2012-04-28

金面佛: 桑之未落 41-60

第 41 章

  奥赛决赛之前要集中参加夏令营培训。当然,这是要交钱的,培训十天,连住宿费什么的要六百五(伙食另算)。我想了想,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前期都已经投入这么多精力了,没理由因为省钱而功亏一篑,就摇咬牙交了。
  培训的地点是某个名校,开营的第一天,名校的副校长讲话。他说的什么动员词我已经忘光了,唯一记住的就是那句“季羡林说过‘北大的教授比狗多’,我要推广一下,中国的大学教授比狗多。”底下笑成一团。想不到大学老师居然会这样站在主席台上对下面的学生发言,我对大学的憧憬也由此开始。
  本以为,一天三十块的宿舍有多享受呢,进去一看,比我们高中宿舍差远了,淋浴的龙头只提供冷水。尽管时值暑假,可临睡前洗冷水澡滋味也不好受。空调是肯定没有的,挂着的电风扇摇摇欲坠,我们连开关都不敢碰一下,更别指望它能正常工作了。宿舍里倒有电视,可是我们不是真正的大学生,还要指望鲜红的获奖证书敲开大学的门,怎么可能在这种关键时候浪费时间呢。所以,除了日光灯外唯一能正常工作电器也只能沦为摆设。
  生物夏令营开营早,关营也早。我上午考完试,收拾东西的速度慢了一步,校车已经开走了。同样被落下的一个带队老师打了几通电话,无奈地对我说,只好先去N大了,等看望参加化学竞赛的校领导的车一起回去。
  N大也在大学城里,步行过去并不远。我看着那些民国时候留下来的建筑,只觉得满心的欢喜。这是我心仪的学校,我参加生物竞赛起码有一半的原因是获得一定的名次后会有保送进这所学校的资格。
  萧然他们刚吃完午饭回来。他看见我,先是惊讶,然后就微笑着帮我把书包放在书桌上,问我怎么来了。我简单解释了一下原因就开始打量他们宿舍,居然比我们的更加不济。
  林风一见到我,就两眼泪汪汪控诉学校的惨无人道。他们住的是一楼,聚蚊成雷。晚上点上蚊香一熏,早上起来一看,桌上落了一层的蚊子。食堂的东西又贵又难吃,他都开始怀念我们学校大师傅的手艺了。
  我笑道,你可别恐吓我,我觊觎它已经很久了。
  这个宿舍的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人我也都认识。大家寒暄客套了几句,就一个个借故出去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像鸠占鹊巢。
  “你们考试难不难?”萧然开了罐可乐递给我。
  “难!”一说到这个我就黯然,这题目出出来纯粹是为了折磨人的。简直当考试的人个个都是部活的生物百科全书。
  他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宿舍里的气氛有点尴尬,也许是十天不见的缘故,我们都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那个,”我咳嗽了一声,“你还不赶紧看书。忘了老师的话,化学再拿不到名次有你好看的。”
  “是啊。我该看书了。”他拿出化学教材胡乱翻着。
  “什么味道?”我鼻子动了动,相当不好闻。循气味一路找过去,顿时惊的瞠目结舌,阳台上全是脏鞋子、脏袜子和脏衣服,不多不少,刚好配成七套。他们开营也就七天。
  不用说,看那熟悉的标志也知道是萧然专属的。
  他在后面抓着头发解释,N大的洗衣房没开,他只好就这样放着,等到闭营再打包带回家。
  我朝天空翻白眼,真是比食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还金贵,两年的住校生涯都没让他学会洗一双袜子。
  来的时候我带了暑假作业,闲来无事就摊在桌上写起来。萧然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等到下午要上课的时候就走了。
  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写了一会儿作业嫌无聊。走到阳台上看那么一大摊都快发馊的东西,忍不住叹气,带这么多衣服鞋子来他也不嫌麻烦。想了想,实在看不下去,就端到水房全部洗了。他的衣服鞋子跟人一样娇贵,还得一份份的慢慢洗,我忙活了大半天,累的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才把它们搞定。
  看到一排洗的雪白的衣服在风中飘荡的时候,我的疲惫就一扫而空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成就感。晒在阳台上也刷的很干净呢,上面的水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劳动成果又回到桌前写作业。后来觉得困了就想趴下来打一会儿盹,结果居然沉沉地睡着了。
  萧然一下课就急忙往宿舍赶,推开宿舍门的时候,赫然发现她正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安睡,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阳台上,雪白的衬衫T恤在风中轻轻地飘荡。她还刷了鞋,一溜整齐地码在那里像是在向他邀功,怎么样,我鞋刷的干净吧。
  萧然轻手轻脚地走到她面前,半蹲着看她熟睡中的面庞,好象孩子般单纯无邪。自己的呼吸好象还是快了一些,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脸上被手表压出了一圈红红的印子,样子好玩极了。萧然手摩挲着她脸上的睡痕,很轻很轻地抚摩,好象怕一用力就碰坏了她一样。
  她茫然地半睁着眼睛,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样子,嘴巴动了动,从她红润的双唇间可以看到粉红色舌头。
  宿舍楼的楼梯口,林风拉住想回去的舍友,一本正经地警告:“嗳嗳嗳,不想萧然翻脸的话就识相点通通不许上去。天没黑,用不着你们当电灯泡。”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萧然正看着我微笑。睡觉时脸枕在手表上了,睡痕估计很难看,他一直在用手搓着。
  “萧然。”我含混不清地喊。他把食指放在我的嘴唇上,慢慢地摩挲,眼睛幽深的好象深邃的夜空。
  外面有风吹动槐树叶的沙沙声,整个宿舍安静的让那声音分外清晰。
  “任书语——来了,来了,车来了。我们赶紧走。”带我过来的老师兴高采烈地冲进来喊。
  我跟萧然面面相觑,连忙分开。
  好些年以后,萧然告诉我,他当时超后悔,怎么进来的时候没把门给关紧呢。
  “快点,让领导等不好。”老师急吼吼地催促着。
  我看了眼萧然,点头道,那我先走了,帮我跟他们打声招呼。萧然也匆匆点头,嗯,好的,路上小心。
  我走到楼梯下又想起了什么,让老师等我一下,蹭蹭蹭的跑回去。萧然正用手摸着他的桌子,看见我立刻把手缩回去。
  我不好意思让老师等的时间长,连忙把书包侧边口袋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显摆道:“看,风油精,防暑驱蚊抗疲劳的佳品。我妈给我准备的,没顾上用。都留给你啦。”
  “林风可不可以用?”
  我想了想,斩钉截铁道:“不可以,期末考试那天他居然跟我抢食堂的最后一根鸡腿。”
  老师在下面看我走出来,居然埋怨,怎么这么长时间,要领导等多不好。我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拜托,我连上下楼梯在内,花的时间都不超过五分钟,跑八百米我都没这么积极过。
  生物竞赛我拿了全校唯一一个省一等奖,生物老师逢人就笑眯眯地吹嘘,这学生可还是物化班的哦。萧然跟林风也没白挨一遭蚊子叮,双双捧回了二等奖。其中萧然化学老师看到他就读书人一声长叹,因为这家伙偏生比一等奖少了一分。
  多一分少一分都差不多。我们这届已经取消了高考学科奥赛加分。即使获得一等奖,也要有一定的名次才能有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资格。N大的要求是生物竞赛省前六名,而我恰好是第七名。说来也真是奇怪,我一直把七视为我的幸运数字,可却屡次栽在这个第七名上。初中时数学竞赛拿了第七,结果被人给挤了下来。现在上高中倒没人挤我了,我又偏偏不争气,好巧不巧少了一名。
  班上符合条件参加自主招生考试的学生都忙着开始从网上下申请表填了寄。我倒是够资格报另几所稍微比N大逊色一点的大学。我知道,大学的排名是综合排名,细分下专业,其实各有千秋,不是学校牌子硬就一定好。难道北大的建筑系敢说自己比同济强,也许连东南的也比不上吧。可是N大毕竟是我的理想,而且报了其他学校的自主招生考以后,我第一志愿就不能填N大了,这样轻易地放弃梦想不是我想要的。
  星期天的下午,我呆在宿舍里看不进去书,只好去超市采购下一个星期的生活用品。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不知道怎么的就走神了,身体被人拽到一边的时候,一辆重型卡车紧擦着我的身体呼啸而过。
  萧然吓得脸色煞白,紧张地问我,有没有碰到。
  我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摇头说没事。他大概是真吓到了,竟然没有训斥我,而是拍着我的后背,不断地呢喃,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他也刚好要去超市买点东西,于是我们同行。时逢周末,超市里全是人。每次我看到超市里的顾客好象东西不要钱一般大肆采购的时候,我就相信中国经济正在蓬勃发展。
  买完东西,我有点累了。萧然带我去超市底楼的肯德基要了些吃的,边吃边讲话。
  “怎么呢,没获得N大的自主招生资格有点郁闷?”
  “嗯。”我点头,说自己无所谓的话就虚伪的连自己都骗不了了。
  “怎么讲呢。”我咬了一口汉堡,闷声道,“我最初报名参加生物竞赛也就是抱着这个资格去的。参加竞赛也很费时间精力的。结果呢,你说的没错,我还是不够优秀,如果我是第一名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愁眉苦脸了。”
  “别别别,你放过我吧任书语。我此生最后悔说过的话就是这句。你能不能当作没听过。”
  “可是这话很有道理啊。”我认真地睁大眼睛,转而又笑了,自信满满道,“我一物化生能考出这名次充分说明我能耐。他们不给我参加自主招生考的资格,我总有高考资格是不是。我就不信我考不上。哼哼,到时候他们生物系一定会后悔放任我这个人才流失了。”
  “这就对了,这才是我认识的任书语,永远不会认输。”
  “认输?”我勾勾小手指学拿破仑,“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
  “对了,书语。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下个学期我要转到上海去上学了,然后在那边参加高考。”萧然忽然开口。
  我惊讶:“在上海参加高考?现在不正在严厉打击高考移民么,你家未免也太那个什么了吧。”
  “我的户口本来就在上海,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老老实实地摇头,忽然隐约想起来好象听人说过,他舅舅是上海的下放知青。
  “本来我也不想过去的,我不想离开你……”他顿了一下,喝了口可乐,“们,可是我的情况你也清楚。综观全局,几乎所有的有名点的学校在我们省的招生分数都是最高的。去上海参加高考,起码上海的学校会比较有把握。”
  我戳着奶昔默不作声。萧然的理科成绩有多好,他的文科成绩就有多扶不起。用他的话讲,我中国话说的多溜啊,怎么语文老师永远给我判分这么低。说到英语,我的词汇量不小啊,除了从事英语研究的,一般的老外能有多讲究语法。
  “书语。”他迟疑地喊我,“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我把小勺严肃地放进杯子里,义正词严道:“萧然,如果你敢不好好利用机会的话,我饶不了你!”
  他眉眼弯弯,笑道:“一定一定。”转而他又小小声地建议,“你考F大或者J大怎么样。”
  “别打击我,你知道以我的实力那是很冒险的。”我闷声道。
  “那T大怎样,它的分数线还N大低呢。”
  “你也知道啊。”我莫名其妙,“我能考N大,为什么要去T大,N大可是我的理想。”
  “这倒也是。”他摸摸下巴,有点像是在自我安慰,“反正现在交通发达,上海离N大也不算远。那个,出于那个什么,我得提前给你打预防针,大学不比高中,男生复杂着呢。你上大学以后可千万要提高警惕,不能上当受骗。”
  “还有比你更复杂的男生啊。”我笑,“不还有一个多学期么。”突然想道这学期已经走到尾声,下学期他就要去上海了,我禁不住小小的嫉妒心泛滥,咬牙切齿道,“我真想咬你一口。”
  “什么?”他没听清楚。
  “我想咬你。”我嘟囔着不太想承认自己很没有君子风范的正在妒忌。
  “咬我?”他一怔,旋及嘴角微扬,“那我牺牲一下,你咬吧。”
  我拿起他的手看了看,狠狠拧了一下,振振有辞:“谁知道你有没有洗手,还是拧来的安全些。”
  高三的寒假作业一向是多到BT,连老师也说,这些作业你们看着办,反正开学后一个星期我才收。我看着那一摞的试卷和习题集就觉得长路漫漫兮,吾得上下而求索。
  除夕夜,爸妈喊我去看春节联欢晚会。以我看春晚这么多年的经验,肯定是一年不如一年。去年的时候我看一个全是大腕出演的小品,愣是从头到尾一下子没笑。我以为是我缺乏幽默细胞,结果看镜头切换给演播大厅的观众,大家也都严肃的像在开党会,坐在我旁边的我妈愣是睡着了。
  按这个趋势推断,我怕我会在开场舞的时候就想打呵欠,太对不住吃力不讨好的春晚全体演员和工作人员,所以非常明智地选择了回房间写作业。
  写到八点多钟的时候,妈妈忽然喊我接电话,说是有同学给我拜年。
  我接了房间里的电话机,是萧然。他问我在干什么。
  “写作业呢。”
  “哎哟喂,很有志气嘛,想像上届的学长靠齐,连春晚也不看了。”
  我们学校有个很奇怪的循环,上几届考的最好的学长都是高三那年没有看春节联欢晚会。我们戏称此为“春晚现象”。
  “什么啊,”我哑然失笑,“我不过是嫌春晚无聊又实在没事情做而已。”
  “那好,洗漱过没有?洗漱过了的话就把作业放下,躺进被窝里盖好,跟我讲话。”
  “你等一下,我调整一下电话机的位置。”我把听筒放旁边,偷偷跑到爸妈房间一看,他们正在看晚会。房间里的电话机好好的放着。
  “跑开做什么?”萧然在电话那头问。好厉害的耳朵,我穿的棉拖鞋是软底的。
  “我怕跟你说话无聊,所以去拿点吃的。”
  “还吃,再吃下去就要成球了。”他笑,却没有什么讽刺的意思。
  “你在那里干什么呢?是不是MM放鸽子了,所以很无聊?”
  “是啊,是啊,无聊的要命,只好给你打电话。”
  “你的档期不是一向排的很满,难道最近行情看跌?”
  “唉,好马也有失蹄时。尤其是跟你在一起的时间呆久了,被同化的厉害。”
  “你活该,我就叫你跟我混么?”
  ……
  ……
  “萧然,听我说,谢谢你,谢谢你去年来陪我奶奶。”
  “说什么傻话呢,你奶奶不就是我奶奶。”
  “也对哦,你也叫她奶奶的。”
  这时候外面爆竹喧阗,爸爸也出去放“二脚踢”了。巨大的响声和明亮的火光把外面映的宛如白昼。
  “我们这里有好多人在放烟火,好漂亮。”
  “想看更好看的么,元宵节的时候我带你去看夫子庙的花灯。”


  第 42 章

  可惜真到了元宵节却没有花灯看。
  高三的学生,元宵节跟你有关系吗?学校以一纸不容置喙的补课令明白地告诉我,没有!大家一面怒不可遏地斥责学校不人道,一面乖乖背着书包上学校。黎明到来之前的黑暗都是伸手会误认了别人的手指头滴~
  班上的同学正在热火朝天地抄别人的寒假作业。别误会,不是无心向学敷衍了事,到了生死存亡关口的重点中学学生哪个不是一分钟掰成六十小份用?委实是作业多的叫人发噱。我之所以可以在周日下午的例行放风时间优哉优哉地出现在超市的货物架,是因为我的寒假生活与“假”无缘。想到林风龇牙咧嘴地拿着我的作业拷贝,我顿时庆幸自己的方针政策英明。早伸头晚伸头都是一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虽说年味是一年淡胜一年,但这正月十五的下午超市里还是热闹非凡。又是让利销售又是买一赠一,各种促销手段轮番上阵,直让你觉得若不买一袋圆圆滚滚圆子回去就对不起这个小年!我一向喜欢圆形的东西,总觉得那样才叫完整。这话若入了萧然的耳朵,他大概会从鼻孔出声,哼!是物以类聚,圆球配圆子吧。
  哼哼,算了,小过年的我就不跟他一般见识。
  拎着丸子晃荡晃荡地回了学校,过节的日子呢,走读的多半回去吃,住校的也会出门打牙祭。食堂的大叔无聊地对着大锅的水汽。还好,不是拍苍蝇。不过大正月的天寒地冻,人家苍蝇金贵的很,也不乐意出来找拍。我跟大叔开口借锅煮汤圆,学校狠啊,为了防止我们私自使用电器,宿舍里连个插座都没有。
  “行,反正也没什么大事,你就先用着。”大叔豪爽地有挥手,慷慨的模样让我直觉得自己平素不时声讨他饭菜烧的难吃的行径过于小鸡肚肠。
  “食堂不有汤圆卖么,芝麻的,喷香!”大叔对于自己的产品乏人问津有些郁闷。
  我嘿嘿干笑,自顾自地煮汤圆。芝麻馅?也不看看萧然是多挑剔的人!除了绿豆沙的,其他任何口味都遭不得他待见。
  煮好的汤圆自然是要先宿舍里的各位姐姐。一般到了吃东西的时候,她们是不会挑起减肥这个败胃口的话题的。剩下的圆子用保温桶装好给萧然送过去。他大爷明显对于补课之事极为不满,早上见到他的时候脸色难看的像别人抢走了他五百万的中奖彩票。至于吗,一高三的学生能有两个星期的寒假应该偷笑到下巴脱臼,有他这样贪心不足的道理么。
  男生宿舍不对女生设门禁似乎是通行的惯例。林风曾对此心有余悸地抱怨,现在的女生比男生生猛。呵呵,他刚上高中的时候真把“学校是个温暖的大家庭”的观念贯彻到了实处,洗过澡就罩了件Forbidden的小内裤就在楼道间穿堂过室,结果被来串门的女生看了个两点尽露。两声凄厉的尖叫之后,他大夏天去隔壁兄弟寝室顺副牌都得衣冠楚楚的才敢出门。时逢正月里来,太阳的热度才刚刚突破冰水混合物的阶段,我倒不怕撞上裸奔秀长针眼。
  高中阶段都快结束了,我却是头一次踏进男生宿舍的门。学校一定是偏心,为什么同样是四人寝室我总觉得他们的要比我们的大三分之一(后来明白他们桌上空无一物,所以才看着显宽敞)。其他三个人打了个照面就匆匆忙忙地回教室抄作业去了。萧然接了汤圆,皱眉疑惑,你煮的?能吃么?我冷哼,回道,人吃就没事,猪吃了不保证安全。他难得没有接我的招,反而笑了起来,抓起勺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吃汤圆。
  我站在寝室中间有些别扭,真后悔没把他汤圆再分成两份,我一煮汤圆的人居然只有咽着口水在边上看的份。
  无聊。只好没话找话。指着一个看上去最乱的床铺,我问:“这谁的窝啊,跟个猪圈似的。”
  “不才,主人正是区区在下。”他开始鼻音当道。
  我听了直想抽自己嘴巴子,这叫什么智商,坏话哪有当着人面说的。
  “自己住的地方就这样糟蹋,亏你出去还人模狗样的呢,啊,不,还粉面含春威不露,一枝梨花压海棠。”话出口了我又想咬自己的舌头,写作业准是把脑子写傻了,连说个话都颠三倒四。我只好当小人——动手不动口,自发自觉地收拾床铺。萧然边吃汤圆边在旁边含混不清地指挥“错了,这个应该放在左边不是右边……那个别拿走,晚上靠它催眠呢。”
  “行了,我知道。Don’t talk when your mouse is full of food。”我忙上忙下地把上面非床上用品的杂物取下,将床单铺平整,被子毯子理好,清清爽爽的,自己看着也会觉得舒服。
  完了以后我开始莫名其妙,又不是我的床铺,我整理个什么劲。人太善良太厚道了就是作牛作马的命。
  “那边的衣服你也一起叠了吧,就放我枕头边上。”什么叫登鼻子上脸啊,使唤人使唤的利落的很。
  我白了他一眼,看也不看那堆散乱的衣服,一并排的四张桌子上单单突兀地放了那些衣服,他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去叠衣服吧,善始善终。”
  不叠衣服,迷途知返。
  大眼瞪小眼的结果是他自己先走到衣服前。哼,又不是我的衣服,我怎么会赖不过他。
  “给!拿着。都什么人么,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喜欢只流氓猫。”他变戏法般从衣服堆里掏出只大大的加菲。
  “啊!!加菲!!!”我立马扑上去抢过天下第一猫流氓,小蔫儿坏,贼可爱。世界上没有谁会比加菲活的更自在。
  “给我的?我找过好久,都没找到它的专卖店。你在哪找到的?”我拍着加菲的大眼袋,猫格魅力啊,这只又懒又谗、抓个老鼠都得事先跟老鼠达成协议帮忙配合、除了闯祸留下一屁股麻烦等它主人收拾的大矬猫,偏偏叫人没办法不爱。
  “笨!你就不会网购啊。你这种人电脑学了以后除了应付考试以外就不能干点别的。”他随手把衣服扫到边上,另一只手还不忘拍我的头。
  “真的是给我的?”我狐疑,无事献殷情,非那啥就那啥。
  “你坦白说吧,你是不是在外面散步了什么诋毁我形象的谣言,现在想用糖衣炮弹贿赂我?”以我与相识数载的经验,此举绝对诡异。
  “诋毁?就你,还需要被诋毁么?”他凉凉地飞了我一眼,懒洋洋地倚在窗台边,嘴角勾勒出的笑容绝对是不怀好意,“这么胖一只猫,除了你,搁哪个女生那都不合适。”
  永远不能期待从他口中说出什么好话,他也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证明那句老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哼了一声,看在我们家加菲的面上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抱着大大的加菲,我满心欢喜地往女生宿舍走,一路上收获艳慕不断。全世界都爱加菲猫!
  一碗汤圆换一只加非公仔,多划算的买卖。
  胖妞配胖猫怎么了,这叫相得益彰!


  第 43 章

  学期正式开学以后,萧然就转走了。他得到新学校适应上海的高考方式然后在那里参加高考。各有各的门道,生孩子当生京津沪。
  想想不是不郁闷,别的不说,光硬件设施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标准;已经是大人跟孩子赛跑了,大人还有优先起跑的权利。这样畸形而不合理的政策居然在我们中国理直气壮地存在了这么多年,而且好象永远也看不到招生壁垒被打破的一天。我们辛辛苦苦奋斗了十八年,于万人丛中浴血搏杀,走过千山万水,战过千军万马,争抢的不过是一个和他们面对面喝咖啡的机会。有些事情剖析开来讲就很没有意思,好象人生也百无聊赖一样。努力,不努力,仿佛始终就是这么回事,执著了也不会有结果。
  然而我们始终要承认,那就是,在这个世界上,享受特权的毕竟是极少的一部分人,否则特权也不足以称为特权。我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继续努力呢。何况人生出来就会有身体和智力上的差异,有人禀赋天奇,有人生性驽拙,老天爷都做不到绝对的公平。
  生命中的大多数愤怒和不满最终都不得不转化为平和的接受,毕竟能改变社会的寥寥无几,芸芸众生是被社会改变。
  我安静而认真地继续我高三下学期的生活,没有人在后面不时捉弄一下,回过头去,“萧”字出了半个音却只能硬生生地转成“小林子”,这样的生活有点寂寞。可是惆怅转瞬即逝,铺天盖地而来的模拟考让你没有兴致去关注任何与高考无关的事情。人只要一忙起来,所有微妙的情绪都会被掩盖到意识的深层。
  高三的天空是灰蒙蒙的阴天。读书改变命运,知识成就未来,人生迄今为止最重要的一道分水岭就横在不远的前方,谁不心潮澎湃、跃跃欲试?含着金汤匙出生或如盖茨者有几人,高考是改变大多数中国孩子命运的方式。
  忙,但快乐着。题海战术有题海战术的快乐,每一个方法窍门都是自己在联系中慢慢摸索而来的,各种的奇妙只有当事人才体味的到。光做题而不讲究策略固然不行,但光强调各种各样的学习诀窍而不巩固练习也绝对无效,因为学习本身就是一个不断探索练习的过程。每一年都会有一两种“神奇”的学习方略在广告中被吹嘘的神乎其神,但我始终在旁边观看。我当了一辈子人民教师的爸爸说,如果那些方法真如他们所说的那么奇妙,那么国家教育部自然会全面推广,没必要我们自己去浪费时间金钱冒险试验。
  难得萧然也赞同我的观点。
  没有时间写信,我们只是偶尔通一次电话,聊一聊彼此的近况,也算烦闷的学习生活中难得的调剂。萧然永远不会孤单,只要他愿意,他总能够迅速地融入一个集体。要换成了我,大概不会如他这般如鱼得水。每到一个新的地方,我都要花很长时间去适应。没办法,我慢热的程度超乌龟赶蜗牛。
  我的朋友始终不多,高中三年,生日时能收到我的礼物的同学只有寥寥的几个。在某些方面我似乎生来就挑剔,宁缺勿滥。朋,即是两个月亮,彼此坦诚相照,扪心自问,我们又敢在几个人面前敞开心扉?大多数所谓的朋友,说到底,不过是熟悉的陌生人。
  很庆幸,终究还是有几个值得我去信赖,去认真为他(她)们挑选生日礼物的朋友。帮人挑选生日礼物对我来说一向是件很头疼的事。你说,像萧然这种啥都不缺的人,我能送他什么。二模考完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为此甚至去久违的阅览室翻了相关的杂志,杂志给出的答案不外乎围巾、领带和袖扣之类。围巾,四月中旬有送人围巾的道理么?领带,且不说萧然还只是个高中生,那些长布条的价码把我卖了都没勇气去专柜前请美丽的售货员小姐取出一条来看看。袖扣,原谅我是十足的土包子,我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杂志是用来消遣的,真到节骨眼上就甭指望它能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一天晚上我在水房冲开水的时候,一个主意忽然灵光一闪,得意的我登时就忘了形,直到水房收费的老太对我“嗳嗳嗳”了半天,我才意识到水早就溢出来了。
  四月十二号的晚自习下,我们宿舍难得一致地没有留在教室继续自习,而是集体回了宿舍。十点二十九分,大姐拿起电话筒,拨号码前对我强调:“外带全家桶哦。”旁边的舍友跟着帮腔。全家桶,全家桶,我连连点头,心在滴血。商品经济的时代,没有免费的长工。
  通了,大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四一激动,站起来的时候带翻了凳子,我反应奇块地支了条腿出去充当缓冲带,痛的我,头皮都麻了。
  我忍住眼泪,扶好凳子。那厢大姐已经开始了。
  “请问萧然同学在吗?”普通话一级甲等听上去就是这么甜美而珠圆玉润。
  “萧然您好,这里是中国电信10000语音送祝福节目。您的一位好朋友在今晚9:30为您送上祝福……啪”电话忽然被大姐挂了。
  “干吗干吗,不还没说完吗?”我急了,姐姐你要坐地起价的话也不能中途撂担子啊。
  “我把台词给忘了。”大姐泫然欲泣。宿舍其他人集体倒。
  “给你的稿呢?”台词是我事先写好的,要不是萧然太熟悉我的声音容易穿帮,我连全家桶都可以省了。
  “我不知道丢哪了,我背好了就不知道随手塞哪了。你再写一次给我吧。”越是那种看上去有大姐气质的人做出的矬事越是叫人叹为观止。
  “好书语,赶紧写吧,完了全家桶里的鸡翅你吃两个好不好?”大姐谄媚地冲我眨眼。我连气都懒得叹了。
  抓起笔才发现我自己也记不得了,那短短一百多字我字斟句酌了半个多小时,每一个词语都反复推敲过,因为改的次数太多了,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最后定下来的是哪几句话。
  苍天,没必要这么整我吧。我酝酿已久的计划啊,就等着萧然到时候骂我连他生日都可以忘掉吧。
  “江湖救急,先说这几句话吧。”二姐翻出本杂志在上面划了几句,我一看杂志封面,是《XX志》,一本著名的少女杂志,顿时头皮发麻。然而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再作出别的选择,我只好同意。
  我睁大眼睛看大姐,看你怎么把刚才的乌龙事件给圆过去。
  萧然接的电话。
  “萧然同学您好!这里是中国电信10000语音送祝福节目。对不起,刚才电脑系统发生故障,我谨代表中国电信向您表示诚挚的歉意。”
  我目瞪口呆,这实力,这功底,完全是撒谎都无须底稿。
  “晨曦的一缕阳光驱走了沉寂的黑夜,河边的一棵小草带来春天的喜悦,小小的你的出生为世界带来了更多的色彩。遇见你,是生命的交集,不可错过的精彩。十八岁以后的生命里希望我们一路同行。约定这一刻,约定……”MP3的音乐响起,前奏听着不对头,不是我挑出来的那首萧然喜欢的《转弯》,等到水木年华的歌声出来的时候我有再次昏厥的冲动:大姐这个不靠谱的女人居然按成了《借我一生》。
  “听完了这首歌,您有没有什么想对您这位好朋友说的话?我们可以帮您转述给她。”大姐演HIGH了,居然即兴发挥给自己加戏份。
  “……”
  “我们并没有透露您这位朋友的名字,您确信您知道她是谁?”
  “……”
  “那么好吧,祝您生日快乐,也祝您的朋友快乐。”
  电话挂上了,我们都急着问,什么什么,他说了什么。
  “萧然说他知道那位朋友是谁,想对她说的话会亲口告诉她。”大姐看着我,目光极其猥琐。我不由自主地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旁边两个也笑的暧昧。
  “去,还没跟你算帐呢!好好的《转弯》怎么成了水木年华的歌?”萧然蛮喜欢吴奇隆版的《萧十一郎》,那首片尾曲《转弯》哼了好几个月没换歌。
  “我多向下按了一下,知足吧,要是我多向上按一下就是‘十个男人七个傻八个呆九个坏,还有一个人人爱,姐妹们,跳出来……”
  “停停停!姐姐,我知足了成不?”如果我左腿受伤,庸医截了我的右腿,我也该庆幸他没挖走我的心脏。
  “来来来,我开盘口,你们下注,萧然会不会猜到是我们家书语?”大姐饶有兴致地坐庄,但是没人肯下注。因为根本不具备悬念性。
  果然,大姐话音才落,寝室的电话就响了。我被她们推过去接电话,瞅那一个个笑的,春意盎然。
  “喂,请问你找谁?”后面传来嘘声,大姐鄙夷,虚伪,矫情。
  “找你,丫头。”他在电话那头笑,“丫头。”
  电话久久的没有声音传过来。
  “怎么想到的,真是……真是……”
  我嗤嗤的笑了起来,自鸣得意:“怎么样?惊喜吧?”我精心炮制的生日礼物能差么?
  “惊喜,很开心。”看来他真的很受用这份礼物,居然不挑刺也不讽刺,语气还挺诚恳。
  “你现在在那边怎么样?我们考完二模了。”惊喜就行了,不能在这个话题再纠缠下去,否则铁定会被他发现漏洞。
  “中国电信什么时候有这项服务呢?移动怎么就没有?”
  移动要有才怪!你的手机一显示来电号码,这出戏还怎么唱下去。
  大姐凑过来要偷听,我拼命的躲,无奈电话是固定的,我只能扭来扭去。
  “你干吗了你?”
  “旁边多出耳朵来了,正躲着呢。”
  “我这边也是。装什么装,一个个耳朵竖的跟兔子似的。都死远点去。”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个,你好好照顾自己。晚上熄灯以后不准再躲在被窝里看书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
  “你少敷衍了事,我会叫人帮我盯着的。”
  “哪有你这样的。”我跺脚,“我保证不看很迟就是,十二点之前一定睡。”
  大姐这个不厚道的居然模仿我的动作,我赶紧把她推远。
  萧然那边好象也很乱,不时我陌生的男声插一句,“让我们也跟你妹妹打个招呼啊。”
  乱七八糟间,老四趁机欺负我家加菲,她觊觎加菲的胖脸已经很久了。
  “放下我儿子!不准欺负我家加菲!”可怜加菲的胖脸被扭成一团。
  “你儿子?你跟谁生的。不准说克隆!”老四小脸蛋一扬。
  “跟我家晓谕生的!”
  “晓谕?”萧然也听到了,笑,“你们两女的怎么生。”
  我泫然欲泣,“所以没生出人,生了只猫出来。”


  第 44 章

  挂了电话,回头就对上大姐道貌岸然的脸。
  “老三,萧然回来后记得请我们吃饭。”
  我目瞪口呆,有这么大牌的长工么,打份工还要收两份钱。
  没等到大姐吃上萧然请的饭,她就先请我吃了好几顿饭。
  五一有三天假,已经许久不着家的住校生几乎都是铃还没打完,人已经冲到了回家的公交站台前。大姐的姐姐五一结婚,伴娘是老远赶回来的发小,因为天太晚了,明早又得一早起来忙碌,发小婚礼前夕就留宿在了大姐家。我们这里的习俗是准新娘在结婚的前一天晚上一定要独宿,发小只好跟大姐睡。发小是个很幽默的人,可也正是这个幽默的人把皮肤病传染给了大姐,然后不知情的大姐在有一天晒被子的时候不幸撞上下雨天的状况下又跟我挤了一宿。
  五月的天气已经是穿裙子的季节。最近几天我总觉得身上痒,汗流浃背的时候尤其厉害。开始我以为是天太热,我的皮肤又比较敏感的缘故,大姐抱怨说身上痒的厉害的时候我还嬉笑我们真有默契,连痒都挑同一个时机,自己随便涂了点花露水了事。直到手臂上出现了一个个小红点,我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蚊帐掖的很好,绝对不可能是蚊子咬的。两人上医院一查,双双倒吸一口凉气,居然是湿疹。
  立刻治疗。准高考身可比熊猫还金贵。医生给开了一大堆药,有内服有外敷,每天洗完澡后起码要花十分钟往身上抹一层厚厚的乳白色的药膏,一次就能用掉半瓶的量。大姐愧疚万分,拉我到小炒部吃饭赔罪。我笑,别这样,你也是受害者。再说医生不说了么,顺利的话,一个星期疹子就能消下去。
  医生非庸医,大姐用掉四瓶药膏后疹子就退了。医生没有撒谎,治疗顺利的话一个星期就能好;可他没有说的是,或者他已经说了,但我们有意无意忽略了的是,疗效要因人而异。
  我的皮肤好象真的比较敏感。
  针尖大小的皮疹始终不退。
  坐在教室吹着空调还不明显,等回寝室汗液一浸,就是噬骨食心的煎熬。我只好尽量在教室呆到教学楼熄灯的时候。在宿舍,我不好抱怨痒,高考前夕的每个人都精神紧张。我微笑着说别像欠了我五百万一样,我不司职放高利贷。大姐叹气,妹子,姐姐对不起你,冰激凌你要魔芋还是香草。我知道她是无心,大姐是那种看到身边人遭罪就恨不得替她受罪的人。我痒,她比我更难过。
  高考的时候只有少部分人可以留在本校的考点。不知道是按照什么标准划分的,我们班跟隔壁班居然分到了一所普通中学去了。我不是对普通中学存有什么自以为是的偏见,而是学校的硬件设施水平跟它的名气成正比。(名校才有资本收赞助费啊!马无夜草不肥!)我看到比我初中母校还不如的考场的时候,心咯噔了一下,刚从空调打的十足的校车里出来的身体立刻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原则上考场是要有空调开放的,可“原则上”这种说法本身就意味着原则的缺失。
  我人生最为惊心动魄的三天是在一间闷热,有蚊子翩翩起舞的教室结束的。
  上午考语文的时候还好,至少前面一个小时没有痒的那么厉害,我顺利地答完了试题。中午回宿舍洗了个澡,我对着雾气腾腾的花洒祈祷,老天保佑,下午起码要让我撑一个半小时。我脑子慢,一个半小时写完试卷已是我的极限。可惜老天爷似乎也有睡午觉的习惯,下午考了最多半个小时身体的忍耐就到了崩溃的边缘。
  痒不同于疼痛,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煎熬,每一分钟都会被身体的感官系统延伸为一个世纪。因为呆在空调里的时候比较多,骤然遇到这样的闷热,我的体温调节系统只好拼命的通过汗液的分泌来维持温度。我不能抓,不能蹭,只能脊背挺的直直的,绷紧了身体告戒自己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考试上去。越是这样越是分心,加上第一道推断题就让我无处下箸,我的心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
  结束铃声一响,我认命地放下笔,化学,是铁定考砸了。出了考场,我都不敢看白发苍苍的化学老师的眼睛。
  其实倘若单纯地分析这场高考,我可以毫不谦虚地说我做的很好。因为接下来的三门考试我几乎完全没有停留在化学失利的阴影中,英语还超水平发挥的考了137分,创下我高中英语成绩的最高记录。
  可是高考毕竟不是平时的测验,它要的是分数,不是让我们借机寻找学习上的漏洞。
  当一门百分制时雷打不动九十五,一百五的卷子分数栏里的数字从未少于140的拉分科目陡然只堪堪过百的时候,就是神仙,补救的也焦头烂额。
  我不是神仙,我只是个很努力的二流学生,所以我没能补救。
  那年N大的录取分数线是650。
  那年高考查分热线里甜美机械的女音报出的分数是648。
  梦想近在咫尺,转眼已是天涯。
  我在外省的外婆家跟着一帮年龄是我一半的小孩捉鱼摸虾,在泥水里滚爬。舅舅要我这个“高才生”帮三年级的表弟补课,结果我告诉九岁的小男孩,人生最重要的事就是抓紧小时侯的时好好玩玩,等到长大了,就一点也不好玩。
  晒到褪了两层皮回家,刚好跟邮递员同时到门口。我看了快件传递的录取通知书一眼,签字收下。邮递员大叔开玩笑说要给糖,我傻笑,笑容能把眼里的泪逼回去。
  糖是跟喜庆联系在一起的,那亮晶晶的糖纸闪在光芒里,不言不语,本身已经是一种红彤彤的幸福。
  这个夏天我与幸福快乐无缘,可我还是不乏糖吃,不幸福的人是我,幸福的大有人在。
  菁菁,我初中的小美女同桌,暑假结婚。惊讶吧,请柬送到我家的时候,我吓得嘴里的葡萄皮没吐就直接囫囵下去了。在街上遇见初中的班主任说起这件事,老师笑,是不是很惊讶?我老实点头,确实,我觉得自己还是个啥也不懂的小孩呢。
  作为女方亲友团的核心成员,我一早就奔到菁菁家看新娘子进行式。小小的瓜子脸挽着古典的发髻,世界上最美丽的姑娘是新娘。碰见好多初中同学,他(她)们中的大部分人已经工作。还好,没有谁手里抱着个娃指着我说,乖,叫姨。否则我铁定疯掉。
  屋子里的人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晃来晃去的人影看的我眼蒂疼,我悄悄退到了院子里。彼此的生活轨迹南辕北辙,渐行渐远是无奈却不容置喙的事实。我跟菁菁已经没有了多少共同话题。但这不影响我对她祝福的真诚度,看着她娇羞而妩媚的面庞,我也觉得很快乐。
  夏天的阳光一如既往的美丽,即使忘记照到我身上。
  我蹲在屋檐角看庭院里的桑树,大片的片碧绿的浓荫;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干嘛干嘛呢,不守着新娘子讹新郎的开门钱,蹲在这里看蚂蚁搬家啊。”几个月没见,萧然的嘴里依然没有长出象牙来。
  我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他,薄薄的碎发参差不齐,白衬衫,蓝牛仔,俗不可耐的玉树临风。
  鼻孔里出气,我冷哼,穿的这么骚包想抢亲啊,新郎可是我们初中的体育老师,伸手就能让你去找牙医。
  他突然凑到我面前弯下腰,说话的热气几乎喷到了我脸上,“任书语,原来你脸型应该是瓜子脸,认识这么多年,今天才第一次看出来。”
  “要死啊你!”我站起身来推他,哥俩好似的拍他的肩膀,“别太伤心,我理解,当年的梦中情人嫁作他人妇,搁我换你也得惆怅。唉,你什么都不用说,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我理解,我真的理解。该出手就出手,只恨当初没下手。”
  萧然朝天空翻白眼,没好气的哼哼,是啊是啊,当年不是你这个100瓦的灯泡在旁边晃来晃去,说不定不久的将来我就是几个孩子的爹了。
  “哼!就你?”我怜悯地围着他绕了一圈,很看不眼的语气道,“咱菁菁多好的闺女啊,咱就是委曲求全斡旋到底,把灯丝烧爆了也不能让她落入你的熊掌。”
  喜宴上,新人四处敬酒。新郎是我们初中时的体育老师,在座的多半是当年他教过的同学,碰上这机会还不闹翻天。等到了我们这桌的时候,新郎倌比夜间急行军后更狼狈不堪。一桌子的女生跃跃欲试,体育老师出名的海瑞脸(为啥不是包公脸哩,因为人家是面如冠玉的帅哥。),当年我们这些丫头没少在他的淫威下绕操场跑圈。
  “别别别,大喜的日子,渣滓洞呢。就我来吧。”我一挥手,端着西瓜汁站起来。新郎倌对我投以感激的微笑。
  霍霍,现在知道讨好我了?迟了!
  我微笑,朗声道:“老师,为什么当年考50米,我跟晶晶同时踩线,她过,我没过?”
  集体的哄笑。宁犯君子,不犯小人;宁犯小人,不犯女人。
  一屋子的人吃吃闹闹。萧然初中时跟我们班同学关系不咋样,现在却个个称兄道弟,热络的双生子都瞅着眼红。初中时的女友一个个过来敬酒,他一一笑纳,对人旁边的男生说,好好待她啊,咱初中班里的女生都生猛,得罪一个,就是惹来兵荒马乱。女生们异口同声地笑骂,纷纷矛头指向我,班长,不带叫人这么诋毁我们的。我笑,把西瓜汁喝了个底朝天,一声长叹,我不做班长已经很多年。
  散了席以后,我跟萧然同路。他酒喝的有点多,代人喝酒都是三杯才抵一杯的。七月的夜空,星子的美丽用任何言语描述都累赘,只是这么一闪一闪的,最美的眼睛是星眸。他心情很好,乘醉还哼起了歌曲。我知道他已经收到了J大计算机系的录取通知书,进自己喜欢的大学,念自己感兴趣的专业,确实是让人嫉妒的幸福。
  “丫头,通知书已经下了吧,你是哪个专业?准考证号码也不告诉我,想查都没地方查。”他的声音里带着醇类的香气,夜色微醺,星光在眼眸间流转。
  我心头一紧,低头道:“医学。”
  “遂你的愿啊。虽然当医生比较辛苦,但你的性子淡,人又死心眼,确实适合当医生。”他笑,“T大的医学院挺不错的,我去他们校园踩过点,符合你的古典建筑癖好。——怎么想到要当医生的?我还以为你会真的报图书管理专业。”
  为什么要当医生?我茫然,好象很久以前这个念头就在心中根深蒂固。起码,当了医生的话,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人躺在血泊里而不知所措。
  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没有勇气去回忆。
  “走快点吧,我妈在家会等的急。”我大步向前面走去。他伸手拉住我的手腕,笑:“怎么着,你这么乖,阿姨还设门禁?”
  乖?我这么乖,我妈没被我气死是她教育心理学没白修。
  “真的很晚了,我该回家睡觉了。”
  “喂,又没有逼你跟我去抢银行,犯得着这么苦大愁深么。乖,笑一个。”
  我一掌把他的爪子拍开,喝醉了就敢装疯啊,醒着都不怕你,何况是现在。
  “那你是什么专业,T大医学院的神经这一块最有口碑,不过我觉得我用不上。”他皱眉,“你的分数也就低空飞行,大概不会进吧。”
  “你用的上用不上关我什么事?”我没好气地扭了扭手腕,“我学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死萧然,劲干嘛使这么大,怎么甩都甩不开。
  “松手嗳,再不松手我咬你了。”比气力,男女生先天就有差异,我只好出口威胁。
  “又放烟雾弹了,去年就说咬的,怎么到现在还不咬?咬啊!”他的头低的极下,我可以清楚地闻到乙醇特有的香气。
  哪有正常人皮痒找武力迫害的,我直觉不能跟醉鬼一般见识,立刻悬崖勒马,正襟肃然道:“不咬了。”
  “你不咬,我咬好不好?”
  热气喷到了我脸上,我大惊,条件反射地狠狠地踹出了一脚。哪有人这样蛮不讲理的,我又没有抓他的手不放,他凭什么咬我?
  趁他吃痛,我蹦的老远,走了好几步又回头对揉着膝盖的他喊了一句:“回去记得要周师母给你煮份醒酒汤!我在书上看过,浓茶醒酒是不科学的,会伤身体。”
  转过身我就昂起了头,等到九月,一切就再也无法伪装的时候,我又该何去何从?瞒是不是比欺骗更加罪不容诛。
  夜风很温柔,把星光摇曳成一地的柔媚,却无法吹散我眼睛的涩意。


  第 45 章

  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哪须等到时为九月才能曝光。
  我终将会为自己的骄傲和执拗付出代价。
  七月底的时候,妈妈要去地区开一个教育局的会。好像那个主持会议的领导是周校长的学生,又好像这次会议会分配一个什么指标,反正临行之前,她到周校长家去了一趟。当时我正在楼上萧然的房间里玩游戏,照例是要被他鄙视,可我只是笑,以后说不定被他骂的机会都求不到,人性本贱,哪有我这样讨骂的。
  “傻了傻了,彻底傻了。居然都不会回嘴了。”他啧啧有声,“不错,没白调教,有点那个啥啥啥的意境了。”
  我想翻白眼又忍住了,默默的玩游戏。欺骗和隐瞒都是罪过,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具体是什么专业呢,还有哦,你这么怕老鼠,到时候要你用老鼠做实验怎么办?玩个鬼屋都狼哭鬼嚎的,看到尸体你不还得直接晕在解剖室。你要上手术台也晕过去,那医生是先救你还是先救病人?”
  “救病人吧,我这么人见人厌,要死要活都是活该。”我啪的把笔记本盖上,冷冷的丢开鼠标。
  “怎么呢,生气呢?”
  “我没有生气。”就是生气也跟你没关系,我只是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
  “口是心非,脸板的跟什么似的。别生气了,这么厉害的任书语,那什么解剖馆还不是由你玩着转。”他的手指划在我的额上,轻轻的微笑,“不生气了好不好。”
  好不好,我很不好。
  我很想闭上眼睛,把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额头的触觉上去,可我知道我不能,如果作出了选择,那么就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世界上根本就无所谓后悔。
  我推开他,默默地起身向外面走。
  “又怎么了你。”
  走到楼梯口,我忽然顿住。楼下传来妈妈的声音。
  “什么T大,是Y大!她要能听我们的话,报D大的话,凭她的分数,建筑系都有的上!怎么也不至于滑到那个Y大去。我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养了一遭女儿,就养出了这么一个不声不吭活活怄死人的丫头,你讲也好,骂也好,就是一句话也不肯讲。那天去交正表,我送她到教室门口,在门口也没见她坚持什么,结果到末了好了,她居然又把第一志愿改成了N大,这下子滑的,有个本一肯收她恐怕也是人家实在是招不到学生。哎哟,这么些天我是一句重话都不敢在她面前讲,怄都要被这个丫头给怄死了,闷声不吭的瞒天过海。要不是我觉得奇怪去问她们班主任,我跟她爸还闷在鼓里呢。你说这丫头怎么主意就这么大,这么大的事都自作主张。哎哟——在学校里人家恭喜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说起来都丢人。”
  我的脸一下子雪白,周师母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丢人,真的是很丢人,不知天高地厚,拎不清自己有几斤重,飞蛾扑火,给点阳光就当自己金光灿烂的白痴。
  任老师夫妻俩最引以为豪的宝贝女儿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傻瓜。
  “这些话我憋在心里都没人能说。你说这丫头平时成绩这么稳,怎么到了高考就成那样?她化学老师对我直叹气,说怎么想也想不到化学居然考成那样。跟她一届去县中的孩子,个个都是N大D大,那老陈家的孩子还进了清华,路上碰到人家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两次模拟成绩还不如我家的丫头呢。分数考成那样,人家N大也一早就说了她的分数悬,估计希望不大,她好了,明明知道没希望,还是要去碰壁,这下子吃亏的不还是自己。”
  我的呼吸开始迟缓,我很想很想大口大口的吸气。可是我的肺泡全部坏了,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汲取不到足够的氧气,我哭不出来,我动不了,我的眼泪向相反的地方流淌,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水珠滴落的声音。
  大人的话全变成了漂洗过的幻音,漂渺而听不清晰。
  我对着萧然铁青的面孔微笑,身体靠在楼道的墙壁上,安静的微笑,轻轻的作出噤声的动作。永远不要和任何人撕破脸,赤裸裸的坦诚相见,尤其是你的血亲,你爱的人才有机会伤害到你。
  他把我拖回房间,想问什么,鼻翼歙动了两下,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我把全身的重量都支撑到门板上,我努力的微笑,萧然,我喘不过气来,我好像在沙滩上苦苦挣扎的干涸的鱼;萧然,我该怎么办。
  骄傲固执己见的人都是以众叛亲离收场。项羽不是第一个,我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越是闷声不吭的人越是执著自己的梦想。
  可是梦想不是理想。
  “萧然,我的头发好难受,你陪我去剪头发好不好?”我轻声呢喃,我只是单纯的想发出声音,发出的声音是什么,从来都不重要。
  “你还要我去陪你剪头发,你还肯要我陪你去剪头发?”他的声音很平淡,平淡到没有丝毫我所熟悉情绪,就如同月光下的大海,那种平静底下隐藏的是波涛汹涌还是安定平和,我看不见,月光太朦胧,雾色太迷茫,我什么都看不见。
  我要有一个姐姐该多好,可以借我靠一靠的姐姐。
  “背借我用一下。”在我清楚自己做了些什么之前,我转到他身后靠在了他的背上。也许我呢喃着说出了诸如“我很难过”之类的话,也许我什么也没说。我的脑子是混沌一片,如果上帝告诉我,现在从楼上跳下去你会快乐一点,我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照做。
  原来我也会这样的难过,我还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足够坚强的去面对所有选择的后果。
  他的手覆到了我放在他腰间的手上,很温暖,温暖到我立刻就清醒过来。
  “走吧,三年同一个发型,我自己都会鄙视我自己。”我轻快地拍拍手,笑,“天太热了,我不想再留长发。”
  他站在原地不说话,不会头也不看我,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开口:“走吧,去剪头发,我也要剪头发。”
  我愣住了,他却不再给我继续开口的机会,径直拉着我从后门出去。我本能的觉得害怕,我害怕这样的萧然,可是我的悲伤和迷茫很快战胜了我的忐忑不安,如果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让我不必面对明天的悲欢离合,让我不必假装很坚强很快乐,那样也真的很好。
  有限的是路程的距离,无限的是悲伤的难过。
  “剪头,她的头发剃成板寸,我的头发直接理光头。”到了小小的理发店,他把我往椅子上一丢,喘着粗气,恶狠狠的吩咐年少的理发师。
  “不要,我也想剃成光头,多有意思,我的头发还没那么短过呢,就里面的毛囊一点点。”我比划给萧然看,“好短哦,真的好短。多有意思啊。”
  小理发师被我笑的发噱,虚虚的干笑:“任姐,萧哥,你们别逗我。我要干把你们整成那样,我哥知道了不把我骨头架子拆散了才怪。”
  “你哥?你哥是谁啊?”我看了看他的面孔,陌生。高中三年,我来匆匆去匆匆,就象是镇上的客人一样。
  “陈杰啊,他一直说当年毕业考要不是你罩着他,他的初中毕业证书一准拿不到手。中考又坐你旁边,你宅心仁厚放他抄,可惜他这个笨蛋忘了你是答题卡是A卷,他的是B卷,考下来被我把一顿好打。”小男生眉飞色舞的描述,说到好打的时候,心有戚戚焉。
  我“噗哧”一声笑出来,道:“我还行过这样的善事?都不记得了。”
  萧然神色复杂的看着我,我好像从来都没读懂过他的心思。一开始大概就是遥远的,可是海市蜃楼是那样的清晰,干涸的沙漠旅客难免把它当成真实的天堂。
  “哟,这不是班长吗。班长,您老光临寒舍,真是蓬那个什么。老二,你可得给咱们班长好好剪。”一个身材敦实的男生挤了进来,窄小的店面里顿时连身都转不开来。男生搓着手对我俩笑,“班长,萧哥,你们都在?”
  “剪什么剪,两个都要光头。咱店面虽小,也不带这么磕碜人的。”理发师嘟嘟囔囔。
  “老二啊。”两人中的大哥皱眉,“不是大哥说你,除了光头你能剪成什么发型。”
  我实在是憋不住了,伸手拽萧然,笑道:“走吧,咱还是不当劳改犯了。”
  萧然不动,他的目光很冷淡。我不想看,就用手覆上,轻声说:“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他还是不动,我也不动,小小的理发室静谧的诡异。


  第 46 章

  是我的错,所以活该我最难过。
  难过也得过。
  我突然放开手跑了出去,我拚命的跑,泪水转化为汗液以后,我的悲伤会不会也随着蒸发一点。
  家里没有人,桌上有妈妈留的字条。如果没有听到她对周师母说的话,我应该依然可以觉得家里很温暖很舒适。事情从来都是并非知道的越多越好。
  她为我准备的饭菜或许可口依旧,我的胃口却再也不会一如既往。伤害是一把看不见的凌迟刀,剐的人千疮百孔,面上却还得强撑起若无其事的微笑。
  我躺在床上,我不困,但我倦怠。我不想挪动哪怕是一根手指头,我只是没有办法再强迫自己微笑,装不下去了,只好逃之夭夭,逃到自己的小窝里,慢慢地舔拭自己的伤口。我真的不后悔,如果时光重回一次,我依然会作出同样的选择。我无法改变自己的固执,我只有坦然的接受自己的执拗,并且硬撑也要撑住所有的痛苦。
  太固执的人没有办法快乐。
  我也想快乐,可是当人生的十字路口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义无反顾的选择了自己的方向。我知道我应该向现实妥协,可是抱歉,我笨,我学不会。
  外面有“咚咚咚”的声音,很好听,我喜欢听木板的叩击声,就好像啄木鸟在一下下的啄击树干。
  啄木鸟,我突然想到了啄木鸟乌迪,我有多久没有看动画片了。我要看动画片,我终于可以不用继续估计那些永远也写不完的该死的作业了。解放了,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我从床上翻下去,跑到客厅里去看电视。
  “书语,书语,任书语,你在不在里面。快开门啊你!你别干傻事啊你。书语——”门被拍的震山响。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看电视。
  我怒气冲冲的打开门,萧然头上全是水,洗个头也不知道吹干再出门。
  “你搞什么你!非得把人都折腾得要死要活你才高兴。”他拉起我的胳膊看,心有余悸的,“还好还好。不对——到现在才开门,书语,书语,——”他的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脸一下子刷白,“你不会是吃了安眠药吧。赶快抠喉咙吐——去医院。”
  “神经病啊你。”我莫名其妙,“中暑了就回家吃人丹去,别在这发疯。”看个电视都不得消停,都什么世道!我愤怒的把遥控器扔到了沙发上。
  萧然怔怔的站在门口,情绪也慢慢的恢复镇定。
  “你没事,那就好。”
  可他的语气很不好。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不走也不说话,就那么杵在那里,高而瘦削。他的样子真得很好看,古人说得没错,西子捧心,也别有一番风情。
  我看着他,他不快乐。
  我很难过。
  难过到我的肚子咕咕叫,然后我说早饭以后我好像忘了吃任何东西。
  我感觉不到饿,牛肉面里我倒了半瓶辣油,看得小老板胆战心惊。我对着老同学微笑,多好,读书也不过混个饭饱,这样子开个小吃部即使什么东西都卖不出去也起码可以自给自足。
  多有意思,我在弟弟理发店里没剃成光头,却在哥哥的小吃店里辣成了洋葱头。
  萧然从进来以后就没有说话。我知道,这样的地方,不是他可以安心就餐的场所。光线那么差,桌子那样脏,厨房里是小强的天堂。可我走不动了,坐在自行车后座把我的脚坐麻了。所以我坚持说这家。
  面条一根根的捞起,《离别钩》里那个从不此断面的杀手是花架子十足的脓包。
  我也是脓包,每一根面条都横挑鼻子竖挑眼。
  无处下箸。
  我凑近了想研究面条佐料的成分,辣油熏到了我的眼睛。然后我就开始顺理成章的落泪,一开始只是大滴大滴的水珠,后来连鼻音也渐渐不能被面条的吸啜声掩盖住。
  “好难吃,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难吃的面条。”我哗啦哗啦抽着面条,嘴巴里不停的念叨,“真的好难吃。”
  老板颤颤巍巍的过来了,畏葸地看了我一眼,又小心翼翼地问萧然:“萧哥,真的有很难吃吗?我可是专门拜师学过艺的。”
  “难吃!”我盖棺定论,丝毫不给他辩驳的机会。
  “真的有那么难吃么,你……你别勉强,难吃就放下吧。”老板那神色都快哭出来了。
  “当然很难吃。”两个食客异口同声,尽管其中一人快子都没有动一下。
  付帐走人,老板还在后面带着哭腔小小声的为自己正名:“还行啊,我没有做的很难吃,我真的没有做的很难吃。”
  被我俩回头一瞪,无辜的老板干脆把我们的面条钱给塞回来了。
  当女霸王的感觉真不赖,我真是傻,当初有那么丰富的资源都没有好好充分利用。
  出了店门才发现,还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自行车气门芯竟然叫人给拔了。小镇没有夜生活,才七点多钟,修车的大爷就收摊了。
  我的导火线一下子被点燃了,我一脚踹倒自行车,狠狠的骂了句:“他妈的,拔人气门芯手上生疮!”然后眼泪就泛滥成灾,一包面纸根本就打不了底。
  “真难吃,真的好难吃,没有吃过比他更难吃的东西了。”我不停的擦着眼泪,面纸糊了,再换一张,眼泪为什么总也止不住。我最近水肯定喝多了,要么就是西瓜吃多了,身体水盐失衡,眼泪的渗透压可比体液低。体液比眼泪更加苦涩不堪。
  肩膀被握住了,我的头靠到了他的胸口上,他轻轻的叫我的名字:“书语,书语。”然后我就开始失声痛哭,一如一年多前的春日的午后,我哭到连气都喘不过来。
  为什么我总是这样倒霉,为什么梦想离我近在咫尺,却只能擦肩而过,为什么我拚命的追逐,最后老天爷都会怜悯的看着我,无声的说,不好意思,你又差了一点点。我知道我从来不是最优秀,难道这样我就永远不能让自己优秀些,哪怕我再努力,我梦想的一切都是镜花水月。萧然,我会不会永远不幸福。
  会幸福的,他的下巴摩挲着我的头发,会幸福的,一定会幸福的。
  我知道不会,只是你很善良,你只是在安慰我。别担心我会承受不了,我从来不曾金贵。我闭上眼睛,静静的微笑,他的个子真的好高,难怪他的女朋友们最爱收集的东西多半是美丽的高跟鞋。
  哭到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我担忧的问他:“完了,我的眼睛是不是肿的跟加菲一样。这下惨了,我爸妈肯定知道我哭过了。不行,我得弄两块冰敷敷。”说着我还真到街边的小卖部买了一罐冰可乐,在两个眼睛上来回滚。忙活了一会儿,我满怀期待的问萧然:“还看得出来吗?”
  路灯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精致美丽的面庞在灯光里暧昧不清。我眨着眼睛,舌头又下意识的舔了舔下唇。
  “还好啦。”他突然别过脸,瓮声瓮气道,“哪来这么多事,走啦。”
  “喂喂喂。”敷衍塞责的太明显了点,他根本就没有注意看,我气恼,跺脚准备小跑着跟过去,末了又成了可怜兮兮的哀求,“萧然,我腿软。”哭得浑身都没有力气了。
  最后能怎么办,他总不能丢下我不管,自行车被丢到了街上,他背我往回走。我趴在他肩上,想起好几年前,我的腿在游戏机室摔破的那天,他也是背着我走。那天我们在斗嘴,同样的画面,到此刻,画外音却成了沉默。
  回忆太拥挤,一页页,一帧帧,支离破碎的场景,色彩斑驳的画面。
  周校长家的屋顶有美丽的黑瓦,最质朴简单的那种,有古拙的的雅致。躺在房顶上看星星,听虫吟听蛙鸣,夜空清澄如洗。
  “我的房间外面有一个小天台,从那里看星星非常美丽。”他指着天空最明亮的那颗微笑,“最简单的,这颗认识不认识?”
  我看那颗美丽的星子,我不认识它,可我依然觉得它很美丽。我不是天文学家,我为什么要搞清楚星星的名称,更何况那些名称也是我们,在几亿光年之外的生物,自以为是的规定的。难道那些星星会大声朝我们呼喊:“喂,我们是北斗七星。”
  “歪理!”萧然笑着揉我的头发,轻声道,“想知道那颗,我可以告诉你它们的名字。”
  我知道你可以,但那些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笑着拿开他的手,握了一会儿又放下,转个身,把身体调到舒适的姿态。
  “萧然,我以前看过一篇文章,是在《青年博览》还是《读者》上看的,我记不得了。那上面有一句话我却一直记得很清楚,伸手摘星,未必如愿,但亦不会因此而脏了手。仰慕群星的人,可以站在夜空下欣赏,也可以努力去触及。猴子捞月未必可笑,尽管除了湿漉漉的毛它们什么也没收获到。可是如果我是那些猴子中的一只,我肯定会撺掇我的同伴跟我一起去捞月亮的,就算知道会被其他动物嘲笑,我也会这样。”
  “所以就算现在让你重新选择,你也会坚持自己的理想对不对?”
  “我当然知道报D大保险,就是T大也来的比N大稳妥,可是N大毕竟是我的梦想啊,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就算那是赌博,我也会全力一试。我知道我不应该这样倔强,我也考虑过T大,可是交高考志愿表时候,班主任说,再给你们十分钟考虑清楚,你们已经长大成人,应该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了。于是我问自己,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想了很久,苦苦两难的是非题终于有了答案。我知道,就算我顺利进了T大,我心中会一直有遗憾。T大再好,它也不是我最初的梦想。我大小就执拗,奶奶在世时也说过我很多次,女孩子,太倔强是会吃亏的。可是我改不了。”
  “改了,就不是你任书语了。”他叹了口气,“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并没有任何过错,可是你非得自己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承受吗?”
  我笑笑,手盖在眼睛上,没有说什么。夜色清凉如水,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我轻轻的说,对不起对不起。
  晚风清凉,轻轻吹我脸上。庭院里高大的香樟树微笑着凝望着夜空,那上面星子也报以温柔的微笑。
  我的神志渐渐模糊,困倦慢慢袭人。
  已经失眠了一个多月的我竟然在屋顶上睡着了。不用数羊,不用看英文小说,安逸不期而至。我无需再彻夜彻夜的看着天花板发呆,也无需在每天太阳升起的瞬间手忙脚乱地收拾枕头上大把大把的落发。高中三年的失眠时间和落发加在一起也抵不过这短短的一个月。
  我睡得很安逸。
  睡梦真好,不用担心明天的太阳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升起。


  第 47 章

  出去念大学,手机是必不可少的通讯工具。
  爸妈带我去电子城挑手机。这些大大小小五花八门的机器在我眼里都差不多,导购小姐买力的宣传它们有多么复杂而完备的功能,可我始终觉得手机除了用来打电话和发短信,其他的功能实在是画蛇添足。事实上,我后来的手机使用经历也说明了这一点。我觉得有点无聊,留下一句,你们看着买吧,就跑到别的柜台去看商品。即使不买,过过眼瘾也是好的。转了一圈无聊,我又不声不吭地回到了一楼的手机大卖场。
  闷声不吭的人总会听到她不应该听到的话。
  妈妈在叹气,说,要是她听我们的话,上D大的话,那还用费心费力挑选什么手机。小灵通一早就给她准备好了。
  爸爸说,你就少讲两句,就是上D大也得准备手机,就这么个女儿,哪能总是苛刻她。衣服都难得给她买几次。
  那是我不给她买吗?每次她都说不要。
  你那次买衣服不是等处理品,十几岁的丫头非要被你弄得像老太婆一样。
  小小年纪的女孩子,穿得干净整洁就行,弄得妖里异怪的才好看吗?我看是你眼光有问题。给她买衣服她不要,是我苛刻她了吗?
  坏小孩有糖吃,你不哭不闹会有谁理睬你。
  做人千万不要委曲求全,时间久了,别人会以为你的退让是理所当然,有什么好东西问你也只是走过场,因为你会条件反射的回答他说不要。
  亲情也就是这样。生孩子何尝不是一项投资,折本了自然是要恼羞成怒。如此刻薄的想法在脑海中肆虐,我这样算不算一种精神上的自虐。
  我躲在柜台后面不敢露面,面面相觑的时候是我们再也无法伪装和谐幸福家庭关系尴尬。我只好假装我听不见,听不见那些拿我支离破碎的灵魂上撒盐的伤害。
  “小姐,这些MP3MP4都是最新款的,绝对够潮。强烈向您推荐一款……班长!”陈浩陡然放大的脸吓了我一跳。我看他那一身工作服,不错嘛,都开始赚外快了。
  “哟,班长。您老亲自来逛街?”
  有这么说话的吗?我哭笑不得,嗯嗯啊啊,对对,亲自来逛,咱已经下野,不配秘书很多年。
  “怎么样,又看上眼的没,咱绝对不拿你的那份提成。”陈浩信誓旦旦。
  “行了吧,你赚的也是腰酸腿痛钱。咱不能欺负自家人,再说买单的人也不是我。”好像有个MP3也不错,现在会有多少人想我一样抱着一个老式的单放机不放。有一个大自己七八岁的表姐的坏处就是什么都是用别人剩下的。
  “也是也是,萧哥拔根汗毛都比我们腰粗。咱不拍这个没力度的马屁。”陈浩朝后面张望,“人呢,萧哥这护花使者当的可有些不够称职。”
  “关他什么事,是我爸妈付帐。”我挥手拍拍他的肩膀,“哎哎哎,找外星人呢,给我推荐一款吧。照实说啊,唬我的话我劈了你。”
  “哪敢哪敢,骗你的话我自己先自杀以谢天下。”陈浩笑道,“既然是班长的父母大人掏荷包,怎么着也得全场最优惠价格。”
  “别,别搞得你挨组长的骂。马列主义告诉我们,资本家都是吃人不吐骨头渣。”
  “骂谁呢,您老骨头硬,我是想都不敢想。”今天是什么日子,电子城火到这份上了吗,林风也冒脸了。
  “老板好。”陈浩夸张的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笑容狗腿的夸张。
  我瞠目结舌,不置信的指着他,讷讷道,你家的手脚爬到白道上了,这不会是你们用来洗黑钱的幌子吧。言罢就惶恐的捂住嘴,不安的四下张望,生怕从那个旮旯角落里蹦出几个彪形大汉把我拖出去一顿还扁,敢对他们少主言语不恭。
  “靠,瞧你这话说的,我家就不能有点小买卖了。咱可是奉公守法的好公民。”林风一脸“我冤情胜是窦娥”,语气委屈的不得了。
  小买卖?好公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聚成一伙的都是脸皮厚度相当的。我把头扭过去,哼了一声。
  “哟,班长,那你觉得咱做什么买卖你才不诧异?”
  “赌场?”我迟疑了一下,“夜总会?”
  “我们两个要是敢带你出现在那种地方,就等着被萧哥抽筋吸髓吧。”陈浩夸张的作出好怕怕的模样,他去学飞行器制造绝对是中国喜剧届的一大损失。
  “怕啥怕啥,我对我同桌的恩情那是以身相许都没办法回报的。怎么样,听你林哥的话没错吧,要真报了那个狗屁D大,你不是亏大了。”
  “你好像也是报的D大吧。”我善意的提醒。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都能上的学校能是什么好学校!”
  “班长,以后我们去上海玩,你跟萧哥可得尽地主之谊。咱也不狮子大开口,只要包食宿和景点的门票钱,放心,绝对不会要你们报销路费。”陈浩表示自己是厚道人。
  我无所谓的笑笑,道:“行,你要去Y市玩的话,我连车费也帮你一并报了。”
  “Y,怎么回事?”林风诧异,“你,Y……”
  “忘了告诉你们,我进了Y大的医学院,以后你们老婆生孩子可以找我。”我笑容得体亲切,“哎,林风,MP3可得给我打折啊。”
  “还什么MP3啊,任书语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T大的录取分数是647,难道你没有报服从调剂。哎唷喂,我的班长哎,不是跟你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填服从调剂吗?就是专业再不入眼,以后咱也可以再想办法转专业啊。”林风焦急得好像那个被迫流放的人是他自己一样。
  我很感动,男女生之间有没有肝胆相照的纯友谊?有!林风就是这样一个好朋友,后来我有了难处的时候也是他在关键时刻伸出了援手。可是很抱歉的是我从来都不能帮上他的什么忙。
  “我报了N大,所以……Y是个不错的地方啊,离家也近,坐火车的话,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我无所谓的耸耸肩膀,“哎,被转移话题,MP3可得给我打折。”
  “那你要萧然怎么办?”林风把我手里抓着的MP3扔到一边。最新款的苹果啊,是老板也不能这样糟蹋商品。
  “你说你这样是什么意思?我还假报了军情说你报了T大,他还去找了他的一个世伯,保证你以后能转到想上的专业里去。你这样……”
  “林风,少说两句。她心里也不好受。”陈浩扯他的袖子。
  “你松开,别护着。我看她就是被惯坏了,一点也不考虑别人的感受。都宠的不着天地了她……”
  考虑别人的感受,每个人都要求我考虑别人的感受。又有谁考虑过我的感受?!那些我高攀不起的,我就不作奢求。
  “班长,这事不是我说你。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该自作主张啊,起码要跟人商量商量。”陈浩各打五十大板。
  我微笑:“陈浩,你的高考志愿是怎么填的。”
  “那是一早就拟好的。我妈不放我去北京,我才懒得理她,好男儿志在四方……”他突然顿住,忙不迭的解释,“班长,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继续若无其事的微笑,你一句话就想到了那层,怎么可能不是那个意思。不过是找了些冠冕堂皇的话修饰而已。
  “那你要萧哥怎么办?”
  怎么办?
  凉拌!
  他说,你的湿疹好了没有。
  他说,如果薛青(大姐)不说,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
  他说,为什么你什么事都不肯告诉我。
  我想说,你也要参加高考。我想说,告诉你,你除了担心以外,于事无补。我想说,湿疹而已,又不是什么绝症。
  然而我好累好累,我什么话也没有说,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几个星期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他来我家,我很开心的开门,然后他就用两个一般疑问句和一个特殊疑问句结束了夏天的灿烂。
  我垂下眼睑,静静道:“我也是十八岁,可以选择自己今后的人生道路。那是我选择的路,我不后悔。”
  话多半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爸妈走过来。开家长会的时候打过几次照面,他们认得林风。
  “哟,同学啊,也是来买手机?”爸爸热情的打招呼。
  林风脸色不豫,一句话没搭就走了。
  “他是卖手机呢,销售额不理想,被头训了,火得很呢。”我轻描淡写地掩饰过去。
  “在看MP3?要不要也添一个?”爸爸指着里面的NEWMAN说,“这个看上去不错,给拿一个吧。”
  妈妈过来看了一下价格,迟疑道:“你表姐不有一个MP3么,我看还挺好。”
  我的心顿塞了半秒钟,嘴角勾勒出似笑非笑的弧度,我半真半假道:“合着我只能用别人剩下的。”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重了。因为爸妈的脸色全然变了。可是我不想改口,也不想打哈哈搭台阶,受伤害最大的人一直是我!
  “买,怎么不买。我家闺女已经是大人了。给拿一个调试一下吧。”爸爸催促陈浩,陈浩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反应过来。
  坐车回家的时候,爸爸一直想跟我说话,我不想开口,一直拨弄着手里的MP3。妈妈的脸色很难看,看到她这样,我竟然隐隐生出一种报复般的快感。你不是讨厌时尚的女生么,那好,我就一步步蜕变给你看。
  行到新华书店旁边的站台的时候,我搁下一句话,我要去书店看书,就径自跳了下车。妈妈要说什么,爸爸阻止了她,只是问我,身上有没有钱,记得早点回家。我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
  进了书店,看到琳琅满目的书籍,我生平第一次没有觉得亲切,而是恶心。恶心到我跑到外面的垃圾桶大口大口的呕吐,吐得嘴巴里全是难闻的酸味。我扶着垃圾桶,泪水大滴大滴地滑落脸庞。旁边有人指指点点,竟然还有人妄加揣测,哭成这样还吐成这样,该不是会怀孕了吧,现在的小孩子啊。
  我气得连骂都懒得骂。
  呕吐当然痛苦,还有人笑着呕吐吗?
  百无聊赖,我不想回家,也不想找任何同学出来玩。我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荡,看到去方山的公交车,想也没想就跳了上去。我有点怀念那尊憨态可掬的大佛。
  拜佛是假,许愿是真。
  我站在许愿洞前念念有词,身上的钱全被我在小卖部换成了硬币,一枚枚的丢出去,永远是擦洞口而过。萧然,我照你所说的放慢呼吸,义无反顾的投出去,为什么还是总也进不了。那天你说,钱是你出的,币使我投进的,那么佛主应当保佑谁?我说,都会保佑。我错了,佛主要保佑的人太多,他太忙了,忘记了还有一个苦苦挣扎的我。
  只剩下两枚硬币了,我攥在手心里,后退,微笑,终于转身离开。无论如何,我都要留下回家的车票。


  第 48 章

  晚上,妈妈来到我的房间,坐在我的床头叹气。我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没有跟她讲话。
  出门上学收拾行李是个庞大的工程。妈妈给我买了很多新衣服。爸爸说,即使是为人父母也没办法弄清楚孩子的全部心思,所以,小语,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应该学会说出来。我不说话,柜子里的加菲猫被我拿起又放下。大学的床也许很小,小到放不下这只正版的加菲猫。
  乘公交车去火车站经过N大,八月的阳光下,古拙的四个大字遒劲浑厚。我曾经站在那道门前拍过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我笑靥如花。我曾经以为自己终将会走进里面,骄傲的佩戴起那小小的校牌。
  我把MP3里的声音调到最大,震耳欲聋的重金属摇滚乐声嘶力竭。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太吵闹的声音,可是现在它可以让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不分给眼睛一丝一毫。
  到达宿舍以后才发现,妈妈忙中出乱,夏天的T恤全落在家里了。我猛的发火了,把书包往桌上一扔,冷冷的一句话也不说。
  爸妈立刻表示出去买。我把东西重重地丢进我的柜子,怒气冲冲的往外面走。
  八月的Y市,热浪滚滚。因为不认识路加上方言不通,我们绕了好一阵才找到卖衣服的地方。爸爸跑去买饮料,我的是冰镇的绿茶,他们俩却只轮着喝一瓶普通的矿泉水,妈妈还说不如带白开水出来。我的心一下子酸酸的,刚才给我买衣服的时候,一向还价功夫了得的妈妈却听了报价就付钱了。
  回到宿舍理好东西,我跟爸妈去食堂吃饭。食堂里多是陪儿女来报到的家长,正叮嘱出门在外要小心照顾自己。
  我们要的是快餐,爸妈把他们的茄子全拨给了我,因为他们知道我爱吃。平心而论,食堂烧出的茄子猪吃了都会食物中毒,但我在此刻却觉得心里窝窝的。我很想对他们说些什么,但我最终只是默默地扒着饭粒。
  吃完饭,爸爸一面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自己,要舍得花钱,没钱打电话给他们。我不停的点头,然后爸爸说:“那就这样,我们该走了。”
  “啊——”我的脑子蒙了一下,然后眼泪就毫无征兆的下来了。我也没想到我会哭。
  妈妈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爸爸拉着她要她走。我哭着喊:“妈——妈——”我想跟他们说对不起,我想说我不该把无名的怒气撒到他们身上。可是我又能冲谁发泄,除了爱我的父母,又有谁会关心我的痛苦和伤悲。
  大学是场噩梦,至少我的第一感觉是如此。一幢教学楼一桩图书馆,最旧的是图书馆,最新的是行政楼。绕完全校平均耗时一分,想多出半分钟?可以,走一步,退三步。宿舍呢,诸位可曾看过《越狱》?我们宿舍看的时候,就瞅着那位帅到不行的型男主角住的狱室挺眼熟。想了半天恍然大悟,这不就是依照我们宿舍的格局为蓝本设计出来的吗。
  配套卫生间?休想!电风扇?你可以自带。热水器?天没黑,先别做梦。电视?用我们某个主管宿舍的主任的话,你们是来学习的,不是来旅行的。这种宿舍设施导致的直接后果是,几年住下来,我仿佛与世隔绝,胡锦涛主席和温家宝总理的面孔在我心目中常常犯混,瞅着有点眼熟,可到底是谁啊,不知道。
  但是领导们不这样想,他们会在迎新会上自豪的宣布,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这就是标准的小康社会。
  幸好食堂的饭菜同样是矮子里面的侏儒,我胃里只装了一点开水供我吐。
  军训的教官是个WS男,恶心八叽地说着一些劣质的黄色笑话逗的一群傻不隆咚的母鹌鹑笑得跟嗓子抽筋一样。其中一只军训结束以后还跟WS男同居了,打完胎出了小诊所就撞上她的“答铃”(她一想在人前这样称呼那个老鼠眼色狼)跟另一个小姑娘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亲我我,一受刺激,加上小诊所的医生都没有行医执照,也不知道是大学挂科太多没毕业还是出了医疗事故被吊销了行医执照,反正那个女生大出血,被送到医院抢救了很久才保住半条命。就在医院实习刚好碰上的学姐讲,就是人没事了,她以后也基本上没机会生小孩了。才二十岁不到,就已经刮了四回宫。
  我们宿舍听说了以后曾在一次卧谈会上讨论到深夜,得出的结论是,此男该断命根,此女活该。原谅我们的冷酷和同情心匮乏,没脑子又随便的女人不值得任何人同情。帕丽斯?希尔顿可以像换一次性餐具一样换男友,世人嘲笑却没有异议,因为人家玩得起。
  玩不起的我们还是好好学习吧。当初在招生广告上把医学院夸成一朵奇葩的院领导转脸就把它踩到了脚底下,大倒苦水说就业形势艰难,前景不容乐观。几个月前他可是截然的口吻。
  “上贼船了,开始提醒我们是同一条线上的蚂蚱了。”我们宿舍四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摇摇头,读书人一声长叹。
  别人的大学是怎样我不知道,我的大学生活是高中的延续。每天六点半之前起床,洗脸刷牙整理内务,东西放在哪里都有严格的规定。七点钟开始早读,课表几乎都是满的,没课的时候大家多半在自习教室里看书。一开始我以为是大一的小孩比较乖,稳稳左邻右舍才知道很多在看书的都是大二大三的学姐,顿时深刻领悟“学医即意味着吃苦”绝非虚言。
  我每天安静的上课下课,我对每一个人微笑,包括食堂里那位永远看上去就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了她钱的打饭师傅。我告诉自己要过得很好,吃饱穿暖,每天听着音乐微笑。可是我的大学没有对我微笑。
  开学不到一个月,我丢了学校发的水瓶。我想,学校发的水瓶都一个样,我虽然在上面写了名字,但马虎的人也许没注意到。于是我去超市挑了一个大水瓶,上面用白色的修正液写了大大的“任书语”三个字,即使高度近视也该看的清楚。安然无恙了两个月,在某一天我上完课去食堂的水瓶存放处准备拎中午打好的水回去洗头,愕然发现水瓶已经不翼而飞。那天阳光普照,室内明亮如镜,我想给那位顺手牵羊者找天黑看花了眼的理由都觉得牵强。舍友安慰我,会还回来的,你的名字那么清楚,任谁看了都知道。可是直到大学毕业我也没有再看见我那只粉红浅蓝印有史努比图像的水瓶。我说我不生气,我只是惊讶他拿着那个水瓶有什么用,就不怕别人说你的水瓶上怎么会有别人的名字。事实证明,真有厚颜无耻到这地步的人。从此,我都是打完水以后直接回宿舍,哪怕是要往返的跑四楼。
  我不生气是因为还有更让我欲哭无泪的事在同时发生了。我的饭卡有一天不小心掉了,舍友立刻陪我去挂失,本来准备立刻补办一张的,可是想想也许是不小心掉到宿舍的某个角落了,更重要的是补卡要花十五块钱,就决定暂时不补卡。三天以后,我放弃了找到旧卡的念头,去办新卡的时候饭卡冲值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卡上已经没钱了。
  “怎么可能?上面刚充了这个月三百块钱的饭费!”我惊的差点要冲到里面电脑前看。
  “你进来看啊,确实没有。”那个一直忙着打毛线的女的不耐烦的一伸手。
  我看到上面的金额交易显示,赫然是在这三天里刷光的。我惊惧,老师,前天我不是挂式冻结了这张卡了吗?
  你没有,你说不挂失了。
  我说是暂不补办新卡,挂失!
  我说你没有就是没有!
  舍友在旁边作证,是我陪她来挂失的,我可以证明。
  你们是同学,当然是帮着她讲话了。女人把毛线一放,眼皮子一撩,非得省这十五块钱,因小失大了吧。
  看她笑嘻嘻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就这个一天到晚忙着打毛线的女人害的我一个月的饭钱全没了。
  空口无凭,有学生战胜学校工作人员的先例没有?有!但不会发生在无权无势的我们身上。


  第 49 章

  只能是吃一堑长一智,花钱买教训。大学接下来的时光中,我饭卡上的钱从来没有超过三十块。
  我笑着对舍友说,他(她)真不嫌麻烦,饭卡每天在食堂的消费金额不得超过四十元,三天刷光三百块,肯定是去其它校区的教育超市刷的,(我们医学院独门独户,因为小,没有设教育超市,饭卡可以在教育超市里当钱使用。)你说其它校区里我们这么远,他(她)也真够勤劳的。
  越发不敢逛街,据说目前街上有很多外地来的扒手。我想说的是,贼在校园里就有。隔壁宿舍的女生在食堂排队订购火车票,回去就发现手机被人顺了。她收进兜里还没有捂热的诺基亚!我在阅览室上自习(整个校园除了老师办公室也就这里才有空调),按规定,从图书馆借出的书不可以带进去,因为前几届有人顺手牵过阅览室的N本杂志。我把刚从借书处借来的英语四级阅读和一本生物书放在外面储物架上,阅览室关门了,出去一看,四级书已经没了。不可能是拿错了,因为生物书还留在原处,而四级书我原本是放在生物书下面的。
  气到无语。
  图书馆里的英语参考书多到可以让你误以为这里是外语学院,每个人一次可以借五本出来。借书卡是一进校就集体办理的,偏生就有人手贱到这种地步。
  除了自认倒霉赔款了事我还能怎么办。借书处的工作人员眼睛不抬,照原价五倍赔偿。
  那本书的定价是33。
  我顿时默不作声,囊中羞涩,接二连三的意外让一向花钱很有计划的我也手足无措。
  “这样吧。”女教师终于暂时把注意力从她的指甲上挪到了我身上,“我先帮你办个续借,也许四级考完了,他就会还回来呢。”
  我大喜,先过了这关再讲。
  事实证明,我们都是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把别人想得跟自己一样善良。我六级都考完了也没见梁上君子番然悔悟。
  冬天在宿舍看书太冷,我们早早在自习教室占好了位子。前后左右看书的都照面了蛮久,彼此在校园里撞见也会点头微笑。这是最紧张安逸的时候,书本很无聊,课业很枯燥,但医生要一生考试,习惯得从开始的时候就养成。
  一天早上我跟舍友去的时候发现坐我们前面的换成了两个男生。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先前两个女生的同学,暂时先坐着的。后来两个女生来了,见此情景很无可奈何站在旁边,说:“同学,这是我们的位子。”结果其中一个立刻火冒三丈地跳出来,吼道:“你的位子!你叫它它会答应你?”
  “我的东西都还放在这里呢。”女生很生气,因为以学生课业繁重要经常上自习的缘故,在通宵教室占座位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我人还在这里呆了三年呢!一个破书包,一袋饼干就想占座位?”他竟然把人家的书包跟饼干当面给扔了。
  女生气得浑身颤抖,但毕竟势单力薄,只好先暂时坐到其他位子上去了。坐我旁边的女生看不下去了,轻声跟他们商量道:“她们确实一直坐在这里,你们当学长的这样抢人家是不是太那个了点。”
  “关你屁事!”男生的声音震的全教室的人都皱起了眉头。
  “没有你们这样蛮不讲理的啊,大家都是要看书学习的。”女生很生气,声音压得低低的,脸涨得通红。
  “同学,我们都要看书,你还能不能不要打扰我们呢?”吼得地动山摇的人自诩受害者怎么那么搞笑了。
  “明明是你在打扰别人好不好?”我啼笑皆非。
  一句话把战火引到我自己身上。
  “你少管闲事!别以为你自己脸大就了不起。”男生一拍桌子,力道之大让我不禁疑惑,这老胳膊老腿的坐支倘若散架了到底是谁赔。
  我也火起,猛的站起来,正色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打扰到我看书了。别以为个高就吓唬人。”搁我们高中篮球队也就一替补的海拔。
  然后我们身边的人就开始拉我们坐下。他嘀咕了什么我没听清楚,只听到一句“我出去打你。”这句话喜剧效果强烈到让我都忘了生气。一大三的男生这样威胁大一的学妹,真验证了不如养头猪的老话。
  我冷哼,怕你!
  后面有学姐传纸条过来,上面写“别跟这帮锉男一般见识,唉,这种人真是丢我们大三人的脸。”我旁边的女生也写道:“我没生气,只是觉得悲哀,怎么他也是临床医学班的,想到以后与此人为伍,深以为耻。”
  我连悲哀都懒得悲哀。
  后来中午两个男生走以后,后面一直在复习《医学心理学》的学姐很严肃的告诫我们,据她们分析,这个男生符合“偏执型”人格特点。我颤颤巍巍的问,偏执型有什么特点。答曰:变态杀人狂多半是偏执型。我立刻决定以后出门一定要成群结队。
  后来偶然跟林风提到这件事,他怪叫着“靠”了一声,说,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居然威胁打你,拆他骨头去。
  我笑而不语,我的大学,我早已不是顺风顺水天宠人惯的任书语。
  Y的冬天很冷,地处南方,没有集体供暖一说。宿舍是八十年代的老楼,线路够戗,什么电热毯取暖器,YY就可以了。我们宿舍又北向,日过午一昏,常年见不到太阳。冬天更是阴冷的寒气入骨。学校在通知上说提供床上用品,所以来的时候也没准备被子。结果那些收了我们一百实际上搁市面上卖三十都没人看进眼的被子压根不保暖,我把大衣服全部盖上,又在脚边压了厚厚的几本书,还是觉得身上空空的,聚不起半点热气。实在受不了,买了插电的热水袋,惦记着宿舍只有一千瓦的定额,我还特意挑了一个五百瓦功率的,(找不到功率更小的了。)用了不到两天,舍管上门突击检查给收走了。解释保证万般无效,只说毕业后一准还我。毕业后我还要它干吗?
  冬天还要过,我只好又买了个充水的热水袋,每天水淋水落的,求的就是它的比热容。一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倦久。下铺传来惊呼,雨水打进来了。借着手机的光一看,竟然是我的热水袋漏了,折腾了大半夜,我们分别转移到幸免于难的两张床上去挤。
  我不说话,被烫到的脚已经麻木。
  宿舍的老大抱着我轻声安慰:“没关系,明天拿出去晒一晒就好。”
  接连两个多星期的阴雨天。
  我在超市买食料,学习太苦伙食太差,平安夜里我们自己煮火锅。用不了大功率的电炉,就用煮泡面的小锅一点一点的涮。在楼下兵分四路,我负责去买各色鱼丸肉丸虾饺。跟舍友经过巧克力柜台的时候,她感慨,想当年啊,这巧克力咱可使隔三岔五就有的吃。我不以为意搭到,高中三年,我的巧克力罐永远是满的,德芙是最次品。舍友惊呼,看不出来哦,隐藏的够好,任书语你也是有钱人。我哑然失笑,有钱的话,丢个三百块钱也不会如丧考妣。她鄙夷,少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巧克力是什么行价,进口的都是以“克”作为计量单位。我笑而不语。
  兵分两路,她去买火锅底料,我独自前往海产品区。经过汤圆专区的时候,我看见一对情侣在依偎着挑选。年轻美丽的女孩子抱怨,你的嘴巴怎么这样挑,只吃绿豆砂。
  超市开了空调,暖气应当很足。可是丸子是冷藏的,我抖抖索索的用在冷水里洗衣服生满了冻疮的手抓着冰冷的铁勺各舀几勺放进袋子,称量好,颤颤巍巍的往楼下结帐处走。冷,好冷,整个人是冰的,手是抖的,一不小心没拿住,冻得硬梆梆的丸子滚了一地。我茫然的看着那些红的白的圆的长的在地上翻滚,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手机刚好在这个时候响起,我哭着对电话那头喊:“妈,我冷,我想回家。”


  第 50 章

  拎着箱子从Y市站到N市,听那个提前售票处的中年大叔的鬼话,N市啊,不需要提前买,到时候肯定能买到。结果考完到火车站一看,我差点没哭出来,站到腿脚发软到手的也是站票,接着站!上公交车以后还是站,中途转车的时候我几乎把自己给转丢了。等到下了公交车,定了半天神才认出来眼前站的人是萧然。他什么话也没有说,伸手就拎过箱子。我本能的想拒绝,可是骨气也得吃饱睡足了以后才能积聚。
  “怎么不在火车站乘11路,中途转车多麻烦。”
  “人太多。”我手抓着书包肩带,淡淡回道。
  “把书包给我。”
  “不需要。”我加紧几步,走到前面去。
  书包被人拉住了,我不回头,只是咬着嘴唇低声说:“松开。”
  他不松,我不肯放弃;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在冷风里。我忽然打了个喷嚏,他手松了一下。我借机快步往家里走。
  钥匙插不进,我永远没办法弄清楚哪个齿向上。萧然站在我身后,就这样默默的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说。我越开越急躁,愤怒的想用脚踹门,门突然打开了。爸爸看到我愣了一下,迟疑的喊“小语——”,妈妈出来一见,眼泪哗啦哗啦的下来,哭着问“好好的丫头,怎么折腾成这样,瘦的还有形吗。”
  槁项黄须,这是临别前宿舍的老大对我的评价,拿我比天下第一丑男第一哲人,三生有幸,何其不幸。
  我把书包往沙发上一丢,淡淡丢了句:“我累了,要先睡觉。”
  关门,摊开被子钻进去,被子是新晒的,上面有阳光的清香。
  晚上,妈妈抱着枕头走进来,说:“今晚咱们娘儿俩睡。”她的神色有一丝紧张,生怕我拒绝一样。我连忙拉开被子,示意她进来。
  妈妈抱着我,摸着我的脸不停的说,瘦了瘦了,身上只剩下骨头了。我说这样好啊,到学身体结构的时候,考试不会,瞄瞄身上就什么都知道了。我妈抱着我,眼睛红红的,就这么个女儿,我痛三分,剩下的七分全是她痛。
  对,瘦点也好,咱家闺女这么漂亮,瘦了点,再把脸色养好点,多俊的丫头。
  我苦着脸看妈妈,妈,你一人民教师,不带这么说瞎话的。别安慰我了,屋里有镜子呢。
  胡说八道!妈妈斥责,谁说我家女儿不好看,最聪明最漂亮的就是我家丫头了。外公外婆又那么多小辈,哪个不是最疼你。
  我嘿嘿干笑,那是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生出来的闺女,基因好,天生丽质难自弃。
  妈被我逗的咯咯笑,点着我的脑袋说,你这个鬼丫头。
  我笑笑,被窝里暖融融的,脚上的冻疮开始蠢蠢欲动。我蹭了蹭脚丫子,还是痒。
  “怎么呢?”妈有点奇怪,“身上痒,我给你抓抓。”
  “是脚痒。”我躬着身子,艰难的摸了摸。不能抓,破了就要烂的。
  “脚上怎么也生冻疮了?”妈急了,“不是要你鞋子经常换,棉鞋放在上面的箱子里,你看书是怎么不穿上。”
  “我有穿了。”我委屈的辩驳,“我怎么想到开水烫一下就这么容易生冻疮。”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被开水烫到?”
  我把热水袋的事情说了一遍。看妈难过的样子,我又安慰道,还好了,我们那里挺冷的,平常脚的感觉不到痒。
  安慰人实在不是我的强项,我妈听我这么一说,干脆开始抹眼泪。她转到床的那一头,轻声说,你先睡,妈给你抓着。
  妈妈的手掌粗糙干燥而温暖,长年拿粉笔的地方有厚厚的茧子。她的手摩挲在我的冻疮上,很轻柔,很舒服,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这个冬天以来终于有一天不是双脚冰凉的从被窝里起来了。
  后来爸爸告诉我,那一晚妈妈都没睡,一直在淌眼泪。
  司嘉绎怀着痛苦和沮丧回到塔拉去,然后在它的庇护和包容下又复活了,重新积极面对生活中的一切。家就是我的避风港,以后的日子里,每当我迷茫,觉得无路可走的时候,我就会买一张回家的车票,哪怕爸爸妈妈什么意见也没提供给我,只要吃到妈妈烧的菜,跟爸爸下上一盘棋,我的心情就会豁然开朗。
  第二天在街上碰到萧然的时候,我老远就咧嘴打招呼,早上好啊。一看手表,坏了,都十一点钟,回家收拾收拾可以吃午饭了。于是我只好傻笑。他笑着过来揉揉我的头发。对于前一天的事,我们谁也没有提。
  我爸是个老棋迷,属于棋艺奇差瘾头奇大的那种。左邻右舍没人愿意跟他下棋。急了拉我跟我妈,我妈会借口做家务,我会说我头疼。听说萧然会下棋以后,三天两头找人家来下棋。在我看来,这纯粹是自己找打型,萧然多狡猾的人啊,一辈子纯朴的人民老教师怎么可能阴的过他。
  看见他,我爸热情洋溢,我抬起眼睛嗯了一下,继续看电视。
  我妈说,这孩子,怎么不拿生姜糖招待客人。
  生姜糖是我们这边过年时要弄的一种特产,有点辣。家家户户正月前都会找专门的师傅去打一点,过年时拿出来招待客人。好像在外面都没有卖。(我私底下认为是口味太怪没人要,缺乏消费市场。)
  我咿咿呀呀,含混不清的说,他不喜欢吃。
  萧然头从沙发后面伸过来,手心放着巧克力,对妈妈笑,说:“她喜欢吃。”
  我看看他,不动也不说话。他笑,撕开了包装,把巧克力递到我嘴边,我想了想,舌头一伸,卷了进去。
  对得起它的广告词,丝般顺滑。
  爸爸应经摆好了棋招呼他:“萧然,过来,咱俩杀一盘。昨天是失误。”
  我伸手推他,轻声道:“去吧,最好彻底断了他的棋瘾。”
  我把加菲猫从柜子里翻出来。妈说,她洗过了,这只猫可真肥。我呵呵的抱着猫笑,那当然,不然怎么叫加“肥”猫。
  萧然放下一颗棋子,头也不抬,毫不客气的打击,那加的一个肥是你自己吧。
  我立刻大叫,妈,有人说你女儿胖,今天的排骨汤我不喝了。
  我妈扎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上下挥舞,哪个哪个,敢说我女儿胖。——老任,别甩手当掌柜,进来给我剥蒜。
  我们家是大事我爸作主,小事我妈说了算。当然,我家也没什么大事。
  已经被逼得弹尽粮绝的任家大家长趁机乱了棋局,对萧然作提携后辈状,不错不错,小孩子下棋有些灵气,而且隐隐有大将之风。
  当然有大将之风。谁禁得起你一臭棋篓子三两步就悔棋。
  我搓着鼻子抱我的加菲猫。
  萧然走到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笑着问:“听说你还打电话回家哭鼻子了。”
  我大惊,这都什么爹妈啊,不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吗。
  今晚的排骨我一块也不给他们留。
  “很冷么?”他抓起我的手看,“这里,是不是生过冻疮?”
  “完了,这么明显。我可是近两个月没沾过酱油,怎么还是留疤了。脚上有也就算了,手上多难看啊。”当年林风向我推荐的那个去疤精华油是什么牌子的,贵不贵,我要不要考虑讹他送我一瓶,就当是老朋友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你到底那还没有生冻疮?”
  “该生的都生了。我跟你说,你不知道,我们学校的人有多夸张,对门的宿舍有个女生膝盖上也生了冻疮!我们都说她肯定是静脉淤血,血流不畅。”
  “听你这口气,你还挺得意的?一步不看着都不行,这么大的人愣把自己整成什么样了。”萧然的眉毛纠结成一团。不得了了,在我家的地盘上也敢冲我吼。我刚想吼回去,一看厨房门关的挺严,保不准动起武力来我爹妈就看不见。人在自家屋檐下也得低头。
  “别介别介,哥哥你别生气。咱容易啊咱,你不知道Y有多冷,我们宿舍又在北边。整个就是冰窟。我想生冻疮啊?这不是为生活所迫没办法嘛。”
  “申请换个宿舍好不好?”他的眼睫毛可真长,借一半给我多好。
  “不要。”我摇头,声音低了下去,“那个学校,唯一欣慰的就是有三个很好的舍友了。”我到最后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有犯犟自虐不肯跟爸妈开口要钱,是她们一顿顿的救济我。什么也不说,直接轮流找理由请我吃饭。
  “为什么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怔住,愣愣的看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别开脸,眼睛落在窗外。
  电视正开着,电影频道里加菲猫正看着窗外的那只在冰天雪地里瑟缩的倒霉狗,它说;“欧迪在窗外冻得瑟瑟发抖,真可怜。我真有点不忍心看他这样。不,难道我能坐视不管吗?我必须做点什么。”加菲拉上了窗帘。
  我“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抱着怀里的加菲猫往脸上蹭蹭,轻声道:“加菲猫你是个大坏蛋。”
  萧然看我,摇摇头,问:“为什么不联系我?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是不是忘记我的手机号码呢,你的脑子一向糊里糊涂的,还不把号码存在手机里。”
  我想起借来的书被人偷走的那天,郁闷之下跑去网吧。在网上,我看到初中时的班长的博客。那个上清华的男孩子详细描述了他的大学生活。舍友凑到边上,看了一眼,感慨,他跟我们,真是两个世界。
  两个世界。
  我想起高三临毕业前,班主任曾在班会上讲,现在,你们坐在同一个教室里,觉得彼此都是平等的,谁也不比谁差。可是高考以后,经过人生的这个分水岭,三六九等就会清晰无比。这些话听上去很残酷,可是任何人之间本来就不可能平等。走过高考,也许就是走进两个世界。
  彼此渐行渐远,也许到最后再无交集的两个世界。
  “手机拿来,就知道没存我的号码。你当时被古诗词呢,数字组合你从来都没擅长过。”他拿过我的手机。
  “13*********。”我下意识的报出了那十一个数字。我对数字不敏感,除了家里和外婆家的电话号码,能背下来的也就是这个。半夜突然惊醒,我也能熟练地说出来。
  他好像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一样,自顾自输入自己的号码,又将它设置为快捷键。
  “以后不准忘了,知不知道。”
  我看着他,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听到了没有?不准忘记。你再敢忘了试试看!三天不管,上房揭瓦。”
  “嘁!”我鄙夷,“你给我弄两块瓦来揭揭啊。”
  “有点难。”他苦思冥想,忽而一笑,“我舅舅家房顶上不久有么。该天给你弄两块来。”
  晕!
  厨房里爸爸探出头来,喊道:“萧然,我给老校长打过电话了,今晚你在我家吃饭。”


  第 51 章

  本来寒假我是要提前十天回去补VFP,准备下学期考二级的。萧然一听,只说我浪费资源,放着一个计算机系的高材生不用,居然去浪费时间听二道知识贩子的课。我一听火了,怒吼,你怎么不早说你会。两百块钱啊,我的心在滴血。
  “我早说你也听不见。”
  我心虚,抓起桌上的橘子脱了手套就要剥皮孝敬他老人家。他一看,说算了,别大过年的,手又搞出冻疮来。橘子皮他剥,橘子瓣我吃,配合得还挺默契。
  周校长的女儿抱着混血小BABY进来,她学在美国,嫁到澳洲。我一看漂亮的小宝宝就挪不开眼珠子,屁颠屁颠的跑过去点头哈腰。混血的小男孩叫一个漂亮啊,见人就咯咯的笑,看得我口水直咽。周小姐西化的厉害,不让人随便亲她家宝宝,说是防止孩子将来遭受了性侵犯也浑然不觉。我冏了,能看不能碰,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表姐要去洗澡,家里没其他人,宝宝暂且交给我俩照顾。我提出申请要抱,他不准,说,男女授受不亲,要从小培养宝宝远离色女魔爪的意识。我火起,反唇相击,好像现在耽美比较流行。他大惊,期期艾艾,你你你,这一学期你都看了些什么。我笑的一脸天真,BL啊,小受都好美型。
  他一面抱着宝宝一面给我上政治课,同性相斥的真理在哪都适用。宝宝扭来扭去,表情极其愤怒,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伸手接过来,埋怨道:“宝宝哪有这么抱的,这样会很难受。我来吧。”
  被小婴儿折腾的一个头两个大的萧然筒子此刻也顾不上小外甥的清白了,一把把宝宝塞到我手里,像转移烫手山芋。
  我抱起宝宝逗他笑:“哦,宝宝,现在舒服多了吧。你舅舅是个大笨蛋。”
  他从鼻孔里出气,相当的不以为然。
  小婴儿抓住我的头发,“咯咯咯”的不停笑。我趁机偷偷香了他一下,好软好滑,香喷喷的宝宝。抬头,偷偷地四下张望,还好,没有别人看到。
  “宝宝,你好漂亮哦,混血的宝宝都漂亮。”小男孩漂亮的叫人转不开眼睛。上帝招收的天使肯定都是混血BABY。
  “我的宝宝也会很漂亮好不好。”某些人永远都不会放过变相夸奖自己的机会。基因好就了不起啊,孔雀!
  表姐出来了,看我跟宝宝玩得开心,笑道:“萧然还说宝宝不好带,看,宝宝跟小语不是玩得很好吗。”
  我得意万分,骄傲的宣布:“宝宝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只会亲近好人。”
  萧然重重的哼一声。
  小外甥见他这样,立刻把头扭了回去。我跟表姐都笑了起来。
  “表姐,你不知道,他有前科的。我们上高一的时候去雨花台扫墓……”
  “任书语——”萧然咬牙切齿。
  “哥哥,你叫我有事啊?”我笑的一脸甜蜜,眼睛还眨巴眨巴的。
  他立刻把我拖上楼。我一路上“啊啊”的大叫:“救命啊,有人想杀人灭口了。”
  表姐极其搞笑的在下面大嚷:“坚持住,我给我家儿子喂完奶就去打110报警。墓地一定给你挑块风水好点的。”
  我靠着墙壁大笑不止。他恼羞成怒,恶狠狠的敲我的额头,“还笑,还笑。”我笑着拿开他的手,结果被他反手握住。
  皱眉,他轻声道:“怎么手这么冰。”
  我吸溜一下鼻子,笑嘻嘻的说:“男生的基础代谢率本来就比女生高,你当然觉得我手冰。”
  他冷笑:“欺我没学医是不是?我好像依稀记得,女生体温应该比较高。”
  我语塞,兀自强辩:“那不一样的好不好。体温是测手的温度吗?测的是腋下,腋下!”
  “你腋窝温度有很高吗?”他竟然要伸手搔我痒痒。
  我大惊,立刻向后面退,嘴里告饶:“啊,不要——我怕痒,你不许闹我。”身体倒到了床上。他不依不饶的欺上来,非要测我腋窝的温度。我又笑又闹,拼命的拍打他,身上一点力气也聚不起来。
  忽然间,房里安静下来,他没有再动,停在那里盯着我。我有些慌乱,头下意识的向旁边一偏。哎唷我的妈啊!下意识的意思就是没经过大脑仔细思考,不经过大脑思考的作出的多半是傻事。我的头重重的撞到了床头柜上。这撞的叫一个结实,我的眼泪当场就流下来了。
  “呜呜——”我揉着脑袋哭诉,“都怪你,都说我怕痒了还闹我,疼死我了。”
  他从床上爬起来,没好气的训斥我:“谁叫你动来动去的。”
  “坐以待毙,等你搔我痒痒啊。”我想说“你当我傻啊,我不傻”,结果一激动,两句杂糅了,就成了“你当我不傻啊。”
  他哭笑不得,说,还真不能当你聪明。
  补课的日子不好受啊!知道为什么要交钱给补习班的老师吗?因为他们不享受侮辱你人格的恶趣。萧然大概是憋了五个多月没找到合适的谩骂人选,好容易我又自己去撞枪口了,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这不,他脸色铁青的坐在电脑前面。我被勒令背一道道的查询命令。努力了几天以后,他终于放弃了让我理解的奢望。我用我的行动向他证明,我报补习班只是单纯的为了通过计算机二级考试,没有提高自己的电脑技能的远大理想。
  “不要告诉我,电脑死机了你都不知道怎么办。”他不置信的看着我。
  我诚恳的点头:“哥哥。你太聪明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用了这么多次电脑,就没有碰到过死机?”他狐疑。
  “当然不是。”我要有这么好的运气,就每周去买一次体育彩票(它什么时候天天开奖了,我就天天去买)。
  “那你以前是怎么处理的?”
  “直接把电源切断!”我回答得干脆利落。
  “一直都是这样?”
  “一直都是这样!”
  “初三时上我这补电脑也是这样?!”
  我畏葸地一缩头,怯怯道:“哥哥你不是不在吗。”
  “你一要考二级的人连电脑死机都不会处理,你说你!”萧然怒气冲冲的按了几个键,电脑又重启了。
  事实证明,我就是过了三级以后,电脑死机我还是不会处理^_^
  “那又怎样,不还有你吗?你会不就行了。”我理直气壮,为什么要我学那么多我不喜欢的东西。不符合资源的合理配置。
  他叹气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
  过了一会儿,我做完一套去年的选择填空题,好奇的看他手指上下在键盘上舞动。电脑屏幕上出现的FLASH还挺好看。
  “你干什么了你?”
  “打工,给学校电教馆做课件。”他继续鼠标点来点去。
  “打工?你还会打工?!”我惊讶得无与伦比,怎么看他都应当被划分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范畴当中。
  “嗯,随便赚点零花钱。反正时间浪费掉也是浪费掉。”
  “那么这个零花钱的标准是多少?”我小心翼翼的打听行情。
  他报出的数字让我郁闷。我一学期的生活费也不过如此。最叫我郁闷的是他还耐心的解释,你也知道,学校雇佣学生,一向适当廉价劳动力使用的。
  “你可以不用说话了。”我郁闷道开始主动做下一套模拟试卷。半晌,我贼心不死,小小声的问:“那啥,收个助理你要么。”
  他看了我一眼,温柔的说:“绘图你会么?”
  摇头。
  “那**你会么?”原谅我我能记录下来他说的**是什么,因为我干脆听不懂。
  接着摇头。
  “那你能否告诉我你会什么?”
  坚定不移的摇头。
  “我要是面试官肯定会签你的,因为起码你很有喜剧性。”
  怒!看书,不跟他讲话。
  “听我说,好好学习是真的。你们的课挺多的吧,先把自己的课业学好才是真的。打工也分很多种,要是时间都不允许你还做一些简单重复的不到实际意义上锻炼的工作,那就是纯粹为打工而打工,没有多少意思。”
  “可是我想赚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你很缺钱花?你爸妈苛刻你呢?”
  “没有啊!”我茫然的摇头,“我只是觉得有钱会比较安全。”
  “什么意思?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他的眼睛从电脑转移到了我脸上。
  “不是。你知不知道松鼠的习性?它们会在秋天的时候储藏很多的松子坚果,而且会分不同的地方安放。虽然它们实际上只能吃掉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但只要想到还有很多坚果,这个冬天它们就会过得很安心。然后等到下一年,它们又会继续储藏尽可能多的食物,为了一个冬天的安定。”
  “你就这么没有安全感?非得躲到洞里才能安心。”他嗤之以鼻,想了想说,“你想要安稳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好好学习拿奖学金。大学不比高中,学得好的话,奖学金数目还是蛮可观的。想来想去,最适合你的方式就是当书呆子。”
  我赧然,各有各的生活方式。我夏天跟我妈呕气的时候还考虑过往身上弄两块纹身。都进了文身馆了,一想到那血淋淋的画面,我又吓得死命地跑了出来。
  我怕疼,那么毅然决然的方式咱还是算了吧。


  第 52 章

  蓝洛一见我就跳上来劈头盖脸的骂:“找死了你?玩了整整一个学期的失踪!”
  我陪着笑脸,底气不足的解释,我把电话号码本给弄丢了。然后又恶人先告状,特哀怨的说,你都不去看我,我一个人在外地举目无亲的,好可怜。
  “你那叫活该!谁叫你……算了,不说了。多一块地盘也是好的,等我排出档期了,杀你们那吃蟹黄汤包去。”
  “没问题,我请客,您付帐。”
  萧然在旁边眉头直皱,指责她的男友,他的发小:“怎么搞的,整一女流氓的造型。”
  发小郁闷:“能跟你比吗?你说向东,你们家书语就不敢向西。”
  “她会向南。”萧然笑,漆黑的眸子犹如墨点,里头的意思深的我来不及看。
  我莫名其妙,这跟我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篮球队的同学说要聚会,地点定在萧然家。我以为萧然会反对,没想到他竟然一口就答应了。阿姨一早就去买菜准备。外国人的聚会方式千千万万,搁咱中国人这里,万般精髓都转换为一个字:吃。只有进了自家肚子的才是最实惠的。
  时间还早,我、萧然、发小还有蓝洛出去逛街。今天的天气真正好,正月里来好风光。大街上的行人虽然神色匆匆,但脸上都洋溢着温暖的笑容。我很喜欢我生活的这个城市,虽然她经济不够发达,比起邻近的上海不可同日而语,但她的爽朗乐观和豁达却始终透着亲切。
  我买了一个火红的中国结戴在身上,其余三人一致评价,傻姑!我笑,以前没有太偏爱红色,这个冬天却忽然觉得红色是最温暖的色泽。
  蓝洛恶趣,想去玩鬼屋。我坚决反对。都是女生,谁也没有优先选择权,只好石头剪子布决定。说起石头剪子布,这是我毕生的痛啊!基本上十玩九输。我们宿舍吃完煮泡面后,老大一打着饱嗝问,谁去洗锅碗勺筷,石头剪子布。我就立刻任命的假装思想境界高,泫然欲泣地主动请缨,我去吧。留下一室阴险狡诈的笑脸。
  十分之一的概率这次还是没有落在我身上。我走到鬼屋门口的时候就想往萧然背后躲。
  别怕别怕,他安慰我,要是觉得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我带你出去。
  嘁!闭眼睛还玩什么鬼屋?今天可是我请客,你敢闭上眼睛试试?蓝MM眯起的丹凤眼闪烁着危险的光芒,看得她男友心惊胆战,一个劲的喊,洛,悠着点,萧然真会跟我们翻脸的。
  我有说过蓝洛是古典美女吗?苍天啊,请原谅我为美色所迷惑,年幼无知犯下的错。
  蓝洛很热情的挽着我的胳膊,飞了一眼萧然,怎么着,俺跟俺家语姐姐联络联络感情还不成啊。他跟我翻脸,他要敢欺负我家书语的话,我不跟他翻脸才怪。
  我身上鸡皮疙瘩陡然竖起,直觉告诉我,美人突如其来的热情都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危险。我尴尬的冲蓝洛笑笑,她对我妩媚的一眨眼,我差点就鼻子一热。
  萧然在前面开道的话,我害怕后面会有鬼抓我;他要转到后面吧,我又没勇气看前面的路。商量来商量去,还是找了个漂亮的女工作人员在前面。蓝洛一看人家姑娘长得挺漂亮,强烈要求牵手进去。热情洋溢的差点吓倒柔弱的小美人。发小面色不豫,英俊的脸上满是不忿之色。唉,这些年他可是越长越像元彬了。
  萧然凑到我耳边告诫我,以后少跟蓝洛混,手机号码也不许给她。
  我看了看这对兄妹,思前想后发现,我还是比较怕妹妹。决定,出去以后就把号码法到她手机上去。
  萧然要紧跟着我,断后的人就成了法小。我进了鬼屋才发现,发小是个暴有喜剧效果的人。后面有鬼抓他,他毫不犹豫的就是回头一拳,把人家鬼吓跑了,还有脸追着人家大喊大叫:“别跑啊,你还得带我出去呢。”我跟蓝洛笑得看到鬼还若无其事的打招呼:“嗨,你当鬼多少年了。工资高不高,有没有奖金福利,阴间的市场有没有通货膨胀,房价有没有飙涨。”直把人家鬼郁闷的掉头就走。
  蓝洛无聊的直抱怨,什么超级恐怖室,根本就没什么都没有。
  我有人保驾护航,自然牛皮哄哄的附和,就是就是,还没有我第一次玩恐怖呢。前面的工作人员小姐脖子动了一下,像是要辩驳。
  就在这个时候我眼前一黑,然后就听到蓝洛一声尖叫。萧然附在我耳边说:“别怕别怕,我在这里呢。”我当然不怕,我什么都没看见,就被他这样捂着眼睛一直走到出口。被男友半抱半拖着架出来的蓝洛,一见到太阳就抱着我大哭:“呜呜呜——不带这么吓人的。”我不明就里,只好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说,不怕不怕,我们已经出来了。
  “你不知道多恐怖。”走到大街上了,她还顾不上美女要自觉维持市容市貌,继续抽抽噎噎,“那个女的……”
  “蓝洛,别说了。书语胆小,不能跟你比。”
  “呜呜呜——你偏心,亲妹妹还不如干妹妹。”蓝洛的思维转换的可真够快,注意力立刻集中到这上面来了。
  “怎么着怎么着,你这女人还唯恐天下不乱了。萧然,你可得坚定住立场,朋友妻不可戏。”发小紧张兮兮的隔到两人中间。
  “什么妻啊,我跟你可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你想不对我负责啊,我的初吻可是给了你,连鸳鸯浴都洗过了。”
  “喂!那是我们才五岁好不好,而且完全是误打误撞。”蓝洛脸色绯红,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害羞的。
  “五岁又怎样?!那叫一吻定终生。”
  我忍俊不禁。萧然也哭笑不得的提醒,你俩小声点不成,旁边就是游乐场,少儿不宜。
  发小眼睛一翻,我就是要教育小朋友,近水楼台先得月,该出手时就出手。
  这个思想不纯良的家伙。
  我们三合力把他拖离了现场。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们忽然撞上阿姨。阿姨为他母亲请的护工临时有事来不了了。老奶奶没人照顾,阿姨得自己去顶上。萧然询问了几句奶奶的身体状况后,阿姨就走了。等我们进了屋子,看到客厅里的人已经自发自动的聚众打扑克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问题。
  蓝洛问,阿姨不在,我们的午饭怎么办。
  然后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要不随便下点面条?其中一人还很夸张的哀号,为了这顿午饭我连早饭都没吃。旁边有人BS,这算什么,我连昨晚的晚饭也省了。正听得心惊胆战之际,以为埋头理牌的同学冷哼道,那是因为你们玩了一通宵的游戏。
  大家都笑了起来。我数数人数,问:“怎么林风晓谕还有秦歌还没来。嗳——我跟你说,他要跟文辉接上头把她也带来玩什么冰释前嫌我可不答应。今天的午饭我就不烧了。”
  “嗳哟,任书语你会做饭?太好了,就等着中午的美食呢。”打牌的人大喜过望。
  我哼哼啊啊,一般一般,任书语第三。
  “一二名是谁啊。”萧然有砸我场子的嫌疑。
  “以前冠军是我奶奶,现在是我妈;亚军吗,当然是阿姨。多幸福啊你,可以吃到冠亚季军的菜。”


  第 53 章

  萧然的反应是,你也好意思。
  我比较好奇的是晓谕会被谁带来参加这场聚会,林风跟秦歌都是篮球队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林风这小子为什么去D大,云晓谕以绝食做抗议的结局依旧是被强令留守N 市。她的一把手父亲平时里确实把她惯到天上的星星?行,咱造个摘星台去摘,行到流水处,却也坚决不让她湿鞋!我们总以为自己不动声色不留痕迹,实际上半分半毫都躲不开家长的眼。就好象老师得意洋洋地在讲台上宣布的,别以为那些小动作我看不清楚,孙猴子再大闹天宫也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曹操是被人念叨来的。门一打开,门口诡异的站着三人,晓谕居中,哼哈二将左右护法,只差浓墨重彩的在额上标志:三角恋。
  我想到三角倘若连成线,不成了秦歌相思林风了。这两位,谁攻谁受?
  “你笑什么?”萧然奇怪。
  “我在想……”话到了舌头边又硬生生地咬住,找死了我,YY放在心里就行。要是说出来,两位当事人也许还会碍着我姐妹的面子不跟我一般见识,旁边的这位大爷不把我训到太阳是方的还是圆的都分不清楚了才怪。
  “我看到我家晓谕高兴不行啊。”我一面应付晓谕的八脚章鱼式熊抱,一面冲他翻白眼。没理的一定要比有理的表现的更理直气壮。林风,你也别往这边看了,我知道你嫉妒我所处的位置,没办法,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佛见佛落泪,鬼见鬼打墙,咱家晓谕就是乐意抱我,你梦牵魂饶辗转反侧幽思难忘也想不到。林风同学似乎领会到了我尾巴翘上天的嚣张眼神的深刻内涵,冷哼一声,就走到里面去了。
  瞅这小子没风度的,相形之下人秦家哥哥多会做人,一个劲的夸我变漂亮了变有气质了。乐得我差点去骑着把扫帚冲上天,仰天大笑出门去。小林子啊,不是大姐说你,把我这个坚定的支持者也推向敌方阵营了你可别后悔。
  一听说我掌勺,大小美女全都表现出浓厚的革命情谊,自告奋勇的要帮我打下手。我一看她们狂热的眼神就心惊肉跳。蓝洛的厨艺怎样我不清楚,虽然据说她家厨房就是被她烧开水时毁掉的,但非我亲眼所见,不好笃定此说的真伪性。云晓谕的水准我却是清楚的。话说当年上高中的时候,某月某周某一天,小姑娘突发奇想要吃泡面(突发奇想的意思是她放着自家大厨精心烹制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不吃,居然不辞辛苦的,屁颠屁颠的跑到学校超市去买价格一贯是市面一倍半的桶面),美滋滋的自己泡好了以后,忽然大叫:“这面是坏的!”我大惊,不至于吧,学校超市贵是贵了点,还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卖过期食品。自从上学期学校食堂发生了一起四季豆没烧熟引起的小型的食物中毒事件以后,校方对食品卫生就高度警觉,超市虽然是校长的小舅子开的,估计他也没胆子在风尖浪口顶风作案。晓谕直嚷嚷要找老板去算帐,班上同学平常被学校超市宰狠了,巴不得有人出头。她振臂一呼,云集响应。我一看事情有点大,忙先放下作业凑到她跟前看,泡面的水似乎是冷的,起码没有白汽冒出来。再私下询问了几句,顿时有种无语问苍天的悲凉。这位小姐不知道方便面是要用开水泡的(她振振有辞,我平时吃面条里面的水也是不怎么烫的。),更绝的是她也不清楚方便面是要泡好了焖一会儿才会软,所以水一下去,她就开始火冒三丈:为什么面条是硬的。
  有这么两个姑娘申请当助手,借我十胆也不敢用啊。阿姨平时待我挺好,怎么着我也不能让人在她离开的这点工夫里就拆了她精心布置的厨房。于是我再三再四地谢绝了她们的好意,一个人忙死也胜过被两个人拖累死。
  男生都自诩君子,远离庖厨。只是后来他们吃饭的样子不怎么君子。
  食材阿姨已经洗净备好,萧然帮我调试好厨房水龙头的温度,站了半晌,总算生出点身为主人的自觉性,虚情假意地问了句,要不要帮忙,被我叹了口气也推到外面去了。我切菜的时候头发老往下滑,手上沾着菜叶不方便自己弄。晓谕比我矮,蓝洛与我海拔相当,估计帮我整理头发都比较有难度系数,最重要的是我不敢给她们踏进厨房的机会。美女都是狂热分子。
  我冲外面喊:“萧然萧然。”
  他好象正跟秦歌说话,皱了下眉头,抱怨道:“又干吗?烧个饭也要支使的人团团转。”
  我怒:“出去出去,头发我自己挽。”
  他笑了笑还真出去了。又是一个没风度的家伙。我气的把菜刀一丢,自己洗手自己弄。手还没有洗好,他又拿着东西进来了,面色犯难,道,临时找不到,先拿蓝洛的凑合着用。你知道,她一向没什么品位,左右你先担待着。
  顿时觉得没把我家蓝洛大美女招进厨房当助理是明智之举。
  个高的人手笨。姚明为什么不够灵活,就是因为个子太高了。萧然弄了半天还是没弄好,我站在砧板前看着红红绿绿的蔬菜有点别扭,不耐烦地问:“好了没有,慢死了。”他说:“嗳,你别乱动,弄疼了可别怪我。”菜刀明亮的刀身上印出他低垂的脸,眉头轻微地蹙着,神色是我不曾见过的认真。我低头吃吃地笑了起来。这一动好了,头发被扯到,疼的我龇牙咧嘴地嚷:“疼,疼死我了。”
  “叫你不要乱动,弄疼了吧。好了,好了,马上就好了,一会儿就不痛了。哎哟喂,你别迁怒我啊,我也不想弄疼你的。”萧然痛苦地捂着肋骨。
  我收起手肘,怎么着跟你没关系,挽个头发简直要把我头皮扯下来,还很没有效率地花费了近半个钟头。
  “你们都站在这里干什么?”萧然莫名其妙地看着门一拉开来不及做鸟兽状散开的众人。
  我惊诧万分,都饿成这样了,好象才十点半过一点吧。
  “书语,你真勇敢,疼成那样还能忍着不大叫。”晓谕不愧是我的姐妹,深谙我的苦楚。
  “对哦对哦。”我小鸡啄米般的点头,指了指萧然,可怜兮兮地控诉,“我不敢叫。”厨房玻璃是磨砂的,你在外面不知道我有多痛苦,早知如此,我就是蹲在地上也要你帮我弄头发。
  男生们走开以后,蓝洛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也不能怪他,新手上路,第一次没经验。以后就好了。”
  “还有以后啊!”我大叫,“以后打死也不要他弄了。”
  “哎哎哎,你总不能因噎废食啊,事情总要做的嘛。”蓝洛一脸“你可不能这样。”
  我哭,以后大不了我把头发剪短,不要他帮忙挽头发就是了。
  “挽头发?”蓝家MM的表情酷似嗓子眼塞了颗汤圆,上不来下不去。
  “对啊。”我眨巴眨巴眼睛,诚恳地说,“没想到他平时看起来好象什么都会似的,挽个头发却笨手笨脚的。果然应了那句老话,聪明面孔笨肚肠。”
  蓝洛跟晓谕狐疑地上下打量我,彼此窃窃私语了几句,面色大变,呵呵的冲我干笑,那啥,你先忙活着吧,我们就不打扰你做饭。言罢,相互推攘着走了。奇怪,为什么我老觉得她俩看我的眼神有点心虚。
  吃饭的时候,大家一个个对我热情的让我受宠若惊。全都帮我夹菜,每个人嘴巴里都说:“你辛苦了。”我却之不恭,惟有欣然笑纳。
  萧然在旁边一个劲的否认:“她不辛苦,一点也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听着可不高兴了,驳斥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辛苦。”
  一桌子的人全笑翻了,庄子的话有这么幽默吗?
  萧然被我梗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连声道:“对对对,你最辛苦!吃你的菜吧。”
  “萧然,这就是你不对了。哪有这么快就过河拆桥的。”昔日篮球队的同僚有人打抱不平了。真难得,上了大学人果然长大了。我以前光觉得他们思想不够纯良的。
  “对啊对啊,你们不知道,他不厚道着呢。翻脸就不认人。”难得有人体谅我不为人知的辛酸,我立刻点头附和。
  “萧然,当事人都发话了,你还想抵赖?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果然是吃的好说的话,居然又有人为我说话。
  只是……
  “还好啦。”我小小声地努力挽回,“他对我也没那么坏啊。他有时候也很好。”诸位大哥,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可是你们不可能永远帮我出头啊。我对他们报以感激的眼神。
  “就是就是,我家萧然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那人品啊,是绝对的没话说。”都是立场不够坚定的主,见我都发话说不计较了,马上全都转了方向盘。
  “好了好了,都别再逗她了。让她安稳点吃东西。”萧然夹了只虾子剥好,放进我碗里,“多吃点。”
  饭桌上又开始笑闹成一团。
  我莫名其妙的看萧然,大家都买彩票中奖了吗?为什么这么容易笑。
  “好好吃东西吧。”他竟然也笑了起来,目光很温柔。
  不理会他们,我吃我的菜。我的厨艺是奶奶一手调教出来的,这牛皮可不是吹的。
  “你头发怎么这么奇怪?”秦歌笑眯眯地指了指我的头发。
  “嫌麻烦,让他给挽起来的。”我手向后探,想放下来。
  “我来吧。”萧然放下筷子,伸手帮我把头发散开了。幸好今天早上洗了头,那顺顺滑滑的头发倾泻而下,散了一肩的时候,连我自己都闻到了柠檬草的清香。
  “挽青丝,挽情丝。这女子盘髻可是大有讲究的。妆罢抬首问夫婿——”晓谕喝了口汤,清清嗓子,故作严肃道。
  切,小样,少显摆你那点古诗文。
  我嗤之以鼻,朗朗道:“我还画眉深浅入时无呢。”
  结果萧然盯着我看了伙,很配合地来了句:“眉型生的不错。”
  我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顺手舀了颗饺子塞到他嘴里,哭笑不得道:“吃你的饺子吧你。”
  桌上有人夸:“饺子包的不错,小巧玲珑,还塞在鸡肚里煮,有点意思啊。”
  “真不错啊?”我求证。
  “真不错啊。”他保证。
  “哎呀我的妈呀,我可算是找回点自信了。你们是不知道,这学期,我们大一的搞了一次包饺子比赛。咱本着积极参加活动争取为班级发光发热的精神积极报名参加。我们班组队,一组人擀皮儿,一组人包。擀皮的组长看了我擀的几张皮,很含蓄的说,我们这组人手已经够了,你去帮忙包饺子吧。等我兴冲冲地包好几个饺子以后,包饺子组的组长叹气,你还是去擀皮吧。”唉,伤心往事,一把辛酸泪啊。
  全桌上的人都笑倒了,还有一个滑到了桌子底下。
  秦歌拍着萧然的肩膀笑的气都喘不过来,结结巴巴地说,看紧点,真是个宝。
  PIA你!亏我说你会做人,有这么夸女生的吗。
  萧然笑,不说话。
  完了大家转移到客厅玩游戏。
  什么叫能者多劳啊,就是像我这样烧出一桌好吃的眼巴巴地看他们吃完以后又任劳任怨地打扫战场的就是典型的劳模。
  我洗碗,萧然帮忙把碗一个个擦干净。
  蓝洛跟晓谕比较自己洗碗打碎碗的最高记录。
  晓谕:我四个。
  蓝洛:我三个。
  晓谕:那我比你强。
  蓝洛:嘁!那是因为我总共就洗过三个碗。
  晓谕:不服气是不是?咱就这里比。
  蓝洛:比就比,who怕who!
  我赶紧叫人把这两个有损我们高中女生形象的家伙拖了出去。汗~我的朋友多半还是比较贤惠的。可是到了终究末了,嫁的好的都是不贤惠的,那是后话,不提不提。
  我洗好碗以后脱下手套。我始终觉得一个家庭要看主妇是否爱整洁,关键不是看她的客厅,而是看她家的厨房,那才是她私底下最真实的表现。
  门口有人探进头来,林风笑嘻嘻的,道:“水果水果,餐后水果。”
  萧然把抹布一丢,忿忿不平:“得陇望蜀了呢,吃成这样,把我们家都搞翻天了还敢要水果。”
  我推推他,笑道:“不带这么小气的待客之道的。”回头对林风点点头,“你等会儿,一会儿就送水果出去。”
  “还是我们班长有主人风范,不象有些人小鼻子小眼睛的,没风度!”
  “你小子登鼻子上脸了还,别以为云晓谕在我就一定会给你留面子。”
  林风立刻就掉头走了。我生气地拧了拧萧然的胳膊,气急败坏道:“嗳嗳嗳,哪有你这样说的,这不往人伤口上撒盐嘛。”
  “这就叫重了?是男人就不能承受不起。他要这样,以后少不得受刺激,多给他打打预防针也好。”
  “你怎么就说的那么笃定?晓谕跟林风也暧昧的够戗。”暧昧嘛,就是暧昧着暧昧着就出事了。
  “你知道,那不一样。”
  我怔怔地看着他,别开眼睛,低声说:“我去拿几个苹果削皮。”
  外面,晓谕正夸张地哈哈大笑。
  三个人的故事中,受伤最深的是林风还是晓谕。
  “别麻烦了,切几个橙子,再烫两串葡萄就行。有的吃就偷笑吧,谅他们也不敢挑三拣四。”萧然自顾自地准备好水果,把盘子搁我手里,一努嘴,“给他们送过去吧,”
  “你为什么不自己送?你才是主人!”奴役人还有瘾了不是。
  “这不符合常规。”他也不让我多说,直接把我推出门去。
  我心里相当的鄙夷,什么狗屁常规,想使唤人你就照直说满口仁义道德。


  第 54 章

  一屋子的乌烟瘴气。上个大学什么没学会,十之八九嘴里叼了根烟。我皱眉,闻不来烟味。更何况我们第一次参观解剖馆,老师就指着一个长的很凄凉的肺,说,看!这就是吸烟者的肺。我皱了皱眉头,放下果盘,嘀咕了句,吸烟有害身体健康啊。一群人哄笑,中间有人高马大的男生喊:谢谢你啊,大……妹子。
  我啼笑皆非。
  秦歌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玩游戏。不知道是不是我眼睛看花了,我总觉得这一年多来他颓唐了许多,虽然还是笑,还是神清气爽,可是那藏在眼底的星芒却已然黯淡。我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可是看他那样,我总有些难过,替他难过,也替晓谕难过。
  年华似水,光阴如梭,那些最美丽的时光也许再也无法YESTODAY ONCE MORE。
  “对了,班长,你是学医的吧,学哪个专业啊。以后生病了上医院找你啊。”跟我们一届的篮球队同学多半都随林风的叫法管我叫班长。
  知根知底的晓谕跟蓝洛立刻笑翻了。
  我一本正经,道:“妇产。”
  可怜的男生眨巴眨巴眼睛,样子无辜极了。
  我手按着笑疼的肚子,补充道:“你的忙我帮不上,你老婆生孩子可以找我啊。保证不收红包不开高价药。”
  “厚道厚道,班长你真是厚道人。咱老婆生孩子了一准找你。”男生立刻双手抱拳,“拜托了,我身家老小的性命。”
  几欲笑昏。
  N年以后,我进修的时候还真撞上他老婆剖腹产。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回去碰上萧然倚在门边笑,他说,任书语,你还是老脾气。
  老脾气?什么脾气?
  可惜他已经把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个地方。
  “生孩子找你啊?不收红包不开高价药。”他模仿我说话的语气。
  “那是那是,咱那水准,那是罡罡滴~嫂子生孩子一个电话,小妹我力保母子平安。”我牛皮吹的镇山响。嘿,当接生婆多有成就感,推进去一个,出来就成双,也许还是三。
  “你会给自己接生吗?”
  客厅里沸反盈天,他在耳边的声音清晰而飘渺,那么,你会给自己接生吗?
  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好象有一定的难度系数。
  人命嗳,而且还是自己的命。怎么也玩不得。
  不过没关系。
  我豁然开朗,得意洋洋道:“我们宿舍都是学妇产的,大家说好了,相互帮忙接生。”
  萧然揉揉我的头发,微笑,那我就不担心了。
  客厅里又是一阵喧嚣,有个男生在喊“据说很准的。真的很准的。”
  我跑过去看,他们正在电脑上做一套心理年龄测试题。我伸手把萧然招过来,一起测测嘛,我未必相信会准确,可也没谁证明它不准确啊。
  萧然看了一眼,很瞧不上的,无聊。
  其余人都兴致勃勃地一条条的做下去。见我也不搭理他,他只好随大流做心理测试。
  做完了,算分数对照自己的心理年龄。
  结果,呃~怎么说呢。男生比较靠谱,大多都是二十多岁,最老的秦歌、林风跟萧然也就是三十冒点头。女生这边就比较诡异了,蓝洛:四十八,晓谕:四十七。
  我看着自己的分数目瞪口呆:十四!
  真不知道是感慨她们貌似青春无敌实际已经沧海桑田还是哭泣自己越活越回去了。
  两个天山童姥已经一唱一和的粉墨登场。
  蓝洛:大妹子,媳妇肚子有动静了?
  晓谕:对哟,总算是有动静了,可把我跟我家老头子给乐坏了,咱老云家也算是四世同堂了。他婶,你家小六子媳妇可相中了?我瞅着上回那闺女就不错,模样俊,人还文静。
  蓝洛:我也是这么说啊,可这死小子非嫌人家鼻子塌。我说,算了吧,就你那老鼠眼睛还嫌乎个啥哩。
  说到最后一句,蓝洛活脱脱的宋丹丹的口气。我笑的坐在沙发上不停的颤抖。
  两大妈级别的女人瞄上了我,眼睛不怀好意,招招手:“小姑娘过来,阿姨给糖吃。长大了给我家小六子当媳妇好不好?”
  “你们两个!”我跳起来追杀,士可杀不可辱。
  蓝洛尖叫着往她男友后面躲,嘴巴里不停喊:“啊啊啊!救命啊——萧然,管管你家的女疯子。”
  我被萧然拉住架离现场,就势坐在他边上。
  “笑!你还笑!不许笑!”我气的跺脚,伸手去捂他的嘴巴,“不许笑了——”
  他伸手把我的手拿开,空着的那只点我的眉心。
  他微笑,说,傻丫头。
  为了给我赔罪,晓谕跟蓝洛去给我弄苹果拼盘。我想大正月里见了血光难免不吉利,便很好心地告诉她们,果皮可以不削,用洗洁净泡着洗了再用开水烫一烫就行。厨房门关了,里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林风疑惑地问,她们是在切苹果还是在剁排骨。
  听到无数奇奇怪怪的声音以后,蓝洛终于微笑着端了一盘什么出来了。我望着那些长的极为立体抽象的东西,上面的牙签是七倒八歪。我久久没有勇气动手。后来在她小鹿斑比般期待的眼神中,总算颤颤巍巍地拿了一块放进嘴里,一进口我就后悔了。难怪新食品试销时都会找些粉嫩粉嫩的小美女当促销小姐,就算难吃,人们也不好意思跟我见犹怜的小姑娘斤斤计较。
  那苹果上撒着的俨然是盐!
  “惊喜吧,最古典的吃法。古人吃水果就是配盐的。素手破纤橙,吴盐胜雪。”云晓谕跳出来得意洋洋。
  D大中文系的名声就是被这种人糟蹋掉的。
  闹到下午近三点才散场。云晓谕跟蓝洛虽早已相识但过去一直都停留在见面点头微笑扮淑女的伪装阶段,此番庐山真面目暴露,大有相见恨晚之意,结伴去街上扫货了。对,是扫,不是挑。关于这点你问问当过跟班拎包的发小帅哥和林风同学就深有体会了。这两个女人为扩大内需,促进经济发展作出了巨大而伟大的贡献。
  我把客厅归置成原样,筋疲力尽地瘫坐在沙发上。萧然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头凑的很近捏我的鼻子,任书语,你的体力很不行啊。我一掌把他的蹄拍下,也不看看我是为谁家忙成这样。从座上宾沦为下厨妇。
  冬天的阳光漂亮的不象话。玻璃阻挡的了风雪却不会拦截住阳光,真是个好东西。我们都不说话,静静地坐在那里,偶尔眼睛瞥见了对方,都报以微笑。
  力气缓回来了。我忽然想起阿姨的妈妈来,就问萧然,我们去看看奶奶好不好。(他管阿姨的妈妈叫奶奶的。)
  他愣了一下,点头说好。
  看病人是不应该空手去的,尤其是看望老人家,否则严重有伺机混吃混喝的嫌疑。最保险的礼物就是水果,送花还有人花粉过敏呢。
  在水果店买好水果以后,我又到旁边的店里挑了一套专为刚开始长牙齿的宝宝准备食物用的组合工具。
  “奶奶都八十多岁了,牙口不好,水果还是磨成泥吃保险。”选餐具也要选颜色好看点的,我反复比较着手里的两套。
  很久没声音,我疑惑地抬头:“为什么不说话?”
  “不。”他微笑,“我只是在想,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都会照顾人了。”
  “不准提!”我郁闷,“以后都不许说十四岁的事。”
  “原来是十四岁啊!”他作恍然大悟状,“我还以为是十六七呢。”然后又一脸严肃地保证,“放心,我不说,我知道就行了。”
  简直不想跟这种人有任何瓜葛。
  经过药店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眼药水用完了。这些天老对着电脑,眼睛干的很。药店生意不错,也许是兼卖各种各样的保健品的缘故。萧然在排队结帐,我百无聊赖,看见旁边有称体重的秤,然后我就下意识站上去了。
  说到这里,我要提醒一下诸位姐妹,那就是,千万不要在过年湖吃海喝以后不做任何心理建设就去称体重。
  当黑色的指针颤巍巍地转过“54”的时候,我一声尖叫,跳下秤就夺门而逃。药店的工作人员估计对同样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谁也没有分出半分注意力。
  萧然赶紧冲出来抓住我乐不可支,嘴里嚷嚷,跑什么跑啊,鸵鸟小姐。
  我泫然欲泣,苍天啊,整整二十斤!我学期结束临回家之前在宿舍称体重时还感慨,想不到我任书语也会有九十斤不到的一天。
  “干嘛干嘛呢,脸都挂成面条了。脸上有肉才好看,胖点好。”他捏捏我面颊上的肉,神情一如我捏加菲猫,
  你不必安慰我,我知道我现在胖的不成形了。难怪衣服穿着有点紧。
  “说真的,是胖点好。你以为你回来时瘦的跟杆似的叫好?浑身上下没二两肉,走路都是飘的。”他笑眯眯地拍拍我的脸,“这样子多好,整个人都回过神来了。”
  我怀疑狐疑兼将信将疑,嘴巴里哼了一声。


  第 55 章

  又不是他什么人,带出去又不丢他的人。合着一胖妞搁边上,嘿!瞅着还挺喜庆。
  阿姨见到我也高兴,不错不错,咱家的书语长的就是好,白白胖胖。我欲哭无泪,阿姨,我也瘦过好不好?只是你晚了两个多星期没看见。
  奶奶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跟阿姨死活不对盘,为着个苹果是削皮还是不削皮的问题就争论了个半天。最后气呼呼地闷头睡觉了。
  我跟萧然面面相觑,老小孩,果真是老小孩。
  萧然告诉我,阿姨跟她妈妈吵了一辈子,相看两厌,见谁都说自己此生最大的不幸是摊上了这么一个妈(女儿)。
  “可是阿姨还是很爱她妈妈,一听奶奶身边没人照顾,连手上粘着菜叶都没顾上管。天底下哪有不是的父母,又哪有真不在意父母的儿女。”
  “嗳嗳,给谁做说客呢。小孩子,大人的事不要管。”他半真半假地微笑。
  “你也知道那是大人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何苦执着于一念?”
  “任书语。”
  “好!你的事我不管,反正你也轮不到我管。”我心里有点堵的慌,别过头去不讲话。医院的走廊静悄悄的,只有我们走路的声音。光滑而明亮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两条孤兀倔强的身影。
  “好了,不生气了好不好?”他伸手拉我,我躲开。我以为他会生气,掉头就走,然而他没有。有时候,他耐心执著的叫人无可奈何。最终,我还是停下来了。
  “不要生气,真的不要生气了。生气会变丑的。”他微笑着揉揉我的头发,眼睛却好象隔了一层迷蒙的白雾。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算了。
  于是,就真的算了。
  萧然要去洗手间,我在外面的走廊上等。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薄薄的阳光打进来却依旧形成了明亮的光影。我看见那明亮与昏暗之间的交接是如此的清晰,清晰的可以看见光影的流失。阳光是温暖的,那暖意淡淡的,像水墨画里若有若无的雾气。我就着大理石之间笔直的缝隙跳起了方格,周围安安静静的,整个走廊只听到我蹦蹦跳跳的声音。小时侯,小伙伴都嫌我笨,会拖她们的后腿,跳方格的时候从来不肯带上我。我没有哭也没有闹,一个人偷偷躲在家里自己练。后来我的跳方格技术很好,可是那时侯女孩子中间最流行的已经是橡皮筋游戏。等到我把橡皮筋在脚下玩的如燕子穿梭一般时,奥赛啊,小升初啊,央求奶奶给我一根根接好的橡皮筋上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阴差阳错,总是棋差一招。
  我认真地蹦跳,那一个个的方格在我的脚下是如此的奇妙。有人走过去,我暗地里吐了吐舌头,等他走远,我接着跳。稀稀疏疏的阳光落在我身上,光洁如镜的白瓷砖墙壁上,它们也在我身上一跳一跳。外面传来大钟的声音,“当——当——”把黄昏的微妙拉的极辽远极辽远。
  一不小心,我头上的发夹滑脱了。我停下来,整理头发的时候从臂弯间看到有个穿白大褂的人正对着我的方向微笑。
  尴尬至极,我头一低,准备侧身穿过去。插肩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叫住我,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是你?”
  是我,我是谁?
  我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是帅哥。帅哥看我的眼神似乎还挺高兴,可惜的是这个帅哥我不认识。
  我又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帅哥你穿着白大褂出现在医院里,肯定是个医生咯,为什么我认识的医生里都没有什么帅哥哩。
  “计算机应用基础,你过了没有?”他忽然笑了,洁白的牙齿比他身上的衣服更明亮。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期期艾艾地应道:“过了,过了。”末了是标志性的两声傻笑,呵呵。
  话说当日任书语同学跟舍友一大清早跺着脚站在学校机房外面,一面机房开门,一面紧张兮兮地对舍友说,死了死了,我右眼皮一直在跳,计算机一准挂。21世纪,缺乏英语、电脑以及驾驶这三项技能的就是新时代的文盲。任书语无可奈何地承认她就是三项全不能的文盲。每逢考计算机考英语的时候,她就会情绪高度紧张。舍友说,你不要再制造紧张空气了,否则为了我们的安全,我们会先把你挂在五楼外面。
  正当几个人叽叽歪歪之际,楼梯口那边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任书语同学以为是老师过来开门让学生进考场了。抬头一看,是一陌生男子,而且他也没开门的意思,就低下头,心里嘀咕,不是我们班的,那肯定就是重修的喽。
  重修的!
  任书语小朋友的头脑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
  传说中,大学补考的十考九不过。(老师等着你的重修费呢,哪那么容易放你过。)但重修则鲜少有人不过。为什么呢,因为据说老师会事先给重修生做一份与考卷相差无几的试题。
  善良的任书语立刻与舍友分享自己的发现。四个冬菇般的脑袋凑到一起商量的结果是——去套近乎问题目。
  谁去问?
  大姐邪恶地一笑,石头剪子布!
  然后因为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可怜的任书语同学被迫腆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去跟一陌生男子搭讪。
  “那个,学长,今天的天气还不错。”寒暄,寒暄,寒是冷,暄是暖;寒暄就是问寒问暖。
  男生看了看外面低沉的阴云,表情有些错愕,但还是礼貌的点头笑了笑。
  好了,好了,肯笑就说明事情成功了一半。
  “学长,你也喜欢阴天啊!”任书语在心里呕吐自己的天真小女生崇拜状,死命地眨巴眨巴不大的眼睛装粉粉小甜甜,“我也好喜欢阴天。”
  寻找共同点,这是搭讪成功的关键。
  舍友发来短信,怒发冲冠的图象后面是三个大字:问重点。
  靠!不懂得含蓄迂回为中华民族之传统美德的三个家伙。任书语迫于淫威,也顾不上与帅哥讨论天气了,直接开口:“学长,同是天涯沦落人,能拉一把是一把。你就告诉我考试到底考些什么吧。”
  男生的表情先是惊诧,然后微微一笑,一口明亮洁白的牙齿晃花人眼。
  “同学,我是监考的老师。”
  任书语因为这口白牙做了好几晚上的噩梦,梦里有阴森森的牙齿在啃噬她的骨头。
  当时可怜的任同学立刻落荒而逃。
  考试的时候,白牙男特地到任书语旁边去晃荡了好几趟,吓的任姑娘鼠标都差点没拿稳。最后考试结束铃声一响起,就低着头跑出去了。
  一生最窘迫不堪的经历,回去以后任书语就将这件糗事强行从脑海中删除了。可是没想到按下DELECT键的时候,大脑又自动存了一份盘。此刻一激活,记忆就全苏醒了。
  我拼命地嘿嘿嘿傻笑,用手擦额头上的虚汗的时候发现自己还拎着橘子。阿姨知道我喜欢吃橘子,橘子又叫我拎了回去。我本能的想封住他的嘴,让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没有针线和胶布(有了针线和胶布也没办法对一个海拔与萧然相当的大个子下手。)只好用吃的塞住他的嘴巴了。
  我三下五除二剥好了橘子,谄媚地递给白牙监考老师,讪笑:“老师,吃橘子。”
  他仲怔了一下,微笑着接过去放在嘴里,称赞道:“真甜。”
  那当然,每一个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不甜才怪。
  我突然意识到,我计算机应用基础已经考过了,成绩都已经登到网上了。我考试又没有作弊,我为什么要怕他啊。
  可是橘子送出手了又不能要回来。郁闷的我只好自己也剥了个橘子吃。
  “我看你题目做的挺顺利的,又不是过不了,为什么还那么紧张啊?”刚才对你恭敬是我情急之下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摆个老师的谱,我才懒得理你呢。你又不是我专业课老师。
  我没说话,继续吃橘子。
  “小胖妞,我们该回家了。”萧然的声音老远就过来了。我郁闷,刚才是谁说我不胖,这样刚刚好的。男人的话啊,可信度拦腰砍还得打个八五折。
  他的目光在白牙身上停留了一秒钟。
  我连忙介绍:“这是我学长。”言罢,立刻又塞了个橘子到白牙手里。老师,我错了,你就看在我精心挑选的甜橘子的面上放过我吧。你可千万不要说出是意图找重修生套题的事,否则我这辈子就表想在萧然面前抬头做人了。
  白牙伸手晃了晃,我没指甲不好剥。
  我能怎么办,有求于人就只好委曲求全。
  认命地剥橘子,橙黄色的汁水沾了我一手。以后干坏事一定要小心谨慎思前想后左顾右盼眼观四方耳听八路,简而言之一句话,千万不能留下把柄在人家手里。
  剥好橘子,我用面纸擦干净手就嚷嚷着喊冷塞到萧然口袋里去了。他走的极快,我差点摔倒在地上。想甩开我啊,没那么简单。我发挥赖字诀,死命地拉着他袖口不放,他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敲着我的脑袋训道:“你啊,要我怎么讲你好。手还冷不冷,冻的跟个胡萝卜似的。”
  到路边的小店买了杯珍珠奶茶捂手,我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边说话边走。途中看见大包小包跌跌撞撞踽踽蹒跚在人行道上的晓谕和蓝洛。我们两个没道义的居然不约而同地蹲下身子系鞋带。萧然还教育我,你这样系鞋带不对,容易散。哎呀,不是这样,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
  面前出现阴影,我们抬头向上看,晓谕跟蓝洛正考究地盯着萧然的手。她们的手上左右各有七八个袋子。
  最后,萧然送蓝洛回家,我送晓谕回家,在她家跟她挤了个晚上。我本来想问问他们三人究竟是什么状况的,可是晓谕刚洗完澡就嚷嚷着喊困,倒上床就睡着了,还是我给她掖好的被子。
  算了算了,感情是杯茶,香气色泽都是摆在外头的,个中滋味如何,却只有自己才体味的到。
  萧然拉我去陪他买围巾,说有件大衣一定要配一条围巾才顺眼。我说大哥,《冬季恋歌》已经是很多年前的过时戏了,你能不能不要后知后觉到现在才开始想赶时髦好不好。他没理睬我,自顾自地挑选起来。店员在他的要求下拿出一条又一条的围巾。他也不试,就抓在手里看一看,然后摇摇头。我想要么是这种专卖店的店员素质太好,要么就是萧然铜子的男色魅力难挡,否则漂亮的店员小姐一定无法从头到尾都保持如此亲切和蔼的笑容。
  一条街逛下来还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那种围巾,最后走到商场的时候,我的小腿肚子都开始颤抖了。谁说男人逛街时间绝对不会超过半个小时的?说这话的人肯定不认识萧然。看他依旧斗志昂扬,毫无倦色的样子,我只觉得前途渺茫。
  在他第N次皱眉表示这不是他想要的那种围巾的时候,我终于忍无可忍地问: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听他形容了半天以后,我认命地翻了个白眼,说,别找了,我们去买毛线,我给你织一条。
  “你给我织?”他拿起我的小短手看了看,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你会织围巾?”
  “袜子我都会织,何况是最没有难度系数的围巾。”我弯下腰,揉揉发涨的小腿,头一扬,“走吧,先去挑毛线。”
  商场的毛线专柜里居然有这么多的毛线种类。(我平常很少逛街,所以搞不清楚行情。)我还以为现在很少有人自己用毛线织东西呢。柜台的售货员小姐穿的也极其的温暖舒适,粗线的毛衫,透着股家居的暖意。
  我让小姐帮我拿出了几种毛线供我们挑选,毛绒绒的抓在手里很舒服。我不喜欢毛线绕成团,却偏爱它们一圈一圈挂在那里,手一抓上去,满满的温暖,心里头顺畅极了。
  “还是算了吧,你的手怕冷,再闹出冻疮来就得不偿失了。”他笑,“心意我领了。”
  这倒有点麻烦。我的末梢循环不畅,天稍微冷一些裸露在外的皮肤就会出现紫绀!尤其是在Y 经历了一个严酷的寒冬之后,我怕冷的程度似乎又变本加厉了。今天萧然在我家威逼利诱了半个多钟头,我才鼓起勇气出的门。
  “再说,等你织好了,时间也过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沮丧。呵呵,我可是很少主动送东西给他,历年的生日也是在他有意无意的嘀咕“不知道今年生日有没有礼物收”的明示暗示中匆匆去挑的礼物。
  “这样吧,我先买毛好线,等到秋天的时候开始织。冬天到了,我再给你寄过去当圣诞节礼物好不好?”
  “有点诚意没有?还要寄?人就不能过来一趟啊。”
  “可是圣诞节的时候快考试了啊。大二的上学期我们会开生理生化免疫什么的,听说这几门的不过率是所有学科中最高的。……哎哎哎——你等等我,别走啊你。”我追上去拽住他的袖子,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好好好,我给你送过去还不成么。大冷的天,我也好意思让我在外面冻。”
  “这才能体现出诚意!”
  什么逻辑!我抬头看了看穹隆顶上巨大的吊灯。
  “那今年怎么办?你还欠着这个冬天的呢。”黄世仁当的够尽责的。
  “先欠着吧,以后再说。”今天不烦明天的事。
  “我可是会收利息的;利加利利滚利……”
  “干嘛干嘛,驴打滚啊。我告诉你,就这点身家,卖掉能还上就还上,还不上就申请破产,社会主义新中国,不带土豪劣绅作威作福的。”
  “就你?”他的眼睛挑剔地上下打量一番,嘴巴刻薄的能下刀子,“谁如此倒霉将你拐卖,这样的你卖的掉才怪。横竖——我就吃点亏吧。”
  一脸“没事找抽型”的笑容。
  我毫不客气地一手肘顶到他肚子上。哼!咱学以致用,长拳坚决不能白练。
  半晌以后我回过神来。
  “萧然,我为什么要送礼物给你?”这城下之盟签定的叫不明不白。慈僖要是我这样,八国联军连北京城都不用进就可以签完《辛丑条约》了。
  他眉开眼笑,拍拍我的头,说,那是因为你笨。
  确实是够笨的。
  “萧然,你喜欢哪一种颜色?明亮一点的好不好?”动武力归动武力,东西还是要买的,否则再欠下去真是卖了我也还不起了。
  “你看着挑吧。——衣服上沾着是什么?怎么头发剪了。”
  “也没有剪,就修了一点点,下面全都分叉了。你知道,我老同学的弟弟的手艺实在是够戗,碎头发落了我一身。到最后他还好意思问,任姐,你瞅我手艺不赖吧。我都想拍他了。——嗳,你干嘛呢?”
  我的肩膀被他抓住了,耳边呼呼地传来热气。
  “别动,我在捡你身上的头发。”他低下头,一根根的,小心翼翼地寻找着我肩膀上的碎发。那天我穿了一件深紫色的毛衣,乌黑的头发落在上面一点也不显眼。他的眼睛要靠的很近很近才可以辨清。他的头发蹭到了我的脖子上,呼出的热气扑到我耳朵上,暖暖的,痒痒的,很舒服。
  我想起我曾经跟他描述我们做实验时用的小白鼠。
  “你知道么?小白鼠的耳朵是粉红色的,半透明,很可爱。”
  “你的耳垂也是粉红色的,透过它,可以看见我的手指。”
  现在我的耳朵是什么颜色呢?我看不见,只觉得它是滚烫的。
  商场里熙熙攘攘的人流一下子全都变成了背景,声音飘渺而悠远。安静的,只听见他的呼吸声和我的心跳声。
  空气的流动也开始小心翼翼,微妙的,可以数清楚每一秒钟的节拍。
  我紧紧抓着手里的毛线,这种颜色不错,多买点,剩下的可以给我家卡鲁织个坎肩。上次那条大狗大牌脾气发作,见到我又开始鼻孔朝天。怎么着也得巴结好这条大狗。以后有人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找我们家卡鲁去!
  商场里播放的恭贺新春的喜庆音乐忽然停了下来,我下意识地抬头寻找。这个空间仿佛是静止的,时间似乎也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线,从这头到那头,我看不清楚模糊的画面,却真切地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暖意。头顶的上方有音乐响起,是温和醇厚的男声。
  “当你看着我
  我没有开口已被你猜透
  ……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
  还是你也在闪躲
  如果真的选择是我
  我鼓起勇气去接受
  不知不觉让视线开始闪烁
  哦~第一次我说爱你的时候
  呼吸难过心不停的颤抖
  哦~第一次我牵起你的双手
  轻轻放下不知该往哪儿走
  ……
  那是我第一次
  天长地久”
  回去发现手机没电了,我的手机没有座充,连电池板也没有备用的,只好关着手机充电。想了想,给萧然打了个电话,免得他找不到我又要给我上思想教育课。我怎么这么可怜,出生教师世家是投胎定的,人不与天争,我也就认了。莫名其妙地摊上这么个哥哥,简直比我所有长辈加起来还能罗嗦。听训的时候还要聚精会神,开一会小差都能被他发现,然后一番训斥就延伸为二番三番,不把人说的为其马首是瞻是决不善罢甘休。
  当年法轮功尚未被取缔的时候,李洪治怎么没能把萧然拉拢到自己的队伍里去,多好的说教人才!由此可见姓李的不是如他自己所吹嘘的无所不能。我们不能相信法轮功!
  还没开晚饭,萧然又跑我们家来了,这一个寒假他基本待他舅舅家的。我一面布置碗筷,一面腹诽,这家伙,还真会踩饭点。爸妈吃完晚饭就匆忙赶学校去了。初三,苦的不仅是中考生,还有跟在边上一丝一毫都不敢怠懈的师长。
  “我爸妈这老师当的,对学生比对女儿还上心。”我摇摇头,把碗筷收拾到水池里。
  “怎么呢,吃醋啦。”他笑,点点我的眉心,。这我得说说他,别点,一点我就头晕。
  “对啊,我就小鼻子小眼。”我用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把他的爪子刨开了。结果他的手又直直地折回来,就好象反弹一样,落在了我的唇上,轻轻地摩挲着。
  “嘴巴倒挺大。”
  我“啊”的一声尖叫。
  “去死啊你,手套上全是洗碗水!”
  呕呕,恶心死我了。
  我用面纸一遍又一遍地擦嘴,混蛋,不就是先欠着份礼物么,犯的着这么整我啊。
  手机响了起来,我看看,是晓谕的短信。
  “There are 20 angels living in this world.
  10 are shleeping on the clouds,
  9 are playing,
  and 1 is reading this text.
  Send this to 10 friends and me if I am your friend.
  If you get 5 back,
  Someone you love will surprise you on Valentine.”
  “啊,春天到了,春天到了,有人思春鸟!”我一面笑的诡异一面手忙脚乱地转发。
  “什么?”萧然凑过来看,一见手机屏幕,笑了,“可以相信啊。我试了,确实有惊喜。”
  我诧异地眨眨眼,赶紧低头死命地转发,反正我每月四百条短信从来发不完,不能白白便宜中国移动!
  加非猫说:我向星星许了个愿望。我没相信它一定能保佑我愿望实现。但是,反正它是免费的,而且也没人证明它就一定不灵验。


  第 56 章

  世界上最讨厌的事情是什么?假期结束!
  “我去炸学校,校长不知道。一拉响我就跑,轰隆一声学校不见了。老师逃跑了,校长晕倒了。同学们拍手笑,以后再也不用上学校。”
  萧然皱眉:“你都唱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送我去火车站,公交车上是人挤人,咱们是新世纪的好青年,看见大爷自然要让座。虽然我私底下认为大爷身体看上去比我还棒。
  “没见识吧,这么流行的校园歌曲都没听过。”我强烈BS了他一回。
  “我是说,你怎么会唱这样的歌。”中国人虽然被描述为“黄皮肤,黑眼睛”,但实际上大多数国人的眼睛都是猫咪一般的黄栗色。萧然的眼睛不同,眸子是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的黑,幽深的,好象能看到人的心底去。
  我下意识地撇开眼睛,漫不经心地微笑:“我怎么着就不能唱了,厌学是学生最真实的情绪。以前你要没发现的话只能说明两件事:一.咱演技好没办法。二.你老了,眼力不济。”
  “丫头,怎样做,你才能快乐一点。”
  我把散在眼睛上的头发掖到耳后,嬉皮笑脸,“一边去,玩什么文艺女青年!本姑娘不喝这壶茶!”
  他目光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我也始终微笑着看他。缩在他衣服口袋里的手用力掐掌心,镇定!镇定!
  他忽而微笑,语气轻快:“这都被你发现了,厉害,果然是大姑娘了。”
  “那是。”我嗤之以鼻,“目光直直地盯着女生的眼睛,幽幽的来一句,其实你并不快乐。这么老土的招你也能想出来。也就是妹妹我厚道,不驳你的面子,搁着别的姑娘,一准让你当场下不了台。”
  “手该松开了吧。”他把我的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指腹摩挲着掌心月牙形的白色痕迹,轻声问,“这样用力,你就不觉得痛吗?”
  手腕被箍的很紧,我稍稍试探了一下就放弃了缩回手的打算。他真正生气的时候,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顺着他,别表现出任何忤逆的情绪。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倔强?”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紧紧咬住嘴唇,眼皮向下垂的时候,我听见了自己近乎呢喃的声音:“只要我还有力气微笑,就请让我微笑,好不好?”就算下一步不知道是向左走还是向右走,就算明天的阳光我永远感受不到,只要我还有力气微笑,我就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微笑。荆棘鸟把心脏插进最尖利的那颗刺中,鲜血淋漓,它在太阳下幸福地歌唱,直到生命的永恒。
  “如果微笑后面掩着的是难过,我宁愿你从来都不曾笑过。”
  我把手覆在他的眼睛上,轻声笑道:“不要这个样子看我,好象你比我更不快乐。好酸哦,我要起鸡皮疙瘩了。来来来,爷,笑一个。”
  他一掌拍下我的手,板着脸训斥:“没大没小。”然后又忍不住抓着我的手叹气。
  公交车经过N大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地把头藏到了他的胸膛后面。他转头看了一眼,摸了摸我的头发。
  下了车,拎着箱子,萧然恹恹地说,我说打的你死命不肯,非得挤公交车受罪。
  “切!”我鄙夷,“你要是开辆宝马什么的,我坐了还有面子啊,打个的多掉份。啊——我没别的意思。”萧然与他妈妈关系僵持了大半年了,年都是在舅舅家过的。
  我在心里打鼓,完了完了,要你安分守己的,怎么还老过界。
  我眼睛偷偷瞥他,手也下意识地抓住他衣服的下摆。
  没想到他竟然笑了笑,吊儿郎当的痞子样,轻佻地一挑我的下巴,道:“宝马算什么啊,一看就是中年大叔的坐骑。哥哥带你去兜风,怎么着也得挑辆好车。
  去死!我顺势狠狠咬了口他的手背,丫的,除了晓谕,还没人敢碰我下巴。蓝洛也得事先打申请报告。
  一个寒假把心都玩野了。除了惦记着计算机二级的考试还练了几套题目(实际上是把全本参考资料上的题目全练了一遍,但我还是觉得不够。),我带回来的其他书都是怎么塞进书包的就怎么原本不动地带回学校。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假期带书回家看这种虚伪矫情自欺欺人完全是心理安慰之举的事情了。
  火车站正赶上学生回校的高峰。N市高校云集,从一流大学到九流学院,应有尽有。所以我每年到达N火车站的时候都禁不住头皮紧缩。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会深刻领会到党中央把计划生育定为我国的基本国策的决定是多么的英明。人有多多?不说数据,先以切身经验作谈,我第一次从Y坐车回N时,人多,天黑,看不清出站口的方向。但是我依然顺利出了站,因为无须我判断向左还是向右走,庞大的人流是一条绵延不断的河,直接把我推到火车站门口。
  萧然看到候车大厅里辉煌的景象时,忍不住问我:“为什么不乘汽车?N到Y 有直达的汽车的。”当时N到上海还没有子弹头,这个享受派绝无自觉去挤火车。
  我很严肃地教育他,火车打折卡是干什么用的?党中央对我们当代大学生的关怀之情我们只有身受才能时时感同。坐火车回一次家的成本只有坐汽车的三分之一。
  他嘴巴里哼了两声,摇摇头,说,你比欧也妮更适合当葛朗台老头的女儿多了。
  我激动,哎呀,事隔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居然都看过巴尔扎克的书了。
  他眼白居多扫了我一眼,说,怎么着也不能被你嘲笑没文化,咱也是文化人。
  还文化人哩!已经开化了就谢天谢地。
  按规定他没有车票是不能进去的。可他对守着出口的阿姨笑了笑,指指我说,小丫头,东西拿不动呢。阿姨手一挥,他就跟我后面过来了。
  歧视,分明是歧视!刚才她还拿我的车票研究了半天。有没有人告诉我车站的投诉电话是多少。
  萧然骂我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甩手坐在座位上边吃糖炒栗子边看他把箱子放到行李架上。
  “喂,我说,以后你要是回家就别乘11路了,确实人多,挤得人都发糁。”他的语气听上去很随意。
  我笑了笑,男孩子心思如发的时候比女生更加不动声色。
  “没关系,以后我会报考它的研究生。反正学医的话,现在只有本科生文凭基本上毕业就等于失业。”
  “别太……执著,考的上就考,觉得烦的话就随它去。反正你要上五年,我还比你早毕业一年呢。”
  “对哦对哦。”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哥哥你可得努力赚钱,以后我要真找不到工作就上你们家蹭吃蹭喝去。嫂子呢,记住要找个随和点的,咱脸皮虽然也有你一半的厚度了,但要是天天夹棒挟棍的冷言冷语,咱也会偶尔觉得不好意思的。”
  “谁敢嫌弃你,给你脸色看?休了她!”
  “哥哥你太伟大了。”我感动的淅沥哗啦的,“居然能够不见色忘妹了。”
  “谁说的,该忘的时候还得忘。”他的嘴巴突然凑到我耳边,“不然,我老婆孩子什么时候有着落?”
  哼哼,看到了吗,这才是男人的庐山真面。所谓娶了媳妇忘了娘,讨了老婆妹成肋。鸡肋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怕到时候他连可惜都不会可惜。
  我白眼翻到车顶上,突然瞥见他的箱子。
  “喂,你傻了吧你,你的箱子为什么要放在上面?我可不给你快递回上海哦。”
  “废话,那本来就是给你的。”
  “什么啊什么啊。”我激动,“满满一箱的吃的吗?哥哥,全世界没有谁会比你更可爱。”
  “猪啊!就知道吃。冻死你也活该。”他笑骂,“是被子,我妈买床上用品时送的羽绒被。搁在家里也是占地方。接济你了。”
  “你还是自己用吧。”我有点不知所措,第一次收到被子这种礼物还真是……真是……奇怪。
  “你以为我要是能用我会不用?有见过男生盖羽绒被的吗?”他鄙视人的眼神也很有特点,眉头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皱着,略微眨一下眼睛都是呼之欲出的“你怎么就这点智商”。
  非把人逼到感动不起来的地步。
  我嘟嘟囔囔:“羽绒被,也就是鸭子毛咯,哼!小气鬼。送我就送鸭子毛,送人家还送狐狸毛呢。”
  “狐狸毛?”他莫名其妙,“什么狐狸毛?”
  “你忘记啦,上高一的时候我们班元旦晚会,文辉的披肩!哼,别以为我不知道。晓谕说了,那是正宗的狐狸毛!”
  “高一?元旦?披肩?”他皱起了眉头,偷香窃玉的事情做多了,自己都记不清楚。
  我强烈地鄙视他。
  “喂!那不是我,是秦歌好不好?”他差点没跳起来力证自己的清白。半晌,他又狐疑地眯起眼睛,“任书语,说,你到底还冤枉了我多少件事情?”
  我眨巴眨巴眼睛,很坚决地摇头,肯定道:“没有了,绝对没有其他的事。”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被冤枉了也不会六月飞雪。
  “哥哥,吃栗子。”我的手倍儿麻利,栗衣剥的超级干净。
  他张口,我喂到他嘴里,还得赔上讨好的笑脸。
  “栗子好象也是我买的。”他手指在小桌上敲了敲。
  “是我剥的。”我强调自己的价值之所在,“栗子大街上到处都有的卖,我剥的可没几个人有机会吃到。”
  “没理你都能抢出三分理来。”火车上人越来越多,列车员已经在催促“送亲友的同志请赶紧下车”,他站起身,揉揉我的头发,叮嘱道,“路上小心,不要睡觉,也不要坐过站。手机拿来,这帮车是12点到达Y,我给你设个闹钟。——要不,我去补张票,我送你到Y再回来吧。”
  “你毛病啊你。”我哭笑不得地推他,“下去下去,不准跟过来。”
  他不动,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好啦。”我拍拍他的手,“我的心情已经调整好了,不用担心我。”


  第 57 章

  萧然走了以后我就拿出VFP书看。我是迷途知返的羊,羊圈还有没有供我钻回去的洞?坐在对面的两个女生好象也是我们学校的,因为她们一直在讨论“逸夫图书馆”。我上学期末去那里上过自习,环境不错,空调打的很足;不过每天早上排在门口抢位子的学生也很多,加上它在别的校区,走过去麻烦,没多久我就继续在通宵教室里打游击了。
  其中一个女生见我在看计算机书,还很热心地告诉我,VFP上机部分好过,卷面比较难。我连忙讨教考试经验,又问了几个有关考试的问题。她们听说我是医学院的,全部报以同情的眼神,都说,好好努力,革命素来先苦后甜。
  果然是隔行如隔山,后来的经验告诉我的是一年苦胜一年。^ ^
  车子已经开动了,坐我旁边的人匆匆赶来。
  “对不起,把你的袋子挪一下好吗?”
  “哦,不好意思。”我手忙脚乱地把袋子拿开。里面装的是萧然给我准备好的零食。像是怕我看不见一样,粘的便签上张牙舞爪的凌厉字迹力道大的似乎要戳破塑料袋:路上难受记得吃!我哼了一声,立刻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过去:我不晕车!
  回复我的是笑脸:不晕车也可以吃啊,等你到学校一早过饭点了。
  我笑了笑,把巧克力拿出来,掰了一块放在嘴里,甜,真的很甜。
  “是你!”
  我诧异地转头一看,白牙!
  “实在是太巧了。”他微微一笑,“想不到竟然会在火车上遇见你。”
  “是啊,好巧。”我也点点头,继续看书吃东西。萧然准备的还不少,我爱吃的各式小零食都有。真奇怪,平时他老说我光吃零食不吃饭,可他那里零食就从来也没有断过。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想也没想,直接又是一条短信过去:以后你可千万不要从政哦。
  萧然问:为什么?
  我回答:你独裁!
  他的回复又是笑脸。
  唉,手机就是这点好处,打哈哈打的自然而然。
  我冲着手机龇牙咧嘴,对面的女生压抑不住的笑。我有些尴尬,也傻笑两声,把手机塞进了口袋。
  计算机书不是小说,看了不仅不能提神,而且还会催眠。我打了个哈欠,发短信给萧然:好无聊哦,为什么你能看的下去这么无聊的天书符号。
  这次他没有很快回复我,等了很久手机屏幕才亮起来。
  短消息来自萧然。
  打开一看,只有寥寥几个字,因为有个笨蛋看不懂。
  我马上反驳,看不懂的人又不止我一个,我不是笨蛋好不好。
  他回复给我的是省略号。
  我皱皱眉,不明白他是懒得回复我,所以敷衍而已;还是觉得我已经笨到让他无话可讲的地步了。
  过道里列车员推着餐车推销食品,东西一上火车价格就翻倍。对面的女生买了一小袋“恰恰”就花了五块钱。我这倒有话梅口味的西瓜子呢,可那是萧然买给我吃的,其他人都没份!看周边的好吃的全是他备下的,我也不好意思接下她们抓给我的瓜子了。我在心里安慰自己,虽然咱没财没色的,不具备被劫的价值,但听妈妈的话,火车上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烂萧然,为什么不给我也准备一袋葵花子。我看她们嗑的就挺香。
  火车停靠中途的站台。
  我旁边坐着的帅哥(真的是帅哥哦,我对面的两个女生一直偷偷地盯着他看呢。)站起来对我点头,笑容亲切而和煦,声音也是一把乱罩的好听。
  “到站了。”
  “噢。”我也点点头,心里还在想,他的感觉好象长达成人版的秦歌喔。想到这里,我就掏出手机给晓谕发了条短信,大意是今天我在火车上遇见了一个帅哥,给人的感觉特别像成熟版的秦歌。你家秦哥哥有没有失散多年的兄弟啊,要有的话赶紧招呼一下,我好拉人去做亲子鉴定。
  结果晓谕回复我,靠!亲子鉴定?你当是私生子啊。
  呕的我。
  “你怎么还不动?火车只在Y站停几分钟的。”白牙老师有点惊讶地看着我。
  “你不也是到Y 吗?”他指着我。
  “你们不也是到Y吗?”我同时指着对面的两个女生。
  “是啊。”我回答。
  “不是啊。”她们摇头。
  然后我就冏了,愣愣的有点回不过神。这时候手机闹钟也响了。
  “东西都拿了没有?赶紧下去吧。”从Y站上车的人都上的差不多了。
  “没……没有。箱子,这个,还有那个。”我指了指行李架,以我一米六五的海拔,从上面把箱子取下来,似乎有点难度系数。
  白牙二话没说,直接帮我取下了箱子。
  我跟在他后面急急忙忙地解释:“那两个女生不也是到Y 吗?我看她们没动我就没动。奇怪,她们不是我们学校的吗?一直都在说逸夫图书馆的。”
  白牙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丫头,逸夫图书馆很多学校都有的。”
  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烧了起来,期期艾艾:“那,谢谢你啊。把箱子给我吧,我要去乘公交车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是去你们学校,正好顺便。”
  我手里拎着的东西尚未吃完,肩膀上背着的书包还挺沉。难得有人想学雷锋,我何乐而不为。反正箱子里装的是衣服被子,钱包可是放在书包的内层的。
  白牙一直把我送到宿舍楼下。我看看时间,一点多了,午饭已远,晚饭尚早,就没说请你吃饭之类的客套话。
  现在的男人脸皮厚,你随便矫情两句他就能当真。我们宿舍的老四就被她一个老乡学长三天两头的短信骚扰,要求请吃饭。理由就是开学时是他领她进的宿舍门(其实是校方安排他们学生会的工作人员去接新生)。我们宿舍开始还打趣说,他要你请吃饭是假,趁机想追你是真。后来老四被逼急了,忍无可忍请他去吃面。完了以后老四回来时一肚子火,我们以为这男生操之过急,言语间冒犯了我家四姑娘。听她一说情况,顿时觉得上大学真长见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在面馆里,这个男生点了最贵的面不说,更绝的是把他女朋友也带过去一起吃。以后的日子里,我们虽然碰见过无数JP男,但一说起这位,依然觉得高山仰止。
  回到宿舍舍友都在,一个个笑的鬼兮兮的。老大闵苏手指在我脸上绕来绕去,眼睛眯成一条线,坦白从宽,野男人在哪扎的寨。
  我挥爪拍下她的蹄,啼笑皆非:“什么野男人啊,是上次监考我们计算机的那个。我不明就里还上去套题,毁了我一世英明。今天在火车上遇见的,刚好当劳动力使用了一下。”
  “喔喔喔,缘分哦,大大的缘分哦。你想想看,为什么当日我们都在,只有你跟他搭上了话;再想想,为什么我们都没跟他同车,就你跟他同车?”闵苏什么都好,就是八卦精神有点泛滥,平时言情看多了。
  “搭上话是因为你们狡猾,同车是因为他也是从N到Y。缘分,不如说是类人猿的粪。”当初去套题的人又不是你,你不知道我看见他有多尴尬。
  “于千万人之间,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老大唱作俱佳,一早就表现出了下任话剧社社长的潜质。
  我刚想辩驳,手机响了,我连忙到阳台上去接电话。
  “到宿舍了没有?我好象听见了篮球的声音。”
  “到了,刚放下东西还没有来得及给你发短信。”我看看楼下的篮球场解释,“我们宿舍底下就是篮球场,睡午觉的时候就惨了,砰砰砰的吵死人。”
  “你还睡午觉?高中那么辛苦都没见你午休过。”
  “一开始也不习惯,但她们都睡,我也只好跟着睡。好象我们学院,起码女生,都有睡午觉的习惯。医生好象也大部分都睡午觉,不知道是不是在学校养成的习惯。”
  打完电话回宿舍,闵苏迟疑地问:“缘分是这个?”
  去图书馆还书款,趁刚开学钱最多的时候去还一百多块钱就看的不明显,倘若到了三餐难继的当口,这个数目可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割肉了。借书处下午两点半才开门,我先去电脑房查了一下上学期的成绩。撞狗屎运了。上学期我整个状态惨不忍睹。最后一门考细胞生物学的时候因为冻疮发作脚奇痒无比让我联想到高考时的悲惨遭遇,我差点没写了一半就交卷。可分数居然还不错,看看排名,也很靠前。发短信跟晓谕一说,她回复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这才意识到确实是靠吃高中的老本。我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暗暗告诫自己,这学期可要加油了,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老天爷肯定会把我三振出局。
  好消息不止一个。因为被偷掉的书价格挺贵,借书处的老师只让我按原价赔偿。我一下子感觉像占了莫大的便宜一样。我的大学,终于开始云消雨霁,太阳微微露出了笑脸。仔细想想,问题的关键不是“它怎样”,而是我们“怎样看待”,即使是我觉得最痛苦不堪的第一学期,也不是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经历。只是当时我沉浸在失去阳光的痛苦中,所以也错过了群星的灿烂。
  补习班是学校老师举办的,开学以后还有好几节课。都是安排在周五周六的晚上,因为其他四天晚上我们都要上晚自习。舍友们去上课,我一个人待在宿舍觉得无聊(以前我喜欢独处,现在却分外害怕孤单。),加上在我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的时候咬牙拿出的两百块钱办来的听课证一次也不用,委实是天杀的奢侈,我也跟着去上课了。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萧然查询题部分只教了我命令查询,可考试的时候实际上只准使用界面操作。我听补习班的老师说这件事的时候回头对我舍友啊啊啊的叫,怎么办啊怎么办。闵苏眼睛一翻,冷笑,熊掌鱼翅岂可得兼,看一寒假的美男就是VFP过不了也心无遗憾了。
  我哭,不行,我要过。美男放在那里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VFP一年可就只有两次考试机会,过了还有学分加呢。不加学分我怎么拿奖学金。
  舍友集体叹气。
  老师在旁边听了笑,说,别紧张,界面查询很简单。你把查询命令都背了?很好,起码卷面部分的填空题你已经能拿下三分之一的分。
  我跟萧然说了这件事,他久久没有回复我短信。半天,手机上忽然多了条陌生号码来的短信,萧然说,他换手机号码了。我奇怪,用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换。他冷笑,你以为在上海我用N的卡,长途+漫游,我就一点也不心疼吗。我不服气,你上学期为什么不觉得心疼,没准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MM的事被杀上门,被迫换号码吧。他又回复了我一串省略号。
  省略号还真是寓意深远。
  我看书,我做题,我忙碌而充实地过着我的每一天。我越来越喜欢图书馆的静谧和幽雅,在里面安安静静地看看书报,复习复习功课,日子就像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奇,却比任何花花绿绿的饮料都来的营养健康。
  萧然说,你应该多参加参加活动,大学不同于高中,除了课本知识,还有很多东西是要在活动中才能学会的。
  我笑,大哥,有活动的是你们学校,我们学校,很无聊的。
  无聊到让我大学毕业以后也不曾觉得自己念过大学。
  周五的中午我在宿舍睡觉。宿舍其他三个人都去逛街了。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我以为是舍友,看也不看来电者的名字,接了张口就不耐烦的嚷,知道了知道了,下午化学课老师要是点名就帮你们顶上是不是。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萧然调侃,丫头,还没睡醒说梦话呢。我在去Y的汽车上,大概半个小时后到,来接我。
  完了就把电话挂了。
  我坐在床上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妈呀,半个小时!从宿舍出门坐公交去汽车站也还得二十多分钟啊。
  军训夜间集合时也没见我动作这么麻利过。我手忙脚乱地套好衣服,胡乱用梳子在头上刮了两下,匆匆忙忙拿了钱包就往外面跑,脸谁还顾的上洗。
  还算运气好,刚到公交站台前就来了班208路。我挤上车,投了币,赶紧找了个位子坐下才有精力喘口气。
  萧然怎么来了。
  没等我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公交车已经到汽车站了。咦,奇怪了,以前坐208路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觉得它挺乌龟爬的。
  刚下车手机又响了起来。
  “我到了,你到了没有?”
  “到了。”
  “那你过来接我,我在出站口。”
  “这个……呃~那个,你知道的,我回家一直是坐火车的。然后,然后,那个,汽车站我不熟悉。”我赧颜,真丢人啊我,我根本就不知道出站口在哪个方向。
  “你站在公交站牌那里别动,我过去找你。”萧然的声音相当的无奈。
  我的头又低下了几厘米。
  我站在公交站牌前面东张西望,眼睛忽然被人蒙上了。
  “笨丫头,接个人也能把自己接丢。”
  我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下来,手抓着他勒着我脖子的胳膊,欣喜地喊:“萧然!”
  我们坐在公交车后排的座位上看着对方傻笑,好象每一次隔很长的一段时间再见面以后我们就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抓着我乱七八糟的头发说,跟个小疯子一样。我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没有很生气。小疯子就小疯子吧,感觉这三个字说出来都无比的亲昵。
  行到宿舍门口的时候,看到班上的同学拿着书神色匆匆地往教学楼走,我才想起来下午第一节还得上有机化学。冲回宿舍拿了两本书,塞一本给萧然,我上气不接下气,走,我们去上课。
  推开门,教室里已经是黑压压的人头,老师站在讲台上指着我跟萧然问:“这是你们班的学生吗?”
  阶级兄弟的革命情谊啊,台下响起众口一词的“是”。
  我赶紧拉萧然找了个空位坐下,左邻右舍认识的同学都偷偷对我挤眉弄眼。
  有机化学是大班课,三个班一百多号人。教课的老太太为人幽默风趣,平时也不点名。因为这堂课排在星期五的下午,不时就有人出去“溜达”了。她也不在意,只说,错失我的课,肯定是你们的损失。
  可惜那时我们少不更事,总觉得能少上一堂课就少上一堂课,有机化学又不是专业课。
  老太太在讲芳香烃的活性顺序,我跑的有点喘,很旧都没能集中注意力。
  “下面,我找一个同学来说一说这道题目。——就请刚才进来的那位男生吧。”老太太的眼神真好,这么多学生坐在下面,她一眼就找到了萧然。
  萧然用目光询问我。我无辜地摇摇头,VFP是上周才考完的,有机化学我基本上都还没看。
  “对不起。”萧然摇了摇头,诚恳地对老师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老太太眼睛瞪大了一点。
  我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眼睛都不敢向上看。
  他忽然有意无意地瞥了我一眼,我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任书语。”优雅温润的男声。
  全班哄堂大笑。
  我在下面死命地掐他的手。
  “任书语?”老师也笑了,说,“不错,小伙子人长的漂亮,名字也起的文气。”
  整个教室的人的笑声都快把楼上的人给震掉下来了。
  “可是小伙子问题可回答的不够漂亮。以后上课可要注意认真听讲。”老师手向下压一压,继续上课。
  我咬牙切齿地对萧然说,我有机化学的平时分要是低,就惟你是问。
  他笑,说不定还因此高了呢。
  课间休息的时候,有班上同学发来短信问,谁啊?后面跟着的笑脸图象都是不怀好意的暧昧。我哭笑不得,一一回复:我哥。萧然在旁边挤着看,见此,只是笑,还故意用手指缠我的头发,被我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下。
  惟恐天下不乱啊!没那么容易。
  化学老太太恐怕是对萧然印象太过深刻了,第二节课又叫到了他。
  “这两道题目叫两个同学上来做一下。叫谁呢?好,就你,那个男生,任书语。”
  教室里的学生又开始笑。我发誓,这是我既初三上公开课打嗝以后最窘迫不堪的时刻。
  萧然看了我一眼,拿起书上去了。
  灾难还在后面。
  “另一道题目叫谁做呢?好,就请任书语同学学号的前一位,闵苏。”
  没人站起来。
  “闵苏?闵苏同学难道跷课了吗?同学们,老师说过不点名,你们也可以跷课,但是不能被我逮到。闵苏同学,我只能很抱歉地宣布,你的平时成绩为不及格。”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轻快,说出的话却叫班上的同学不寒而栗。
  “有有有。”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此刻得充当闵苏的角色,“老师,我在这里。”连忙跑上讲台。
  “同学,欺骗老师可是罪加一等。”老太太什么样的学生没有教过,哪有这么容易被糊弄过去。
  “老师,我没撒谎。我真是闵苏。刚才我正在想那两道题目的,所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都到这份上了,我惟有硬着头皮把戏演到底。
  “把书拿给我。”老师拿过我手里的书,看了看扉页上的签名,眉头皱成了深深的沟壑,“任书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狐疑的目光在我和萧然之间穿梭。
  教室里本来是有人在偷偷地笑的,此刻阒然无声。
  “刚才我跟他在教室外面撞了一下。”我身上的汗毛全都一根根的倒竖了起来,我扭头看萧然,艰难地微笑,“任书语,我们可能把书搞错了。”
  我桌子的左边是老三,右边是老大闵苏,上帝保佑,请让我随手拿的是闵苏的书。
  幸好我不是左撇子,萧然手里的书赫然标着“闵苏”二字。
  我的后背都湿透了。
  站在黑板前面,我脑海里一片空白。本来公式什么的就记得乱七八糟,经过刚才一役,我压根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往这边看。”萧然小声提醒我。我循他的手看去,把他写下来的符号化学式都抄到了我题目的下面。
  回到座位上的时候,他轻轻抓了抓我的手,眉头紧蹙,手都吓的冰冷了。你这样,我是该表扬你够义气,还是该骂你一根筋?
  我畏葸地缩了缩头,小小声地说,我已经答应帮她们应付了。


  第 58 章

  他叹气,什么时候你能对我的事有一半的上心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没有,我冤枉。
  闵苏对我感恩涕零,一个劲的说要请我吃火锅。选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我知道吃饭是假,借机看我家萧然哥哥是真。医学院难得有帅哥出没(说起来不可思议,但因为专业设置的问题,我们学院的阴阳比例确实是3:1),好不容易来一个,怎么着也得资源共享,共同欣赏。
  趁萧然点单的时候,闵苏凑到我耳边,啧啧赞叹:“帅,的确是帅,横看成岭侧成峰,一眼不与一眼同,从哪个角度瞄过去,那都是十分的姿色。”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萧然莫名其妙地看看我,问,冻豆腐要不要?
  要,当然要,美容养颜呢。
  “这么出色,你怎么舍得便宜别人?”
  我的脑子“轰”了一下,完了完了。平常在宿舍里我一跟萧然发短信(苍天啊,我这人失败,发个短信也所有的情绪都摆在脸上。),她们就老拿我俩开玩笑。我赌咒发誓是没有的事,我跟萧然的革命情谊可是一般的情侣都为之汗颜的。她们不信。被逼上梁山的我只好对嚷的最凶的闵苏说,好,你要觉得他合适,我就把他介绍给你,反正一个大哥一个大姐,凑成一对正好一双。
  完了,我偷偷地瞥了眼萧然。他要是知道我胆敢拿他男色的幌子在外面招摇撞骗,不生吞活剥了我才怪。别的事情还好说,干涉他的私生活可是大忌!你以为当人妹妹容易啊,别看平时里打打闹闹,他不跟我一般见识;要踩了雷区,他照样会翻脸。
  闵苏看他好象还真上了眼。也是,这样珠光玉华芝兰花树一般的男生谁舍得挪开眼。火锅店里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女生正偷偷地看他,有些人她们的男伴还正殷情地给她们夹着菜呢。
  萧然一面跟闵苏说话,一面涮着羊肉。我们宿舍号称“宝贝窝”,准确点讲,就是四个活宝凑一堆(我觉得自己挺那啥的,可她们非得说我这啥。)。其中素有“说遍全楼无敌手,不当推销是失手”的闵苏更是极品。从她嘴巴里说出的事,就是再平淡无奇,也能渲染的花团锦簇。她边吃的不亦乐乎,边描述我们入学以来的大小糗事。
  萧然在旁边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点头微笑。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闵苏,大姐,我求你,千万别提我想当红娘这件事。貌似谦谦君子温柔绅士的人撕破脸皮了都是利齿獠牙。阿弥陀佛,佛主保佑,闵苏疯归疯,还紧守着硕果仅存的些许矜持,话题绕来绕去也没落到那件事上面。
  “我要涂辣酱!”我皱眉看他放到我碗里的羊肉,上面刚刷了一层芝麻酱。太欺负人了,吃个鸳鸯锅不准我在辣的那边涮也就算了,这下连鲜辣酱也不让我碰了。
  “少吃点辣,上火了又活受罪。乖,吃吧,芝麻酱的味道也不错。”他谆谆善诱。我想在公众场合我得保持淑女风度,只好乖乖地吃下去。
  一顿火锅我都基本上没怎么动手,光吃萧然帮我涮好的都来不及。唉,我还想过计算机考完以后就减肥的,这下子又没戏了。
  吃完了,闵苏要喊小姐买单。我制止住她,嘴巴一努,指指萧然,说,让他来。开玩笑,萧然跟我们出去吃东西,哪会有要女生买单的道理。说起来,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现在的男生多精明啊,跟自己的女朋友出去吃东西肯AA制就已经算是有风度,等着女生买单的也非绝无仅有。
  闵苏赞许地点点头,笑嘻嘻地说,老二,你这一顿我可是还了。
  还了还了,我忙不迭地点头,在心里说,姐姐,只要你不提那件事,别说这一顿,再让我请你吃一顿都行。
  闵苏看着我,又看看萧然,笑的意味深长。姐姐,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乱开口。这个的确不行,其他的,你看上哪个我就帮你跟哪个牵线搭桥去。
  “面纸呢?”她探过身子来拿面纸擦嘴,脖子上挂的手机“啪”一下掉进火锅里去了。因为萧然不让我吃辣,老三老四又怕冒痘痘,那正对着闵苏的辣锅里面汤汁满满欲溢。
  “我的手机!”以为保全的了荷包的某女悲凉地发现她似乎要更加剧烈的大出血。
  “还好还好。”老大一面手忙脚乱地把手机从汤锅里拖出来,一面庆幸,“幸好是吃完了才掉进去的,否则这火锅也废了。”
  萧然憋不住笑了,说,任书语,你的朋友果然都是同一国的。
  那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家闵苏也是好姑娘,不能叫你给糟蹋了。看来以后我有必要向老大灌输灌输萧然的辉煌情史,免得她为男色所惑,一脑门子热就栽了下去。
  诺基亚的维修点还没有关门。我们兵分两路,宿舍的三个去修手机,我带萧然出去逛逛。远了我也不敢带,谁让念大学以来我也没上过几回街。临近学校的地方有一个公园,因为不收门票,平日有同学来玩了,我们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她们往里面带。多好的风景。
  我念书的这座城市有很多的柳树。万条垂下绿丝绦,凉风起兴,满城飞絮。那洁白轻盈的柳絮如云似幻,他在漫天风絮中对我微笑,轻轻地叫我的名字,书语,任书语。
  很久很久以后,我会常常回想起这个场景,身后是碧水蓝天,他站在漫天的柳絮中对我微笑,肩上散落着一个春天的阳光。
  “看傻了你。”他好笑地用手在我眼前挥了挥,说,果然猪一吃饱就会变的更笨。
  我踢他,四月的夕阳也热烈,我肯定是被晒晕头了才会误以为他刚才的眼神很温柔。
  他没有躲闪,而是凑到我耳边说,看见你我真高兴。
  晚上居然在市中心(我们校区小归小,可离市中心近,啥事都方便。)又跟宿舍的三个遇上了。一起逛了一个多小时的街,大姐提议,火锅消化光了吧,咱们去吃夜宵。
  我戳戳萧然,笑道,看到没有,志趣相投。跟她们在一起,我怎么可能落下一顿,多出几顿还差不多。以后别一到饭点就催我了。
  然后萧然就拼命地夸我们窝的人好,于是在场的女生都眉开眼笑。
  吃夜宵的地方店面虽小,但胖胖的老板娘却把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这也算是学医的一种习惯,东西可以不好吃,但一定要干净卫生。那些蟑螂老鼠出没的地方,就是滋味妙不可言也想都不要想。
  闵苏点的单。东西送上来以后我才发现,她给萧然点了大排盖浇饭,给我点的牛肉面里忘了让老板不加香菜。
  “刷”,桌上的碗调了个。
  我跟萧然同时指对方。
  “他不吃猪肉。”
  “她不吃香菜。”
  末了,还不约而同地叹气,都什么人吗,嘴巴挑成这样。
  安静,戛然而止的安静。
  我俩抬起头,莫名其妙地看三个目瞪口呆的女生。
  “你们怎么都不吃。”


  第 59 章

  第二天集体出去玩。Y 是座古城,历史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块金字招牌。虽然说目前经济谈不上发达,但吃的玩的却是俯拾即是。我帮萧然借了班上同学的游园年卡,不能怪我小市民思想作祟,实在是景点门票价格见风涨。当年发给我们的招生简章上还标着50元,等到我们报到的时候已经变成80,而我还真没意识到我们中国经济增长速度已经达到了这份上。
  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我们遇见了一个乞丐。闵苏照例是理也不理,直接带着老三和老四走人。我看他脏兮兮的可怜,随手给了他一枚硬币。无论媒体披露的职业乞丐有几成真假,如此将自己的尊严践踏在脚下生活,都是不易。萧然对我的举动不置可否,没阻止我,也没真自己再掏出钱来。
  前面三个人顺利进去了,萧然被看门的大叔挡在了外面。
  大叔对我们微笑,不说话,也不把年卡还给我们。
  我连忙从大叔手里夺回年卡,眨巴眨巴着眼睛,很无辜地笑。
  大叔挥挥手,我们顺理成章地进去了。
  闵苏对我竖大拇指,点头,佩服佩服!
  她笑着对萧然说,你不知道我们家书语多能装!当日我们宿舍煮面的锅被阿姨发现了,她就贼无辜地冲阿姨眨眼睛:啊,锅怎么在下面啊?我明明在买回来以后就放上面柜子里去了。这是我买了准备带回家给我奶奶用的。你知道,老人家总是舍不得给自己买东西。
  闵苏惟妙惟肖地模仿着我当时说话的语气。我笑着要捂她的嘴,冲她嚷,不许说。她从我的指缝中艰难地喊出一句话,要不是我们清楚她昨天还用锅煮的面条,一准也被她糊弄住。
  萧然点点我的头,笑道:“看的出来,有这个天赋。”
  我白了他一眼,嘴角的弧度抑不住上扬。要没这点能耐,咱宿舍的锅能安然无恙地在橱子里躺着吗。
  烟花三月,人间四月天。江南园林多精致,小桥流水,夹岸桃花。行三五步,见一亭,香茗氤氲。围坐在石桌旁的老者,怡然自得,闲敲棋子落樱花。粉红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如梦如雪。国人多半不待见樱花,只觉得她是日本的象征。殊不知上野樱花虽绚烂,几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有所栽植。君不闻白居易有诗“小园新种红樱树,闲绕花枝便当游”。
  我听见按动快门的声音,循声而去,闵苏偷偷对我吐了吐舌头,手机悄悄地塞回口袋。我回头偷看萧然,还好,他在摆弄他的手机,应该没注意到。大姐啊,你的表现实在是粉不矜持。
  杂花生树,彩蝶翩翩。不知道是因为我的肩膀上粘有花瓣还是我那天穿了件鹅黄色的外套,居然有两只蝴蝶落到了我身上。
  我惊喜的动也不敢动。旁边有游客见了,纷纷打趣,体生异香,浑然香妃是也。
  蝴蝶在我肩头停留许久才飘然而去。我的尾巴都快翘上天了,对着辛辛苦苦捉蝴蝶的大姐跟老三喊:“看到了没有?这就是差距。像咱这样天生丽质难自弃的,都是蝴蝶找上身,哪需自己争。”
  没逮着蝴蝶反而被蜜蜂蛰了一口的大姐虚张声势地对我挥挥拳头,张牙舞爪,忿忿然道:“别嚣张,看你横行到几时。”
  大姐闵苏也是个厉害的落魄人物。她原先比我们高一届,第一次高考的时候她考上了N大自己看不上眼,(知道我听说这事时有多么想抽她么?!)一门心思瞄准了北大,结果复读一年再上战场却遭遇滑铁卢,一才女的坯子,居然沦落到我们这来了。后来直接发展为女流氓。怎个“我是流氓我怕谁”。
  想想啊,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我们也曾问过她,为什么不再复读一年。
  她说,为了我的梦想我已经破釜沉舟了一次,青春苦短,人生禁得住几度蹉跎。
  这就是老大跟老二的区别。我还在为高考失利耿耿于怀,人家已经海阔天空,雾散云开。
  人性真是百转千折的复杂,知道有这么位比自己更倒霉的人在左右的时候,自己的失落居然无形间慢慢不见。不知道她清楚了我这点弯弯绕的小心思后会不会走过来拍我。
  我畏葸地摸摸自己的头,大姐打乒乓也是横扫全院无敌手,那横板,那回抽,力道大的能打瘪球。
  “干嘛呢,我还没打算拍你的头。”萧然敲敲我的额头,“走神又走到哪去了。”
  我没好气,我才不怕你呢,我是怕我们家大姐。
  我们游玩的园子号称“中华园林奢侈之典型”,据说当年耗资甚巨。可惜入了我这个看什么都觉得差不多的人的眼睛,就也不过尔尔。
  闵苏鄙夷道,没品位,进来光糟蹋了人家园子的灵气。
  我不服气,驳斥道,那你倒跟我说说,这院子跟我们上次去的个园有什么区别。
  她愣住,半天才憋出一句话,长的确实都还挺像。这两家是同一个设计师设计的吗?
  古代的能工巧匠们,你们千万别生气。不是你们巧夺天工的技艺不够精湛,而是这个站在旁边装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人在园林知识上一样是半瓶水晃悠。
  萧然在旁边看我们吵吵闹闹,只是不停地笑,晃花了有意无意经过的小姑娘和老姑娘的眼。Y城盛产美女不产美男,他这么风清云淡的站在樱花树下,还真是一枝独秀。我好象突然间意识到,这些年来,我捡了个多么大的便宜。有美人相拌左右,可是无数男女老少毕生的夙愿。当年这个哥哥委实没有白认。别的姑且不谈,带出去就露脸。别人夸了他,就好象有一半的好话是落在自己心上,五腔六腑都受用。
  想到这里,我抬头嘻嘻地冲萧然笑,自卖自夸:“怎么样,Y虽小,风景可好?”
  他拧了拧我面颊上的肉,笑道:“风景好不好,不知道。水土一定是好的,养人。”
  我想减肥的强烈愿望直到下午坐在必胜客里才暂且按捺下去。热气腾腾的披萨浓香四溢地摆在面前,我要敢提减肥这么扫兴的事情一准会被三个人六只手拍到桌子底下。萧然是不会直接动手,公众场合,他还是要注意维持自己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形象,但他会在这个餐桌上把我说到不仅努力吃完自己这份还会积极去吃他那份为止。人家说“长兄为父“,真有道理,他跟我爸一样,怎么都不许我提及减肥这茬。刚上高中的时候我记得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哥哥当的越来越轻车熟路了。
  老三照例只吃一点点,她男朋友老说她胖,恨不得一下子瘦掉十斤才好。其实在我们宿舍三个人看来,她的身材刚刚好,再瘦就显得单薄了。可惜男生不这样想,他们需要自己的女朋友有婀娜的腰身,这样他们带出去就有面子。
  这样的男生,我真的很难相信他是爱我家老三的。为了自己所谓的莫名其妙的面子,居然强迫女朋友减肥,这样是不是太过于以自我为中心了。可是老三说起他的时候又是一脸甜蜜,两个人如胶似漆的一般粘对方。唉,别人的那杯茶,我在旁边随便看看就好。
  “怎么只吃这点?又想减肥了?”萧然皱眉,手指敲敲桌子,“看来我平时对你的教育还不够。”
  “没,怎么会。”我加紧咬了几口,胡乱解释,“我只不过看那边的人有点眼熟,在想在哪见过呢。”言罢,我手指胡乱一指。
  咦,别说,还真有点眼熟。我捅了捅边上的闵苏,狐疑地问:“嗳,先别吃,看看那个人,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大姐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轻描淡写道:“当然见过,不就是刚才你给他钱的那个乞丐吗?”
  乞丐?!我强烈地悲愤了。
  必胜客嗳!平常我们去吃肯德基麦当劳都会自责奢侈,必胜客我来Y这么长时间今天还是第一次坐在里面(因为萧然请客)。
  我的手在颤抖,太过分了,瞧人家点餐熟门熟路的,一看就知道是常客。再看看人家的桌上,那披萨一小块就要近百块大洋,虽然是萧然请客,我都愣是没舍得点。
  萧然趴在桌子上笑的肩膀直颤抖,我在下面死命掐他的胳膊,不许笑,不许笑。
  舍友集体叹气,一个个过来摸我的头,乖,不难过,吃披萨了。
  吃的下去才怪,直到出门我还回头狠狠瞪了那个职业乞丐一眼。以后遇见乞丐,我要是再给他们钱,我就是小狗。
  “小姐,行行好,可怜可怜给两个吧,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的脸上写明了“我是滥好人”吗?为什么这个抓着一只搪瓷缸的老奶奶对其他四个人视而不见,直接冲到我面前。
  “小姐,可怜可怜吧,我一天都没吃上东西了。”老奶奶污浊的脸上满是疲惫,皴裂的手背开了一个个的血口子,现在已经都是四月份了啊。
  我忽然觉得有些难过,我的奶奶倘若还在世的话,也大概跟她一般的年纪。这么大了,本应该呆在家里含璋弄瓦,颐养天年。
  老奶奶也不动,继续站在我面前。
  我叹了口气,说:“你等一下。”
  到旁边的便利店买了袋那种最普通的面包塞给她,我低声说:“先填填肚子吧。”
  “小姐,不用这么多,我吃四片充充饥就好了。人老了,没用,只能腆着老脸,省得自己在家饿死。”老奶奶一面狼吞虎咽地吃面包,一面把剩下的面包推还给我。
  “没关系,剩下的你可以明天早上吃。面包这种天气也能保存两三天的。”
  我转头看萧然。他对我笑笑,拍拍我的头,轻声说,走吧。
  舍友们也没嘲笑我。唉,我就是这种人,狠不下心,EQ也始终高不了。
  我们沿着那条著名的古运河慢慢往回走。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微薄。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夕阳在我们的身上镀了一层浓郁的金色,我们的眉眼,都印染了奇异的光芒。我偶尔会想,如果画面静止,谁能够准确地分辨出朝阳与落日。刚开始的时候和事情的终了是如此的相似,生命就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轮回。
  有些快乐,又有些惆怅。我不知道明天的阳光会怎样,我只想努力汲取今天的光芒。萧然也在思索着什么,他没有说话,眼睛盯着散落无数金芒的湖面。那条运河,流尽了几世的繁华,印证了千年的沧桑。
  四目相对,我们彼此微笑。
  大姐在前面蹦蹦跳跳,她大声喊道:“有奖竞答,杨柳为什么叫杨柳?”见没人应答,她又摇头晃脑地自鸣得意:“没常识了吧。杨柳杨柳,当年隋炀帝杨广下令开凿京杭大运河后,乘水上行宫从京城而下,见运河两岸草木枯芜,极为不雅致。于是下令广植垂柳。旁有佞臣溜须拍马,说,陛下令河水两岸碧影重重,柳树因陛下恩宠而尊贵,陛下当赐垂柳国姓:杨。所以此后柳树便被称为杨柳。”
  老三老四极其捧场地热切鼓掌。
  我微笑,甜甜地问大姐:“敢问这位才高八斗的女中子建同学,‘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出自何典故?这其中的杨柳又应当作何讲?如果我记忆没有发生如此严重的偏差的话,《诗经》好象是隋朝以前很久的事。”
  大姐语塞,呃呃了半天,在河堤上蹦来跳去。跳着跳着,她口袋里的手机就“扑通”一声掉河里去了。滚滚运河南逝水,浪花卷走手机。
  大姐“啊啊啊”的尖叫,我的手机,我的诺基亚!这回换成我们一个个过去摸她的头,不难过,命中注定你们没有缘分成为主仆,命中注定你要从它的奴役中解放出来。
  大姐哭,我难过的是明明它昨天掉进火锅里就是在暖身,我怎么还没看清楚它的企图又浪费银子送它去修理。
  萧然笑,说,你的朋友很可爱。
  可爱?是可怜没人爱还是可以值得爱。
  我看他,选择疑问句好难思索出答案。
  大姐要参加院里的“激情60秒”演讲比赛,我们宿舍一早说好的要全部去捧场,用她的话说,就是输了比赛也决不能输了排场。
  演讲比赛在阶梯教室举行。我们去晚了,前面的黄金地段早就被人一抢而空。五个人随便找位子坐下,大姐去抽号。离比赛还有半个小时,前面的嘉宾席和评委席上已经座无虚席。我对大姐比画了一个“V”字手势,她挥挥手示意没问题。
  主持人一一介绍出场的嘉宾,当报到“唐逸晟”这个名字的时候,前面传来一片哗然。后面有学姐兴奋地喊“是他啊,真的是他啊,早知道他会来我们就早一点过来抢位子了”。萧然正手忙脚乱地帮我拍背顺气,因为我在听到主持人的名字恶毒时候不小心被正喝着的酸奶呛到了。
  “糖……糖异生?”我用力地咳嗽,有没有搞错,还有人叫这么好玩的名字。旁边老三和老四也笑了起来,糖异生,唐医生,他要不从医,第一个就对不起他的名字。
  我接过面纸擦干净嘴巴和手,勉强边笑边给萧然解释:“糖异生是我们专业课上的一个名词,就是说其他非糖物质转化为糖。这人的爸妈也忑逗了,居然给他起这样的名字。人家是三岁看老,他是一生下来就定终生。”
  比赛的主题是“爱情”。演讲者的表现大同小异,不外乎述说自己的经历抑或阐述自己的爱情观。最逗的是一个女生在上面居然列举了她的男友标准一二三,什么身高年龄相貌籍贯学历一应俱全。我们在台下乐不可支,瞧这假公济私的,都变相征婚了。
  大姐演讲的题目是《可以不爱,但请不要伤害》,比赛前我曾经看过她的演讲稿,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萧然就坐在我身边的缘故,忽然间,我想起了高中时的旧事。那时的我,真的是太过于自以为是。
  “年少的我们,还没有办法理解到别人说出一句‘我喜欢你’需要多大的勇气;被告白,不仅不高兴,反而会因为他不是自己心仪的对象而愤怒。那时的我们,太年轻,少不更事,察觉不到自己的冷言冷语对别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甚至会自私地想,谁让你没事来惹我。等到回首往昔,或者自己经历了同样被拒绝的痛苦时,才会明白当日的伤害已经造成。即使再愧疚,再想极力补救,心被割开了一个口子,汩汩地流着鲜血,怎样也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我低下头,心中百般滋味纠结。当年那个一看见我就紧张的直冒汗的男生,现在的你,是否生活快乐。
  手上忽然温暖。我抬头,萧然正对我微笑:“是不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对,我突然觉得自己挺对不起那个男生的。哦,上帝,我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楚了。”我摇摇头,“想想那时侯还真不懂事,伤害了别人都不自知。总觉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多出一桩事,害的我见到他就要躲着走,还要被其他的同学编排,尴尬都尴尬死了。我这样的人,实在是让人讨厌。一直都生活在自己的空间里自娱自乐。只要稍微受到外界的打扰就怒不可遏。想想我还真是霸道,连一个当面告白的机会都没提供给他。”我忍不住苦笑,那时侯,一直煞费苦心地防止他当面说出“我喜欢你”,总以为只要他不说出来,我就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鸵鸟精神的够绝。
  “他一定会恨死我吧。”在他的朋友面前极度不耐烦,他精心准备的生日宴会我蓄谋(虽然后来是弄假成真)搞砸,从来不曾认真跟他说过一次话。
  “没有。”萧然笑,“他只是说他始终不明白一件事,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不喜欢他,而是直接以行动搞出那么多明示暗示。”
  “能怪我吗?”我气恼,“一开始他就是找他朋友过来说的含混不清。我除了板起脸能怎么办?你们男生那么无聊,我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故意捉弄我。万一根本就是恶作剧,我又表现的很激动,岂不是要被人笑死。就是后来,他也从来没有当面告白过。你要我怎么明确地拒绝他。”说到底,我此生经历的第一次被告白真够混乱不堪的,男主角基本上都没怎么露面,忙的最欢的男主角的死党。
  “要是他亲口说出了喜欢你,你会怎样?”灯下看美人,他的眼睛可真好看,漆黑如墨点,上面盛着流光异彩。他微笑着凝视我,让我没有办法把视线的聚焦点转移到桌子或者讲台上去。
  “你会接受他吗?”
  “不会。”我想了想,虽然那个男生实际上人还不错,但我并不喜欢他。
  “那个时候我还那么小。他倘若真说出来,我一定会很尴尬。”尴尬到我无论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做什么事都会别扭,最后干脆见也不想见他。
  “我只好拼命地躲他了。他要是打电话给我我就不接,他要是来宿舍找我我就不见。我就不相信,这样他还不能明白我的意思。你要知道,被人一口回绝是很痛苦的。我开不了这个口。毕竟,同学终究还是要做的。”
  “任书语,你实在是好贪心。”萧然摇头,“坏人你永远也不会跳出来当。”
  “对喔。”我对着他做鬼脸,“我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吸血鬼女王,贪得无厌。”
  “你要是吸血鬼女王,我就是吸血鬼猎人。回头就去买个银十字架套你脖子上。”他笑。
  “嘁!我才不怕。”我得意洋洋,“我是佛教徒,耶酥的面子我看不上。”
  “好大牌!”
  台上主持人叫台下的同学上去互动。大概是我刚才一直跟萧然讲话,声音虽然极力压低,动静还是闹的有点大。主持人微笑着把我叫到台上去了。
  反正上去也不会有什么坏处。我对老三老四点点头就上去了。
  讲台前已经站了两个女生,长的都很娇小可爱。我站在中间未免对照太明显,于是我非常明智地选择离她们远一些。
  评委席上有几张熟面孔,其中竟然还有我们班主任。她对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在心里忐忑,刚才说话声音没有很大吧,隔着那么远,老师又是背对我,应当听不见。眼睛再偷偷瞥向她,一切自然,还好还好,自己吓自己。目光收回的时候刮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上。白牙!他看见了我,也点头微笑。我一看他面前的铭牌,差点在台上就笑了。原来他就是那个“糖异生”。
  “把三位女生请上台来,是想让她们三位做一个小小的心理测试,测试一下她们恋爱中的表现。”主持人装模作样地清了一下嗓子。底下一片哗然。
  “请听好题目:小时侯,爸爸下班回家,你想要爸爸抱你,那么你希望爸爸怎样抱你?A.骑在爸爸脖子上;B.让爸爸背你;C.爸爸直接抱起你。——三位女生,请凭借你们的第一感觉给出答案。”
  怎么抱,还用问吗。小时侯我爸可是经常趴在地上给我当大马骑的。


  第 60 章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A,其他两个女生都选择B。
  “既然有两位女生选择了B,那我先公布一下B的预示:你的个性大大咧咧,平常事情大多大而化之,只有在你心爱的人面前才会表现出小女人的一面。”
  两位女生都是笑,并不说话,仿佛默认了一般。
  “至于选择A答案的这位同学。你小时侯很得异性长辈的宠爱,长大成人以后,身边的异性也愿意惯着你,让着你。至于你的另一半,更加会毫无保留地纵容你,宠爱你。”
  台下已经是一片笑声。
  我看了看玲珑精致的两位小美人,再下意识的看看自己瓷实的身躯,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确信,你没有把答案报反?”
  台下笑声几乎要把房顶掀翻,班主任坐在嘉宾席上指着我,笑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回到位子上坐下。萧然轻轻地把手覆在我的额上,摇头:“你啊你,傻丫头。”
  旁边的舍友全都指着我笑,大姐更是狭促的挤眉弄眼,哦哦哦,宠爱一生噢!
  “干嘛?”我一瞪眼,“起码我外公舅舅我爸疼我是事实。”就是长大后的部分比较不靠谱。
  萧然在边上一直笑,说,你怎么知道。
  后来玩根据男生喝东西的表情来猜测他喝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的游戏时,我又被抽到了讲台上去。那个惟恐天下不乱的无聊主持人还把脸挤皱成一团,神经兮兮地说:“不知道这位深受异性厚爱的女生能否准确的根据我们这位男生的表情猜出他到底喝的是酒、醋还是盐水。”
  我朝房顶翻了个白眼,萧然隔的远,不怕他说我这个动作不雅观。
  下面的同学又开始笑,唉,我今天可是露了十足的脸。估计比赛结束后,谁是冠军没几个人清楚,个个都记住了我这张无可奈何的脸。
  第一杯喝完以后我没理解那个男生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过咱鼻子尖,闻到了醇类的气味。顺利过关。
  第二杯压根没等到喝,底下就有人笑着叫嚷“醋,醋”。
  我对主持人摇摇头,万分惋惜道:“你应该准备白醋的。”
  下面的同学估计脸都已经笑痛了。
  主持人问:“那大家说,还要不要他把这杯醋喝下去?”
  “要!要!”大家个个兴奋的不行。我可怜的临时拍档已经面露难色。
  “那我们把决定权交给这位女生,同学,你说,到底要不要他喝醋?”主持人故意将最后两个字的声音咬的很重。下面又是哄堂大笑。
  我也忍俊不禁,摇摇头,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要了。喝醋的滋味也不好受。”
  下了讲台,萧然戏谑地瞥我,道:“不好受?你喝过?”
  我眨巴眨巴眼睛,点头,诚恳地说:“喝过,鱼刺卡到喉咙了。”
  比赛结束后已经九点多钟了。我跟大姐送萧然去旅馆,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去。Y是座宁静安逸的城市,即使是市中心,大部分商铺也早已关门打烊。街面上很安静,只听见我们的脚步声。也许是有外人在场,我跟他都一路无语。
  到了订好的房间,我帮他把床铺整理好,又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末了,看没什么可以弄的了,我擦擦额头,低声说:“那我回去了,闵苏还在外面等。”
  “你没有什么别的要对我说吗?”他倚着门框,居高临下地看我。
  “啊?没有了啊。”我茫然地摇摇头,后来又想起来加了一句,“洗个澡,好好睡一觉。那我先走了。”
  胳膊被抓住了。我扭头诧异地看他,怎么呢。
  他颓然地放下手,挥挥手,算了,你走吧,路上注意安全。
  我愣愣的有些不知所措。看看时间实在不早了,只好迟疑地说,那我回去了,你要是睡不着就跟我发短信吧。我已经转成了每月包八百条,怎么着都够发了。
  他嗯了一声,还是兴致不高的样子。
  实在是太晚了,我不好意思让闵苏在下面等太久,只好拉着他的衣服撒娇。
  “好哥哥,不生气啦。明天一起床我就过来找你。好了,不生气了噢。”我趁机也拍拍他的脸蛋,皮肤真好。
  他捉住我的手,瞪了一眼,无奈地点了点头。
  走到楼下。闵苏正一边翻着报纸一边跟服务台的美丽姑娘插科打诨。这厮无甚爱好,惟独偏爱调戏人家小姑娘,要不是她色女程度也一等一,我们真考虑要不要把她扫地出门,以为我们人生安全着想。
  “这么快你们兄妹就话别完了?我娱乐版还没翻完呢。”她叹了口气放下报纸,眼睛转向服务小姐,“这么晚值班,你这样的美女一定要准备好防狼喷雾。万一有WS男冒犯,别的不管,脚用力往裤裆中间踹。”
  “嗳嗳嗳,你干嘛吓唬人家?”我瞅着小姑娘脸色直发白,连忙安慰,“别害怕。要真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喊,楼上靠楼梯口房间的客人睡觉警醒,而且跆拳道黑带他都能打趴下。”
  我有说错什么话了吗?为什么美丽的女孩都快哭出来了。
  我跟闵苏出去以后一直在思索,咱没干什么啊,咱是厚道善良地提醒她啊,怎么人家一中专快毕业的小姑娘愣是被吓成这样了。
  回去洗漱完毕,我一面抱怨“累死了”,一面爬上床预备挺尸。临熄灯前,老三问了句,今天几号了。我看了眼手机,打着哈欠说,四月十二号,时间过的可真快。
  四月十二,四?一二,四月十二,我的困意“轰”的一下全跑光了。
  我手脚并用把刚脱下的衣服又套上,死了死了,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回要永世不得超生了。
  “又怎么了你?大晚上的不许犯癫痫!”大姐怒吼。
  “不犯癫痫你就等着明天给我收尸吧。”我“噌噌噌”的爬下床,语带哭腔,“今天是萧然的生日。”蛋糕店早关门了,让我上哪儿给他找东西庆生去。
  我从橱柜里拿皮筋扎头发的时候,看见剩下的一包方便面。不管了,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死马当成活马医。
  “老大,你的鸡蛋借两个用用。”
  也不等她置可否,把泡面锅往包里一塞,揣上鸡蛋跟方便面就往门外冲。经过宿管阿姨的办公室的时候,还有阿姨在里面喊,同学,马上要关门了。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萧然的房间门前,调顺呼吸,小心翼翼地敲门。半天没反应。正当我准备打电话给他的时候,门猛的打开了,露出了萧然怒气冲冲的脸。
  我把鸡蛋跟方便面谄媚地举到他面前。
  “萧然,我给你过生日来了。”
  插头插上,水煮上。我一本正经地教育他:“我们中国人,一定要过我们中国人传统的生日。什么蛋糕蜡烛,那都是舶来品,怎么足以与我们泱泱中华上下五千年的璀璨文化相提并论。最古老最纯粹的庆生方式就是吃生日面。看,我给你卧俩鸡蛋。搁困难时期,这可是啥啥啥的待遇。”
  “任书语,承认你根本就忘了我的生日有这么困难吗?”他站在窗台前,窗户没有关上,夜风卷起窗帘,他的面孔在绿色的波浪里模糊而真切。
  他在微笑,说,任书语,承认你根本就不曾记得有这么困难吗?
  水“突突”的顶着锅盖,我赶紧把方便面放进去。盖上盖子,我走到他背后,抓着他的袖口,小小声地道歉,对不起,我记得你的生日,可是我对日期的概念总是模糊。
  他不说话。我伸手从背后抱住他,轻声问,不生气好不好,我煮生日面给你赔罪。
  以后不准煮面给其他男生吃,知不知道。
  我点头,嗯,我知道。
  以后不准这样抱着其他男生知不知道。
  嗯,我不抱。
  男生的手也不许牵,听到没有。
  好的,不牵。他们要牵也不给牵。
  他转过头来,拍拍我的手,去吧,面条要煮糊了。
  我“啊”的一声惊叫,立刻跑过去,手忙脚乱地收拾烂摊子。
  平生没煮过这么难吃的面条。我看着几乎不成形的方便面,要不是萧然就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真想把它们直接倒掉毁尸灭迹。
  他“哧溜哧溜”吃的倒挺欢,口齿不清地嚷,看什么看,我的生日面,没你的份。
  我翻了个白眼,百无聊赖地把电视频道从头调到尾,再重调一次。
  他面条吃完以后,我把锅洗干净。擦干手,我开始犯愁,接下来该怎么办,宿舍早关门了。
  “叫一下阿姨开门。”
  “不成。”我郁闷,“我们宿舍迄今已经被阿姨收过两次电吹风三次锅,平常见着阿姨都得绕道走,借我十胆我也不敢去搅她清眠。”
  他拿起钥匙向外走,我去服务台看看还有没有空房间。
  我忙不迭地点头。
  萧然走了以后,我开始手心冒汗。笨死了,任书语,没事跟他提什么回不了宿舍?回不了宿舍大不了去通宵教室看书,现在又不是冬天怕冷。这下好了,孤男寡女,多尴尬。要不要跟萧然说我还是回去好了?不行,这样刻意,以后会更尴尬。上帝啊,你保佑我,千万多一间空房出来。
  上帝大概是听到了我晚上说自己是佛教徒,有点生气了,压根没理会我。
  萧然回来摇了摇头。
  “啊?”我手一哆嗦,遥控器摔到了地上。可能碰巧压到了开关键,电视关了,室内一片黑暗。我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
  萧然慢慢走向我。我下意识地把手背到了后面,脑海里全是闵苏刚才灌输的,用力往中间踢。
  “啪”灯亮了。
  我暗暗骂自己思想龃龉。
  萧然轻轻地笑,发什么呆呢,饿昏头了?我带你去吃东西。
  我如释重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谁叫你连面汤都不给我留一口。
  坐在永和豆浆里,我的紧张和忐忑已经一扫而空。刚才交感神经过去兴奋,现在倒真的有些饿了。我们点了两份汤圆,一份红豆沙,一份绿豆沙。说到当日我煮汤圆给他吃的事情,我们都笑了起来。
  “那时候我还以为食堂的大师傅烧菜是独无仅有的难吃,上大学以后才知道一山还有一山高。”我摇摇头,这日子啊,是一年不如一年。
  “食堂的大师傅要听你这么说,一准感动。”他笑,“横竖你都是个得宠的丫头。”
  “嘿,听这口气,你还不信呢?我告诉你,小时侯,我爸可是把我惯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谁不知道任老师家的闺女是他的宝贝疙瘩。”我自鸣得意,咱小时候也是个宝贝。
  “哟,还真没看出来。怎么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呢。”他戏谑地敲敲我的头。
  “哼!那是咱长大以后矜持了。不过——”我顿了顿,“在我更小的时候,那时候,我奶奶还在被反聘,我住在我外婆家,大人们都喜欢我表姐。对啊,她比我漂亮,也比我嘴巴甜。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局面才完全改观。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事?”我故意卖起了关子。
  他哼了一声就没有下文,半晌,终于忍不住,到底是什么事?
  “是一顿打!哎,你还别不信,就是一顿打。记得有一次,我爸妈去外婆家看我。爸爸带着酸梅晶过去冲饮料。他冲了一杯吊在井里冰好,完了问我要不要喝。我当时摇摇头说不要。我爸就拿去给我表姐喝了。我一声不吭,等我表姐喝完了,我突然开口说我要喝饮料。我爸说好,再给你泡一杯去。我说不用了,我就要喝刚才那杯。一屋子的大人全傻眼了。妈妈耐心地解释,饮料都一样的,重新泡好的跟先前的是一个味道。我也绝,不管大人们怎么讲,我始终只有一句话,我就要刚才那杯饮料。我爸妈在一帮亲戚面前都尴尬死了。无论怎么哄怎么劝,我都坚持我就要刚才那杯饮料。我爸终于被我惹火了,打,吊起来打。真是吊起来打,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被捆着挂起来的样子。那种老式的,有梁的房子,就挂在那个梁上。那叫一个惨烈,我被打的满嘴是血。我妈当时心疼的直哭,亲戚们怎么拉也拉不住。后来还是我外公发话了,我爸才停手。据说,当时我从梁上放下来的时候,满脸都是血,哭也不哭,嘴巴里还是那句话,我就要刚才那杯。从此以后,我在我们家族的地位大幅度上升。不过喜欢我的好象都是男性长辈,我舅妈们还是比较喜欢我表姐。”
  萧然听的眉头直皱,说,你爸还真下的了手。
  我笑,我爸是气我犟,怕我以后会吃亏。
  “要是现在啊,哪还等的到老爷子发火。他声响一不对,我就——”我把手边的饮料推到萧然面前,讨好地笑,“爸,您别生气,喝好饮料消消火。
  他哭笑不得,点了点我的额头,叹气,骨气。
  我不好意思地报以赧颜,小时侯一次全用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