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27

黑洁明: 冷面魅影

楔子

“你为什么都不笑?”她好奇的趴在他面前的桌上问。

“我为什么要笑?”他眼也不抬的反问。

窗外依旧吹着徐缓的春风,日子却不再与以往相同,一成不变的日子似乎离他已很远、很远,自从她平空出现后。

他很努力的想专注在手中书里的铅字,却无法不去注意到她,特别是当她伸出一只小手“啪”地一声将他手中的书恶霸地压到桌上时。

“要笑啊!是人都会笑的!”她横眉竖目严正的说,“你这人到底有没有七情六欲啊?成天摆着一张死人脸,活像大家欠你几百万似的,教人看了就想生气。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闷成这个样子,就算你脸长得再帅、再酷,也是交不到女朋友的,知不知道?”

交女朋友干嘛?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微蹙了下眉,他瞄了下眼前的女子,就算他交不到女朋友也不干她的事吧?

“瞧瞧,看你这副死德行,那是什么脸啊?”她伸出手将他俊帅的脸蛋扳正,“我在和你说话耶!有人在和你说话的时候,双眼要注视着人家,这是礼貌,你懂不懂啊?像你刚刚那样用瞄的,是非常不礼貌的事,了不了?”

“什么了不了?”他双眉仍紧蹙着,低垂视线瞧着她一点规矩也没有、硬扳着他下巴的小手。

“嘿,你实在很机车耶!”她见他还是没正眼瞧自己,干脆蹲下身来,死都要他看着她说话。

只瞧她一脸火大,双手一边一只地板着他的脸颊说:“我刚不是和你说过了,和人说话要直视对方,你听不懂啊?”

“什么叫很机车?”他不再蹙眉,只一脸淡然地看着眼前气到满脸通红的小脸,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一个幽灵竟然会有这么大的能量,不只可以碰触到他,连那透明的小手竟然还带着些微的温度,而且还能有这么好的精神在这边唠唠叨叨的教训他,说一些他虽然听过、但组合在一起却让他不解其意的字眼。

“很机车就是……”她试着想解释,却不知该如何说,最后只能放开他的脸,站起身叉腰大声耍无赖地道:“啊──很机车就是很机车啦!反正你就是很机车啦!”

这次他倒是很配合的跟着抬首看她,而且唇角竟难得地微微扬起,眼中还带着笑意,轻描淡写地说:“所以……你也不知道那个意思?”

“谁说的,我当然知道!”她扬起下巴用鼻孔瞪他,可惜却掩不住眼底的心虚。

“OK,既然你知道,请问一下,那是什么意思?”他那双青绿色的眼瞳向上斜睨着她,加上那张要笑不笑的俊脸,根本就是一副等着嘲笑她的模样,哪里有半点请教的样子。

她看了不由得生气,瞪大眼提高了音量嚷道:“就是……是……是……”

这“是”了老半天,她可“是”不出半点字眼来,“是”到最后她满脸通红,连这字都消失在空气之中。

他一手支着下颚,气定神闲的瞄着她,“是怎样?”

看到他那张“闲闲”的俊脸,她一时又羞又气又尴尬,双手奋力拿起桌上的诗集,便往他头上打,“是你的大头啦!臭欧阳!”

没想到他反应倒是挺快的,伸手挡住了她的攻击,还稳稳的抓住那本诗集,教她一口气还未消,另一口气又上心头,双手紧抓着书,死命的想将书抢回来。可惜她当人时就没多大力气了,何况现在是半幽灵状态,光是拿书起来都很费力了,当然抢不过他。

“啊──可恶!”她发出一声挫败的尖叫,干脆放弃那本书,小手攥起拳头直接扁他,嘴里漫骂:“死欧阳、臭欧阳,我最讨厌你了!讨厌、讨厌、讨厌──”一阵轻得有如蚊子叮咬的拳打脚踢之后,她才消了气,打完了人又踢了他一脚,才气嘟嘟的飘浮着离开。

欧阳青半点无伤的看着她飘走,人却还在发愣。她刚刚那阵突如其来的无赖猛攻,还真让他吓了一跳,一时之间忘了反应,一方面是因为她还不懂得控制,所以打起人来不会痛;另一方面却是,老实说,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样对他,就连他亲生父母光是看到他这个儿子,都会下意识的调开视线,更别说是对他发怒或扁他了。

他看看手中的诗集,又疑惑地抬首看看已经飘到草皮上打滚、丝毫不怕灿烂阳光的幽灵女孩。

她一下在草皮上打滚,一下又浮在半空中追着被她吓得惊惶失措的黄色小粉蝶,一下子又跑去捉弄他家那只正在树荫下打瞌睡的老狗哈利,整个庭院就见她满场乱飞,四处作乱。

他的视线一直不由自主的跟随着她,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见她跌了一跤,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想去扶她,却又僵站在原地,万分不解他为何会担心一个幽灵。

只见她跌了个狗吃屎,一张脸差点变成大饼,随即爬坐起来,拍掉脸上的草和泥土,一抬首就见到他站在窗边,不用想都知道他看到她跌倒了,她顿时又红了脸,不甘示弱地朝他做了个鬼脸、哼了一声,便又转身去找老狗哈利玩。

幽灵还会跌倒,她真是他见过最笨拙的幽灵了。

看到她的鬼脸,他心里想着这句话,唇角不由得又微微扬起……

※※※

十年……终于十年了吗?

欧阳青靠坐在大皮椅上,前方那些经理正一一向他做报告,他却心不在焉的一手放在桌上、一手撑着下颚,几乎整个人斜向一边看着窗外。

脑海中原本浮现她娇俏可爱的笑容,却在刹那间化为疼痛的攒眉,嘶喊着他的名字,他呼吸一窒,明明知道不该再回想下去,但他每次都无法控制,那些回忆像是有着它们自己的意志,总是在他开始想她时,从头播放到最后,连最细微的地方都不放过,包括她冲向他的最后一刻。

“欧阳──”

她惊恐的叫唤仿若在耳边再次响起,他看着窗外的蓝天,眼中所见却是她飞奔过来的身影,然后那颗银色的子弹穿透她已渐成实体的身躯,染上了她的血,射进他的胸肺,相同的灼热再一次在右胸燃起,就像十年前的那一刻一样,就像……这十年来的每一次回忆一样──

他下意识的捂住疼痛的胸口,死白的脸色吓得那些经理乱成一团,其中几个急忙赶了过来唤着他,另外几个赶紧叫进门倒茶的秘书打一一九。

“总裁、总裁──”

“怎么回事?!”

“不知道,刚刚突然就──”

“是不是心脏病发作?”

“没听说他有心脏病啊!”

“少说废话了,林秘书,快叫救护车!快点!”

众人的吵闹声唤回了他的神智,欧阳青一脸苍白,喝止慌张抓起话筒的秘书小姐,“不用了,我没事!”

“呃……”林秘书不确定的看着上司,不敢放下话筒。

“我说没事就没事!坐下!”他白着脸冷然扫视全场,看得一干人等立刻乖乖坐了下来,林秘书手中的话筒还因此差点掉到地上。

他忍着心悸,原本捂着胸口的手勉强放回桌上,然后面无表情的平声说道:“会议继续。”

虽然强装无事,但他平放在桌上的手背仍有着因过度用力而冒出的青筋,额角也冒着涔涔冷汗,却没人敢违背他的意思,赶紧又一一做起报告,不过生怕他再发作,每个人说话的速度加快许多。

不多时,早晨会报结束了。

等到所有人都出去后,他才让心中的痛苦形于色,挫败地看着自己搁在桌上的大手。

这双手曾经染满了她的血,他右胸上的弹痕仍然会隐隐作痛,在每次想到她的时候……

究竟是为什么她会出现?究竟……又是为什么她会消失在他怀中?

只为了救他一命吗?

他瞪着自己的双手,突然觉得愤怒万分。与其一个人孤独地留在世上,他宁愿当时和她一同死去!

十年,这十年来他活得像具行尸走肉,差别只在于他是其会赚钱、会思念她的尸体而已,而后者……却让他比死尸还痛苦。

他的双手当时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和那止也止不住的灼烫鲜血,她为他中了子弹、受了伤,就这样在他手中由深而浅,终至消散,原以为她魂飞魄散,他顿时心神俱裂,若非风琴的提醒,给了他一线希望……

若不是……若不是因为柔儿发现她说的话大有问题,让他心底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能在这世上找到她,他早已了却此生。

但这个月已是她曾对柔儿说的那一年、那一个月,他动用了所有的关系却依然毫无她的讯息。时间已经所剩不多了,他却连她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也不确定!

有一度他曾怀疑十年前她是否真的存在,但他不相信那是梦,不相信她只是一场梦,不只因为胸上的伤口,更是因为那么真实的感受、那么深刻的记忆,他相信她绝不会是假的,她绝不会只是一缕幽魂而已!

更有无数次他相信她会突然从天而降,露出甜甜的笑容,开心的扑到他怀中,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十年来那种情况从没发生过,也因此让他更加害怕,害怕她已不存在于这个天地之中……

偌大的会议室里,就见他紧紧交握双手抵着额头。

不,不会的!他相信她一定还存在着,他必须这样相信,就算那是微乎其微的机率,他也不会放弃,他一定要在剩下的一个月里找到她!

光洁如镜的大理石桌面反射着他的容貌,他看着映照出来的青绿色双瞳,仿若又看到她仰起小脸,捧着他的双颊,认真的对他说:“你有一双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喔。”

他痛苦地遮住自己的双眼,掌心却感觉到湿意。

该死的,小菱……你到底在哪里?



第一章

“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无厘头的事。”

嘈杂的人声中,就见一名可爱的女孩绑着两根麻花辫,身后背着一个可爱的皮卡丘背包,手上拿着一根冰棒,在炎炎烈日下,一边伸出丁香小舌舔着手中的冰棒,一边仰首看着榜单,然后眉一皱,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有理无理的?小菱,你到底找到了没有?我快热死了!”站在她身旁也在寻找准考证号码的短发女孩猛用右手对脸扇风,扬声问她。

林菱又舔了一下冰棒,才慢条斯理的道:“看到了啊。”

“在哪里?”短发女孩连忙凑过头来,看着她身前那一张榜单,“是谁的?”

林菱抱歉的看了身旁的好友一眼,指给好友看,“如意的,右上方数来第五个。”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孙吉祥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她和如意是连号,如意下面直接就跳了三个号码,白痴也知道她落榜了。

“呃……明年还有机会嘛。”林菱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

“是喔……”孙吉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天知道她念死念活的,明明答案都知道,却老是有突发状况发生。每次考试,不是遇上车祸迟到,要不就是她身旁的考生中暑昏倒,不然就是准考证掉了,再不就是拿到错误的试卷,更有老师将她和如意认错,硬是认为她是另一栋教室的考生,要她到如意的教室考试,等到了才发现认错了人,却又不补她考试时间。

才考短短三天,她却老觉得自己在赶场一样,累得半死。反正她也认命了,天生衰人命,再考十次也一样,她看她还是乖乖去找工作好了。

见吉祥一脸认命,林菱虽然觉得好笑,但仍拚命忍住,所以说,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无厘头的事。明明孙如意是个世纪大散仙,偏偏她比吉祥好命,也没见她念什么书,她就考上了,反而是整天抱着课本猛K的吉祥却“意外”落榜。

呃……说老实话,也不怎么意外啦。

林菱舔着冰棒,偷瞄身旁的好友,也不知为何,她这好友名字虽叫吉祥,实际上却是一点都不吉祥,从小到大便是小衰不断,倒是她身旁的人就真的挺吉祥的。

孙吉祥又轻叹了口气,才死心的收回视线对她道:“走吧,咱们找个有冷气的地方吃饭,我快热毙了。”

“借过、借过、借过!”见她恢复正常状态,林菱才转身带头拨开重重人群,边喊“借过”,边回头对她道:“我就说直接在家里上网查就好,家里有冷气,还有沙发,舒舒服服的按按键盘就可以找到了,多好啊!谁教你硬要出来在大太阳底下看榜。”

“我也想啊──”孙古祥低头闪过她挥来挥去的冰棒,边无力的说:“谁知道我今早要上网的时候,电脑突然当机了,刚才将主机抱去电脑公司,那位先生说可能是硬碟坏掉了,也许又要花几千元修电脑,我一想到就没力。”

“我说吉祥啊……”穿过了人群,来到空旷处,林菱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好友,既无力又同情的拍拍她的肩膀,“你还真的不是普通的倒楣耶。”

“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嘲笑我啊?”孙吉祥没好气的瞪着拍自个儿右肩的小手一眼。

“喔,不,我亲爱的朋友,我这是献上最深的同情。”她的语气夸张,拿着冰棒的右手还用力的由心口向上斜挥出去。

岂料,那可爱的橘色冰棒,沾着她口水的冰和棒,就这么分了家,棒子是还好好的在她手上没错,冰却直袭她亲爱的朋友脸上!

孙吉祥闪避不及,被砸了个正着,她镇定地抓下从额头滑落鼻梁、黏呼呼的橘色冰块,面无表情的道:“还真是谢谢你的‘同情’啊,不过,林小姐,下次可不可以请你用正常一点的方法来表现你的‘同情’?”

“呃……啊……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林菱尴尬的笑着,赶紧手忙脚乱地掏出背包里的面纸给她擦,“对不起,吉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反正我衰嘛。”孙吉祥走到一旁将冰块丢到垃圾桶里,然后才接过林菱递上的面纸边擦脸上的橘色汁液边往最近的厕所走去。

“别这样说,十年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再过个两年,等你二十岁的时候,就会开始转运啦。”林菱跟在她身后,憋着笑安慰她。

“是喔,哼。”来到厕所洗手台旁,孙吉洋转动第一个水龙头,却一滴水也没滴下来,她又换一个,没想到才转一下,水龙头竟然松掉了,最上面那个旋转的帽子整个掉了下来。

“我十岁前也没幸运到哪里去。”她瞪着手中的水龙头零件,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将零件交给林菱,面无表情的吩咐道:“你去开。”

林菱乖乖的走到第三个水龙头前,伸手转动,清冽的自来水哗啦哗啦的倾泄而出。

“哇──真神奇。”林菱盯着自来水,不由自主的又瞧瞧自己转动水龙头的右手,每次和吉祥在一起,她都觉得自己像神一样。

孙吉祥翻了个白眼,没力的走上前去掬起清水洗去脸上的冰块黏液,没多久她便将脸洗干净了。

“哪,给你。”林菱赶紧又递上几张面纸。

孙吉祥接过来,擦乾了脸,转身朝大门走去,“走吧。”

“走去哪儿?”林菱呆呆的问,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孙吉祥看着她,再次翻了个白眼。怎么她身边的人每个都像是少根神经似的,一个比一个天才。

“你别翻白眼,好像死鱼一样,很丑耶。我们到底是要去哪儿啊?”林菱蹙着眉叨念着。

孙吉祥看着她,没好气的拖长了音回道:“去──吃──饭──”

※※※

“啊──如果我有特异功能可以未卜先知就好啦!”林菱原本含着吸管吸着杯里的果汁,双眼在泡沫红茶店内瞟来斜去的,突然松开了嘴,对着正在她面前专心吃饭的孙吉祥叫道。

“你想未卜先知干吗?去当算命的啊?无聊。”孙吉祥回了两句,喝了口开水,又低头专心吃饭。

“什么?当算命的?喂,你真的很没想像力耶。”林菱不满的挤眉弄眼。

“想像力?!”孙吉祥解决掉盘中的食物,抽了张桌上的餐巾纸擦擦嘴,瞄了她一眼道:“要想像力干嘛?想像力又不能当饭吃。”

“谁说的?”林菱顿时瞪大了眼,抗议道:“想像力当然能当饭吃,你没看社会上有那么多需要想像力的工作,要是没有想像力,出社会是很难混的。”

“什么工作?”

“多啦,像是广告设计啦、服装设计啦、写小说啦、画漫画啦、当摄影师啦、建筑师啦、作词、作曲啦……等等、等等的。”她骄傲的昂首举例。

“基本上,你刚才说的这些行业,除了少数几个比较幸运的人之外,其他都是有一餐没一餐的,赚钱的少、饿死的多。”孙吉祥双手抱胸地向后靠向椅背,没好气的泼她冷水,“有理想抱负是好事,先决条件是你家有钱,可以让你去施展所谓的‘想像力’。”

“哇拷,你好现实喔!”林菱嘟着嘴道。

“我要是不现实,早八百年前就饿死了,哪还有命活到现在和你在这边闲扯淡,听你这位单蠢的天才说一些未卜先知的鬼话。”

“话也不是这样说呀,现实要顾,但人活着要有理想,而且要是我可以未卜先知的话,就可以去赚……等一下!”林菱突然大叫一声停了下来,瞪着孙吉祥道:“你刚才骂我对不对?”

孙吉祥眨了眨眼,面不改色的回问:“有吗?”

“有啊!”林菱哇啦哇啦的大叫,“你刚才说我是单蠢的天才!”

真是个迟钝的家伙。孙吉祥好笑的看着她道:“这不是骂,这是称赞,世界上像你这样的天才不多了,要好好保护,我怎么会骂你呢?”

“是吗?我是天才喔?”一听到是称赞,林菱的脑袋一下子转不过来,又听到后面她说自己是天才需要好好保护,突然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地变得“高贵”起来,不由得露出傻傻的笑容。

“是呀、是呀,天才,天生蠢才!哈哈哈哈哈……”孙吉祥再也憋不住笑意,突然爆笑起来。

“啊──死吉祥、臭吉祥!亏我还大老远跑来陪你在大太阳底下看榜,你竟然拐弯抹角骂我,我不要和你说话了啦!”林菱气呼呼的站起身来,拿起背包去结帐。

孙吉祥笑到肚子痛,但看她那么生气,只好追上去拉住她,“小菱,对不起啦,你别生气……噗哧──”可是她一开口又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用手捂住嘴,却掩不住眼中的笑意。

“还笑!你看你,一点诚意也没有!”林菱站在柜台前,生气的指责她。

“好嘛,你看,不笑了,可以了吧?”孙吉祥努力憋住笑,松开手道。

“哼,这还差不多。”林菱抬高下巴,“我告诉你喔,不要以为拐弯抹角我就听不懂,人家也是很聪明的。”

孙吉祥一听差点又笑出来,只得死命憋着,边鞠躬哈腰道:“是是是,林菱娘娘明察秋毫,小的吉祥知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知道就好,娘娘我这次就不和你计较,起喀吧。”

孙吉祥作戏似的拍了拍两边衣袖,对着她福了一福,笑道:“喳!”

“好了,别闹了,走吧!你不是要帮如意买东西,再不快点,等一下到了下班时间又要塞车了。”林菱提醒道。

孙吉祥看看表,果真快到下班时间了。“啊,惨了,快点,要来不及了。”她抓着林菱推门出去,在人行道上跑了起来。

“喂,你跑那么快干嘛?没那么赶吧?”林菱被她拖着跑,喘着气大声问道。

“我今天五点答应要帮如意代班,那家店迟到要扣钱的。”孙吉祥边跑边回头对她说,却见林菱突然瞪大了眼。

“吉祥,小心前……”

来不及了,孙吉祥一回头就撞到了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因为她拖着林菱,所以林菱也连带撞了上去,只见四个人在人行道上跌成一团。

林菱本以为多少会有些擦伤、磨破皮,没想到她一点疼痛的感觉都没有,睁开眼,才发现她和大地之间还有一个温热的垫背。

她“哇”的一声,猛地从人家身上爬坐起来,满脸通红的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那人却在看清她的容貌时,整个人一震,他还没反应过来,孙吉祥便抓着林菱溜之大吉。

“吉祥,等等啦!你跑那么快干嘛?那个人……”林菱被孙吉祥拖着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那两个人都还没站起来呢。

“什么这个人、那个人的,拜托,你还跟他道什么歉啊?看他们身上的西装质料,少说也要好几万元,到时候要我们赔,我会哭死的!”孙吉祥没好气的边跑边说,“这时不跑,更待何时,等着人家向我们要钱啊?”

“可是……要是人家受伤了怎么办?”林菱心有歉疚的说。

“人都追来了,会跑会跳的,受个屁伤啦!”

林菱闻言回头,果真见那两个男人健步如飞、一脸凶恶的追了过来,尤其是前面那个,就是刚刚被她当成垫背的那一个,还凶狠地瞪着她,吓得她心惊胆跳,不由得加快脚步。

孙吉祥见火车站就在前头,赶忙带头过了天桥跑进去,然后立刻从另一扇门出来,混在出站的人群之中,见那两个男人还在原先那道门前环顾四周,四下寻找她们,她不由得对他们做了个鬼脸,低声念道:“小气鬼,不过是套西装,还要这样死追活追的,真是有够小气巴拉的。”

“吉祥,别这么恶劣啦!”林菱气喘吁吁的拍下她一下。

孙吉祥才要再说什么,没想到其中一个人就看到她们了。

“哇,又来了!”她怪叫一声,抓着无辜的林菱又跑了起来。

跑得快缺氧昏倒的林菱瞄到前面有辆可以回她们家的公车进站,急忙伸手指着那辆公车,“吉祥、吉祥!孙、吉、祥──公车、公车啦!”

孙吉祥一看,立刻改变方向,往公车冲了过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冲了上去。

她们俩七手八脚掏出零钱付了车费,在公车驶离站牌后,那两个男人才赶到,孙吉祥幸灾乐祸的跑到窗口哈哈大笑,又做了个鬼脸,还探出头对他们挥手大叫:“小气鬼,BYE─BYE!”

林菱真是快被她打败了,忙将孙吉祥拉坐下来,却见到那两个男人不肯放弃,还在追着公车跑,尤其是前面的那位在看到她时,竟突然开口大叫──

“小菱!”

林菱的心蓦然震了一下,微微一愣,这时才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似乎不是凶狠,而是……而是她不懂的另一种情绪。

“小菱──”他扬起右手,又叫喊了一次她的名字,声音中带着无比的坚决,跟着像是变魔术一样,一道蓝光突地在他右手掌心聚集。

林菱以为自己眼花了,正想要看清楚些,另一个男人及时赶上扯下了他的右手,硬生生的拦住了他,跟着“砰”地一声巨响,那两人身旁的消防栓不知为何竟突然喷出水柱,吓坏了一旁的路人。

巨量的水喷了出来,两个男人全身淋得像落汤鸡一样,就这样当街争执了起来。他几乎是暴跳如雷的吼叫斥骂另一个人,后者只是一脸冷静的回话,不肯放手。他们交谈了几句,他似乎镇定了下来,虽然没再追上来,但他那像是会灼人的炯炯目光却从头到尾没离开过她。

公车越开越快、越离越远,她与他却始终注视着对方。

直到双方的视线间插进了车阵人群、交通号志,林菱仍愣愣地看着他越来越小的身影。

他为什么知道她的名字?

“你认识他?”孙吉祥扯扯她的衣袖,好奇的问。

林菱呆呆的摇了摇头,“不认识。”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搞不好你认识他,要不然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

“真的不认识。”林菱蹙起了眉头,“他长这么帅,要是我见过,一定会记得的。”

“啊?那个老男人很帅吗?”

“什么老男人,你别那么缺德啦,看他那样子大概也不过三十左右。”

孙吉祥翻白眼,哼声道:“我管他,比我大五岁就是叫老啦!”

“可是现在偶像明星很多都是超过三十岁的耶。”

“那是人家帅啊!”孙吉祥无力的道:“别管那些了,重点是,你确定你真的不认识他吗?”

林菱想了想,确定的点了点头,“嗯,这么帅的混血儿,我若是认识一定会记得。”

“混血儿?我看他不像啊!”孙吉祥奇怪的说。

“可是他眼睛是青绿色的耶。”林菱指指自己的眼瞳说,“真的,我刚刚跌到他身上,一张开眼,就看见他眼睛颜色是青绿色的,像水水的绿宝石一样,好漂亮。”

“什么青绿色的,又不是猫。”

“真的啦,真的是青绿色的,和普通那种浅浅的绿眼瞳不一样喔,漂亮得让我愣了一下呢,好像要被吸到温暖的深海里去一样。”

“是吗?那他说不定是海之子,所以才会有一双像大海一样的眼瞳,搞不好他手一挥就可以翻江倒海呢。”孙吉祥开玩笑的说。

“真的吗?”林菱眨了眨眼,一副打算信以为真的模样。

孙吉祥一拍额头,受不了的道:“拜托,我随便说说而已,你也当真!你以为现在在演封神演义啊?不要告诉我你真的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雷公、雷母、二郎神之类的。”

“电母!是雷公、电母!”林菱义正辞严的纠正她。

孙吉祥一听差点昏倒,“不会吧,你真的相信啊?”

“国外有圣诞老公公,咱们中国当然也有雷公、电母啊!”林菱一叉腰,说得理直气壮。

两眼一翻,孙吉祥无力的道:“是是是,你说有就有,我懒得和你辩。”

“唉,你这个无神论者,我有空会去庙里帮你上香,要菩萨保佑你的。”

“多谢娘娘恩典,不过我看就不必了,要是烧香有用的话,咱们这个世界就不会这么乱了。”

“啧,你真是没救了。”林菱好笑的说。

“是呀,所以你就省点力气留着吃饭吧。”孙吉祥闭目养神,不忘道:“晚上要代班,我先眯一下,到站时记得叫我。”

“OK!”

公车在纷乱的车阵中,摇摇晃晃的喷着热气前行,过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开到了她们要下车的站,林菱叫起了孙吉祥,两人急忙下了车回家去。

※※※

林菱一进门就到厨房开冰箱,刚刚孙吉祥拉着她一直跑,她都快渴死了。

家里没人,只有冰箱上用吸铁压着一张纸条,说明了爸妈去南部喝喜酒三天后才回来,纸条上还夹着一千元,是她这三天的生活费。她将一千元收了起来,纸条揉一揉丢到垃圾桶去。

自从十年前搬到这里来和孙家做了邻居之后,她家的情况就渐渐好转,老爸在公司升了经理,老妈做的直销生意也越来越好,他们俩常常忙到不见踪影,家里经常都是她一个人,她也早习惯了。

将冰水壶放回冰箱里,又从冷冻库拿了根冰棒,林菱边吃边走回房里,却在房门口看到老妈在门上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大大的四个字:整理房间!

她将纸条扯了下来,心虚的吐吐舌头开门进房,环顾了下四周,果真是乱得可以,到处都是散乱的衣物和课本,要不然就是印坏的电脑纸和电脑软体的盒子及CD,放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原木地板,连走路都快要有问题,难怪向来民主的老妈要写纸条提醒她了。

林菱咬着冰棒蹦蹦跳跳的跑回厨房,从柜子里拿了一只垃圾袋,然后又含着冰棒回去整理房间,把所有该丢的东西都塞进垃圾袋。

过了两个小时,塞满了两个垃圾袋,她终于把房间整理好。为了配合“垃圾不落地”的政策,是以她先将那两袋垃圾拿到玄关处放着,等晚上垃圾车来再丢,之后便走回房里,拿了换洗的衣物去洗澡。

洗了一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之后,她拿毛巾擦着湿发走回自个儿房间,笑嘻嘻的看着乾净整洁的房间,不由得自豪起来。

啊,她真是一个乖女儿,老妈回来看了一定感动万分。

因为天气有些热,她又不想开冷气,再加上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所以林菱身上只穿了内衣裤,就这样哼着歌、穿着拖鞋、抱着一篮脏衣服,脚下啪达啪达地,一脸轻松愉快的将脏衣服丢进洗衣机,然后顺手将之前晒的衣服从晒衣架上收下来,开开心心的抱回客厅。

“这是老爸的,这是老妈的,老爸的,嘿,这是我的,这是老妈的……”林菱自言自语地将老爸、老妈和她的衣物分开,各自摺好后,先将爸妈的衣物放进他们的衣柜中,最后才抱着她自己的那一堆回到房里。

怎知在她打开衣柜的那一瞬间,里头的衣物有如土石流般,排山倒海地倾泄而出。

“哇哇哇啊──”她闪避不及,整个人顿时被那堆衣物压埋在最底下,好不容易从衣物堆中爬坐起来,她才想起自己刚才忘记整理衣柜了。

瞪着乱成一团的衣物,她半点也不气馁,乖乖的坐在中间再度摺起衣服来。好不容易将所有的衣物都摺叠好,放回衣柜后,脚下却踢到一个原本用来装饼乾的小铁盒。

“什么东西呀?”林菱好奇的将它捡了起来,见到上面用麦克笔写着“宝藏箱”三个字,她才猛然想起这是她小时候藏宝贝的盒子。她搔搔头,“对喔,我都忘了把它收到哪儿了,原来是在衣柜里啊。”

林菱抱着小铁盒坐回床上,努力想将它打开。她少说有十年没看过这里头的东西了,自己也不太记得当时在里面放了些什么,所以有些好奇。

幸好铁盒没有生锈,所以还不怎么难闻。

“哈,这是我自己做的卡片嘛!”她拿出最上面一张、黏着干燥花的卡片,十分佩服自己,“哇,没想到我小时候还满有艺术天分的。”

卡片下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有几颗小时候全家去海边她好奇捡回来的石头,还有一根孔雀羽毛,两只从抓娃娃机里抓回来的小布偶吊饰,还有一个去夜市套竹环套到的陶瓷小猫,那猫只有一根指头高而已,煞是娇小可爱。

她将所有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把玩,回忆起童年的时光,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又蠢又呆。

没多久,东西便被她玩得差不多了,只剩一只手表孤零零地躺在盒子底。

奇怪!

林菱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抱胸,歪着头打量手表,她怎么不记得这东西是哪来的?

她将它拿了出来,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翻来覆去努力用力的看,却还是想不出来这东西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只觉得这只手表非常精致,而且是那种需要上发条的骨董表,看起来不怎么便宜的样子。

不过,既然如此,当时才八岁的她,怎么会有这只表呢?

她挑起右眉向上斜看天花板,猛地想起。

啊,对了,这是她有一次和爸妈去一座山里玩,在一条两旁种满了枫树的路上捡到的嘛,因为它很特别,所以虽然表面裂了条缝,但她还是把它捡回家。

不过,她记得它好像是坏的,所以才将它收了起来。

试试看好了。林菱将那只表转紧了发条,果然秒针动也不动。她用力的摇了摇,秒针还是动也不动。她又拍了表面两下、甩了甩。然后贴在耳朵边,努力想听听看里头的齿轮有没有转动的声音,但秒针还是丝毫没有反应。

“可惜,很漂亮的一只表。”林菱觉得没意思,本想将那只表收回盒子里,却又突然想到,“对了,也许明天可以拿去钟表店让人修修看,说不定可以修好。”

这样一想,她的心情不由得好了起来,便将骨董表放到床头上,然后把所有的宝贝又收回盒子里,这才向后成大字型倒在床上。

看看墙上时钟离垃圾车来的时间还早,她决定先闭目养神一下。

因为在外头跑了一天,没多久,她就进入梦乡了。

日头落下,她徐缓的呼吸声轻微的在房里响起,墙上钟内的秒针也规律的滴答滴答的走着,窗户外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和隔邻电现机里的综艺节目笑闹声。

一切,就如平日一般正常。

忽然,她向左翻了个身,右手在无意识中打到了床头上那只骨董表,表啪啦一声掉到地上,原本动也不动的秒针因为突如其来的撞击跳了一格,房内的空气猛地震荡了一下,林菱却仍闭着眼,只伸手抓了抓有点发痒的小脸,便又毫无所觉地继续睡大头觉。

跟着,秒针像是被极大的两种力量向顺时及逆时的方向拉扯着,就在那极细的秒针快要断掉的时候,向前拉扯的力量赢了,秒针又向顺时的方向走了一格,然后一格又一格,慢慢、慢慢地越来越正常,不久便开始十分规律的向前走着。

随着时间的移动,林菱卧房里的东西突然扭曲起来,而且开始剧烈震荡,正当她终于惊觉不对、想张开双眼时,却发现身下的床竟然不见了,她整个人猛地往下掉落。

“哇啊──”林菱惊叫出声,张开眼,眼前却是漆黑一片,黑到伸手不见五指,而她竟然还在往下掉,所以只好在黑暗中继续死命的、用力的、拚命的尖叫!



第二章

没有表情的表情,往往就是最痛苦的一种表情。

从学校直至回到家中,欧阳青脑海里就一直浮现这句方自在形容风琴所说的话。他知道,方自在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因为他也是没有表情的人。

但他痛苦吗?什么又叫痛苦呢?

司机将车开到门口,欧阳青下了轿车。

“少爷。”木管家接过他的书包。

他面无表情的继续往前走,脚下的皮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微弱的声响,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屋子中。

听着空旷的声音,他踏上楼梯想着,他其实并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没有表情,是因为少有什么东西或事件能引发他的情绪。

来到偌大的卧房中,他褪去身上的制服外套,丢到衣帽架上,才走到隔壁的书房打开电脑。

一名女仆送来一杯热咖啡,随即垂首告退。

虽然她一脸镇定,但他却很清楚的看见她刚才端着杯子的手在微微颤抖。这屋子里的人几乎都怕他,只是怕的程度不一样,像木管家在面对他的时候就比较镇定,甚至比他亲生母亲还要镇定。

萤幕跳到DOS画面,他双手飞快的敲打键盘,一边叫出想用的执行程式及档案,一边伸手去拿那杯热咖啡,伸出去的手却不慎将那杯咖啡从桌上碰翻。

眼见咖啡洒落半空就要落地,却在一瞬间,咖啡杯被定在半空中,连那分散成无数黑色水珠的液体也一一停格,然后,滴溜溜地像变魔术般,一颗颗乖乖地滚回停在半空中的杯子里。

他伸手拿起浮在空中的咖啡杯,轻啜了一口,像没事人般的继续操作电脑。

其实他也知道那些人会怕他,大半原因不是为了他有一双异于常人的青绿色眼瞳,而是因为他这身让人害怕的特异功能。

假如他早上个几百年,也许会被人当作是妖物群起围攻吧。

不像雷易和风琴他们是代代相传,欧阳家的这种能力是属于隔代遗传型的,因为双亲都没有,所以连他们都怕他,怕他这个出自于他们骨血的儿子。

也因此在他国中时期,父母决定要移居美国并将总公司迁到纽约时,他没有跟去,好心得让不知如何和他这个儿子相处的双亲到美国纽约去过他们的日子。

虽然他们没有说,但他知道,他们的的确确松了一口气。而不知为何,对父母的离去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没有悲伤、没有难过、没有喜悦,也没有半点开心,他就是一点感觉都没有,接下来照样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

不知不觉中,四年过去,他从国中升到高中,他的双亲一年会回来一次,平常则会定时捎来讯息。四年来,他还是一点感觉也没有,这屋子里的人除了木管家有好一点,其他人还是同样的怕他,他也不觉得这样子有什么好或不好。

反正日子就是这样过,春去秋来十八个年头,他从来不觉得昨日与今日有啥不同。

曾无意中听到下人批评他对双亲太过冷血无情,也许他生来真的就是少了点什么,所以才会多了这样特殊的能力。

冷血吗?或许吧。

他扯了下嘴角,无声的讽笑着。老实说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他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还不是这样活了十八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他会这样继续无感的活着,直至死去的那一日来临──

敲门声传来,他头也不抬的道:“进来。”

“少爷,晚饭准备好了。”木管家恭敬的站在门口垂首询问:“少爷要在这边用餐,还是要到餐厅?”

“到餐厅。”他关起档案,等电脑回到DOS系统,然后才按掉电源,萤幕随着电源切断一闪而逝,就如同往常一样,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而杵在原地。

他如同以往一般的动作,就像往常一样的时间、地点,而他的手还压在电源钮上没有收回……

什么地方不对?

他面无表情、动也不动,盯着已经黑成一片的电脑萤幕,然后视线从萤幕移到指尖,跟着到了手腕,然后上了手臂……倏地,视线又回到了右手手腕上。

一向平静无波的眉宇微蹙了起来,他以左手握了一下右手手腕又旋即放开,攒眉想了一下,才转身走出书房,来到餐厅。

在餐桌旁坐下时,让人唤来了木管家。

“少爷?”

“表掉了。”他一边淡淡的说着,一边拿起刀叉切割仆人送上来的牛排。

表?!少爷从小到大只戴一只表!是那只欧阳家家传的骨董表!

木管家脸色微微一变,立即躬身道:“我马上派人去找。”

“应该在校门口。”欧阳青抬首瞄了他一眼,一脸木然的提醒道:“我上车的地方。”

“知道了。”木管家点头,马上转身出去,派司机带两个人回学校找表去。

屋外,黑夜降临,一弯弦月孤单地挂在天上。

几个下人退出去后,欧阳青继续在铺着白色亚麻桌巾的长餐桌上切割着牛排,清冷的刀叉声孤单地回荡在空气中,偶尔才会响起女仆帮他倒红酒的声音。

屋子中沉闷、窒人的气息,一如以往的日子……

※※※

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欧阳青见木管家已替他准备好睡袍拿在手中,恭候一旁,脸色有些发白。

“少爷……”他趋前将睡袍递上。

“表没找到。”欧阳青看了管家一眼,替他说出未说出口的话。

木管家低着头,镇定的回答,“是。”

一手一只套上了睡袍衣袖,他淡然说道:“找不到就算了,让他们回来。”

“是。”木管家又鞠了个躬,转身想出去通知下人,却迟疑了一下,转过身来,“少爷,老爷那边……”

“是我弄丢的,我会去说的。”

“是。”他又点了下头,才赶紧转身出去,下楼去召那三个还在校门口找表的人回来。

欧阳青等木管家出去后,便熄灯上床睡觉。

黑暗中,他人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只是藉着微弱的月光看着天花板,左手不由得又握住了右手手腕,想起了给他那只表的爷爷……

爷爷也是天赋异禀,有着异于常人的能力,但他却没让旁人知道,包括他的家人及儿子,但在发现他这个孙子也有异能时,便给了他那只骨董表。

当天晚上,爷爷就病死了,那只表成了爷爷的遗物。

那一年他三岁,并不知道那个躺在病床上、和他有着相同异能的老人是他的血亲,只是无动于衷地看着父亲悲恸地流下泪来,看着父母筹办丧事,看着母亲替他穿上了麻衣,看着一些不认识的大人前来灵堂吊唁。

他一直对那位死去的老人没有什么感觉,直到数年后,年岁渐长,他才知道那一天他找到了人生的导师,却也同时失去了他。

遗憾?也许有;伤心?却还不至于。

但在遗失了那只骨董表的现在,那些许的遗憾又加深了点,毕竟那只表他戴了十几年,已成了习惯,现下右手手腕空空的,总觉得有些不对。

眼皮逐渐沉重,他如是想着,也许明天去买一只新表来戴吧……

在他双眼完全合上之前,天花板似乎有个小黑点晃了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欧阳青睁开双眼,却发现那粒小黑点竟有向外扩散的趋势,还来不及惊讶,耳中就听见好像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名女子的尖叫。

什么东西?

他蹙起了眉,发现天花板的黑点随着尖叫音量的增大也迅速扩大,从黑点变成了巴掌大的黑影,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而那名女子的尖叫也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响亮,这感觉就好像……好像是有东西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一样!

而且看样子快要压到他了。

虽然这情况诡异莫名得教人无法置信,但他还是冷静异常、动作迅速地在千钧一发之际翻下了大床。

“砰”的一声轰然巨响,他脚才着地,那东西就掉到了床上,而且……压坏了床!

他瞪着那陷在破碎的大床之中、被床单覆盖缠绕住的东西,还没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东西就发出了一连串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咒骂声。

“啊──啊──啊──落地了吗?落地了吗?”那东西在白床单下乱摸一通,似乎是在确认是否接触到地面,然后随即又开始大叫:“好痛、好痛啊!妈呀!痛死我了!这到底在搞什么鬼东西啊?!”

这句话应该是他问的才对吧?

欧阳青莫名其妙的瞪着那在白色床单中拚命蠕动、挣扎着想出来的东西,又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天花板,却见天花板依然还是天花板,不见有破洞,也不见有黑影,事实上,那上面连个黑点都没有。

当他重新低首,就见它终于从纠缠的床单中找到出口,“啪嘶”一声,一个东西突然撕裂了床单,从白色的床单下冒了出来。

看到那东西,欧阳青在瞬间呆了一下。从床单下奋力突围而出的东西,竟然是……竟然是一只手?!

正确的说,那是一只几近透明的手臂!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忍不住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那只……手,它真的是透明的,虽然是在黑暗中,但他甚至能十分清楚地看到那只手后面的摆设。

“谁……谁来帮我一下啊?”那只手在空气中挥动,发出艰难、挫败、娇憨的女音。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那只手的其他部分还在床单下挣扎。

不知怎地,他竟真的伸手抓住了那只细瘦透明的手腕,没想到他才轻轻用了点力,那东西就整个脱离了乱七八糟的床单,而且似乎因为力道过大,它整个撞到了他身上,然后立刻像碰碰车一样又反弹回去,不过这次那东西倒是整个脱离了床单,坐在断成两半的大床中。

“哇,搞什么?很痛耶,你这家伙怎么这么粗鲁?不会小力点啊!”

那东西……不,应该说是“她”,她抬起接近透明的左手,揉着撞到他胸膛的额头,不悦地瞪着他怪叫着。

欧阳青虽疑惑,但仍是面无表情,他看着她,发现这个透明的女孩长相十分可爱,大大的双眼、长长的睫毛,还有弯弯的眉、小小的虎牙、甜甜的酒窝,当然她并没有对他笑,只不过她大声说话时,酒窝也会随之出现。

她额前覆盖着整齐的刘海,长长的秀发绑成两条辫子,而她身上……欧阳青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身上的衣着,他想如果他没弄错,那应该不是泳装。

“啊,大变态!你在看哪里?”发现他的视线焦点,她大叫一声,甩开他的手,急忙抓起旁边的床单遮住自己只着内衣裤的身体。

她话声方落,房门突然被人推开,电灯也被人打了开来,室内顿时大亮。

“少爷,你没事吧?”原来是木管家听到巨响,带着几个下人匆忙赶来。

欧阳青回身,轻描淡写的道:“没事。”

“这床……怎么……”木管家一看到断成两半的床,不禁愕然。

“不知道。”他看了眼尴尬地坐着的女孩,木然地照实回答,本以为木管家接下来会问这女孩的来历,却见木管家在听到他的回答后,有一瞬的不自在,跟着冷静很快便重回脸上,镇定的吩咐众人将坏掉的床搬出去,其他人立刻照办。那样子,看起来像是木管家及其他人都没发现那女孩的存在一般。

“喂……喂喂喂,搞……搞什么鬼啊?”透明女孩不晓得该怎么办,断成两半的床被人合力各搬一半出去,她咚的一声掉到地上,身上的床单也被一名女仆上前拉起另一边作势要收起来。

她见状用力的抓住床单的另一头,焦急地对着那个在收床单的女仆大叫:“喂,这位姊姊,别那么小气啊!我身上没穿衣服,借我遮一下啦!”

女仆一副没听到的模样,只看着那像是被勾住的床单,视线焦距却不在眼前的女孩身上,像是完全没看到她一样。

抱着一半床单,女仆走上前两步低头一看。

咦,地上没有会勾住床单的东西啊?

女仆奇怪的用力再一扯,床单整个被扯了起来,最怪异的是,那个女孩也是,她因为紧抓着床单。在空中滚了两圈也被女仆扯了过去。

这时欧阳青终于发现另一个不对劲的地方了,那女孩整个人竟然是……浮在半空中的。

他愕然地瞪着眼前怪异的情势,透明女孩似乎还没发现人家看不见她,依然又急又气又羞的跟在那女仆身后碎碎念,想让人家给她一点布料遮身子。

“少爷。”

“什么事?”他开口,视线仍盯着那个跟着女仆走向门口的透明女孩。

“我先让人搬客房的床过来,明早再叫家具行送新床来可好?”

“不用了。”他回头面对木管家,“我今晚直接睡隔壁客房就好。”

“是。”木管家应声。

欧阳青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看向那个已经快到门口的透明女孩,忍不住开口:“那个……”

“啥,哪个?”本要转身离开的木管家立刻收回脚,不解的看着自家少爷。

他在最后住了口,盯着门口那女孩,微蹙了下眉,才挥手道:“没……没事,都下去吧。”

“是。”木管家一躬身,便带着下人们告退,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透明女孩,也跟着女仆一块走出门外。

一切在刹那间又归于寂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除了他那张被人搬走的大床。

欧阳青再度抬头看了看白色无瑕的天花板,然后又低头瞧瞧原该有床、如今却空无一物、只留着一些木屑的地板。他很快的想了一下便确定虽然已经有许久没碰见了,但如果他没弄错,那女孩的确是“鬼东西”。

实在是因为最近已经很少有这么“干净”的鬼东西了,像他们学校的,通常都不怎么“干净”,所以他才会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不过,照他刚刚所看到的,她并没有伤人的意思,虽然她差点压到他,但她的灵魂很干净,如果是恶灵的话,不会透明、干净成那样,像她这种灵可能是不小心迷路了,今晚应该很快就会自己升天了。

他一想通,觉得没什么,便关上灯、合上门,自行走到隔壁客房睡觉。

夜,总是这样的孤寂、静默,像是有人在夜晚来临时偷走了世界上所有的声音。

走廊上有些黑暗,幸好地上每间隔一尺便有一块从窗外透进的淡淡月华,但因月光投射而形成的树影,被风一吹却有些像是不怀好意的妖魔鬼怪。

她缩在角落,看着映照在地上的窗格及摇晃的树影,只能微微颤抖着,不由自主的……

发现大家都看不见她,是在跟着那个穿着制服的女仆走出房间来到大厅时,她和她一起经过了一面大镜了,却看不见自己,只看到抱着床单的女仆映照在镜中走了过去,而她所在的地方,却什么都没有,只有身后的背景。

她当时忍不住低头看自己,差点吓昏过去。

浮着……她竟然浮着?!难怪她觉得那女仆看起来好矮,原来不是人家矮,而是她自己浮着,就这样飘浮在半空中,而且……而且……

林菱害怕地僵缩着,死盯着前面那片在黑暗中看起来有些朦胧的月光,不敢稍稍低首看一下自己的手脚及身体,生怕再看一次,她会惊恐得再度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变成透明的?透明得几乎看不清自己?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梦吗?是梦吗?如果是梦,为什么还不醒?

她既惊且慌,有如风中落叶般颤抖着,感到无边无际的恐惧。

几个小时前,一名穿制服的男人按掉了电灯开关,她不敢待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大厅,所以就缩在二楼走廊这个角落。可是熄灯后到现在,她却觉得好像已经在这里过了一辈子。

风在屋外吹着,树影摇了摇,向两旁伸出的枝材像是招魂使者的黑手,在窗外幽幽地晃着,她不禁又打了一个冷颤,一种想法突如其来的浮现脑海。

会不会……会不会是她已经死了?

因为死了,所以她才会掉到奇怪的地方来,所以大家才看不见她,也听不到她,所以她才会像幽灵一样的飘浮着,而且透明……

但是……她怎么会突然死了呢?林菱哀怨地咬着下唇,不觉一阵鼻酸。

她才十八岁呀!明明白天还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明明之前还在庆幸自己和吉祥比起来幸运太多,明明她的日子过得是那么地安稳平凡,明明她才刚刚从高中毕业而已,还有大好人生要享受的,怎么会突然睡一睡就死了呢?

难道她心脏有问题,所以在睡梦中暴毙?

“呜……不要……我还不想死啦……”

林萎缩在角落里胡思乱想,越想越伤心,越想越觉得自己很可怜,不知不觉中滴下泪来,哀伤他呜咽出声。

她可怜兮兮的啜泣有一声没一声地、幽幽地在空洞黑暗的走廊回荡着,啜泣声从楼梯间荡了下去,来到下人房外,钻进了其中一间门缝中,房内床上的仆人对那哀怨的哭声毫无所觉,只翻个身又继续睡觉。

没人理她,她才刚要觉得自己更加可怜,却发现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又飘浮了起来,而且还像个游魂般飘到了人家的房内,吓得她向上咚地一声撞到了天花板。

“呜……好痛……”

抚着疼痛的后脑勺,她万分不解地更加哀怨。

“呜……为什么都成了幽灵还会觉得痛……”

无比伤心的飘出了房间,等到出了房门后她才又惊觉自己竟穿门而过,害她差点又吓飞三魂七块。

“呜……我的身体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我不要啦……”

林菱呜咽着,泪珠一颗颗的掉落。

“呜……好黑喔……好可怕……老妈……老爸……你们在哪里啊……”

她害怕她哭着,花了好一段时间才缓缓摸索着回到二楼走廊的那块阴暗角落。

“呜……我不要飘浮着啦……”

林菱想从半空中降下来,却降不下来,试了好几次,透明的身体仍浮在半空中,挫败的泪水不觉越流越多。

“呜……谁来救救我啦……呜呜呜……为什么都没人听得到……呜……”

她一个人在黑暗中,上不上、下不下,自言自话地饮泣着,越哭越凄凉、越哭越难受、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大声──

突然,走廊上的一间房门被人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林菱一时顿住了声,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那人就已经往她这儿走来。

“呜……反正也看不见我……”她泪眼朦胧的,在瞬间又开始哭泣。

未料,那人却走到了她的身前底下一尺处停了下来,而且还冷冷的冒出一句话──

“够了,闭嘴。”

她喉头梗了一下,以为他在和别人说话,所以不一会儿又开始呜咽,谁知道却在下一瞬间她整个人突然被一股力道往下拉,直到她的双眼和他不悦的青绿色双瞳平视才停止下降。

“我说,够了,闭上你的嘴。”他一字一句的说,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眉宇微蹙着,彰显著些微的愠色。

她打了一个嗝,呆了一呆,连泪水也忘了流,只是愣愣的看着他,傻傻地问道:“你……看得到我?”

他还没回答,只露出一个不耐烦的神色,她就突然毫无预兆、“哇”地一声,抱着他的脖子号啕大哭起来──

※※※

他不知道她为何没有自动升天,只晓得她哀怨的啜泣声吵得他无法入眠,最后实在受不了,只好出来阻止她继续呜咽,谁晓得她竟会没头没脑地抱着他就哭,还趴在他身上哭到睡着。

欧阳青一脸怪异的瞪着双手揽在他的脖子上、一颗头枕在他肩上、身体还浮在半空中晃荡、满脸泪痕却沉沉睡着的幽灵女孩,只觉得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他没拉开她,双手还在不知不觉中环抱住她,而且还把她带回了房里。

来到床边,欧阳青扳开了她紧揽着自己的双手,没了依附的东西,她的身体飘浮在半空中,看起来煞是怪异,他手一拉,便让她平躺在床上。

她虽然睡着了,但偶尔还会在睡梦中发出几声间断的啜泣。

也许是因为这女孩长得太过可爱,所以看到泪水出现在她脸上,才会让他觉得很不对劲,觉得她不应该有哭泣的容颜,因此才没有拉开她吧。

不过,她到底为什么没有升天?

想起她出现的方式,欧阳青忍不住又看了一下天花板,不觉微蹙了下眉头。

算了,总之她现在不吵了,他也可以好好休息了,反正等明早天一亮,她应该就会自动不见了。

没再想太多,他上床在另一边躺下,合眼睡觉。



第三章

一早醒来,当欧阳青发现自己胸膛上压着一颗头颅时,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她还在,没有消失,非但没有消失,而且还把他当作枕头,四肢大剌剌的瘫成大字型躺在床上,还打呼,虽然不是很大声,但她的确是在打呼,像只小白猪似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这个幽灵未免也太嚣张了。

奇怪的是,当他想起身将她移开时,却发现太阳早就升起了,且从窗户照进了房内,金黄色的光芒甚至照到了大床一角,而她伸展开的右小腿至少有一大半暴露在阳光之中,但她却依然呼呼大睡,似乎一点妨碍也没有的模样。她的身体依然是呈透明状态,在阳光中的那半截白皙小腿也一样。

欧阳青奇怪地看着她的右小腿,不解她为何还没有消失,而且竟然不怕阳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幽灵吗?

思索三秒,他使决定那不关他的事。

起床进浴室盥洗一番后,他走下楼到餐厅吃饭,没再理会那个还躺在大床上呼呼大睡的无名幽灵。

※※※

“啊?不见了、不见了……”

好不容易睡了个饱,林菱伸个懒腰坐起身来就发现昨晚那个男的不见了,她慌张的看向四周,灿烂的晨光中,只听见外头传来机机喳喳的鸟叫,床上枕头一个被她踢到地上、一个她抱在手上,床单则皱得不成样,其中有一半已经被她踢到地板上了。

这数十坪大,看起来华丽万分、金光闪闪的房间内,只有她一个,不见有其他生物。

“唉……为什么不是作梦啊?”瞄到她在阳光中看起来还是十分透明的肢体,她有些害怕又不安的皱起秀眉,其实她现在这副德行也算不上是生物。

没有看到人,她抱着枕头轻手轻脚的爬下床来,脚落了地,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没像昨晚一样飘浮起来。

“咦,奇怪?”她一脸疑惑地低头看看自己透明的脚趾头,然后指使十只脚趾头动了动,十根脚趾全都正常的踩在地毯上活动着,没有飘起来。

“哇,太好了!不会飘了!”她一乐,大叫一声,高兴得将抱在手中的枕头抛开,谁知道枕头才离手,整个人又向上浮了起来。

“哇啊──”欢呼立刻变成惊恐的尖叫,她吓得连忙抓住一旁的床柱,没想到这一抓还真让她停止往上飘浮,她双手双脚紧紧攀住了那根柱子,可也吓出了她一身冷汗。

林菱惊魂未定,像只无尾熊般抱着床柱,半晌才镇定下来,不解的看着四周,喃喃自语:“吓死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刚刚明明还能两脚着地的呀。”

话费才落,眼角就瞄到刚刚被她抛出去掉落地上的羽毛枕头,她思绪一顿。

“不会吧?!”林菱脸一垮,瞪着枕头哀号:“不会吧?不会连枕头都比我重吧?”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她却知道那很有可能,因为想来想去就只有这个可能而已。

“天啊,难不成我要随时随地都抱着枕头才能脚踏实地吗?”她无比哀怨的叨念着,但还是扶着床柱往下移,直到赤裸的双脚落了地,才小心翼翼的用脚去勾那远在一尺外的羽毛枕头,双手仍不敢放开床柱,生怕一不小心又浮了起来。

好不容易,她终于将那粒白色大枕头勾了过来用右手把在怀中,左手却仍紧紧抓着床柱。

她看看怀中的枕头,又看看结实的床柱,鼓起所有勇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闭着眼稍稍的松开了小指,见没有浮起来的感觉,她慢慢的又松开了无名指,然后是中指……

真的没有浮起来的感觉耶!

林菱屏住了气息,突然同时松开食指和大拇指。

没有动静?!

她忍不住睁开了一只眼,左右瞄瞄,果真一切正常,这下才真的松了口气。

“呼,好险。”她一手抱着大枕头,一手拍拍胸口安定心神。

“啊……现在要怎么办啊?”缓过气来,她杵在床边看着这个华丽的卧房,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干嘛。

想想虽然现在可以脚踏实地了,可是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而且她还得抱着枕头才可以走路,昨晚大家都看不到她,现在大概也是一样,如果有人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只会看到一只枕头飘浮在空中,不吓坏人家才怪。

可是,她如果真的死了,不是应该下地狱或是上天堂吗?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她变成了孤魂野鬼?呜……不要,她才不要变成孤魂野鬼,而且她一点死了的感觉都没有,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还有,正常的幽灵能在阳光下行动吗?瞄到穿透自个儿身躯的阳光,林菱努力说服自己,要是她是幽灵的话,早就应该魂飞魄散了才对,哪可能撞到东西还会觉得痛,而且被太阳照到还觉得热呢?而且幽灵拿得动东西吗?

呃……嗯,好像是可以,要不然怎么会有闹鬼事件?

林菱歪着头,挤着眉毛,斜眼看向天花板。

可是……可是她有脚啊!人家不是说鬼啊、幽灵啊什么的都是没脚的吗?她的脚还在,虽然透明,但一根脚趾头也没少呀!

哎呀,不管啦!反正她一定还没死,哪有人像她这样死得莫名其妙的,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她一定还没死啦!

“对对对,一定还没死!”林菱一脸坚决地自言自语,抱着枕头猛点头。

她一定要想办法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大家都看不到她,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啊?林菱双肩一垮,垂头丧气地将脸埋在软软的大枕头中。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她稍稍地抬起了小脸,先是睁开一只水汪汪的圆圆大眼,然后是另一只同样骨碌碌的黑瞳,跟着可爱的小脸上突出露出甜甜的贼笑。

“嘿嘿嘿,想起来了。”不是所有的人都看不见她的。

林菱整张脸倏然亮了起来,一改先前的颓丧,快乐的迈开脚步往前走,准备去寻找昨晚的那个人。

※※※

偷偷地探头出去看看,见走廊上四下无人,浮在半空中的白色大枕头从房里冲了出来,摇摇晃晃的飘到走廊上,旋即以最快的速度飙到了楼梯口,并且立刻飞低在扶手旁找掩护。

它偷偷摸摸的往上飘了飘,探头探脑的瞧着楼下,触目所及皆无生人,这才又迅速地飞窜下楼,跟着立刻躲到绿色观赏用的大盆栽旁,鬼头鬼脑的探看前后两方。

一名女仆从大厅捧着一盆刚插好的盆花,准备上楼将二楼主人房里的花换掉。大枕头贴靠在盆栽旁的墙壁上,动也不动,生怕女仆会发现它的存在。

所幸一切都没发生,女仆毫无所觉地捧着盆花上楼,经过时连看都没低头看上一眼。

大枕头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飘进了无人的大厅。

不在这里。

它飘出大厅,接连晃进了一楼其他几个房间,又机灵地闪过了几位仆人,但都没看到要找的目标。

奇怪,到底在哪里呢?

又晃出了一间满是书册的房间,大枕头中间部分微微凹了下去,起了皱纹,一副烦恼的样子。

白色蓬松的羽毛枕头左晃晃、右晃晃地在大屋各处飘荡着,才幽幽的晃过了窗边,却突地停住,然后迅速倒退飘回窗户旁,“啪”地一声整个贴到玻璃窗上。

“啊──在哪里!找到了、找到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兴奋声音冒了出来,然后就见窗户的锁钉突然自动跳开,贴在玻璃窗上的大枕头立刻飞了出去,直往窗外庭园中树下的身影奔去。

“少爷,”一名女仆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您的茶。”

大枕头吓了一跳,飞奔到一半才发现前面还有另一个人,只是被树丛遮住了,它立刻紧急煞车,在距离标的物一尺处停了下来,但因冲势太快一个不稳整个栽进了一旁的树丛里。

“什么声音?”欧阳青抬起头来。

“不……不知道,我去看看。”女仆也奇怪的看向发出声音的树丛,迟疑了一下,放下茶盘走过去查看。

“啊?”她看到那个卡在树丛中的大枕头,不禁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欧阳青开口询问。

“呃……”女仆将枕头从矮树丛中拿起来,拍掉了上面几片绿色的树叶,走回大树下,“少爷,呃……树丛里卡着这个枕头。”

女仆才从树丛后走出,欧阳青脸色就僵了一僵,只因他看见女仆身旁跟着那个没升天的幽灵女孩,她正死抓着枕头的一角,凄惨地哀哀大叫:“啊啊啊,我的枕头、我的枕头,拜托你,不要把它拿走啦──”

“放手。”等听到自己的声音时,欧阳青才发现他将这两个字说出了口。

女仆一听,愣了一下,立刻将枕头放开。

“啊,谢谢、谢谢。”林菱感激涕零,立刻将枕头一把抱住向他道谢。

欧阳青眉一皱,冷声道:“不是叫你放手。”

“啊?”女仆一呆。

“啊──”林菱却是一惊,双手更加死命抱紧。

“把那东西捡起来,拿去丢了。”他冷着脸道。

“是,少爷。”虽搞不懂主子在想什么,一下子丢一下子捡的,但谁教自己拿人俸禄,只得听命行事。女仆弯腰想将枕头捡起来拿去丢掉,却见到枕头竟然没有平躺着,而是直立着!

她不觉又是一呆,手缓了一缓。

“啊,不要丢掉!不要丢掉啦!”林菱着急地对着欧阳青哇啦哇啦地嚷道:“我没有枕头会浮起来啦,我不要浮起来啦!你不要叫她把我的枕头丢掉啦!”

我的天,枕头刚刚是不是自己动了一下?女仆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

欧阳青抿了下唇,没理会鬼吼鬼叫的林菱,漠然吩咐道:“还不快去。”

“啥?喔,是……是。”女仆微微吓了一跳,觉得方才大概是自己眼花,被少爷一催促,立刻抓起直立着的枕头拿去处理掉。

林菱哭丧着脸紧抓着大枕头的一角,想将枕头抢回来,可惜她根本没力气和人争,大枕头一被女仆拿到手中,她就连个着力点也没有,双手虽然抓着枕头一角,整个人却是浮在半空中的。

“呜……不要拿走我的枕头啦……”

见她一扁嘴,就要开始呜咽,欧阳青实在看不下去她这样死抓着大枕头,眼看她就要被女仆带走,他眼一瞪,将那死不肯升天的幽灵给拉了过来。

突然被一股巨大的拉力往后扯,林菱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就被那力量带到了欧阳青的面前。

“呜……小气鬼,都是你啦!你家那么有钱,给我一个枕头抱一下又不会怎样!可恶的小气鬼,看啦,我现在又会浮在空中,上不上、下不下的。呜……人家都说做人要脚踏实地,现在我连地都碰不到了啦!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我已经够可怜了,还要被你欺负,呜……没有良心的小气鬼……你的心是黑的、骨头是黑的、血一定也是黑的……所以才会这样小气……亏你长得这么帅竟这么没良心……真是对不起老天爷赏你这张脸……呜……没有良心……没有良心啦……”她一看到他就有气,一边伤心得猛掉泪,一边碎碎念。

从没见过那么多话的幽灵。

“你念完了没?”欧阳青皱着眉头看着她,不晓得她哪来这么多废话可以讲,连气都不喘一下,也不怕咬到舌头。

“没有!”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大家都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不帮我也就算了,还和那个女仆一起欺负我,简直一点良心也没有……”

“谁和你是朋友?”他一脸漠然。

“耶?”林菱大叫一声,抹掉了脸上的泪,猛地站起身,却没发现自己没浮起来,反而哇啦哇啦的指着欧阳青道:“你啊!不然你以为是谁?这里的人全都看不到我,只有你看得到,我的朋友不是你是谁?当然是你啊!”

“我……”欧阳青坐在欧风木雕白色凉椅上,瞪着那直指自己鼻头的小手,疑惑的问:“是你的朋友?”

“对!”林菱用力的一点头,大声回以他斩钉截铁的答案。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怎么他这个当事人毫不知情?

不远处,几只鸟儿突然展翅高飞,发出啪达啪达的拍翅声,欧阳青循声微侧过头,发现那是几只乌鸦,而她的手依然直指着他的鼻头。

看看她透明中还有些嫩白粉红的指尖,再瞧瞧那逐渐远去的几只黑鸟,不知为何他突然有种预感,觉得平静的日子似乎会从此不再……

※※※

合上手中厚重的精装书,欧阳青终于发现,如果他想找回安静,就不能放着她不管,他如果不把她处理掉,她铁定会成天在他耳边吵。

“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死了?”他一脸木然的看着她问。

林菱张口想说话,迟疑了一下却又将嘴紧紧闭了起来,保持沉默。

欧阳青也没等她回答,只注视着她,直接便继续道:“肉体已经死亡的魂魄有该去的地方,就算有再多不舍,这个世界也不是你该停留之地。”

林菱皱起了眉头,抿着唇一脸不悦,仍是没说什么。

“若是继续在人世间流连,你不过是一缕幽魂,也不能改变什么。”

“我才没死……”她嘟起嘴,终于忍不住不满的咕哝。

他闻言微扯嘴角,向后靠向椅背,双手交握在腿上,一脸气定神闲地问:“如果你没死,为什么别人都看不到你?”

“呃……”林菱一时语塞,随即反驳道:“可是……可是如果我死了,不是应该不能被太阳照射吗?我才没死!”

欧阳青看看天上那颗耀眼、散发着热力的金黄色大球,只淡淡道:“有些干净的灵魂在大白天也是可以出来的。”

“谁……谁说的?你……你怎么知道?”她不甘心的反问。

“你以为我为什么看得见你?”

“呢……我怎么知道。”林菱皱皱鼻头咕哝着,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这家伙大概是什么能人异士之类的……突然,她灵光一闪。

咦,这样不就表示她有教了吗?

“啊!对喔,你看得到!那你可以帮我罗?”她惊叫,一领悟到这个道理,立刻一反方才的怨妇脸,迅速换上甜甜的笑靥,啪啦啪啦地又是一串,“贵人帅哥,你大人有大量,我刚不是故意骂你小气鬼的,拜托、拜托,求求你帮帮我,你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将来一定会在家里早晚三炷香,外加消夜、下午茶,一天五餐把你供奉着──”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欧阳青冷冷的声音打断,“我不能帮你。”

“为什么?!”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林菱不解的问。

“你已经死了,人有人界,鬼有鬼界,你不该再干涉”“我才没死,人家才不是……才不是……”她一急,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不是?不然你称自己现在这副全身透明飘飘然的样子是什么?”

“我……”她咬着下唇,答不出话来,泪水扑歉歉地开始往下掉,只是固执的边哭边辩解:“我……我才不是鬼……哪……哪有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不是……我还没死啦……”

不为她可怜兮兮的表情所动摇,欧阳青只是以平稳的声音将情况说给她听:“这世上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人多得是,若是一直执着这件事就会无法升天,只能当个东飘西荡的游魂。要是不幸遇到恶灵,不用两三下就会被对方吞下肚去,到时你就永世不得超生了。”

她低垂着头掉泪,却见到滴下的泪一碰到尘土就不见了,也没湿意,也没积聚,让她看了更加难受,心里明明知道他说得可能没错,但她就是不想承认自己可能已经死掉了……

“我……不想死……我才没死……”她望着自己赤裸粉嫩透明的双足,哽咽的道。

他闻言,眼里闪过讥诮,忽然冷声说:“活着,也不一定会有什么好事。”

林菱垂首不言,泪水却仍一直从眼眶中涌出,两条发辫垂在身前,动也不动的,看起来毫无生气。

“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自然便会去到该去的地方。”欧阳青见她不言不语只是掉泪,淡淡地点明方法,拿着书站起身往屋子里走去。

※※※

午后,一阵雷雨乍到,哗啦哗啦的,雨水像是瀑布般倾泄而下。

霹雳的闪电、轰然的雷响一次次的照亮灰暗的天际,震撼着大地。

在原地站了几乎一整天的透明灵体却没有移动半分的意思,她仍垂头丧气的保持原来的姿势,大雨穿透了她透明的身体,倾盆的雨水却碰不着她一丝一毫。

她缓缓伸出手,看着雨滴穿透自己。

她抬起头,脸上却感觉不到湿意。

她想哭,却再也没有泪水可流。

站在这里从早上想到现在,从万里无云想到乌云蔽日,天色由明转暗,然后开始下雨,无数滴雨水……如万箭穿身而过,她却不觉得痛,只觉得悲哀……真的只觉得悲哀而已……

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假如我死了……”她望着灰色、下着大雨的天空,颓丧地喃喃道:“OK,上面的,不管你到底是谁,假如我真的已经死了,那也是命,我不会留恋这个世界,所以……你们可以把我带走了……”

她说完,等了一下,却还是待在原地,什么事也没发生。

“哈罗?哈罗?上面的,有人听到我说的话吗?”她对着下雨的天空挥挥手,期盼自己在下一刻消失不见。

可是十分钟过去,她还是杵在原地。

难道是她不够真诚吗?还是姿势不对?

林菱想了想,又努力的试了各种忏悔言论和诚恳的姿势,但一切还是没啥改变。

二十分钟过去,她的心情逐渐从认命沮丧到烦躁不满,她告诉自己再等一下看看,所以又等了十多分钟,当一切情况还是一样时,她开始对着天空喃喃忏悔道:“上面的,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是很不道德的,何况我又没做过什么坏事,顶多就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曾经乱丢过一次垃圾,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捡到五十元没向老师报告,国中一年级考英文单字的时候偷偷刻过钢版,三年级的时候打破了老妈的香水没有自首,让老爸背了黑锅。”

她两手一摊,无力的问道:“但这都不是什么大错吧?”

突地,雷声大响,一道银光照亮天际。

林菱骇了一下,赶忙又道:“好,我承认,我高中时还闯过红灯,装病跷课过,但怎么说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嫖、四不赌,也没拐骗别人,更没杀人放火,你们这样对待我是不是太不公道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不由得更加振振有词,忿忿地道:“俗语说得好,杀人不过头点地,如果我生前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你们想怎么整治我都可以,但是处决犯人也得有个程序,像是开生审讯什么的,还要宣布罪行,然后让我上诉一下,接着就算有罪也得公告天下,最后才是执行惩罚吧?”

说完,等了三分钟,上面没反应就是没反应。

林菱憋住气,皮笑肉不笑的咬牙道:“不管你们想怎样都行,就是别这么可恶地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OK?”

又过了一会儿,上头还是没什么反应,只有不停的落下滂沱大雨而已。

林菱额角不由得开始冒出青筋,她深吸口气,紧握着双拳,终于忍不住对着天空火大地大叫:“拜托,谁行行好,快来把我带走啦──”



第四章

从二楼的书房往窗外望出去,欧阳青看见那女孩尚在早上那地方,对着雷电交加的天空挥舞着拳头,嘴里似乎还在鬼吼鬼叫着。

她在搞什么?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跟着是一声雷响,似乎是在回应着她的叫嚣。

“少爷,电话。”木管家拿了支无线电话过来。

“谁?”欧阳青举起杯子,轻啜了一口咖啡,看着窗外雨中的透明女孩,不自觉地蹙起眉头。

“是老爷,从纽约打来的。”

欧阳青放下咖啡,接过电话,双眼却仍看着外头,“喂。”

“儿子?”

其中听着话筒中听来有些陌生的声音迟疑的叫唤着,他只淡然回道:“我是。”

“你母亲下星期天生日。”

“我知道。”他没什么表情的回应着,仍瞧着那个在雨中发神经的女孩,发现她不只话多、表情多、动作也特别多,一下子来个左勾拳,挥完再来个右直奉,跟着跳起来一记飞踢,却因为用力过度在空中翻了两滚,所幸她现在的体质也跌不下地,只浮在空中晃了晃变成头上脚下而已。

她生气的拚命挥着一双臂膀,像乌龟翻身似的,好不容易才在半空中翻了回来,然后又开始对着天空咒骂示威。

“你母亲的意思是,这几天你刚好放春假,若是不耽搁你学校的进度,希望你能过来陪她庆祝。”

“可能不太方便。”他漠然回道。

又是一道闪电在大老远的地方落下,她吓得往后一跳差点跌倒,随即又重新振作,越发生气地对着灰沉沉的天空咆哮,挥舞着双拳两脚。看样子,她倒是掌握了飘浮的秘诀,挥舞一阵子后,没再变成头上脚下的拙样。

对方闻言一阵沉默,似乎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欧阳青嘲讽的一扯嘴角,但还是补上了一句听来像是解释的话语:“春假结束后要月考。”

像是松了口气,对方立刻道:“喔,是吗?那没关系,我想她会谅解的。”

谅解?她当然会谅解。

欧阳青心里明白,她从来就不曾真心希望见到他这个儿子。

四年来,这样的电话每年都会固定打来几通,他知道他们只是意思意思问一下而已,并不是真的希望他大老远搭飞机过去杀风景。如果他答应要去,可能才会真的让他们不知所措。

基本上,这两个人会打电话来问,只是良心上觉得对他这个儿子过意不去,但其实心里早就知道他不会过去,所以他也顺着他们的意,说出他们想听的答案。这样子,他们才不会觉得有愧于他这个儿子。

瞧,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因为像是“课业”之类的问题,所以不能去,而非他们将他这个儿子丢弃在这里。

这一切,不过就是无聊的良心问题。

幽灵女孩似乎吼累了,已停下叫骂的行为,正叉腰喘气中。未料另一道闪电又从天而降,这次距离可不是远在天边,而是近在她眼前的大树,“噼啪”一声,整棵树被雷劈了开来,在瞬间裂成两半起火燃烧。

她似乎是吓呆了,张大了嘴瞪着眼前那棵燃烧的树,倏地安静下来。

小傻蛋一个,怎地还杵在原地?她要是继续待在雨中,被闪电打到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同样也得魂飞魄散。

欧阳青手拿着话筒,竟不自觉的开始担心起她来,见父亲久久没有出声,便催促道:“还有事吗?”

“没……没事了,你……你自己多保重。”

话尾是一声苦恼的轻叹,他却没听进耳里,只担心地瞪着那个还在大雨中发呆的小笨蛋,很快的也回了句:“你也保重,帮我和母亲说声生日快乐。”

说完,他立刻切断电话,将无线电话丢给站在一旁的木管家,便转身下楼去。

窗外有什么东西吗?木管家接住电话,有些好奇。

从方才一进门就见少爷喝着咖啡、望着外头,连在讲电话的时候视线也未曾稍离,他好奇的也往外头看去,却只看到雷电交加中,树木被风雨吹得东摇西晃,而远处山下的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灰色的滂沱大雨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才刚这样想,他就发现庭院中竟窜出一阵橘红色的火光,仔细一看才赫然发现左方那棵大树疑是被雷打中,正起火燃烧。

“原来少爷是在看这个!”

木管家吓了一跳,立刻下楼招来几个男仆注意看着。虽然外头下着大雨,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注意点好。

※※※

天际传来轰隆雷响,大雨仍滂沱地下,闪电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才来到门口,就见一道匹练似的银光从天而降直击她所在的地方,他右手迅即向前一伸,掌心在瞬间聚集水气冒出蓝光,在最后一刹那,雨水突地集结成一颗中空的大水球,将那个笨蛋小幽灵包了起来带离原地。

“哇!”她吓了一跳,跪坐在水球中东张西望。

怎料就瞧见闪电几乎从她身旁擦身而过,吓得她心口怦怦猛跳。水球带着她往大屋去,她只能瞪大眼看着自己原来站的地方变为焦土,然后一边拍抚着胸口镇定心神,一边喃喃道:“没事、没事,不怕、不怕……”

“少爷、少爷──”

身后传来木管家的叫唤声,怕水球又吓坏了这位老管家,欧阳青迅速的让水球移到身前,然后摊开的手掌收起紧握成拳,水球便“啪”地一下,重新化为雨水重归大地。

林菱咚地跌到了地上,旋即又稍稍反弹回空中飘浮着。

“呃……谢谢……”知道是他救了自己,林菱乖乖地向他道谢。

“少爷,你还好吧?”木管家赶了过来,以为他是担心失火的庭院,急忙道:“少爷,你放心,那棵树我会叫人看着的。外头两大,你别站在这儿,昨晚新闻才报导过,有人站在门口也被雷击中,很危险的。”

“我知道。”他瞄了一眼那个幽灵女孩,淡淡回了一句便转身进屋。

林菱跟在他身后飘进屋里,却忍不住一直回头看那个必恭必敬地站在门口的老管家。

“贵人,喂,哈罗?”她在他身后叫唤。

欧阳青走回二楼书房,不怎么想理她。

老实说,他根本不该多管闲事去救她的,现在他后悔极了,因为无论她有什么遭遇都是她的命,他实在不该插手。

当他坐回椅子上,可她却头上脚下地倒挂在半空中,突然从上往下降,在他面前冒出她那张俏脸,然后张嘴开始唠叨时,他就更加后悔了。

“喂,贵人、贵人……那位老人家那么关心你,你的态度也好一点嘛,干嘛摆一张臭脸给他看啊?”林菱双手挥了两下,让自己倒转回来,然后浮在半空中和他说话。

他打开桌上刚才看到一半的精装书,一声不吭地翻看着。

“喂,贵人、贵人!哈罗?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啊?”她伸出透明的手在他眼前挥弄着。

他现而不见的继续看书,一副认真至极的模样。

不理我?林菱不悦地嘟起小嘴,叉腰眯着眼瞧他,想了一下,决定先挑他感兴趣的事情来说:“喂,贵人,你说我想通了就会到该去的地方,可是我刚刚已经想通了,还是没到该去的地方啊!贵人,是不是你哪里搞错了?”

他还是不说话,也没抬头看她,但是右眉微微挑高了一下。

林菱见状赶忙问:“贵人,有没有可能我没死啊?”

“你已经死了。”他终于开口,却是为了浇她冷水。

闻言,林菱不服的反问:“那为什么我已经想通了,却还在这里,贵人?”

那一声声的“贵人”,听得他刺耳极了,欧阳青不耐地抬首看她,冷声道:“我不叫贵人。”

“那你叫什么?”她傻不愣登地回问。

欧阳青眠紧唇,睁大眼瞪她,她不甘示弱地回以乌溜溜的大眼,两人对瞪了好半晌,他才说出自己的名字:“欧阳青。”

“哪一个青?青青河边草的青吗?”

这是什么比喻,听起来家女孩子一样。他眉一皱,实在很不想说对,但她又没说错,半晌后,他才通:“是左青龙右白虎的青。”

“啊?这两个字不一样吗?”她眨了眨眼,奇怪地反问。

他在心底咒骂了两声,才不甘愿地回道:“一样。”

“既然一样,你干嘛又举另外一个例子?”

这女人问题怎么这么多?

欧阳青一脸不爽地瞪着她,酷酷的说了三个字:“我高兴。”

“啊?”林菱一脸怪异,本想再说什么,但看他一脸不善,只好乖乖地应了一声:“喔。”不一会儿,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贵──啊,不是,阿青,你还没说我为什么没到该去的地方啊?”

“我不叫阿青!”他脸上又显愠色。

“可是你刚刚自己说──”她见他一脸寒冰,立刻将话吞回肚里去,改口道:“好,不然我要怎么叫你?”

他不话,只是瞪着她。

“那……我叫你欧阳好不好?”林菱试探性地问。

他还是沉默,不过死人般的表情倒是和缓了些,勉强算是答应了。

“好吧,欧阳,为什么我已经想通了,人却还在这里?上面的根本鸟都不鸟我一下。”她双手抱胸,一脸疑惑地在空中晃荡。

“什么鸟不鸟?”他挑眉问。

“你好拙喔,鸟不鸟就是理不理的意思啊!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逊毙了!”她不满的数落他,随即又催促道:“你不要以为把话题带开我就会忘记这件事,快点说啊!”

真难得她有这种智商,会想到这一点,他还以为她的脑袋不会转弯呢。

欧阳青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地望着她,三秒后才说了四个字:“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大叫一声,然后拉长了音,满脸不可思议、歇斯底里地重复:“你──不──知──道?”

“对。”

“你……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我为什么不可以不知道?”他淡然回问。

“因为……因为……”她焦急地凑上前,透明的身体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而在空中上下晃动得十分厉害。“因为你……你不一样,你和平常人不一样,像你这样的人就是应该要知道啊!”

听到那句“不一样”,欧阳青脸色微变,声音有些冷的说:“谁规定我不一样就一定要知道?”

“可……可是你看得到我,你知道……知道……”林菱双手乱挥着,不晓得该如何表达。

“我只知道那个方法,但显然对你不适用。”他点出重点,漠然地看着她。

林菱闻言顿时泫然饮泣,一脸慌乱惶惑,“那……那我要怎么办?”

“凉拌。”他言简意赅的回答,跟着便低头看书,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林菱呆住了。凉拌……这不就是说她得以这个样子、这个德行在这里四处游荡?那……那不就是说她成了无家可归的游魂,就像是新公园、火车站里那种落魄可怜的流浪汉一样?

见欧阳青自顾自的看起书来,她知道这个人是无法帮她了……

呆愣地飘出了书房,她的思绪完全无法运转,从今以后,她该何去何从呢?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她身上呢?

一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林菱不由得再度悲从中来,等她发现时,她已经抱着膝盖蹲缩在书房门口哀怨地哭了起来。

※※※

他在计较什么?

欧阳青视而不见的看着书上的铅字,耳中听着门外传来她伤心的呜咽,心里莫名的烦躁起来。说实话,他就是计较她说的那句“不一样”,没错,他就是在计较这个。

“呜……老妈……”幽幽的呜咽声从门外传来。

脸色难看地瞪着眼前像蚂蚁般细小的铅字,他压根儿一个也没看进心里。从以前到现在,很多人说过他不一样,他也的确是和常人不一样,但是……

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但是当他听到她光明正大的对着他说,他就是不爽,简直就是不爽到了极点!

“呜……老爸……”

有谁规定他不一样,他有特殊的能力,就一定得帮助这些鬼东西?有谁规定他必须拿这一身能力去协助他人?有谁规定他遗传到这身能力,就必须承受他人异样的眼光?

“呜……我好想回家……”

凭什么?凭什么苦都是他在受,在其他人受困时,却要他来帮助别人解脱!

开什么玩笑!笨蛋小幽灵,哭死算了!刚才救她一命,就已经算是她捡到了,有本事自己想办法搞定!他才没有那个义务!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可恶。

“呜……我好可怜喔……”

吵死了!

倏地,他脸色铁青地站起身来,快速的走到门边,用力打开门。

“闭嘴!别哭了!”

她哀怨地从双膝间露出哭红的双眼,看了他一眼,随即又将脸埋了回去继续发出凄凉的啜泣,“呜……”

“我知道有谁可以帮你。”欧阳青不爽的从牙缝中迸出一句,这才止住了她哀怨的啜泣。

“真的?”她吸吸鼻子,二度从双膝间抬起小脸,犹有泪珠的双眼却带着十二万分的怀疑。

“对。”他寒着脸恶狠狠的瞪她一眼,这才转身回书房。

林菱的伤心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扫先前的郁闷,立刻振作起精神,擦掉泪痕,重新飘进书房里。

※※※

三十分钟后。

一脸无辜的望着快要被她搞疯的欧阳青,林菱有些怯怯地问:“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说,你有一位姓风名琴的同学,那个女的会通灵,所以是她可以帮我,而不是一架风琴可以帮我?”

在超过十次以上的沟通之后,她才真正搞懂他方才口中说的“风琴”,是一位会通灵的人,而不是一架会除灵的琴。

“对!”

真是谢天谢地,这个笨幽灵终于搞懂了!她要是再和他说一句什么钢琴会除灵的话,他绝对会开始抓狂的。

“那我们快去找她啊!”林菱得到确定的答案,立刻兴奋的在他身边乱转,直催促道:“快啊、快啊!欧阳,你那位同学住哪里?我们快去她家找她!”

“我不知道。”他没好气的回道。

从来都不知道他是这么有“脾气”的人,光是今天一天下来,他的情绪就已经起起落落上下好几回了,特别是刚刚,他差点忍不住伸手掐住她透明的脖子用力摇晃几下。这女人的脑袋一定是豆腐做的,所以才会笨成这样。

“不知道?你怎么又不知道啊?她不是你同学吗?”林菱生气地在空中上下震荡了一下。

闻言,欧阳青冷冷的反问:“你知道你每一位同学的地址吗?”

“呃……啊……这个……”她一呆,吐吐舌头,干笑道:“哈哈……不知道。”

他冷冷地看她一眼,迳自举杯轻啜了口咖啡。

“那……没地址,总有电话号码吧?”

“没有。”他看也不看她一眼,简洁地回答。

“喔……”林菱嘟着嘴、脸一垮沮丧起来,眼角却瞄到一旁书架上厚厚的百科全书,灵光一闪,“啊,对了!不是有毕业纪念册吗?上面会有啊!”

“什么毕业纪念册,我和她又不读同一所国中。”

“你刚才不是说和她是同学吗?”林菱皱起秀眉哇哇叫。

“高中同学。”欧阳青慢条斯理的说。

“那还不是一样,你们学校没做毕业纪念册吗?”她不解的问。

欧阳青皱起眉头瞧着她,当她是白痴般一字一字的道:“有,还在做。”

“还在做?!”林菱闻言又是一呆。大学联考都考完了,他们的毕业纪念册却还在做?有没有搞错啊?

啊,难道这家伙才高二而已?

她双手抱胸歪着头上下打量、仔细端详地在他身旁绕圈圈。真是看不出来啊,刚才在书架上看到高中课本,她还以为他和自己同年呢,没想到他竟然比她还小。

不过,奇怪,她怎么越看他越觉得有些面熟?

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不对啊,像他这样长得帅,还有着青绿色双瞳的混血儿,要是她曾见过他,一定会记得的!

咦,怎么这句话也好熟啊?

林菱仰首望着天花板,满脸纳闷的搔搔头,一下子却想不起来他这张脸和这句话是在哪儿看到、听过的。

这聒噪的笨幽灵怎么突然没声音了?

见她久久没出声,欧阳青顿觉耳根子清静不少,奇怪的是,没听到她呱啦呱啦的声音,他竟然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怎么,不小心把舌头吞下肚了吗?”

“啥?什么?”她回过神来,没听清楚他说什么。

“我说……”他本想再说一遍,但一想到她会址上一堆,随即改口道:“没有,算了。”

“喂,说话不要说一半,那样很没有礼貌的!”她有些不悦,反射性地教训起他来。

他眼一眯,本想说什么,但想想还是放弃,理智告诉他,和她这种小笨蛋争辩下去铁定会没完没了,只会浪费他的时间而已。

“说啊!你刚才想说什么?”

欧阳青一脸平静的回道:“没有。”

“没有?”

“对。”

“真的没有?”

“对。”

“确定没有?”

“对!”

“保证没有?”

他不再说话,只是脸色难看的瞪着她。

“OK、OK!你说没有就没有。”她双手举起做投降状,嘴里却又忍不住小小声地咕哝了一句:“怪人一个……”

“什么?”他问。

林菱心虚地露齿一笑,赶紧依样画葫芦的回道:“没有。”

※※※

滴咚──滴咚──

雷雨停了,只剩下屋檐处偶尔还会滴落几滴雨水。

天色并未因此而明亮起来,反而更显沉暗,只因天上那颗火球早已趁大雷雨时,从乌云之上越过整片天空西沉而去。

欧阳家在山上的大宅各处纷纷点亮了灯火,庭院那棵被雷劈中起火的大树也旱已被大雨浇熄了。

二楼书房中,林菱再度问道:“那……那现在要怎么办?”

“等学校收假上课,自然就可以见到她了。”

“啊,对喔。”以为他说的是二年级的暑期辅导课,林菱并未想太多,又问:“那你们还有几天开课?”

“五天。”

“喔。”她乖乖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想,五天……唉,好久喔……



第五章

这幽灵……什么都要管!

三天下来,只要她一出现,就会哇啦哇啦地说个没完。

一会儿嫌他没表情,一会儿怪他没感情,然后就是一串接一串的唠叨字句,其中的言词十有八九他明明听过,但被她重新一组合,他就完全听不懂其中的意思。

原本还在说东,下一秒她就可以将话题说得天花乱坠地牵到西边去;这一刻还在谈天,下一瞬她便扯到地去,还不是普通的地,而是十八层地狱;本来看起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她就是有办法东扯西拉的将它们搅在一起。

他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她说话可以完全抓不到重点,而且越扯越多、越扯越混乱?就像昨天晚上,他只是像平常一样一个人坐在长餐桌旁吃饭,她也可以将之牵扯出一大串的话语。

“你干嘛要一个人坐在这里吃饭?”林菱在半空中飘浮着,从走廊经过餐厅门口时,瞧见他一个人坐在可笑的长餐桌旁用餐,忍不住晃荡了进来。

她现在越来越会“飘浮”了,已经学会控制如何上下及前后左右,是以也不再有那么深的恐惧感,反倒开始习惯浮在半空中。

至于透明的身子,看起来依然透明,她身上仍旧只穿着那一套印着粉红色HelloKitty的可爱内衣裤,不过对于自己这样裸露,她早习惯了,反正平常到海边穿泳衣还不是只穿这么多,既然没办法遮掩,再加上从头到尾也只有欧阳青看得到,而且他似乎对她这一身不怎么凹凸的身材没什么感觉,虽然小小的伤了一下她的自尊心,但总比他色迷迷的老盯着她看好。她很怀疑这人会有色迷迷的表情出现的时候,这家伙冷感得和一根大木头一样。

所以久了,林菱也就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了。

欧阳青停下刀叉,示意一旁服侍的佣人退下去,才木然地看着正打量他盘中食物的幽灵。“这里是餐厅,你正在看的东西是我的晚餐,我不坐这里吃饭,要坐哪里?”

“喂,可是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她抬起头数了一下,“二、四、六、八……十六、十八、二十,有二十张位子耶,你一个人坐这里吃饭?有没有搞错啊?”

飘向长餐桌中央的那盆花,林菱抽起一朵俗称绿宝石的粉绿色玫瑰,身子倏地往下一沉落在桌上,她跳下地,走回坐在长餐桌那一头的欧阳青,挥舞着玫瑰唠叨道:“瞧瞧,吃个饭而已,还插这种贵得要死的进口政瑰,又点了两座烛台,但是这张可以坐二十人的长餐桌旁却只有你一个人吃饭,你不觉得浪费吗?而且看起来实在很可笑耶!你知不知道,这种长桌子是正式宴客或聚会时才用的,平时吃饭需要那么麻烦吗?你家难道没有短一点、正常一点的餐桌吗?”

欧阳青看着她,简洁有力的回道:“没有。”

“你开玩笑的吧?”她一脸惊异。

“没有。”他神色自若的重复。

“没其他餐桌?”

“对。”

“不会吧,你不要告诉我你从小在这张长得吓死人的桌子旁吃饭吃到大,哪有人这么奇怪。”她顿了一下,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性,忙问:“你们家有几个人啊,需要用到这么长一张桌子?不对呀,如果真有那么多人,我这几天怎么都没看到?”

“三个。”

“什么?”她光顾着说话,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连我父母在内,我家只有三个人。”他解释,其实不是很了解她为何会为了一张长桌子一脸大惊小怪。

“三个?”林菱回头又望了这张夸张的长桌一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

“才三个人,你们哪需要这么长一张桌子啊?喂,你们家不会真的就像电影中演的有钱人一样,每次吃饭都一个坐桌子这一头、一个坐桌子那一头,想说个话还要拉高声音?还有中间摆那么大一盆花,岂不是要歪着身子才能看到对方?这样多累啊!”

“我们用餐时不说话。”欧阳青淡然回答。

她眼一眨,反射性地问:“不说话坐同一张桌子干嘛?”

“吃饭。”

他答得干脆俐落,倒教林菱一时哑口,但她怎么想怎么不对,这家子真奇怪,像她家,难得父母会同时在家,三人到齐吃饭是她最高兴的时候,总会在吃饭时报告学校发生的趣事,所以实在很难想像吃饭时不说话的家庭,那……那……那样不是很郁闷吗?

她纳闷的问:“那你们吃饭的时候不就都很安静?这样你也吃得下饭?”

“为什么吃不下?”

“因为太安静啦,气氛那么闷,要我的话铁定没胃口吃饭。”她无聊地甩弄着玫瑰,忍不住又问:“对了,欧阳,你爸妈呢?怎么这几天都没见到?”

他拿起玻璃水杯喝了一口,轻描淡写的回道:“在美国。”

“是喔,他们去度假吗?”她像好奇宝宝一样,一个问题问完又接一个。

“不是,他们住在那里。”

“咦?”她眨了眨眼,“住在那里?!那你为什么没跟过去?”

他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漠然道:“那不干你的事。”

“喔。”林菱顿时闭上了嘴,自讨没趣的摸摸鼻子,知道自己越矩了。

欧阳青见她终于安静下来,这才继续吃晚餐。

林菱百般无聊地打量这个美轮美奂的餐厅,只觉得这里空洞得紧,当然,不是没家具的那种空洞,而是这地方实在太大了,拿来当客厅还差不多,这家人却把这里拿来当餐厅。

这儿的墙上虽然挂了些名画,墙角还摆着几株绿色盆栽,长餐桌上更是放着古典的金银烛台,中间还时时更换贵得要死的鲜花,可是这地方地怎么看就是觉得空洞。

他一个人用餐的刀叉声回荡在空气中,分外有种孤寂的感觉。

林菱偷偷瞄了面无表情的欧阳青一眼,突然觉得他好可怜,这家伙被父母留在台湾,虽然衣食无缺,住行还有专人照料,可是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吃饭还没人陪,真是……她真是越看越觉得这家伙很可怜!

不行、不行,这个弟弟实在是太糟糕了。

林菱自从那天知道他比自己还小后,就忍不住多管闲事起来,老觉得应该要告诉他一些做人的道理和礼貌,要不然像他这样有钱人家的小孩子,到最后都会变成眼高于顶,不把人当人看。

对对对,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他一定是因为爸妈在外地工作,所以才变成这副愤世嫉俗的模样,成天摆着张死人脸,连好心的老管家这么关心他,他都变不出好脸色给人家看。

决定了,她要趁这几天好好改造他一下,将来才能造福社会!

林菱又看了长餐桌一眼,决定第一件事就是要让他不觉得孤单。

说做就做,趁他喝水时,她抛下手中把玩的绿玫瑰,拿起他的刀叉和餐盘就往客厅方向走去,边回头对他道:“走吧、走吧,在这里吃多没意思,我们到客厅去吃。”

欧阳青见状愣住了,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快啊,我们到客厅吃饭,你还坐着干嘛?”见他不动,林菱在门口停下来催促他。

虽然对她的行为感到诧异和不满,但她都已将他的晚餐端到门口去了,他还能怎样?为了晚餐,他只好站起身来,跟着走了出去。

来到客厅,林菱将他的晚餐放在最靠近电视的桌子上,然后笑笑的抓起摇控器,替他打开电视,对着他道:“哪,坐这边,边吃边看电视才不会感到无聊,看,我很聪明吧?”她一脸沾沾自喜,“我啊,以前也是常常一个人在家吃饭,不过我都会在客厅边吃边看电现,一来不会太无聊,二来还可以促进食欲。看,这节日──”

她转头看向电视,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萤幕上有个人正在报新闻,而且还是死亡车祸。

“增进食欲?”欧阳青挑眉。

“哈哈……”林菱干笑两声,赶忙转台,“弄错了、弄错了,不是这一台。”

没想到另一台却在报导中东战争,只见画面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惨不忍睹的情景。

“这种东西的确不会让人感到无聊,挺精采的。”他坐下,神色自若的拿起刀叉继续切割食物。

“错了、错了,不是这个。”林菱脸色惨白的再转台,看到那些血腥画面,她都快吐了。

未料这一转,萤幕上却出现一位穿着泳衣的女孩子,旁边还有一些像电动玩具般、上面有着阿拉伯数字和剪刀、石头、布的按键,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阵耳熟能详的音乐。

登登棱登登、登棱登棱登登、登──登棱登登、登得儿棱登登、登登!登登!

音乐之后是几句日本话,萤幕闪出剪刀石头布,接着又突然冒出一句:“恭喜,你赢了。”

一阵暧昧的音乐声中,萤幕上的女孩子竟然开始脱下上半身的泳装──天啊,美女野球拳!

林菱顿时傻住了,一时忘了反应,两眼直勾勾盯着电现!

奇怪,这种东西不是早八百年前就被禁止了吗?为什么第四台现在还在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你都是看这些才吃得下饭。”欧阳青好笑的调侃她。

他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林菱立刻跳起来,挡住电现画面,红着脸道:“才……才没有!你……你看错了啦!”

欧阳青终于忍俊不住轻笑出声。老天,这女人忘记她自己是透明的了。

“笑什么笑?!”林菱话才问完马上意识到他在笑什么,她低首看了下透明的自己,电视彩光还能透过她的身体呢。

她赶紧转过身来关掉电视电源,又羞又气的红着脸说:“你……你这个大色狼!我告诉你,这种东西看多了会长针眼的!”

“不是能增进食欲吗?”他扯着嘴角笑问。

“你……好心没好报!我不和你说了啦!”她做了个鬼脸,哼一声便气呼呼的飘了出去。

直到她出了客厅,他脸上的笑意都还收不起来,就这样挂着笑脸津津有味的吃完十八年来最有趣的一顿晚餐。

之后今天一整天,他只要一想到她昨晚看到美女野球拳时那种瞠目结舌的表情,就忍不住想发笑。

今早她还奇怪的问他为什么都不笑,孰料从昨晚到现在,他只要一看到她就想笑,前两天他还没这般注意她,只觉得她话多得让人受不了,但自从昨晚那件事之后,他非但耳根子三不五时得让她轰炸一下,连视线都开始不由自主的瞄向她。

因为他发现她的动作实在是太好笑了,就好像一只看起来笨笨拙拙的大海獭,差别只在于她是浮在空中,而不是蓝色大海里。

就像现在,她玩累了,不知不觉地趴在草地上睡着了,家里那只可怜的老狗哈利本来被她当抱枕抱着,但她睡着后不到五分钟,就松手翻了个身,变成正面向上。因为没有任何东西压着身体,没多久她便缓缓往上飘浮起来。

浮到一尺半的高度时,才停了下来悬在半空中,就见她睡姿千奇百怪,左翻右转算正常,睡一睡还会变成上下颠倒,而且她不但会打呼,还会流口水。

风一吹,就会不时转个三五圈,她照睡不误。偶尔因为作梦而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嘴里还会配合地大声呓语。

他撑着下巴看着她,眼底不觉浮现笑意。

呵,这家伙真是好玩。

※※※

这一日,阳光仍是灿烂耀眼。

他拿了本书照老习惯来到庭院中坐下,虽然那棵高大的松树已被雷劈成两半,但这一边的玫瑰亭却安然无恙。

女仆端来热茶及小西点,便迳自退下。

欧阳青喝着热茶,心思却不在书上,而是在那个攀在围墙上对外面探头探脑的透明女孩身上,自从欧阳青发现这个幽灵“很好玩”的这个优点之后,她就成了他的新玩具。

她在干嘛?

“喂。”他开口一唤,轻而易举他用异能将她拉到眼前来。

“什么喂?要叫姊姊!”林菱抬高了下巴,用鼻孔瞪他,不忘教训道:“还有,你不要仗着你有特异功能就不顾我的意愿把我拉来扯去,这是很没有礼貌的,你知不知道?”

“叫什么?”他扬眉,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叫──姊──姊──”她露出洁白的牙齿一字一字大声念道。

“为什么?”欧阳青感到好笑的问。

“什么为什么,我比你大,你当然得叫我姊姊啊!”她一脸骄傲的说,好像年纪比人家大是多么了不起的事。

“谁说你比我大的?”

“耶,我都已经高中毕业了,你却还在念高中,我不比你大,难不成是你比我大吗?”

欧阳青将身上只穿着HelloKitty小内衣和小裤裤的林菱上上下下瞄了一遍,嘴角微扬的问:“哪里大?我看是勉强及格而已。”

“喂!”见他意有所指,林菱蓦然红了脸,生气地叉腰挺胸道:“什么勉强及格,我可是我们学校的泳装美少女呢。”

“是吗?”他又从头到尾再看一遍,随即问道:“现代花木兰,你确定你没读错学校?”

“什么意思?”

“你念的应该是女校才对,而不是和尚学校。”他一脸悠哉地回道。

“啊?”她呆了呆,脑袋瓜一下子转不过来,半晌才领悟其中道理。

可恶!这家伙……这家伙竟然……竟然说她是读男校才能成为泳装美少女!

她气得小脸通红,哇啦哇啦大叫:“欧阳青,你什么意思啊?!”

“你说呢?”他眼中带笑的反问。

“你……我……”她气得蹦蹦跳,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扳回优势,最后只好又使出耍赖招数,大叫道:“啊──可恶,你这个坏人,我不要理你了啦,哼!”

说完她气呼呼的转身飘走,欧阳青喉咙里憋着的笑声这时才逸了出来,双肩还因此微微颤抖。

老天,她真是好玩!

林菱听到背后传来的笑声更加生气,却在快飘进屋里时,眼角瞄到那爬满了藤蔓的围墙。

啊,真是的,被他一搅和她都忘记这件事了!

她紧急在半空中煞车停下,然后转向朝围墙而去,不一会儿又攀在墙边,露出半个脑袋偷看外头的情况。

欧阳青看见她怪异的行为,这才想起来刚刚要问的问题,他以指骨抵着额头低笑,老天,他是被她传染了吗?竟然会忘了原来想问的问题。

“喂。”他眼一使又将她拉了回来,“你在看什么?”

“啊──”林菱不满的回头瞪他,还用食指戳着他的胸膛怪叫道:“你这个人怎么都说不听啦!叫你不要随便拉我,你听不懂国语啊?不要拉我、不要拉我、不要拉我──听懂了没有?不要拉我!我虽然死了,可是还是有人身自由的,人身自由、人身自由!你懂不懂啊?大笨蛋,哼!”说完她又头也不回的往墙边飘去。

一个幽灵和他说“人身自由”?

欧阳青差点爆笑出声。拜托,她连“身”都不知道在哪里,搞不好早就已经火化入土了,哪里还有“人身自由”啊?

见她气嘟嘟的又攀回墙上,他心中的好奇越来越深。

好吧,她要人身自由,他就自己站起来走过去看总行了吧。

“你在看什么?”来到围墙旁,他抬手拍拍她只着小裤裤的屁股。

“喝?!”她低首看见他在身后底下,生气地抬起玉足踢他的肩膀,“你手碰哪里啊?大色狼!走开啦!你离我还一点啦!”

他皱眉,伸手推开她赤裸的玉足,“不要用脚在我身上挥来挥去的。”

“那你离我远一点不会啊?哼。”见他皱眉,她深觉扳回一城,立刻变本加厉的拿脚戳他,还不知死活的露出白牙嗤笑。“怎么样?怎么样?我就是高兴用脚挥来挥去的,啦啦啦啦啦,你能把我怎么样?”她伸出舌头扮鬼脸,一会儿用脚尖戳他的肩头,一会儿用脚底板拍拍他的脸颊,一会儿还用脚丫子抬高他的下巴,结果一不小心滑掉,脚趾头戳到他的鼻孔,她看了哈哈大笑。

欧阳青看着这个嚣张的幽灵,面无表情地任她用洁白的脚丫子玩弄他的俊脸,正当林菱越玩越起劲、越玩越高兴、越玩越没规矩的时候,倏地,他手一伸抓住了她透明的脚踝,往下一扯,将她整个人从两尺高的墙上拖了下来。

“哇──”

林菱吓了一跳惊叫出声,想往上窜逃,欧阳青两只手往墙上一放,将这个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知死活的小妮子给锁在他与围墙之间。

“你……你想怎么样?!”望着近在眼前的俊脸,林菱明明怕得要死,却死要面子的抬高了下巴,硬是瞪回去,可惜还是忍不住结巴了一下。

“怎么样?”他假笑的反问,眼底却有着掩不住的火气。

“我……我……”她紧靠着墙,看着越来越近的俊脸,紧张的结结巴巴道:“我……不是故意的……”

“这么紧张干嘛?”他低首,直至她面前五公分才停下,冷笑道:“你不是问我能把你怎么样吗?我不过是回答你的问题而……”

话未说完,他一手固定她的后脑勺,一手抓住她乱动的小手,跟着便俯身吻住了她聒噪不休的小嘴。

不可能、不可能!她是幽灵耶,这家伙为什么还亲得到她?有没有搞错啊?有没有天理啊?有没有……有没有谁来救人……不是,有没有谁来救鬼啊?!

林菱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想尖叫,声音却被他吞进肚里;她想向后穿墙逃走,身体却被他用异能定得动弹不得。

啊啊啊──我的初吻啊──

她在心底大喊,只觉得世界末日到了!

她珍贵、宝贵,除了老爸、老妈没人亲过的小嘴,就这样……被他强吻了去……



第六章

“呜……你欺负我……”

她的泪水像水龙头一样,说开就开、说掉就掉,他还没离开她的小嘴,她就已经开始呜咽了。

欧阳青微蹙着眉,并没有离她的脸太远,他以食指触碰自己的薄唇,不解地打量皱着小脸啜泣的林菱,不懂她为何吻起来竟像真实的人?

老实说,他并不晓得他能吻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亲她,真要说个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一时气愤吧。

“哭什么?”见她泪流满面,伤心得好像他是咬了她一口,而不是吻她一般,他有些不悦的出声。

“呜……你走开啦……”她左手擦泪,空出右手推他,右手收回来擦泪,又用左手推他,还一边呜咽道:“呜……走开啦……我讨厌你……你是坏蛋……”

“别哭了。”他着恼的道:“这有什么好哭的!”

“呜……走开啦……我不要和你讲话……”林菱推不动他,便从他手臂下钻了出去,边哭边往喷水池飘去,还不住道:“呜……我要去洗嘴巴……”

洗──什么?

欧阳青听了脸都绿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该做些什么反应,只能一脸郁闷又……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反正心里就是怪怪的,那奇怪的感受让他不安地跟在她身后,却听到她越念越过分,害他差点气到内伤。

“呜……完蛋了啦……你们这种有钱人的小孩一定乱亲过很多人,嘴里有很多细菌,我一定会被传染的……呜……搞不好还有爱滋病、登革热、肠病毒、口蹄疫……然后我就会死掉了……”她极伤心的饮泣道:“呜……我不想死啦,老爸……老妈……呜呜呜……”

欧阳青一翻白眼,没好气的冷声提醒她:“你已经死了。”

谁知她一听,干脆停下来,跪坐在半空中,放开声哇哇大哭,还不忘埋怨他:“哇啊啊啊……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啦……”

瞪着哭得像三岁小孩一样的女孩,他顿时不知该开口叫她闭嘴,还是伸手拍住她,或是拿东西敲昏她比较快。

最让他气闷的,是她那句一再重复、再三反覆地说个不停的“我讨厌你”!不知道为什么,他听了就觉得很生气。

见她越哭越大声,久久不肯停止,他的脸色也就越来越难看,最后终于受不了她那号啕大哭的方式,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话。

“我没有。”

“呜……我不要听、不要听啦,我才不要听你讲话……”林菱红着鼻子,边掉泪边捂住耳朵,还死命地想往上飘。

欧阳青手一伸,便将她从半空中拉了下来,然后扒开她捂住两耳的小手,僵硬地冷声重复道:“我没有亲过别人。”

“没亲过?你骗鬼啊!”她伤心得皱着鼻头抗议,不相信他说的话。“呜……你以为我是鬼就很好骗吗?呜……放开我啦……大坏蛋、大色狼、大骗子、大王八……”

他闻言可真的火了,紧抓着她两只透明的小手,突地喝道:“闭嘴,别再哭了!”

她吓了一跳,在瞬间噤了声,不过……也只有一瞬间而已,没两秒她又开始发出伤心的哀泣声,“呜……你欺负我不够,现在还要凶我……呜……你本来就乱亲人,我又没有说错……”

这个死脑筋的女人!欧阳青快被她弄到抓狂了,心头那股郁气就是压不下来,火气难得地熊熊燃烧,一时口快便道:“笨蛋,你是第一个!”

林菱迟钝的脑袋过半秒才反应过来,她顿时停止呜咽,赶紧抹去泪痕问道:“啥?你说什么才再说一遍!”

他刚才话一说完就后悔了,这时怎肯再说一遍,恼羞成怒的嚷道:“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你刚刚明明说了,说什么我是第一个!第一个什么啦?”她提高了音调,眨巴着好奇的大眼。

“说你是开天辟地以来,地球上诞生的第一个笨蛋。”他冷着脸抛下这句话,便向后转身离开,尴尬的神情却在转身后立刻浮现。

林菱这次被骂笨蛋却没反驳,只是歪着头努力想着刚刚他说的那句话,直到欧阳青走进屋里时,才听到身后传来她慢半拍的惊叫──

“啊,你是说刚刚那是你的初吻吗?不会吧?”

闻言,欧阳青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头也不回,“砰”的一声,用力将门关上。

右手掌遮住半边脸,欧阳青不高兴的从指缝中瞪着镜中的自己。

天晓得他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天晓得他到底为什么会在意她对他的评价,天晓得他为什么轻易就会受她影响,天晓得他十八年来没对女孩子感到兴趣,却在这两天突然被她吸引!

鬼才晓得他为什么会想吻她!

OK,他承认那不只是一时气愤,他心底其实想很久了,只是没有察觉。可是就算他是十八年来第一次想吻女孩子,但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一个以透明的形式存在,而且还聒噪得要命的幽灵?

欧阳青紧蹙着眉宇,死盯着镜中的自己,不满脸上的红潮仍未完全褪去。

镜子中的那张脸,有着性格的黑眉、挺直的鼻梁,青绿色的双瞳看似冰冷的琉璃,紧抿着的薄唇显得有些无情。但以男子的标准来看,他这张脸还是长得太漂亮了些,所以常招来众人注目的视线,让他觉得自己好比动物园内被强迫展览的稀有动物,他因此更不喜欢显露出情绪,总是保持着木然冷漠的神情,可惜,此刻颊上的红晕却破坏了这冷漠的形象。

他知道自己外形很不错,在学校,在外头,他不只一次听人说过他长得很帅,他的不苟言笑、冷面无情反而被许多女性认为很酷,每次同龄的女孩看到他,都会像母鸡一样咯咯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

如果……如果她也像那些普通女孩子一样,只要看见他这张脸就会语无伦次、胡乱傻笑,那样的话,他还知道该怎么处理。但她偏偏不是,从一开始到现在,她虽然也曾说过他很帅,但对他俊帅容貌的评价只说过一句话,就是他太小气会对不起老天爷给他的这张脸──

他真不知道该做何感想,心里一方面认为这样很好,至少她没成天黏在他身上:另一方面,却矛盾得对她这种过于“平淡”的反应感到不悦。

特别是方才,一想到他吻了她之后,她竟然哭得唏哩哗啦,还说要去洗嘴巴,让他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成了让人嫌恶的老鼠一样,害他进屋后,忍不住来照照镜子,怀疑越自己的长相忽然变丑了,要不然她怎么会有那种反应?

但他左看右看,镜子中的这张脸还是十八年来天天看到的那张脸,除了多了那抹尴尬的红潮之外,并没有变得丑一些。瞪着镜中那张漂亮的脸蛋,他越发不爽地想着,她刚才究竟是在嫌弃他什么?

“少爷……你还好吧?”木管家经过大厅时,看见少爷难得地站在镜子前,而且一站就站了五分钟以上,可是少爷非但用一只手遮住了大半的面容,脸上还隐隐有着忿然不悦的神情,让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该死。

木管家的出现让他脸上逐渐褪去的尴尬红潮重新鲜明起来,用眼角余光瞄到他一脸狐疑担心,欧阳青一僵,硬生生地将手掌移开,将手插入裤子口袋,努力维持冷然的回道:“我没事。”

“呃……这镜子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欧阳青脸一沉,僵硬的转身离去。

咦?他是不是看错了,少爷怎么好像在脸红?木管家眨了眨眼,想再看清楚,少爷却已经走远,他忍不住看向那面镶在壁上的大镜子,里面的人影也狐疑的回视他。

不可能,大概是他看错了──啊,白头发。

木管家凑上前,眯着眼将额前那一根冒出来的白发藏到黑发下,然后稍稍抚平了微翘的发尾,又拿出手帕将镜角的灰尘拭去。

见擦干净后,他小心的将手帕摺好收进口袋里,重新整理了仪容,对着镜子审视再三,确定全身上下都很整齐之后,才满意的挺直了腰背,双手扯了扯西装外套,再抚平了它之后,摆出英式管家惯有的扑克脸,平静的走开做事去。

※※※

啊啊啊──刚刚他说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的天,那真的是他的初吻吗?林菱轻掩着小嘴瞪大了眼,呆了半晌才迅速往大屋飘去,想追过去问个明白,但飘没两尺又紧急停了下来。

不行、不行,林菱瞧瞧右边围墙那一头,又看看左边欧阳青消失的门,看他把门关得那么大声,一副心情不是很好的样子。

林菱想了想,决定不要现在去招惹他,免得自讨苦吃,虽然她实在很好奇,但他又不会跑掉,她还是先去看看围墙外面的情况好了。

主意既定,她回身又往那高两尺的围墙飘去,一忽儿就飘上墙头攀着,露出半颗头向外探看。

呵,好险,还在。

她好奇的看着外头那位从刚才就一直蹲缩在墙角,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可爱小女孩,瞧她粉嫩嫩的双颊,水水的大眼晴,长长的睫毛,身上穿着可爱的白洋装,手上还抱着一只看起来有些旧的兔子玩偶,看起来真是可爱毙了。

啊,好可爱、好可爱哟,她看起来好像洋娃娃喔。

林菱傻笑地看着那位小女孩,恨不得能把她抱在手中亲一亲。

不过,事情好像有些奇怪。林菱转头看向马路四周,从刚才到现在,她都没看到小女孩的身旁有任何人出现,她一个人乖乖的蹲在墙角,看着马路的另一头。

从她发现这个小女孩到现在,少说也过了半个小时,虽然这儿是山区本来就少有外人,但小女孩总不可能是自个儿冒出来的吧?可是她始终没看到有任何人类出现过。林菱皱起了眉头,难道她被人抛弃了吗?

不会吧,小女孩长这么可爱,怎么有人舍得抛弃她?

还是……她迷路了吗?

林菱歪着头好奇的看看她,小女孩孤孤单单的蹲在那儿似乎并不怎么害怕,一点慌张失措的感觉也没有,有时小小的粉蝶飞过,她还会露出可爱的微笑,瞧着在空中翩翩飞舞的黄蝶,意态之优闲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像是迷路的小孩。

嗯嗯……林菱对着天空挤眉弄眼的想了一想,不管怎么说,总不能就这样放她一个人蹲在墙角,要是有坏人出现怎么办?她还是去找欧阳说一说好了。

呀,有状况!

林菱正要转身就见一名十岁左右的小男孩从马路对面的林子中冲了出来,她立刻又回身攀在墙头上紧张的向外探看。

啊,他……他流血了!

林菱见状吓了一跳,立刻飘过墙头,迅速来到两个小孩身边。男孩右臂有一道刀口了,鲜血染满了衣袖,看起来实在吓人。林菱想帮忙却不知从何帮起,虽然她碰得到他,但人家看不到自己,要是吓坏他们怎么办?所以她只好在旁边乾着急。

“快止血、快止血!拿兔宝宝先压住伤口!”虽然明知人家听不到她的声音,她还是神色紧张的叫着。

小女孩见男孩受伤有些惊慌,但她在看到从天而降的林菱后更是愕然,但还是听话的照做了。

林菱一愣,发现那女孩直直的望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反应,对面林子又冒出两个大人,小男孩一见,立刻抓着小女孩就跑。

啊,坏人、坏人!才刚想着坏人,没想到坏人就真的出现了!看那两个人一脸猥琐样,铁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眼看坏人就要追上他们了,林菱忙上前用力推了两个坏蛋的肩头一下,坏人们应声而倒,他们虽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随即又爬了起来,继续追那两个小鬼。

林菱想帮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她的力气只够搞鬼一次,再要来一次可得过个几分钟才会有力气。她才稍微喘过气来,却见小男孩跑错方向,直往欧阳家大铁门前那条路而去,那高两尺的实心铁门平常深锁着,是条死巷子啊!

“错了、错了!那里不行啦!”她大叫,可是人家根本听不到,唯一听得到的小女孩却是被人拉着跑,林菱心一急,立刻飞过墙头,冲进大屋去找欧阳青。

“欧阳、欧阳!救命啊!欧阳──”

她拉开嗓子大叫,从一楼冲到二楼,又从二楼冲回一楼,嚷嚷的绕了一圈,才终于在一楼的起居室找到他。

“你叫魂啊。”大老远就听见她的叫嚷声,心情还在极端不悦状态下的欧阳青,压根儿没给她好脸色看。

谁知少根筋的林菱对他不爽的语气一点也没察觉,一见到他就扑上去,直拉着他的手,气喘吁吁、比手画脚地道:“欧阳!不好了、不好了啦!外头……外头有坏人在追杀小孩子,快点、快点,你快点叫人去开门!要不然他们就完蛋了啦!”

追杀?这女的电视看太多啦?欧阳青没好气的瞄她一眼,冷冷的说了两个字:“神经。”

“真的,真的啦!”林菱急得哇哇叫,“不信你去门口看看就知道了。快点啦!我要是骗你就……就天……”

不行!本想说天打雷劈的,但最近她觉得雷公看她挺不顺眼的,要是不小心劈到她就糟糕了,她紧急住了口,举起手想发誓,一时却想不出该发什么誓,情急之下便道:“就……我要是骗你就永世不得超生!一辈子……不是,是永远都是现在这个样了!”

欧阳青闻言扬眉,这才认真看待她先前说的话,他知道她很不想一直保持这个状态,见她信誓旦旦、满脸着急,他才压下通话钮,要人把大铁门打开。

“哇,谢谢你!”林菱乐得大叫一声,扑到他身上,亲了他脸颊一下后,又拽着他要他跟她走,“快快快,我们快点过去,慢了就来不及了!”

突如其来受到她这么热情的对待,让他愣了一下,一手被她拉着,一手不自觉地摸着被她小嘴亲吻过的脸颊,就这样被她拖着往大铁门而去。

※※※

死巷子!

男孩抓着女孩来到黑色大铁门边,脸色不觉更显苍白。门太高了,两人根本爬不过去,听见身后脚步声已近,他只好回过身来,将女孩护在身后,一脸警戒、目光炯炯地瞪着对方。

“猴死囡仔,你再跑嘛,我看你现在可以跑到哪里去!”其中一名獐头鼠目的人恨恨的以台语骂道,后面接着又是一串三字经。

“这小子滑溜得很,少跟他废话,赶快抓回去交差。你抓男的,我抓女的,上!”方才在林子里,两人被那小孩子整得团团转,搞了老半天还抓不到他,弄得一肚子火气。

正当他们欲上前抓人时,原本紧靠在大铁门上的小女孩突然往后倒下,小男孩察觉,神色一惊,忙回头抓住她,却发现原来是大铁门竟然向一旁打开了,他抓着她赶紧往门内钻了进去。

“妈的,快点,别让他们跑了!”两个坏蛋一惊,连连咒骂地追了上去。

谁知才刚进门内,跑没几十公尺,小男孩就一头撞上了欧阳青。

“搞什么?”欧阳青冷着脸,低头看着撞到他又反弹回去的小男孩。

林菱浮在半空中,扯着欧阳青的手臂直嚷嚷:“啊,就是他们、就是他们啦!你看、你看,他手臂上都是血,我就和你说有人在追杀小孩子吧,你还不相信!看,后面那两个就是追杀他们坏人啦!你赶快把他们抓起来,打电话报警啦!”

那两个追进来的人,一看有人在,脸色一青,立时打退堂鼓,恨恨地咒骂几声,转身跑走。

林菱见坏蛋要跑走了,大叫着想追上去,“啊,跑走了,要跑走了!”

欧阳青皱眉,及时勾住她一根发辫,“你想干什么?”

林菱在半空中对着那两个跑远的坏蛋挥舞手脚,不忘回头对欧阳青大呼小叫:“放手、放手!别拉着我啦!坏蛋要跑走了,你快抓住他们啊!坏蛋,别跑!站住!别跑──”

“人都不见了,追什么追。”他将她整个人扯回来。

“看啦,不见了,跑掉了啦!都是你,动作这么慢,慢吞吞得像蜗牛一样!”

欧阳青微眯了下眼,忍住想拿胶带将她的嘴封起来的欲望,冷着脸问:“这两个小孩子是哪里跑来的?”

“呃,哈……哈哈……”她眨了眨眼,傻笑两声。

他两眼一瞪,林菱心虚地偷偷往后退了半尺。

“呃……这个……我……”

“怎样?”他冷声催促。

“我……不知道……”林菱尴尬的道。

他就知道。

欧阳青脸色难看的瞪着她,又瞄了眼那因失血过多、倒在地上快昏倒的小男孩,和那位长得像洋娃娃的漂亮小女孩。后者一脸无辜地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望着他,浮在半空中的那个大麻烦也是。

“欧阳……你帮帮他们嘛……”林菱小小声的哀求。

欧阳青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半晌后,他认命的回身,挥手招来跟在后头的木管家,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将这两个小孩子带进去,顺便打电话叫王医生过来看看。”

“是。”木管家点头,忙要下人将两个小孩子带进屋里。

“哇,太好了!”林菱喜形于色,忍不住露出笑容,对小女孩挥挥手。欧阳青一回头,她赶紧缩手捂住小嘴,不敢太过嚣张。

※※※

“还好,只是皮肉伤而已,没什么大碍。”王医生收拾好医疗器具后,来到门外对木管家说:“小孩子恢复得快,过两天应该就没事了。”跟着他又交代了一些该注意的事,像是伤口不能碰水,三餐后要按时吃药……等等。

“谢谢,我会注意的。”木管家点头,吩咐司机送医生回山下诊所并拿药,然后进房里去看看情况。

一进入房里,木管家就听见小女孩甜甜软软的声音,奇怪的是,她似乎不是在对着少爷说话,而是少爷身旁空无一人的地方。

“我和小哥哥是孤儿,本来住在孤儿院,上星期有一对夫妇来到院里,收养了我和小哥哥……”小女孩抱着染血的兔宝宝,看看躺在床上昏过去的男孩,“可是他们是坏人,小哥哥听到他们说要把我们卖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所以我们才偷跑出来。”

“啊,刚才那两个人是人口贩子嘛,你看啦,被他们跑掉,不知道还有多少小孩会被诱拐骗去卖。”林菱怨怪的瞪他。

欧阳青懒得理她,垂首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黄柔。”她漾着笑颜说:“黄色的黄,温柔的柔。”

“他呢?”

“小哥哥叫黑漠军,黑色的黑,沙漠的漠,军队的军。”

林菱一听不禁好奇的问:“你和他不是兄妹吗?”

黄柔摇摇头,乖乖地回道:“不是,小哥哥和柔儿不是兄妹,我们只是一起被收养而已。”

“那你干嘛叫他小哥哥?”她一脸好奇。

黄柔又看看床上的人,确定他没醒过来,才小声地说道:“因为小哥哥不肯让我叫他阿军。”

咦?好熟悉的感觉喔。林菱一听不禁这样觉得,不一会儿便想起,对了,旁边这个冰块也是嘛!

她一脸不以为然的瞄瞄身旁的欧阳青,在心里咕哝着,他也是不肯让她叫他阿青,男孩子还真奇怪,让人家叫一下又不会死,她们这样叫是显示亲切感耶,拉近彼此的距离啊,哪知道这些男孩子的反应都好像是被狗咬到一样,死不肯让人家这样叫他;欧阳青这样,这个小男孩也这样。

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林菱越发觉得和黄柔十分投契。更加喜欢她了。

林菱露出甜甜的笑容,拉着欧阳青的手,借花献佛、擅做主张的道:“柔儿,你放心,这个大哥哥人很好喔,你们放心的待在这里,他不会让那些坏人把你们抓走的。”

欧阳青突兀地转头看她,一脸不悦。

这个爱惹麻烦的女人,他何时答应过这件事了?

“真的吗?我们真的可以留在这里吗?”黄柔听了,睁着水汪汪的大眼,转头渴望地看着欧阳青。

他皱眉,才想要开口拒绝,却见林菱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拉着他的手臂,张嘴无声的哀求。

欧阳,拜托啦,求求你……

瞪着死抓着自己臂膀的林菱,半晌,他勉为其难的点头答应。



第七章

叩叩叩──

“进来。”

木管家捧着文件资料开门进来,“少爷。”

“查到了吗?”欧阳青抬首问他。

“是。”木管家将那些文件递上前,“他们的确是孤儿院的院童,一星期前被一对朱姓夫妇收养。不过,那对朱姓夫妇给院方的资料是假造的,警方循线而去时,那间公寓早已人去楼空。”

欧阳青翻看那些文件,“关于这两个小孩子,院方怎么说?”

“黑漠军十岁,是个沉默寡言的小孩,不常惹事,十分聪明,学校成绩平均都在九十五分以上。黄柔七岁,可人善良,乖巧贴心,她之前曾三次被人收养,但每次都出问题,好像是她三天两头就会偷偷跑回孤儿院。”

“为什么?”

“她说是想要回去看小哥哥,后来院方看这两个小孩子感情如此好,也就不勉强,而且尽量安排他们被同一个家庭收养。孤儿院方面是希望如果我们要收养黄柔的话,能够连黑漠军也一起。”

“还有没有其他问题?”他喝了口茶,继续浏览文件。

“没有,老爷在商界信誉良好,院方知道是欧阳家要收养他们,十分高兴。”有钱什么事都好办,这是木管家来到欧阳家做事的这几年来最深刻的领悟。

“父亲有说什么吗?”他象征性的问了一下。

“老爷说只要少爷高兴就好。”

欧阳青合上文件,吩咐道:“请林律师把该办的手续办一办,帮他们两个转学到学区内的学校。”

“是。”他点头,转身告退。

“木叔。”欧阳青忽然叫停他。

木管家停下脚步,狐疑的回过身来,“少爷,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他顿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才尴尬地说:“我只是想说谢谢你……”

木管家有些受宠若惊,错愕地呆了一下,数秒后才回神,平复激动的心情,找回应有的镇定微微颔首,却掩不住眼底的泪光,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怕眼中感动的泪水夺眶而出,他赶紧离开了。

门才关上,欧阳青往后放松的靠向椅背,用手覆住了眼,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来。

老实说,自从被那个聒噪的女人叨念过几次之后,他发现自己的确欠木叔一句──谢谢。

从小一直在照顾他的,其实就是木叔,虽然他不怎么黏人,自小就十分独立,但无论如何他也算是木叔一手带大的,父母去国的这四年来,他的生活起居、一切杂事,更都是木叔在替他打点。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会真正关心他,大概就只有木叔而已,与其说他是管家,木叔更像是一位真心待他的长辈,他的确不该摆脸色给他看。

呵,老天,他竟然承认那小笨蛋说的是对的。

欧阳青闭着眼微扯嘴角,没来由地想起她昨天主动投怀送抱,在他左脸印下的一吻。抚着左颊,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在她身上打转。

昨天他才知道她的名字,因为听到她要黄柔叫她小菱姊姊。菱角的菱,夏天在莲花底下成长得又香又甜又好吃的菱角,这是她对黄柔的解释,让他如今想起,都还会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又香、又甜、又好吃,呵,大概只有她才会这么形容自己。

这两天下来,她对他的影响力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加深了些,那让他有些不安,也有些困惑。

就拿这两个小孩子的事情来说好了,要是在一星期前,他是不会管他们的死活的,顶多是报警处理后就撒手不管,哪里还会去收养两个小萝卜头。但他昨天一看到她渴求的眼神,不知为何,就是不忍心拒绝她的要求,最后,他也只好自认倒楣,当作是做善事。

所幸他今日看了孤儿院送来的资料,发现黑漠军这孩子资质不错,是个可造之材,是以打算培养他当自己的得力助手,也不算是做赔本生意。

这都还只是小事,让他不安的是,对于她,也许是从来不曾有过这样奇怪的感受,所以教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去适应,也不晓得该拿她如何是好。

如果她是人也就罢了,偏偏她是个幽灵,这样子的情况更是教他有些烦躁,再者,她似乎还不是个正常的幽灵,她有不少地方和一般灵体不一样。

他第一次看到灵魂会被风吹着跑,且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起一般鬼灵拿不动的东西,再者她非但不怕阳光,据她所说,她还能感觉得到冷热。

还有,她能轻而易举的碰到他或其他人而不会穿透过去,他这两天触碰到她时,甚至还能感觉到她那透明身躯传来微温,也能感觉到那水滑肌肤细腻温润的触感,似乎……有太多地方不合常理。

他再次吐出一口长长的闷气,看来,的确有带她去见风琴的必要。

今天是春假的最后一天,明天带她到学校去,也许风琴能对她的情况说出个所以然来……

※※※

“哇,你上学还有轿车接送喔,真是好命,哪像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还要一大早爬起来挤公车。”

“啊,你看、你看,杜鹃花耶,开得好漂亮喔。”她拍着他的肩膀,硬要他看向车窗外,路旁开满了杜鹃花。

咦?不过,现在不是夏天了吗?怎么杜鹃还开得这么茂盛呀?

她脑中的疑问还没来得及厘清,眼睛又瞄到一只翩翩飞舞的兰尾凤蝶,立刻将疑问抛到九霄云外,又拉着欧阳青直要他看,“欧阳、欧阳,你看,好大的蝴蝶喔!”

欧阳青看着她灿烂的笑容、听着她惊奇的声音,不晓得她到底在兴奋什么。“你以前没看过吗?”

“啥?”林菱回过头来,“喔,有啊,我当然有看过,可是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啦,老爸、老妈上次带我到阳明山赏花是五年前的事,后来他们俩越来越忙,我就没再来过了……”说到后来,她脸上浮现落寞的神情。

前两天她本想下山回家去看看老爸、老妈的,但又怕自己看到他们就会不想离开,想想欧阳青之前说得也很对,她都已经死了,回去见亲人只是徒增伤心,要是在家里作乱,又怕让爸妈胡思乱想,更添悲意。

所以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这才强忍下来,但是一想到双亲,她心里还是好难过,难过自己生前没对他们孝顺点,到头来还要白发人来送黑发人……

又来了。欧阳青看着她有些郁郁的表情,心头又涌现奇怪的感受,他不自在的撇过头看向另一方。

车窗外景物飞逝,两人一人一边默然无语,林菱想起老爸和老妈,心情不觉变得沉重,脸上笑容不再,只是趴在窗户旁,望着飞逝的街景发呆。

没多久,风云高中就到了。

下车之后,林菱才因好奇心而恢复以往的活力,她懒得飘浮,便攀在欧阳青的颈项上,好奇地东张西望,“欧阳,我好像来过这里耶。”

“是吗?”他走上通往教室的枫林大道,正在想着别的事情,随口敷衍她。

“真的,这地方好眼熟喔,我以前一定来过。”她看看附近的景物,突然说道:“前面那个山坡之后有一栋白色的建筑物,左边还有一棵很高大的圣诞红,对不对?”

欧阳青一愣,“你怎么知道?”

“所以我就说我来过嘛。”她嘟着小嘴说,眼角瞄到旁边有些女生一直偷看这边,忍不住疑惑的问:“欧阳,她们是不是像柔儿一样看得到我啊?”

“谁说的?”

“哪,你看她们。”林菱拍拍他的左肩,要他看左边频频看向这里还窃窃私语的三个女孩。

欧阳青才稍一转头,就忍不住皱眉,因为那三个女孩正推来挤去的,最前面的那个手上则拿着一个绑着紫色蝴蝶结的小盒子。

“快去啊,去啊……”后面两个小小声的鼓励她,把前面那个女生硬推过来。

“不要啦……”那女孩话才说完就发现欧阳青在看这边,一张俏脸蓦然红了起来,被同伴一推,她向前踉跄了一下,只好硬着头皮害羞的走上前。

“啊,过来了,她想干嘛啊?”林菱一颗脑袋枕在欧阳青的肩头上,眨着大眼睛,奇怪的问。

欧阳青转回头,脚步停都没停一下,继续往前走。

“喂喂喂,欧阳,人家好像是要找你耶,你怎么不等一下啊?”林菱不解地拍拍他,以为他不知道,“看,她追过来了──”

“欧……欧阳青,等……等一下!”少女红着娇颜,鼓起勇气拦下他。

人家都挡在他面前了,他只好停下来,面无表情的开口:“什么事?”

“这个……这个给你。”她将漂亮的小盒子遮上,一脸娇羞。

他冷冷的瞄了一眼,丝毫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什么东西?”

“我……我自己做的……三明治,如……如果不嫌弃的话,给……你当早餐……”少女结结巴巴的说。

“我吃过了。”欧阳青面无表情的说完,便要绕过她离开。

“什么?”少女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林菱看不过去,在他耳边念道:“不要对人家那么凶,她又不欠你钱。”

“早餐,我吃过了。”见那女孩一脸茫然,他脸上微微显现不耐烦的神色,丢下这句话就迈步离开。

如果方才林菱没说话,他还不会这样躁郁,但她一开口,他心里就浮现一股不满──这个笨女人,真是让人生气!

望着他冷漠离去的背影,少女尴尬、错愕地拿着那漂亮的小盒子僵在当场,不一会儿眼中就蓄满了泪水,在朋友的安慰下,流下泪来。

唉,可怜的小孩,哪个男人不喜欢,要喜欢这个冷血大冰块。

林菱飘到那女孩身旁拍拍她的肩,虽然知道人家看不到她,还是安慰道:“别哭了,我告诉你,下一个男人也许会更好,欧阳他呀,只有那张脸好看而已。”

她本想再说几句,但那冰块已经走远了,她只好乖乖的跟上,不时回头同情的看着那个纯情少女。

唉……真是可怜……

※※※

教室中已有十几位同学。

有些人安静的在看书,有些忙着和同学借回家作业来抄,有些拿着打扫用具在教室后方打打闹闹的,还有几个则是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补补昨晚不足的睡眠。

林菱好奇的左看右瞧,一只手搭在欧阳青的肩上,直问:“欧阳,你那位叫风琴的同学是哪一个啊?”

他冷着脸,自顾自地走到窗边的位子坐下,连瞄都没瞄她一眼。

“是前面那个擦黑板的值日生吗?”没察觉他的不悦,她兴致勃勃的猜着。

欧阳青从书包中拿出课本翻开,仍是一言不发。

“还是后面那个骂人骂得很大声的女生?”她转头发现另一个目标,话一说完又迳自摇摇头,自言自语着:“不可能,不可能,她一副看不到我的样子。”

他依旧做着自己的事,毫不理会她。

“欧阳,风琴是长发还是短发啊?”迟钝到极点的林菱依然没发现他的无视,从他身后绕到前头去,两手撑在桌子上,歪着头狐疑的问他问题。

他微攒着眉,还是不想理她,谁知就在这时,风云高中的世纪无敌第一大痞子──方自在进门了,他一眼就瞧见欧阳青的那张臭脸,嘴角一扬、玩心一起,中空的书包往后一甩,便大剌剌地敞开双臂,露出灿烂的笑容,边发出恶心的声音,边像花样年华的少女般飞奔过来,“欧──阳,我亲爱的小青青,早──安──啊!”

闻声,林菱一回头,就见他要撞到自己,她紧急往上一闪,怪叫道:“哇拷,这家伙是什么东西啊?”

欧阳青没时间回答,他抓起桌上厚重的课本,直直往前,在最后一瞬抵住了方自在的胸膛,半点不领情的冷声道:“离我还一点。”

“噢!小青青,你好狠,竟然这样伤害我纯真的心──”方自在夸张的抚着自己的右胸,向后一倒,斜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掩面啜泣,十足像被人酒后乱性之后抛弃的怨女。

见状,欧阳青面无表情的提醒道:“心脏在左边。”

“喔,是吗?”方自在移开脸上的手,知错能改地将胸口上的手移到左边,随即又继续掩面哀泣道:“呜……你这个没有良心的男人……枉我平常为你……哪知你用完了就甩……呜……我好命苦啊……”

“啊啊啊──”几乎是方自在指控他的同时,林菱惊叫起来,直指着欧阳青和作戏的方自在大叫,“你你你……他他他……没想到你是……”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难怪你不接受刚才那个女生的三明冶,原来你是同……”

这一人一幽灵的话重叠在一起,两个都说得又急又快又夸张,欧阳青闻言脸都绿了。

“闭嘴。”他咬牙道。

“哇呜……你骂我、你骂我……没有天理啊……”方自在玩兴大起,怎么可能闭嘴,他哀怨的饮泣哀叫。

一旁的同学们早笑翻了,全班大概就只有方自在这位班宝敢这般招惹班上的三大凶神,每天早上他都要来上这么一段,可真是让大伙看得乐此不疲啊。

“你怎么对人家这么凶啦!”林菱怨了欧阳青一句,对方自在心生同情,忙从上头飘到方自在身旁,拍拍他的肩头,重复她方才安慰女孩的那一套,“喂,你别伤心啦,这个家伙只有脸漂亮而已,下一个女……”她不想说女人,但突然想起他是同性恋,所以便改口道:“呃,不是,是下一个男人也许会更好。乖乖乖,别哭喔,乖,姊姊疼,别哭了。”

方自在压根儿瞧不见她,又深吸口气,用手抹去根本不存在的鼻涕和眼泪,伸出手娇声指责欧阳青道:“呜……你你你……说,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了别人……”

“对啊、对啊,欧阳,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人?”林菱杏眼圆睁,也在一旁帮腔。

“想当初你花言巧语的将我骗到手……没想到现在竟然翻脸不认人……呜……我不要活了……”他嘤咛一声,又倾身趴回桌上掩面痛哭。

旁边早有人笑倒在地上,有人听闻方自在矫揉造作的声音差点吐出来,笑趴在桌上猛拍桌子。

“欧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怎么可以把人家始乱终弃呢?做人要有良心,怎么可以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呢。”

“呜……也不想想我对你多好……”

“对嘛,我看他长得也满帅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你怎么可以为了新欢抛旧爱咧!”林菱和方自在一搭一唱的,一边伸手指责欧阳青,一边拍抚着方自在的背,嘴里不忘叫他别哭。

亏方自在根本不知道林菱的存在,他们两个却有办法你一言、我一句的,说得好像在唱双簧一样,搞得欧阳青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女人,竟然还帮那个痞子说话!

听到这里他就已经为之气结,再看到林菱伸出小手对方自在好生安慰,同时还怨怪的瞪他,欧阳青脸都绿了,才想要将她便拉开来,还未动手,林菱却突然被一股强风吹到天花板。

“哇啊──好痛、好痛!”后脑撞到了天花板,林菱疼得哇哇叫,抚着疼痛的后脑勺,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离他远一点!

这句冰冷的声音几乎刺穿她的耳膜,另一道强风随之而来,林菱害怕地以双手紧捂着耳朵,下意识地惊叫:“欧阳──”

她还没叫完,就被一股力量猛地往下一扯,躲过了风的力道,带她来到了欧阳青的怀抱。知道是他帮了自己,林菱攀着他的颈项呜咽,“呜……好痛、好痛喔……”

欧阳青,你──

那声音再度传来,这次带着不满和责备。

欧阳青将林菱护在怀中,面无表情地望着门外走廊上的长发女子。

这地方不能养鬼,你应该很清楚。

他带着林菱往外走,在经过那女子身边时,冷冷地低声说道:“我以为你该比我清楚她不是,别忘了方的体质会自动弹开恶灵。”

长发女子闻言一僵,几乎在瞬间刷白了脸。

教室中的方自在正演得兴起,谁知欧阳青却突然起身离开,他追了出来,却看见心爱的人,一张脸立刻漾出灿烂笑容,再度敞开双臂,作势要抱她,“琴儿、小风风、小琴琴、小……”

咦?抱到了?!

方自在接下来的话全断了音,他低头看看被他揽在怀里的风琴,狐疑的松开手,然后重新再抱一次。

啊,真的抱到了!

奇怪,她这次怎么没反抗?平常她不是都会拿那重得要命的书包挡他的吗?要不然就是转身不理他,当他这个人不存在,怎么这次这么简单就抱到了?这是他心头的问题,也是周遭同学心上的疑问,可是不一会儿──

管他的,只要她乖乖让他抱就好!

方自在看看天花板,随即露出幸福的傻笑,一手紧紧的揽着她,一手直挥着要旁边看戏的人闪一边去。

谁知他正乐得合不拢嘴,却惊觉胸口有着湿意,她的身子还在微微轻颤着,当头就浇了他一桶冷水。

周围的同学本来还要闹,一位隔壁班的同学作势要吹口哨起哄,却被方自在从口袋里掏出被压扁的面包K中!

他无声的瞪了周围同学一眼,大伙便知趣的回教室去,不知趣的人也被自家班上的同学顺便带离。

见看戏的人都走了,方自在才揽着风琴往教室后方的林子走去,打算问清楚她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

大清早教室屋顶天台上,除了欧阳青外,便没有别人了。

当然,别人是没有,不过却有一个可怜兮兮、泪流满面的透明小幽灵。

“呜……我的耳朵好痛……”她坐在他的大腿上,紧揽着他的脖子啜泣。

“活该。”欧阳青冷着脸没好气的说,其实心疼得紧,一双大手还是抚上了她的双耳,不一会儿,他两手掌心冒出一股蓝光,罩住了她全身。

“呜……我好可怜,被人家欺负,你还要骂我……”她抽抽噎噎地说着。

“笨蛋。”他还是没好脸色给她看,但林菱却觉得透明的小耳朵在他的抚触下变得清凉,逐渐取代了疼痛,片刻后,双耳的疼痛就消失了,可她仍然可怜兮兮的将脸埋在他怀里,有一声没一声的抽噎打嗝。

欧阳青温柔的环抱着她,心里百味杂陈。半合着双眼,他想起风琴,方才那一刹那,他竟觉得在她身上看见自己。

原以为他和风琴是不同的,没想到方自在说得没错,他其实和她一样,都将真心掩藏了起来,他甚至比她更加迟钝,到今早才明白自己不是无情无心。

方才瞧见林菱柔声安慰方自在时,胸口突起的错愕、酸疼──

他想……那是嫉妒吧。

生为欧阳财阀的唯一法定继承人,从小到大,他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在认识她之前,他根本不晓得什么叫做“一时气愤”或是“勃然大怒”、“尴尬脸红”这些感觉,更别说是“嫉妒”了。

而认识她不过短短几天,她就已经颠覆了他的生活,他变得会生气、会笑、会吃醋、会尴尬、会脸红,还学会了在乎。

风琴因为同样的醋意和过于担心方自在,是以乱了分寸,被嫉妒蒙住了双眼,看不清真相。他看见她的脸色刷白,而他,相信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生气她对别的女孩子向他告白毫无感觉,他嫉妒她一见方自在便好言好语,更恼她为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怨他,还在乎她对方自在比对自己还好。

明知道她和方自在没什么,明知道方自在看不见她、听不见她,他胸中妒火还是熊熊燃起,恨不得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没想到风琴先动了手,而他却在看见她受苦时瞬间领悟,突然觉得自己和风琴像是两个大傻蛋,蠢得要命,竟然好死不死的先后爱上了这两个脑袋里少长根筋的大傻瓜!



第八章

虽然欧阳青和她解释过了,林菱还是有些害怕的躲在他身后,只敢露出一颗小脑袋瓜子,戒慎地偷看那一脸冷若冰霜的长发美女。

台上老师正在上课,手里拿着白色的粉笔不断在黑板上飞舞,写出一列又一列的数学公式,欧阳青左前方的方自在趴在桌上睡觉,旁边的风琴则是面无表情的抄写着笔记。

林菱瞄瞄她,看见她那一头乌黑柔亮的秀发,还有那精致绝美的侧脸,不觉心生羡慕。

唉唉,同样都是吃台湾米长大的,为什么人家就是长得比较漂亮?

不过,听欧阳说这个美女喜欢前面那个流口水的家伙耶,真是看不出来。林菱瞧了瞧呼呼大睡的方自在,也不是说他不好啦,长得也是满帅的,只不过气质感觉上就是好像差了一大戏,像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嘻嘻嘻嘻,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发出吃吃的笑声。

那如果是欧阳和他呢,要怎么说啊?她歪着头打量欧阳青,老实说,他也是满漂亮的,这张脸可不比旁边那位美女差,这句话搞不好也可以套在他身上。

一想到欧阳青和方自在两个男人像漫画里的主角一样,摆出相依相偎的画面,她先是身上冒出几粒鸡皮疙瘩,随即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欧阳青奇怪的看她一眼,林菱赶忙一手捂住嘴,一手假装没事的挥了挥,“没事,没事。”

见他回首继续听课,她又捂着嘴,无声的哈哈大笑起来,眼角却在这时瞄到风琴看了她一眼,林菱心里打了个突,赶紧收敛夸张的笑脸,又缩回欧阳青身后。

唉唉,好可怕喔……

但是她安静没两分钟,又无聊的东张西望。欧阳后面的位子空着,她爬上桌子盘腿而坐,百般无聊的打量四周。

教室里,学生们睡得东倒西歪,有些比较有良心的,还会把课本竖起来,挡住睡脸;有些则是像方自在,根本就是趴在桌上睡得和死猪没什么两样。

教室外呢,则是──

“哎呀!有人打架!”她斜眼一瞄,突地攀着窗格发出一声惊叫,随即迅速地飘了出去。

欧阳青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回首就见她已经飞了出去,再要伸手抓她已来不及,她早飘到楼下,不见了身影,出了他所能控制的范围。

他倏地站起身来,跟着跑了出去。

台上的李老师一脸错愕,还没来得及反应,欧阳青就已经出了教室。

风琴微蹙着眉,还是站了起来,面无表情的替他请假,“老师,欧阳同学身体不舒服,他想请病假。”

“喔喔,是吗?”李老师掏出手中擦擦额上冒出的汗,干笑两声道:“身体不舒服,是该好好休息。”

老天,吓他一跳,害他以为这位欧阳家大少爷对他教的课有啥不满。

数了这班三年,他却像是老了三十岁,好不容易他们这班已经三年级了,再没两个月他就可以送走这批瘟神,脱离苦海,若是这时候出问题,他绝对会吐血身亡的。

李老师才在暗自庆幸,却听风琴接下去又说:“方同学身体也不舒服。”

“啊?”李老师闻言不由得膛目。方自在那家伙哪里像是身体不舒服,他看他睡得可舒服了。

风琴走到方自在身旁,假装要扶他起身,却暗地里不动声色地踢了他一脚,方自在立刻大叫一声,痛醒过来。

风琴抓着他的臂膀,对台上的手老师微微一笑,“他小腿旧疾复发,我送他去保健室。”

“我哪──”方自在还没清醒,才要说话,脚骨又被踢了一脚,他这次就算没醒也知道该闭嘴,只能露出痛苦的表情,任她搀扶着。

“老师,假单就麻烦你了。”风琴对李老师微一颔首,扶着方自在出了教室。

虽然有看见她踢方自在的脚,李老师也只能对方自在寄予最深的同情,尴尬的点头答应。目送理事长孙女儿离去的背影,他半点反对的声音也不敢冒出。

※※※

风云高中因为校区广大,因此理事长在两年前扩建时并未建筑围墙,只是种植了一排木麻黄,用来区分校区内外,当作分界,所以这是一个开放式的校区,当然,学生逃课也因此变容易了,连墙都不用翻,直接走出去就好。

不过,天下当然没那么方便的事,因为那排木麻黄之后,便是一整片未经开发的山坡林地,除非胆子够大,一般学生是不会冒险去穿越那片虫蛇出没的山坡地的。

当然,这是指一般学生,还是有一些不知死活、胆量特大、还爱惹是生非的学生,喜欢聚集在木麻黄后那片阴暗潮湿的林子里。

此刻,高大的林木下,一块特别被人清整过的空地上,正有一群人手持着铁棍、尖刀,虎视耽沈的围着中间那位魁梧的学生。

“喂,你们怎么可以十几个围殴一个,打架就是要一对一的才公平啊!”

正当气氛紧绷、一触即发之际,雷易突然看见一个透明的幽灵飘进对峙的圈子里,指着围着他的十几个小混混大骂。

就这样一个闪神,周遭的人乘机采取行动,他闪过一把尖刀,一拳扁昏另一位,瞬间又夺下一枝铁棍,毫不留情的便挥打回去,“砰”的一声,对方痛得号叫出声,他连看都没看一眼,转身又是一记回旋踢,踢昏了另一位冲上来的家伙。

“啊──啊啊啊啊──”林菱没想到这些人说打就打,吓得哇哇大叫,就见她满场乱窜,躲避被雷易扁来踹去的混混。

好不容易她终于觉得自己逃到了安全地带,突然其中一个被打飞了过来,口中喷出鲜血,还差点喷到她,林菱吓得花容失色,嘴里又是一连串的尖叫。

“哇啊──血啊!救命啊!杀人啊!”她赶紧飘到另一边,却差点撞上另一个还没昏死过去、脸上却早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怪物,吓得她转身就跑,闭眼惊声尖叫道:“哇啊──鬼啊!妖怪啊!你别过来、别过来呀──”

余音未歇,她就一头撞上了某样东西,张眼抬头一看,却见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那张脸上还有一道恐怖的刀疤斜过鼻梁,一双瞳眸上恶狠狠的瞪着她,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林菱吓得倏地张大了眼,双腿一软、两眼一翻,这次连叫都没叫出声,当场就昏死过去。

雷易三两下便解决了附近来找碴的小混混,刚一拳扁昏最后一位人渣,他就被这小鬼一头撞上,谁知道她竟然一看到他的脸就当场昏倒,教他平常就很黑的脸沉得更黑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小辫子将她向上提起,本想将这个小鬼顺便收拾掉,掌心才要冒出红光,就被人“刷”地一声当头浇了一身冷水,下一瞬,手中的小东西就被人救走了。

覆在前额的发梢滴着水珠,全身上下湿淋淋的,雷易额角冒出青筋,伸手抹去一脸的水,火大的一转身,就见欧阳青抱着那个聒噪又胆小的小鬼,冷着脸站在那里。

妈的!他就知道!这种事除了欧阳青外,还有谁干得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雷易压抑着怒气问。

“她没得罪你。”欧阳青语气平淡的说,环住她的手却明显带着保护的意思。

雷易瞪着他,见欧阳青一副很在乎那幽灵的模样,才不以为然的轻哼一声。

算了,反正他本来就没有铲妖伏魔、抓鬼灭怪的大志。

“这小鬼哪里来的?”他伸手将还在滴水的黑发往后爬梳,蹲下身检查那些大半昏了过去、鼻青脸肿的家伙,看看他们到底是哪个帮派的。

“对,她哪里来的?”风琴走进空地,直视欧阳青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啊?谁?”方自在跟在她身旁,一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模样,不过眼前三个人却没一个理他。

欧阳青低首望着还在昏迷中的林菱,半晌才抬眼回视他们,面无表情的道:“我不知道。”

※※※

风云高中保健室。

雷易百般无聊的咬了根青草,双手抱胸的斜倚在窗旁,看着窗外的景致,对旁边正在谈论的话题不怎么感兴趣。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的。”

林菱从昏迷中转醒,还没张开眼,就听见欧阳青的声音。

“你是说她从天花板上掉下来?”风琴一扬眉,从头到脚将躺在床上的林菱打量了一遍。

“对。”欧阳青坐在一旁椅子上,补充道:“我本来以为她是迷路的魂魄,但她和一般的死灵不太一样。”

“看得出来。”方自在一脸诡异,他现在终于知道这三个人到底在说什么了,因为床上明明没有东西,床单却向上隆起,看似盖在一个人体身上,柔软的枕头也往下凹陷。

风琴知道应该还有下文,便问:“还有哪里不一样?”

“她摸得到人,别人也摸得到她,且轻易便能拿起物体,大白天可以出来不怕阳光,还有,她有体温。”

体温?

风琴一扬眉,看向床上那个透明女孩。

“体温?真的假的?”方自在手一抬,还没伸到一半就被风琴用力拍了一下,他吃痛的缩回手。

瞪了他一眼,风琴才伸手去碰床上那女孩的手腕。

真的有体温,虽然很低,但她的确有体温。风琴微蹙着眉,想了一下,又问:“有没有问过她怎么死的?”

“她自己也不知道。”欧阳青想起林菱早先的抗辩,微扯了下嘴角,说:“一开始她一直认为自己没死。”

“她真的是幽灵吗?”方自在好奇的问。

“是灵没错。”风琴望着床上可爱的女孩,淡淡的说:“很干净的灵,但是……”

“但是什么?”雷易这时才回过头,大概多少还是有注意到床上这小鬼对欧阳青的意义。

“她的情形有些不对劲,我得回去问问爷爷才知道。”

“理事长不在学校吗?”欧阳青问。

“他在家和一些老朋友下棋泡茶。”风琴顿了一下,才看着欧阳青道:“问题是,等我问清楚后,你想拿她怎么办?”

欧阳青一僵,这时才想到这个问题,当初最主要的是要问如何让小菱找到升天的办法,但他现在……

握紧搁在膝上的拳头,他脸色有些发白。

“人鬼殊途。”雷易突然说出这四个字。

欧阳青闻言又是一震,抬首看着雷易和风琴。明明知道怎样才是对她最好,却不肯将正确的决定说出来。

窒人的空气紧绷着,正当这边三人相对无言时,方自在却倏地睁大了眼,直瞪着床上瞧。

“喂、喂……”他死盯着床,一手忙向旁边的几位挥着,可是挥了老半天却没人理他。他越看越心惊,又开口道:“各位……”

不过,依然无人理会他。

方自在眼看情况越来越不对,他老兄大手也越挥越激烈,双眼仍盯着床上的东西,声音再提高了些,“对不起,打扰一下──”

他这次终于得到一些注意,欧阳青等三人全看向他,风琴扬眉开口:“你又怎么了?”

方自在伸出右手直指着床上,脸色怪异的道:“那个女的,身上是不是穿着Hello Kitty的内衣裤,头上还绑着两根长长的辫子?”

三人心中一凛,异口同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刚刚突然就冒出来了。”方自在一脸诡异,随即又道:“其实也不能说是突然冒出,应该说是看起来渐渐有颜色了。”

“啊!你看得到我?”林菱一听,终于忍不住睁开眼,从床上跳了起来,想飞过去揪住方自在的领子,却被欧阳青一把握住她的细腰,但林菱的双手仍是渴望地向前伸直挥舞,不忘对着眼前的方自在哇啦哇啦地叫:“你看得到我?看得到我吗?”

“呃……”方自在看着一脸铁青的欧阳青,不觉往后退了一步,但仍是回答了林菱的问题,“看得到……不过,看起来有些透明。”

欧阳青不由得一惊,看着死命挣扎的林菱,发现她的确看起来颜色变深了,而且也变重了。

“这是怎么回事?”不肯将林菱放开,欧阳青收紧了双臂,忙转头询问风琴。

风琴不到两秒便猜出了原因,脸色不由得有些发白,“是学校的关系,快带她离开这里!”

闻言,欧阳育和雷易同时领悟过来,只有方自在和林菱完全不明白。

“啊?为什么我不能留在这里?”林菱停下挣扎,一脸茫然的回头问欧阳青。

该死,这里是极阴之地,他忘记这回事了!欧阳青脸色难看,但还是镇定的安抚她道:“这地方对你的体质不好,我们先回去。”

他说完便以行动电话通知司机到校门口接人。跟着用床单将林菱从头到脚都包起来,以免她半透明的身体吓坏路上的人。

林菱见他脸色凝重,知道兹事体大,便乖乖的任他摆弄,没再胡闹。

欧阳青将一切弄好后,抱着她离开保健室往校门口走去,方自在及风琴跟在后头。

“为什么她不能留在这里?”方自在疑惑的问。

“这块地是极阴之地,负能量太大,灵魂本身会自动吸收,灵待久了便会显相成为鬼,鬼之后便成妖,妖再来便成魔。所以一年前爷爷才会找来唐昊天、任海、雷易、欧阳与我一起将这里的妖魔鬼怪都封了起来,并在学校周围画下结界,以防止再有灵鬼妖魔刻意或无意的闯了进来。”

“既然有结界,她为什么还进得来?”

“不知道。”风琴瞄了他一眼,“她的情形不大正常。”小跑步追赶上欧阳青,风琴对他说:“我先回家去找爷爷,问清楚了再过去找你。”

欧阳青看着风琴,眼底闪过一抹感激,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风琴一扯嘴角,回以微微一笑。

欧阳青迈开脚步往前走,缩在他怀中的林菱却蹙起了眉头。

林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不高兴些什么,但胸中就是有一股郁气,久久不肯消散……

※※※

“少爷?!”木管家一出门就见欧阳青手中抱着一坨床单走下车来,不,看那样子应该说是一个人才是,他不觉露出讶异的神色。

欧阳青让她的脸朝向自己胸膛,不让人看见她半透明的容颜,抱着她快步走进大屋里。

木管家难掩狐疑的跟上,迟疑的问:“少爷,这位是?”

“朋友。”他走上二楼,简单回答。

“啊,是不是受伤了?”见那人被床单从头包到脚,木管家自行猜测,急忙转身要走回楼下去,“我去请王医生。”

欧阳青脚下一停,回身阻止,“木叔,不用了,她没事,只是需要躺一下而已。”

“啊?喔。”木管家愣了一下,见少爷竟带着那人直接进了主卧房,他只好跟上去。

“把门关上,别让其他人进来。”欧阳青将她放到床上,不忘回身吩咐。

木管家赶紧照做,一回身却见到一幅奇怪的景象,害他吓得捂着心口,差点心脏病发。

“呼,真是憋死我啦!”林菱从床单中钻了出来,跪坐在床上吐了口气、伸伸懒腰。

木管家眨眨眼,看了看床上的人,又忍不住用手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定床上真的坐了一个半透明的女孩子,而少爷似乎对她半透明的状态丝毫不觉得奇怪。他想起少爷从小到大奇怪的行径,依少爷特殊的情况,有这么一个“透明”朋友,好像也变得理所当然了。

木管家想了想,强自镇定的走上前去,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啊,管家伯伯也看得到我了二吗?”林菱看见木管家走过来,忙对着他挥手打招呼,不忘乖乖的鞠个躬,咧嘴一笑,向他自我介绍:“管家伯伯你好,我叫小菱。”

“呃……小姐你好。”木管家镇定的回以微笑。

欧阳青可没这两个人的闲情逸致,回首将木管家支开,“木叔,麻烦你帮我倒杯水来。还有,今天起,这间房不准下人出入,别让大伙进来。”

“是。”木管家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欧阳青见门合上,才冷着脸面对林菱,“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呃……啊……哈……哈哈……”林菱傻笑着,装傻地回问:“什么?”

“在保健室的时候。”他双手抱胸,面无表情的质问她。

“呃……”她左瞄右瞥,双眼瞄来斜去,就是不肯看他,还故意想将话题带开,突然指着他身后墙上的画道:“啊,那个是毕卡索的画对不对?”

“不对,是雷诺瓦的。”欧阳青头也不回,脸上仍是那一号表情,“什么时候醒的?”

“就……就……风琴问……我是不是真的从天花板掉下来的时候……”林菱心虚的低着头,小小声的回答。

他的俊脸有些僵硬,语气却带着危险的温和,“为什么装睡?”

“我看你们──”听闻他和缓的问句,以为他没有要责怪她,林菱语音不觉一扬,咧嘴微笑,一抬头却见他脸色难看,赶紧又低下头去,后头的话可没了气,“谈得正高兴嘛……”

“是吗?”欧阳青微眯了下眼,冷笑一声,“不是因为不信任我?”

“不是!当然不是!”林菱赶紧抬头,假笑道:“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呢?我当然信任你啊!”

“真的?”他眼中闪着寒光,显然不相信她的话。

林菱见状,嘟着嘴忍不住低声咕哝了一句:“我只是……不信任其他两个而已……”

欧阳青微微扬眉,奇怪的问:“为什么?”

“我又不认识他们,那个……那个风琴一脸寒冰,虽然是很漂亮啦,可是她眼一瞪,我就觉得心里凉凉的。”她偷瞄他,边观察他的表情边说,见他没有生气的反应,反而露出有趣的神情,于是才敢继续说:“另外一个长得像个坏人,你不知道,他刚刚一脚一个把人家都踹昏了,一副要吃人的模样,看起来好恐怖……”

欧阳青闻言嗤笑道:“是你恶人没胆。”

林菱气嘟嘟地在床上站起来,抓着床单,双手叉腰道:“我才没有。”

“明明就是。”他不客气的扬起嘴角,刺激她。

“才没有!”她跺跺脚,更加大声的喊着。

见她气得脸蛋红通通的,他笑意更甚地嘲笑她:“胆小鬼。”

“啊──可恶──”林菱气得忘了理智,突然从床上扑到他身上,但如今可不比以往,她现在可是半实体的状态,有了体重,只听“砰”地一声,欧阳青被她扑倒在地,她坐在他身上,卯起来就是一阵乱打,嘴里边骂道:“死欧阳、笨欧阳、臭欧阳!我才不是胆小鬼──”

“住手!”她现在这个样子打人可是会痛的,欧阳青的俊脸挨了好几下重拳,忙出声喝止她。

林菱置若罔闻,只一个劲的扁他,欧阳青一火,抓住她两手手腕,一个翻身就将她反压在身下,“我叫你住手,你没听到吗?”

“没有!”她忿忿的大叫:“放开我啦!”

欧阳青闻言更恼,眼中闪过一丝狡狯,突然低首亲吻她。

不会吧?啊──啊啊啊──这个王八蛋,怎么可以又强吻她?

林菱睁大了眼,在心底发出第二度的尖叫。啊啊啊,世界未日啊──

正当此时,房门突然被人推开,木管家才踏进一脚,就瞧见少爷压着人家,不禁愣在原地。

欧阳青听到开门声,抬头就见到木管家,他还没来得及觉得尴尬,木管家却反应奇佳的立刻恢复镇定,假装没看到躺在地上的两人,将水壶和杯子放到桌上,然后一脸无事、谨守本分的退了出去。

林菱看到木管家,却忘了求救,只是羞得直往欧阳青身下躲,恨不得自己马上变回透明人。

临走前,木管家还不忘将门带上。欧阳青发誓,他还看到一向保守的老管家在关门前对他偷偷眨了眨右眼。

我的老天……

欧阳青撑住额头,忍不住拥着林菱开怀大笑。



第九章

“喂,你笑完了没?”林菱躺在地毯上没好气的问:“可以从我身上起来了吗?”

“笑完了。”欧阳青扬扬嘴角,抓起她一根发辫,当作粉刷似地刷刷她的粉颊,“不行。”

“为什么?”她皱皱小脸,拨开他的手埋怨道:“别玩我的脸,很痒啦!”

“你会痒?”他好奇的问,好玩的改刷她的额头。

“废话,当然会。”她捂住自己的额头,不满的道:“不要玩我的头啦!”

她这张小脸真是越看越可爱,欧阳青玩上瘾了,又拿发辫刷她的小鼻头。

“哈──啾!”林菱打了个喷嚏,更加不高兴的拿另一只手捂鼻子,却见他低笑出声,惹得她万分火大,但人被他压着,她只能不悦的瞪他,“你很讨厌耶!”

他闻言收敛起笑容,正色的问她:“你很讨厌我吗?”

林菱本想说“对”,但见他一脸正经,那个字突然之间说不出来。

她望着他的俊脸,久久才转头调开视线,双颊微微泛着红晕,小小声地说:“没……没有啊……也……也没有很讨厌啦……”

“真的?”他声音中带着微微的不确定。

难得听见他声音中有着些许不安,林菱好奇的将脸转回来,却看见某种难解的情绪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你……”

“算了,当我没问。”不等她回答,他突然坐起身来,将散乱的黑发拨到脑后,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啥?什么叫做当他没问?

林菱脸一沉,满心不悦。哪有人像他这样,把人家心里弄得乱糟糟的就撒手不管?她忿然坐起,才要开口教训他,却听到有人敲门,欧阳青动作快速地将散在一旁的床单罩在她头上,林菱生气的瞪他一眼,但仍然乖乖的缩到床单底下。

“什么事?”他开口询问。

“少爷,老爷打电话来。”木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许是怕打扰到房里两人的好事,才没莽撞地开门进来。

“知道了。”欧阳青站起身,走到茶几旁,接起上头的电话。“喂?”

林菱抱着床单经过他身旁,想将床单放回床上。

“我是。”欧阳青乘机又揽住她的脖子,将她拉向自己。

她抬首不高兴地拍拍他的手臂,要他放开自己,谁知却突然见他表情一敛,在她身后的身体一僵,连语气都显得怪异的问道:“你们要回来?”

咦,怎么回事?他爸妈要回来,他干嘛不高兴?林菱放弃挣扎,好奇的看着他僵硬的表情。

“什么时候?”他漠然地问。

这家伙似乎在瞬间收起所有情绪,只是木然的拿着话筒,面无表情的看着远方。林菱抓着他的手臂,担心的抬头看他,不晓得他究竟是怎么了。

难道他不喜欢他爸妈回来?

“知道了,我会叫司机去接机的。”

林菱吊在他的手臂上,看他没有感情的说完,连声再见都没说就挂断电话,终于确定了一件事:这家伙真的不喜欢他爸妈。

※※※

“你干嘛不高兴?”

他斜睨她一眼,淡然回道:“我没有不高兴。”

林菱盘腿坐在床上,双手在胸前交叉,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明明就不高兴。”

“谁告诉你我不高兴了?”他冷着脸问。

“就你这张脸啊,那么臭,白痴看了都知道你不高兴。”

“是吗?”他嘲讽的扬起嘴角,却是皮笑肉不笑。

又来了!林菱秀眉微蹙。瞧他那双眼,像是罩了透明玻璃罩一样,教人看不透其中的情绪,冰冷得活像两颗死气沉沉的漂亮弹珠。

“是──呀。”她没好气的回答,随即问:“你不喜欢你爸妈回来吗?”

欧阳青扯了扯嘴角,“我有这么说吗?”

“你的脸上这么说。”她一脸笃定。

“我不知道原来你不只是幽灵,还是我肚里的蛔虫。”他冷笑。

“谁是你肚里蛔虫啊?哼,我是天才。”她趾高气昂的说:“我告诉你,子欲养而亲不待,不要像我一样,等死了连想看老爸、老妈一面都不成,在这边后悔万分。”

欧阳青握着水杯的手一紧,他抿着唇,半合着眼,久久才冷声道:“是他们不想见我,不是我不想见他们。”

“什么他们他们的,你口中的他们是生你养你的爸妈耶!怎么讲得这么没感情!”她义愤填膺地教训他。

欧阳青“砰”的一声放下杯子,杯里的清水向外飞溅出几滴,他怒不可遏地瞪着她道:“感情?你口中的他们,恨不得没生过我这个儿子!你希望我多有感情?”

被他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一跳,林菱捂着胸口往后退一步,嘴里却仍然逸出了一句惊讶的辩解:“也许……也许是你弄错了……”

他脸一寒,右手一扬,水杯中的水便奇异地流泄而出,浮在半空中形成一个透明中空的圆球,他冷声道:“我两岁时便会弄这个,你知道我母亲看见之后说了什么吗?”

他眼中闪着青绿色的流光,看起来像鬼火一样,林菱突然间觉得大事有点不妙,事情也许不是像她所想的那个样子,虽然极端不想开口,但她最后还是心虚的看看那颗水球,配合着他问:“什……什么?”

欧阳青冷着脸,一字一句的说:“她指着我,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歇斯底里的说我是绿眼怪物,不是她生的儿子!”

“骗……骗人……”林菱脸色发白地轻呼出声。

“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到纽约去吗?”他愤恨地冷声道:“因为我那高贵亲爱的母亲无法忍受和我同处一室,她连看到我都会吓得忍不住发抖。”

他冷声说出口的一字一句,都让林菱感到无法置信。

“你知道吗?从我有记忆以来,她从来没亲过我、没抱过我,甚至连碰都不肯碰我一下。”

林菱闻言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噤声看着他发飙。

“你知道吗?自从她生下我之后,就患了精神耗弱。”他几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将心中的不满对着她倾泄而出,“只因为生了我这个儿子,她竟严重到要吃药看心理医生!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这双眼、这身能力,不是我自愿得到的,是她生给我的!和我讲感情?你要我对他们多有感情?!”随着他愤懑的话语,他右手向旁一挥,浮在空中的水球迅速撞上白墙,发出轰然巨响,在撞掉了墙上的画作之后,才“啪”地一声,化为无数水滴落下。

巨大的画作掉到地上,林菱一脸苍白,几乎从床上弹跳起来。

“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她看着他结结巴巴的说。

“怎么,你害怕?怕我这绿眼怪物吗?”他嘲讽的说着,胸口却对她畏惧的反应感到疼痛。

没想到他却看见她生气地从床上站起来,叉腰指责他:“你才不是什么绿眼怪物!不准这样说你自己!”

他微微一愣,错愕地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原本高张的怒气莫名其妙地平息。

看他没有反应,林菱生气的向前跨了两步,居高临下、气势十足地低首,一手叉腰,一手戳着他的肩头,像只茶壶般对着他大声道:“听到了没有?你才不是什么绿眼怪物!”

“不是吗?”他仰首看她,眼中透着几许难得的脆弱和不确定。

林菱跳下床,仰起小脸,捧着他的双颊,认真的对他说:“不是。我告诉你,这是一双我这一生当中所看过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

他全身一震,不由得开口:“真的?”

她微微一笑,回道:“当然是真的,你有一双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喔。”

望着她真诚的面容,他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破损的心似乎被她这句保证修补完整。长久以来,他一直在等,等一个人告诉他,他并非怪物!

虽然他明知道自己的绿眼和特异功能是隔代遗传的结果,但他仍然需要有人告诉他,亲口对他说:他不是怪物!

而她,不只认为他不是怪物,还赞美他从小到大总是被人指指点点的青绿色双瞳很漂亮……

他其实很在意她的想法,他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双亲的离去,他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其实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他很在乎,非常非常的在意!

他在意母亲曾对他做过的指控,他在乎旁人的窃窃私语,每一道目光的注视,似乎都在指责他几乎逼疯了他的母亲,所以他告诉自己他不在乎,他告诉自己不要去理会那些声音,他隐藏起一切的情绪,不去在意别人,不去关心。

原以为他做到了,他成功的不去理会他人,甚至是风琴、雷易和方自在,他也从未真正与他们交心,甚至少有交谈。

但是小菱却打破了他的围篱,她在不知不觉中翻墙进来,偷偷地在他心中占据了一个位置,一个很大、很大的位置!

他在乎她,不只在乎她的人,还在意她对他的看法,所以他才会对她自以为是的指控感到怒火中烧。在心底,他很怕,怕她也会和母亲有同样的想法,认为他是怪物。

没想到她却说他的双眼很漂亮……

一股热气直往上涌,欧阳青一语不发,只觉得感动不已,他突然伸手将她紧紧拥入怀中,久久不放……

※※※

窗外春光明媚,春风吹进屋来,虽已是傍晚时分,风中仍有醉人花香。

欧阳青看着前方低声说:“这是隔代遗传。”

“你妈不知道吗?”林菱和他并肩坐在床上,仰首轻问。

“后来才知道的,但她仍然无法接受。”他一扯嘴角,眼中却有丝悲凉,“母亲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

“你怎么老叫她母亲,你没叫过她‘妈妈’吗?”林菱有些好奇的问。

他摇头,平淡的说:“医生说,最好不要刺激她。”

“可是她明明是你……”林菱突然想起他早先所说,他妈妈因无法接受他这样一个儿子而患有精神耗弱,声音嘎然而止,半晌才抱歉道:“对不起……”

欧阳青握紧了她的柔荑,“没关系。”

林菱还是深觉抱歉,她一直以为他过得很幸福,不愁吃、不愁穿,不过是父母在远方而已,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复杂的内情,这样看来,自己倒比他幸福多了。

“欧阳,那……那你爸妈现在为何突然要回来?”

他往后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木然地说:“我不知道,不过到时场面不会很好看就是了。”每次他们回来,她都会尽量避开他,当没他这个儿子存在。

林菱跟着他躺下,过了一会儿,突然转头问他:“欧阳,你恨她吗?”她本来以为应该是这样的,但后来发现他言谈之中有着潜藏的无奈和气愤,却没有多少恨意。

他深吸口气,片刻后才吐出来,说:“我不知道。”

她用手撑起下巴,揣测道:“嗯……他们这次回来,会不会是因为你妈病已经好了?会不会她已经想通了?”

“在隔了十多年的现在?”他挑眉,敲了下她的额头,“小笨瓜。”

“别敲我的头,会越敲越笨的,而且很痛耶!”她不满的捂住额头,嘟着小嘴怪叫。

“很痛吗?”他笑问,突然伸手揽住她的后颈,道:“那给我亲一下好了。”

“什么?”她话才说完,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亲了她额头一下。

“喂──”她红着双颊娇嗔地想念他,却对上了他的眼瞳,好似在他青绿色的眼中看见碧绿深海,一下子便忘了想要说的话。

欧阳青见她发愣,嘴角带着笑意,抬手摸摸她的额头,说:“看吧,不痛了。”

“神经啦你!”她回过神来,红晕更深,翻身转向另一边,不肯看他,其实心里头有些飘飘然。

欧阳青见状,从她身后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肩头上,张口无声地说了一句话:“别离开我……”

林菱感觉到他在说话,却没听到声音,侧着头问:“你说什么?”

环抱她细腰的双手微微收紧,他没再重复刚才那句傻话,虽然明知雷易说得很对,人鬼殊途,但他仍然想将她留在身边,一辈子陪他……

天际才刚泛白,林菱却发现自己搁在他沉睡俊脸上的手看起来更清楚了。

她朝光亮的玻璃窗举起手,张开五指,晨光却只能透过来一半,她的身体开始觉得疲倦和沉重,不再像前几天一样,能够飘浮在半空,可她并没有觉得比较舒服,反而觉得好累,她甚至不记得昨晚是何时睡着的。

昨晚他向她解释这是因为学校的负能量开始影响她的关系,但由于她和一般灵魂状况不一样,所以他也不清楚接下来她会怎样。

奇怪的是,林菱心里没有半点害怕的感觉,她想通了,反正都已经死了嘛,怕有什么用?最糟的情况就是魂飞魄散,听起来好像很可怕,可以前她也觉得死掉很可怕啊,一开始死掉的时候她的确很害怕,但现在死久了、幽灵当久了,反倒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她想,死都不可怕了,魂飞魄散顶多就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到时她也甭担心怕不怕了,反正如果真的那样,她根本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吧。

欧阳青翻正身子,牵动了躺在一旁的她。林菱爬坐起来,看着他漂亮的容颜,心跳不觉有些加快。

其实他真的长得很漂亮,漂亮的眉毛、漂亮的眼睛、漂亮的鼻子和漂亮的嘴巴,她边想边好玩的一一以食指描绘他的轮廓,不觉吃吃笑出声来。

呵呵,她趴在他胸膛上支着右颊打量他。人呀,长得漂亮就是不一样,连睡相看起来都一副让人食指大动的模样。

食指大动?她双眼向上看着天花板,想了一想,他又不是食物,这个形容词好像有点奇怪。嗯……管他的,他看起来的确是让人想入非非。

她将视线移回他脸上。唉,如果她还活着,一定要把他占为已有,霸得死死的,不准别的女人招……

奇怪,她想这个干嘛?林菱倏地皱起眉头,瞪着他瞧。

讨厌,自己都已经死了,干嘛还想这些有的没有的!而且她要是没死,怎么可能会认识像他这么有钱的公子哥啊?何况他脾气怪怪的,要是在路上看到她,搞不好连瞄都不会瞄她一眼咧。

不知道……不知道他将来的老婆会长什么模样?

风琴的脸突然浮现脑海,林菱不高兴的两手直挥,将那张美丽的容颜从眼前挥开,喃喃自语道:“不会的,才不会咧,欧阳说她喜欢的是方自在……”

可是话才说出口,她心里却很怀疑这个真实性,因为她是怎么想就怎么觉得方自在虽然帅,但一开口却像个痞子一样,和风琴那种冷傲的大美女是天差地别。

无论她左看右瞧、前思后想,都觉得风琴和欧阳看起来非常登对,像金童玉女,唉唉唉……

她沮丧的趴在他胸膛上,哀怨的看着他。老实说,她也不知道白己究竟是在唉些什么,只是……

“唉……”她有气无力的又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自己真是有够悲哀,尾音还没完,她眼角瞄到自己半透明的小手,又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唉──”

※※※

因为怕人们看到她这种状态会吓坏,所以林菱一整天都待在欧阳房里,原本她还挺安分的,但是……但是下午听说他爸妈已经被司机从机场回来,正在楼下大厅,她的好奇心就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

不过她现在这样子,大家都看得到她,见到谁都要躲躲藏藏的,要偷看还真是不方便,可是禁不起想见他爸妈长相的欲望再三诱惑,她最后还是决定要偷溜下去。

所幸在这里住了一星期,她早摸清了所有仆人的作息时间及目前所该在的地方,现在这时候,二楼应该只有一位女仆在书房打扫,而园丁小林呢,此刻必定是在前头的庭园工作,也就是说,她只要从阳台爬下去就成啦!

“啊,我真是个天才!”林菱嘿笑出声,自得意满的称赞自己。

来到阳台边,她往下瞧瞧,不觉开始摩拳擦掌,“嘿,有钱人家就是有这好处,房子都建得很漂亮。简单、简单,这是小CASE,本小姐三两下就可以爬下去。”

说实话,她家没搬到台北前,她在乡下可是爬树高手例,这样的高度和凹凹凸凸的墙壁,对她来说根本不成问题。更何况她现在虽然不能飘浮,但体重还是轻得很,要从二楼爬下去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林菱手脚俐落地翻爬过栏杆,没两三下,就顺着漂亮的白色圆柱爬到一楼。她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尘,笑嘻嘻的看着二楼阳台,“嘿嘿,搞定!”

现在得看看他们这一家子在哪里了。林菱向左看看,又向右瞧瞧,往左是餐厅和厨房,往右则是客厅和起居室,那应该是右边了。

果然,她才要往右走就瞧见窗户内走廊上,木管家正端着银壶往右边去。她赶忙低下头,等他经过后,才偷偷摸摸的沿着墙壁往右边去。

宾果!欧阳人在客厅。

林菱露出颗小脑袋,从落地窗边的窗帘缝打量里面的情况。

客厅里除了欧阳正背对着她站在窗户边,还有一位穿制服的女仆姊姊杵在一旁角落,木管家在这时开门进来,替坐在沙发上的那对中年夫妇倒茶。

啊,那应该就是欧阳的爸妈了吧?

她本来还不确定,但在那位妇人转过头时,林菱一见那女人的面容便倏地张大了眼,幸好她及时伸手捂住小嘴,没失声叫了出来。

我的妈!这女人根本……根本就是和欧阳一个模子打造出来的嘛!

突然之间,林菱生起气来。他们母子长这么像,她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真是……直是太过分了!

若不是欧阳的两只脚就在她眼前,她一定爬上窗户,冲进去骂人了。

不过,这窗户的隔音效果也太好了吧?林菱不满的瞪了落地窗一眼,她根本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嘛!

林菱只看见那个坐在沙发上有些威严的中年男人似乎正在对欧阳说话,这人应该就是他爸爸了,他倒是长得不怎么样,不会特别帅,也不会特别难看,那张脸普普通通的,但是那双眼却透着慈祥和善,看起来就是好好先生的样子。

林菱又把视线转回那名妇人身上,她脸上的线条看起来和欧阳一样漂亮,不过比较柔和,而且脸色苍白。老实说,要不是事先知道她曾恶劣地对待自己的儿子,林菱会忍不住想替她说话,她看起来就是一副十分脆弱、需要人保护的模样;事实上,就算是知道情况的现在,她还是忍不住想帮这位楚楚可怜的女人说话。

难怪昨晚她问欧阳恨不恨他妈,他会说不知道。

见那女人搁在椅子扶手上白皙无暇的小手一直不安的微微轻颤,眼里也不时闪着惊慌,似乎只要过大的声音就会把她吓坏似的,这情况让林菱看了又生气又忍不住要同情、可怜她。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欧阳才会决定要一个人留在台湾,他妈妈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他大概也不忍再看到她这样勉强自己。

唉,人生啊……就是有这么多无奈吧?

“姊姊。”

“哇?!”突然有人拉了拉她的手,她吓得叫出声来,忙回身一看,原来是她要欧阳收养的小女孩黄柔。

她捂着嘴回头瞧瞧,幸好落地窗的隔音效果很好,要不然她铁定会被欧阳逮到!

林菱牵着黄柔的小手,蹲坐下来小声道:“柔儿,你吓死我了。”

“姊姊,你在看什么?”黄柔睁着大大的眼问。

林菱傻笑两声,忙道:“没……没啊,我没看什么。柔儿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哥哥说你不存在,和以前的人一样是我自己想像出来的,他叫我不要和别人说。”她眨巴着大眼问:“大姊姊,你是真的吗?”

“谁说的,我当然是真的,你听他在胡说八道!”林菱忿忿不平的说。

那个小王八蛋,亏她还是他的救命恩人,竟然说她是虚幻的人物,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

“可是他说大家都看不见你。”黄柔一脸疑惑,歪着头看她,突然又道:“姊姊,你是不是变黑了?”

“谁说大家看不……变黑?真的假的?你不要吓我!”林菱吓得大叫一声,双手摸着小脸,还蹲着便转身要照玻璃,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变黑了,没想到一回头就看见一双皮鞋,而且鞋尖正对着她。

她头皮一麻,一抬头就见到欧阳青铁青的脸,他正在落地窗内低首瞪她。

“啊……哈……哈哈……欧阳……你好啊!”她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边傻笑边朝他挥手。

黄柔这时才一脸无辜的补充道:“啊,不是变黑,是颜色变深了。”

欧阳青脸色难看的用眼神示意她离开,林菱只好吐吐舌头,牵着黄柔,弯着腰赶紧离开原地。

“外面有什么吗?”见儿子一直看窗外,欧阳远开口询问。

“没。”欧阳青回过身来,淡淡地回道。

“台湾现在是春天吧?”欧阳还以为儿子嫌闷,便和缓的道:“山上该是花季,空气应该不错。老木,去把窗户打开,让空气流通、流通。”

“是。”木管家走上前,将落地窗打开。

微风吹了进来,隐约带着青草的芳香,让人顿觉清爽不少。

欧阳青又向外瞥了一眼,见小菱已经离开大老远,心中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回身继续听他父亲说话。

而林菱这边呢,等离开一段距离后,她才敢直起身子,“唉唉唉,惨了啦,等一下回去又要被他骂到臭头了。”

“小菱姊姊,欧阳哥哥为什么要骂你啊?”黄秉跟在一旁好奇的问。

“因为……因为他无聊。”林菱吐吐舌头,将过错推到他身上。

“是喔?”黄秉眨眨眼,单纯的回问。

“是呀。”林菱答得可顺了,半点也不觉得惭愧。她牵着黄秉的小手,越过漂亮的欧风凉亭,突然想到,“对了,柔儿,你几时生日啊,等你生日的时候,我们在这里帮你办生日PARTY好不好啊?”

“真的吗?”黄秉睁大了双眼,一脸渴望。

“当然是真的呀,你几时生日?”林菱笑笑的问。

黄柔开心的说出自己的出生年月日。

“啊,那快到了嘛,再过几天……”她的声音嘎然停住,一脸诡异的问道:“你刚刚说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黄秉乖乖的又说了一遍。

林菱的脸色越来越怪异,她蹲下身来,扶着黄柔的肩头问:“呃……柔儿,你是不是少说了十年?”

“没有啊,小哥哥说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从我出生到现在,才过了七年啊,柔儿没有算错。”黄秉确定的说。

“不可能的,如果你是那一年出生的话,你应该已经十七岁了,那就只比找小一岁而已,你觉得自己看起来像十七岁吗?还是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只有八岁?”林菱好笑的问,心里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不像。”黄柔摇摇头,但还是坚持道:“可是柔儿没算错,而且小菱姊姊,我的生日是在夏天,现在才春天而已,还有三个多月才到喔,不是再过几天就到了。”

“那好,你说,今天是民国几年几月几日?”她勉强笑问,心里的不安高张到了极点。

黄柔说出答案,证实了林菱的不安。

她呆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你确定?”

黄柔点点头,抬起手腕给她看,“这是小哥哥给我的电子表,你看。”

林菱抓着她的手腕,一看之下,差点昏过去。

老天,她不只死了,还掉回十年前?

还是她根本没死,只是掉回十年前?

不对、不对,那她这种身体状况叫什么?

林菱满脑子一片混乱,还没理出个头绪,黄柔却又突然抓紧了她的手,指着围墙上的银光奇怪的问道:“小菱姊姊,那个是什么呀?”

林菱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只看见一闪一闪的银光,看起来像是镜片的反光。奇怪,她不记得欧阳家在那里有装摄影机啊?

她眯着眼仔细一瞧,等她瞧清那东西,而且发现它所瞄准的位置时,瞬间变了脸,突然跳起来转身往回跑。

不要、不要!拜托不要──

林菱用尽全身力气往回跑,这一星期发生的事在她脑海中快速播放,她看见他,好多好多的他……好多好多的他……

就在这一刹那,她终于明白,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会遇到他──

一步、两步、三步,她满心惊慌害怕,怕会赶不及。她用尽所有力气,恨不得能插翅飞到他身边,只求能换取他存活下来。

她似乎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才看到他的身影,她似乎花了一辈子的时间才来到他身后,她似乎花了一辈子才听到自己惊慌的叫喊。

“欧阳──”

枪声响起的同时,她看见他转过身来,银弹轻而易举地穿过她已渐成实体的身躯,打入他的左胸,她因冲击力而往前扑倒,被他接个正着。

好痛,好痛啊──

林菱眼眶涌出泪水,虽然胸口疼痛不已,却仍伸手想捂住他左胸上泉涌而出的鲜血,只觉得自己是个笨蛋,竟然忘了她根本……根本挡不住什么……

“对不起……”她咳出一口鲜血,自责的对他说:“我……是笨……蛋……”

“不是……你不是……”欧阳青紧紧拥着她,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也会中弹、也会流血,但却知道她情况不对。他左胸的伤口痛得教他几乎无法抱紧她,可他却不肯放手,见她血色尽失,身体越来越透明,他简直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根本无法理会自己身上的枪伤,只能惊慌的抱着她,“小菱,撑着点!”

“欧阳……你的伤口……”林菱难过得边掉泪边捂着他的左胸,怕他失血过多,但她却觉得自己越来越衰弱,衰弱得无法抬起又逐渐变成透明的小手。

“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他大声咆哮,双掌突然泛起蓝光。

“不要……”她哭着阻止他,“拜托……不要把力气浪费在我身上……救你自己……”她气愤得想捶打他,却提不起力气,只能哭着道:“救你自己啦……”

他掌心的蓝光突然扩大罩住她全身,林菱看见他的伤口因此加速流出鲜血。她已经死了,但他没有,她不能害他跟着她一起死,不能啊……

不想他再浪费体力,她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揽住他的颈项,第一次主动吻他。他先是楞住,等拉开她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她全身浅淡得只剩下模糊的轮廓。

她摸着他的脸,带泪的娇颜露出一朵甜甜的微笑,“欧阳……如果有缘……十年后见了……”

“不,不要!”他想抓住她,她却在瞬间消失在他怀里,只留下一句淡淡的余音,在春风中缭绕──

我爱你……



第十章

一名黄衣女子拿着一份文件,脚步轻盈地走出电梯。

“黄小姐。”林秘书在看到她时,起身问候。

黄衣女子露出一个淡淡柔柔的笑容,回问:“欧阳哥哥在吗?”

“在。”林秘书指指总裁办公室,好心提醒道:“里面气氛不是很好。”

她扬眉,“小哥哥也在?”

“对。”林秘书点点头。

“放心,等会儿就会好了,我带好消息来的。”黄衣女子摇摇手中文件,笑笑地边说边转身走了两步,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

林秘书可没这么乐观,低头在胸口画了道十字,无声的说了句,“上帝保佑你。”

这厢门一被推开,门内的欧阳青便迅速抬头,见是黄柔,他精神一振,忙问:“找到了?”

黄柔甜甜一笑,将手中的文件递上去给他,“对,都在这儿。”

欧阳青立刻翻开文件详看,黄柔同时将自己查到的资料向他报告:“孙吉祥,就读私立功缌高中,今年六月刚从学校毕业,目前仍住在家中。”

“她家在哪里?”他迅速浏览完她的资料,确定照片中的人便是那天所见的另一名女孩,忙开口问。

黄柔念出一串地址。

欧阳青站起身,对一旁始终沉默的黑影道:“叫司机备车。”

“是。”黑漠军微微躬身,听令行事。

※※※

车窗外景物飞逝,他视而不见。

心中怀着深深的忐忑与不安,十年,十年了,原以为寻她无望,未料一星期前她竟在街上一头撞进他怀中。

是她啊,真的是她!那位他日思夜想的人,那位他以为相见无望的人,那位改变他一生的人,那位教他爱恋一生一世的阳光女孩……

他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才要伸手抓她,她却再度从他怀中溜走,心急地在熙攘的人潮中追了她几条街,最后仍让她溜上公车跑了。

当时若没漠军的阻止,他冲动之下定会因为集水而破坏附近的供水系统和整条大街。漠军说得没错,既然知道她坐上那班公车,又听闻她叫唤另一位女孩的全名,只要知道这些,想找她就容易了。

这些天,他派人寻找这位召唤孙吉祥的女孩,短短数天,他却觉得像是过了一辈子,既满怀期待,又惶恐不安,怕自己来不及找到她,怕好不容易在如此接近的情况下又错失了她。

他双手紧紧交握,想起十年前……

庭园中绿色的草皮上,阳光是那样地璀璨。

他愕然地跪坐在原地,心痛得无法自己,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瞪着空无一物的双手,久久无法动弹。

为什么?为什么他空有一身异能,却无法救他这一生最在乎的人?他要这身能力究竟有何用?除了带给他痛苦和麻烦之外,这样子的能力有什么用?

似乎有人想靠近他,他耳中什么都听不到,只听见她这些天来聒噪不已的说话声,一句一句的在他耳边重复。

你为什么都不笑?要笑啊,是人都会笑的……

有人在和你说话的时候,双眼要注视着人家,这是礼貌,你懂不懂啊……

你实在很机车耶……

哪一个青?青青河边草的青吗……那……我叫你欧阳好不好……

哪,坐这边,边吃边看电视才不会感到无聊,看,我很聪明吧……

我虽然死了,可是还是有人身自由的,人身自由、人身自由……

鸣……我好可怜,被人家欺负,你还要骂我……

谁是你肚里蛔虫啊?哼,我是天才……

你才不是什么绿眼怪物!不准这样说你自己……

当然是真的,你有一双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喔……

心好痛,像是被人拿刀活生生的刨空,他愣愣地瞪着自己染血的双手,明明刚刚她还在他手中的啊,明明他还紧抱着她的啊,明明他的唇还感觉得到她唇上的温暖,明明她还在对他笑的啊……为什么?为什么?

你有一双全世界最漂亮的眼睛喔……

“为什么……”泪水滴落摊开的掌心,和鲜红的血水混在一起,他仿若又在掌心血水中看见她甜美的笑颜。

欧阳青猛然紧握成拳,愤怒万分,不甘心地仰天大喊:“为什么啊──”

一股蓝光倏地从他身上往旁散开,草皮中的洒水器一个接一个爆开,喷出巨量清水,他身后的落地窗在瞬间全被震碎,屋子里的人全向后飞跌,所有的人完全无法接近他。

“欧阳!住手──”风琴和雷易才刚赶到就发现情况不对,她急忙出声制止,但他全身被罩在蓝色水球之中,像是听不见外在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雷易抓着木管家的手臂追问。

木管家忙将方才发生的事快速的交代一遍。

就在此时,所有的水柱像龙卷风一样在半空中聚集,在他面前形成一条巨大的水龙,看起来实在惊人。

“雷!他会耗尽力气、失血过多的!”风琴抓着雷易叫喊出声,“我要过去,你帮我!”

“放心。”雷易微微颔首,两只蒲扇般的大掌向旁一张,掌心在瞬间冒出红光罩住了她。

风琴往前走,水气碰到红光在瞬间化为白气向上蒸散,好不容易走到欧阳青身前,她却发现他两眼空洞,完全无视她的存在,她忙出声叫唤他:“欧阳,住手!欧阳──”

他像是没听见她的声音,双眼仍是空洞。

“欧阳,快停下来!不要这样!我问过爷爷了,他说小菱是生灵,她不是死掉的灵魂,她是生灵!她还活着,你听到了没有?欧阳!”

他这次似乎听到了她的声音,微微动了下头,将脸转向她,但脸上还是没有表情,只是空茫得教人心疼。

风琴见状更大声的喝道:“她也许还没死,你听到没?生灵受创,本体也同样会受伤。现在去找她还来得及,还是你想让她躺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因为失血过多而身亡?快住手!”

“还……没死……”这三个字终于进入他的耳朵,只见他呆滞的重复,跟着整个人一震,神智在刹那间重回脑海。

水柱消失的速度几乎像出现时一样迅速,只见巨量的清水有如瀑布般倾泄而下,淋得所有人一头一身的水。

他像是用尽力气,整个人跪坐在地上,左胸上的伤口仍在流血,他却理都没理,苍白着脸抓着风琴问:“你说真的?”

“真的。”风琴松了口气,一边点头向他保证,一边赶紧替他的伤口止血。“是真的,爷爷说了,她的情况很少见,但她是生灵没错,她现在还活着,只要我们能及时找到她就好。”

※※※

只要我们能及时找到她就好……

风琴的话犹在耳际,原本以为可以很快找到她,没想到却遍寻不着,因为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全名,只知道她叫小菱,他们翻过了整个城市,却没有一位年满十八岁、名唤小菱的女孩。

找不到她。他以为她死了,只想跟着一起离开,所幸柔儿说出了她们那天关于生日的对话,众人才恍然,他们要找的可能是十年后的人。

这十年来,他不断地在各地寻找条件符合的女孩,但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一次又一次地陷入更深的绝望。

时间不断的流逝,一年两年过去了,三年四年过去了,然后不知不觉中,十年过去了,他找她找得几乎快要疯掉了,却仍然紧抓着那一线希望,不肯放弃。

最后的炎炎夏日来临,他根本无法合眼,只要一想到她此时此刻可能正无助的躺在某个地方流血,他就心痛得无法入睡。

一日又一日,他什么都无法做,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唤着她,希望能及时找到她。

所幸上天有眼,竟然教她撞到自己……

现在他只要找到那位孙吉祥,只要找到那位女孩,他就可以找到她了!

轿车从大马路转到巷弄中,一片绿意突然闯进眼里,他愣了一下,才发现是那栋屋子的九重葛长得太过茂盛,嫩绿的枝桠竟从围墙内伸展出来随风摇曳。下一间屋子也没好到哪里去,那花花绿绿的庭院看起来像是肥料用太多的结果。

当他看见第三栋屋子也是这样时,才察觉有些不对,看向两旁,就发现这条街上的植物全都有过分生长的情况。

“好怪。”黄柔好奇的东张西望,发现有一间院子里竟然还种了果树,像是芒果、橘子之类的,而且每一棵都结实累累。

车子终于在一间红瓦白墙绿门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黄柔看了下门牌,“到了,就是这里。”

欧阳青心中一紧,深吸了口气,开门下车。

※※※

叮咚!叮咚!

“吉祥,有人在按电铃!”孙如意屁股还黏在沙发上,手中拿着矿泉水,两眼盯着电视机,只提高了声音嚷道。

“你去开一下!”二楼传来孙吉祥的声音。

“可是皮卡丘被皮皮抓走啦!”她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一句。

“什么?”孙吉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回道:“开门关皮卡丘什么事啊?去开门啦!”

“不要,皮卡丘很可怜耶,皮皮因为要上外太空,所以要把会发电的皮卡丘抓去当发电机,怎么可以这样嘛,现在它的主人和胖丁要去救它……”

才听到这里,孙吉祥就快抓狂了,干脆自己下去开门还比较快,总有一天她会被孙如意搞疯掉!她快速的穿好衣服,抓了皮包就跑下楼去开门。

“找谁啦?”她火大的拉开门,口气不善的问。

谁知门一开孙吉祥却见到一位面善的帅哥,就算她一时没想起,但在看见他那双青绿色双瞳和身上那昂贵无比的西装时,她立刻就回忆起来了。

死了,是那个小气鬼!

欧阳青还没开口,却见大门突然被关上,他立刻将脚卡进门内,还用手拉住大门,“小姐。”

“不在、不在,全都不在!”孙吉祥嘴里大叫,死命地推着门想把门关上。

“孙吉祥小姐。”欧阳青动也不动,只是冷静的念出她的全名。

“小气鬼,不过是一套西装而已,你有必要这样追到我家吗?我告诉你,我没钱啦!我爸妈都死了,你找上门来也没钱啦!”

在一旁的黄柔闻言,差点笑出声来。

欧阳青扯了扯嘴角,原本紧绷的情绪被这女孩子一阵瞎闹,莫名地轻松许多,“孙小姐,我不是来要钱的。”

一阵静默之后,门缝中突然出现一双铜铃大眼,“真的?”

“真的。”

“少盖我!如果不是为了钱,那你来找我干嘛?我又不认识你!”孙吉祥戒慎地盯着他那张俊脸。

“什么盖?”欧阳青蹙眉。

“就是骗啦!”孙吉祥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暗暗骂他猪头。

“我没骗你,我是为了小菱来的。”他正色道。

“小菱?林菱吗?”孙吉祥上上下下将这位老男人打量了一遍,开口质问:“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她又不认识你!”

就在这个时候,门缝中突然又露出了另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瞳,“吉祥,谁啊?”

站在门口的三人微微一愣,孙吉祥发现白己身下挤了个人,不悦地道:“你不是在看皮卡丘吗?”

“广告时间嘛,我看你开门开这么久,所以过来看看啊!”孙如意手中还抱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无辜地看了她一眼,又回首瞧着门外的人,好声好气地问:“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们来找林菱小姐。”黄柔微微一笑,回道。

“喔,林菱吗?她住隔壁,你们是不是按错电铃啦?”

孙如意此话一出,孙吉祥差点当场气昏过去。欧阳青则震了一下,转头看向隔壁的屋子,没想到她竟然就在这么近的地方,他抽回手脚立刻走向隔壁。

孙如意见状,突然拉开门大声喊道:“啊,先生,林菱不在家喔,她已经住院一星期了。”

“孙、如、意!我会被你气死啦!”孙吉祥翻着白眼,气得直跺脚。

“呀?不能说吗?”孙如意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她。

孙吉祥伸出手作势要掐她,见她一脸无辜又掐不下去,真的是快被她气到血管爆裂了。

天啊,谁来杀了她吧!她怎么会有这种白痴堂姊啊?

孙吉祥才在这边哀号,没想到欧阳青突然冲了过来,激动地抓住孙如意的双肩问:“住院?她为什么住院?她住哪一家医院?”

孙如意被他激动的情绪吓了一跳,给结巴巴的回道:“林菱……昏迷一个星期了,原……原因……医……医生说查不出来,她……她住……台北唐氏医院,801号房。”

她话才说完,欧阳青立刻回身上车,要司机开到唐氏医院。

孙吉祥见状,忙抓着孙如意,大门砰的一声关上,动作俐落地也挤上车。

欧阳青还没说话,孙吉祥噼哩啪啦就是一串,“我们也要去,少说废话,省得浪费时间!你给我在路上解释清楚原因,否则就算到了医院,我也不会让你见她。司机,开车!”

司机回头看看老板,见欧阳青点头,才踏下油门。

一路上,孙吉祥在听完欧阳青的故事后,先是大笑三声,然后简简单单地说了三个字:“神经病!”

但当黄柔拿出欧阳集团的名片时,她就笑不出来了。

“哼,这种名片到名片行随便印印都有两、三百张!”她死鸭子嘴硬地道。

“你要怎样才肯信?”黄柔微笑地问。

孙吉祥看看她,又瞧瞧一脸冷然的欧阳青,眼角正好瞄到孙如意手中的宝特瓶,她心生一计,伸手拿起宝特瓶,丢给欧阳青,“要我信可以,你不是说你有操纵水的特异功能吗?弄给我看,我就信。”

欧阳青二话不说转开瓶盖,瓶子里的水便像水蛇一般往上攀升,他手掌一张,矿泉水立刻幻化成圆形水球,稳稳浮在半空中。

“哇──好厉害!”孙如意瞪大了眼,发出赞叹的叫声。

孙吉祥则瞪着那颗水球,半晌才看向他,“你真的找了她十年?”

“你说呢?”他收回手,矿泉水便乖乖回到瓶子中。

孙吉祥没好气地瞪着他。还有什么好说的,看样子这家伙找了林菱十年,她除了站到一边去别挡他的路之外,还能说什么?

※※※

当一行人赶到医院的时候,却不见林菱躺在原来病房,一间之下,才知道她今天中午右肩突然鲜血直流,在一旁看护的林妈妈赶忙叫来护士,护士查看之后,竟发现她右肩莫名地多出一个血洞,像是被子弹击中,虽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医院的人还是赶紧将她送入手术室。

“林阿姨,小菱没事吧?”孙吉祥在手术室外有到林菱的妈,忙上前询问。

“不知道,她还在里面。”她捂着嘴,哽咽的说:“都是我不好,要是我平常多留意点就好了,这孩子……这孩子也不会突然陷入昏迷中……现在身上竟然还……还莫名其妙多出一个洞……”

旁边的林爸爸伸手将妻子揽在怀中,“孩子的妈,别哭了,小菱──”

“她不会有事的!”

突然有人插话,夫妇俩忙转头看向那位开口的年轻人。

“你是?”

“你好,我叫欧阳青。”他向林爸爸问好,一脸笃定的向他们保证,“放心,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夫妇俩一脸茫然,完全搞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孙吉祥只好在一旁帮忙解释。一阵解说之后,林氏夫妇终于有点搞懂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虽然事情有点难以置信,但中午女儿身上的血洞本就非正常逻辑能够解释,再说像欧阳青这种在商界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有必要来和他们开这种玩笑吗?

在没有其他解释下,他们只好相信他了。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熄了,医生和护士走出来,告知情况顺利,所有的人都因而松了一口气。

※※※

幸好,幸好她人在医院。

坐在病床边,欧阳青陪在林菱身边,温柔地握着她的手。

林氏夫妇见他对女儿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也不好赶他,毕竟他和女儿的故事实在太匪夷所思了,何况他所说的若是真的,他也为女儿受了不少苦,所以他们也就放任他了。

奇怪的是,原本麻醉退了之后应该会痛醒的女儿,却一觉舒舒服服的睡到天黑,还会打呼流口水,没有病人该有的样子,也没个女孩家的样子,当她睡姿越来越差,还一脚跨出床沿踢到欧阳青时,连林妈妈都为女儿难看的睡姿感到惭愧。

没想到欧阳青丝毫不介意,只将她的脚丫子轻轻移回床上,右手仍然任她握着,一点疲累和不情愿的神情也没有。

到了晚上十点,他甚至还要林氏夫妇回去休息,他会留在这里顾着。夫妇俩对看一眼,想他也不会对女儿怎么样,所以很识相的决定回家好好睡一觉。

※※※

第二天一早,晨光乍现。

“呵──”林菱闭着眼伸了个懒腰,之后才迷迷糊糊的坐起身来,双眼仍然半眯着,不是十分清醒。

奇怪,她觉得好累喔,好像睡了很长、很长一觉,全身酸痛不已。

她又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本想伸手捂嘴,却发现左手好重,竟然提不起来。

林菱奇怪的低头一看,发现她的左手被另一只大手握着,而那只大手的主人则趴在她床上睡着了。

我的老天,这家伙是谁啊?

她眨眨眼,他仍然在,没有消失。

林菱好奇的拨开他额上的刘海和遮住脸的黑发,然后左看看、右瞧瞧,因为她的手被他握着,所以她移了两、三次位置,才终于在不吵醒他的情况下,成功看清他的侧脸。

一看之下,她却愣住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中蠢动,她越看越觉得他很面熟。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脸,跟着一点一滴、一点一滴,所有的记忆都一一回到脑海。

啊,她想起来了,他是欧阳……虽然有点老,但他是欧阳没错……

忘了左手还被他握着,林菱看着他沉睡的脸庞,不敢相信地以双手捂着嘴,泪水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右手被她哭得全是鼻涕、眼泪,欧阳青还能不醒吗?他当然很快就醒了,一醒来却看见她跪坐在床上对着他猛掉泪。

“怎么了?伤口还痛吗?应该不会啊,我明明──”他紧张地要检查她的伤,话才说到一半,她却突然扑到他身上,揽着他的脖子边哭边叫他的名字。

“呜……欧阳……欧阳……”

“乖……没事了、没事了……”他抱着她轻轻拍抚,看她能有这么大的动作,显然不是伤口痛,真是吓他一跳,还以为自己昨天偷偷帮她疗伤没疗好。

“我以为我死了,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趴在他肩上啜泣道。

“我知道、我知道……”他鼻一酸,心里百味杂陈,但心情却很轻松。

他抱着林菱让她哭个够,好半晌她才甘心的渐渐停歇下来,欧阳青抽了张面纸替她擦眼泪、鼻涕。

林菱看着他,一连串问题突然冒出。“你为什么变老了?现在是哪一年?十年后吗?”

“对。”他点头,简单的和她说了之后发生的事,对自己找她的情形却只是随口带过。

林菱吸吸红通通的鼻子,“看吧、看吧,我就说我没死,你还一直说我死了!都是你!都是你!笨蛋!”

“是,我是笨蛋。”欧阳青笑笑,并不反驳。

见他这样,林菱反而难过了起来,又开始掉泪,“不对,笨蛋是我,我要是早点叫你,你就可以避开子弹了。”她边说边哭,边伸手去扒他的衣服,“你的伤呢?伤呢?还会不会痛?会不会痛?”

老天,这个女人,竟然当场就要剥他衣服!

欧阳青被她少根筋的行为打败了,只能压住她乱来的小手,轻笑道:“不会痛了,那是十年前的事,已经不痛了。”

“骗人,我被打到时好痛,痛死了……对不起……对不起……”林菱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抽抽噎噎。

“小傻瓜。”他一把抱住她,感动她这般担心他,也心疼她当时的疼痛。欧阳家财大势大,也因此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所以时有杀手会闯进来,未料那次竟会波及无辜的她。

开枪的杀手后来因为他那场爆发而从树上被震落,失足跌到山脚下死了。就算没死,他也不会饶过那个胆敢伤她的人。

欧阳青将脸埋在她颈窝中,嗅闻到她的发香,感觉到她温暖的体热,怀中的她是那么地真实,真实得好像梦一样。

十年,他等这一刻等了十年啊……

欧阳青紧紧的拥着她,感觉眼眶涌现湿意,却只能深深吸口气,嗄哑的说:“天啊,我好想你……”

“你怎么知道我是十年后的人?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呀,你怎么找到我的?”她依偎在他怀中哽咽地问。

“因为柔儿……”他深吸了口气,将事情解释给她听。

“是吗?原来如此,她真聪明。”林菱好不容易将情绪平息了下来,这时才感到有些害羞,从他怀中稍稍退开,东张西望,顾左右而言他的问:“柔儿呢?她应该长大了吧?这里是哪里啊?”

“柔儿等一下会来。这里是医院,你因为不明原因昏迷了一星期,所以被送到医院来。”

“老爸、老妈呢?”她问。

“他们为了照顾你,一个星期都投合眼,我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那……”她看看周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嫁给我。”欧阳青突然开口。

她愕然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嫁给我。”他一脸正经地重复。

“这个……那个……我们……”她突然结巴。

他轻抚着她的脸,认真的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我们……其实……还不熟……”林菱红着脸说。

“够熟了。”他倾身轻轻吻了她一下。

“啊?”她羞红了脸,一手轻触着他亲过的地方,依然结巴的说:“但……但是……”

“我爱你。”他突然道。

简单的三个字又是一记重击,林菱张大了眼,忘记该说什么。

他牵着她的手,在她的柔荑上又印下一吻,直视着她的双眼说:“我们结婚,你可以帮我生一堆小BABY,然后坐满那张长餐桌。若是你高兴的话,可以在餐厅装上电视,看那些血腥的新闻,增进食欲。还可以在外面那座白色凉亭,帮柔儿还有我们的孩子或是你看顺眼的任何人,办生日PARTY。而我,一定会在你对我说话时,很有礼貌的注视着你的双眼。”他停了一下,微微一笑,“这些条件,你觉得如何?”

“听起来好像不错,但是……”她瞄他两眼,迟疑着。

“但是什么?”

“吉祥说你是老男人。”林菱故意皱着眉头。

欧阳青在心里暗骂两声,表面上看起来却是心平气和。“我只比你大十岁。”

“吉祥说比我们大五岁的都是老男人。”

闻言,欧阳青脸色有些难看的道:“成熟的男人比较会疼老婆。”

“可是你比我大那么多岁,你就会比较早死,到时候剩我一个人孤零零的,我才不要。”

他年纪比较大,所以会比较早死?这什么话?

那个孙吉祥,他们结婚后,绝对要严禁小菱和她来往!

欧阳青根本不管这句话是谁说的,直接将过错推到孙吉祥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又对林菱道:“我不会比你早死的,我们家男人一向很长寿,平均年龄超过八十岁。”

“真的吗?”林菱怀疑的问。

“真的。”欧阳青确定的点头。

“那好吧……”她耸耸肩,欧阳青还以为她答应了,没想到她接下来却道:“……你让我考虑一下。”

“还考虑?”他忍不住扬眉。

“当然要考虑啊。”林菱嘟着嘴说:“如果我马上就答应嫁给你,那我不是可怜毙了。”

“嫁给我有什么好可怜的?”欧阳青不满的说。

她盘腿坐在床上,将自己的可怜之处数给他听,“当然可怜啊,你看,我一没约会过,二没收过花,三没谈过恋爱,连ABC都还没搞清楚,就直接踩本垒得分,那不是很可怜吗?”

真是天可怜见,这次他竟然听得懂她在说些什么!

欧阳青邪邪一笑,“这个好办,我保证在进礼堂前教会你。”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尾声

秒针一格一格的往前走,在这个时空、在那个时空存在着。

表呢,在某年某月某一天被林菱从床下捡了起来,为了一种不知名的冲动,她戴着它去参加当天的婚礼,她的婚礼。

“快点、快点,要来不及了。”孙吉祥牵着林菱带着白手套的手,快步往教堂跑去。没办法,车子在半路抛锚了。

好不容易,她们终于在最后一刻赶上,新娘和伴娘踏上红毯时,两人都气喘吁吁的。

欧阳青在替她戴上戒指时,看到了那只表,他惊讶的问:“你这表从哪来的?”

“啊?这只吗?我小时候捡到的。”林菱笑着回道。

“在哪里捡到的?”他检查表底,果然看见欧阳家惯用的标记。

“一间山上的学校门──”林菱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啊,那地方就是风云高中嘛!我八岁的时候在你们学校门口捡到的。”

“这是我的表。”他不敢相信的低笑出声,“我爷爷送我的,我十八岁的时候掉了,就是你出现的那一个晚上。”

“真的假的?”林菱瞪大了眼,忽然想起那晚的情形,“它本来是坏的,我那天将它翻出来,后来放在床头,想着明天拿去修,然后就先睡了,结果……”

想到她恐怖的睡姿,欧阳青很容易就猜到之后的情形,“你打到它了?”

林菱吐吐舌头,“好像是……”

眼看新郎和新娘戒指才戴到一半,两人竟当场讨论起新娘手上戴的一只骨董表,整座教堂的人不禁傻眼。

“咳咳咳,两位,仪式可以继续吗?”老牧师尴尬地开口提醒。

“啊?喔,当然可以,请继续。”林菱呆了一下,回过神后,立刻红着脸点头。

欧阳青倒是老神在在的。

等婚礼所有的仪式都完成后,两人踏在红毯上往外走,林菱突然忍不住扯扯欧阳青的衣袖,低声说:“欧阳,我想起来了,我之所以掉到十年前,好像是因为这只表开始动的关系耶。”

“什么叫好像?”他也低声回问。

“因为我不确定嘛。”她又小声的说:“假如真的是这只表的关系,那要是它突然又停了,我会怎么样啊?”

欧阳青想了想,便道:“不会怎样,因为如果停了,你就会回到现在,但因为你已经回到现在了,所以它就算停了,你也不会怎么样的。”

两人来到教堂门口,准备丢捧花时,她狐疑的又问:“真的吗?”

“真的。”他笑笑,说:“该丢花了。”

林菱闻言才松了口气,背对众人,用力向后一丢,没想到表带突然松脱,她为了抓住表,便将捧花随便向旁边一甩,好死不死,她的手肘又撞到站在旁边的孙吉祥。

“啊──”倒楣的孙吉祥没提防,就这样从楼梯上跌了下来。

正当众人惊呼出声时,一位路过的先生及时上前接住了她,孙吉祥惊魂未定,还没站起身,捧花就落到了她的脸上。

“搞什……”

她还没将脸上的花拨开,便听见一句低沉浑厚的问话:“小姐,你没事吧?”

捧花被人移开,她看见一张很面熟又很陌生的脸,只能收回满嘴诅咒,赶紧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花屑,镇定的回道:“我很好,谢谢。”

“你是吉祥吧?对不对?”有点陌生又不会太陌生的人开口问道。

“你怎么知道?”本来准备转身离开的孙吉祥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她和如意虽然不是双胞胎,甚至不是亲姊妹,却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平常人根本分不清她们谁是谁,更何况是一个住在离她们家有两条街、有点陌生又不会太陌生的家伙。

没错,说正确点,她可以算是认识这个人,却不知道他正确的名字,他们两家相距的距离,可以算是邻居,也可以不算,她从小到大和他读同一所学校,却从来没有同班过。

两人长那么大,虽然住家相距不远,又从小读同一所学校,她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却不超过十句。

这样的一个家伙,却能分辨她和如意?

那人但笑不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孙吉祥瞪着他,决定是自己多心,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一定是他刚才听见别人叫她,所以才知道她是吉祥,而不是如意。

“吉祥,你还好吧?”林菱在楼梯上叫她。

孙吉祥心一宽,没再多瞧他一眼,转头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林菱身边,“来了,我没事。”

楼梯下的男子拿着新娘捧花,看着她俐落的背影,露出玩味的笑容,久久无法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