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19

典心: 禁果 下

第十章

素馨无法停止颤抖。

即使是霍森抱着她,大步走回饭店的高级套房,只剩两人独处的时侯,她还是像跌入冰雪深渊般,剧烈颤抖着。

她浑身发冷,唯一温热的,是她眼里涌出的一颗颗晶莹泪水。

霍森抱着她,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紧紧抱着吓坏了的她。她的颤抖、她的泪水,都让他心痛不已,不断滴落的泪,甚至浸透了他胸前,温热的泪都滴落在他心上,像要把他的心都滴穿了。

“别哭。”他紧拥着怀里的小女人,用指尖抹去,她眼角的泪水。

先前,他曾用这双手,差点打死那四个试图强暴她的男人。他是那么愤怒,每一拳都用尽全力,以至于指关节上,全都留下触目惊心的带血伤口。

这双足以致人于死的手,在抚触她的时候,却是万分温柔,仿佛她是最精致的瓷器。

他的温柔与那些伤口,让她想忘也忘不掉的可怕回忆,再度变得鲜明。她在恐惧的同时,也深深自责,泪落得更急。

“对不起”她捧着他的手,冰冷的小手,轻触着骇人的伤口。“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受伤。”

“你不需要道歉。”霍森拧起浓眉,俯身抵着她的额,慎重的说道。“我反而该谢谢你,要不是你阻止我,我肯定己经徒手拧断那几个家伙的脖子。”

“但是,因为……因为我……你才会动怒,还被拍下照片……”想到那些狗仔们,在镁光灯亮起时,脸上狰狞的笑,她就惊骇不己。

当初,在孤儿院里头,被拍下的那张照片,搭配上一篇文章,就让霍森的形象大好,声势更是水涨船高。

她记得凯曼得意无比的表情与声调。

因为这篇报导,当初那些自认清高、不肯采访你的节目,现在全抢着来求我,请你接受他们的采访。

那么,霍森在狂怒中,被狗仔们摄取到溅了血的疯狂神情,以及痛揍恶徒的照片,若是再被刻意加油添醋,放上媒体渲染时,又会对他造成什么样的伤害?

形象对你来说,等同于第二生命。

凯曼是这么说的。

他们可以把你捧成大英雄、大善人,相对的,也能再把你打回原形,逼得你回贫民窟,继续烧菜。

素馨惶恐得胃部一阵翻绞,五脏六腑都有如被火焚般疼痛。

天啊,她竟害得自己最深爱的男人,陷入可怕的风暴。那些谩骂与攻讦,将会像千万支利箭,全朝他射来,让他遍体鳞伤。

他的成功、他的形象,都将岌岌可危。

“都是我的错!”她惊慌无比,明明还因为险些惨遭狼吻,而颤抖不己,但心中最担忧的,却是他的处境。

都是她害的!

要不是她单纯到不懂得怀疑,只因为丹尼斯的笑容,就全然不提防的、傻傻的走入陷阱,霍森也不会被牵连,中了丹尼斯的诡计。

泪湿的小脸,像雪一般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她惶惶不知所措,被自责压迫得接近崩溃边缘。

霍森却在这时,捧起她的脸儿,蓝眸定定的注视她。

“素馨,听我说。”他一字一句,用沉稳的语气,安抚她的恐惧。“那并不是你的错。”她的自责,让他更难受。

“但是我……我……”泪水盈眶,连他的俊容,在她眼里都变得朦胧。

霍森怜爱的轻抚着她冰凉的脸儿。

他当然愤怒,但是他更担心低泣难停的素馨。她对他的爱太深,在极度恐惧的时候,仍为他深深担忧,怕他即将面对的公关灾难,会损及他得来不易的成功。

她是这么在乎他,比在乎自己更深。

无限温柔的,他低头吻上她凉而软润的唇,落下无数细吻,感动的叹息。

“素馨,我的素馨,别哭了。”他一吻一语,吻去温热的泪。能拥有如此深情,一个男入此生还夫复何求?

“可是.”

“错不在你,丹尼斯设计的目标,一直都是我,你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他解释着,点出她因为自责而盲目得没有看出的事实。“那该死的家伙利用了你。”

“我不该跟他去的。”

粗糙的指,划过她小巧的下巴,像在抚摸最珍爱的宝物。

“换作是我,也会跟着他去。因为,只要关乎你,我就无法冷静,满脑子都想着要尽快赶到你身边。”他慎重坦承,蓝眸熠熠如火。“素馨,相信我,我对你有多重要,你对我就有多重要。”

一声啜泣,逸出红唇。

她难以置信,呆望着眼前的男人,无法将视线从他的蓝眸中移开。

真的吗?

他真的真的在乎她,一如她在乎他那么深?

虽然这句话,不是真切的爱语,但己足以让从来不敢对霍森企求半点承诺的她,讶异得如获至宝。

因为他的这句话,让她在恐惧与惊慌的此刻,竟感到无比的幸福。

啜泣出声的素馨,在他宽阔的胸怀中,因为他轻轻的吻、诱哄的低语,渐渐的不再颤抖。他的胸膛仿佛最坚固的堡垒,能为她挡去危险与恶意。

只是,她还是放心不下。

“他们拍了那些照片,很快就会流传出去,我们该怎么办,才能阻止那些媒体伤害你?”她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霍森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凯曼可以解决那些事情,说不定,那些照片还来不及曝光,就会被他买回来了。”他微微一笑,甚至调皮的眨眨眼。“只是,免不了要被他罗嗦一阵子就是了。”

“真的吗?”她坐直身子,因为他轻松的态度,总算看见一线希望。

“不然,我花钱请这个经纪人,为的是什么?”霍森再度一笑。“凯曼多的是媒体人脉,跟满脑子的鬼主意,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他绝对不会撒手不管,眼睁睁看着我这棵摇钱树垮了。”

的确,这些日子以来,她亲眼见识过凯曼的长袖善舞,一再成功地包装霍森,各种用品的代言委托,还有名导的戏约,源源不绝的涌来。

素馨咬了咬唇,总算有些放心。

有了神通广大的凯曼,或许这场公关灾难,真的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至少至少,把对霍森的伤害,降到最低。

“那么,丹尼斯呢?”她小小声的问,只是提起那个罪魁祸首的名字,就遍体生寒。她无法忘记,丹尼斯恶毒的表情。

“我会找到他,跟他好好谈一谈。”他说得轻描淡写。

事实上,他准备找到丹尼斯,把那家伙碎尸万段,让那邪恶的王八蛋,再也不能耍出什么诡计来,伤害素馨一分一毫。

不过,关于细节,他没打算告诉素馨,免得吓坏她,让她再度提心吊胆。

霍森只确定,当他“处理”完丹尼斯后,那该死的家伙,会一辈子都不敢再接近他们,甚至连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吓得跪地讨饶。

素馨却看穿他眼里闪烁的残酷,忍不住叮嘱。

“你可不要——”话还没说完,大手就捂住她的小嘴,掩去关怀的劝说。

“停。”她困惑的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乖乖把话尾吞回去。

“乖,”他满意的说道,挪开大手,凑上薄唇,轻咬着她的唇瓣。“现在,不要再提那些扫兴的事了。你得花很多时间,来安慰受到惊吓的我。”他嘶哑的低语。

热烫的啄吻,这次却没有换来他熟悉的娇羞低吟,怀里的小女人反常的全身僵硬,还抵抗的偏过头去,害得他热吻落空。

“怎么了?”他讶异的问。

素馨低垂着头,眼中泪花乱转,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小声的说:“不要。”

“嗯?”

“他们……”她又要哭出来了。“他们……我觉得好脏……”她忘不了那些人身上的烟味、汗臭味,那些气味还染在她身上。

他该把那些人活活打死的!

“你一点都不脏。”他保证,心疼如绞。

“但是……但是……”她拢着破碎的衣衫,不愿意松手,心上仍有阴影。“我想洗澡。”她哀求着。

霍森沉默了一会儿,才松开双手。当她松了一口气,试图站起身来,往浴室走去时,娇小的身子却陡然一轻,才发现他竟抱着她,大步往浴室走。

他将她抱到莲蓬头下,扭开水源,调整到最舒适的温度,让源源不绝的温热水幕,将他们包裹在其中,隔绝外界的一切。

带着伤的大手,温柔而坚持的,为她褪下残破的衣衫,在她暴露的每一寸肌肤上,都印下绵密的吻。

热水,洗去那些人的味道。

而他无所不在的吻,则吻去了她肌肤上肉眼看不见,却被那些人粗暴弄疼的伤,甚至,也冲淡了她心上的阴影。

“别怕。”霍森心疼的低语着。“是我,不是别人。”他柔声哄着,将她颤抖的娇躯,紧拥在怀中,暗暗发誓这一生一世,都要用尽全力,好好保护她。

极为缓慢的,他在温热的水花里,吻遍她全身,然后温柔而热烈的跟她做爱,直到她的颤抖与哭泣,是因为过多的欢愉,而非恐惧。

那次,他对她格外温柔,也格外癫狂。

第二天早上,陪素馨吃过早餐后,霍森接到一通电话,是凯曼打来通知,临时有个宣传通告,要他尽快出门。

原本,他想带着素馨一起出门,但临时又改变主意。

他们都还不知道,那些照片会带来多大的影响,姑且不论照片是否己经曝光,忙了一整夜为他处理善后的凯曼,脸色铁定会难看到极点。

偌大的套房里,只剩下素馨独自一人。

她己经习惯等待,却从来不厌倦,因为她知道,等待的尽头,他高大的身影就将再度出现在眼前,重新将她拥入怀中。

只是,没有霍森在身边,时间就过得好慢好慢。

她几乎看遍了,每个下榻饭店放在套房里的书籍,却仍无法缓和对他的深深思念。她是这么爱他,连灵魂里都烙印着他的音容样貌。

跟随霍森太久,她己经无法想像,若是失去他,她是否还能呼吸、是否还能心跳、是否还能……

蓦地,门铃声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昨日的恐怖记忆,还历历在目,有了前车之鉴,她不敢上前开门,只坐在原处,隔得老远看着大大的房门,慌乱得不知道该向谁求救。

门铃一响再响,不耐烦的声音,透过影音系统传来。

“素馨,开门。”凯曼匆匆说着,态度急切,持续按着门铃。“我知道你在里头,快点开门,我有重要的事情必须跟你谈!”

是凯曼。

素馨松了一口气。凯曼是霍森的经纪人,会全力维护霍森。

想到凯曼的重要性,她松懈了防备,用最快的速度,奔到门边,打开了房门,脸色凝重无比的凯曼,抱着一个饱满的牛皮纸袋,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径自往房里走去。

“怎么了吗?”她不安的问道,己经从他的脸色猜出,事情的发展并不乐观。“凯曼?”

西装革履的凯曼,缓慢的转过身来,看着那张惨白的小脸,一字一句的告诉她。

“为了处理这桩丑闻,我从昨晚忙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他斜睨着餐桌上,服务生尚未收走的餐盘。“你们倒是过得很舒服。”

“呃,抱歉,我这就让人送食物上来。”

“不用了,我不是来这里吃饭的。”凯曼冷笑,以往对她的善意,全都一扫而空。“我是来告诉你,事情有多么严重。”他咬牙说着,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萤幕一闪,亮起的画面,赫然出现霍森染血狰狞的面容。

主播正用严厉的口吻,谴责暴力行为,诉说身为公众人物,霍森的行为严重失当。新闻台甚至做出图表,将他年少轻狂时,所犯下的错误,进出监牢的次数,一并详尽报导。

素馨无法移开视线,只能看着电视萤幕上,那些人们用片面的猜测,一句又一句低毁他的努力、否定他的成功。

凯曼一次次转台,新闻内容却都大同小异,霍森保护她的举动,一再被渲染为失控的暴力行为。

她眼睁睁看着,他成为众矢之的,全世界在一夜间之改变态度,先前将他捧上云端的,现在全把他踩在脚底,用力践踏。

这一切,全因她而起。

凯曼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尽力了,还是压不下这件事。”他烦躁的说道,从牛皮纸袋里头,倒出十几份的报纸。“报纸上写得更难听,来啊,看清楚点,看看为了你,他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惶恐的双眸,匆匆扫过桌上的报纸,映入眼中的字句,都恶毒得让她心头紧揪,难以呼吸。

暴力!

多人性派对!

迷恋东方小妖姬!

争风吃醋!

性关系复杂!

恶性难改!

与孤儿互动的新闻造假!

每篇报导,都极尽所能的炒作这桩丑闻,宣告在霍森的英雄形象下,他的真面目其实有多么噬血。就连他来拯救她,免于被恶徒强暴的行径,都被渲染为在性派对上的争风吃醋。

那些新闻记者们,把霍森跟她写得如此不堪。

“这不是真的。”她的双手颤抖得握不住报纸。被扭曲的新闻,遍布在每一份报纸的头版,恶毒的字句充斥其中。

“他们不在乎真相。”凯曼冷冷看着她,眼神里充斥着厌恶。“他们只在乎收视率、销售量,当红的霍森·杭特,出现在以性派对闻名的PUB里,还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这个消息让那些卖新闻的人,昨晚都兴奋得差点要心脏病发。”

“这件事会伤害霍森。”她喃喃自语着,全身冷透。

“他的形象全毁了。”

素馨狠狠一颤。

形象对你来说,等同于第二生命。

一旦形象受损,那霍森……霍森……

“是你。”凯曼说着。

她茫然的抬起头,惶惶无措。

凯曼指控。“是你害了他。”

简单几个字,却让她痛得心如刀割,娇小的身子摇摇欲坠。

凯曼毫不怜悯,把错全归咎到她身上。“如果不是你,霍森根本不会卷入这件事。他打电话给我时,竟还告诉我,就算压不下这件事,也绝对不能让你曝光。”那家伙简直疯了。

“那是因为丹尼斯——”

“丹尼斯不重要。”凯曼不耐烦打断。“是因为你,你!霍森才会失控,全是因为你!”他严厉指控着。

起初,他还天真的以为,素馨可以成为他控制霍森的有效管道,谁晓得这女人是颗灾星,傻傻的被人利用,差点毁掉他的摇钱树。

“从消息曝光到现在,我收到数不清的简讯、邮件,那些由霍森代言,或者正在接洽、想请他代言的公司,都在考虑要撤换人选,就连他的下一部电影、下下部电影,也都没着落了。”

素馨环抱着自己,如身陷最冰冷的暴风雪中。她无力反驳凯曼所说的指控,而霍森又不在身边,她只能独自承受。

“你知道,他有多么热爱这个工作!”

没错,她清楚记得,提及电影工作时,那双蓝眸总会闪闪发亮。

“一旦没有电影可拍,他又会沦落回那间破旧的餐厅里。”凯曼说着。“想想看,原本可以风靡世界的霍森·杭特,下半辈子都只能刷油洗腻的碗盘,跟肮脏的地板。”

那画面,教她毛骨惊然。

她仿佛可以看见,他的蓝眸黯淡,在阴暗的餐厅角落,双手布满新旧烫伤的疤痕,而身后的电视上,正播放着那部原本该由他主演的电影。

“电影,没了。”

“代言,没了。”

“他这辈子都会跟银幕绝缘。”

“观众想起他时,不会记得他精湛的演技,只会记得他出入过多少次监狱、记得他那张染血疯狂的脸、记得他参加性派对时,为了一个妓女而挥拳动手。他们会忘了他,就算到他的餐厅里用餐,也认不出那张脸就是昔日的巨星。或者你也可以想想看,认出来之后,事情会有多难堪。”

凯曼所描述的景祝,比最可怕的恶梦还要让她胆寒。她太了解霍森,一旦被迫离开银幕,就等于是扼杀了他一半的灵魂。

“不、不会的.”她奋力摇头,想甩开那些过度逼真的想像。仅仅只是想像,她就心痛不己。

如果,那些事情都化为真实呢?

那对霍森来说,会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恶梦。

凯曼步步进逼,强迫她只能继续听着,他吐出一句又一句,可怕又充满说服力的预言。

“会的。”他斩钉截铁的说,逼近她惨白的小脸。“这些新闻、报导,都只是开始,他们还会持续追杀他一阵子,只要他再犯一次错,就会万劫不复,再也翻不了身。”

希望,在眼前闪现,素馨心头一跳,牢牢抓住那丝希望。

“如果,他不再犯错,电影界就不会弃他而去?”她充满希望的追问。只要能让他保住拍电影的梦想,她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灵魂。

凯曼眯着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像是钓鱼者,看着己经上钩的鱼儿。

“或许。听情楚,只是或许,这需要一些时间,还有不少包装,但是只要霍森不再失控,我或许就能让他化险为夷。”

“凯曼,谢谢你!我知道你一定办得到的。”她激动万分,喜极而泣,差点就想跪下来,亲吻凯曼的鞋子。

他先是高傲一笑,接着却大大叹了一口气。

“可惜,我办不到。”

素馨再度从云端跌回地狱深处,柔弱的一颗心,因为担忧霍森,轻易就被凯曼玩弄在股掌之间。

“你不是说,或许能让他化险为夷?”她双手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尖陷入柔软的掌心,她却浑然没察觉痛楚。

“那只是或许。”凯曼语重心长,双手一摊。“但是,只要你留在他身边,我就办不到。”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娇弱的素馨,如遭雷延,整个人呆若木鸡,一动也不能动。

“只要有你在,霍森就极有可能再度失控,他太在乎你了。”

她无法动弹。

美丽的素馨,你是他的弱点。

就连丹尼斯也看得出,霍森有多么在乎她。

凯曼的语气,由傲慢转为劝诱。“我知道,你深爱霍森,绝对不愿意看见他再沦落回贫民窟,那比杀了他还残忍。”

霍森的笑容。

霍森的蓝眸。

霍森的温柔与爱怜,都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屏住了气息,一颗心紧紧揪着。

“这都是为了他好。”那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只要你走了,他就能专心于工作,等风头过去,片约跟代言,就会再找上他。”

霍森,她深爱的霍森。

“你不想再害他出事吧?”

当然不想。

“你不想再伤害他吧?”

伤害他?原来她的存在,只会造成他的伤害……

她浑身一颤,心更疼,却只能伸手紧压着。

注视着面如死灰的小女人,凯曼必须用尽全力,才能忍着笑容。他知道,自己成功了。“我知道,这阵子也辛苦你了,虽然发生了这种事,但我也不会亏待你。”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搁在桌上。

她眼神茫然,连看都没看信封一眼。

凯曼在心里暗骂一声,装模作样的看看手表,用残余的耐性,勉强装出和善怜悯的语气,低声下气的哀求。

“你一定要走,现在就走。”虽然他己经确认,忙碌的行程会让霍森忙上几个小时,但他还是不想冒险。“你明白这都是为了霍森,对吧?”

极轻极轻的,僵如石像的素馨,点了点头。

凯曼松了一口气,语气立刻变得轻快。“那你快收拾一下,下去退房,尽快离开纽约。”愈远愈好。

急促的脚步,往门口走去,房门被打开,再被关上,凯曼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屋子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

她该要挪动身体,去收抬行李,快快遵照凯曼的建议,离开这个地方——离开纽约、离开霍森——

但,她的心碎了、裂了,剧烈的疼痛,侵占每个细胞,甚至连呼吸都觉得痛。凌乱的报纸,散落在地上,“真面目?!”的粗黑字体,就出现在他的照片旁边。

如果不是你,霍森根本不会卷入这件事。

是你。

是你害了他。

凯曼的指控,还回荡在她耳边。

电影,没了。

代言,没了。

他这辈子都会跟银幕绝缘。

你不想再害他出事吧?凯曼这么说。

美丽的素馨,你是他的弱点。丹尼斯这么说。

那些声音纠缠着她,将她推入绝望深渊。她紊乱伤痛的心,被自责戳得千疮百孔,她对霍森的爱恋,成了旁人伤害他的工具。

曾经,她信誓旦旦,说过要保护他。万万想不到,他将她留在身边,深深的宠溺她,却引来事端,危及他得来不易的成功。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注视着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他是付出多大的努力,才有今日的成绩。

她不能毁了这一切。

缓慢的,素馨强迫自己起身,打开行李箱,拿出几样随身物品。在行李箱的最底层,是那条艳红色的披肩,她注视着披肩许久,才把它取出来。

只要,这样就好。

她己经得到了超过她所奢望的还要更多,这段美好日子的记忆,将是她今生的珍宝。

冰冷的小手,把披肩折好,护在胸前。然后,她环顾四周,想起霍森在沙发上吻她、在餐桌旁喂她吃着炒蛋、在窗前画着她的素描。

如果没有这些回忆,离别就会容易些,不会痛得像是心口被狠狠撕开。或许,那一天她就不该接受,与他相伴同游的邀请。

童话故事里都说,灰姑娘穿上玻璃鞋后,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全世界的女人都期待着,能够将双脚踏进玻璃鞋,却忽略了玻璃最是易碎,碎裂的玻璃鞋刺得她鲜血淋漓。

寂静无声的,她走出客房,装满现金的信封,仍原封不动的摆在原处。

她不需要金钱。

双手,把披肩抱得更紧,上头还残留着霍森的气息。

只要,这样就好。

她搭电梯下了楼,到柜台亲自退房,然后转身离开。

坐在接恃区沙发上的凯曼,亲眼看着她踏出饭店,这才露出满意的微笑。

饭店门外寒冷刺骨的风,穿过她单薄的外套,瘦弱的她逆着强风,一步步往前走、一步步离开饭店。寒冷让她全身颤抖,却仍稀释不了她心中的痛楚,原来离开心爱的男人,是这么艰难。

小巷通向大道,街上人们熙来攘往,不同的肤色、不同的语言,彼此擦肩而过,漠不关心。她在异乡的街头,一步步往前走,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阴霆的天际,下起雨来。

携带雨具的人们,撑开雨伞、穿上雨衣,没有准备的人们,则躲到屋檐下躲雨,咒骂着变化无常的天气。

有些赶路的人,无奈的用大衣,或是披肩,遮盖住头脸,勉强避去部分雨滴。

雨,愈下愈大。

在冒雨行走的人群中,只有她被淋得浑身湿透,却还把怀里的披肩,抱得更紧更紧,就怕雨水会稀释了披肩上她眷恋的气息。

这样就好。

她反覆告诉自己,在陌生的街道上,跨出步伐,即使又冷又累,也不敢停下脚步。雨水湿透她的头发、她的衣衫,只剩披肩还是干的,她护卫着披肩,就像护卫着,残余的灵魂碎片。

小小的身影,愈走愈远。

渐渐的、渐渐的,被大雨掩盖。

素馨就这么消失在纽约街头,不知去向。



第十一章

起初,杨素馨对他来说,只是个影迷。

后来,他将她当成一个朋友,很好的朋友;然后,才成了恋人。

霍森知道,自己喜欢她。这些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对她的喜欢,却一点点、一点点的,在心中不断累积。

她会听他说话,当他画图时的模特儿,跟他天南地北的聊。

他喜欢跟她在一起,她让他安心、放松,觉得自由。在她面前,他不需要半点伪装,他可以做他自己,就只是做霍森?杭特就好。

他一直还是以为,他只是喜欢她而己。

比普通朋友更喜欢,比昔日恋人更喜欢,直到她出了事,直到他以为会失去她,他才发现,那不只是喜欢;才明白,她有多重要。

早上,他和凯曼为了昨夜的事,在电话里大吵了一架,却只是更坚定他的心。

杨素馨不过是个女人,和其他影迷一样,你再找就有了.

她不一样!

当他透过手机,对着经纪人愤怒咆哮出声时,才赫然领悟了这件事。

素馨不一样。

跟先前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

她在乎他,真正的在乎,不只因为他是明星,不只因为他有钱,而是因为他是他。他可以在她眼里,看到心疼与爱意。

我爱你。

她说过,认真的说过。

成千上万的人和他说过这句话,影迷尖叫说过,女人们开玩笑的说过,甚至连脱口秀的记者都调侃说过。

但她不一样。

她是真心的,他知道,她每一个字,都是真心诚意。

这些日子耽来,素馨从不曾向他要求过什么,她认为两人之间,不会有未来,却还是说了爱他,不曾因为他没有回应而有所退缩,或着强迫他给答案。

她不求任何回报,只是爱他。

爱他。

一颗心,怦然而动,在胸中发热。

车子经过时代广场,霍森可以看见,大萤幕上播放着他昨夜打人的照片,电视新闻主播,在播报这则新闻时,一脸的见猎心喜。

但是,他却视而不见,眼前只浮现,她温柔轻抚他拳头时,心疼的小脸。

他想要天天都能看见她,只要看到她,他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他想要跟她在一起,永远。

这念头如雷电般,击中了他,让他有些晕眩,也同时豁然开朗。

一切都变得那么清楚明白。

他向前倾身,叫唤司机。

“杨姆,在前面回转,到第五大道去。”

司机顺从的将车子驶向第五大道,但是当他们即将到达霍森想去的目的地时,车子在十字路口,遇上了红灯。

他等不及了,急着想快快把脑子里的想法付诸行动。在行动之前,他还欠缺一个小道具。

“我直接走过去,你在附近绕绕,我等一下会打手机通知你。”说完,他开门跳下车,快步穿越斑马线,匆匆走向那间举世闻名的珠宝店。

路人看见他,全都吓了一跳。当他踏进珠宝店时,店里的客人和店员,更是瞪大了眼,一个反应较快的店员,最先惊醒过来,匆匆迎上前,红着脸问:“杭特先生,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服务的吗?',“你好。’他礼貌开口,露出真心诚意的微笑。“事实上,我确实需要你的帮助。”

那位红发店员,极力镇定,脸红心跳的问:“请问您有什么需要?"他看着她,像每个幸福男人一样,愉快的宣布答案。

“我要买婚戒。”

刹那之间,喧哗声静止,店内陷入无比的寂静。不论男人或女人,都目瞪口呆,愣愣的望着他。

“婚.…婚戒?”店员结结巴巴的问。

“没错,婚戒。”他点头。“你可以帮我吗?',店员倏然将嘴巴闭上,严格的训练,让她能很快掩藏震惊。“当然,没问题。这边请。请问您需要什么样的款式?钻石?',“当然是钻石,不需要太大,但要典雅、特别、独一无二。’他举步跟上,不在乎旁人错愕的表情,甚至还跟几个匆匆打手机、对外通风报信的人微笑,告诉所有人。“那枚婚戒,是我要用来求婚的。”

咚!

一个女顾客应声倒地,昏了过去,几个店员手里的珠宝失手掉落地上,抽气声此起彼落。

霍森无视于旁人的震惊,他己经决定,就算照片与报导引发的风暴即将愈演愈烈,他也要不顾一切,留下素馨。

他爱她。

就算要用尽一切方法,他也要让她永远属于他。

灵巧的店员,很快恢复了冷静,协助他买到想要的婚戒。

那是一枚美丽精致的小东西,没有太华丽的装饰,有着最纯净的透明,闪耀着无比的光彩,就像她。

独一无二。

“就是这个,我要了。’他露出迷人的笑容,掏出信用卡结帐,一边连络司机来接他。

因为方向的关系,司机只能将车停在对街。霍森握住装着婚戒的小盒子,兴奋的走出卡地亚,踏上第五大道,在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世界万分美好。

素馨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他知道她会答应的,他不会让她拒绝,就算她拒绝,他也会用尽全力说服她。

那应该会是一个相当愉快的过程。

想起她羞怯的模样,他忍不住扬起嘴角。

霍森加快脚步,来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当绿灯亮起,他满心欢喜的举步,小跑步的快速穿越马路。他想快点看到她,愈快愈好——这念头才闪过,一声可怕的煞车声突然响起,他快速回头,看见一辆失控的卡车,朝他冲来,近在眼前。

就在眼前。

一瞬间,种种画面在脑海中闪过。他想的全都是她。

不。

他想尽力逃开,却还是来不及。车子撞上他,把他撞飞,然后地心引力又让他重重坠地。

下一秒,剧痛袭来,黑暗降临。

白色的天花板。

他很久没看过这么素白的天花板了。

有那么一阵子,他不是很清楚自己身在何处,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他的嘴很干,双眼发涩,全身上下痛得像被粗鲁的拆解过后,才又更粗鲁的被合并起来。

而且,脸很痒。

他眨了眨眼,抬起疼痛发麻的手,试图抓痒,然后才看见手臂上被插了一根针,接着细细的管子,手腕上还戴着医院的标示环。

记忆瞬间回到他脑中。

该死,他出了车祸!

素馨。

她一定吓坏了!

他迅速坐起身,胸肺跟腰腹立刻传来可怕的痛,让他蓦然一僵,痛得冷汗直冒,咒骂出一句脏话。

居痛还未褪去,一位护士己经匆匆走了进来。

“杭特先生,太好了,你醒了。你出了车祸,请不要太激动,以免牵动伤口。”说完,她按下床头的通话键,通知护理站。

不一会儿,医生来了,拿着手电筒照他的眼睛,又用听诊器在他身上压来压去,护士在一旁替他量心跳血压,两人快速的替他做检查。

他忍耐着那不适,尽力配合,却发现一件可怕的事。

“医生,我的腿不能动。’他强忍着恐慌,极力维持镇定。

“你出了车祸。”医生看着他,收起手电筒。“很严重的车祸,你的腿断了,我替你打了麻醉,可能麻醉药效还没完全退。”

他瞪着那医生,忍着惊慌与脾气,嘎哑的问:“那么,我以后还能走路吗?"“我们必须再做检查,才能确定。”

医生的回答,含蓄而保留的。

他咽了下口水,不让自己多想,转而追问别的事。

“我昏迷了多久?"“三天。”医生说着。“事实上,你很幸运,遇到那种状况,大部分人都会当场死亡,你闪过了要害,避开大部分的撞击力道,而且有一颗强壮的心脏,才能撑过来。”

幸运?当他全身上下都痛得要命,双腿还不能动时,他实在无法赞同,医生此刻所谓的幸运。他只能木然的,看着那个将听诊器挂到脖子上的年轻医生。

一位护士探头进来,问道:“医生,杭特先生的经纪人在外面,知道他醒来的捎息,吵着要见人。他状况还好吗个”

病人的神智还算清楚,心跳血压稳定,说话口齿清晰、条理分明。他的状况己经比预期好很多。

“你要见他吗?”医生挑眉。

“我的女友”他比较想见素馨。“她在外面吗?"“我去请她进来。’,护士回答。

“接下来,我会帮你安排几项检查,有什么事的话,直接按床头扶钮,会有人来协助你的。”

医生见有人推门而进,没再多留,就直接出去了。

霍森原以为进来的人是素馨。但是,当医生移开身子,他才发现那女人不是她,而是苏菲。

那位护士误会了。

苏菲走到床边,看见他的惨状,停顿了一秒,才又迟疑的往前走,很勉强的挤出微笑。

“嗨,你还好吗?"“不太好。’他苦笑出声。“我觉得自己像是被卡车撞到。’,“你是被卡车撞到没错。”苏菲在床边坐下,温柔的说,眼眶微湿。“我接到捎息时,还以为你己经…幸好你没事......”

“我被天堂退货了。’他拍拍她的手,莞尔说道:“苏菲,不是我不高兴见到你,但我更想见素馨,你可以帮我带她进来吗?"苏菲的脸色微微一白,还来不及开口,病房门己经被人强行推开。

“别拦着我,你有没有搞错?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凯曼大声嚷嚷着,在门口和护士拉扯。“我可是霍森?杭特的经纪人!”“凯曼,”苏菲转头,怒瞪着他。“你闹够了没有?"“是这护士太不长眼——’

“凯曼!”,霍森也瞪着他,厉声斥喝。

凯曼一僵,这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霍森舔着干涩的唇舌,看着护士。“小姐,没关系,请让我的经纪人进来,我有事情需要请他处理。”尽责的护士,这才松手,退了出去。

凯曼扬起下巴,轻哼了一声,先拍了拍衣袖,调整领带,才快步走进病房。但是,当他看清楚霍森的伤势时,却呆了一下,不由自主停下脚步。

“狗屎!他们说你没事的!”他脸色苍白,恼怒的连连咒骂,最后才问:“你他妈的还好吧?"“我不好。’他厌倦这个问题了。‘素馨呢?她在哪里?"“素馨?”凯曼一僵。

“没错,素馨。”霍森瞪着他,神情不耐。“麻烦你去请她进来好吗?"“现在?”凯曼眨了眨眼。

“当然。”病房里挤满了人,却没有一个是他真正想看到的。“现在。’他强调。

“我没有办法。”凯曼脸色苍白,心虚的拉了拉突然变得太紧的领带。

“为什么?’他拧眉。

“她不在外面。”

霍森的心往下一沉。

凯曼急着要转移话题。“这几天,我忙着把你车祸的新闻压下来,你知道,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在这时出车祸,会让更多人抽走广告和代言,我得先处理这些事二”

“你把她一个人丢在饭店?”霍森怒声咆哮。

该死,素馨一定吓坏了,她才刚遇到那种事,他却完全失去了连络,听凯曼所说,车祸的消息也被压下来。他无缘无故消失三天,她在这种情况下,不胡思乱想才有鬼!“把你的手机给我‘"“医院里不能打手机。”凯曼迅速回答。

“把你该死的手机给我!’他低咆,然后因为疼痛狂咳了起来,甚至咳出了血。

直到这一刻,凯曼才吓得脸色发白,连忙掏出手机。只是,他太心虚,又补上一句。

“你打回饭店也没用,她不在饭店里。”

抹去嘴边鲜血,霍森紧抓着手机,狠狠瞪着他。“什么意思?你做了什么?"“嘿!',凯曼举起双手,紧张的舔了舔唇,推得一干二净。“我什么都没做,那天你一出车祸,我到饭店通知她,谁知道她一听说你出车祸,立刻就退房走了。”

走了?

他猛然一僵。

素馨走了?!不可能!

霍森咬紧牙关。“你在胡说什么?"“真的,她自己退房走的,不信你问苏菲。”

他转过头,看向苏菲。

苏菲脸色微白,有些不忍,但仍是点头,证实凯曼说的属实。“她走了。”

“我早告诉你,她跟其他女人一样,因为你是大明星,才想跟你玩一玩,真的遇到事情,立刻就闪得远远的——’

“你骗我!”霍森猛地伸手,拉住凯曼的领带,将他抓到眼前,红着眼愤怒咆哮。“素馨不可能走的!你去把她带来!我要见她——听到没有?我要见她!现在就要见她!"见他失去理智,凯曼更害怕,为了自保,连篇谎话像扭开的水龙头,流畅的倾泻而出。

“她走了,己经走了,我根本不知道她在哪里。那天,她听到你出车祸,怕被卷进更多的麻烦,立刻就走了,我还求她多留几天,至少等到你醒来,可是她说,再也受不了必须一直讨好你,还差点惨遭强暴,她要回去过平静的——’

砰!

重重的一拳,打断凯曼的辩解。

“你胡说!她说她爱我!',霍森额冒青筋,愤怒狂吼,激动得甚至忘了身上的剧痛。

被打倒在地的凯曼,痛得眼泪直流,虚张声势的直骂。“狗屎!那女人只是说说而己,你也当真,你他妈的有没有那么蠢,"不,他不相信!她一定还在!一定还在.…霍森心如刀割,满心的怨愤,全数上涌,他歇斯底里的怒吼着,疯狂地想再揍凯曼,一旁的苏非尖叫不己。

“霍森,你疯了!医生、医生——’

捂着流血的鼻子,凯曼大吼。‘她要真爱你,现在就会在这里,而不是一听说你出车祸就落跑了!妈的,她连医院都没来过!"霍森火大的想下床,制止凯曼继续鬼扯。他推开苏菲,愤怒的扯掉身上的点滴,鲜血洒在床单上。他试图下床扁人,但是断裂的双腿,无法支撑他的体重,他只能狼狈的摔跌下地。

医生和护士们冲进来,抓住了他,将他拉回床上。

“放开我!王八蛋.放开我…”霍森气红了眼,怒吼挣扎着,但医生己经在他手上扎了一针,他死命抗拒,仍挣脱不了众多护士的压制。

“干!”凯曼从地上爬了起来,愤愤丢下一句。‘霍森?杭特,你他妈的是个疯子."“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你被开除了!’他怒目瞪着那王八蛋,恼羞成怒的吼着。

凯曼脸色一白,愤恨难平。“你不能开除我,你需要!l"镇定剂开始生效,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霍森喘着气,恨恨的瞪着他,再度重复道。

“你被开除了。”

“好。’,凯曼瞪着他,表情阴狠,恨恨的点头。“好,算你狠,你最好不要后悔."说完,他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霍森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愈来愈是晕眩。“别压着我.…’他愤怒的说,但声音却万分虚弱。

他们放开他后,他不再挣扎,只是瞪着素白的天花板。他全身上下都在痛,但最痛的,却是,已。

她走了,竟然走了?

她要真爱你,现在就会在这里,而不是一听说你出车祸就落跑了!

她怎么可以走?他只是出了车祸,还没死。

妈的,她连医院都没来过!不,这不是真的。

他咽着口水,转头看向吓得脸色发白、泪盈眼眶的苏菲,痛苦嘎哑的恳求。“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告诉我,素馨就在外面…”

苏菲捂着唇,泪如雨下。她无法言语,只能上前拥抱他,为他的不幸、他的惨遭背叛而哭泣。

霍森一动也不动。

胸口,像是被人挖出了巨大的、鲜血淋漓的空洞。

那个女人走了,就这样走了。

他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凯曼或许会骗他,苏菲却不会。

她不在外面,甚至没来过医院。

他从来不曾如此深爱过一个女人,甚至己经买了婚戒,打算向她求婚。要不是为了赶回去看她,他就不会被闯红灯的卡车撞上,但是那个女人却在出事后,头也不回的抛弃他。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傻,怎么会这么笨。

我爱你。

她说过的,却连等他醒来,都不愿意。

刹那间,他只觉痛彻心肺。

“对不起。”苏菲硬咽道歉。

他不想听到这句话,他不要听这种抱歉,他不需要这种可怕的同情。

“出去。’他僵硬的躺在床上,声音嘶哑的说:“麻烦你出去。”

苏菲一僵,稍稍退开。

“霍森?"“请你出去。’他看着她说。

他不知道,为何能如此平静?或许,是镇定剂的关系,但是,当世界在他脚底下崩塌毁灭时,他怎么还能保持平静?他需要咆哮,需要痛殴些什么东西,需要除了镇定剂以外的任何东西。

该死的,他需要素馨,他需要杨素馨!

他需要她在他身边,拥抱他、安慰他、陪着他,告诉他一切都会投事.但她不在,她走了、离开他、背叛他、弃他而去,留他在医院里等死.…即便是如此,他都还想见她,他无法理解那恐怖的渴望,只觉得痛。

视线模糊了起来。

他愤恨痛苦的瞪着,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的苏菲,才发现自己并不平静。

所有无处宣泄的怒气,都随着泪水狂涌,浸湿他脸上的纱布。他痛恨这一切,他痛恨这个世界,他痛恨那个背叛他的女人。

“滚啊。’他沙哑的咒骂。“滚出去!"苏非脸色苍白,不敌他骇人的眼神,只能轻捂着唇,哭着离开病房。

那天之后,霍森?杭特成了最难缠的病人。

他脾气暴躁,不愿意好好进食,更别提配合医护人员,甚至还会对人暴力相向,出言辱骂伤害任何他可习改击的人事物。

他完完全全变成一个人见人厌的棍帐。

除非必要,整栋医院里,没有任何一个医护人员,愿意主动靠近照顾他。

就在他第五次把点滴从手上拔掉的那天早上,一个被阳光晒得发色变淡,全身黝黑,后脑勺绑着小马尾的白种男人,走进了活像惨遭暴风肆虐过的病房。

“嗨。”男人扶起点滴架,看着躺在床上,满脸乱胡,像只被囚禁太久的野兽般的家伙。

霍森面无表情,完全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天花板,像是连移动视线都觉得懒。

男人冷笑一声,也不介意,上上下下的打量。“我想,我就不需要问候你好不好了,瞧瞧你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

他拉来椅子,坐在床边,瞧着那个摸然的家伙。“抱歉我来得太慢,苏菲通知我时,我人在非洲拍片,花了一点时间才能赶回来。”

床上的病人,连眼也没眨一下。

男人深吸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把长脚跨上那张病床,随意交叠搁着,看着那半死不活的家伙。“我猜,你大慨也不在意自己的钱,全被凯曼掏空了,对吧?你知道这件事吗?"病床上那个曾经迷倒半个世界人口的男人,依旧木然的躺着,没有对这件事表达任何意见。

“他跑到你家,将所有的东西搜括一空,还利用你之前给他的权限,把你的股票、债券、户头都清空了,他做得很俐落,挖得一干二净。能拿的,他都拿光了,所以你现在只剩下——’男人打开带来的文件。“嗯,一块两毛五,还有你外婆留给你的那间破餐厅。’萎靡的病人,瞪着天花板的眼,略略一眯。

那是非常细微的动作,却没逃过男人的双眼。

“好吧,其实没有那么少。但是实话说,也不多了,我把你洛杉矶的房子卖了,才能负担你的医药费,还有部分人士的封口费。”

他啪的一声,把文件合上,继续靠在椅背上,将两手在坚实的小腹上交叉。

“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等着看你的好戏?"然后,那个男人,终于开了口。

“想看,就让他们看。”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病房里。“我不在乎。”

男人挑眉。“那么,我可以现在就通知狗仔,放他们进来,好好炒热这摊狗血,想想那些噬血的家伙会怎么下标题。”

男人抬起干净的大手,在半空中一挥。“浪荡子的现实报应,霍森?杭特的杂碎人生!如果我是主编,就会在旁配上一张你揍人的照片,还有一张你躺在病床上半死不活的悲惨模样。”

霍森抿紧了唇。

“这大概能让他们的报纸卖个两天,运气好的话,一个星期吧。”男人笑了笑,耸耸肩。“不过,也就这样了,人是健忘的动物,过不了半个月,你的新闻就会被其他狗屎取代。不用三个月,你的海报会被人拿来垫桌子,你的片子会被抛售,或许有人会在茶余饭后,聊聊你的旧闻与八卦,再嘲笑你一番,仅止于此而己。”

霍森眯起了眼,终于把视线从空无一物的天花板上,拉了下来,紧绷着下颖,咬牙切齿的问:“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果只是来看笑话的,我相信你己经看够了,现在可以滚了。”

男人起身,把带来的一叠厚重的剧本,扔到了他身上,冷冷看着他。

“这个剧本,是为你量身打造的,我三年前想到这故事时,就打算找你演,可惜剧本写好时,你就废了。”

霍森握紧拳头,本以为己经化为稿木死灰的心,经这男人撩拨,竟又燃起熊熊怒火。

“既然我废了,你又来做什么?"“当然是因为,这角色只有你能演。”

他愣住了。

那是眼前这个男人对一位演员最高的称赞。他从来不曾对任何人这么说过,即便是对身为好友的霍森,他都不曾说过——直到现在!

亚历?阿朗佐,是世界知名的导演,拿下无数奖项,能拍他的电影,是所有演员的梦想。

霍森瞪着腿上,厚达好几百页的剧本,却没伸手去拿。

亚历瞧着他,又说道:“我问过医生,你的脚只要好好复建,就能再次行走,虽然会有些微跋,但不会影响日常生活。如果你想演,我可以等,如果你不想,就把剧本烧了,当我从来没提过。”

他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床上的霍森。

“如果我是你,我会用尽全力,重新爬上山顶,让人看看霍森?杭特,是多么优秀的演员,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以为你己经作废的人,重新跪在你的脚下,让所有的人,都清楚知道霍森?杭特只有一个,也只会有这么一个。让人晓得,霍森?杭特,是无法被取代的。”

他紧握着双拳,没有动。

“霍森。”亚历弯下身,认真看着他。“振作起来,才是对那些人,’他顿了一下,轻声往下说。

“还有那个女人,最好的报复,否则,也只能让人看笑话罢了。”

确认霍森的眼里燃烧着复仇之火时,亚历唇角微扬,没有再多说一句话,静静转身走了出去。

病床上的霍森僵躺着,双拳依然紧握。

让人看看霍森?杭特,是多么优秀的演员。

他深吸口气,瞪着那厚重的剧本。

让那些瞧不起你的人,以为你己经作废的人,重新跪在你的脚下。

他眯起眼,青筋隐隐抽动。

让所有的人,都清楚知道霍森?杭特只有一个,也只会有这么一个。

他将拳握得更紧。

让人晓得,霍森?杭特,是无法被取代的。

他咬紧了牙关。

没错,他不该自暴自弃。他要让这个世界、要让杨素馨晓得,他是无祛被取代的。

她以为他毁了,再也无法维持巨星地位,所以才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绝不让那个女人看他笑话,他会用尽全力,重新爬上高峰。他会找到她,亲眼看她甸甸跪在他脚下,为背叛、抛弃他,晦恨羞愧。

熊熊的复仇之火,在胸中燃烧,愈来愈旺。复仇的力量,让他能够麻痹身上所有伤痛。

窗外,阳光在蓝天上闪烁。

霍森终于坐起身,伸手将厚重的剧本拿到眼前,翻开了第一页。



第十二章

深蓝的眸子,阴郁的看着她。

年轻素净的女人不由自主,在街边停下脚步,凝望着那个男人。

街上人来人往,只有她静止不动,看着眼前那张一比一的电影看板海报,喉头干涩发紧。

即便己经过了三年,素馨还是会感到心痛,也还留恋霍森的身影。

眼前这部电影,上映己经半年,却仍未下片,它的票房己打破过往的记录,成为史上最卖座的电影,票房纪录持续攀升,至今没有疲软的迹象。

他的脸、他的人,充塞全世界。

她早上起床,只要一回头、一抬眼,就会看到他出现。

海报、杂志、电视、广告,甚至连买瓶可乐,上面都印着他的脸,印着他这双深情郁郁的蓝眸。她一直试图去忽略,却做不到,他不断的出现,总引得她的心口隐隐作疼。

至少,霍森过得很好。

丑闻虽然渲染一时,但也逐渐被人淡忘。然后,他接拍这部电影,花了两年的时间,超越自己的颠峰。

如今,人们己经不会再想到那桩暴力丑闻,他们只注意到他的成就。

霍森?杭特是个巨星,活在跟她不同的世界。

清澈的眼眸,缓缓在海报上游走,没漏看任何细节。

他的眼角添了些许皱纹,看来更显沉稳。他的额头,有些伤痕,不知是在何时受伤的,以前她不曾见过。她深深记得,关于他的所有。

也许,那只是剧情所需而特别弄上的。她不知道这部电影的内容,害怕会在黑暗的空间里,痛哭崩溃,所习床曾去看过。

这疤,是怎么伤的?

是真的伤吗?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忍不住,想抬手抚摸海报上那属于他的脸庞,轻触他的伤痕。

蓦地,一只小手,轻扯着她的手。

“妈咪、妈咪。”

她终于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身旁的孩子,微笑轻问:“怎么了,宝贝?”嫩白的小脸仰望着她,拧着眉头,一脸困扰。

“我想喝水。”

素馨蹲下身,摸摸他的脸。“对不起喔,妈咪马上带你去买水喝,好不好?”

“好。”男孩点点头,露出微笑。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将卡车停在路边,跳下车来。

“素馨。”他叫唤着,大踏步朝两人走去,一把抱起了那孩子,用力亲了他的嫩脸一下。“嗨,小子,有没有想我啊?”

“有啦、有啦。”男孩大声回答,被逗得格格直笑。

男人将孩子扛在肩上,朝她问道:“你帮他买好衣服了吗?”

“嗯,买好了,都在这了。”她抬起另一手中所提着的纸袋,回以微笑。“翔翔渴了,我们先去买水喝,就可以回去了。”

“你难得才来市区,不用急着回去。”男人的笑容,跟阳光一样灿烂。“我请了假,把下午都空出来了,我们一起逛逛街,小翔,好不好啊?一起去逛街。”

“好!”男孩坐在他肩头,开心的挥舞着双手。“逛街、逛街!”

男人朝她眨眨眼,“瞧,你舍得浇他冷水吗?”

瞧儿子这么高兴,素馨纵然无奈,也只能扬起嘴角,点头同意。“好,我们去逛街。”

“YA!逛街万岁!”

他们带着笑容,转身离开,将海报遗忘在身后。

那是很甜蜜的一家人。

父亲和善开朗,母亲温柔体贴,孩子可爱得像个天使。街上的每个人,只要看见他们,都会忍不住跟着微笑。

但是,就在街边的一辆黑色轿车里,一双深蓝的眼眸,静静的、恨恨的,瞪着那和乐融融的亲子图。

男人,握紧了方向盘,死死的握着。

他开着车,缓缓跟在那一家子身后,蓝眸紧盯着她,看她买水给那男人跟孩子喝;看她笑容满面的,望着那家伙;看她跟那一大一小,一起逛街吃东西。

他愤怒的看着,心在烧灼,被妒恨灌满。

三年了。

这三年以来,当他在地狱里受苦时,她就是跟那个男人,过着这种生活。一如她离开前告诉凯曼的,她要回去过平静的日子。

过去那些日子,他日夜想着,要找到她、报复她。为了达到目的,他需要重新爬上颠峰。

他花了一年复健,忍受生不如死的剧痛,又花了一年半拍戏,乖乖的参加电影的宣传,怀抱着对她的怨与恨,度过无数个夜晚,直到再次获得成功,直到新片大卖。

但是,这部电影的宣传期,似乎永无止境,就在他被复仇的火焰,日夜烤灼得再也无法忍耐时,亚历终于宣布,宣传结束了,还告诉他,她现在居处的地点。

霍森在最短的时间内,搭乘飞机,到达这个几年前曾经造访的岛屿。

为了避人耳目,他刻意留长胡子与头发,戴着墨镜,打扮朴素的低调入境。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她并牙父有回家。她搬了家,到了岛的另一边,住在更偏远的乡下小镇。

亚历给他的地址,距离市区还有好几个小时的车程。飞机一落地,他立刻租了车,直驱她居住的小镇。

来到她家门口,霍森坐在车子里,连连深呼吸,尚未做好准备,门就被打开了。那时,他才发现,她并不是独居的。

一个男人,陪伴她走出来,她的手上,还牵着一个男孩。

她结婚了?还跟别的男人,生了个孩子?

那一家三口,坐上小卡车离去时,他震惊又茫然,只能开车跟上。在他过往所有的假设,与想像的报复之中,不知为什么,竟从未想过她会结婚生子。

他跟着他们到市区,看着那男人放她和孩子在一间童装店前下车,然后离去。当她替孩子买完衣服,牵着孩子出门时,看到了他的海报。

然后,那个女人,在他的海报前伫足。

他看见她在看海报上的他,出神的看着。

在那么一瞬间,他竟然忍不住,奢望这一切都只是误会,她说不定没有结婚,说不定她只是帮忙别人照料那个孩子。

有那么短短的几秒,霍森几乎就要下车上前,将她拥在怀中,强迫她说出,她还是爱他的。

对她的渴望,是如此的深,让他连心都痛了起来。

他甚至己开了车门,却看见小男孩轻扯她的手,叫她妈咪,男人也回来了,扛起孩子,跟她有说有笑,将他所有痴傻的幻想全部敲碎。

愤恨如滚烫的岩浆,在脑海中沸腾。

她头也不回的抛弃他,转身立刻选择了别人,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我爱你。

那个女人,满嘴谎言。

他咬牙切齿的看着,那一家子和乐融融的景象,怒火在心肺中熊熊的烧着,愈来愈旺盛。

平静的日子?

扯动嘴角,他恨恨嗤笑一声,眼角因为怨怒而抽搐。

休想!

强忍着下车质问她的冲动,他一路跟着那家人,直到他们终于结束逛街,回到小卡车上,驱车回家。

“谢谢你。”

眼看家门近在眼前,素馨感激的对身旁男人道谢。

“别客气,顺路而己。”

萧煌天笑了笑。“孩子还小,如果不搭我的车,你就要带着他搭火车,又要转车,还得走上好一段路,你不累,他都累了。瞧,就连搭我的车,他都累到睡着了呢。”

素馨看着在后座儿童安全座椅中,累到睡着的儿子,不禁有些心疼。

停车之后,萧煌天开车下门,主动走到后座,熟练的把孩子从安全座椅里,小心的抱了出来。小翔睡得很熟,一颗脑袋趴在他肩上,口水都流出来了,素馨帮忙关上车门,掏出钥匙打开家门。

“我抱翔翔回房,你不要理我。”他轻声交代,往房间走去。“我等一下会先去换厕所的灯泡。”

“麻烦你了。”

“对我还说什么麻烦呢?”萧煌天笑了笑,朝她摆摆手。“你去忙你的吧。”

素馨看着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这些日子习未,如果没有这些热情的帮助,她恐怕早己崩护贵。

直到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她这才转过身,拿出新衣裳,走到屋外。屋子里的空间不大,洗衣机放在外头,要晾晒衣服也方便。

来到屋侧的洗衣机旁,她掀开洗衣机上的塑胶遮雨罩,再从墙上挂着的小盒子中,捞出剪刀——剪去新衣上的标签,再把衣服翻过来,放进洗衣机里,盖上盖子,按下洗衣按钮。

她从来不让孩子穿尚未洗过的新衣。

不远处,夕阳余辉在槟榔树间闪耀生辉,凉风吹拂而过,带来茶园的清香,素馨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却闻到一阵曾在某个男人身上闻过的气息。

她心儿一紧,抓住洗衣机的边缘,用力闭上双眼,想起他那双阴郁的蓝眸,正注视着她——不,不是注视着她,是注视着镜头。

霍森?杭特,己经是往日旧梦,她不该再念念不忘。

三年前,她担心他会找来,不敢回家,瞒着所有的人,只打电话通知过陈大哥,无论镇上的人如何威胁利诱,她都不敢回去,也不愿意透露自己所在的位置。

可是,霍森从来不曾找过她,一次也没有。上个月陈大哥在电话里,向她再三保证,没有人曾来打听过她。

她应该死心了,应该放心了。

但,一颗心却隐隐作疼。

霍森,是真的己经把她忘了吧?

曾经,她以为自己或许在他心中,拥有那么一点点位置,现在才知道,自己对他来说,就跟其他排闻女友一样,只是个短暂的过客。

不该再想了,就当那是一场梦,再不久就要天黑了,她得尽快把剩下的家事做好,不是在这里重复第无数次的思念。

素馨苦笑着,深深的吸了口气,镇定了心绪,才睁开双眼,转过身去——有个男人,就站在她身后。夕阳,洒在他身上,映照着他如刀凿刻的脸庞。

霍森。

她陡然僵住。

不,不可能,这只是她因思念过度才产生的幻觉。他不可能在这里,不可能站在她面前!她闭上眼,再度张开。幻觉没有梢失,他仍在眼前,近到触手可及,而且更加靠近。

当他抬起手,抚触她时,她浑身一颤。

那指尖,是如此温暖;他的味道,是如此熟悉。他感觉起来,就像是真的,热烫而真实,她红唇微张,完全发不出声音,只能任他轻抚着她的脸。

那温柔的抚触,让她颤抖,渴望得想要哭泣。

然后,霍森低头亲吻她。

她应该要推开他,应该要抗拒他,应该要躲避他,但是却做不到。老天,她是如此想念他,这么思念他啊。

她没有办法抗拒,只能不由自主的轻颤回应。

一滴泪,滑落眼角。

他停下了那个吻,抚着那滴泪,眯眼开口。

“怎么,太久没见,把我忘了?”他的嗓音低沉,嘴角轻扬,嘲讽的问:“还是,嫁了别的男人,就忘了我这个旧情人?”

闻言,素馨猛然回神,错愕的望着他。

“什么?”他在说什么?

“那个男人,跟我一样了解你的身体吗?”他垂下蓝眸,隔着轻薄的衣物,抚摸她挺立的蓓蕾,粗鲁的将她更加拉近,把热烫的硬挺抵着她的柔软,讥消的问道:“或者,你比较想念我?”这露骨不堪的询问,让素馨抽了口气,满脸通红的想推开他。“你在胡说什么?放开我——”

霍森不肯放手,紧紧钳着她的腰。“你确定要我放手?我看你刚刚还满享受的。怎么,怕被你丈夫发现?”她惊慌又困惑,望进他的眼里,赫然发现,他那双迷人的蓝眸里,在夕阳下,恍若燃着红色的火。

怒火。

“你胡说什么?我没有丈夫。”她慌乱羞窘的轻喘着,害怕的推拒着他。这里是屋外,随时会有人经过,他这样抵着她,会被人看见的。“拜托你,放开我——”

“没有?”他眯眼,更恼火。“那屋子里头,抱着你孩子的男人是谁?”

她愣了一下,才匆匆解释。

“你误会了,萧大哥他不是——”

“我跟了你一天!”他紧抓着她的手臂,愤怒的低咆。“我看见你跟他一起出门,我听到那个孩子叫你妈咪!接下来你想说什么?说那个孩子不是你生的?”

突然,一个小小身躯,奋力扑向他的大腿。

“放开我妈咪!不要欺负她!”稚嫩的声音,气愤不己。“不准你欺负她!”

霍森低头看去,发现本来己经睡着,被抱进屋的男孩,此刻正握着小拳头,扑在他大腿上奋力攻击。

“翔翔!”素馨用力推开他,慌张抱住了儿子。

因为太过惊讶,霍森被推开,没有来得及抓住她。

“坏人!”被抱住的男孩,隔着妈妈的肩头,瞪着高大的陌生男人,生气的喊着。“你是坏人!”

他震惊的瞪着那个孩子,一时之间,只觉晕眩。之前隔得太远,他的注意力只在她身上,没有注意这个孩子。他痛恨这个孩子,不想多看他一眼。

他投有想到,完全没有。

男孩有着同样一双深蓝之中、带着点点金斑的眼,跟他一模一样。他走遍全世界,也只看过死去的父亲,有着相同的蓝眸。

“你是坏人!”

“翔翔,别胡说!”素馨恐惧的喝斥着,抱起孩子,就要往屋里飞奔,却被一把抓住。

“你想去哪里?”他气得七窍生烟。

素馨惊慌回首,知道他己经认出、看出,孩子是他的。她本来还怀抱着一点希望的,还奢求他不会发现。在他的瞪视下,她抱着儿子害怕的颤抖着,听他愤恨不己的咆哮,丢出可怕的质问。

“杨素馨,你竟然带着我的孩子,嫁给了别的男人?”隆隆的咆哮,回荡在空气中,翔翔吓得脸色发白,一时忘了继续喊叫。

“我没有结婚。”她辩驳着。

“你——”霍森张开嘴,又要咒骂,就感觉到后脑勺被某个冰冷的硬物抵住。

“放开她。”男人的声音,冷冷的在后方响起。

他没有松手,不肯放开。

硬物戳刺着他的后脑。“别让我说第二次。”

他应该要放手,但是满溢的愤怒,却让他紧抓不放,说什么都不肯松手。

“萧大哥,不要!”素馨吓白了脸,一边开口阻止,一边惊慌的看着他。“霍森,拜托你,放开我!”

“你休想,有胆就叫他宰了我!"她无可奈何,无助的眼眸望向他后方,无声求救。

背后的男人,重重叹了一口气。“她没有结婚,我不是她丈夫。不过,你要是再不放开她,我还是很乐意在你儿子面前敲昏你。”

他只是去厕所换个灯泡而己,谁晓得外头就天下大乱。明明前一刻,翔翔还乖乖地在睡觉的,是那个男人太过激动,才会吵醒孩子。

幸好,他也听见声音,赶出来看,才撞见这气氛紧张的一幕。

无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情人久别重逢、父子相认的温情场面,他只能顺手抓起铁管赶出来,阻止情绪太过激动的父亲。

提到儿子,霍森全身僵硬。他低下头来,看着被抱在妈妈怀里,脸色发白,却直直瞪着看他的男孩。

他该死的勇敢,也该死的像他。这个孩子,绝对是他的。

纵然不甘心,但他的男性自尊,仍无法容许自己,在亲生儿子面前被人敲昏。僵持了几秒后,他紧绷着下颖,终于松开了手。

这时,他才发现,男人用来威胁他的,不是枪枝,而是一根铁制的水管。

“很好。”萧煌天低头,朝着男孩微笑。“翔翔真勇敢。现在,你带妈妈回屋里去,好不好?”

“好!”翔翔大声说。

素馨却有些迟疑。

“可是……”她抱着孩子,担心的轮流看着脸色铁青的霍森,跟满脸笑容的萧煌天。

“放心,我会处理。”萧煌天微笑着安抚。“去吧。”

她迟疑了一秒,感觉到儿子正在颤抖。翔翔吓坏了,他只是强忍着害怕,为了儿子着想,即便感觉到霍森的怒火,她仍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只能匆匆转身,抱着儿子进屋回房。

她安抚着儿子,轻声哄着他,还不忘夸赞他的勇敢。

半晌之后,房门外响起轻敲。她吓得跳了起来,才听到门外传来萧煌天的声音。

“素馨,是我,放心,只有我一个人。”

听出是他,她才敢开门。

门外,确实只有萧煌天一个人。

她紧张不己,深吸了口气。“他……人呢?”

“虽然很不甘愿,但是他同意暂时离开,我劝他今晚不要再打扰你。”萧煌天同情的看着她,递出一张纸条。“这是他的手机号码。我想,你跟他需要找个时间好好的谈一谈。”

素馨轻捂着唇,瞪着那张纸条,脸色惨白得像是看见冥纸一般。

“他是孩子的父亲,我没搞错吧?”他轻声问。

她喉头微紧,回头看了一眼,己经再次躺回床上,好不容易安静下来,并且昏昏欲睡的男孩。确定儿子没在注意,她才鼓起勇气点头。

“那就和他连络,如果我没认错,他就是演电影的那个男人。他有的是钱,你要是带着孩子逃走,他也会想办法再找到你,逃避不是办法,对翔翔也不是好事。”

握着门把的小女人,眼眶含泪,一脸惶惑。

萧煌天在心里暗咒了一声。

该死!当初那个顾人怨的同袍陈志明,特别打电话来,托他照顾她时,他就知道一定有问题。

一个未婚生子的女人,大老远跑到偏远的东部,明明长得很漂亮,却宁愿辛辛苦苦的在茶园里当采茶女,也不愿到贩卖部,做轻松一点的贩售工作。

他用膝盖想也知道,问题有点大。不过,他可真没想到,那个大问题竟然是霍森,杭特。

他天天看着翔翔,知道孩子是个棍血儿,却怎样也没想到,孩子的爸竟然是红透半边天的大明星。天晓得这对男女,怎么会遇在一起的。

事情发生在他的辖区里,他不管也不行,只能劝道:“他会找来,至少表示他是在乎的,去找他把事情谈清楚,对你们三个人都好。如果你害怕,我明天可以再请一天假,陪你一起去。”

“不、不用了……”她吞咽着口水,深吸了口气,抖颤的接过纸条。“我自己去就行了。”

萧煌天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握着那张纸条,素馨只觉得烫手,她将纸条塞进口袋,回到床边继续哄孩子。轻拥着心爱的儿子,她依然觉得不安,依旧觉得恐惧。

她很想带着翔翔逃走,但是她也晓得,萧大哥说得对,一直逃避下去,绝对不是办法。

事实证明,霍森有的是钱,轻易就能再找到她。

她必须和他谈谈,把事情说清楚。

但,天啊……天啊……她该如何面对他?



第十三章

翔翔睡着了。

那双酷似霍森的蓝眸,虽然因熟睡而闭上,但是小脸上的轮廓,仍依稀看得出与霍森的相似之处。这个孩子,不论模样或是脾气,愈来愈像他。

素馨轻抚着儿子的睡颜,前尘往事再次袭上心头。

三年前,她离开纽约,回到台湾后,选择在东部一个小镇落脚。这里的山、这里的水,纯净而美丽,小镇从日据时代,就以温泉闻名,而小镇旁的台地气候适宜种茶,所产的蜜香红茶,茶色红润,散发着淡淡的果蜜香味。

这是个安静的小镇,自从内环道开通后,观光客更是直驱温泉区,或前往全省闻名的枚场稍作逗留,不再经过镇上。

那时,她不敢回家,茫然的搭车,不知过了几天几夜,直到在这里看见与故乡相似的天色,才决定在此住下,也在茶园找到工作。

平静的生活,让思念更是磨人,她不能吃、不能睡,终于在工作时昏倒,被紧急送往医院。

与霍森相恋,是甜中带苦的禁果。她原本不该尝,却忍不住伸手,摘取他递出的宠溺,谁知一旦尝过他深情的温柔,代价竟是磨人欲死的相思。

她原本被思念折磨得形销骨立,直到经过检查后,医生告诉她,她怀孕了。

身为一个女人,她可以软弱。但是,身为一个母亲,她必须坚强。为了腹中的小生命,她不再沉溺于离别的心痛,总算振作起来,在茶园老板夫妇的仔细照料下,熬过怀孕期的不适,生下了翔翔。

翔翔的出生,让她的心有了寄托。虽然,独力扶养孩子,是件极为辛苦的事,但是她从不言苦,甚至甘之如怡。

只是,对霍森的思念,未曾淡薄。

三年了,他终于找到她,出现在她眼前。她不知作过几次他们重逢的美梦,然而现实却与梦境天差地远,他的眼神、他的举止、他的言语,透露的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深深的恨思。

素馨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恨她。

听着翔翔均匀的呼吸声,难以人眠的她,从床上坐起,在小夜灯微弱的灯光下,打开搁置在床头的纸条,望着上头写的手机号码。

曾经,他是她最想见到的人。

但是当他真的出现时,她竟觉得困惑与不安,甚至是有些畏惧的。

搁下纸条,素馨再度躺下,却辗转难以成眠。好不容易,在天色微微泛白时,她才疲累的睡着,再度梦见了她最心爱的男人。

不同于往昔的是,梦中的霍森,不再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

他的蓝眸里,充斥着仇恨。

闹钟响起时,素馨从恶梦中惊醒。

“妈咪,你怎么了?”翔翔揉着惺松睡眼,凑到妈妈身边,尽量伸长小手臂,想要保护妈妈。“坏人又来了吗?’他努力睁大眼睛,却又不敌难缠的睡意,才睁开几秒钟,眼皮就不听话的往下掉。

她深吸一口气,抱住儿子,被恶梦吓出一身冷汗。

“妈咪,你在发抖。”翔翔闭着眼,喃喃说着,撒娇的蹭啊蹭。他最喜欢妈妈身上好闻的味道了。

“乖,我没事。”素馨低下头,吻着儿子柔软的头发,勉强挤出微笑。“妈咪只是作了恶梦。”

“什么样的恶梦?',“我忘记了。”她只能说谎,不愿意让翔翔对霍森的印象更加恶化。无论如何,他们都是父子,她不愿意看见孩子敌视父亲。“翔翔,我们该起床了。”她哄着。

小男孩嘟着嘴,赖在妈妈怀里。“再睡一下下嘛!"“你会迟到喔!”她温柔的一笑,习惯每天清晨跟爱赖床的儿子重复同样对话,从来不厌倦。“你不是说,要集满五个星星贴纸,去换十二色彩色笔?迟到的话,这礼拜就没有星星贴纸喽。”

事关彩色笔,翔翔振作精神,从床上爬起来,胖胖的小手猛拍脸颊。

“我醒了!"“那你快去刷牙洗脸,妈咪去做早餐。”

“好。”大声回答后,他咚的跳下床,一溜烟跑进裕室里。

为了顾及孩子的营养,素馨总是自己做早餐,花莲县推广无毒农业数年,新鲜而自然栽培的食材不虞匿乏,四季都有当令的好食材。

当她在厨房里熟练的做早餐时,裕室里传来翔翔一边洗脸,一边大声唱着卡通主题曲的歌声。早餐端上桌时,他己经好好坐在餐桌旁,乖巧的等妈妈也拿起筷子,才开始大快朵颐。

他食欲好,也不挑食,连吃饭的模样,都像极了霍森。

早餐过后,素馨帮儿子换好衣裳,把随身的小书包交给他。每天早上,隔壁邻居会开车载小女儿去幼儿班,顺道也来载翔翔,小女孩比翔翔大一岁,己经公开宣布,长大后要当翔翔的新娘。

响亮的喇叭声,在门外响起,翔翔弯着腰,笨拙的穿好布鞋。

“翔翔,上课要加油。”

“嗯,’他在素馨脸上亲了个响亮的吻。“妈咪上班也要加油。”

她笑容微僵,点了点头。

“好。”这是她今早的第二个谎言。今天,她不会去上班。

翔翔愉快的跑向车子,但才踏出几步,他又转身跑回来,靠在她耳边认真的说:“如果,坏人又来找你,你要赶快跑来找我,我会保护你。”

儿子的贴心,让她感动不己,却也有些许感伤。

“他不是坏人。”她低语。

小男孩倔强的嘟嘴。‘他欺负你,就是坏人!’他亲了妈妈一下,又嘱咐。“好了,我去上课了。”说完,他才跑开,在素馨的往视下坐上车子。

耀眼的朝阳下,车子逐渐远去,转过街口之后,就看不见了。

素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着当初那个好小好小的婴儿,己经会一脸严肃的说要保护妈妈。

翔翔,是上天赐予她的宝物。

然而,这个宝物,并非只属于她一人所有。她必须鼓起勇气,去跟霍森详谈关于翔翔的事情。

她先打了电话,到茶园请假,挂断电话后又迟疑了一会儿,才按下另外一组手机号码。昨晚,她己经牢记纸条上的号码。

接电话的是霍森。

“呃,是我。’她小声的说。

低沉的声音,冷淡如冰。

“谁?"她困窘的咬了咬唇。“杨素馨。’他己经认不出她的声音了?

“喔。,,隐约的,她好像听见一声冷笑。

“我想,我们需要谈谈。”她鼓起勇气说道。

低沉冰冷的声音说出一个地址,随即收线,不让她有机会再说一句话。她愣愣的看着手里的电话,半晌之后才换好衣裳,骑着脚踏车,在渐渐变热的阳光下,前往地址的所在处。

那个地址位于温泉区的深处。她沿着两旁种满艳紫荆的温泉路,骑进枚草高长的田园,又经过一段崎岖的产业道路,才找到那个地方。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栋围绕着小小花园的温泉别墅。她曾听镇上的人说过,这是当地财主建造预售的别墅,里头设备豪华,家具一应俱全,只是出价太高,一直无人问津。

她带着困惑,推开虚掩的锻造镂花门,有些不确定的按下门铃,等了一会儿之后,大门才被霍森打开。

一看见他,层层嫣红就染上粉颊,她不知所措的转开视线。来开门的霍森,显然是刚刚沐裕过,健壮黝黑的身躯上,只在腰间围着一条毛巾。

“进来吧。’他淡淡的说,退开一步让她入内,态度平静如无波的海洋,不再像昨日初见她时那么激动。

别墅里窗明几净,每一样东西都是新的。

霍森走到客厅里,迁自坐到沙发上,丝毫没有遮盖自己的意思。他静静看着她,蓝眸幽暗,看不出任何情绪。

素馨的视线一直不敢跟他接触,双手揉扭着薄外套。无声的沉默,像巨石压在她心口,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找到勇气开口,不过一双不安的眸子,却还是看着自个儿的脚尖。

“你......你......你怎么会住在这里?”她原本以为,他会住进与海洋公园相邻的高级饭店。

低沉的语气,依旧冷淡。

“我买了这栋屋子。”

素馨错愕的抬头,但一接触到他赤裸的胸膛,又红着脸低下头去。

买的?!他买了这间房子?

希望的火苗,在她心中升起。昨天,霍森的态度言语把她吓坏了,让她恶梦连连。她心里明白,他的愤怒是因为她三年前的不告而别,然而今天他不但冷静下来,甚至还买下这栋温泉别墅。

“你要在这里久住?”深深的期待,让她的双手更揉紧薄外套。

“有些事情,我得留在这里亲自处理。”泪水,几乎要溢出眼眶。

对霍森的深情,让她忘却不安。甜蜜的记忆,一并涌上心头,她记起当年他们初遇时,在民宿里度过的美好时光。

即使他对她感到愤怒,却还是愿意为她留在镇上。如同她所日夜盼望的,霍森还是在乎她,才会在繁忙的工作中,还能寻觅到她的落脚处,且决定留下,与她共续前缘。

这个举动,让她感动不己。

她无法责怪他的愤怒、他的冷淡,反倒觉得歉意深浓。

“我很抱歉。”她低语着。

蓝眸微眯,闪烁异样的光芒,低着头的素馨却没有察觉。

“你很抱歉?’他重复,语调轻松,仿佛不解。“为了什么?"她双肩一缩,被那淡然的语气刺伤,却因为歉意,而心甘情愿忍受他话语中的讽刺。

“因为,我三年前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你。”她始终不敢期待凯曼会告诉他,她离去的原因。他的愤怒也间接证实了她的猜测无误。

浓眉缓缓一挑,不禁讶异,她竟能把那件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更教他深感佩服的是,她看来是那么无辜,万分惹人怜爱,连演技精湛如他,也不得不感到佩服。

等不到霍森的回应,她忐忑而心急,匆匆补上一句。

“我能解释。”

“不需要。’他蓦地起身,走到她面前,勾起她小巧的下巴。“只是道歉,并不足够。”

“我——,素馨没能把话说完,霍森的薄唇,己经吻住她,狂野得像是想一口吞下她,甚至等不及褪去她的衣裳。他要的不是道歉,久忍的情欲,激烈如狂风暴雨,将她卷入其中。

素馨被逼得羞涩回应,无法反抗、无法思考。

他吮得那么深、抱得那么紧,猛烈得近乎粗暴,放肆的蹂难,在她娇弱的身子里,宣泄着愤恨而无祛压抑的渴望,一再猛力冲刺,感受她的湿热紧室,贪婪的需索更多更多,不许她有所保留。

太久的孤单,让她难习承受他的庞大,在他无情的催逼下,她起初的瑟缩痛吟,渐渐转为甘润,娇娇的在他身下,因他的冲刺而起伏,被骇人的狂喜折磨得无助低泣。

日光灿烂,屋内的喘息与娇吟,久久没有止息。

之后,她羞涩得不敢睁开眼睛。

纵然三年前,她在霍森的细心诱哄下,学会了男欢女爱,但是他即便再癫狂,也对她保有温柔,从来不曾像这次如此放肆粗野,反覆以他的粗糙,冲撞她的娇嫩,逼迫她一再泣喊。

就连现在,当他的欲望离开她的身体后,她羞人的嫩软里,仍感觉得到他的炙热、他的坚硬、他的形状。

想起自己的回应,素馨羞得无法面对他,只能闭眼装睡,依偎在他汗湿的胸膛上。

不同于往昔,抽身后的霍森,毫不留情的推开她,迂自起身,往裕室走去,没有亲吻、投有拥抱、没有轻怜蜜爱的温存。

即使窗外烈日高挂,但是被遗弃在沙发上的素馨,失去了他的体温,却觉得有些寒冷。

她拉拢衣襟,慢慢坐起身来,不但倦累,心中蓦然又涌起不安。

一改欢爱时激狂入魔,仿佛不深深进入她,就会魂飞魄散的渴求,欢爱过的霍森,冷摸得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推开她的方式,像是推开一个健身器材,不带任何感情。

他,还在气恼她吗?

怀抱着忐忑,素馨如坐针毡的等着,直到洗去一身汗水的霍森,穿上衣服之后,慢条斯理的走出裕室。

幽暗的蓝眸,扫过张口欲言的她。

“我爽够了,你可以走了。’他挥了挥手,像在驱赶烦人的苍蝇。

素馨呆住了。

什么?他说了什么?

血色在她脸上褪尽,她无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霍森,你——’

“你没听错。’他厌烦的说道。“这就是我要你过来的理由,我不想跟别的男人分享你那张床。

现在,请你离开。”

残酷的字句,比刀剑更锐利,戳刺得她心头滴血。

“但是,我以为…”

“以为什么?’他冷笑一声,讽刺问道:“以为我会跟你重修旧好?以为我买下这栋房子,是想再跟你玩扮家家酒的游戏?’他撇了撇嘴,要吐出更恶毒的话语,手机铃声却在此时响起。

霍森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对面如死灰的素馨,完全视而不见。“对,我是。’他停顿了一下,才又回答。“没错,我在台湾。有人告诉我,你是最好的律师,我需要你帮我,取得儿子的监护权。”

她柔弱的身子,狠狠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她以为万分熟悉,其实却无比陌生的男人。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教她惊骇不己。

“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我要你用尽任何办法,让我能将儿子带回美国,这辈子再也不用看见生下他的女人。”他终于转身,眸色深蓝得近乎?黑,紧盯着素馨,当着她的面,一字一句的说。“没有,我们没有结婚。她未经我的同意,就生下我的孩子。”

世界,在她眼前粉碎。

她无法动弹,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在原处,听着他与律师交谈,用言语侵蚀她最后仅有的一点幸福。

结束冗长的通话后,霍森收起手机,露出残忍的笑容。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他的眼里,没有半丝怜悯。“律师刚刚告诉我,我的胜算很大。”

那双曾让她心醉的蓝眸,现在却教她恐惧不己。先前她被爱情蒙蔽,没有看出他藏在蓝眸里的眸光,不仅有着怒意,还藏着复仇之火。

她的美梦破碎。恶梦,却已成真。

“你要带走翔翔?”破碎的低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没错。”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素馨颤抖着。

她错得多么离谱。这才是他买下这栋房子的原因!这才是他口中所说,要亲自处理的事.他不是为了她而留下,而是为了夺走她唯一的心灵寄托。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可怕,会狠心到要将孩子从她身旁夺走。

蓦地,霍森伸手,用力钳住她的下巴。

“因为他是我的。’他狠毒的低语。“我要带走他,让你永远再也不能见到他,永远."粗暴的手劲,弄痛了她,但是更痛的,是她的心。

“霍森,不要这样对待我,',她颤抖的伸出手,捧着他的脸庞。“我爱你啊!”她泪眼盈眶,倾诉,心声,想唤回他的温柔。

这三个字,却让他陷入疯狂。

宽厚的大手,用力揪起她,他低头粗鲁的吻痛她的唇,用力的蹂瞒,罔顾她被吻疼的痛叫,甚至吻伤了她。最后,他把她摔回沙发上,仰头纵声狂笑。

“爱我?你爱我?”蓝眸灼亮,浓烈的恨意在其中翻滚。“你以前也说过爱我,但是当我出车祸,被撞断了腿,躺在医院里要死不活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最需要你的时侯,你在哪里?"“车祸?”她惶恐摇头,深深震惊。“我不知道你发生车祸。”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他脸上的伤痕并不是电影化妆的效果,而是货真价实的疤痕。

“想撇得一干二净吗?’他狞笑着,面容扭曲。“瞧你这张无辜的脸,我几乎就要相信了。”

“不,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急切的说,抓住他的手,覆盖在胸前,祈求他能听进她的解释。“如果我知道你出了车祸,一定会赶到你身边去的。霍森,你相信我!"“杨素馨,你该去演戏的。’他推开她,嘴角勾着冷笑。

“我不是在演戏。”

“你是!’他咆哮指控。“你该死的在说谎!',“霍森,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她泪如雨下,为他所受的苦心疼,也为他的不相信而大受打击。

“因为饭店的柜台、守卫,都亲口证实,你在我出车祸当天,就办理退房,匆忙逃走了。’他问过每一个人,得到的都是同一个答案。

当天?

素馨如遭雷延。

他竟然是在凯曼逼她离开的那天发生车祸。当她在纽约街头落泪前行的时候,他是不是正浑身裕血,在医院中性命垂危?

她无法想像,他那时有多么痛苦、多么无助。

他会不会一再呼喊着她的名字?他是用什么心情在呼喊着她?从最初的希望,到最后的绝望,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她都没有出现,更没有陪伴在他身边。

她甚至不知道,他发生过车祸。

如果,她知道他发生车祸,无论如何都会飞奔到他身边,日夜守护他;如果,凯曼没有来逼她;如果,她能更勇敢些,坚持不离开;如果,她能早一点得知,他出车祸的捎息.那些如果,都只是如果,所有的如果,都己经错过。

眼前,只剩下霍森恨她入骨的事实。她再多的后悔、她再多的道歉,都无法弥补他一分一量。

曾经靠在她耳畔,甜言蜜语的醇厚嗓音,以怨毒的口吻,告诉她因为当年的离去,而未能知道的内情。

“知道我为什么会出车祸吗?因为,那天我买了婚戒,急着要回去向你求婚,当车子撞倒我时,我手里还紧握着要送你的婚戒.’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装着钻戒的丝绒小盒,扔到她脸上。

素馨吓坏了,被刚听到的消息,惊吓得无法反应,完全不曾试图去闪避。

小小的丝绒盒子砸到了她的脸,掉落在沙发上,她瞪着那盒子,只见上面满是暗褐色的血渍,只剩下角落一小块没被血迹染透的地方,还看得出丝绒盒子原本艳红的色泽。

暗褐色的,是他的血。

她不由自主的伸手,抖颤的拿起它。

丝绒盒上的艳红,跟她仔细收藏的披肩颜色,一模一样。

她的手颤抖得太厉害,好几次让丝绒小盒从她手中滚落。那个丝绒小盒,在她泪眼蒙?中,愈来愈模糊。

霍森注视着她,蓝眸森冷,恨意灼人。

“你的爱,根本就一文不值。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儿子,被你这个不知道什么是爱的女人扶养长大。’他丢下伤痛欲绝的她,转身就走,一次也没有回头。

“我现在就要去接律师,你等着打官司吧!”



第十四章

这一切,是多么可怕。

素馨惨白着脸,捂着唇瓣,频频抖颤着,无法动弹。

霍森误会她了。

他以为她抛弃了他,以为她听见他出车祸,就转身逃走了。这可怕的事实,有如晴天霹雳,让她震惊不己,小手紧握着那个染血的丝绒小盒,半晌无法动弹。

天啊,她得去向他解释情楚,告诉他一切都是误会,她没有抛弃他离开,她没有丢下他在生死边缘挣扎。

但是,她该怎么解释?霍森是如此痛恨她,他不相信她。

对了,凯曼!

她可以找凯曼作证,只要问凯曼,霍森就会知道,当年她并不是自愿离开的。她会走,是为了保全他。

素馨慌张的站起身来,匆匆追出去,想要解释,却发现霍森己经开车离开。耀眼的艳阳下,他驾驶的那部车,映着刺眼的光芒,一路朝镇上的方向开去。

他要去哪里?

你等着打官司吧!

威胁的话语,回荡在她脑海中,轰轰作响。

律师,他要去接律师,他想带走翔翔!

她慢半拍的想起这件事,惊惧恐慌像只大手,紧紧的狠揪住她的心,想到相依为命的儿子,她一时之间全慌了。

我绝对不会让我的儿子,被你这个不知道什么是爱的女人扶养长大。

她知道他说到做到,不会再让她看到翔翔,只要他带走儿子,就再也不会让她靠近。一旦打起官司,他有金钱与权势作后盾,她却一无所有,根本毫无胜算。

泪湿的小脸,瞬间刷白。

她匆忙跑到单车旁,用最快的速度,拚命踩踏,骑车冲到幼儿班。她一路上都在祈祷,千万要赶上,千万不能比霍森慢。

直到她赶到幼儿班,发现他的车没有停在外头,她才稍微松了口气,急急冲进幼儿班,随口编了个远亲过世的理由搪塞老师。

“妈咪!”看到妈妈出现,翔翔只知道笑,高兴的伸长了双手。

“翔翔乖,妈咪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她抱起儿子,强忍着害怕,勉强扯出微笑。

“好啊、好啊。”

抱着心爱的儿子,素馨在踏出幼儿班前,还胆怯的打量四周,确定没看到霍森的身影,才赶回家收抬行李。

她必须快点离开,愈快愈好。

素馨不敢多拿什么,只带了钱包、一些基本证件,还有儿子心爱的玩偶。

火车和公车现在都没有班次,但是她可以去找萧大哥,他会帮她的,她知道,他一定会。她只需要他载她到市区,到了人多的地方,她就能尽快捎失在人群中。

紧抱着以为要出门游玩而兴奋不己的儿子,她拿了手机,背着最简便的行囊,没有多看恃了两年多的家,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当她转过身时,霍森己经站在半敞的门边,脸上表情扭曲。

“你想带我的儿子去哪里?”他眯着眼,咬牙切齿的问。

眼前的男人,仿佛是拥有蓝眼睛的恶魔。

她倒抽了一口气,害怕的退后一步。

“霍森,拜托你,你真的误会了。”她紧紧抱着翔翔,恐惧的解释。“我是离开了,但那全是为了你。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那天出了车祸——”

他听不进她的解释。看着她身上简便的行李,他轻易就猜出,她是想带着他的儿子逃走。

“省省你的理由,我己经不想听了!”霍森怒不可遏的上前,伸手要将小男孩从她怀中夺下。“把孩子给我!”

“坏人!你走开!走开——翔翔吓白了脸,大声尖叫,紧攀着妈妈的脖子。“不要你抱!我不要你抱——’

“不要!”素馨挣扎着,努力想抢回儿子。

但是,好几个陌生男人上前拉住了她,强行压制她的动作,让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霍森抱走尖叫不停的孩子。

“不要,妈咪!妈咪!”男孩吓得哭了,拚命挣扎,奋力朝妈妈伸出手。“放开我!妈咪……妈咪……”霍森狠下心,不理会他的哭叫挣扎,转身就走。

“放开我!你们这些人!快放手!他是我儿子啊!”素馨又惊又痛,踢打兼并,慌得泪水流淌。“翔翔!霍森!拜托你,不要带他走……别这样对我……”

她知道他听见了。但是,他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

霍森要走了,一旦他踏出这间屋子,她极有可能再也没机会见到儿子。

母性的本能,让素馨硬是挣脱了那几个男人的钳制,不顾一切的冲出去,抢在最后一秒,拉住抱着儿子正准备上车的霍森。

她泪流满面,恐慌的哀求。“拜托你,求求你听我说!你可以去问凯曼,凯曼知道的,他叫我离开时,我真的不知道你出车祸了!”

“别再瞎掰那些理由了!”他咬牙切齿,痛苦而愤怒。“凯曼早就不是我的经纪人了!”

“什么?”她呆住了。

“他早在三年前,就掏空了我的钱,卷款潜逃了!”他鄙夷的瞪视着满脸是泪的素馨,痛恨自己,竟然还会觉得心疼。“你和凯曼,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他狠毒的指责,让她震慑茫然。

“我没有,我不是,霍森我……”她不知该说什么。

不想再听她编织更多谎言,霍森用力甩开那双手,推开娇弱的她,迁自上车关门,吩咐司机。“开车!”

“妈咪!妈咪!”翔翔哭喊着,小手先是用力拍打他,后来又改为拍打着车窗,想要回到妈妈身边。

“不要、不要带走他!”素馨心痛如绞,哭红了眼,敲打着车窗。“霍森!把翔翔还给我!还给我!”霍森没有理会她,不肯多看她一眼,抱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死命挣扎的孩子,额冒青筋的怒吼。

“快开车!”司机连忙踩下油门,赶在窗外的女人冲到车头前,迅速驶离现场。

“不要啊!霍森……翔翔……”素馨泪如雨下,不死心的追上,边哭边喊。“求求你,不要带走他!”

世界模糊成一片,她追到鞋子都掉了,仍在拚命追着。可是,下一秒,她脚下一个踉跄,狼狈的摔跌在地。

那辆车就在她眼前,狠心地绝尘而去,丝毫没有放慢速度。

痛苦,充塞她的心肺。

看着远驶而去的轿车,素馨哭着爬起了身,不肯就这样死心,她回家骑上脚踏车,再次追上去。

他不可能现在就走。

他买了那栋房子,就代表他会留下来。

素馨奋力踩着踏板,气喘吁吁的赶到温泉别墅,发现锻造大门深深紧闭,而那辆轿车就在门内。她按着电铃,一按再按,不肯放开。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是她仍听得到,儿子微弱的哭声,从屋里传了出来,一声声都揪得她的心好痛。

“翔翔、翔翔!”抓着锻造大门的栏杆,她哭着扬声高喊。“霍森!让我进去!霍森,拜托你……”她哭红了眼,几乎要喊破喉咙,门内还是没动静。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出来。

男人穿着铁灰色的西装,戴着无框眼镜,一路走到她面前,隔着门礼貌而冷淡的说:“杨小姐,你好,我是杭特先生的律师。”

她瞪着那人,一时哑然,只能听着对方用公式化的语气,清晰而淡漠的说着。

“虽然,孩子的户籍是报在你这里,但是你并未告知杭特先生关于孩子的事,己经侵犯了他的权益。根据我国民法第1065条规定,非婚生子女,经由生父认领者,视为其婚生子女,该婚生子女,一经生父认领,立即发生效力。”

律师推了推脸上的眼镜,直切重点。“杭特先生虽然没有跟你结婚,但是孩子是你们双方共有,不是你单独一人的。杭特先生从未曾打算放弃监护扶养,他跟你一样,对孩子都有权利与义务。”

“我没有要他放弃——”她哭着争辩。

律师举起手,打断她的发言。“但是,你试图带走孩子,我带来的人都可以作证,我相信这一点在将来的官司中,对你十分不利。”

她喉头一梗,无法言语。那是她的错,她无法辩解,但那也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杭特先生非常生气,打算用尽一切力量,争取孩子的监护与扶养权,我相信你应该知道,和他抗衡,对你来说,并没有太多的胜算。他的经济、能力,都比你好上太多。”

不用律师提起,她也很情楚,彼此条件太过悬殊,否则怎会如此慌乱。

隔着栏杆,她睁着泪汪汪的大眼,恳切的哀求。“拜托你,请你告诉他,我只是害怕他把孩子带走,请他把孩子还给我,我不会再逃走了,真的,求求你……”

那伤心欲绝的模样,让冷血的律师,心中也一阵不忍。他清了清喉咙,重抬镇定,表情更冷淡。

“很抱歉,因为你己经有了前例,杭特先生不可能答应这项要求。为了孩子好,我建议两位不要把事情闹大,他希望你能够主动放弃监护权。”

“不!”她瞪大了眼,脸上血色尽失。“我不要放弃!我不要……”她哭着再次按下电铃,不断的按着。

“杨小姐,或许你应该先看看,杭特先生开出的条件。”律师递出一叠,在赶来这里的飞机与火车上拟好的文件。

“我不要!”她不肯去接,一直按着电铃,泪如雨下的吸泣。

“杨小姐,这样下去,对你绝不会有任何好处的。”律师苦口婆心的劝着。“当然,对孩子也不会有太好的影响。”

蓦地,屋子里头又有了动静,脸色铁青的霍森,大步走了出来。

素馨泪眼盈眶,抖颤着唇,扑回锻造大门,紧抓着铁栏杆,苦苦哀求着。“霍森!让我看看翔翔!拜托你,不要把他抢走!只要不要让他离开我,你要我怎么做都行”

她深爱的男人,面如寒冰,对她的哭求,丝毫不为所动。他走到门边,从律师手中拿过文件,抽出里面的支票,扔到她面前。

“这是一百万美金的支票。”那双蓝眸森冷如冰。“你放弃孩子,签署文件,钱就是你的,从此之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也不准再出现在我和孩子面前!"他拿钱打发她?

他竟然拿钱打发她?

素馨不敢置信,看着那张支票,只觉得胸中的心犹如被他狠狠插了一刀,再刨挖出来,鲜血淋漓的疼着。

“我不要钱。”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痛心的硬咽。“我只要孩子。”

“你不要贪得无厌。”他鄙夷的咒骂,眼中的厌恶显而易见。“我不会再多给你一毛钱。你如果以为把事情闹大,将孩子推入那些狗仔的镜头下,我就会让步,那么尽管去做,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后悔!"语毕,他脚跟一旋,转身就要进屋。

“霍森!求求你相信我!”那凄楚的哭喊,让他停下脚步。

“相信?”他握紧双拳,转身看着攀着栏杆,热泪潜然的她,蓝眼寒似冰雪。“我相信过,我真的曾经相信过,是你毁掉这一切的。”像是被甩了一巴掌,她怔忡茫然,哑然无语,只能泪流满面,看着他无情转身,进屋入门。

“杨小姐,我建议你接受杭特先生开出的条件,相信我,这场官司,你不会有任何机会的。”

律师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不。”她泪眼朦胧,看着关起的门,痛苦的喃喃低语。“我不要……我不要……”

“那就快点回去,准备打官司吧!”律师丢下这句话,也跟着转身,走进屋子里。

天色已暗。

夕阳早在一个多小时前,就己消失在山后头。

窗外,连半点余晖都看不见了。

孩子哭累了,蜷缩在客房床上睡着,霍森让律师带来的保母照顾着翔翔。这律师非常能干,同时带来了保母、保镇、佣人,无一缺漏。

当霍森走进房里时,尽责的保母,立即想打开大灯,他挥手示意别开灯,不想把孩子吵醒,省得又是一阵哭闹。

这孩子跟他一样,脾气倔强,哭喊了一下午,连嗓子都哭哑了。

坐在床边椅子上,他就着微弱的夜灯,看着那张小小的、犹有泪痕的脸。男孩很像他,却也有着她容貌的痕迹,他可以在那孩子身上,看见她的耳朵、她的黑发……

这小子,是他的儿子。

他的。

霍森双手覆在脸上,疲惫的搓揉着。

该死!那个女人,怎么敢这样对他?既然当初要离开,为什么还生下他的儿子?是发现时己经来不及堕胎?还是她打从一开始,就想要拿这个孩子威胁他?

她说她只要孩子,他不相信!他猜,她只想要更多的钱!

愤怒盘据在心头,霍森深吸口气,起身走出客房,轻轻关上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夜深了,律师跟助理们己经吃过晚餐,正在客厅里讨论,准备接下来要应付的官司,他没心情再次加入。

素馨不肯走,一直待在大门外。

他无法不去意识到她,那些讨论也只是一再提醒他,她的存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她还在外面,只要走到窗边,就能看见她瑟缩抖颤的身影。

回到卧房,他咧的拉上靠前院的窗帘,不小心瞥见她孤单伫立在街灯下,瘦弱的身子。

那个该死的女人,以为这样,就可以突显他的残忍,争取到同情?

因为愤怒,他拉上窗帘时太过用力,几乎要扯下窗帘。

但是,即便拉上了窗帘,刻意打开电视,让声音充满整个房间,他依然无法将她抖颤的身影,赶出脑海。

她从白天,站到夜晚,又从夜晚,站到白天。搞得他夜不成眠,活像是被软禁地关在这栋温泉别墅里。

他日夜来回踱步,在房里愤怒、痛恨、咒骂她,到了客厅就佯装冷血,对门外的她不闻不问。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屋里的气氛愈来愈凝重。

翔翔整天哭闹,佣人愁眉苦脸,律师则打电话报警。姓萧的警察来劝说过,可是她还是固执的不肯走。

他原以为,那姓萧的会来找麻烦,但那男人连门都没有踏进来,而素馨依然苍白着脸,活像幽魂般,死皮赖脸的待在门外。

他还以为,她会找来狗仔,将事情闹开。但是,她也没有这么做,那些新闻记者,一直没有出现。

大门外头,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孤单的、瑟缩的静静站着。

第三天,天色阴霆。

他坐在客厅,浏览着律师拟好的文件,听对方说明,接下来可能得应付的一切。他该要专心,却又发现到,乌云在山边群聚,不由得更加烦躁。

第一滴雨落下来,屋里所有的人都听见雨声由缓而急,紧绷的气氛,笼罩着整栋别墅。

他握紧文件,没有抬头,要求律师继续解说复杂的法律条文。

大雨谤沱,倾盆而下,浙沥浙沥、哗啦哗啦,将所有的一切都打弯了腰、压低了头。寒凉的空气,不只拂上了身,还袭上了每个人的心头。

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

中午了,下午了,黄昏了,天又黑了。

她依然柞着,在大雨中,兀自伫立。

霍森在屋子里吃饭、议事,装作不在乎,却掩不住心浮气躁,曾经被撞断的腿隐隐作痛,每回下雨,他总会因为旧伤的疼痛,不自觉跋着脚,平常看不出来的伤残,此刻全都难以隐藏。

他痛恨下雨。

偏偏,这场大雨,下了一整天都没停。

再一次的,他被逼回了房间,虽然腿痛难忍,却还是忍不住踱起步来,这几天,地板都快被他走出一条凹槽了。

该死!该死!该死!

无限愤恨的,他用力捶打着墙,一次又一次,用拳头代替无法吼出的咆哮与怨怒。

那个该死可很、满嘴谎言的女人!

他痛恨自己,依然在乎她;痛恨她,依然能够影响他。

她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他?他又为什么还要在乎、关心那个可怕的女人?为什么还会这般渴望、心疼,想要她?

闭上眼,霍森脸色发白,心痛难忍。

或许,她己经走了,雨都下了一整天了,她己经好几天没睡了。他知道,是因为他偷偷看过。

那个可恨的女人,让他也无法入睡。

她没有撑伞,屋里也没人敢拿伞给她,她一直站在雨里。偏偏,这栋屋子为了取景,窗户都该死的大,即使他不想看,也会忍不住瞄到。

她应该己经走了。

霍森喘着气,紧握破皮染血的拳,不断告诉自己。她几天几夜都没睡,雨又一直下,天已经黑了,她不可能还在,姓萧的会来带她回去,他知道那个男人关心她。

但是,如果她还在呢?

他吞咽着口水,紧抿着薄唇,心口不自觉抖颤,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反覆猜测的折磨,愤恨的来到窗边,拉开一小部分的窗帘。

锻造大门外,只有微弱的街灯,映照着在风雨中飘摇晃动的树影。

那个女人不见了。

一时之间,他没有松一口气,更不觉得释然,反而愤怒莫名。

看吧,她走了!

他紧抓着窗帘,咬紧牙关,怒瞪着没有人影的道路。不知道为什么,竟会觉得失望、觉得讶异,当年她不就是这样,轻易地就抛下他走了?

这回,她想用苦肉计钓他上钩,可惜下了雨。

幸好,下了雨!

瞪视着空无一人的雨夜,失望狂怒席卷全身,他怒极狞笑,嘲笑那个善于心计的女人,嘲笑为爱痴狂的自己。

松开窗帘,霍森愤然转身,却在那一秒,看见一片被雨水浸湿的衣角。

他蓦地僵住,匆匆回过头,瞪眼确认,真的看到原本素白的衣裳,被雨水打湿、被泥水染灰了,漂浮在门柱后方、靠近树丛的浅浅水洼上。

接着,他才看见素馨。

她没有走,而是昏倒了!娇小的身躯被门柱遮挡,没有人注意到,也不知道她己经昏倒多久。

惊恐攫住胸口,霍森迅速开门冲下楼。在那一瞬间,他完全忘了两人的爱恨情仇,心中只有担忧。

聚在客厅的律师与助理,全都吓了一大跳,眼睁睁看着他开门飞奔出去,甚至忘记穿鞋。

屋外风狂雨骤,不到几秒,霍森就全身湿透。他穿过庭院,飞奔到大门边,迅速打开紧锁的大门。

她倒在浅浅的水洼中,一动也不动,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因为听到他出现,就再次起身哭求。

他拉开大门,赶到她身边蹲下,胸中一颗心几乎就要因此而停止。

她的衣衫与头发全都浸在水中,双眼紧闭,粉嫩的唇毫无血色,脸色苍白得就像死人,胸口看不见起伏,像是没了呼吸。

“素馨?”他哑声叫唤。

她没有反应。

抖颤着手,他快速探向她颈间的脉搏,湿冷的肌肤,几乎没有温度,有那么一秒,他完全探不到动静,隔了好几秒,才感受到微弱的脉动。

直到那时,他才吐出了憋在胸中的气。

她还活着。

霍森为此而颤抖,一把将她抱起,快步奔回屋里。

“叫医生.快点叫医生来!”他跋着脚忍着痛,匆匆抱着她上楼,喷怒的咆哮着,丢下这句命令。

冲进房间后,他抱着她进裕室,将她放入裕缸,打开热水,脱掉她全身上下的衣服,还有自己的衣物,跨进热水里,紧紧抱着她,磨擦她冰冷的身子。

他是如此恐惧、如此害怕,只能感觉着她微弱的心跳,尽力温暖她,完全无法多想。蒸腾的热气,很快充满整间裕室,过了好一阵子,怀中冰冷的身躯,总算恢复暖热。

霍森抱着她,无法言语,滚烫的热泪,从眼中滑落。

他是如此痛恨这个女人,如此如此的痛恨啊……



第十五章

大雨,没有停止。

她发着高烧,烧得像块热铁。

律师从镇上请来的医生,来了又走,只开了些退烧和感冒药,交代要是高烧持续不退,就得送医院。

霍森守在素馨身边,没有离开半步。

下半夜的时候,她在高烧中,咳嗽、喘气,痛苦不己。

他坐在床边,紧抿着唇,看着床上那个正被病魔纠缠的女人,心肺紧缩发疼。他拿起干毛巾,环抱起软弱发烫的身躯,为她擦拭满身满脸的汗水时,她断断续续的吃语着。

“霍森……”

他咬牙僵住,起先以为她醒了,确认后才发现,她仍在昏迷。

“我没有……我没说谎……没有……”她喃喃哽咽,摇头辩解。

一时之间,那些虚弱字句让他惶恐不己,他像是被烫伤般,几乎想推开她,转身逃走,远远的逃离她,却偏又无法动弹。

她的眼仍闭着,吐出的气息,都热烫如火。

“对不起……”,泪水滑落眼角,在烧红的脸上蜿蜒。“霍森……霍森……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她没有醒,在高烧中挣扎,痛苦的呻吟啜泣着,气若游丝,却仍在低喃。“翔翔……翔翔……把翔翔还给我……还给我……还我……”

无力的小手,在半空中挥舞,试图要抓住什么,悲恸万分。“求求你……别这样对我.我只剩他了……只剩他了……”

虚弱嘶哑的哀求,从她抖颤的唇中吐出,字字句句,都教他心头拧绞。他紧咬牙关,一颗心都快被她整个绞碎。

“拜托你……相信我……”

他也想相信,很想相信,但他怎么能够?怎么还敢?

“霍森……霍森……”

坚定的心,被她哭泣的呓语所动摇。

那声声的呼唤,是如此深情,仿佛她说的都是真的,仿佛她真的在乎他,仿佛她并非真心离弃……

“闭嘴。”他痛苦的低咆。“别再说了。”

但是,她没听见。那些沙哑的辩解,滚烫的泪滴,一而再、再而三的折磨着他,整夜持续不停。

他该要把她交给别人照顾,她的话与泪,正如滴水穿石,穿透他愤恨的盔甲,滴穿他森严的层层防卫。

纵然痛苦,但他仍无法对她置之不理。恐慌还那么鲜明,他不能离开她,只能忍受、承受着那可怕的煎熬。

终于,在天际泛起鱼肚白时,滂沱大雨也跟着停息。她的高烧稍退了,苍白的唇瓣,也不再吐出折磨他的呓语。

瞪着窗外升起的朝阳,霍森眼痛喉干,备极疲倦,当鸟儿在屋外啁啾觅食时,他知道该要离开,让别人看顾她,自己到别处休息。

可是,他好累,太累了。

身累,心也累。

他该要离开的。

霍森想着,但是到最后,他仍没有松开怀中的素馨,不敌阵阵倦累,只能合上了眼,拥着她入眠。

因为素馨的昏厥与高烧,整栋别墅里的人,也跟着折腾了一整夜,担心得随时准备送她去医院。直到早上,当保母确定主卧房里的两人都睡着时,众人才松了口气,各自回房睡觉。

一夜没睡的保母,回到客房后,头一沾枕,就睡着了。

当翔翔起床时,看到的就是保母的睡脸。

这个阿姨人很好,会给他糖吃,还会唱歌给他听,陪他玩游戏。

但是,他想念妈咪。

眨着困倦的眼,他坐起身来,想回家找妈咪。

趁着阿姨在睡觉,翔翔偷偷爬到床边,想要下床,但是床太高了,看起来有些可怕。他迟疑了一下,翻过身,屁股朝外,先滑下一只脚,再一只,这才安全的从床上滑下地。

揉着红肿惺忪的睡眼,他踮起脚尖,握住门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整栋屋子,安静无声。

翔翔迟疑着,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他左看右看,先朝右边走,没看到楼梯,所以又回头向左边走,走廊尽头,有一扇门没关好,正半敞着。

深浓的睡意,挡不住满心好奇,他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里头偷看,竟赫然发现,妈咪就在里面,躺在床上熟睡着。

他既困惑又高兴,推开半敞的门,迈开肥胖的小腿,跑进房里,来到床边,费力的爬上床,却因为看见那个坏人,吓得差点滚下床去。

他僵住了,像被狮子盯住的小兔子,完全不敢动。

坏人抱着妈咪,动也不动的,也在睡觉。

是妈咪耶……

他迟疑着,拧着小小的眉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偷偷的,他摇了摇妈咪,妈咪没有动,依然沉睡着,倒是那个坏人,动了一下,眉头在睡梦中微拧,抱着妈咪的大手拢得更紧。

翔翔再次僵住,有些害怕,担心没叫醒妈咪,却吵醒了坏人。

他坐在床上,看着妈咪,瞪着那个坏人,不敢再摇妈咪,也不想离开,只能傻坐着,好半晌也想不出个法子,倒是困倦又爬上眼皮,再次呵欠连连。

母亲熟悉的味道,让他安心,没有多久,他又打起磕睡,从坐着,变成躺着,最后疲倦的蜷缩在妈咪身边。

是恶梦吧?

躺下来后,看不见那个坏人了。

他看着妈咪的脸,昏昏沉沈的想着。

一定是恶梦啦。

他拍拍母亲的胸口,又拍拍自己的胸口。

不怕不怕。

忍不住的,翔翔再次打了个大大的呵欠。他依偎在母亲身边,呼吸着母亲身上的香味,闭上了眼,安心的沉沉入睡。

霍森是被电话吵醒的。

他在第一时间翻身去接手机,新任的经纪人,在电话里唠叨着下一部电影的合约。担心吵醒素馨,他压低音量,匆匆打发经纪人,按掉通话键。

深吸口气后,他才回过身去,错愕的发现,儿子就蜷缩在她怀里。

深幽的蓝眸,眸光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柔和,不再锐利。

看着她与儿子温柔相拥熟睡,他的心头被陌生的情绪抽紧。

她在睡梦中,小心翼翼的环抱着儿子,神情是如此温柔、如此恬静,好像拥住了那孩子,就拥有了全世界。

刹那之间,那阵陌生的情绪,裹住了心,再次撼动着他怀抱了三年的信念。

有没有可能,真如她所说的,是凯曼要她走的?

不,他去查过,当年她是自愿走的,是她自己去退房的!

出院之后,他心里仍抱着一丝希望,亲自再去饭店问过,想找出不同的答案,但每一个还记得的人,都说她是自己离开的,没有人胁迫她,没有人挟持她。

她是自己走的。

那么,为何他还无法放手?

无法自制的,他抬起手,怜爱的轻抚着这个可恨可恶、又让他心痛的女人,他痛得想掐死她,却怎么样也无法放手。

他不会再信她,不会再笨到被她玩弄。

但,他多想相信,多么想、多么想相信她的爱是真的……

偎靠着他的大手,她轻轻的喟叹了口气,无声地睁开了眼。

看见身旁的霍森,她那双乌黑的眼,有些朦胧,带着迷惘,弯弯的嘴角,对他露出如梦似幻的微笑。

她的笑,是如此温柔、甜美。

有那么一秒,他几乎以为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过去那三年,只是一场可怕的恶梦。他们从未分开,仍是相恋情深的爱侣。

她爱他,很爱他,很爱他,很爱他。

而他正准备向她求婚,对她的爱是那么浓、那么深,深得无法探底。他可以看见她眼中浓浓的爱意,听见她说,我爱你。

在那一秒,他几乎就要沉溺。

“霍森……”

柔柔的呼唤,却惊破幻梦,他蓦地僵住,猛然回神,闪电般抽回原先离不开她小脸的大手。

老天,他在做什么?

这个女人,是个可怕的魔女,她欺骗了他,离弃了他,玩弄他的感情,还试图带着儿子离开他。

在她做了这么多罪不可赦的事之后,他竟还会对她感觉怜惜,还会对她残留爱意?

不,他没有,他不可能还爱她。

他没有那么愚蠢!

他不会那么愚蠢!

脸色惨白的霍森,瞪着眼前娇柔又可恨的女人,匆匆下了床,丢下她跟儿子,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素馨清醒后至今,又过了三天两夜。

这三天里,霍森没有再来过这个房间,也没再来看过她。

她困惑又不安,看得出来,这间是主卧室,当佣人进来照顾打扫时,她看见桌上有他的东西,衣柜里挂着他的几件衣物。

他原先就是住在这一间。

但是,他把房间让给她,而且没有再把儿子强行带走。

这三天两夜里,她昏昏沉沉、睡睡醒醒的,要不是几次睁眼,都看见翔翔在身边,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天他怜爱的抚摸,只是她太过渴望的幻觉。

在屋外站了太多天,淋了太久的雨,让她染上感冒,高烧得神智不清,恍惚之中,却依稀记得他的拥抱与照料。

那,是同情吗?

他让孩子留在她身边,把她抱进屋里照料,只是因为同情吗?

还是——还是——她忍不住奢望,却又惶惶不安。

或许,他终于将她的解释听进了心里?

“妈咪、妈咪,吃药,喝水水。”童稚的声音,拉回她的神智。

“谢谢你。’她露出微笑,接过儿子递来的药包,还有装了水的彩色塑胶水杯。

保母站在儿子身后,对她点头微笑,不忘称赞。“翔翔好乖,翔翔最乖了,对不对?”

“嗯,我最乖。”

“那妈咪吃完药后,我们回房间去玩,让妈咪睡睡好不好?”保母蹲在他身边,耐心哄劝。

不要。

素馨心头一紧,恐慌又袭上心头。之前,被迫与儿子分开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多怕儿子离开身边,就会重演那痛苦椎心的分离。

“不要!”翔翔大声抗议,显然也被吓到了。他扑进母亲怀里,抱得紧紧的。“我不要!我要和妈咪在一起!”儿子坚定的态度,让她心暖,但是保母所说的话,则让她心生羞惭。

“可是,妈咪在咳咳啊,要是你也咳咳了,就没办法照顾妈咪了,对不对?”保母看着翔翔,再看向素馨。

孩子,会被她传染感冒的。

她不应该让翔翔继续待在这个房间,跟着她一起睡,孩子的抵抗力弱,能撑到现在己经很勉强了。

为了翔翔好,即便再恐慌,素馨也只能低下头,不舍的安抚。

“乖,天黑了,翔翔先到隔壁,跟阿姨一起睡睡,等妈咪感冒好了,我们再一起回家,好不好?”她抚摸着儿子柔细的发。

他拧起眉头,考虑了一下,才不甘愿的说:“那么,妈咪要乖乖吃药,快点好起来喔。”

“嗯。”她勉力微笑,点头保证。“一定!”

“我最爱妈咪了。”翔翔大声宣布。

她喉头一梗,紧抱着儿子,哑声说道:“我也最爱翔翔了。”

要放手让他离开,是多么艰难。在那一瞬,她几乎无法松手,是想起感冒会让儿子身体难受,她才能放开手。

泪水,几乎再次夺眶。

当她看着儿子被保母抱出房间时,就己经下定决心,得尽快再找霍森谈谈,一定要趁这时侯把误会解释清楚。

否则,等到她病好,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可以抢一次,就可以抢第二次。

而她,却完全无法恨他。

她知道这是误会,只是他不相信。霍森对她,一定还是有感情的,否则不会保留那染血的求婚戒指,直到今天。

她是这么深爱那个男人,这么心疼他所经历的遭遇,完全无法想像,他是如何撑过发生车祸、钱被掏空,又以为遭她遗弃,那种人财尽失的恶梦。

她不怪他恨她,无法责怪怨恨他的残忍。他会那么恨,或许代表着他还是——爱她的?

这是多么奢侈又美好的妄想,她无法不去这么猜,无法不去这么想。

心,怦然而动。

虽然害怕不安,素馨依然掀开床被,拖着倦累的身子,鼓起勇气,下床去找他。

要在这栋别墅里找到霍森,并不困难。

她刚走出房门,就听到一阵娇嫩的笑闹声传来,那声音有些熟悉,正甜甜呼唤着他的名字。

“啊,霍森,讨厌,不要闹啦.……”

亲匿的笑闹声,回荡在二楼的走廊上,虽然说着抱怨的字句,语音却又柔又媚,伴随蜿转嘤咛。

“别亲那里,会留下痕迹的,啊,好痒、讨厌,你最坏了!”

素馨只觉得脑梅里一片空白。明知不该,双脚却不听使唤,她恍如被无形的绳索拉扯,一步又一步的晃过长廊,来到那扇半敞的门边,推开了那扇门。

房门,无声滑开。

床上的男女,赤裸着身躯,交缠在一起。

男的强壮英俊、女的娇媚美艳,她可以清楚看见,他压在那举世无双的美女身上,亲吻爱抚着雪白的颈项。

“啊,霍森……霍森……”苏菲弓身相迎,雪白的双手,攀在他强壮的背脊上,娇喘呻吟着。

他和她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薄薄的丝被,遮住交缠的下半身。

在那一秒,素馨没有办法思考,无法呼吸,只能直直注视着眼前的画面。

不。

世界莫名颤抖,她只觉晕眩想吐。

她看到了什么?他和苏菲在做什么?

这是梦吧。是不是梦吗?

喘息中的苏菲,睁开碧蓝大眼,看见站在门口的素馨,娇呼一声,推了推身上的男人。

“啊,霍森,门口有人。”

他停下了欢爱的动作,咒骂出声。

“该死,哪个王八蛋?’他翻身回头,看见呆立的她,拧眉冷声怒道:“你不懂得什么叫礼貌吗?”

素馨无法开口,发不出声音,她注视着床上的那一对男女。男人一脸不耐,女人落落大方,也不遮掩妓好的身材。

心痛,开始蔓延。

“别气别气,人家搞不好有急事找你,反正,我们等会儿还可以继续啊。”苏非偎在他怀中,拍抚结实的胸膛,甜笑着问道:“有什么事吗?"

是啊,有什么事吗?

她到底有什么事?她究竟在这里在做什么?她究竟为什么会以为这个男人还对她有情?曾经爱过她?还爱着她?

“咦,你好面熟,是素馨嘛!”苏菲讶异的喊着,娇笑出声。“嗨,好久不见,听说你替霍森生了个儿子。咦?不对,霍森,你说,你是不是特地跑到这边来,想和她旧情复燃?”她亲匿的戳着他的胸口,娇嗔质问。

“你胡说些什么,这个女人,怎么可能比得上你。”霍森将苏菲搂进怀里,轻捏着她的下巴,宠溺的哄着。“我都向你求婚了。”

素馨浑身再一震,视线不由自主的,落到苏菲的指间,那枚硕大闪亮的钻戒。钻石的光芒,格外耀眼。

“如果不是你,我至今还躺在医院。”霍森深情款款的说道,之后才抬起头,瞪着素馨。“这个女人,跟你相差太多了。”

他跟苏菲要结婚了?

素馨无法置信,心痛有如刀割。

“杨素馨,我告诉你,儿子是我的,我和苏菲结婚之后,他会拥有完整的家庭。苏菲会是个很好的母亲,她不说谎,忠诚、开朗、美丽,跟你没有一处相同。”

她张开抖颤的唇,却吐不出字句,只有热泪,一颗颗滚落。

“三年前,我确实曾经误以为自己爱上了你,但也多亏了你,我才能找到真爱,才真正看清爱我的人是谁。”

苏菲瞧着她,挑眉补充。“当年,霍森会看上你,不过是同情,他把同情,误以为是爱,他只是可怜你。”

只是,同情……

她眼前一黑,以为自己会昏过去,但是残忍的字句,声声入耳,难以言喻的心痛,让她连想昏厥都难。

床上的霍森,爱怜的抚着苏菲光滑洁白、毫无瑕疵的美背,亲吻那柔嫩的肩头。“没错,你才是最好的女人,你完美无瑕,是上天赐给我最美好的礼物。不像某个人。”

他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在门边瑟缩颤抖的女人,狠心冷言。“只会利用伤疤,博取同情。”

她难以相信他会说出这种话,震惊的退了一步,心痛至极。

“老实说,我现在看见她,只觉得想吐,那些丑陋的疤,让我恶心。”霍森紧拥着苏菲,残酷而无情。“但是,她丑陋的心,比丑陋的身体,更邪恶恐怖。”

可怕的字句,有如锐利的刀剑,一字一句,都狠狠地砍得她遍体鳞伤,砍得她摇摇欲坠。

“我爱你啊……”素馨环抱着自己,遮掩手臂上的伤疤,热泪盈眶,痛苦的喘着气。“难道……这没有半点意义?”

“拜托,你可不可以别把爱这个字挂在嘴边?”他满脸厌恶。“你真的懂得这个字怎么写吗?”

无限鄙夷的,他紧抿着唇,挥手赶人。“可不可以请你滚出去,不要再打扰我和我的未婚妻,看到你就让我倒胃口,你实在让我想吐!”

当年,霍森会看上你,不过是同情,他把同情,误以为是爱,他只是可怜你……

苏菲说。

她丑陋的心,比丑陋的身体,更邪恶恐怖……

霍森说。

素馨喘着气,却压不下心痛,止不住那些话不断在脑海中翻腾。

你实在让我想吐!

他拥着美艳的苏菲,翻云覆雨的画面,都没有他所说的话,更让她心冷。

热泪颗颗滚落,她几乎可以听见心碎的声音。

你实在让我想吐!

凝望着床上,那个她深深爱着的男人,他恶毒的言语,不断在耳中回响,她痛得无法思考,无法忍受,再也没有办法站在原地,甚至无法再多看被泪水模糊的他一眼。

素馨踉跄退跌,狼狈的转身,飞奔逃离这恐怖的一切。



第十六章

自从素馨奔逃出去后,屋内就陷入沉默。

苏菲轻咬着唇,半坐起身来,用丝被覆盖着裸露的曼妙身躯。这光滑细致的身子,是她最大的骄傲,她也从来不吝惜让别人欣赏。

但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羞愧不己,急急要遮掩自己。

素馨的表情、素馨的眼神、素馨的眼泪,让她想忘也忘不了,浓重的罪恶感,压得她心头沉重。她习以为常的裸露,成了杀伤力强大的武器,对素馨造成莫大伤害。

她亲眼看见,霍森残酷的言语,一字又一字、一句又一句,无情的打击那个小女人,还刻出她心上跟身上的旧伤。她这才晓得,为什么素馨不论寒暑,都穿着薄外套。

想当初,她还曾经告诉素馨,霍森最爱女人背部和肩上的曲线。

那些伤痕,是素馨心中最自卑的弱点。当霍森讥讽的践踏素馨的弱点,一边轻抚着她光滑的肩膀时,苏菲只觉得毛骨惊然。

她也是女人,虽然总被男人捧在掌心,但她也能想像得到,遭受那样的对待时,内心会有多么疼痛。

然而,她的想像跟素馨亲身感受到的,又有多大差距?

苏菲离开床铺,坐到角落去,跟霍森离得远远的。没错,她会答应霍森,演出这出戏,是为了替霍森报仇,她亲眼见到他受了多少苦。

但是——但是——

苏菲有强烈的预感,知道自己可能己经犯下大错。

“霍森,”她狐疑而困惑,迟疑的问。“我们是不是搞错了?”

坐在床上的霍森,双眸幽深,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格外骇人。就连曾目睹他咬牙复健时,因极大痛苦而嘶吼、崩溃的苏菲,都不曾见过他这么可怕的模样。

“搞错什么?”他冷淡如冰。

苏菲也不是很确定。

“她的表情跟反应,并不像是丝毫不在乎你。”她回忆着,罪恶感更深了些。“相反的,我看得出,她很在乎——不,不只是在乎,她爱你!”

他冷笑着,笑声却空洞无比。

“她的演技很好,甚至比我还好。”那是演戏,只是演戏!他在心中,反覆提醒自己。

“不,那表情是演不出来的。”苏菲摇头,很肯定的说道:“我也是女人,分得出是真是假。”

“你在替她求情?”他挑眉,不可思议。

“我没有。”她否认,美丽的碧蓝大眼里,满是困扰。“没错,我痛恨她抛下你。但是,她明明至今还爱着你,怎么可能在你出车祸时,丢下你掉头就走?我们是不是误会她了?”

他瞪着苏菲。“你的说法,跟她的谎言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那不是谎言呢?”她问。

黝黑结实的男性身躯,狠狠一震,仿佛她说出的话,是锋利的匕首,深插进他的心窝,戳穿仇恨的外壳,刺中他严密守护、不敢透露分毫的真心。

如果,那不是谎言呢?

霍森无法动弹,连呼吸都困难,耳边仿佛又听见素馨哭泣的恳求。

我爱你。

不要这样对待我。

霍森,求求你。

她得知他发生车祸后,震惊的表情,眼里难掩的心疼;她泣诉着,是凯曼逼她离去;她深爱着翔翔,深爱着他的儿子;她站在海报前,无语伫立,凝望着他的脸庞;她被他伤得心碎,踉跄奔逃出去时,眼中的绝望.……如果,那不是谎言呢?

他紧咬牙关,强忍着因为伤害她,而难以言喻的心痛。这种痛,甚至强过被她抛弃时的痛。

是对她的很,支撑他熬过这三年的岁月,他从地狱中爬出来,就是为了报复她。翔翔的出现,让他错愕,却也成了他最佳的武器,他一步步的实现复仇,但为什么心中总是隐隐作痛,还会在乎她的泪容、她的哀伤、她的声声呼唤?

当她昏倒在雨中,他毫不犹豫的冲出去,将她抱回屋子里。

原本冷硬坚固的心防,充斥仇恨的心,就此渐渐软化,爱恨交织,剪不断、理还乱。

直到他无法克制,在她熟睡时,颤抖的轻抚她粉嫩的容颜,忆起太多太多她的温柔、她的深情。然后,她惺忪醒来,柔柔的吐出那一声低唤。

霍森。

他狼狈的落荒而逃。

泉涌的柔情,让他惊慌失措。

怎么可能呢?他竟还在乎她?竟还为她心痛?竟还想将她紧抱入怀中,甚至为折磨她而祈求原谅?

不不不,他是恨她的!他要恨她!恨她!

他不能忘记她的满嘴谎言;他不能忘记,她抛弃濒临死亡的他;他不能忘记,她曾说过爱他,却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迳自远走高飞。

他痛恨自己,曾对她余情未了,更痛恨她,能让他在那一瞬间,竟想抛下这段日子以来赖以维生的恨意。

于是,他慌了、乱了,疯狂的丢出手中所有武器,要将她伤得更重,证实他不会再被她迷惑。

所以他找来苏菲,合演了一出戏,用最恶毒的方式,羞辱她、讥讽她,撕碎她的尊严与她的心。这出戏的效果之好,远远超过他的预期,他几乎可以听见,她心头淌血的声音。

毫无疑问的,他报仇成功了。

但是,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他感受不到半点快乐?反倒感到心痛,甚至懊悔到想狠狠的痛揍自己一顿?

一旁的苏菲,己经穿妥衣裳。她看着坐在床上、眼神空洞的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诚心诚意的劝着。

“霍森,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她停了一会儿,看见他的双手紧握成拳,用力到甚至渗出点点鲜血。

他的悔恨是如此显而易见。

苏非同情不己,却知道自己这一时半刻,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我回饭店去后,会尽快打电话给亚历,请他把整件事情调查得更清楚些。”她不想留在这里,罪恶感让她坐立不安。

当她转过身,预备离开的时候,霍森开口了。

“凯曼。”

“什么?”她有些讶异,没想到会再次听见这个人的名字。凯曼掏空钱财潜逃后,他们为了保护霍森的名声,把这个消息也封锁了,霍森忙于复健,亚历积极筹拍电影,都没有心神去追查凯曼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霍森没有看她,只是说道:“告诉亚历,去查凯曼。”

不知前因后果的苏菲,没有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不过,她倒是很清楚,亚历神通广大,只要他认真起来,一定能很快找到凯曼。

“好的,我知道了。”说完,她走出房间,清脆的高跟鞋声逐渐远去。

四周,静了下来。

静得可怕。

霍森维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就像受到诅咒,己经化为石像。他会提起凯曼,是因为素馨曾说过,是凯曼要她离开,她才会错失了得知他发生车祸的捎息。

但,那是她的谎言啊!

既然,他坚信她说的全都是谎话,为什么还要告诉苏菲,要亚历去查凯曼?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提起凯曼,是想戳破她的谎言,还是想证明——证明——证明什么?

那个答案,教他恐惧到不敢细想。

霍森转过头,望见落地窗外,幽暗无边的黑夜。夜己经深了,而温泉别墅的所在地,又跟镇上隔了一大段荒凉的产业道路,跟茂密的牧草园,入夜之后,四周连灯光都罕见。

他的心,狠狠一抽。

我爱你啊……难道……这没有半点意义?

素馨哀恸的低语,回荡在耳边。

她心碎的模样,就烙印在他心里,怎么也无法抹去。即便是恨,他依然忍不住,深深担忧着那个因他而绝望,忙乱奔逃离开的女人。

这么深、这么暗的夜,她会去哪里?

回家吗?无边的黑暗里,泪眼朦胧的她,找不找得到回家的路?回到家里后,有谁能照料她、安慰她?

她,还在发烧。

霍森伸出手,看着曾轻触过她粉颊的指掌,无法忘却她肌肤上烫人的温度。她病得那么重,他却在她最虚弱的时候,残酷的把她逼走…

天啊!

无法控制的惊惶在心头扩散。

他做了什么?

仇恨与恐慌,让他成为无情的魔鬼,他恶毒的伤害她,就因为他不愿意承认,即使被她背叛、欺瞒,他还是爱着她。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

她悲伤心碎的表情历历在目,直到如今,他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该死,他爱她!

伤了她,却也狠狠的伤了自己;伤了她,就是在伤害自己。

抖颤着手,他喘着气,不觉把脸埋进手里,再也承受不住汹涌如浪的懊悔,那张曾咒骂她、羞辱她的嘴,如今吐出的,是凄厉的痛吼嚎叫,令人惨不忍闻。

他爱她,爱得无可救药,不能自己。

纵然恨,却无法抹灭他对她的爱。复仇是最可笑的借口,他日夜都想着她,甚至还要欺瞒自己,无法忘记她,是因为恨得太深。

他得找到她,得找回她。

如果她怎么了……如果她出了事……

不,不会的,不会的……

摇摇晃晃的,霍森下床起身,穿上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茫然的拿着车钥匙,出门开车,在黑暗中穿过产业道路。

爱也罢,恨也罢,他无法再思考,只想着要追上素馨,亲口告诉她,他有多么悔恨,竟用那种方式伤害她。

黑暗,浓如重幕。

他沿路注意,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直到来到她居住的家门前,推开她那天因为他抱走翔翔,而慌乱追出时,忘记锁上的门,却赫然发现,她并没有回到家中。

恐惧与担忧,惶惶袭上心头。

她病得那么重,除了回家,还能去哪里?

况且,就算她离开温泉别墅的时间比他早,她徒步所需的时间,绝对比他开车来到她家更长。她应该还在路上,但是从温泉别墅到她家,只有这一条路,而他却没有看见她。

她在哪里?

心头揪紧的霍森,慌忙冲出门,跳上车子,匆匆往来时路驶去。这次,他开得很慢,却还是没见到素馨的身影。

她在哪里?

恐惧愈来愈深,他一遍又一遍的,在路上兜转搜寻,最后干脆放弃车子,徒步走过崎岖的产业道路跟坚硬的柏油路,再三寻找着她的下落。受过伤的腿,以激烈的痛楚抗议,他却浑然不觉,拖着跛行的腿,就是要找到她。

天色,从浓黑,渐渐泛白。

直到他己数不情是第几次从温泉别墅折返,再踏上产业道路的时侯,一阵尖锐急促的声音,从远方逐渐靠近。

霍森陡然停住脚,只觉得全身发冷,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那是救护车的声音。

不,不要,不要是素馨!

他狂乱的在心中呐喊,疲惫的身体不由自主的,朝救护车声音传来的方向,开始卖力奔跑。

整夜的搜寻,让他的腿虚软疼痛,旧伤处有如火焚,但是他完全不在乎,用跛行的腿奔跑,急着要赶去现场,即使快一分钟、一秒钟都好。

崎岖的产业道路,无情的耗损他的体力,他咬牙奔跑,速度却愈来愈慢,疼痛让他头昏眼花,冷汗直冒,整个人颠颠倒倒,却还是无法阻止他前进。

终于,他看到救护车了。

救护车停在产业道路的转弯处,几个急救人员,正在农夫的帮助下,把担架从牧草园里抬出来。道路与农地的落差,超过一公尺,几个大男人费了一番工夫,才把担架抬上来。

即使隔着一大段距离,霍森还是看见了,躺在担架上的娇小身躯,穿着他熟悉的衣裳,眼前的画面,证实了他最深的恐惧。

他喘息着,想要冲上前去,却因为跛腿无力,重重的摔在产业道路上。锐利的石子,划破他的唇,几滴鲜血落在地面上。

强忍着疼痛,霍森爬起身来,走了几步,又摔倒在地上。疲劳过度的腿,己经无力负荷更多的劳动。

他却不死心,喘息着撑起身体,拖着腿往前移动,眼里只容得下担架上一动也不动的小女人。

跑啊.跑啊.该死的腿,快点跑啊.就算不能跑,也要继续走,即使腿真的废了,他也要赶到她身边去。

痛楚、晕眩,都不能阻止霍森,他一寸寸的前进,任凭汗水滴进眼里,也不敢眨眼,怕一眨眼就会昏厥而看不见躺在担架上的素馨。

接到通知的萧煜天,开着警车赶到,他神情凝重,向急救人员确认过素馨的伤势后,转身想谢谢通报消息与协助救援的农夫时,赫然看见脸色惨白的霍森。

素馨的状况,让萧煜天忧心不己。但是眼前的霍森却教他目瞪口呆,半晌哑口无言。

这个天王巨星,狼狈得像是经过战火摧残的士兵,脸上满布汗水与灰尘,在产业道路上艰难前行,其中一条腿,就像石化般,根本无法再行走,他摔倒了,又爬起来,然后再摔倒,惨烈得让人不忍卒睹。

萧煜天知道,这个男人强行带走翔翔。他在心里对霍森的厌恶至深,但是眼前的景况,却让他无法撒手不管。

“该死!”他低咒一声,快步上前,接住又将跌倒的霍森。

满布擦伤的大手,紧紧抓住他,那张混着汗与血的脸,神情狂乱,双眼直盯着前方,声音嘶哑破碎。

“素馨,”他咬紧牙关,试图推开萧煜天。“让我过去!”

这家伙是在路上走了多久?做工考究的长裤,不知在哪一次摔倒时撕裂了,暴露在外的那条腿红肿异常,被鞋子的边缘,勒得出现青紫的颜色,他不禁要怀疑,再走下去那部位的组织就要坏死了。

“冷静点,你也需要送医,我现在就再叫一辆救护车来。”他试图安抚。

“不,素馨.让我看素馨.”霍森狂乱怒吼,推开协助,试图爬起来。

毫无疑问的,如果他不扶这个男人过去,就算是用爬的,这个男人也会爬到担架旁,亲眼确认素馨的安危。

无可奈何之下,萧煜天只能叹气,搀扶着摇摇欲坠的霍森,一步步走到救护车旁边。一路上,他听着身旁男人,尖锐的喘息声,不敢想像,那条腿究竟有多痛。

终于,两人走到担架旁,霍森的双眼,牢牢注视着昏迷不醒的素馨,他颤抖的伸出手,想碰触那苍白如雪、被牧草割出无数细小伤痕的小脸,却又胆怯收手,仿佛觉得碰触她,就会伤害到她。

“她怎么了?”他哑声问。

“割牧草的农夫,一早就打电话通知,说她倒在枚草里昏迷不醒。急救人员猜测,她大慨是在天黑时,看不清路况,才会从产业道路滚下来,她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沾湿,肯定是倒在那里大半夜了。”

“我找了她一整夜。”他喃喃自语,自责得想死去。

“可惜,你没有找到她。”

“她还在发烧吗?”

萧煜天严肃的点头。“急救人员说,她必须尽快就医。”他看了看霍森,说道:“你搭下一辆救护车。”他相信,霍森亟需就医的程度,不会亚于素馨。

“不,我要陪着她。”

“这辆救护车没有位置了。”

“把我推进去。”霍森坚持。

“那么你就必须弯起脚,才能坐得进去。”萧煜天看着他的脚,慎重警告。“你会痛得生不如死。”

霍森勾起嘴角,笑得无限讽刺、无限悲凉。

“相信我,”他注视着素馨,没有挪开视线。“我根本就该死。”

因为素馨的病况,跟霍森的伤势,都严重得超过小镇诊所能够治疗的范围,救护车于是将他们送往市区的医院。

一到急诊室,医疗人员纷纷拥上来,合力将担架挪下救护车,还有人推来轮椅,要让霍森乘坐,他却紧握着担架,坚持要陪伴在素馨身边,不论是劝说,或是强拉,都不肯离开。

医生跟护士无计可施,只能围着他,为素馨作治疗。他双目灼灼,注视着昏迷的她,连眼都不肯眨一下,一位医生检查了他的腿,不敢相信,他竟然还能站立,换作是别人,早就痛昏过去了。

他们必须用剪刀把鞋子剪开,才能治疗那只腿,情况糟糕得连医生都眉头深锁,不断摇头。

医生警告他,必须让腿好好休息,否则一旦恶化成蜂窝性组织炎,就很可能必须截肢,他却充耳不闻,反覆追问着素馨的病况如何。

不能逼开他,医院只好让步,安排了双人病房,让他能一直看顾着她,他才愿意躺下来,让受伤的腿真正休息。

经过诊治,护士告诉他,感冒还没有痊愈的素馨,受了一夜湿冷,病况己经转为肺炎,需要好好治疗观察。

病房里人来人往,过了许久之后,好不容易护士们都离开,终于只剩下他与素馨独处。他撑起身子,看着病床上的她,心如刀割。

她是那么娇小、那么脆弱,脸色比床单更惨白。

即使在昏迷中,一滴滴的泪水,仍不断滑出她的眼眶,无法停止,慢慢将枕头染出淡淡的泪痕。

他伸出手,抚着濡湿的泪痕,深深明白,让她哭泣难止的罪魁祸首,无疑就是他。苍天可鉴,他犯下的罪孽是多么深重。

有生以来,霍森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

是他伤害了素馨,害她彻底心碎,在黑夜中含泪奔逃,才会摔进茂盛的牧草中,昏迷了一整夜。要不是那些农夫发现她,她的病况会更严重。

粗糙的指,想碰触她,却又悬宕在小脸旁,剧烈颤抖着。

他伤得她太深,让她在昏迷之中也痛彻心肺,一颗颗的泪水,都是无声的控诉,都是他残忍的证据。

陷溺在自责深渊的霍森,就在她身旁守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等到她清醒,睁开朦胧泪眼。

他慌忙得忘了要按紧急铃,匆匆拖着疼痛的腿,奔出病房大喊医生快来。

医生跟护士很快的出现,围在虚弱的素馨身边,检测她的身体状况。

霍森还想靠过去,一个护士却转过身来,表情有些为难,甚至是怜悯的告诉他。“病人说,不想见到你,请你出去。”

“你胡扯什么?!”他愤怒推开护士,却看见素馨躺在床上,环抱着自己,抖得如风中落叶。

她没有看他,不像之前,总是急切的看向他,有如娇柔的朝颜花仰望着太阳一般,热切的仰望着他。

苍白的小脸,看着别的方向,抖颤着,苍白的唇,不断吐出恐慌的、细碎的,喃喃低语。

“拜托请他出去……拜托请他出去……拜托请他出去……拜托请他出去……拜托请他出去……

“素馨。”他嘎声呼唤她的名。

那声叫唤,吓得她闭上了眼,脸色更加惨白,连低喃也消失无踪,只有泪水不断地从没有血色的双颊滑落。

她怕他。

霍森蓦然僵住,眼睁睁看着她抖颤逃避,不断试图拉起被单,遮住自己身上的伤疤。

那一瞬间,他才真正清楚了解,自己伤她有多深、伤得有多重。

她怕他,她不想看见他,甚至不想听见他。

昨夜,说出那些话时,他是想伤害她。如今,他亲眼证实,自己成功的、确实的砍碎了她的心。

“我很抱歉……”他嘶哑开口,见她抖得更厉害。

“先生,还是请你先出去吧。”护士同情的劝着。

他原本下定决心,要守候在她身旁,誓言不论任何人都不能让他离开她。但,这是素馨的要求,他就算再心痛,也无法开口求她让他留下。

霍森握紧了拳,看着抖颤不停的素馨,只能黯然转过身去,逼自己举步离开病房。他不敢离开医院,只能坐在她的病房外,静默守候。

白天、黑夜,反覆交替,他尽可能不离开,只坐在原处,模样愈来愈是枯槁狼狈,投有人认得出,他就是那部卖座电影的男主角。

不忍心的护士,会劝他进食,为他带来餐点,他会吃,但是吃得很少。护士们交班的时候,都在窃窃私语,讨论有谁看过他曾经睡着过。

又过了许多天,当同楼层的病人们,都向护士提出抗议时,一个美丽的女人,踩着银色的高跟鞋,喀搭喀搭的踏出电梯,朝发长须乱、落魄得活像乞丐的他走来。

那女人艳丽娇美,米色的丝质上衣,搭配俏丽的短皮裙,一出现就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她的脸上,还戴着时髦的粉红色大墨镜。

她笔直的走到病房的前头,在他面前停下,从容的摘下墨镜,放进胸前的衣襟,才冷傲的开口。

“霍森?杭特?”

疲累落魄的他,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女人。

确定没认错人后,她没忘了先自我介绍。

“我是林春娇。”

然后,她握紧拳头,对着他的脸,重重揍了一拳。



第十七章

那一拳,打得霍森眼前发黑,嘴角都渗出鲜血。

挨揍的没有反应,反倒是揍人的春娇,握着发红的小手,痛得又蹦又跳,连连甩手。

“妈的,石头做的脑袋啊?痛死我了!”她咒骂着,偏又愤恨难平,另一手握成拳头,还想再揍几拳,挥动的动作,却在半途顿住。

不行,会痛!

她心念疾转,哪里愿意吃亏,马上收回拳头,在大庭广众下,抬起修长的腿儿,就想用力猛踹,踹死这个王八蛋。

“明星就了不起是吧?啊?”她重踹那家伙的胸膛,还想抵着高跟鞋的鞋跟,狠狠扭踏,一双强而有力的双臂,却把她拦腰抱起,退到攻击范围之外。

就算她腿再长,这会儿也踹不到霍森了。她气呼呼的怒叫,在丈夫怀里挣扎,长腿蹬个不停。

“陈志明,放开我!”她双眼晶亮,怒火狂燃。“我要好好的扁他一顿,让他付出代价,再也不敢接近素馨半步。”

深知娇妻的火爆脾气,陈志明没有松手,抱着她不放,免得她一时气昏头,当场犯下伤人重罪。“你冷静点。”

“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她瞪着霍森,还想攻击。“让我揍他!”

“就算你要揍他,也得先等到看过素馨之后再动手吧?”他以退为进,好声好气的劝着。

晶亮的眸子一眯,考虑了几秒,决定探望素馨,才是第一优先。

“好,先进去。”她指着房门,像是驾驶员在指挥无敌铁金刚,让丈夫抱着她进病房。

房门打开后,立刻被关上,独留霍森坐在原处。

他抬起手,擦抹嘴角的血迹,紊乱的脑子,很慢才想起林春娇是何许人物。那女人是素馨故乡的镇长,当年在镇上,他见过她开着跑车,一闪而过的侧脸。

守护美丽公主的,不只有看门狗跟怪兽,还有大魔王。

如今,大魔王现身了。

这些天来,有不少人前来探望感染肺炎的素馨,偶尔有他见过的人,鄙夷他、咒骂他、教训他,但他完全不在乎,疲惫的蓝眸,饥渴的望着紧闭的房门,仿佛能踏进病房,就是他一生所愿。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度打开,林春娇推开丈夫,傲然走了出来,回到霍森的面前站定。

“我该要打死你的.”她冷冷的说。

落魄的男人,没有否认,干裂的嘴角喃喃吐出一句。

“没错。”

“没想到,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还有一点自知之明。”她哼了一声。听过素馨那一番无疑经过修饰,替他保留许多恶行的说词,她不只是想揍他,根本是想杀死他。

看素馨那苍白的小脸,还有那藏也藏不住的恐惧,她无法想像,这家伙是做了多么恶毒的事。更糟糕的是,她还看出,素馨试图维护他,不想追究太多,只希望事情快快结束。

她也是个女人,轻易就能猜出,如果她把霍森杀了,素馨反倒会更伤心难过。

深吸一口气,春娇指着霍森,劈头又骂。

“你利用了素馨的纯真,竟敢趁我不注意,把她拐跑,要是当初让我知道,就绝对不会让你带走她。”她锐利的眸子,瞪了丈夫一眼,把他也归类为共犯。三年前,素馨失踪的时候,她还大发雷霆,指责镇上的男人们,胆敢联合欺瞒她,才害素馨被拐走。

后来,这三年中,素馨每个月都会寄一张明信片回来,写满幸福快乐的字眼,春娇才能安心,也饶过丈夫的知情不报。

直到昨天,她听到丈夫与萧煜天的通话,气得先揍丈夫一拳,连夜赶到东部,从萧煜天嘴里,逼问来龙去脉,才知道事态严重。

明信片只是掩饰,素馨从没提过,她孤单的回到台湾,独自生下翔翔。每次,她寄来的相片,都是翔翔可爱的模样。

“翔翔在哪里?”她问得一针见血,知道素馨最在意的,就是孩子。

站得远远的萧煜天,主动举手回答。”他住在附近的饭店里,有保母在照顾。”

或许是母子连心,素馨送医的那天,翔翔醒来后就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停,无可奈何的保母,只能把翔翔带到市区来。

素馨清醒后,久候的翔翔,就从饭店直奔病房,母子相拥落泪,让看见的人都鼻酸。

碍于医院规定,翔翔每次探病,都要戴着口罩,只能停留很短的时间。他会哭泣,却不抱怨,乖乖的待在饭店里,看着时钟转啊转,等着下一次能跟妈妈相见的时候。

得知翔翔的下落,春娇立刻下令。

“陈志明,你现在就去把翔翔带来,有谁敢阻止你,我都允许你开枪。”她决定要替素馨保住孩子。

志明苦笑着。

“这不是你允不允许的问题。”他看了霍森一眼,耸了耸肩。“不过,我相信,不会需要用到枪的。”说完,他跟着萧煜天,一同离开医院。

没有丈夫在旁边,春娇的气焰却更嚣张,她冷冷一笑,低头睨望霍森,还没真正对战,就先作心理喊话。

“我知道,你想带走孩子。”她眯起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请来的律师,只跟素馨说了对你有利的条文,但是让我告诉你,我国民法还有第1066条,写明非婚生子女或其生母,对于生父之认领,得否认之。”

她插着腰,俯身靠近,咬牙威胁。

“另外,顺便告诉你,这场官司我奉陪!我会帮素馨,就算倾家荡产都会跟你斗到底。”

很缓慢的,霍森抬起头来,蓝眸黯淡无光。

“我不会打这场官司。”他叹息,疲惫的吐出每个字。

春娇双眼冒火,重重一跺脚,声音响得让人侧目。她是多么希望,这一脚可以踹进这家伙的心窝,让他当场毙命。

“你别想用钱来解决。”她怒叫,双眼直瞪着他,认定他就是卑鄙。“就算你拿出再多钱,都休想要带走翔翔。”

“不,我不会带走孩子。”疲惫的音调,缓缓说出这句话。

什么?!她是不是听错了?

喷火的大魔王,错愕的一愣。

只见霍森抬起头来,神情恍若槁木死灰,幽暗的蓝眸,充满着忧伤、自责,还有无限悔恨。

他很平静的,把心中的决定告诉春娇。

“我会把孩子还给她。”

深夜,有声音响起。

茫然独坐的霍森,过了好一会儿,才分辨出那是他手机的来电铃声。黄昏的时侯,苏菲来过一趟,把手机交给他,说亚历随时会跟他联系。

他瞪着发亮的手机萤幕,迟迟的没有按下通话键,久响的铃声,好不容易静止,过了两秒,又再度响起。

即便知道来电的是亚历,他也不想接听,但刺耳的铃声,在深夜格外清晰,他不想打扰素馨的休息,偏又深知亚历有多么固执。

粗糙干裂的大手,终于按下通话键。

“喂”

“霍森?”亚历的声音,有些讶异。

“是我。”

“你的声音,很沙哑。”事实上,那声音简直就像是八十几岁的老头子所发出来的。

“嗯。”从最简单的单音,都可以听出他的憔悴。

亚历不浪费时间,直接切入正题。

“我找到凯曼了。”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揪出那个家伙,不过倒是花了很少的时间,就让那家伙痛哭流涕的乖乖说出一切。“当年,他说了谎。是他以你的前途作要胁,才逼得素馨离开,他让素馨单独去退房,就是知道你会去确认,他还给了她一笔钱,但是她没拿。”

她不要钱。

她说过了,哭着这么告诉他。

我不要钱。

但是他不相信。他没有相信她……

悔恨如刀,凿挖着他的心,愈戮愈深,连灵魂都要溅血。

“我不在乎了。”他咬着牙,眼前朦胧。“我什么都不在乎了。”

“霍森?”

他抱着头,全身紧绷颤抖,嘶声低吼,如受伤的兽。“我己经伤害她了,伤害得太深。亚历,她怕我。我让她怕了我……”他喘息着。“我无法忘记,对她做的事、对她说的话,我记得那些,每分每秒都记得,我害她心碎、害她昏迷、害她感染肺炎……”

亚历在电话那头沉默,静静聆听好友急促说着,模糊不清的连串话语。他听不清内容,却清楚的听出,好友有多么悔恨。

喘息声里,夹杂着泣音。

这个曾被卡车撞到,好不容易救回了一命,熬过无数次痛到昏厥的复健课程,还有漫长艰苦的电影拍摄期,从不皱一下眉头、说出一句抱怨,意志如钢铁般坚强的男人,正为了自责而无声落泪。

亚历其实知道,霍森也曾哭泣过。

是苏菲告诉他,三年多前在确认素馨离开时,曾在霍森狂乱的蓝眸中,看见泪水闪烁。

他的泪水,都是为了一个女人。

同一个女人。

杨素馨。

许久之后,当霍森稍稍恢复冷静时,亚历才开口问道:“你现在想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他重复这三个字,极为茫然。“我不知道,我不能思考,只能想着那些——那些一一”悔恨压得他就将崩溃。

“你想挽回她吗?”

“我当然希望。”但,希望渺茫,他连想都不敢想。“如果,可以挽回她,我什么都愿意做。”他低语。

亚历听见了。

“我知道了。”他说道,接着挂上电话。

霍森松开手,任由手机掉落地面。他仰起头,望着天花板上苍白的日光灯,无神怔忡,再度陷溺进无边无际的痛苦中。

这时,他还不知道,亚历己经出发了。

睡睡醒醒,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感染肺炎的素馨,终于慢慢的、慢慢的痊愈了。她不再需要注射营养点滴,从流质食物,渐渐改为固体食物,体力也逐渐恢复。

早上,医生来看过,说她病情好转,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这些日子以来,医生与护士对她照顾有加,春娇出现之后,更是揽起一切,不论大事小事,全都办得妥妥当当。每天,翔翔都来看她,春娇守着孩子,就像是母鸡守着小鸡。

律师离开了,霍森也同意签下协议书,把翔翔还给她。她亲眼看过,那张由春娇让熟识的律师所拟的、写满密密麻麻条文的文件,认出他潦草的签名。

他让出了一切权利。

准备好充足火力的春娇,显得有些失望,因为霍森根本毫无反抗,连看也不看一眼,就签下了那份只对素馨有利的文件。

让她看过文件后,春娇告诉她,可以安心了。

安心?

是了,翔翔不会被夺走,她是该安心了。

心,是安了,却,还痛着。

她知道,霍森一直守在门外,不曾离开过。偶尔,当门被推开时,她能够看见他的背影在门缝中一闪而过。起初,她连看见他的背影,都会颤抖恐惧,但是他从不回头,像是清楚知道她在害怕。

想起他的所作所为,她还是椎心刺骨的痛着,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守在那里。翔翔告诉她,坏人脏兮兮的,长满胡子,好像拔掉电池的机器人,一动都不动。

他想做的、想说的,不都己经做过了、说过了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还不走?是还在等待什么?

她不明白,那寂寞的背影,为什么还会让她从起先的恐惧,渐渐转为期待,想从门缝间短暂的看一眼,甚至想看看他的模样。

莫非,对他的情,还没断?

可是,她伤得好痛好痛,心都碎了,为什么情念还不断?

愈是恢复体力,素馨就愈是无法不去想。她几次想告诉春娇,请她让霍森离开,也知道春娇就算出动拖车,都会把他拖出去,却始终在开口前,又把要求吞咽回去。

她心思紊乱,尤其在寂静的夜里,她会发现自己,竟在倾听着门外动静,无法成眠。

所以,当深夜时分,房门被悄悄推开时,她立刻就发现了。

素馨慌张地翻身,急忙坐起身来,一时之间,误以为踏进病房的人是霍森。再一细看,她才知道,那不是他。

苦涩,在舌尖漫开。失望如此鲜明,浓得她无法漠视。

深夜出现的访客,有着淡金色的头发,全身黝黑,后脑勺绑着小马尾,是个异国人。他打从一进门,就露出友善开朗的笑,双手举得高高的。

“我没带任何武器。”他说道。

素馨警戒的看着对方,小手己经摸上被春娇用胶带固定放在她伸手可及的通报铃。

“这个,算是礼物,我保证只打扰你一下下。”他拍了拍肩上那个厚重得连袋绳都深陷入肩膀的大大袋子。“所以拜托你,不要按铃求救,好吗?”这个男人,有种难言的魔力。比起霍森,他并不那么俊美,但是他的笑容,能松懈任何一个人的防备,就连战战兢兢的素馨,也松开通报铃,投有按照春娇的吩咐,一看见陌生人就按下去。

男人露出嘉许的笑容,把床边的椅子拉开,迳自坐下。

“你认得我吗?”他问。

没错,她是认得他。

“亚历?阿朗佐。”她低语着。这个人是霍森的好友,而她,记得任何一件跟霍森相关的人与事,即使想忘,也难。

亚历赞许的点头。“好女孩。”

结束跟霍森的手机通话后,他就吩咐助理,订下最近的一班飞机,先到洛杉矶拿了东西,才又搭上另一班飞机到台湾,不眠不休的赶到这里。

有个很厉害的女人,在护理站布了眼线,日夜都监视着,但是那对他来说,根本不造成困扰。他有自信,能够哄得斑马奉上身上的条纹,连表情严酷的护理长,也只花了几秒,就被他用笑容摆平。

就如素馨认得他,他也认得素馨,对她的轮廓很熟悉。

望着那张大病初愈的小脸,亚历敛去笑容,叹了一口气。“那个笨蛋,狠狠伤害了你,是吗?”

病床上的小女人,双肩一颤,怯怯得让人心疼。

“连我也必须说,他是愚蠢的混帐。”亚历摇了摇头,把肩上的大袋子,放置在椅子旁。“我是局外人,没有资格说什么,我会飞来这里,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个他没说出口的事实。”

素馨咬着唇,颤颤瑟缩。“我……我什么都不想听……”

“那没关系,你用看的就好。”亚历说道。

他拿出袋子里厚厚的一叠素描本,打开护夹,将最上头那张画,轻轻放置到她的腿上,让她在猝不及防时,就看见图上画着什么。

她被骗了!

看似无害的亚历,千里迢迢带来的,其实是威力强大的武器,无情地偷袭脆弱的她。

那是一张绘着女子面容的画。绘画时的笔迹抖颤,零落的线条,在纸上画出难以辨认的轮廓。

“那场车祸很严重,他连手部功能都受到一些影响,跟腿一样都需要复健。”亚历一张一张的,把画拿出来。

抖颤的笔迹,重复画着某个轮廓。一张一张的画,轮廓愈来愈清晰,当她认出画上的面容时,禁不住错愕掩唇。

霍森画的,是她。

“从复健一开始,他就开始画。”

纸上的线条,渐渐的、渐渐的变得稳定,她的轮廓愈来愈清晰细致。

“复健结束后,他在拍摄电影的空档,也躲起来继续画着。”

握画笔的那只手,把她的轮廓,描绘得栩栩如生。画里,有她正在喝咖啡、有她惺忪迷蒙、有她低头看书、有她讶异、她微笑、她感动、她哀伤、她忧郁、她痴迷的所有表情。

“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很清楚,他把画都藏在哪里。”

一张又一张。

即使,画的不是面容,她也认得出那是什么。

“这些,是他在撒哈拉沙漠时画的。”

那是她的手,或伸、或屈,或慵懒的搁着。

“这些,是他在威尼斯画的。”

那是她的眼,或睁、或闭,或柔情深深。

“这些,是他旅途中,独处时画的。”

她想转开头,不去看那些画,却连闭上眼睛都办不到。那是她的发、她的下巴、她的眼睫、她露在睡衣外的圆润脚趾。

霍森画的,全都是她。

“他从来不让别人看见这些画。”亚历严肃的说着。“他把画藏得很好,就像他把心埋藏得很深。”

画的数量太多,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造,况且她还认得,这全是他的笔触。

“只有在画里,才泄漏了他的真心。”

好不容易,亚历拿出了最上头那本素描本里,最后一张画。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剩下的我放在这里,你可以选择看或不看。”他站起身来,把剩余的素描本,放在椅子上头。

跟剩余未看的数量相比,她腿上的这些画,只占了一小部分。但是,那些薄薄的画纸,却宛若巨石,压着她的腿,也压着她的心。

“素馨,”亚历用平静的语气,在离去之前,徐声告诉她。“如果,悔恨能杀人,那么他现在己经落进地狱最底层了。”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还有数不清的画。

她的发。

她的眉。

她的眼睫。

她的食指。

素馨的眼里,浮现一片水雾。

她的眼。

她的肩。

她的双手。

她的伤痕。

即使分离的时候,他还牢记着,关于她的一点一滴。

热烫的泪水涌出,无声的落在画纸上,染湿画中她的眼眶,让画里的她,仿佛也在哭泣。

轻轻的,素馨伸出轻颤的手,想拭去纸上的泪痕,却不小心碰落了搁置在腿上的那叠画纸。

那些画,在病床上散落。

霍森的画、霍森的思念,就这么包围了她。



第十八章

为什么?为什么?

不是恨她吗?不是瞧不起她吗?为什么还要将她画下?

床头的夜灯,微微的亮着光,照亮了散布在她膝头与床上,那些以炭笔、铅笔画下的素描。

素描的纸,有些己经泛黄,旧的纸、新的纸,沾染着岁月的痕迹,每一张图,画的都是她。

那么多、那么多,成千上百的,都是她。

泪眼朦胧的,素馨抖着手,不由自主的,将那一张又一张的自己,拾回眼前。在好深好深的夜里,她翻看着那些画。他笔下的她,是如此温柔,这么美丽……

但,他伤人的话,仍深深印在心底。

你实在让我想吐!

她抽了口气,收回了手,抚着自己的伤疤,不敢再碰那些美丽的图画。

蓦地,门又开了。

她惊惶抬眸,只看见他,那个让她又爱又怕的男人。一瞬之间,她不由得瑟缩,更加环紧自己,抖颤又上心头,热泪盈在眼眶,只觉得心好痛、好痛。

“我很抱歉。”隔着好近又好远的距离,他看着她遮掩着伤痕,愧疚的哑然开口。“我从来就不在乎那些伤疤,但是我知道,你在乎,我知道那些话可以——伤害你。”

她浑身一颤,漾着泪水的瞳眸,因疼而黯淡。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我知道错了,也不敢奢望你原谅,但我太害怕了。”

素馨闭上眼,不想听,可他低哑的嗓音,依然干涩响起。

“你曾问我,你的爱对我来说,是否没有半点意义……”

她害怕的想逃走、想躲开,不想听下去,却听到他哑声坦承。“我不敢承认。因为,你的爱,对我很重要,就因为太重要了,我害怕,那不是真的,而是个谎言。”

她握紧了拳头,渴望,又害怕。

“失去你一次,己经像是世界末日,我不敢再去相信,更害怕再去相信,如果我信了,而那又是个谎言,我不知道这一回,自己有没有办法撑过去。”

她喘气,却忍不住心痛,热泪,一滴又一滴。

“这三年来,我真的很恨你,却还是无法将你赶出心底。”他涩涩的说道。“我每一天、每一夜,没有工作时,就只能恨你,却又无法忘记你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再恨也无法忘记。我没有办法停止想念,所以总在夜深人静时,偷偷的画着你。我曾经试过抛开、试过忘记你,世界那么大,身边的女人那么多,何必执着于你这个说谎的女人——”

他稍稍停顿,无声惨笑。

“看着她们,我却只想到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却依然想念你,只能画着你,那让我更加痛恨自己,也更加痛恨你。”

他的告白,让她震慑,不由自主的,抬起婆娑泪眼,看着伫立在门边,在短短时日内,变得落魄又沧桑的男人。

“你说过青蛙王子的故事,当王子被诅咒时,忠心的仆人亨利,在自己胸口套上三个铁箍,免得他的心,因为悲伤而破碎了。”他看着她,苦涩开口。“当你离开的时候,我也在自己胸口,套上无数个铁箍,每个铁箍的名字,都是恨。如果不恨你,我的心,就会因为悲伤而破碎。”

素馨咬着唇,只觉痛苦不己。

“有多爱,就有多很。”霍森深深的凝望着她,声音暗哑。“愈爱,就愈恨。”

她的心头紧缩,珠泪潸然。

“我告诉自己,我找你,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要报复,我以为只要伤害了你,就能得到快乐,找回平静,就能忘了你,可是……事实是,在我内心深处,我只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霍森握紧了拳头,看着病床上的她,惨淡再开口。“当我发现这件事,当我发现我依然还爱你,我被——我被吓坏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愚蠢至此;不敢相信,明明遭你遗弃,却还是无法忘怀;不敢相信,我是如此痛恨你,却依然如此渴望你的爱……”

“我太过恐惧,所以才伤害你。”

那低哑、恳切的话语,回荡在空气中,包围着她。

“对不起。”

他真挚的道歉,跛着脚,一拐一拐的走上前来。

素馨握紧了床被,僵硬得无法动弹或逃开,只能泪流满面的,看着他来到眼前,小心翼翼的从皮夹里头,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摊开来给她看。

那是一张信纸,曾经被撕碎,又用胶带将每张小纸片,都小心翼翼的拼好,再黏贴回去。

她记得这张信纸,记得这幅素描。

那是,霍森第一次为她画的图,她向他要过,但是他不肯给。

素馨轻喘,瞪着那张信纸,握紧了拳,不敢去接。

“这是我最珍贵的宝物,一直都是。”霍森低语着,“太恨了,才撕碎。却又无法丢弃,我试图丢过,又回去翻垃圾桶,捡回来慢慢拼回去,小心用胶带黏好。因为……”

他深吸口气,声音嘎哑。“这是我唯一拥有的你。”

“我知道,我罪不可赦。”霍森将画放到她腿上,真诚的道:“但是,我爱你,真的爱你。”

素馨不敢动、不敢信,频频颤抖,任由泪水滴落那张曾被反覆看过无数次,小心收藏在他皮夹的自己。

“我爱你。”他深情再说。

但,她多么害怕、多么惶恐,怎么敢相信?怎么敢再尝试和他在一起?

心是那么痛,乱如麻。

素馨不敢抬眼看他,甚至不敢再看那张画。她闭上泪眼,咽噎着吐出颤抖的字句。

“拜托……请你出去……”

她可以感觉到,站在床边的霍森,身上辐射而来的热气,甚至可以听到他吸了一口深长的气,仿佛在压抑心痛。她更加握紧了拳,极度害怕,又极度渴望他再重复那句话。

“请你出去……”她哀求着。

他抖颤深深的再吸一口气,终于如她所愿,缓缓转过身,跛着脚,一拐一拐的离开了病房。

一整夜,无法成眠。

霍森走了,却留下累积三年的素描,还有那张被撕碎的信纸,与那些深情告白的话语。

字字句句,都不断重复,在脑中回旋。

膝头上的、袋子里的那些素描,多不胜数。

即便她将那些画都搁到一旁桌上,拿东西遮挡住,却还清楚记得每一幅画的模样。她彻夜辗转,难以入睡。

天亮时,志明与春娇,带着翔翔来到医院,替她办理出院手续。

“来吧,我们回家。”春娇拿来外套,协助她穿上。“我们直接到机场,回镇上后,你和翔翔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反正家里还有空房,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尽管放心休息。”

素馨下了床,穿了鞋,看着春娇俐落的收拾病房里的东西,视线不由得又落到桌上,凝视那些素描。

她不应该带走它们,那些画只会纠缠着她、困扰着她。

可是……可是……

在春娇看见它们之前,她冲动地上前将那些画全塞进行李箱中。

“那些是什么?”春娇好奇的问。

“没,没什么。”素馨摇头,虚应着,匆匆把行李箱盖上。

春娇瞧着她,虽然好奇,却没有多问。“你家里的其他东西,萧煜天会负责整理打包好,寄到我们那里,你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没……没有了……”她摇头。

“那我们走吧。”

有那么一瞬间,素馨担心霍森就在门外,但是,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其他病患的家属,在清冷的走廊上走动。

看着那个他曾经坐了几天几夜的位置,不知怎地,她莫名心疼,夹带着难以明言的怅然。

医院大门外,志明开着租来的车,停在那里。翔翔看见她,开心的攀在半开的车窗上,露出灿烂的微笑,用力朝她挥手。

“妈咪!”

一看到儿子,素馨快步上前,打开车门,抱住心爱的宝贝。

“我有乖喔、有乖喔!我有乖乖坐在椅子上喔!”翔翔坐在安全座椅上,回抱着母亲,大声的说。“志明叔叔说,我有乖就带我坐飞机!”

“没错,翔翔很乖,所以我们等一下就要去坐飞机了。”陈志明下车帮忙提行李,把行李放到后车厢,不忘交代着。“不过,你不可以再把手伸出车窗外喔。”

“好!”翔翔大声应了一声。“我会乖,我们一起坐飞机!”

车子再度开动,往机场的方向前进,素馨坐在儿子旁边,左手紧紧握着儿子温暖的小手。

但是,她的右手,却忍不住紧握着偷偷藏到口袋中的东西。她可以摸到胶带下的破碎纸张。

当车子在十字路口前因红灯而停下时,她不由自主的垂首,将折叠好的信纸,拿了出来,展开摊平细看。

这张信纸,被人看过了很多次,虽然贴了胶带,但折叠的地方,都快碎裂了,她可以清楚看见,有人在上面,重贴了新的胶带,新旧胶带交叠着,透明、浅黄,留下痕迹。

看着它,她可以感觉到,当时那个男人有多恨,他将画纸撕得极碎极碎,碎得像小小的纸屑,他撕破了它、丢了它,却又将它捡回来……

她几乎可以看见,那个男人在黑夜中,坐在昏黄的灯下,慢慢拼贴她的模样。

因为……这是我唯一拥有的你……

他深情沙哑的嗓音,在耳边回响。

有多爱,就有多恨……愈爱,就愈恨……

他痛苦的说着。

事实是,在我内心深处,我只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那真挚的告白,晃动着她的心。

我太过恐惧,所以才伤害你……

热泪,再次盈眶。

对不起……

她轻抚着那张曾经残破,又被小心黏合的画,心热热的烧灼。

我爱你……

她可以听见他的爱语,低回不己。

车子再次开动,穿越大街小巷,将一切都快速地抛在后头。

素馨深吸着气,忍不住泪流,只觉心好痛,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就在她忍不住想抬头开口,请求陈大哥将车掉头回去时,车子转进了通往机场的马路,她还投张嘴,陈大哥己经踩下煞车。

“搞什么鬼?!”讲手机讲到一半的春娇,被这突如其来的煞车吓了一跳。“陈志明,你干么突然紧急煞车?”

志明挑眉,指了指前方。“你看。”

春娇和素馨一同抬首望去,同时呆住。

机场就在前方,但通往机场的道路,却被大批的人马给挡住了。那些人,不是手持麦克风,要不就是扛着摄影机、照相机,甚至还有好几台实况转播车,就停在路边。

所有镜头与记者,挡在马路上,呈半圆型,一字排开面对着这辆车,黑压压的一整片人群,完全挡住了前方通往机场的去路。

那些记者少说有好几百人,不只是国内的新闻媒体,就连国外的媒体也都来了,而在他们最前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世界知名的巨星。

这几天的折磨,让他形容憔悴,却仍难掩他的明星风采。他直挺挺的站着,然后跛着腿,走上前来。

捂着唇,素馨惊喘,被眼前的情况震慑。

她看得出来,他尽力不让自己跛着腿,但他无法完全做到,他太累了,几日来都没睡好,体力无法恢复。

他尽力不让自己太难看,但是疼痛依然让他不由自主的跛着腿。镁光灯此起彼落的闪着,那些噬血的媒体,贪婪的拍摄着他的模样,拍着他跛着的腿。

他一步步走上前,来到车前面。

“该死!素馨,别理他,这只是苦肉计,记者一定是他自己找来的!”春娇恼怒的喊着。

可是,素馨知道,霍森是最重视隐私的人,她比谁都还要清楚,他有多痛恨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可恶,志明,你还在发什么呆?快倒车离开啊.霍森?杭特这小人,实在有够卑——”咒骂的话语,因为他接下来的动作,蓦然而止。

他跪了下来。

霍森?杭特在休旅车前面,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下来,双膝着地。

这一跪,让全场轰然,镁光灯疯狂的闪着,照亮了他下跪的身影。

老天!

素馨屏息,无法置信的看着那个跪在车前的男人,只觉心疼不己。

她怎么样也想不到,为了她,这个男人竟然连尊严都不要。

隔着车窗,她可以看见他的脸、看见他的眼、看见他的爱,看见他难以自抑的后悔和恐惧。

“妈咪,不哭、不哭。”听到儿子的叫唤,她回过神,看见同一双蓝眼,近在眼前,翔翔担心的抬起小手,抹去她脸上的泪。

“不要哭!"

她哽咽着,拥抱宝贝,心头爱意再也掩不住。她亲吻儿子的小脸,然后深吸口气,看着春娇说:“我要下车。”

“这不是好主意。”春娇拧眉提醒。

“我必须下车。”她泪眼盈眶。“我需要确定一件事。”

春娇张嘴还要阻止,但是陈志明却抢先一步,用大手捂住她的嘴。他抱着气愤不己的娇妻,微笑鼓励。

“去吧。”

抹去滑下眼角的泪,素馨开门下了车,走进那个疯狂又混乱的世界。

当她下车时,镁光灯又拚命再闪,她忍着逃跑的冲动,忍着刺眼的光线,直视着他,来到那个下跪的男人面前。

霍森仰望着她,眼里浮现希望与渴盼。

“这些记者,是谁找来的?”她哑声问。

当她张嘴时,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人,皆屏息等待,害怕漏失只字片语,害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找来的。”他老实坦承。

她心一抽,再问:“你知不知道,这样很难看?”

“我知道。”霍森点头。

“那你还知不知道,这些人只是等着在看好戏?他们能捧你上天,也能在瞬间将你打落地?”

“我知道。”他直视着她,嘎哑说道:“比谁都还要清楚。”

她抿着唇,眼热鼻酸,轻声开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因为,我爱你。”他回答,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楚。

记者们一阵哗然,然后迅速又归于平静,怕打断了眼前的好戏。

霍森吸气,凝望着深爱的女人,嘎哑开口。“只要能够拦住你、只要能够留住你,我什么都愿意做。因为,即便我得到了全世界,却失去你,一切都不再会有意义。我的尊严在你面前,一文不值,自大的骄傲无法让我微笑,没有办法让我快乐,只有你可以。没有你,我不是孔雀,不是王子,不是大明星,只会是一只蠢笨的青蛙。”

她哽咽的捂唇,无法阻止泪水滑落。

“请你不要离开我,让我有赎罪的机会。”他跪在她面前,蓝眸隐含泪光,真心的谦卑恳求。“请你原谅我的愚蠢。请你让我爱你。我爱你……是真的,这不是在演戏……是我的真心,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再也无法抗拒眼前的男人;再也无法拒绝他的爱情。

她是这么爱他,这么这么深爱着他,即使深受伤害,依然没有办法将他驱除出脑海,依旧对他感到心疼。

情不自禁的,素馨捧起他饱受折磨、历经沧桑的俊脸。

在那一秒,霍森几乎要为之颤抖起来。

然后,她跪了下来,含泪亲吻他。那个吻,很轻、很软,像天使之吻,让他感觉被拯救,让他觉得再次得回全世界。

天啊,他是多么害怕、多么恐惧,害怕再次失去她,恐惧一切都将无法挽回,就算要拿他下半生的演艺生命来换,他也愿意。

颤抖着,霍森抬起手,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我爱你,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

素馨也拥着他,哽咽低喃。“我知道,我也爱你……好爱、好爱你……”

他虎躯一震,将她拥得更紧,止不住热泪滚落。

叫好声和镁光灯,同时响起,此起彼落,喧哗不停。素馨将泪湿的脸埋在他颈间,躲避那些疯狂的镁光灯与无所不在的镜头。

“我们该回车上了。”她说。

“好,你说什么都好。”霍森拥着她起身,却有些踉跄。

素馨扶住他,原本还担心记者媒体们会疯狂上拥,却讶异地发现,他们全都站在原地,看着两人微笑。

然后,不知道是谁率先拍手,于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掌声响起。

她红了脸,困惑又羞窘。“你做了什么,让他们这么自制?”

霍森揽着她的肩头,凝望着她。“亚历说服他们,只要不捣乱,我事后就会——接受他们每一家的专访。你介意吗?”

素馨看着他,忽然之间,知道若是为了她,他会冒着被围剿的风险,将预先对媒体承诺的一切全都蜿拒。

她摇了摇头,含泪微笑。“不,我不介意。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爱上的是一个大明星。我一点也不介意。”

霍森喉头一梗,再次将她拥紧,深深亲吻。

镁光灯再次亮起,拍下更多照片,素馨己经不再害怕。她在他怀中,而他爱她,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是个大明星,同时也是她最爱的男人。

曾经,她以为,他和她活在不同的世界;如今才晓得,他与自己的世界,是相连的,一直连接着。

被爱,连接着。

曾有过的伤痕,在他的抚慰下,己经开始愈合,她清楚晓得,这一次是永远的,她会和他在一起,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尾声

两年后的某日,拍戏直至天色将明的霍森,回到家中。

他轻手轻脚的回到卧房,看见心爱的女人蜷缩在大床上。虽然是不得己的,但他还是很不喜欢留她一人,独守空闺。

他快速的冲了澡,擦干了自己,小心翼翼的爬上床,将她拥在怀中。他想念她,该死的想念,直到她在怀里,他才慢慢放松下来。

结婚之后,己经过了两年,可是他偶尔仍会惊慌,害怕一觉醒来,她就会不见。所以睡觉时,他总是忍不住要抱着她睡。

困倦爬上眼皮,他嗅闻着她身上让人安心的馨香,闭上了眼,可才合眼没几分钟,忽然感觉有人打开了门。

他在微亮的晨光中,睁开惺忪的眼,朝声源看去,直接和儿子眼对眼。

翔翔不知何时,竟溜了进来,怯生生的站在床边。

他有些惊讶,之前不愉快的经验,让孩子一直对他心存芥蒂,纵然他试图讨好过儿子数次,却都不得他的欢心。

每次霍森在家时,孩子都会故意不理他。但是,此时此刻,翔翔却站在床边,而且还是靠他这一边,而不是靠素馨那里。

他坐了起来,悄声问:“怎么了?”

翔翔看着他,瘪着嘴,悄悄的开口。“我……我作了恶梦……”

之前,这孩子也作过恶梦,但他都会直接爬上床,窝到素馨那一边,这次却一反常态。瞧着儿子别扭的样子,霍森忽然间想到一件事。

“你是不是尿床了?”这孩子己经好一阵子没包尿布了。

翔翔拧着眉,一副要哭要哭的样子。

显然,他是听到他回家的声音,才跑过来求救。

这孩子真是和他一个样,超级爱面子。

霍森的心中兴起一抹柔情,他下了床,蹲在儿子身边。“没关系的,我小时候也常尿床。”

“真的?”翔翔好惊讶。

“真的。”他摸摸那颗小脑袋,微笑的安慰。“来吧,我们一起去换裤子,把床单换成干净的,好不好?”

霍森朝他伸出手。

翔翔看着那只大手,迟疑了好半晌,才将小手交给他。

霍森弯着身子,牵着他回到房间,替他找到了一件干净的裤子换上,湮灭了那条被尿湿的床单与裤子。

正当他要送儿子上床时,翔翔却扯着他的手,抬头看着他,眨着没有完全清醒的蓝眼,悄悄的开了口。

“爹地。”

听到那声叫唤,霍森一愣,胸臆中,有股莫名的情绪在沸腾。

“你喊我什么?’他的声音莫名沙哑。

“爹地啊……”翔翔怯生生的说。“妈咪说,你是我爹地,你就是她从小告诉我的大老鹰,有大大的翅膀,可以飞翔。所以,她才会替我取名叫念翔。”

他震慑的看着儿子,喉头紧缩着。

翔翔迟疑的看着他,问:“你不是吗?”

“当然是。”霍森喘了一口气,掩饰内心的激动,他在儿子面前蹲下身来,看着他,哑声道。“我当然是你爹地。”

翔翔闻言,悄悄开口再问:“爹地,我会乖的,我可不可跟你和妈咪一起睡?”

他作了恶梦,很害怕。

看出儿子没有说出口的恐惧,他将翔翔拥入怀中。“当然可以,没有问题。”

得到同意,翔翔松了口气,他伸出小手,攀着父亲的肩颈,“你以前也常常作恶梦吗?"

“嗯,常常。”霍森抱着暖热的儿子起身,走回主卧房。

“恶梦好可怕……”翔翔在他耳边悄悄说。

“我知道。”他拍抚着小小的背,沙哑回答,抱着他上了床,让儿子躺在素馨和自己中间,然后拉起被子,小心盖好。

“爹地——”翔翔打着呵欠,安心合上了眼。

“嗯?”

“谢谢你——”

他喉咙紧缩着,大手继续拍抚着小小温暖的背,哑声回道:“不客气。”

翔翔没有再开口,只传来规律的呼吸。

他在夜灯中,看着躺在心爱妻子与自己中间的男孩,只觉眼眶微湿。然后,一只温柔的手,抚上了他的脸庞。

他抬眼,看见素馨。

“我爱你。”她悄声开口,沙哑的爱语,没过清晨微冷的空气,温暖了心。

霍森轻握着她的小手,拉到唇边亲吻,吐出真心的字句。

“杨素馨,我爱你。”她微笑,隔着孩子,和他十指交握。

爱恋,满满洋溢在空气中。

霍森知道,自己会爱她,直到永久。

永久。

——全书完

编注:

警长陈志明与镇长林春娇另有一段旗鼓相当、火爆激烈的爱情故事,请看采花系列698、699《志明与春娇》上、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