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什么情况?”我问。
“四十岁女子,和丈夫打架时被刀切到手。”
“断指呢?”
“在这里。”血淋淋的。受伤的那女人痛得快昏过去了。
“给她注射止痛剂,把伤口清洗一下。通知骨科”
我掀开帘子出去,“医生,能不能接上啊?啊?”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抢上来直冲我吼。
莫名的怒气不知打哪里涌了上来,竟让我有了想揍他一顿的冲动。我紧紧闭着唇,强迫自己平静。
“说话呀。你们这些人都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那男人看我不答话,对着我指手画脚的。
我只觉得脑子一炸,想我施蕴茹活了这半辈子,除了父母还没有人敢对我这样大呼小叫恶言恶语的,今天一天居然就让我碰到了两个。什么玩意儿!我握了握拳头,就要出声还击,谁知有人扯了扯我,然后站到我身前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先生,我们会尽力的。现在我们会送病人到骨科去。请你跟护士去办手续。”是王竞。
看那男人骂骂咧咧的走了,还不时地回头瞪我,我调开眼睛,不去看他,转而看向身前的王竞。他没了刚才的那份坦然,反倒有些局促,垂着手,小声道,“施医生,我------”。
老实说,今天要不是他,我这丑可就出大发了。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笑,“谢谢。”
他像一个听到了赞美的孩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冲我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一刹那,我竟然觉着有几分楠儿的感觉。说起楠儿,我可是有些日子没好好跟我那儿子聊过天了,成天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跟个战士一样,由着他老子指挥着东跑西颠的。我这两个孩子真是生反了性格,闺女闹心,儿子省心。
“请让一下,让一下。”门口又推进来好几辆担架车,我吩咐道,“通知何医生进三号房,你跟我进一号房。”
“是。”
又是一轮的忙碌,等我处理完好不容易得空喘口气,一看时间,大半个下午都过去了。“外面还有等着的吗?”我转了转有些发僵的脖子道。
“暂时没有了。您休息一下吧。刘医生他们那组该接班了。”一个小护士道。
我点点头,接过笔就要在记录本上签名。听到身后王竞发问,“这位小姐,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八成是又来病人了,看来这班还是下不了。
“我找施-医-生。”拿腔拿调的,还有意放粗拖长了声音。
谁呀?这敢情好,谁都来找施医生。我什么时候这么吃香了。我皱眉转身。却见身前笑嘻嘻的立着一个女孩儿。黑白分明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直转,那嘴巴笑得都快咧到耳根上去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我板着脸直瞪着她,一句话都不说。她在我的瞪视下慢慢收敛了笑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吐了吐舌头。“嘿嘿,妈咪。”
眼前站的可不就是我那个不听话的闺女,庄宇。
“哼,你还知道你有妈啊。”我没好气地说。扫了眼站在一边的王竞和小护士们,一个个都愣愣的,估计是都看傻了。
庄宇越是见我这样,越是嬉皮笑脸的上来挽住我的手臂,撒娇的摇晃,“妈咪,人家都想死你了呢。下了飞机就往这里跑了,别这样嘛,妈咪。走走走,你该下班了哦,收拾收拾我们回去吧。我快饿死了呢。”
“飞机上没东西给你吃啊?”我问她。看看她,本来就是巴掌大的小脸,这几个月变得越发的尖了。不禁有些心疼她,在外面肯定是没吃好没睡好的。
“哇,那飞机上的东西哪是给人吃的啊。妈咪你都不知道,那牛排居然给我全熟的,叫我怎么往下吞。还不如给我吃粗粮呢。”这孩子,这叫什么话。讲究起来挑剔的要命,可不讲究起来,天天的风餐露宿她都能接受。问她为什么,她理所当然的道,因地制宜嘛。
气是消了大半了,我指指她,向其他人道,“我女儿。”
“hi!叫我庄宇就好啦。”她扬起大大的笑容,冲周围的人打招呼。
“你,你好,我,我叫王竞。”王竞先回过神来,怎么居然讲话都不利索了。
其他的小护士也开始做自我介绍了。我退到一边,笑着看宇儿从她那个大大的背囊里拿出五颜六色的小盒子分给众人,不知道是从哪个部落掏回来小东西。我细细的打量着她,一件不对称领口斜纹T恤配了条低腰牛仔裤,一双黑色的方包头复古鞋。好好一头长发叫她给斜斜的塞到那顶puma的帽子里去了。黑了,也瘦了。站在一群人中间,兴高采烈,摇头晃脑的比划着。身边围着的小护士们不停的发出“哇、哇”的声音。
我摇着头,看着四周,看见就只有王竞没有走上去,反倒退到了一边,如有所思的站着。我皱了皱眉,清了清嗓子,招呼女儿,“庄宇,看你把这医院闹成什么样子了。”
宇儿冲我扮个鬼脸,对众人摆摆手,“我先走啦,下次再找你们玩!拜啦!”说着跑到我身边,“走吧妈咪。”
坐上车,司机见了宇儿,诧异的叫道,“大小姐,您回来了。”
“哈哈,顾叔好。”宇儿道,“好久不见,顾叔又帅了呢。”
“这这这,大小姐说笑了。”老实巴交的司机一下子就脸红了。
这孩子,跟谁都开玩笑。“这么久没回来,我都快忘了高楼大厦长什么样子了。我去的那些地方,净是些帐篷木屋的。”
“哼,你就野吧。怎么还想着回来啊。”我想起来就生气。
“想妈咪了呗,”她把头枕到我肩膀上,“而且这不是要过圣诞了嘛。嘿嘿,我还得跟庄楠好好计划计划,敲爸爸个大礼物。”她笑得一脸奸诈。
我伸手指,在她头上重重的弹了个奔儿。她赶紧缩了缩脑袋。
到得庄园,她先跑下了车,对着迎上来的福庆和荣妈每人给了个大大的拥抱。还在荣妈脸上香了几口。惹得荣妈是老泪纵横,打着宇儿的手,说不出话来。福庆也是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
家里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声音全都是,“大小姐回来了,大小姐好。”我跟在后面进大厅,坐在沙发里,好半天福庆才平息了激动,过来给我斟茶递水。再看看荣妈,早就颤颤巍巍的进厨房去了。
热闹的还在后面,我们到家不一会儿,庄恒和楠儿也回来了。宇儿哇哇的叫着,朝她愣在门口的父亲跑了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又蹦又跳的,“爸爸,爸爸,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想我?!哇赛,爸爸,你又帅了阿。来,亲一个。”我晕,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
直到女儿响亮的啵了一个,庄恒才算是反应过来了。哭笑不得的上下看着女儿,那目光中是绝对的宠溺。庄恒疼女儿,这在整个圈子里都是出了名的。宇儿上学那会儿,闯了什么小祸,被老师给罚了,要请家长,那都是庄恒亲自去办的。她要是有点儿什么小病小痛的,那最着急上火的肯定是庄恒。
“过来,让我看看。”庄恒很努力的想板脸,可任谁一看都知道他已经是乐不可支了。“什么时候到的?回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谁去接你的?看看你这孩子瘦的。”
“才怪才怪,庄宇,你再肥可就嫁不出去了。”楠儿在一旁大摇其头。
“庄楠,你再给我说一遍!”宇儿跑过去挠楠儿的痒痒,楠儿边笑边躲,“本来就是,还有阿,你看你黑的,就快跟非洲人一样了。”
“胡说八道,我这叫健康懂不懂。”两个人打闹在一块儿。这两个孩子,从小到大就没有不拌嘴的时候。楠儿就是不承认自己是弟弟,到处宣称他是庄宇的哥哥。庄宇就仗着自己比庄楠早爬出来五分钟,见天的逼着他叫姐姐。这两个人的年龄之争,从他们懂事起就一直争到了现在。
“健康什么啊,网球场上就从来没赢过我。”
“你瞎说,走,咱们打两局去?”
“去就去,谁怕谁。让你三个球怎么样?”
“稀罕。”庄宇撇了撇小嘴,转头对我们道,“爸,妈,我们去玩两手去。”
“胡闹,才刚回来就打打闹闹的。去,洗洗手,一会儿就吃饭了。”我道。
“噢。”他们俩一齐交换了个眼神,乖乖的点头,离开大厅。
庄恒松了松领带坐到了我身边,我们一起看着两个孩子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我的眼睛竟然被泪水给迷失了。
荣妈摆了一桌子的菜,再加上宇儿那张不停的小嘴儿,这一顿饭吃的是热闹无比。庄恒的兴致也尤其的高,叫他们去开了一瓶三十年陈酿茅台,和楠儿两个人对饮。宇儿一边吃着荣妈亲自烧的茄汁干鲍,铁板牛仔骨,一边夸张的感叹,“我在非洲的时候,最想的就是荣妈的菜了。”
“我也是我也是。”楠儿随声附和。听得荣妈眉开眼笑,听得我不得不感慨,我生了两个多么会油嘴滑舌的孩子。
吃了饭,庄恒先上楼去了。楠儿到外面接电话。就剩下我和女儿在吃甜品的时候,宇儿跟我说。“对了妈妈,我今天在机场的时候好像看见小舅舅了。可等我追出来,他就不见人了。”
“嗯?前两天是听说他要回来。宇儿,等会儿给婆婆打个电话,她可一直惦记着你呢。”我道。
“知道了。婆婆还住在大屿山吗?过两天我去看她好了。”
“嗯。”如果逸华回来了,母亲少不得也要搬回施家大宅去。这些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母亲等闲都不肯住在家里,一辈子不信佛的人到老来居然虔诚的要命。常住寺院不说,还常常上大陆去做功德。前两个月,捐了一笔款子,在肇庆建了一座小佛堂。我每次去看母亲,她总是像以往那样柔柔的对我笑,可我总觉得那笑容越来越凄凉,越来越疏离。父亲就更有意思,每个星期都要往大屿山去个两三次,可每次都不上岸,绕一圈就回来。我开始还以为他们是闹了什么别扭,可总也打听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个都是固执的人,由他们去罢。
“庄宇,绍然、韩津他们听说你回来了,闹着要在文华给你接风。过去不?”楠儿走过来问。
“妈?”宇儿征询般的问我。都是些一起长大的世家子弟。
“去吧。别玩儿太晚了。”我一笑,挥了挥手。
“哈哈,谢谢妈咪。庄楠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宇儿蹬蹬蹬的往楼上跑。
“我在外面车上等你。”楠儿冲她喊。顺手拿过车钥匙,俯身亲了我一下,“妈咪,我们出去了。”
“我也想到花园里走走去。”我拍拍腿站了起来。“好。”儿子伸手揽过了我的腰,扶着我慢慢走出去。
看着他们嘻嘻哈哈的上车,楠儿发动他的那部宝马750。我不放心得对他道,“慢点儿开,听到了没有。”他俩一齐点头,挥挥手,“妈,你也早点进去吧。外面风大。”庄园的大门开启又缓缓关闭。
我这才缓缓的往回走。恍然间,正厅喷水池前的七彩霓灯已经亮了起来,花园里一盏盏爱神装扮得花灯也亮了起来。我一步步的走着。这样的景,这样的夜,这样的孩子,这样的家,到底是不是我要用生命来守护的?我自己又能守护些什么?这十几年来我又真正守护了什么?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爱情早已在岁月的流逝中消磨的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习惯,一份委曲求全的责任。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大度,我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强,我一直以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可当今天骆清珏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第一次公然向我宣战的时候,我竟然有了离开的想法。在那一瞬间的懦弱中,我突然发现原来一直在坚持着这段婚姻,这个家的人也许不是我。
站在花园中央,有些迷惘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这我一直以来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一切,我承认,我的心乱了。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究竟要干什么。夜里的风怎么这么凉?我打着冷颤抱紧了双臂。直到有人把一件大风衣披到了我的肩上。是福庆。“太太,外面冷,咱们回去了吧。”
我点点头,回神笑道,“你还出来找我,我还能走丢了不成。”
“先生说您站在这里好一会儿了,要我过来给您加件衣服。”
我迷惑的抬头,哦,庄恒的书房正对着这片花园。从下往上望,只看得见窗帘摆动。
“太太,后天就是圣诞了,咱们今年怎么布置布置?”福庆问。
“叫宇儿去折腾吧。”我笑了。这丫头最喜欢弄这些东西了。
第22章
在庄宇的指挥下,我们家的大厅里愣是给竖起了颗四米高的圣诞树,树上挂满了七彩缤纷的小礼包和一串串的金银小绒球,还系上了无数玲珑剔透的水晶小花灯。圣诞树下更是堆起了各式各样的礼物盒。宇儿说是从庄园里的精品贮藏室中挑选出来包好的,到了圣诞那天让庄园里所有的人都可以得到祝福。至于这两个孩子是怎么跟他们父亲要圣诞礼物的,过程我不清楚,结果是令我啼笑皆非的。就在平安夜的前一天上午,一架小型私家飞机停到了庄氏总部五十八楼的天台顶上。为此我狠狠的数落了庄恒外加两个孩子一顿。
“能耐啊,地上跑的,海里游的是玩儿够了,现在开始给我玩儿天上飞的了。”我有些恼火的道。
“嘿嘿,妈,您别生气。我们都是考了牌的,要不我们哪儿能瞎玩儿命呢。”楠儿搂着我的肩道。宇儿在一边点头如捣蒜。
“你也是的,他们要你还就真的给?”我瞪着庄恒。
他略略尴尬的冲我笑笑,转而又十分严肃的对两个孩子道,“不准你们自己单独开,交通部的已经打好招呼了,他们会安排专人打理。要开也得有人跟着。听到了?”
“是的,爸爸。”两个小鬼乖乖的垂首答应。可惜上扬的嘴角着掩不住他们目的得逞的愉悦。
我无奈的摇着头,喃喃的道,“孩子是大了,想要飞了。我又能管着他们多久呢?”
两天之后的圣诞节,我们并不是在庄园过的。施家的晚宴就定在那一天举行。接到烫金的请柬,我想起了前段时间叶桦的那个电话,便到书房去问庄恒,“晚上你去不去?”他微微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我,多少年来我从来都没有主动去问过他是否要参加施家的活动。如非必要,他也一向是不出席施家的家宴的,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了。
果然,他转头看了看时间,答道,“我不过去了,让孩子们陪着你吧,你代我问爸妈好。”
我点头,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正要转身出去,却听见敲门的声音,庄恒沉声道,“进来。”
“爸,妈咪也在啊,刚好刚好。”是宇儿。
“怎么了?”我问。
“噢,是这样,在考古之外我想培养点其他的兴趣。我想先暂停两年的学业,让我有更多的时间--------”
我一听就炸了,当初不让她念这个,她非要。铺好的康庄大道,她非不走。现在可好,告诉我们她不想念了,要培养点其他的兴趣。现在的所谓兴趣就已经让她满世界的瞎晃悠了,再多来几个“兴趣”可怎么得了。那姓骆的明摆了就是要在庄家的继承权上给我做文章,我这个女儿居然还在这里给我谈什么休学,谈什么见鬼的兴趣?
“够了!兴趣?什么是你的兴趣?小时候让你练琴你练了多久?让你跳舞你又跳了几天?二十岁的人了,没点计划没点目标,你简直是昏了头了。没管着你,你是把心都玩野了。”我厉声打断了她的话。休学?我一提着两个字就想起时下那些无所事事在街上惹事生非聚众闹事的不良青年。我急诊室一天就不知道要收多少个这样的case。不是砸破了脑袋就是吸食了摇头丸。现在我的女儿居然也要这样堕落?!
“妈咪,我不是,我只是想弄清楚我以后的路怎么走罢了。”她涨红了小脸,仰着头向我反驳着。
“你,你少给我讲这些。我们纵容你也纵容的够厉害了。休学的事你想都不要想。”我挥着手道。
“妈!”她声音也大了起来。
“好了庄宇。”庄恒低喝了一声。警告般的看了女儿一眼,“不许和你妈妈顶嘴。”然后他站了起来,揽了揽我的肩膀,“来,蕴茹,先坐下来。”
我甩了甩肩膀,“别跟我来这套。不行就是不行。”说完我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径自回房。
回到房里,我把自己抛在大大的床上。把一对枕头扫到地上,把脸埋进了软软的被褥里。不知过了多久,门轻轻的被打开了,一双大手按上了我的肩膀。我别过脸去闭上眼不理他。耳边传来了呵呵的笑声,“这是怎么了?还真生气了?躺这儿也不把被子盖盖。”说完他便也坐到了床边上。我缓缓睁开眼,“宇儿呢?”
“我让她去给我面壁思过了。”庄恒觑了觑我的脸色,“怎么发那么大的火?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嘛。你就不想听听她想发展点什么兴趣?”
我询问的看了他一眼,他一脸舒心的笑容,“姑娘说她想去做些社会工作,看来这次到非洲,对她的触动很大。我跟她谈过了,我也不同意她休学去做这些,大学里本就有这个专业的,她要真喜欢,就去多修个学位吧。这个年纪,还是先把书念好才是正经。将来庄氏的慈善基金大可以交给她去安排的。”
我一时无语。默默的看着自己的掌纹。
“好了,别气了。他们都在下面等着呢,咱们不下去,这中午饭他们谁也不用吃了。”庄恒伸出手来要拉我起来。我叹了口气,整理了一番便随他下楼去。
楼梯处,楠儿和宇儿正立在那里说着什么,见了我们,楠儿赶紧推了推他姐姐,宇儿则跑到我身前轻轻的叫了声,“妈咪。”然后便撒娇般的挽住了我的胳膊。我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吃饭的时候,听到宇儿问楠儿,“晚上谁做你的舞伴啊?”
楠儿一边切他的鳕鱼排一边随意扫了宇儿一眼,“就你好啦。”那架势就像高高在上的主人赐予他的仆人无尚的荣誉一般。我不禁失笑了,就凭这句话,宇儿会答应才有鬼!
果然,宇儿大大的白了他一眼,“去你的。懒得理你。我答应了韩津了。”
“有没有搞错?”
“有什么关系,一堆小妹妹等着你,随便带一个出来就好啦。”
“那怎么行?随便带,明天肯定上娱乐版头条,到时候又被爸爸骂。”楠儿可怜兮兮的压低了声音道。眼睛还不忘往他父亲脸上瞄两下。
“哼。”庄恒瞪了他俩一眼。
“哈哈。干脆你带你的那个乔----”宇儿幸灾乐祸的道。
“喂!庄宇!”楠儿打断了她的话。
“呃……反正迟早都要带给妈咪看的拉。”宇儿咕咕囊囊的。
“吃你的饭。”楠儿低声凶她。
庄恒似乎是没听见女儿说什么,一脸的不解,我则心中自有几分了然。
施家一向大手笔,如今为了给逸华挑媳妇儿,更是不遗余力了。请柬就像英雄贴一般,从名流世家待字闺中的名媛淑女到各大集团精明干练的OL,甚至连逸华相熟的那起明星女都人手一份。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获得施逸华夫人的名号,也不知道今晚的宴会对这些妙龄女孩们都意味着什么,我只希望无论如何结出一段美好的姻缘就好。毕竟,我们三兄妹,大哥至今未婚;我的情况连我自己都有些糊涂;只剩下小弟了,做姐姐的真心的希望他能过的幸福。
从庄园出发的时候,没见到楠儿。我问庄宇,“你弟弟呢?”
“噢,他去接个人,直接到婆婆那边去啦。”宇儿今天穿了条阿曼尼的淡粉绣纹贴身长裙,把往日不是扎起马尾就是塞进棒球帽里的长发柔柔的披了下来,淡淡的妆越发衬的她俏丽的面容姣嫩欲滴的仿似一朵刚刚绽开的玫瑰。连我这个做母亲的看了都是心动的。她挽了我的手一同上车去。
施家大宅今晚无疑是整个香江最受瞩目的地方。数不胜数价以百万计的名车坐驾从大门口一路排下来。我们的车直接从侧门驶进可以直通主厅的停车室,叶桦居然直接带人等在那里。虽然难掩见不到庄恒的悻悻,但毕竟是见惯大场面的,立马换了一脸笑容迎上来。“蕴茹,等你许久了。好久不见,庄宇是越来越漂亮了。”她道。
“舅妈。”宇儿乖乖的叫人。
我笑笑,问道:“母亲呢?”
“还有一会儿才开席,大妈应该还在小佛堂里呢。”叶桦笑答,“老爷刚刚还让我给你电话,看看到哪里了。估计是想外孙了。”
说话间就到了与主宴厅相连的小偏厅,透过落地玻璃,清清楚楚地看见主厅里一片衣香鬓影,热闹非凡。大哥、二哥和蕴晴都周旋在众宾客之间。
“外公。”宇儿眼尖,老远就看见了我那正和容姨坐在偏厅沙发上品茶的父亲。“是妞妞啊,快来快来。”父亲一辈子对我们这几个子女都是不苟言笑的,偏偏对宇儿楠儿他们宠溺无边。
“蕴茹。”容姨款款立起,含笑看我。
“爸爸,容姨。”无奈父亲只顾着看他的宝贝外孙女,只微微对我点了点头。
“庄先生没空过来吗?”容姨问。
“他有事呢。”我答。多少年来,容姨始终紧守着自己的分寸,不卑不亢的在施家扮演着她自己的角色。就连庄恒对容姨都可以说是尊重的。对这个女人,我不得不赞赏。
一直没有参与我们之间对话的父亲突然转头问我,“胡焕明去见庄恒了?”
没头没脑的话问的我整个人一愣,下意识的问,“谁?”
“嗯,没什么。”父亲眼中似有凌厉一闪而过,随即又对我说,“你母亲还在楼上吧。”
“那我先上去看看妈妈。”我径自往小佛堂去。推开虚掩着的门,只见母亲立在庄严的佛像前,双手合十喃喃念祷着。我轻轻走上前去,执起三柱清香,闭目拜了拜。
“蕴茹。”待我拜毕,母亲唤我。
“妈”,我伸手扶住她,眼前的母亲单穿了件暗底描金旗袍,一只通体碧绿的玉镯松松戴在腕上。一头银丝分毫不乱的绾在脑后。苍老但不失风韵,清瘦却更显高洁。我们相视一笑,这宁静的佛堂和外面喧闹的世界完全隔绝开来。在这一刻,我有些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喜欢上礼佛了。
“你这孩子肯定是又没日没夜的忙了,我怎么看着又瘦了。”母亲打量了我半天,有些责备的道。
“怎么会。穆怡她们都说我胖了。您孙女还天天逼我早上和她一起跑步去呢。”可不能让母亲知道我到现在都还没戒酒,要不然非得让她唠叨死。
“妈,看今天这架势,您是非要给逸华娶房媳妇儿了。都什么年代了,您还来这套。”我打趣儿道。
母亲也笑,却慢慢收了笑容,缓缓的道,“我只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你们都过的幸福快乐。你大哥不提也罢。庄恒是个好孩子,就是固执了点,我倒不担心你。逸华成了家我也就放心了。万一----”
“你说的是什么话呀?”我急急的打断了她,“好好的,您瞧您。”
母亲拉过我的手拍了拍,正要说什么,却见逸华走了进来。“妈妈,姐你们在这儿阿。”我已经大半年没见过我这个弟弟了。穿了一身的对襟西装,极有雅皮绅士的模样。他走到我们身边,在母亲脸上亲吻了一下,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哈哈笑道,“怎么样,看中了哪一个没有?让姐姐给你参谋参谋。”
谁知他回了我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姐,你今天恐怕是没有时间管我的事儿了。”
“为什么呀?”我不解。
“自己下去看看呗。”这人,还给我买关子。“妈妈,我们下去吧。”
“嗯。”母亲站了起来,由着我俩一边一个扶她下楼去。
到了楼下,我算是明白逸华说的是什么了。厅里最光亮的地方站着受人瞩目的几对年轻人。我的女儿巧笑嫣然的立在韩津身边;我的儿子一身黑色西服,打着领结牵着一个我素昧谋面的女孩的手卓然站在最中心的位置。照这样的情况,我哪里还有精力去看我弟弟和别的女人的好戏呢?
见我们都下来了,大哥代表施家简短的致了几句词,不外乎是希望各位来宾能有一个美妙难忘的圣诞之夜之类的话。晚宴是以自助餐的形式展开的。大哥致词刚结束,楠儿就带着那个女孩儿向我走来。宇儿也笑盈盈的拉着韩津过来,明显的就是想跟着起哄的。
“妈咪,她是乔沁。”我的儿子这样说。
“伯母您好。”女孩立马向我弯腰鞠躬。
“你好。”我道。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女孩。乔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年前我误收的那条信息就是她发来的吧。恩,是个灵秀的孩子。小小的瓜子脸,漂亮的丹凤眼。穿一条由众多浅浅的紫色花朵点缀的多褶长裙,摇曳生姿;卷曲飘逸的过肩长发、胸前的天然澳宝缀链,搭配得浑然一体。我的眼光落在他们俩相扣的手指上,乔沁似乎有些不安,想要争开,不料楠儿却握的更紧了。
在宇儿促狭的笑声中,她明显的红了脸。我瞪了庄宇一眼,转而看向韩津。“庄伯母,好久不见。爸爸今天还让我向您和庄伯伯问好呢。”韩津朗声道。他是韩毅仁世伯的孙子,刚从剑桥读完土木工程归国。
“有心。你爷爷奶奶还好吗?”我笑道。
“爷爷和奶奶到澳大利亚度假去了,奶奶尤其喜欢那边的阳光。”他道。
我点点头,“庄楠、庄宇,你们还不过去见过外婆。”
“是,妈妈。”两个孩子应声向他们的外婆走去。韩津也跟着过去了。就剩下我和乔沁站在那里。
“伯母要吃些什么,我帮您拿?”她轻轻道,明显的有些局促。
我摇了摇头,问道,“乔小姐是香港人?”
“我从小跟爷爷奶奶在广州长大的,十多岁的时候才到美国去读书。我父母在那边。这次是跟同学到香港来玩的。”
广州?我还待再问,却见楠儿陪着母亲过来了。
“婆婆,这就是乔沁了。乔沁,这是我外婆。”楠儿道。
“外婆您好。”乔沁赶紧问好。
不知怎么的,母亲却在那一瞬间呆住了。眼神中充满了迷惘,不信,惊喜等等复杂的情绪。我轻轻的摇了摇她,“妈,怎么了?”
“噢,噢。”仿佛大梦初醒,母亲笑笑道,“我以为见到了一个故人。这孩子长得挺面善的。”
第23章
“来,孩子,过来让婆婆看看。”母亲拉过乔沁,细细的打量。“嗯,真是个标致的孩子。”
乔沁微微红了脸,任母亲牵着。看得出来,母亲是十分喜欢这个叫乔沁的女孩了。这个世上也许真的有“眼缘”这回事儿吧。眼前的这个丫头居然合了母亲的缘。我不置可否,余光中看到宇儿扯了扯楠儿的衣角,伸手冲他摆了个v字。楠儿则难掩眸子里那份欣喜。
晚宴过后照例是舞会。庄宇和庄楠都是在交谊舞上狠下过一番功夫的,看着他们各自携伴在舞池中舞出一曲曲迷人的舞步,引来众口交迭的赞叹。我不禁想起二十多年前,也在这个大厅,也是满堂的宾客,万众的瞩目,无数的掌声喝彩,我从高高的台阶一步步迈向等在尽头的庄恒,将手圈进他的臂弯,相视而笑。那时候的我总以为一辈子很长,幸福,很容易。没想到,转眼间,我们都沧桑了。
我失神了。一直到曲终人散,我辞了父母出来,站在厅前候着司机驱车来接,夜风拂衣,凉凉的,让我稍稍清醒了些。楠儿送乔沁自开车走了,庄宇要陪着我,不让韩津送,两人便立在我身边与出来送客的二哥,逸华他们说笑着。车缓缓停在我们身前,韩津上前去替我开了车门,我听到宇儿脆声笑道,“舅舅,舅妈拜拜啦。”说罢便自己钻进车来,我摆摆手,车子驶出施家大宅。
路上,宇儿问我,“妈咪,觉得乔沁怎么样?庄楠的正牌女友噢。嘻嘻,我那个傻不愣登的弟弟也有谈情说爱的一天。”
我笑笑,“先别说你弟弟。来,告诉妈妈,你和韩津,你们-----?”
“妈,您想哪儿去了?我们只是好朋友啦。没别的关系。”宇儿怪叫。
我不解,“为什么啊?韩津挺不错的啊。我跟你爸都挺喜欢这孩子的。”
“天!我跟韩津熟成这样,当兄弟还差不多,半点感觉都没有。你跟爸爸喜欢他,认他做干儿子好啦。”宇儿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这孩子,就这么没正形。
刚转上直通庄园的林道,我就远远的看见好像是楠儿的车在我们前面,缓缓驶进庄园。宇儿也看见了,笑道,“哟,这么乖,肯定是急着回来听妈咪的评价了。”我没作声。
下了车我才看到不光楠儿在,还有宋天明带着另外一个人------胡焕明。见到我,宋天明赶紧迎了上来,笑道,“嫂子。”
我冲他点点头。看向胡焕明,喊了声,“胡大哥。”
“蕴茹,你好。许久不见了。”胡焕明与我们施家是世交,他比我大的多了,无奈他父亲与我父亲是同辈,我便喊他一声世兄。我小的时候还曾经坐在他的肩头去掏树上的鸟窝,后来我跟庄恒结婚的时候他还连连的打趣着我。这些年我们联系的也少了,只听说97之前他赶着把重心转到海外去了。也许是花园的灯光不够明亮,他显得是老多了。我一下子想起来,今天父亲仿佛还问过我胡焕明是不是来见庄恒了,怎么会这么巧?
“宇儿,来见过胡伯伯。”我向女儿道。
“胡伯伯好。”宇儿乖乖走上前来。
“好,好。多漂亮的孩子,真像你妈妈那会儿。”胡焕明连连的搓着手。宇儿粲然一笑,不再打扰我们谈话,转而走向等在一边的宋天明,甜甜的道:“宋叔!圣诞节快乐噢。”
“哈哈,大小姐。这声节日快乐,少不得要你宋叔破破小财了。”天明爽然笑着,他是看着这对孩子长大的。
“大嫂好吗?改天我约她出来饮茶可好。”我没话找话。
“好,当然好。她,也是闷。”胡焕明道。
“老胡,时间不早了,咱们就先告辞了吧。”宋天明走过来,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对对。蕴茹,你们快进去吧。”
我含笑道,“好的,胡大哥也常来坐坐。楠儿,替我送送你胡伯伯。”
“是的,妈妈。”楠儿冲胡焕明作了个请的手势。我目送他们走开,转身进厅。
“太太,大小姐。”福庆接过我的手袋。
“妈咪,庆姨,我累惨了,现上去洗个早再说。”宇儿跟在我身边转了转肩膀道。
“快去吧。”我点点头,自在沙发上坐下了。
“太太不去休息?”福庆递上一盅红枣银耳茶。
我摇头,“你家少爷还等着见我呢。”
“大少爷?”福庆茫然不解。
果然,说话间楠儿就走了进来,看见我坐在沙发上,直跑过来。蹲在我身边。“妈咪,我----。”
我笑笑,拉他起来“说吧儿子,想问什么。”
“妈,您觉得乔沁怎么样?”
“我能有什么看法。,妈妈也不是老顽固,讲究什么门当户对的。只要她是正经人家的女儿,你又真的喜欢她就够了。”
“她们家绝对是正经人家。她爸爸妈妈都是大学的教授。都是特别好的人。我们是在斯坦福认识的。她也主修商业。”
我看着眼睛闪亮闪亮的儿子,拍了拍他的手,“儿子,感情的事妈妈不反对。只是你们还小,先交往着看看吧。”
“嗯,谢谢妈咪。”楠儿咧嘴笑了。
“傻小子。”我揉了揉他的头发,“我累了,上去了。”
“妈咪晚安。”
“晚安。”
待我洗漱完毕,坐到梳妆台前,庄恒正靠在床上翻着报纸看。我想了想还是把楠儿和乔沁的事儿跟他说了。他开始还皱着眉头听着,末了把报纸往床榻边一掷,摇头道,“这小子。”一股倦意袭来,我拨弄拨弄自己的头发,觉着也不算湿了,便就坐上床。庄恒伸手给我盖上被子。12月的香港还是有几分阴冷的,虽说庄园里中央空调永远都是舒适的25度,可我这个自小就是极端畏寒怕热的人,总是无法让自己冰冷的手脚暖和起来。我蜷在被窝里,刚想就此睡去,却被庄恒推了推。他摸着我的头发,“还没干呢,老叫头疼,洗了头发又从来都不吹干。你的偏头疼怎么好得了。”我支起身子,想起一事,“你今天见了胡焕明了吧。我回来的时候还在门口撞见他了。”
庄恒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天花板,手指头不由自主地画着小圈圈。他只要一想事情就会有这个习惯的动作。我甚少询问他关于生意上的事情,可这次不太一样,事关胡焕明,且父亲也关心着。没等我再问,庄恒便怅然一笑,将事情的始末告诉了我。
事情要从自95年起的全球网络飞速发展说起。众所周知,那几年最赚钱的便是所谓的IT行业。几乎所有的网络投资者在一夜之间全都暴富起来。为了更好的发展下去,许多想搭这班顺风车的人在20世纪的最后两年,不惜重金,花大把大把的钱铺设光纤电缆,梦想着更大的回报源源不断地涌过来。香港这边的商家们在95年的时候多数对这个新兴的概念还持模糊观望的心理,以至于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得利。到了又有新的契机的时候,便再也忍耐不住,也不管自己是否擅长这一行,就急急得跟着潮流砸钱下去。可好景不长,泡沫经济在一夜之间破灭,5.19的那场全球大灾难不知让多少人在一夜之间倾家荡产,一文不名;生无可恋,万念俱灰的更是不知凡几。胡焕明便是跟风网络概念股最大手笔,也跌的最惨的一个。胡家的老本行是船务运输,为了进军IT,胡焕明压上了几乎全副身家为担保,向汇利银行贷款,外加私人募集了亿万之数,统统的投进了海底,地下,在短期之内收回的希望几乎为零。到了今天,债主上门,银行逼债,老胡还能留下一条性命实在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
“他来找你是希望你来接手注资,进行重组?他怎么会找你呢?”我不禁疑惑了。他怎么会找到庄氏呢?论经营范围,庄氏的重点并没有放在IT上;论亲疏关系,施家与胡家几代的交情,而庄恒与他可谓泛泛。
“那你以为他能去找谁?你父亲?还是你大哥?”庄恒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似乎是问了一个极傻的问题。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以为他会有希望?”
我纵然隐隐明白这个中的利害关系,也隐隐感受过大家族的无情,可那毕竟是我的父兄,是与我有着血缘关系,血脉相通的亲人;是从我呱呱落地起就割不断舍不掉的亲人。我容不得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我冷冷的答,“商场之上谁又比谁善良的去了?不接手未必无情;接手的也未必有义。不要以为只有你庄恒才会知恩图报,至情至圣。”说完我忿忿背对着他躺了下来,我承认自己在借题发作他。
前些年有一次,庄宇弄了一份杂志啧啧赞叹着放到我面前,非要我看看。上面报道的是这样一个故事。说是一对初恋男女因女方嫌贫爱富率先提出分手,自去找了个小老板嫁了。男方黯然远走他乡。女方嫁了之后不堪虐待凌辱,狼狈逃出,百病缠身。因缘巧合,让当年的初恋男女在时隔多年后再度相遇。男方虽没有出人头地,却也平平淡淡的结婚生子,有了美满家庭。在看到当年女友的窘况后,百感交集。每个月都从自己本就少得可怜的工资中抽取一部分接济她,承担照顾的责任,并且骗自己的太太说是助养了贫苦儿童。那位太太非但没有阻止,每月还把自己打工赚的钱也拿一部分出来。日子就这么过着,很多很多年之后,她的丈夫终于忍不住,把实情告诉了妻子。谁知妻子只淡淡的笑笑,说,“我一直都明白。”
庄宇在一边大发感慨,“太伟大了,太感人了。”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脸色。还不停的问,“妈,你说这样的女人是不是才叫大度。才是女性的骄傲?”尤记得当时的我狠狠地将那份杂志甩在饭桌上,甩在庄恒面前,甩翻了一桌的菜,对庄宇喝道,“你给我闭嘴。”整整一个月,我没跟庄恒说过一句话。从此之后,再没有人敢在我面前提起这回事。
我关了灯许久,才听得庄恒一声长叹。黑暗中感觉到他给我把被角掖了掖,低低的道,“我到外面去抽根烟,你先睡吧。”然后披衣起身往小偏厅走去。
我默然。这不是我第一次借题发挥。其实十年来我也想明白了,以庄恒的性子,他不可能对骆清珏她们不管不顾。也许他在商场上快决狠准,一言九鼎。可对于这个对他有恩的女人他不可能去强迫,他只能补偿。那天骆清珏的话犹在耳边,除非骆清珏自己心甘情愿的离开,庄恒打发不了她。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到头来我却成了最无奈,最被强迫的人。庄恒无法让姓骆的离开,那他凭什么强迫我留下,凭什么用儿女,用家族,用身份地位,用这些包容忍让束缚住我?他看准了我放不下,看准了我会缴械投降,乖乖的扮演庄家主母,施家女儿的角色。每每想起这些,我的愧疚都会一扫而空。我告诉自己,这是庄恒和骆清珏欠我的。
小偏厅里雪茄的烟头明灭不定,我在迷迷糊糊中,睡去。
第24章
三天后,金融时报登出一篇报道,霎时香江哗然。庄氏集团主席庄恒今日宣布出资一个亿,与胡天企业联手发展香港3G行业。照片里,庄恒洒然挥手,端的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我看到消息是因为一个心脏病发的男子被送进急诊室,带着氧气面罩手里还死死的握住那份报纸。我皱眉吩咐,“把西装给他脱了,衬衣扣子解开。他手里握着什么?取出来。”
“是份报纸。”
“送他来的人说,他在办公室的时候,突然大笑,然后就呼吸不畅了。”
“BPPULSE多少?”
“BP70,OVER50;PULSE116;SPO297”
“给他做心外压。通知心脏科。”
“是。”
一直到中午就餐的时候在cafeteria碰到心脏科的SMO,DR CHEN,我不经意的问,“上午那个病人没什么吧?他还有东西留在急诊室了。”谁知陈医生一脸的啼笑皆非,“你知道他醒来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居然是叫他的下属去给他买胡天的股份。说是什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听他这么一说,一起吃饭的杨林兴奋的要死,“是不是真的啊?那我也去买点。放着给我天天当遗产也好。” 我简直无语。
那天晚上我根本也弄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感觉到身边有淡淡的烟草味飘来的时候才渐渐踏实了。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们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的平静。这么多年了,像这种口角,他习惯了,我也习惯了。只不过在那天上午,我破天荒的接到了大哥的一个电话,“蕴茹,庄恒是不是要注资胡天?”我不是不知道没有什么比在重组之前得到消息购买金大量股份更赚钱的事了。
“哥,我不知道他的事。”我颇有些无奈。
“那庄恒说什么了?胡焕明又是怎么说的?”哎,我这个大哥直直把我缠了大半个小时,逼得我把那天庄恒的话全都复述了一遍才算数。
香港真是个见低拜见高踩的地方。庄氏的消息才一放出来,短短一周的功夫,胡天的股价翻了三番。消息见报的晚上,我回家的时候,才刚进客厅,便听见楠儿在说,“大舅舅真厉害,那么早就敢认购那么多的份额。”接着是宋天明的声音,“恒哥,看来这次,那边赚的不少。”我轻轻的咳了咳,里面的人都收了声,站起来。庄恒微微笑着对我道,“回来了。”又转身吩咐楠儿,“去叫他们准备开饭。”之后,再没有人跟我讨论过庄胡联手的事情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我约了穆怡到丽晶会所去做SPA水疗,庄宇正好来医院找我,便一起去了。说来这个丫头也是奇怪,这几个月往我医院跑的特别勤快。有时候也不见我,还要小护士说起,我才知道她来过。问她,她也只说是学校有课题要做,收集资料。
我们到丽晶的时候,穆怡已经开始做了。丽晶是城内顶级的私人会所,实行的是会员制。除了一次性支付令人咂舌的入会费之外,每年的年费都足以让小户人家温饱成年的了。不过,一分钱一分货,这是我深信的。所谓的价廉物美不过是哄骗大众,平衡心态的营销手段罢了。老老实实,丽晶多对一的服务配得上她收取的价码。庄宇跑去旋转餐厅喝咖啡,我则被一群人簇拥着去沐浴更衣。
在经过一个单人的高温瑜伽室门口时,我不经意间的往里一扫,居然从未关紧的门缝处远远看到了一个正舒展着身体做“燕飞于林”的女人。只一眼,我的心怦然而跳。修长高挑的身段,朦胧如烟的气质,一举手一投足间尽显三分慵懒三分妩媚。可眼前的这个雾中牡丹般的女子跟我那天所见到的那个施粉过多的女人怎么也对不上号来啊。不是骆清珏吧?
“庄太,庄太?”身边的服务小姐礼貌的唤我。我回神,皱眉问道,“里面的客人是谁?”
“对不起,庄太。我们这里是不可以泄露客人资料的。”小姑娘歉然的说道。
我自失的一笑。怎么会是她呢,一定是我眼花了。这世上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多了去了。哪能这么疑神疑鬼的。看来这段时间压力是太大了,要找个时间放个大假了。泡入温泉水疗池,听着空灵幽远的音乐,我渐渐放松自己。
晚上穆怡要请庄宇、庄楠吃饭,庄宇要吃日本料理。杨林恰巧上夜班,我便让庄楠去接了天天一起上新都去。穆怡伸手抢了我的电话,对楠儿说,“带你的女朋友来给阿姨见见。”自从施家的晚宴后,庄楠和乔沁理所当然的成了娱乐的焦点,不知有多少人开始忙着重编灰姑娘的故事。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楠儿说了什么,只听穆怡吃吃的笑道,“好,下次阿姨再请她好啦。”
一顿饭吃的热闹无比。12岁的天天吃芥末吃的是眼泪鼻涕一齐流。饶是如此,还听她不停说,“楠哥哥,我要鳗鱼寿司;宇姐姐,我要三文鱼手卷----”楠儿,宇儿坐在她身边手忙脚乱的照顾着她。宇儿没一会儿就受不了,摇头道,“庄楠,交给你了。我去弄几份西冷来。”楠儿倒是耐心,看来男孩子还是要有个女朋友的,起码能学会照顾人。
“妈咪,我给你介绍我的一个朋友。”过了一会儿,宇儿兴高采烈的拉着一个女孩儿过来,“好巧阿,这样都能碰到。”
“对阿,香港很小的你不知道吗?!”清清脆脆的声音,让人听得挺舒服的。
“妈咪,这是Linda。还是我在非洲自助游的时候遇到的朋友噢。”
清清秀秀的一个女孩,竟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感。只听她道,“阿姨您好。”
“你好,一起坐吧。”我笑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不了,我还有朋友在那边。”那女孩轻轻道。我点了点头,却见穆怡颦了颦眉,似要说话。庄宇又把庄楠介绍给她的朋友认识,楠儿礼貌的和那个女孩子交谈着。蓦的一声娇语,竟是天天一边挖着冰淇淋一边道,“这个姐姐长得好像蕴茹姨姨噢。”话音未落,便听得穆怡失笑道,“是了,难怪觉得她这么面熟。”
“是吗?”我不自禁的摸摸脸。看来这个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的确是多嘛。
寒流不断,急诊室每天都忙得不成样子。我准备放大假的计划也没了个着落。好在我这一组配合的还算默契。何英是老手了,王竞也越来越成熟,很能帮的上忙。然而就在我无暇他顾的时候,不幸悄悄的笼罩上来。
那天深夜,我们卧房的电话铃尖锐刺耳的响起。惊醒了一直睡不安稳的我。由于我一向浅眠易惊,所以我们房里的电话到了夜里都是转到庄园的值班处,除非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否则他们是不会给转进来的。庄恒伸手去接电话,我挣扎着扭亮了灯。只听他陡然冷声道,“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又过了片刻,他肃声道,“我知道了。”便挂上了电话。我问道,“怎么了?”他转头看我,眼睛里流露的俱是不忍和怜惜。我不安的问,“到底怎么了?”他缓缓的握住我的手,一字一句的道,“你母亲中风昏迷,情况不太好。”
霎时间,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脑子一片空白。良久,庄恒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蕴茹,蕴茹,看着我,我在这里。”我茫然掀被下床,脚下一个不稳,跌在地上。“蕴茹!”庄恒冲过来抱起我,“摔着了没有?”我使劲要推开他,喃喃的道,“我要去看妈妈。看妈妈。”
“好好好,你把衣服换上,我叫他们去备车好不好?”我胡乱的抓起衣服换了。庄恒去打了内线回来,又拿了件大衣给我披上。不一会儿,庄园彻底的灯火通明了。我努力的定了定神,“妈妈现在在哪里?”
“养和。”庄恒低低的道。
“阿?”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是的,养和。母亲身边的福妈说,她早有交待,如果要送院,就要到养和。”我心头发紧,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隔着重症监护病房的玻璃窗,我望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母亲,泪水涟涟而下,再无法自以。母亲是突发性脑溢血。福妈说,这段时间晚上母亲怎么都睡不着,吃了安定也不管用。有时心烦起来,坐在小佛堂,一坐便是一夜。病发前,福妈正要扶着她回房。谁知才走了两步,她便晕了。“太太前几天就说,要是她不行了,就送她进养和医院,这样离小姐近一些-----。”
我心如刀绞,痛苦、懊恼、悔恨无穷无尽的席卷而来,要将我吞没,让我窒息。有人牢牢的抱紧我,是庄恒。我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襟,仿佛抓着这世上最后一根浮木。
经过全港顶级脑外科医生的会诊,得出的结论是:进行手术,醒过来的机会有5成。但风险也是一半一半。他们没有说不进行手术会怎样。曾sir说,“蕴茹,你应该明白的。”当了二十年的医生,我当然明白,不进行手术,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再不会醒过来。没有人敢做这个主,大哥沉默;逸华沉默;我沉默。我们谁也下不了手签这个字。一声苍老颤抖但不失坚定的声音响起,“我签。”满头银丝的父亲,痴痴的在母亲床前守了整夜,做下了决定。父亲持笔签字的时候,我半跪在他的身边,我听到他喃喃的道,“静柔,都快五十年了,这次,让我来做主吧。”
手术室的灯亮起,5个小时后再熄灭。我们急切的迎向专程从美国普林斯顿赶来为手术操刀的医生,他一脸的黯然,我颤栗着听他告诉我,“情况不太乐观,你们要有准备。”
于是,一切成空;于是,万念俱灰。
我恨自己,恨自己居然不曾好好陪伴过母亲一天半日。年少时追逐自己的爱情,奋不顾身,我行我素;离家近六载,归来时却只顾着忙碌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总以为,母亲就在那里,什么时候都在那里,不会老,不会变,不会走。总以为,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的陪伴母亲,慢慢的听她讲讲她的故事。总以为,母亲是世界上最坚强的人,可以让我永永远远的依靠。总以为-------
手术之后的第10个小时母亲的情况暂时稳定了下来。DR TIM诊断过后,和大哥他们详谈了一番。庄恒不让我去,要我留下陪着父亲。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大致了然。时间不多了,可能几天,也可能几个小时。父亲什么都没有问,他的手掌比我的更加凉,僵冷如冰。从父亲悲凉绝望的眼底,我突然得到了一种了悟,父亲,是爱着母亲的吧?!
大哥他们回来之后,我在庄恒悲恸的目光,逸华赤红的眸子中破灭了最后一丝希望。大哥嘶哑的说,他们决定把母亲转到特等病房去。我同意了。
父亲在守了两天两夜后,被我们逼着由二哥他们陪着回去了。我们几个轮流的守着。这天晚上,我守夜。母亲昏昏沉沉的时醒时睡。在一次她醒过来,慈爱的看着我时,我握紧了她的手,忍着泪问,“妈妈,你怪不怪我?是我不好。”
母亲气若游丝的道,“傻孩子,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怎么会怪你。”我抿紧了唇,偎在母亲瘦弱的肩头,良久,我轻轻的道,“对不起,妈妈。让你操心了。”母亲吃力的抚着我的发丝,如同我还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一样。
“吱呀”的一声,庄恒推门进来,还有楠儿和宇儿,他们一直都陪着我。母亲轻轻道,“蕴茹,去洗洗脸。让孩子们笑话了。”
庄恒会意道,“庄楠,庄宇。”两个孩子过来扶了我往外走。只听得母亲说,“庄恒,来这边。”我一直都不知道母亲和庄恒的谈话内容。只是后来庄恒跟我说,“蕴茹,你有一个伟大的母亲。”
此后的几天,大哥,逸华,甚至是二哥和施蕴晴都到医院一一和母亲告了别。父亲每天都过来,一动不动的守在母亲床边。母亲醒了,见了父亲会柔柔的笑笑,轻轻说两句话。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下午,我进去的时候,病房里静的肃然。我看见父亲伸出手掌,母亲将手交给他握着。母亲说,“道林,这辈子,我对不住你。”父亲颤抖的抚上她的嘴唇,摇摇头,半晌,摸出了一张发黄的旧照片,放进了母亲的手中。母亲攥紧了它。我这辈子第一次听见父亲说软话,他说,“静柔,这辈子我输给他。下辈子,你给我了,好不好?”我心头再承受不起更重的震惊了,我伸手扶住墙,看着母亲点点头,任凭泪水在她刻着岁月痕迹的脸上滑落。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病房的,我只知道那天我埋在庄恒襟前,痛哭失声。
母亲走的那天,疾风骤雨。整个世界全部都是黑的。装殓的时候,我静静的将那张照片从母亲的手中抽出。照片上的母亲,两条麻花辩,一身军布衣,佩着朵大红花,小鸟依人般快乐的偎在一个同样是一身军装,别着大红花的男人身边。那个男人,不是我的父亲。那身军装,我认得出,是中国解放军战时的军服。我翻过来,一行极淡极淡的小字写着,祝贺乔立勋同志许静柔同志新婚之喜。
我已经不再会感到惊诧了。我将照片好好的放在母亲贴身的口袋里。磕下头去。起身时,我凝视着住着拐棍直挺挺的立在那里的父亲,和一身素衣远远相陪的容姨。我心头发苦。我依然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个是非黑白,兜兜转转半个世纪,又终究是谁负了谁。父母的事,做儿女的,没有插嘴的余地。
施许静柔的葬礼之上,黑压压的全都是人。韩伯父韩伯母亲自到来致意;黎隆源偕夫人也早早的到了。穆怡顾不得再避忌黎氏夫妇,只顾得陪在我身边,握住我肩头,久久说不出话来。杨林和曾SIR带着医院同事的花圈过来,默默得三鞠躬,拍了拍我,然后离去。庄氏的高层在宋天明的带领下,分批上前。身在美国的李继刚和徐佳冉也连夜飞了回来。让我很是想不到的是,庄楠带来了乔沁,而庄宇牵着的居然是王竞。他低了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不敢看我。女儿则惨白着小脸对我说,“妈妈,我想让婆婆看见,有人会照顾我了。”我盯了他们良久,在女儿的眼中看到了我当年的坚定。我实在无力再说什么,也无力再管什么,我无力的靠着庄恒,看着他摆手让孩子们退开。
这个冬天,阴雨冰冰,冷厉寒洌,全部下进了我的生命。
第25章
一个星期之后,我们集中在施家大宅,听家族律师秦涛宣布母亲的遗嘱。遗嘱很简单,母亲把手头持有的施家30%的股份给了我们兄妹三人每人10%。另外有三笔存在瑞士银行的存款,要由我们三人的子女领用。补充声明说,如果大哥和逸华终生无所出,则将那两笔款子全部交拨母亲指定的慈善基金。除此之外,母亲将她的首饰全部留给了容姨,随便她进行处置。只有当年父亲买给她的结婚戒指,母亲将它交还给了父亲。
我默默的听着,留神的看着。每个人都肃然而平静。很好,我们毕竟没有出那种逝者尸骨未寒,就为遗产而对薄公堂的事情。母亲也可以告慰了。
曾sir给我放了个长假,要我好好的休息。我没有说什么。这段时间我确实累了,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掉。可表面上,我平静的就好像没事人一样。庄恒和两个孩子不离身的陪了我几天,渐渐的放下心来。庄氏和胡天的合资才刚刚起步,派谁执掌这个项目庄恒还没有给出明示,暂时一切都直接向他负责。楠儿的假期结束,只得返美。宇儿也开学回校了,她和王竞的关系算是得到了我的默许。休假前最后一次在医院碰到王竞,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好好的对她,别让她伤心。”
多少年都不曾如此空闲过了。每天无非就是摆弄些个花花草草,听听虫鸣鸟叫;或是在暖暖的午后倚了书房里的贵妃榻,翻翻许久不曾看的红楼梦,常常是朦胧一觉,醒来就已经夕阳西下了。有时候也会回施家大宅去陪伴父亲。
母亲走后,父亲的精神也随之垮了。父亲几乎将公司产业全部交给大哥去打理了。每次我去,他总是半躺在安乐椅上闭目养神,当我半跪下来握住他的手时总会发现冰凉的几乎没有温度。父亲见了我总是失神的笑笑,拍拍我,不言不语。我悄悄的问过容姨,她只微微的红了眼眶,摇摇头。我无法阻止父亲的衰老,无法抚平父亲的伤恸,无法弥补父亲的遗憾。我从来都没有真正走进过父亲的内心,我对他总是怨大于爱。当我明白父亲并不像我四十多年来一直认为的那样薄情寡义,当我明白父亲许才是这一辈子爱的最苦最无奈的人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我们父女,谁都回不去了。
除了回施家,能够让我更衣出门的也就只有穆怡杨林她们了。怕我心情平复不了,她们拼命挤着时间陪我逛街、饮茶。就连一向忙得见不着人影的佳冉也频频出现在我面前。这不,在文华饮下午茶的时候,穆怡诧异的问,“庄氏近排很闲吗?你怎么这么有空啊?”佳冉耸耸肩,笑道,“老板特赦,一切以陪夫人为优先。我这本身就是在工作!”惹得穆怡怪叫,“凭什么啊?同样是出一份粮,我翘班还得用溜的,你却是光明正大的?”
佳冉摊开手掌,“你跳槽啊,庄氏新闻部多少人等着进的噢。这就叫同人不同命!”穆怡听了作势要打她,佳冉往我身边一躲,连连求饶,“好姐姐,你可是公众人物,注意点影响啊。这餐算我的行了吧?”
“哼,哪有那么便宜。一会儿等杨林收工,我们上凯宾去,那里的鲜果捞官燕还是不错的。”穆怡忿忿。
我悠悠然看着她俩笑闹。我当然明白,她们都是为了我。老实说在此时此刻,拥有如此知己好友,我感恩。不过说起佳冉口中的那个老板,我的丈夫,这几天还真让我有几分莫名其妙。似乎有什么特别值得高兴的事情发生了,庄恒这两天出奇的好兴致。近十年来都没见他这么轻松自在过。
昨天晚上,我正迷迷糊糊的睡着,他把我搂进怀里,我勉强睁开眼瞅他,只见他一双清明的眸子一瞬不瞬的望着我,闪着晶亮晶亮的光。我问,“怎么啦?”他却轻轻的拍抚着我的背道,“没什么,睡吧。”我困的很,不去理会。 今天早上起来,却听他吩咐福庆给他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我皱眉问,“你要出门?”他走过来环住我,“嗯。有个项目我亲自要到日本去一趟。就去几天,很快回来的。”说罢,竟然伸手抚弄着我的耳垂。我跟他之间许久不曾有过这般的亲密了,我不适应的推开他,后退几步。他似乎怔了一下,带着几分无奈的笑了笑,走到我身前站定,抬手给我把额前的散发捋到耳后,低声温然道,“蕴茹,等我回来。我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我们过几天悠闲的日子去。”
我随意的笑笑,看着他出门去。淡淡的阳光洒在他的那部金色劳斯莱斯座驾上。我想去的地方?我想过的日子?庄恒他到底懂不懂,我从来就不是个贪心的女人,我所要的一切在庄园就可以达成。
“蕴茹,蕴茹。你发什么呆阿?”穆怡在一旁轻唤我。我这才回神,甩甩头,问佳冉,“庄恒去日本你没跟了去?”
“阿?老板去了日本?”佳冉茫然的答。“我没接到通知啊。”
“哈哈,”穆怡可算逮着机会了,“你小心接下来就被发配边疆去了。”
“什么话,难道老板的行踪还要向我汇报不成?”佳冉瞪她。两人顺间又转了别的话题。我也没再去想庄恒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庄恒也没个音讯。以往他到任何地方,每天必然会打电话回来,不管我在不在乎,总是要跟我交代一声的。因为他知道我总归是不会主动去找他。这次着实是反常。
晚上,福庆给我端燕窝上来的时候,我问她,“先生这些天都没电话回来?”福庆垂手道,“没有。倒是今天二小姐打过电话来找您,您正巧不在。”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二小姐指的是我那同父异母的妹妹施蕴晴。我跟她的关系那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了,不提也罢。我是看在父亲和容姨的面子上,不想与她计较那么多。她找我哪里可能会有什么好事?等着吧。
果然,翌日下午我便接着她的电话了,破天荒地,居然约我喝茶,末了加上一句,“找个静点的地方,省得惹人注目。”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还真把自己当名媛了。也罢,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会会她也无妨。
我坐在丽晶附设的咖啡厅里半晌,才看见专职给我服务的一个小女孩带了她进来。“庄太,您嘱咐过让进来的太太到了。”小女孩恭恭敬敬的说。不意外的,我在施蕴晴的眼中看到了火光。我挥手让服务小姐下去,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这里还算清静吧,但愿你满意。”
“哼。”施蕴晴嗤笑道,“清静是为你选的,可不是为了我!”
我静静的喝着一杯玛奇朵,看都不看她。场面冷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了,“啪”的一声,把一个信封甩到我面前。我挑眉看她。她几乎是兴奋的开始说话了,“上个星期,我们家启文陪我去马尔代夫度假。你知道我看见了谁不------”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抗拒知道,可施蕴晴得意洋洋的声音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的飘进了我的耳朵里,“出海的时候,经过旁边的那片私人小岛区,我看见了-姐-夫-和-一-个-女-人。我还赶紧拍了照片呢。”
我只觉得手脚都是冰凉的,脑门是凉的,心也是凉的,都是凉的,冰的。
“你看看阿,还有照片呢。距离是远了点,可好在看得清阿。”施蕴晴兀自喋喋不休的道,还自己动手拆了信封,把照片举到我眼前。真是想躲都躲不掉。
纵然只是个侧面,可我认得,是庄恒。而依偎在他身边的女人,是骆清珏。
很好,很好。再好没有了。五天前,他出门前说的每一个字犹在耳边,可他转身就真的这么样狠,这么样绝的伤了我。日本?哈哈哈哈。这样天大的笑话,竟是由我的丈夫说给我听,由我的妹妹拆穿的。很好,很好。想这十年来,纵然有骆清珏的存在,可他毕竟不曾欺骗过我。这又何必呢?
我止不住的笑了起来,大笑,笑个不停。估计施蕴晴是被我吓着了,傻傻的看着我。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半晌,丢下一句,“疯了你,施蕴茹。”然后起身离去。我就这么一个人坐在那儿,对着那张照片,笑着。不知过了多久,我撑起身子,走出丽晶。伸手招了一部计程车,“去亿生陵。”我道。我只想去找我的母亲。
在墓前,我再也站不住了。索性跪倒下去,蜷靠在碑上。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不想再说。妈妈,好痛,为什么会这么痛,为什么我都听得见心在滴血的声音?为什么我这么想哭,可是一滴泪也哭不出来?为什么他走之前说的好好的,可转眼就变了样?妈妈,你那边冷不冷?有没有这么样的痛?这么样的苦?
太阳渐渐的落下去,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费力的扭了扭头。再不知作出什么反映好了。她来干什么?来炫耀她有多成功的胜了我?还是非得亲眼看看现在的施蕴茹有多狼狈,多失意?
骆清珏。
这个女人,似乎每一次见着,都是不同的感觉。初见的苍白,丽晶里的妩媚,照片上的恬然。而面前的她,带着墨镜,一身的黑衣,利落,肃然。我到底是败给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半辈子了,我居然连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没弄清楚。简直是白活了。
可是,她似乎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我。她显然愣住了,愕然。随后狠狠地瞪住了我。
我站了起来,指了指她,“你没资格来拜我的母亲。”
她轻蔑的笑了。不理会我,径自上前三鞠躬。我冷冷的道,“滚。”这个时候,没上前动手算是我施蕴茹的涵养了。
她开口了,比我的更森然。“施蕴茹,你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他那样对你?老天到底要给你多少眷顾。施蕴茹,你凭什么?我不甘心,死都不甘心。”
她说的话我简直一个字都听不懂。这番话应该是由我来说给她听,再好好赏她和庄恒几耳光才对吧?可她居然还咬牙切齿的说了。我们互相瞪视着,很久很久,她抛下一句,“你给我记着。”然后走了。
我愣愣的滑落,彻彻底底的懵了。天是真的黑了。几盏荧荧的点灯亮了起来。偌大的一块孤地,就剩我和我的母亲。
许久,我感觉到电话在震,我拿出来看,留言信箱已经全满了。我按下听,先是穆怡,“宝贝儿,你在哪里?福庆打电话给我,她都快急死了。你妹妹打电话到你家说你发疯了让他们去丽晶接你。但我们没在丽晶看见你啊。你别吓我,快回我电话。”
“蕴茹,你在哪里?出了什么事了?我已经回来了,告诉我,你在哪里?”是庄恒。我的心五味杂陈,酸水苦水一起泛着。
“蕴茹,我是杨林。我们都很担心你,你快给我电话。”
“妈咪,妈咪,我是宇儿。你不要吓我和爸爸。我们都快急疯了。爸爸要找警方借助找人了。”
“蕴茹,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能解决。乖,接我的电话好不好?”庄恒嘶哑的声音,震动着我心底的那根块崩溃的弦。我把电话狠狠地砸了出去。
“蕴茹!”远远的似有很多人奔过来。我脑子糊糊涂涂的,只知道,好冷。蜷靠着母亲,舒服一点。下一秒,我被死死的抱进了一个怀抱。是庄恒来了。我拼命的挣扎,拼命的挣脱,都被他按住了。他用大衣将我包裹起来,用额头紧紧地贴着我的。“庄先生。”七八个声音同时唤道。
“马上回去。叫崔炯领着医生候着。”庄恒急促的道。
“是。”
他抱了我上车,低头对我道,“蕴茹,没事了,没事了。”我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我病倒了。这一病是把多少年积累下来的全都一次性爆发了出来。庄园有齐全的医疗设备,崔炯杨林他们用尽了所有的法子。点滴,退烧药,冰袋都无法降低我的高烧。我裹着棉被冷得发抖,但昏昏沉沉中,意识还是存在的。有人始终都握着我的手,不曾松开。宇儿拿着酒精棉球一点点润着我干裂的嘴唇;穆怡试图将药汁一勺勺喂入我的口中,但我喝不下去,全都吐了出来。朦胧中,我听见崔炯和几个赶来会诊的医生焦急地说,烧再退不下来,就麻烦了。我糊糊涂涂得想,退不下来,烧成傻子,再没有知觉,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反正儿女已大,由庄恒看着,不会出什么问题了。我倦了,只想就这样睡去了。
“你们全都下去。”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庄恒沉沉的声音响了起来。
“爸爸。”宇儿唤道。
“下去。”我从不曾听见过庄恒如此厉声说话。其他人都退了出去,门轻轻的关上了。庄恒坐上床来,揽我靠在他怀里,他搂得我那样紧,也不知是我在颤抖还是他在颤抖。我只听见他在我的耳边喃喃的道,“宝宝,”多少年了,他不曾如此唤过我。“我知道你累了,你不想让自己好起来是不是?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们的孩子还没有成家立室,还没有长大到足够接下我们的家业。你忍心让他们这么早就无父无母吗?”我心头大震,流下泪来。他轻柔的替我拭去。
“宝宝,我知道,我逼了你太多年。前几天夜里你总是说着梦话,你说,‘庄恒也不是我的,我什么都没有了’。傻丫头,我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我不放手,绝对不会放手。宝宝,你醒来好不好。我不管别人给你看了什么,跟你说了什么,你要相信我。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清珏已经答应离开了,从此之后,你我之间再没有任何人。这些年你受的苦,就在咱们余下这半辈子你一样一样还给我好不好?”我的耳中再听不进其他的话语,庄恒的哽咽让我的心全都揪在了一起。
是真的吗?在发生了这么多之后,我还可以相信他吗?苍天可见,我也受不起更多的失去,受不起更多的意外。
“蕴茹,我很怕。我求你睁开眼睛,好起来,好不好?”这个在商场上足以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男人,在我耳边无助的像个孩子。
我心疼了,心软了。我费力的一点点睁开眼睛,对上他布满血丝的眸子。我发不了声,只能尽全力扯了扯嘴角。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悲喜交杂,似痴似狂。许久,他颤抖着手,端起床边刚刚没有喂下去的药,尝了尝,然后喂到我唇边。我乖乖的把温热的药汤喝了下去,不知是不是药里加了甘草的原因,我这个向来最怕喝中药的人居然第一次发现其实这药也没我想象的那么苦。
庄恒替我理了理鬓发,吻着我的额头,低低的道,“乖,好好睡一觉。我在这里陪着你。”
药效发作的好快,我沉沉的睡着了。这一觉睡得好香,好稳,梦里,母亲慈爱的笑着冲我挥手;梦里,我与庄恒相依相伴再无猜忌;梦里,一双儿女长大成人幸福快乐。梦里,一道霁后彩虹七彩流溢横跨天际。
第26章
我醒过来的时候,庄恒闭目倚在床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揽我在怀中。我轻轻的动了动,他立刻惊醒。我望着他,他望着我,良久,他微微颤抖着低下头来试着我的温度,嘶哑着道,“感觉怎么样?我去叫崔炯过来。你先别动,好好躺着。”说着,起身下床。许是僵了太旧,他的身子晃了晃,又稳住了,急步往外走。很快,我们的房门被推开了,谁知进来的却不是崔炯。
“妈咪!”
“妈咪,你醒了!”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我居然看见庄宇庄楠都在。
“楠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吃惊不已,挣扎着想坐起来,无奈,骨头像散了架一样,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儿子见状,赶紧跑上来扶起我,靠在软垫上。“我昨天接到庄宇的电话,说您都高烧两天了还退不下来,我立刻就订了票回来了。早上刚刚到,庄宇去接我,一路上哭哭啼啼的,差点没把我吓死。”楠儿长长的吐了口气,半蹲在床边。女儿早就红了眼眶,挤过来,“妈咪,你可把我吓坏了。妈咪,你快点跟我说,你绝对绝对不会像婆婆那样,丢下我们不管了。妈咪----”这个傻孩子,我抚着她卷卷的长发,发自内心的对着我的一双儿女微笑,泪已在眼眶中。
“蕴茹”庄恒带着崔炯和几个医生走了进来。孩子们退到一边,让崔炯他们诊视。忙活了半晌,崔炯和那几个人方才满意的相视点头,对庄恒说,“庄先生,庄太太应该没有大碍了。但她的身体还很虚,需要好好的休息。我们会开一些药物,请她按时服用。过两天,我们会给她安排全面的检查。”
庄恒久久没有反映,我皱眉看他。只见他握着床前贵妃椅的扶手,挺挺的立着,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还是楠儿咳了咳,走上来对崔炯说,“崔叔,麻烦您了。各位辛苦,请跟我来吧。”宇儿随即道,“我去告诉董姨她们一声。”然后转身出去,把门关上了。
庄恒此时方才如梦初醒一般,一步步走到我身边,坐下,握住了我的手,放在唇边,一遍遍的吻着。他喃喃的道,“天可怜见,终于把你还给我了。”
我凝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道,“我一直都在,不在的人,是你。”
下一秒,他僵僵的看着我,沉似铁,重如刚。我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逼。良久,他居然笑了。将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轻轻道,“乖,再休息休息,等你好起来,慢慢找我算这笔账。”他磁石般的嗓音,透着浓浓的疲倦。我不再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那天之后,我渐渐好起来。楠儿也可以放心的离港了。走之前他跟我说,“妈咪,乔沁的爸爸妈妈可能过段时间要回国一趟,到时候他们会陪乔沁的爷爷奶奶到香港来。我想-----”
我挑了挑眉,看着眼前难得支支吾吾的儿子,“你想让我们见见他们?”
楠儿挠挠头笑了,“妈咪你不知道,他们家是他爷爷最大。乔沁的爸妈等闲都不敢跟他说个不字。”我简直想狠狠地翻个白眼。这是什么破儿子啊?谈个小恋爱,居然把父母都动用上了。我瞪他一眼,“行了,到时候看吧。”他咧着嘴笑了,“对了,我的学分这一年也就能修满了,导师说我可以提前拿到学位。开始MBA的课程了。这次回来,爸爸跟我说要我开始跟着继刚叔接触庄氏美国那边的业务。”闻言,我拍了拍他。想起病中庄恒说,孩子们还担不下这样一份家业。现在看来,他已经在安排楠儿接位的事了。我不知道这样一份既定的责任对楠儿来说算幸运还是不幸,不过好在楠儿有兴趣去做这件事。
一周之后的一个晚上,庄恒伴着我在花园散步。走得一会儿,他看我,“累了不?”我点了点头,大病初愈,身子还虚的很。“进去了好不好?”他问。我摇了摇头,指了指廊前的摇椅。他皱眉道,“那里风大。”我不理他,自往前走,在摇椅上坐下。他无奈,招手叫人,“去拿条毯子过来。”直把我细细的裹在毯子里,他才在我身边坐下。我微微一笑,依向他。他一怔,缓缓将我揽住。
“那年,她救了我。等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过的很不好。我有责任照顾她,也必须照顾她。这是我欠她的。”伴着夜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庄恒低低的道。我知道,那个她是谁。我静静的听着。
“我想给她一笔钱,安排她到国外去生活。她不要。我问她,我可以怎么做。她说,要么替她报当年的仇,为她这么些年的流离讨一个公道;要么就名正言顺的让那孩子进庄家的门。否则,她不会离开,不会接受我任何的安排。蕴茹,当年的仇我封起太久了,那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而那孩子------”他低头看我,灯光太暗了,我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在里面。我忆及当年我的话,庄家的孩子只能是庄宇庄楠。这是我当年半步不让的条件。
我默然,感觉他的手臂紧了紧,声音里透着无比的苍凉“她要的我给不了,我能给的她不要。”
我苦笑,“那为什么到了现在她又肯走了?”庄恒轻轻的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和她商量,希望她能想得通。直到她看到你母亲去世的消息,她说,她不想再这么纠缠下去了。她要了钱和一些物业。她会开始新的生活。”
“包括马尔代夫的那个小岛?”我睨着他。
“蕴茹,你-----”他讪讪的道,不知道用什么来解释那趟莫须有的“日本”之行。我冷下脸来不理他。他急急地道,“蕴茹,别生气。别生我的气好吗?我错待了你太多,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都是应该的。我-------”
我捂上了他的嘴,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他抓下我的手,“真的,蕴茹。你高烧退不下来的时候,我就想着,只要你平平安安的,让我抵命我心甘情愿。”我急了,鼻子发酸,发了恨的捶他“你还说,你还说。”
他也不躲,只是任我发泄,替我擦眼泪。很久很久,我才安静下来,依在他的怀中。又过了很久很久,他起身,抱我回房。
“然后呢?然后呢?”几个声音同时响起来。
“没有然后了,就这样。”我头痛的看着面前的三个女人,第一次发现,我都交了什么样的八卦朋友啊。这半个月我一直都被庄恒勒令在家休养,不得出去和她们“花天酒地”。今天在接受完崔炯全面的检查,证实我已经完全没事了这后,才被还以自由之身。谁知道跑到KING ROOM来,这些人就只顾着八我和庄恒的事。
佳冉大发感慨,“老板还有这样铁汉柔情的时候,要是在庄氏也这样该多好啊。”我拚了命才忍住抽她的冲动。
“那个女人真的走了?”杨林问。我点点头。照在亿生陵骆清珏的那番话来看,她是真的答应庄恒离开了。我虽然不知道庄恒到底给了她多少钱物,可单就一个小岛,她下半生都已经衣食无忧了。可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毛毛的。也许是她那恨我入骨的神情至今还留在我心里吧。
“换个话题吧,”我甩了甩头,问杨林,“医院忙不?我过两天就返工了。”
“忙得很。何英今天看见我还说她都几天没回过家了。”杨林笑道,“你假放完了?”
“嗯,再不回去,估计曾sir就要把我炒了。”我可怜兮兮的道,“混口饭吃,容易吗我。”一句话换来三个女人的白眼。
一顿饭自自然然的拖到10点多,司机在外面等我。穆怡送我上车。她挽住我的手臂,轻轻的道:“亲爱的,过去了的,就让她过去吧。你快快乐乐的就够了。”我看得见她眼中的诚挚,担心和矛盾。我捏捏她的手,点头道:“我明白的。你也一样,别为难自己,好不好?”
路灯下,她的脸越发的苍白。只见她惘然一笑,“我需要点时间,好好想想。”我只是个俗气的女人,我只希望我的朋友能够快乐。至于黎劳长安的喜怒哀乐我无法做到设身处地,无法做到将心比心。
“太太,是回庄园吗?”司机恭恭敬敬的问。
“嗯。回去吧。”我坐在车内,看着穆怡独自走向自己那辆纯白的Toyota。那背影孤寂而苍凉。
窗外的夜景五色斑斓,霓虹闪耀。我望着车水马龙,望着匆匆行人,默然。“每个人都想要找个家。人活于世,谁又比谁容易的去了。”这是母亲生前拉着我的手说的话。我明白她的意思。这一世,对我而言,拥有这样的父母、儿女、朋友,甚至是丈夫,可以说已经是被上天眷顾的太深太深了。平日里见惯了生老病死,早已明白,太完美的事,求不来的。
回到庄园,刚下车,便被人揽住了腰去。我一惊,本能的挣开,却见庄恒笑着立在身前。“怎么了,吓着你了?”他一怔,伸手抚上我的脸。“怎么脸色煞白煞白的?哪里不舒服?”我缓缓地摇了摇头。一众下人们早已远远的退开了。他的眉头越拧越深,深深的眸光里满是忡忡忧心。就这样吧,我对自己说,无论他曾经做过什么,爱亦好,恨亦罢,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此生此世,他仍愿将我呵护在怀中,我亦愿由着他去挡风遮雨,那便走下去吧。
我伸手环住他,他立刻抱紧了我。我微微仰面,感觉他温热的呼吸在我颊前拂过。冷不丁的,他低咒了一声,不由分说将我抱起,径直回房。他把我在床上放下,哑声道,“好好休息。”说完竟然看都不再看我,转身便飞快往浴室冲,然后便是哗哗的水声大作。我失笑,这痴人。
好半天,他方才从浴室出来,满头满脸的水珠。对上我浓浓的笑意,他居然闪过了一丝尴尬,板着脸问,“你怎么还没睡?”
我靠在床头,揉了揉太阳穴,苦着脸道,“有点疼。”
“肯定又和董穆怡她们喝了酒吧?”他说着,坐到我身边来。一滴没擦干的水珠落在我手背上,冰凉冰凉的。看来我们花了大钱安的水温升降处理系统还真不是费的。我越发好笑。只感觉他的手轻轻的在我的穴位上缓缓地按着。我伸手若有若无的在他胸膛上画着圈圈。只听他呼吸一紧,闷闷得说,“干什么呢?别乱动。”我挑了挑眉,不由分说,倚进他的怀里,在他肩上小小的咬了口。不意外的,他呼吸彻底的乱了。哑哑的道,“蕴茹,你身子好了吗?我,我会不会伤了你?”说着俯身吻住我。丝丝热切,缕缕柔情似将我揉溺其中。
在他伸手解开我的衣襟的瞬间,我推开他,他愣愣的望着我,我娇笑着躲到一边,“我累得很呢。要去泡个澡才行。你先睡吧。”说完便逃也似的奔进了浴室。身后是庄恒恨恨捶墙的声音。刚才的冷水澡他算是彻底的白洗了。
第二天起,庄恒先生在非流感的季节里重感冒了。
第27章
销假复职,回到养和。先去见了曾sir。他问,“感觉怎么样?”我笑笑,“很好,谢谢。”他也笑了,一如一个温和的长辈,“那就好。还有很多的工作等着我们去做。”我点点头,“我明白,且会尽力。”
“既然你回来了,刘医生早就申请了的大假可以批了。跟他的两个实习医生就转到你组里吧。”曾sir对我说。
“好的。我会让人过去拿档案的。”
何英以及急诊的几个MO正在会议室里等我。见了我,都站了起来。我示意他们都坐下。对他们扬了扬手上的文件。“我看了DR刘和DR张sent给我的纪录,过去这段时间大家的表现都不错,辛苦了。虽然我们仍然接到了3个投诉,还有一单case无法与病人达成和解,正在排期上庭。但我已经跟律师研究过了,大家不用担心。继续努力。”
他们都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我续道,“OK,今天起刘医生会开始放大假,Lucy和Ken就跟何医生,没有问题的话大家可以去工作了。”
看着众人鱼贯而出,何英笑嘻嘻的走到我身边,“施姐,什么时候也给我放个大假吧。”
“好啊,等你的病人都解决了。”我回道。满意的看着她的脸迅速的垮了下来。我笑笑,复又严肃地问,“王竞的表现怎么样?”
“不错。很能帮得上忙,进步的非常快。重点是,他很拼。”何英道,然后有一点点犹豫的问,“他和,和庄宇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我皱皱眉,“你们都知道了?”
“嗯。在餐厅碰到了几次。你知道,医院里没有什么秘密的。”见我不说话,何英又道,“对了,庄宇前阵子还过来添了表格,当固定义务献血人。”
我愕然。我们急诊室里的医护人员基本上全都是固定义务献血者。当遇到紧急情况,例如血库的血藏不足,血型无法匹配等,在身体允许的情况下,固定义务献血者是进行紧急献血的首选。这孩子,竟然说都没跟我说一声。
传呼机响,我与何英对视一眼,同时向诊断室走去。
“什么情况?”进了一号房,我边问边戴上手套。王竞正在做检查。
“25岁女子,突发性呼吸困难。注射1毫克肾上腺素。”他一边回答我一边向护士吩咐着。
“过敏性休克。给她插管。”
“好的,我来。”王竞动作麻利。
“脉搏正常,血压正常,瞳孔有反映。”我点头,看了看监测器,“做一个PET扫描,送她上二楼。”
这边才松了一口气,立马小护士来说,“施医生,三号房病人浑身抽搐。”
我们赶紧过去,几个人正按着床上的孩子。“氟哌啶醇,5毫克,静脉注射。”我道。
“是,马上好。”王竞已经将药液输了进去。病人渐渐安静下来。
“给她做MRI,通知神经内科。”我一边签字一边道。
一直忙到下午,王竞走过来,轻声对我说,“施医生,我们,我们在餐厅办了一个小PARTY,请您过去。”他对着我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在我的眼皮底下,追到了我的女儿,他能自在才有鬼。
我随他上三楼的员工餐厅。呵,人还真不少。何英居然捧了一大把鲜花迎过来。杨林他们都笑盈盈的立在那里,连庄宇都在。“欢迎回来。”他们大声地对我喊。我乐了,心一下子热了起来。宇儿跑去推了一个大蛋糕出来。我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丫头,又搞什么花样。”她清脆的笑着避开,躲到王竞身后,吐着舌头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噢。”王竞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尴尬的瞪庄宇。还是何英给解了围,“施姐,你回来上班,我们都好高兴,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庆祝。一点心意啦。”
我望向每一张面孔,很诚挚的说,“谢谢。Thank you.”
“吹蜡烛吹蜡烛。”宇儿起哄。硬是拉了王竞走到我身边来。我在他们的笑声中把蜡烛吹灭。“快点吃,等下曾sir看见了,要怪我了。”我冲他们挥了挥手,一群年轻人一哄而上。
我站在一边笑看他们。杨林走了过来挽住我。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庄宇正挖了一大勺蛋糕,要往王竞嘴巴里塞。
“别怪他们了。她长大了,这很正常啊。”杨林道。
我睨了她一眼,“说的轻松,等天天大了,你就知道什么感觉了。”话是这样说,可我明白,女儿是陷进去了。她虽没说什么,却在用尽一切办法让我感觉到王竞的好。这个丫头,性子看着似乎比当年的我还要真,还要烈,还要痴。
一边的杨林听了我的话,只是大笑,“我都不用等那一天了,你知道我天天跟我说什么吗?”
“什么?”我问。
“她说,她长大了要嫁给你们家庄楠。说她的楠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了。哎,你们家庄楠做什么了?怎么就比我这个养了她十几年的妈还要好了?”杨林在一边忿忿不平。
我大乐,“我儿子有魅力呗。”
“哼。小丫头眼光还真高。我在她那么大的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嫁给我的数学老师。怎么样,够纯吧。”杨林跟我笑作一团。
五点钟下班前,庄宇支支吾吾的过来跟我说,“妈,我们晚上约了几个朋友。”哼哼,“我们”当然指的是她和王竞了。我看着她,“别跟那些乱七八糟的朋友去做些不知所谓的事情,听到了?”她赶紧点头,“我的朋友你也认识的阿,无非就是韩津他们。对了,还有你上次见过的那个Linda。”我拍了拍女儿的脸蛋,“去吧。”
宇儿自己有安排了;穆怡这两天全在陪黎隆源,据说是黎劳长安返英国探亲不在香港;杨林上夜班;那我干点什么呢?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几分钟,忆及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庄恒还有点低烧。他感冒了几天了,也没见彻底的好,也不肯在家好好休息。早知道那天晚上就不那么折腾他了。打他手机关机,我直接摇了电话到庄氏。
“您好,这里是庄氏集团。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公事化的女声响起。我记不得庄恒的直线号码了,没办法,只能从基层打起。
“麻烦你给我转主席办公室。”我道。
“对不起,请问您哪位?和主席办公室有预约吗?”那声音顿了一顿。
“没有。你直接转就是了。我是施蕴茹。”我揉揉眉头。
“庄太太?”很好,不用我再去解释了。可那头的声音明显的是惊诧和怀疑。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连忙道,“您请稍等”。我暗自点了点头,总算没有发生那种误以为我是冒名捣乱而扣下我电话的事情。
隔了一会儿,电话被接了起来,“你好,庄太?”庄恒的首席秘书,梁张清茵。很本事的女人,年龄比我大几岁,庄氏刚上市时就已经在了。年年庄氏的庆典晚会上总是能见着她,绝对可以用沉稳之极来形容她。
“是我,庄先生在吗?”
“主席仍在会议室,会议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您需要我把电话转进去吗?”她对我谈不上亲近,只是恭敬罢了。
“不用了,我没什么急事。要是会议结束的话,你请他等我一下。”
“好的。”很棒的秘书,不问原因,只记结果。
放下电话,我出门,对来接我的司机说,“到庄氏去。”
中环庄氏大楼,我记不清有多久不曾主动上来了。搭了专用电梯直上,庄恒的办公室在50楼。梁张清茵在电梯口候着我,她穿着一身合体的宝蓝色套装,利落的短发梳在耳后。“庄太,请先到主席室休息一下吧。”
她陪我进去,又泡了咖啡来,便告退了。我打量着庄恒这偌大的办公室。大气的装潢,透着迫人的奢华和厚重。吊灯,办公桌台,沙发,酒吧,落地玻璃窗,无一不简洁却又满是骨子里的威严。我摇摇头笑了,坐进庄恒惯坐的办公椅,一眼便可看见他台子上放着的唯一一个水晶像框,我怔住了。
像框里不是照片,而是一幅素描画,很有些年份了。
画里,一个女孩跌坐在草坪上,孤寂却又倔强。
我的心猛烈的跳动着。
是我。确切的说,是我与他,这辈子第一次相见的场景。在那个暖暖的午后,施家的花园里。我被二哥和蕴晴推倒在地,是他牵起了我,牵起了我们这一世的情缘。我喉头哽咽,原以为他早就忘却了,不曾想,他竟这样保留着我们的这场初遇。
“蕴茹!”门开处,我的丈夫走了进来。他望着我,满目尽是难以自信的愉悦。是啊,多少年了,连我自己都不曾想过我还会有主动来寻他的一天。我粲然一笑,对着他扬了扬手中的像框。他没看我手中的东西,只是呆呆看我,直直走过来。一把将我搂进怀中,我软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火热的,近乎虔诚的吻,额头,鼻梁,面颊,嘴唇-----我拚尽最后一丝理智道,“不要,不要在这里。”他低低的笑了,打横抱起我,直入副设的休息室里,倒在床上,我们热情的回应彼此,感受彼此。
一番云雨过后,我偎依在他的胸膛上。他轻轻嗅着我的发丝,把玩着我的手。“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良久,他在我耳边吹着气问。我不答话,只是问“那张画你哪里来的?都不告诉我。”
谁知,他沉默了一会儿,反倒问我,“宝贝,知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让我震撼的?”我想了想,“那次生日会?”15岁的我,等在楼梯尽头的他,我将手圈入他的臂弯,赢尽了满堂喝彩。
“不,是我第一次见你的那天。你穿着白底碎花的小裙子,堪堪从秋千架上跌落到青青的草坪上,跌落在我面前。让我几乎以为是降落凡尘的精灵。”
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起我们的那场邂逅。竟是在我们相识快30载之后,在他鬓边生出了丝丝华发,而我也不再年轻之后。
我嘟嘟嘴道,“都丢脸到家了,还精灵呢。”
他认真的摇头,“宝贝,那一天的你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我把你画了下来,放在身边。”他摸了摸我的脸,“我想着,等我们七老八十了以后,坐在摇椅里,我再把这张画拿给你。告诉你,你一直都是我的精灵。”
我把脸埋进了他的怀里,不想让他看见,我眼眶里的泪。失而复得的感觉竟是如此奇妙,在这一刻,我真心希望,我能和这个男人重新再来,携手一生。
第28章
轻轻的吻落在眉心,扰了我甜甜的美梦。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庄恒正支着身子笑望着我。我口齿不清的咕囔了一声,倒头继续睡我的。没两秒钟,便感觉到一个更深的吻落在我的面颊上,伴着沉沉低语,“小懒虫,还不起来,太阳都出来了。”我翻了个身抱过他的手臂,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窝进去,喃喃道:“再让我睡五分钟。”他懒洋洋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响起,“别骗我。根据我的经验,从现在开始到你起来,最起码还要二十分钟。”
等半个小时后,我不情不愿的从床上爬起来,看着庄恒放下报纸,起身去拉开窗帘,我不禁感叹,真是一个了解我的男人啊。这一年多来,他成天哄我起床,确实是得出经验来了。
洗漱的时候,我看着镜中的自己,出了神。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脸蛋粉粉的,透着些微健康的红润;光洁的额头,不细看绝对发现不了一丝的皱纹;一头乌发似比前些年还要更黑亮些了。怪不得身边的穆怡,福庆她们都说我越活越年轻了。
忆及庄恒前两天看我梳妆的时候,还开玩笑的说,“本就是老夫少妻的搭配,再这样下去怕是要错辈了。”我横了他一眼,拿起一支面膜膏,“谁叫你不好好保养的?要不给你弄个面膜敷敷?”他闻言立马避得老远,还大皱其眉的道:“什么鬼东西。你把那个离我远点。”我一时起了玩心,不依不饶的追着他,要把那火山泥往他脸上抹。于是我们两个加起来都将近一百岁的人,就在我们一百英尺的主卧室里玩起了你追我跑的游戏。庄恒被我追露台落地窗前,不得不立定,瞪了气喘吁吁的我几秒,劈手夺过我手中的东西,随意抛了。揽紧了我的腰肢,吻住了我。
那情景现在想起来都还微微的脸红呢。我洗漱完,又拿清水拍了拍,走出浴室。11月的香港,阳光还是充足的。庄恒正坐在露台餐桌边看着报纸喝咖啡。福庆已经把我的牛奶,水果都端上来了。我走过去靠在他身边,他头也不抬将我揽在膝上。我低头看向他手中的早报,毫无新意的财经版,他一边看还一边拧眉,“评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撇撇嘴,硬将他的头扳正看我,指指摆钟道,“庄先生现在闲得很啊,九点多了还闲坐在这里看报纸。”
他挑眉戏谑,“不用担心,我还养的起你。”我翻个白眼,自他膝上起身,“希罕!我不用你养一样过的很好。”他闻言大笑,“那好得很,我让你养就是了。”
我为之气结,不再理睬他,心不在焉的吃我的早餐。今天我休息不用上医院去,正好一会儿去把几个报告赶了,港医协会催稿催了好几次了,今天得空也一起弄出来算了。
正盘算着,忽听庄恒道,“今天天气极好,你又不用去医院,我们出海去吧。”我愕然,“今天不是周末吧,怎么,港股不交易了?”他理所当然的道,“庄楠在公司就行了,难不成还要我时时盯着?”
楠儿几个月前毕业回港,正式进入庄氏董事局。他对大陆,美国,香港在方面的业务早就有所触及,上起手来就比较快。自打儿子回来之后,庄恒也明显的轻松了很多。2个月前,楠儿主理了盈讯和庄氏旗下百丽的并购案,结果是令庄恒和庄氏董事局满意的。乔沁毕业后被国际坦丁投资银行聘为研究分析员,调驻香港。两个人的感情也算稳定。她到庄园来过几次,庄恒一贯温和淡然,没怎么在这件事上评说过什么。可荣妈是明显的喜欢上这个女孩了,时不时地炖些汤汤水水的嘱司机给乔沁送过去,外加在我耳边唠叨说人家一个女孩,孤身在港打拼,怪可怜的。眼下之意就是要我多关心这个未来的儿媳妇。搞得活似我就是那古戏里的恶婆婆一样。这不还没进门嘛,我们双方家长也没见过面。一年多前,楠儿提起乔沁的父母长辈要过港来,可也没了下文。两个孩子没提要结婚的事,也不急,我乐得轻松,顺其自然。
“又走神,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庄恒叹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知何时他坐到我的椅子扶手上来了。他伸手将我额前的一缕碎发挽到耳后,宠溺的捏捏我的耳垂。我也顺势朝他倚了倚。这种亲密的动作在我们之间封闭了将近十年,如今却是自然而然了。
这一年多,我们都好像重新活了一把,好像又找回了数十年前我们新婚时的那种,恩,年轻人称之为爱情的东西。我们之间可能比纯粹爱情还要多了几分岁月的沉淀,多了几分知足的感悟,多了几分感恩的珍惜。
“出海是吧,那去大屿山,我也想去添些香油纸。”父亲的身子越发不好了,他不肯住院调养,家里也没有人能拗的过他。这些天我总觉得心里郁郁的,去求个家宅平安也是好的。
“嗯。我叫他们去准备准备。”庄恒低低的应了。他是一向不信这些的,而我自从母亲走后,渐渐开始有了这习惯。他没说什么,只以我的名义单独辟了一笔慈善款项,捐赠给母亲生前常去的那些寺院。
海上的阳光是好,我迎风立在甲板上,耳边却回荡着刚才历凝寺主持的话,“庄太,您抽的这支签一般,近来还请多加小心。”这些人通常都是好签就说的天花乱坠,中等签就说成佳好,要由他们口中说出一般来,那就是我真的抽了支烂签了。往深了问,他们便会高深莫测的来一句,“言尽于此,天机不可泄漏。”
“蕴茹,站在这里这么久了,风大,跟我进舱去。”庄恒走过来,从身后拥住了我。我背倚在他怀中,望着苍茫海天一际。见我不言语,他握了握我的手,“这么凉,不能再吹风了,进去歇一会儿,吃点东西。”不由分说,牵了我的手进去。
船上的佣人已摆好了各式餐点,三文鱼、北极贝、手卷、沙拉、醉虾、大闸蟹。“先生,太太,请慢用。”在庄恒点头后,他们退了出去。我坐在躺椅上,庄恒去倒了杯温热的橙汁,塞在我手里,“喝下去,你脸色不太好。”我拉他坐在身边,摊开他的手掌细细看着。清清楚楚地几道纹路,连分叉都少之又少。微微舒了口气。
忽听他磁石般的嗓音喃喃的道,“蕴茹,有生之年,我不会离开,不会丢下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的。”我呆住,不知他知道了什么,抬头看去,他一双深邃的眸子似已将我看得通透,将这世事看得通透;他逆着光,轮廓更显坚硬,鬓角几许银丝越发衬他的深沉内敛。我淡淡笑了,躺下,将头枕在他腿上,听着外面海浪滚滚的弄潮声,倦了。
回到庄园,夜幕已降。楠儿已回家了。饭桌上听他们父子闲聊。儿子道,“爸爸,今天丽都开盘一个半钟就长了10个点。元朗、天水围那些供公众购买的高端楼花今天推出后就卖空了。碧茵园的十套别墅有8套是早就订下的,今天黎伯伯、王伯伯都打电话来说要两套,房产部那边不敢拿主意,宋叔说要问问你的意思。”庄恒微一思索,随意笑笑,“打开门做生意,先到先得便是。”
“嗯,宋叔明天肯定还要请示您的。”楠儿耸耸肩,随后清了清嗓子,“爸爸,妈咪,乔沁的爷爷奶奶到香港来了,他们想找个时间和你们吃个饭。”
我和庄恒对视了一眼,庄恒点头道,“这个自然。他们是长辈,我们礼貌上也应该拜访的。”
我问楠儿,“你安排了哪家酒店?”半岛、文华、四季都有庄氏长期包下的专用房,待客用。
楠儿摇了摇头,“不用我安排,她爷爷职位好像很高的样子,来去都有专人陪同的,香港这边早就安排好了,都不用乔沁陪着。”
庄恒倒没在意,只说,“那时间上就由他们定,你去安排就是了。”
两天后,我回施家看父亲。佣人说父亲在书房。哪知道我刚进去,就正碰上容姨劝父亲吃药的一幕。容姨一脸无奈的端着药碗,“老爷,这药医生嘱咐的不能断的,你就喝了吧。”而坐在竹藤椅上的父亲看都不看一眼,只皱着眉头频频挥手,“拿开拿开,不要给我喝。”那神情相极了闹别扭的任性孩子。我不由得笑出声来,惊动了房里一站一坐的两个人。他们见了我都是一愣,父亲微微有些尴尬,容姨则随即理了理鬓发,冲我叹气,“蕴茹,来的正好,劝劝你爸爸。”我上前接过药碗道,“容姨,我来吧。”她淡淡一笑,转身出门去了。
我笑盈盈拿起汤匙敲敲碗边,“爸爸,我来喂你?”父亲瞪我一眼,伸手接过碗去,一口喝干了,咧着嘴道:“你们就见不得我舒坦些,净拿这些苦的要命的东西给我。”
药汁的苦涩,加深了父亲眉心道道皱纹,触的我心里一阵不是滋味。我没有说话,蹲下身,伏在父亲膝间。良久,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蕴茹,爸爸老喽,也不知道还有几天好活了。”我赶紧捂住他的嘴,拼命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爸,你说什么呢。”父亲洒然一笑,拉下我的手,刮了我一个鼻子,“傻丫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一样。”
小时候总盼着快些长大,快些离开父母,离开家,获得自由。可真长大了,心心念念的全是孩童时,倚着父母的那段光阴。这才明白,之所以敢拼,敢闯,全是因为知道远方有那样永远的依靠看着你,盼着你,随时敞开怀抱等你回家。
无论年纪再大,在父母面前,永远可以做一个稚嫩的孩子。这是人这一生至深至大的福分。在母亲离开的今天,父亲已然成为我这种福分和依赖的全部。
“来,起来,蕴茹。有些事情要趁今天好好的给你交待清楚。”父亲弯腰牵了我起身,坐在他面前。他面色凝重,思索了很久,缓缓的道,“施家从创业起,到现在已经是好几代人的心血了,你太祖父,你爷爷,我,我们都穷尽了心思把持这份家业。不光是我们,只要身体里流着施家的血的人,都有责任让它永远延续下去。”我静静的听着,我知道自己是姓施的,从来都知道。这个姓氏从小便给了我数不尽的荣誉和光芒,甚至给了我婚姻、给了我事业、给了我一生的命运。
“蕴茹,我要你答应,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你会尽全力维护施家、保全施家、让几代姓施的人的心血传承下去。”父亲沉重严肃的声音在我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的响起。
我彻彻底底的懵了。
父亲摇着我的双肩,有些急切的道,“蕴茹,看着我,答应我。”我迷惘的对上他的眸子,那里面满是恳切、希望,期待,焦迫,甚至还有一点点地不忍。我的心被震动了。这是我的父亲,给我生命,庇护我长大的父亲,我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液,他对我所有的要求就是保全我自己的家。这叫我如何拒绝?从何拒绝?
我在父亲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我答应,爸爸。”
父亲长长的舒了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然后,他又笑笑,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安慰我,“也许是我想的太多了,也许你大哥他们能处理的好,也许并不用你做什么的。”
“会的,爸爸,一切都会好好的。你会好好的,大哥他们会好好的,施家也会好好的。”我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说服父亲。
在我要离开的时候,父亲突然说,“许久没去看过你的母亲了,过两日一道过去一趟吧。”我应着,“好。您好好养病,过两日我陪您过去。”
回庄园的一路,我都在想着我应下的那个承诺。一辈子在商场上打拼,父亲的触觉当然是敏锐的。施家下一任的掌舵人只能是大哥。与父亲相比,大哥还差的远了。商场如战场,稍有不慎,满盘皆输。别看现在是豪门风光,明日一朝觉醒,只怕就是红尘梦断。而我,我手中不禁有施氏的股份,更有庄氏份额可观的一个百分比。父亲思维之缜密,我叹服。
胡思乱想之下,心里越发的烦乱。看看天色尚早,我按下玻璃隔间对司机说,“先不回庄园,到亿生陵去吧。”司机恭敬的答,“好的,太太。”这样的时候,我能去找的只有母亲了。很不孝的女儿,对不对?每次去找母亲,都只会给她带去些烦心的事,都只会从她那里索取慰藉。
陵园门口停了辆黑色奥迪,车子极普通,关键是车牌,一眼可辨,是部队的专属牌号。走进去,远远的看到母亲墓前竟然有人在祭拜。我心里一凛,快步上前。
还没走近,便瞧见香烛高燃,凤菊火红,菁叶碧翠。一个一身军装,满头白发,背影看去微微有些驮,但却依然坚硬的老人正一动不动立在墓前。
还不待我走上前,旁边就有随行人员走过来,生硬的冲我道,“这位女士,我们正在执行任务,请不要打扰,尽快离开吧。”我一愣,随即冷笑一声,拔高了声音:“执行任务?在我的母亲墓前执行任务?我倒要看看这闹得是什么。”
显然,我的话惊动了那人,他缓缓转过身来。霎时,一股熟悉感铺天盖地的袭来,我心中似有什么要翻腾而出。我与他,素昧谋面,然而,似曾相识。
他一挥手斥退了身边的随行人员,只牢牢看住我。眼里俱是恍如隔世的迷惘和难以置信的惊喜。“你是谁?”明知不甚礼貌,我却脱口问出。
“乔立勋。”淡淡三字,似有千钧之力,撼动我的耳膜。
第29章
母亲过世时我将那张发黄的旧照片随母亲一同安葬,而我的心里也暗自埋下了乔立勋这个名字。不是没想过去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可转念又想,人已逝,花已榭,这一生只怕都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我何苦再去探究一段封尘了半个世纪的往事呢?于是作罢。
可今天,在母亲墓前,我不只听见了这个名字,我还见到了这个人。失神中,我犹自把持着站定,久久方听到他的声音仿似很远很远的天外飘来。
“我,是你母亲的,一个故友。”他看了我一会儿,怅然一笑,“你长得很像你母亲。”
故友?什么样的故友会让我的母亲委身下嫁?什么样的故友会让我的母亲心心念念了一辈子至死都无法释怀?什么样的故友会横在我父母之间50年终成永远的遗憾?如今,他对我说,他,只是一个,故友。
我勉强笑笑,道:“您好。”我知道,论礼,他是母亲的朋友,我该叫他一声“伯伯”,可我叫不出口,生怕一开声,就有无数的问题虽之抛出。我现在能做的就只是问一句好。
“参谋长,时间差不多了,大家都还等着您呢。”那个随从走近我们,小声地道。乔立勋叹了口气,径自走回墓前,“静柔,我去了,过两日再来看你。”说罢他冲我点点头,然后偏脸道,“走罢。”
“是。”那随从向后跨立一步,挺直了身板答道。
目送着他们缓缓离去,渐行渐远,我回身蹲在母亲墓前,拂拭着已然被人擦得一尘不染的墓碑,望着赤菊碧叶,听着秋风吹动四周梧桐沙沙,每一声都似叮咛,似叹息;似在讲述一段古老的往事。
我想,我应该弄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父亲是绝计不能问的,就连这乔立勋在香港的事也不能告诉他。否则就照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会出什么事,难以想象。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也许是知情的。
福妈不是施家原本就有的仆人,她是母亲陪嫁过来的人。这么些年,她紧紧陪在母亲身边,不曾背叛,不曾或离。母亲走后,她执意不肯再住施家。福妈一生未嫁,除了我们,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好说歹说,才劝得她同意,在天水围给她买了房子,请了看护。那里离内地近,她时常上去散散心也方便。
从陵园出来,我直接吩咐司机到新界去。在天水围社区的小广场找到福妈时,她正孤零零的坐在长椅上。她见了我满目尽是欢喜,脸上道道皱纹笑出了一朵花似的。我心下感动,握了她的手,就在她身边坐下来。
思量许久,我缓缓开口,“福妈,你知道乔立勋吗?”福妈的脸在那一瞬间僵住了,颤巍巍的站起来,震惊、疑惧的盯住了我,抖着声音问道,“谁?你说谁?”我一下子肯定了,福妈是知道的。我一个字一个字的重复,“乔、立、勋。”下一秒,福妈再站立不住,浑身哆哆嗦嗦的,我赶紧扶她坐下。只听她喃喃的问,“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这个人?”
“今天在墓地,他去拜祭。我,我曾经见过他和母亲的相片。”我话音未落,福妈一甩手,厉声道,“姓乔的去看小姐了?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脸去看小姐?”福妈私下里一直管母亲叫“小姐”,只有当着旁人,她才会跟着喊“太太”。我一时怔住了,从未曾见过福妈如此疾言厉色,如此恨恨的神情。“福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和母亲是什么关系?母亲最后为什么说是她自己对不起父亲?”
“不是!”福妈激动起来,“小姐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从来都只苦了她自己!”我静静的望住福妈,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福妈问,“你要知道?”见我点头,她叹息了一声,“也罢也罢,这都是命。多少年了,除了你父亲,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的。”
她平静了一下,拉过我的手,徐徐的道,“你外公当年是国民党的高官,在南京任职。许家和施家是世交了,一家从政,一家从商,你父亲常常有公事到南京的。夫人去的早,小姐一直是我带大的。两家的老人早有意要撮合你父亲和小姐。小姐从来都要强,爱读书,16岁就上了南京最高学堂,我记得整个学堂总共就只有六个女学生。小姐一直看不惯世家子弟们的作派,她说过,只有革命才能救中国。我是不懂这些的,只是你外公为此责罚过小姐许多次。也许是命中注定的,那一年,小姐认识了乔立勋,下定决心要跟了他。后来我才知道,姓乔的是共产党军队里的人。事发后,你外公大怒,拿枪指着小姐要逼他们分手,不然的话就要断绝父女关系。小姐的脾气倔,认死理,给老爷磕了头就离开了许家。我放心不下小姐,便也跟了出来。她和乔立勋就在部队里成了亲。三天后,你外公在南京各大报上登了声明,表示小姐从此再不是许家的人了。”我呆呆的听着,不曾想母亲也会放弃血亲,放弃荣华,放弃安逸,只为那一个心爱的人。“后来呢?你们就跟着解放军了吗?”我问。
“嗯。小姐剪了辫子,换了军装,我被编进了后勤部。我是无所谓的,只要小姐高兴就行了。我们跟着部队进了河北,乔立勋已经是个团长了。那会儿,他跟小姐很好很好的,我瞧着也觉得放心。只是他们新婚不到半年,上面下了命令,乔立勋他们部队要去打北边辽沈。小姐眼睛都哭红了,还是给姓乔的装了行装,让他放心的打仗去了。谁知,谁知他这一去,唉。一年后,听说是打了胜仗了。小姐天天的等,天天的问,天天的盼,人都落了型了,可也没个准信儿。当时,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他战死了。旁边的人闲言闲语的多了起来,又翻出我们的老底,说小姐是国民党的走狗,是奸细。小姐一心只想着要到辽宁去找乔立勋,我也拗不过她。可当时兵荒马乱的,我们两个女人哪里找得到,小姐一直都病着,我们只能找找停停。又过了一年多,才算是打听到,乔立勋的部队驻守在沈阳了。”这一段福妈讲的平静,可我知道,这淡淡几句话,带过了当年她们吃的难以想象的苦头。
陡然间,她的声音激动起来,恨恨的道,“小姐满心欢喜,直向军队去了。可是,等着她的是什么?是乔立勋那个王八蛋,已经在这离开的三年时间里,他升了师政委,又娶了老婆,而且,那女人还有了孩子!蕴茹,你不知道,你永远无法体会你母亲当年的那种绝望。为了这个姓乔的,她被许家赶了出来,什么都没有了。可这个男人竟然这样负了她!”福妈的声音不断的在我耳边响起,我懵懵的,只会苦笑。福妈说我不能体会,可是母亲当年的苦我也经历过,也感觉过,也痛过。那种被刀子剜心的感觉,现在想起来依然是窒息的疼。
福妈紧紧攥着我的手道:“小姐二话不说,甩了乔立勋两个耳光,将他们的结婚证名一把火烧了。我知道,小姐心里苦到了极点,可那女人怀的孩子是无辜的,她做不出让孩子没有父亲的事。她想过一口药了事,被我死死劝住了。我们回了南京,你外公早就跟着逃往南边了。天下之大,竟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南京公馆里,你父亲提出要娶小姐。他说,他都知道,他不在乎。”
我一直以为父母的婚姻就是旧式的长辈之命,媒妁之言,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父亲后来又有了容姨?”我不禁问。
“小姐从那以后,像是变了个性子,什么都淡淡的,什么都无所谓。她-----我劝小姐,好好的过日子,忘了那个姓乔的。小姐指了指心,苦笑着告诉我,他始终在里面,拔不出来。”福妈幽幽的道,“你父亲冲小姐狠狠地发了几次火,娶了你容姨过门。”
福妈摇头说不下去。我却明白了。母亲的爱已经给了乔立勋,再也无法爱上第二个人。她嫁父亲,为父亲生儿育女,为的是尽一份责任。一段无法有爱情的婚姻,又能幸福到哪里去?
“乔立勋,他毁了小姐一生的幸福。”福妈咬牙切齿反复地说。
辞了福妈出来,我脑子里想着的全都是母亲的一生所受的痛苦煎熬。想爱,不能爱;想忘,忘不掉;想逃,逃不开。她能做的就只剩下用淡然超尘的笑来掩饰自己碎的七零八落的心。
心里涩涩的不是滋味,回到庄园已经很晚了。正厅里楠儿一个人坐着,电视调成了静音,面前摆了几分文件正看着。我问道,“这是干什么呢?”楠儿见是我,忙起身笑了,“还不是等您呢,电视节目又无聊的很。”
“有事?”我心不在焉的坐下来,端起福庆送过来的燕窝抿了一口,皱眉道,“太甜了,拿下去。给我换杯茶来。”旁边的人赶紧端了下去。我这才看向儿子,“怎么了?”楠儿稍稍一愣,说道,“明天晚上您有空吗?乔沁那边这几天都没什么事儿,您跟爸爸见见他们吧?刚刚爸爸说要看您的时间。”我心里没由来一阵烦躁,冲儿子道,“行了,我知道了。7点,东方君悦吧。”楠儿点点头,又问,“妈,您没事吧?脸色不太好呢。”我摇摇头,“没事,累了点。我上去了,你也别弄得太晚了。”
回到卧室,随便梳洗了,便瘫在摇椅里闭着眼不想动。有人握着我的手,轻轻的晃了晃。我睁眼看,是庄恒刚洗浴完出来,披了件深蓝色的睡袍,半屈了身子看我,“怎么在这里坐着了。不是说去看福妈了?怎么弄到这会子才回来。”
我还未及答话,便听到敲门声,福庆在门外道,“太太,您的茶泡好了。”我扬声道,“进来吧。”福庆端了个托盘走进来,上面还放了几片土司,煎蛋。她轻轻道,“我问了问司机,说您还没吃晚饭呢,燕窝也不喝,还是吃一点东西吧。”我已经感觉到庄恒不满的目光锁着我了,果然,福庆一放下东西退出去,他便皱眉道,“到现在还没吃晚饭?你就不能好好照顾着点自己。自己有胃疼的毛病还不知道当心。”我不理他,把土司煎蛋推得远远的,只取了茶小口小口喝着。上好的都匀毛尖,可怎么我喝起来全是苦涩,一点甘香也没有。
庄恒静了静,蹲在我面前,“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看着他,只见他满目尽是关切疼惜。心一动,不禁抬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抚上他的眼眉,抚上他额间几道皱纹。当年如果我绝然离开,会不会如母亲一般,再无法对第二个人付出感情,一生郁郁?而如今,离开了的骆清珏又能否真正从这纠缠中超脱出来?
庄恒默然片刻,伸臂抱起了我,将我放在榻上,给我盖好被子,握了我的手,叹息一声,“必是见到福妈又想起了你母亲了是吗。好了,回来了就不想了,乖乖的休息了,好么?”我点点头,闭上眼。这一夜杂梦连连,一会儿是母亲,一会儿是父亲,一会儿又是乔立勋,还有许多认不清楚地脸孔,都在向我讲述着什么。我一次又一次的惊醒。每次醒来,庄恒总会揽紧了我,轻轻拍打我的脊背,而我也只有紧紧偎着他,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汲取他的安定温暖,才能稍稍睡去。
第30章
第二天晚上在君悦见着乔沁的爷爷奶奶时,一下子跳进我脑子的便是福妈恨恨难以释怀的声音,“乔立勋,他毁了小姐一生的幸福。”
一霎那间,我呆住了,乔立勋也呆住了。
我早该想到的,从母亲见乔沁第一面起,就说她长得面善。怎么能不面善呢,嫡嫡亲的祖孙两个啊。这到底是命运的捉弄还是上苍的玩笑?我的儿子爱上了乔立勋的孙女儿。
在场的其他人都知道事有蹊跷,全安静了。楠儿和乔沁站在一边,大气都不敢出。庄恒不动声色,伸手牢牢揽定了我的腰。我顾不得其他,只定睛看那位乔夫人,一身墨色唐装,正襟端然坐在乔立勋身边,苍苍白发整齐的梳在耳后,自有一份难以言喻的气度风华。见如此场面,只微微皱眉望向乔立勋,目光中隐有疑问。我暗自冷笑,好一个军区参谋长夫人的气派。
“又见面了,乔先生。”我冷冷的道。
“你,你就是庄楠的母亲?”乔立勋半晌回神,有些颓然的问。
“是,我不光是许静柔的女儿,我还是庄楠的母亲。”我不意外的看到,当我提起母亲的名字时,乔夫人脸上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楠儿终于忍不住了,“您和乔爷爷认识吗?”
我尚未回答,便听乔立勋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你父亲好吗?早就想见见他了。”他怕是以为我知道的一切是由父亲告知的。他想干什么,见我父亲?见了又能怎么样?讨论讨论这一辈子是谁伤我母亲伤的更深,还是争论争论母亲这辈子究竟爱的是谁?这是父亲心里最大的痛,我又怎么可能由着他再去往父亲的伤口上撒盐?
“乔先生,家父很好,不劳费心。也请乔先生不要再打扰我父母。失礼了。”说完我站了起来,不再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直接走了出去。我没有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的呆在里面,和乔家夫妇把酒言欢,其乐融融的讨论庄楠和乔沁的事。我做不到,我脑子里全是父亲守在母亲榻前的凄楚,全是福妈讲述的那段往事,全是替母亲的失望和伤痛。
方出君悦,家中司机便已在门口候着了。恭恭敬敬的冲我身后低头,“先生,太太。”我转头一看,庄恒不知什么时候跟在身后,面上倒没有什么太多的表情。见我望他,只微微一笑,上前牵了我的手,替我开了车门。一路无话,他没问,我也没说。
回到房中,我立在露台外面,俯瞰山下的夜景。夜风凉瑟瑟的吹过,我打了个冷颤。肩头忽的一暖,庄恒正将一件外衣给我轻轻披上。“这里凉,站一会儿就进屋去吧。”他低低的嗓音在这样寂静的夜里更显磁厚。“你不问我什么吗?”我道。他挑眉笑了,“你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这一夜,我缩在他怀里,任他浓浓的气息将我秘密包围。我没头没脑,语无伦次的给他讲述那个母亲的故事,也不知自己讲了些什么,也不知他听没听懂。他一直没出声,很久很久才将吻落在我的额上。“对不起。”他喃喃的道。黑暗中,他的眼睛闪着晶晶亮的光芒。我摇摇头,用手攀住他的衣襟。胃部一阵生疼突的袭来,我忙用手按住,蜷缩了身子。他察觉了我的不对劲,伸手扭亮了壁灯。“蕴茹,你怎么了?脸煞白煞白的。”他急切的问。
“胃疼,给我药,在抽屉里。”我断断续续的道,豆大豆大的汗珠已经滴了下来。他忙去拿了水和药,我接过吃下,蜷着身子等待疼痛过去。他搂着我,替我擦拭额上的冷汗。好容易缓了下来,我尽力冲他一笑,他的脸在灯下越发显得惨白,“没事的,我好多了。”他一瞬不瞬的望着我,圈紧了手臂,慢慢才恢复颜色。
“睡吧。我在这呢。”他在我耳边轻轻的哄着,一直哄着。
翌日早上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只是小偏厅里依稀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听着像是楠儿和庄恒。楠儿有些激动地道,“爸,上一辈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乔沁总是无辜的。你们总不能因为上一代的纠葛,就来反对我们啊。”
“够了。你给我小声一点。”庄恒打断了儿子的话,“你妈妈还在睡,她身体不好,你不要再在她面前提这件事了。”
后面的声音听不真切,我想也知道楠儿现在的心情。他说的是不错,乔沁无辜,他无辜。可母亲何辜?父亲又何辜?庄恒是被我昨晚的胃疼吓怕了,以他的性格,拚着儿子不理解,也不会再让我受那姓乔的刺激了。我实在没想好该怎么处理和乔家的关系,心乱如麻,缓一缓也好。
然而,有些事是躲也躲不过,缓也缓不得的。当我在办公室里接到容姨的电话时,直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
赶回施家,听跟去的司机哭哭啼啼的回我们,“我跟着老爷一起去拜夫人,我摆好了供品就在树下等着。没多久又来了几个人,有一个老头和一个老太太,他们竟也是来拜夫人的。老爷和那个老头吵了起来,我赶上去的时候,听老爷让他滚,不准靠近夫人的墓。后来他们走了,老爷就支撑不住,倒下去了-------”
父亲终究是见到了乔立勋。这些天我始终拖着不陪他去亿生陵,就是怕跟姓乔的撞上了,没想到,父亲竟自己跑了去。突发性心脏病,谁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老爷子严令不许送他去医院,而医生也私下跟我们说,就顺着他吧。
“去看看你父亲,他刚刚醒了一会儿还一直念叨你呢。”容姨鬓发凌乱,双目无神的对我说。我茫然点头。卧房已被改成了临时病房,呼吸机,监护器全都按上了。施家的孩子全都到齐,垂手立在一旁。
又是走到这一步了吗?在母亲离开两年后,父亲也要撒手而去吗?老天到底要让我经历多少次这样的生生死死,到底要让我感受多少次切肤之痛?有人说,人这一辈子,前半部分感受生的愉悦,后半部分感受死的悲哀。小时候不喜欢吃苦瓜,觉得它难以下咽。越到大却越爱苦瓜,因为终于明白,人生的苦要比苦瓜苦上千倍万倍。
父亲在凌晨时分醒来,摘下氧气面罩,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一一看过去。看到我时,艰难的开口,“蕴茹,你还记得答应我的话吗?”我一下想起不久前,在书房里,对着父亲承诺,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尽我全力保全施家。我含泪点头,“爸爸,我记得的。你放心。”父亲舒了口气,费力的笑了。容姨再忍不住,冲上去俯在父亲胸口。父亲抬手抚了抚她的发丝,轻轻的道,“下辈子,找个真心疼你的人,好好过。”容姨痛哭失声。
父亲的最后一句话是,“静柔,这回总是我先了吧。”
风雨凄迷的夜里,我再无双亲。心灵最深处有一片天地,就此薨塌。
父亲生前将手中持有的百分之十五的施氏股份划拨到加拿大,新成立了一个相对独立的企业,遗命二哥施逸荻和施蕴晴接管。容姨的孩子从香港施氏集团的日常管理运行中退出。虽然无从得知父亲做这番安排的真正含义是什么,但容姨对她的两个孩子说,你们父亲做了他能为你们做的一切。
父亲另外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由大哥继承百分之十五,逸华继承百分之十,我继承百分之五。大哥即日接任施氏集团董事会主席。至此,施家的天下正式过渡到施逸辉手中。一朝天子一朝臣,施氏的格局自然又是一番巨变。
丧期三个月后,庄恒代表香港工商联合会设宴,财政司高官陪席,香江豪富济然一堂。翌日的各大报纸头条齐齐刊登了几大集团主席把酒言欢,其乐融融的照片,以显示香港经济持续稳定繁荣和谐的发展。穆怡拿了报纸,点了点照片上意气风发的施逸辉,说了四个字,“吐气扬眉”。
这么多年来,大哥一直被压在父亲的赫赫威严之下,再出风头也不过是个太子爷,和庄恒、黎隆源相比在实权上相去甚远。现如今,他虽在持股比例上与当年的父亲无法相比,但也是施氏第一大股东。施逸荻远走加拿大,我不进董事局。逸华又是可有可无的性子,唯一的兴趣就是搞科技。可偏偏施家并没有IT产业,他便更是不上心,在和大哥几次商业意见上的争执之后,逸华几乎都顺着大哥,再不反抗了。如此一言堂的局面,无怪乎,穆怡说他是吐气扬眉了。
容姨在父亲丧事办完之后,决定跟着二哥一起到加拿大去定居养老。这是意料中的事了。父亲走了,二哥又要远离,她再怎么样也不会愿意独自一人守着施家大宅,终日靠大哥和逸华的供养。去加拿大对她是最好的安排。
临行前,我去看她。她正将一袭半旧的桃红色旗袍小心翼翼的放进行李箱中。我打趣,“容姨,好久都没看你穿过这么嫩色的衣服了,穿起来必是好看极了。”她却没有笑,只是缓缓的抚着旗袍的面纹,“这是我嫁给你父亲那天,他拿来要我穿的。说起来他娶我,不过是为了和你母亲怄气罢了。当年只要你母亲说一个不字,或是有那么一丝一毫的介意,他怕是都不会娶我了。可你母亲什么反应都没有,这太伤你父亲了。可即便是那么恼怒,他也没忘了不许我穿正红,没忘了提醒我,我只是个妾室的身份。”
我无言以对,许久才问,“您恨他们吗?”
容姨听了泯然一笑,“恨?不恨!要不是你父亲,我一介蒙尘女子,在当时那个世道,早不知被卖入什么人家了,可能此时早已是一把黄土了。你父亲虽不爱我,可他毕竟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他能给我的全部,我知足了。这辈子,我遇到像他那样的男人,也就没什么遗憾了。太多的,强求不来。”
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强求,唯独一份爱,一颗心,强求不来。
乔立勋夫人曾经到庄园来过,希望和我面谈。当时我午睡未醒,事后才听福庆提起,说是被庄恒淡淡挡了回去。他大概是不愿意让我再见乔家任何一个人了。
庄楠在他外公过世之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还是找了个他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来见我。他对我说,“妈,我不会和她分开,乔沁真的是个好女孩儿,您处旧了也会喜欢上她的。”我闲闲的翻着本杂志,头都没抬,“随你。别带她进这家门就行。”楠儿的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妈!您怎么能因为她爷爷而迁怒她呢?您一向是最开明的,怎么----”我甩了手里的书,站起来,指着门口道,“给我出去。你大了,爱怎么都随你。”楠儿拼命的握了握拳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默默转身走了。我望着儿子有些落寞的背影,在心里说,“孩子,不要怪妈妈。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你外公的逝世乔立勋他脱不了干系。这笔帐隔在妈妈心头无法释怀。我做不到和颜悦色地对待他的孙女,做不到什么都不曾发生一般接纳乔沁。给妈妈一点时间吧。”
医院里一直很忙,上午在门诊坐诊,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都有。三岁大的孩子,自己玩儿的时候把迷你小机器人给塞到鼻子里去了;五岁大的女孩吃圈圈薄荷糖愣是给卡在喉咙里了;还有宇儿那个要好的朋友,Linda在家烧水也把自己给烧伤了。我原本是没认出她来,直到她清清脆脆喊了声,“阿姨好。”我这才想起是那个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儿。在烫伤科的护士给她处理伤口时,我看了看她的入院纪录,中文名:骆翎。正巧王竞拿了一个病人的核磁共振过来找我,见了骆翎,脸色一变,赶紧上去查问是怎么回事。我一皱眉,便见那女孩儿满不在乎的挥挥手,“小事儿,在家烫了一下。”又冲一脸紧张的王竞说,“你不要告诉庄宇啊,她非笑死不可。”
王竞一怔,抬头看了看我,不再理那个女孩了。宇儿在港大毕业后又在中文大读研,这回不念考古了,念哲学。我都无语了,这丫头参加了无国界医生的组织,一得空就往肯亚跑。本来她不是医护人员,应是进不了这个队伍的。可庄恒大笔一挥,八位数字的款项捐了进去,别说庄宇是无偿去帮忙,就算她要做领队怕也是做得成的。听她提过几次,这个叫Linda的女孩也经常一同去的。
下午连着跟医管局,港医协开会。听他们下达上级严肃的指示,要把防治各类传染病摆在当前要事第一位。杨林下来后开玩笑道,“该不是卫生监管总局又发现了什么禽流感了吧。香港说白了,弹丸之地,偏偏什么感都躲不过。”我深有同感,这个城市太尖端,太敏感了。
“穆怡这段时间怪怪的,约了她几次都不出来。出来了也是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那天半夜打电话给我,问我牛奶里面是加鸡蛋好还是加胡萝卜汁好。莫名其妙。”杨林道。我直笑,“可能更年期了。”
“去你的。她才四十多,哪会那么快?人家林青霞50了还生孩子呢。”杨林直嚷嚷,“不过这荷尔蒙失调倒是有可能的。她每天压力那么大。呀,手术室呼我呢,不说了,开工。”
我看着她急匆匆的走远,叹了口气。谁的压力不大呢?穆怡,杨林,佳冉,我,还有身边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有几晚熬夜在庄园诊断室看报告,早上累得不成话,筋疲力尽的出来。见着庄恒便靠着他不想动。他凝眉盯了我半晌,道,“宝贝,你干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我也在问自己。明明可以过所有人都梦想着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担心,多些时间打理打理自己,陪陪庄恒,不好吗?在父母过世的今天,我更加明白了时光的珍贵,更加懂得去珍惜身边的人。也许我真的可以考虑考虑,退下来。
回到办公室,董欣见了我就道:“施姐,有位董穆怡小姐来电,请您尽快回复她。”我一怔,这人什么时候这么有礼貌,还打给我秘书要通传。
“另外还有几家媒体希望给您做访问。”她道。
“做什么访问啊?”我不解。董欣支支吾吾的,“他们,他们也没说清楚。”“不接受。推给公关部去。”我一边往里走一边掏手机出来看,原来是开会的时候把它关了。基本上在医院里,有传呼机也就足够了。桌上的直线电话还在声嘶力竭的响着。我接起来,是穆怡。她劈头盖脸的急问,“你看今天报纸了吗?我都找了你一天了。”
“没有啊,刚刚一直都在忙。怎么了,出什么大事儿了?”我甚少见穆怡这么着急的。顺手拿过桌上的报纸看,一看就懵了。耳边听筒里还不断传来穆怡的声音,“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今天突然间,各个报纸都开始登了。含沙射影的说庄恒起家是靠着二十五年前走私,是靠着黑钱他才有今天的。还把当年的案底都挖了出来。挡都挡不住。喂?蕴茹,蕴茹你还在吗?听到我说话了没?”
“我现在得回家去。”我顾不得再和穆怡说什么,扔了电话抓了包就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董欣,“从现在起,一切电话都不接,什么都不要回应。医院有事直接转给刘医生,我会再跟曾sir解释的。”
到停车场把一部我一直存放在那里的车开了回家,一路上我都在拨庄恒的电话,可都转到人工台了。我心里直想,怎么会这样?当年的陈芝麻兰谷子能有多少人知道?怎么会隔了这几十年了,反而又被翻出来了呢?
第31章
上山通往庄园的路上增加了守卫,见了我的车纷纷行礼让道。我下车时福庆在门口候我。“先生呢?”我问她。福庆诧异道:“您怎么自己开车?先生吩咐顾叔他们去接您了。先生今天中午就由宋先生陪着回来了。歇了个午觉,下午的时候徐小姐和其他好几位都来了。这会儿还在大书房里呢。太太,出什么事了?宋先生中午过来就忙着加派人手,现在上山的路旁的车都过不来的。”
我没回她,直直跨入正厅。不想却看见庄氏的几个高级幕僚统统候在大厅里。
福庆不是说他们和庄恒在书房吗?他们见了我,都稍稍低了头。宋天明和佳冉迎上来,他道:“嫂子,没受惊吧。”我摇摇头,“你们怎么在这里?”佳冉轻轻挽了我,指了指楼上,“老板在打电话。”
我示意他们都坐下,“查出来是谁放的消息吗?”
宋天明眼中凌光一闪,皱眉,“还没,当年知道这事的人不在少数,那些记者们唯恐天下不乱,听是风就是雨,老黄已经亲自去查了。不过陈年旧事倒无所谓,只是廉政公署那边麻烦些。”我闻言一惊,“廉政公署?这怎么扯上廉政公署来了?”
只见在座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宋天明大有失言之悔。“到底怎么回事?”我望住佳冉,看来我把这事估计的太简单了。这些人居然到现在还想瞒着我。
在我的瞪视下,佳冉握了握我的手,冰凉冰凉的。“胡焕明昨天被抓起来了,怀疑行贿欺诈。今天廉署的人到庄氏请庄先生过去问话,因为我们与胡天的关系,他们怀疑有私幕交易和欺骗股民的行为。再加上今天报纸上登的那些,总之是被他们盯上了。出了拘传令,上官鸿带律师团过去办的取保候审。”
我最清楚不过了,对香港的商人而言,什么都不怕,最怕和廉政公署扯上什么关系。信字当头,就算最后什么事儿也没有,可对声誉的伤害是永久的。以庄恒的身份地位,那是牵一发动全身的事情。
“庄氏还平稳吗?”我问。
“嫂子放心,今天收市还算正常。出不了什么乱子的。大陆那边麻烦一点,捕风捉影的他们最在行。楠少爷已经过那边坐镇了。”他话还没有说完,其余的人已经全都站了起来,齐齐转向楼梯。
我转头,是庄恒。
他一身深蓝便衫,倨然从楼梯上缓缓步下,直直向我走来。我们之间距离不近,可我清清楚楚地看透了他眸子里隐藏的倦意。我一下子想起多少年前的那场宴会,行在阶梯上的人,是我,等在尽头处的人,是他。多少陈年旧事在脑海里翻腾着:我从庄绮家中跑出,驾车撞上路边的大树,他绝望的吼声传来;我哭着要他将身上的伤给我看,鞭鞭道道全刻在了我的心上;他嘶哑着嗓子告诉我,骆清珏救了他,他有责任照顾她;母亲墓前他将晕倒的我抱在怀中,跟我说没事了,一切有他。
他走到我身前站定,洒然笑道,“回来了?我还想着你得过一会儿才能到家呢。这些天不都加班吗?”这傻瓜,到现在还有功夫想我加不加班!我拚劲全力对他回了一笑,“我累了,就逃出来了。”
他一怔,随即揽过了我的腰,让我轻轻靠着他,然后转头对站着的那些人说,“大家都辛苦了。先吃饭,边吃边谈吧。”都是跟了庄恒几十年的老臣子了,也都不避忌什么,当下一条条的处理方案就都列了出来。
庄恒听他们说完,思虑良久,把玩着水晶酒杯道:“还是要安稳人心。庄楠和继刚都给我电话了,庄楠就在上海分部,明天就会开记者招待会,讲明白胡天明的问题,澄清我们的关系。廉署若真要跟我缠下去,内地的全盘生意我不再挂名。庄氏集团的全盘帐目要随时备好待查。胡焕明的案子恐怕善了不得,泰安明天就到班加罗尔守着,那里的外包基地不能出问题。我们和胡家联手开发的3G技术已经到关键一步了。不管胡天明怎么样,这个项目我吃定了。剩下的你们几个今晚各自回去召开部门会议,该怎么做你们清楚。有事直接向我汇报,要快。今晚理出头绪来。明早开市震荡是可以想象的,自己更加不能乱。”
几个人领命匆匆去了。剩下宋天明和佳冉,他们像是还有事情要跟庄恒说。
佳冉斟酌着问,“老板,我正在洽谈的并购是停一停还是继续?”庄恒望了望我,眯了眯眼,“继续。”复又皱眉道:“就这么点粥,到现在还喝不下去。一会儿胃又疼。”我一愣,便听得宋天明和佳冉都偷偷笑了,佳冉本就挨着我坐,这时还悄悄伸手掐了我一下。我脸一下有点发烫。
“我们在这里你也不好好吃饭。天明跟我上书房来,佳冉就在这里陪陪她,让她好好吃点东西。”庄恒反倒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带着宋天明上楼去了。
我看着佳冉一脸的揶揄,轻拍了她一下,“死妮子,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她哈哈一乐,“羡慕呗。”我无心与她调笑,沉声问,“胡焕明怎么会去行贿?胡氏早已重上轨道,他犯不着啊。”
“不是最近的事了,是庄氏帮他之前,他就干下的。可能那会儿病急乱投医,什么法子都用上了。现在还查出他当年公布的年报数据做了假,我们是他们的关联方,最大的合作伙伴。谁都知道庄氏这两年最引人注目的项目就是与胡家合作开发科技产业。他们造假,我们也脱不了干系。原来的商务署长退下去了,新上任的一哥要翻旧帐、耍威风、博出位。庄氏跟他交情不深,他是亲英的背景。胆子是够大的,一上来就动到老板头上了。偏偏这时又扯出些旧闻,弄得满城风雨。不过,不会有他好果子吃的。”佳冉忿忿的道。
这一晚,庄园车来人往,不曾停息。每个人都步履匆匆,但又井然有序的轮着往书房见庄恒。夜深了,我一个人躺在大大的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呆望高高的天花板。多久不曾尝试孤身独眠的滋味了。这两年越发缠他了,几乎每晚都要他在身边哄个千句万句才肯安稳入睡。今天------我有些瑟瑟,把脸埋入他的枕头中。
门小心翼翼的被推开了,是他。我感受的到他的气息。我僵住自己,闭目装睡,一动也不敢动。他放轻了步子慢慢走到床边,弯腰给我细细的盖好薄被,顺势在床边坐了,抬手抚上我的发丝。良久,他深深一叹,立起身来,向外间走去。啪的一声,偏厅里一盏睡灯开了。就着晕然的灯光,我看他在窗前的皮椅上坐了,点燃了一支雪茄。没有抽,就让它默默的燃着。袅袅烟熏中,他的脸色越发看不真切,只是浓眉始终紧锁,眼睛呆呆的望着远方。
半生倥偬,颠沛沧桑,我知道他一直守着当年的誓言,他庄恒甘愿一世潦倒,也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这是他引以为豪的道德和原则,这是支托他做人的根本和底线,这是他的尊严!而自今天起,一切皆休。世人不会考虑他在大陆被捕是被人陷害;世人不会认为他帮胡家是全朋友之义;世人不会记得他做生意想来正正当当童叟无欺。自今天起,不知有多少人只会认为他是藐视律法,为非作歹的奸商。他,百口莫辩。
雪茄在他手中已燃了大半,眼看着就要烧到他的指节,可他一无所觉。我掀被而起,取了件外袍,走过去。没有喊他,我俯身从他手中取下烟头。他一震,回神望我,也没说话,只静静的看我重又点上一支,放进他指间,又转到他身后给他将袍子披上。我轻轻按上他的肩,毕竟不是年轻人了,熬了这大半夜,肩颈都是僵的了。微弱的灯光中,他发间的缕缕银丝越发亮的刺痛着我的双眼。
他怅然一笑,抬手拍了拍我,稍一使力,将我带到身前。“想不到我庄恒活了这大半辈子,识人不清,一而再的跟警察缠上。丢脸!丢人!丢架子!”他向来是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的人,商海浮沉,风口浪尖几十年,从未见他伤怀至此。钱财身外物对他而言早已是浮云如斯,可人格情义是他始终不曾背弃的。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脸贴上他的,在他耳边轻声道,“我信!不丢人!我陪着你。”他猛然紧紧将我按在胸前,再不说话。
第32章
取保候审的规矩,庄恒在调查完毕之前都不能随意离开香港,不能重回庄氏。庄恒只能遥控指点着。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将庄氏大楼的主席办公室搬到庄园罢了。由于事先的安排详尽,庄氏的高层也都是真本事的人,后几天庄氏并没有出乱子。楠儿在上海稳住了内地局面。他放出话,要退伙变现都可以,庄家有足够的资金支付。但是从此以后,庄氏的任何生意他们都不得染指。几大商业银行和有业务往来的合作对象都纷纷发表声明,与庄氏的合作不变,希望共度难关。香港这边股价的下跌是难免的,总算不太离谱。
市场部门报告,有人趁低在吸纳庄氏的股份,只是动作还不甚明显。在这个风头上,不能有太大动作,免得被增加一条妨碍市场经济正当运行的罪名,所以庄恒只淡淡对宋天明说,“静观其变吧。”宋天明笑道:“是。浑水摸鱼罢了。无论是谁,想凭一己之力吞下所有游散股份,痴人说梦。”
我没有回养和上班,一方面现在外面对庄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在庄氏保安部的安排下,家中个人外出均有专人陪同。我要想回医院去,估计得带着4个黑衣大汉才能让庄恒放心。这实在太招摇,好事办不成,反而还坏了养和的秩序。另一方面我也不想离开庄恒。他虽说是不到庄氏去,可每日在庄园竟显得比平常还忙了好几倍似的。眼见着胡焕明的案子就要判下来了,负责为他辩护的是庄氏的首席法律顾问,上官鸿。就上官鸿这阵子向庄恒汇报的情况来看,定罪是肯定的了。毕竟是多少年的朋友了,庄恒心中的不自在可想而知,这些天他都没好好的休息过。
“今天,胡天的案子就有结果了吧。”穆怡坐在玻璃花房的藤椅里啜着茶,装似不经意问我。我持着剪子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继续修整那株新送来的“寐苒”。半晌我直起腰来,端详着,满意的一笑,招手叫过门外侍立的一个小丫头,“把这花移到向阳的地方去。”小丫头忙答应着走了。
我洗了洗手,坐到穆怡的身边去。她盯着我啧啧的叹道,“宝贝儿,我发现你越来越贤良了。还真有那么点子贵妇的味道了。”我瞪她一眼,什么话!我这贵妇都做了几十年了,她居然今天才说我有这么点味道了。“本来就是嘛,你说你以前,连家都不着,谁能指望从你身上看到什么当家主母的气质阿。”穆怡当然明白我在想什么,闲闲得贫嘴打击我。这些日子,她见天跑庄园来,我陪庄恒,她陪我。这个傻女人为了那些陈年旧闻,把手下的新闻官统统的发作了一顿。用她的话说,纵然止不住流言蜚语,解解气也是好的。我听了大笑之余,很认真的告诉她,“姐姐,你这叫妨碍新闻自由。”
想起胡天的案子,我轻轻叹了口气。穆怡也收了笑脸,拍了拍我的手背。“庄恒还好吧?”她问。我摇摇头,“他伤心是为了这个人。说起来,我认识胡焕明都三十多年了。做小姑娘的时候就把他当大哥一样看。”
“你别想那么多了。老胡那个人我也认识,是个汉子,现在跌倒了,他终会撑过去的。”穆怡握紧了我的手。她与胡焕明并没有交情,而且还受过他老婆的气。当初在背后放冷箭,到处乱传穆怡闲言闲语的人中就有那位胡夫人。
我点点头,看着穆怡道,“我没事的。倒是你,脸白的跟纸一样,气色这么差,怎么回事儿啊?给你做个检查好不好?”
穆怡一愣,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明显不自在起来,眼中闪过几丝阴霾。我还待再问,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远远便瞅见花园小径处,福庆匆匆的跑过来。
“怎么了?”我皱眉问。
“胡先生的夫人来了,直嚷着要见先生和您。可先生刚刚才歇下,我们不敢惊扰,您看?”福庆急急的道。我心里一蹬,看来判决终是下来了。
“她人呢?谁陪着她的?”我问。
“是上官律师。听说是判了5年。看样子像是上官律师没劝住胡夫人,才到庄园来的。”
我拍拍额头,对穆怡道,“我去见见。你在这等等我?”穆怡应该是不愿见到那位胡夫人的。哪知她想了想,还是道,“我陪你去吧。”
我们到得前厅,便见到胡焕明的夫人张惠芬鬓发散乱,双目红肿的呆坐在沙发上。老态尽显的她,哪里还有半分以往社交场上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对她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可见此情景也不免心生感触。
上官鸿见了我如释重负,赶紧唤道:“夫人。”我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胡家夫人呆滞的盯着我,渐渐回神,连礼数都顾不得便扑上来要抓住我。我下意识的往后一退,穆怡便赶紧上前替我挡了一挡。她轻道,“胡太太,好久不见了。”
张惠芬的目光在穆怡脸上打了几个转,居然浮现了几丝鄙夷,直直抽回了手。我心下大怒,什么人啊,到了这般地步她居然还会看不起别人?穆怡不跟她计较也就算了,什么时候轮到她嫌弃穆怡了?我刚刚对她生出的几分同情一下尽消。当下也不跟她打招呼,只挽了穆怡坐下。穆怡自我解嘲的笑笑,拉拉我的衣袖,示意我别太冷淡了。
张惠芬这才意识到什么,转到我身前哽咽道,“蕴茹,啊,不。庄太,求求你,看在我们相交这么多年的份上,请庄先生救救我们家老胡吧。他年纪这么大了,怎么受得了那份牢里的罪啊。我知道他不争气,连累了庄先生,可现在只有庄先生能救他了-------”听着她的哭诉,我望了望上官鸿,他无奈的摊了摊手摇摇头。
我知道,律师们都已经尽力了。错了,就是错了。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所犯下的错误承担责任。
“胡太”,我缓缓开口,“可以做的,庄先生都已经做了。案子法院已经判了,他也无能为力了。好在孩子们也都大了,都能照顾你了。等胡大哥出来,一切都可以从头来的。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上官律师,我们这么些年的朋友了,自当尽力的。”
张惠芬开始呼天抢地的痛哭。无可深劝,我们也只能陪着。我侧头看了看穆怡,只见她皱着眉紧紧抿着唇看着眼前仪态尽失的胡太太。脸上忽明忽暗的,似有什么极难决断的事一般。看来今天的事又触及她敏感的那根弦了。我心里一紧,握住了她的手。
好半天,张惠芬才止住了哭声,在我再三保证会请庄恒帮他们之后,她才抽抽噎噎的跟着上官鸿离去了。
“女人的生命中一定要有男人吗?男人真的是女人的全部吗?”穆怡幽幽的问。我愣住,答不出来。
穆怡接了个电话,神色更凝重了。我知道应该他了,故作轻松的打趣道,“快去吧。在你的问题还没有答案之前,权且怎么舒服就怎么着吧。”她怅然一笑,挥挥手,自走了。
我自己坐在偌大的客厅中央,看着落地钟一下下的摇摆着。楠儿守在内地,宇儿人还在肯亚。庄恒的意思是不要她赶着回港,既然去了,就好好做些事情。现在这样的时候,她回来了不过就是多一个被媒体追踪的焦点罢了。其实我倒是想让女儿回港。不为其他,只是觉得她这次赴肯亚有些突然。原本她还喜滋滋的跟我说要趁有空跟王竟到瑞士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让我放王竟的假。结果却是她一个人跑非洲去了。理由是,医疗队缺人手,要她去帮忙。
我环视着空旷的有些吓人的厅堂,不仅感觉到了一阵清冷,环紧了自己也没有半分温暖。我坐不住了,站起来直往楼上冲。
卧室里,庄恒犹自闭目沉睡着。枕边眼镜和文件随意的放着,想是倦极了,才肯睡去的。我望着他深深舒展开来的眉眼,平静的面庞,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原本乱成一团的心渐渐安定下来。轻轻坐上床,钻进被中,紧紧偎向他,将头枕在他的臂弯里。他动了一下,却没有醒,只习惯的将我揽在怀里,在我的背上轻轻的拍抚着。睡过去前,我模模糊糊想起穆怡的那个问题,也许女人求的也就是身边有这样一个可以依靠的男人。不求他权倾天下,不求他富可敌国,只求他能平平安安在身边,这就够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夜幕浓重,一盏微弱的睡灯亮着,庄恒靠坐在床头一手翻文件一手轻轻顺着我的头发。懒懒的不想起身,偷偷眯了眼觑他。他也没反应,陡自拧着眉在文件上圈画着。半晌,微微一哼,“醒了还不起来,看着我做什么。”沉厚的声音冷不丁的响起,倒把我吓了一跳。轻捶了他一下,“干什么装神弄鬼的,吓我一跳。”他又好气又好笑的甩了手上的东西,翻身对上我的脸,“太座,是谁吓唬谁呢?恶人先告状。”我不依不饶,“不管,就是你错!”说罢极凶狠的和他对视。他眼底尽是暖暖的笑意,点点我的鼻子,“越发孩子气了,恐怕以后庄宇都得让着你了。”什么话!拿我跟女儿比上了。我懒得理他,闭上眼继续睡。
“还睡啊,这都八点多了,今晚家里的门卫是不是可以放个假,你去替他们守门去?”浓浓的趣意带着温然的气息在我耳边拂过,温柔的吻印在我的耳垂,似诱导又似蛊惑。我心神一乱,只得把发烫的脸埋进他的胸膛。不意外的听到他爽然的笑声------
待我们双双下楼,福庆连同一并下人都明显的松了口气,赶紧忙着布置饭菜。庄恒牵了我在桌边坐下。我看了看满桌精致的不亚于艺术品的菜肴,竟然一点食欲都没有。动了两口干贝冬瓜盅,配合着挑了几粒米便放下了筷子,对福庆道,“给我杯茶。”
“怎么了,不合口味?想吃什么,让他们现在去做了来,空着胃喝茶干什么。”庄恒不悦的道。他最见不得我不吃东西。我苦着脸看他,“吃不下嘛。一顿饭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说着摆摆手便要离开饭厅。开玩笑,再坐下去还不被他训死,早点逃走是上策。这阵子许是心里不太平,吃什么都觉得是积了食,难受的很。
“蕴茹!”庄恒肃声的唤我,神情俱是担心和不满。恰巧此时有人引着黄兴进来,我乐得有人顶替我陪庄恒吃饭,粲然冲黄兴一笑,不由分说请他坐下,示意福庆添碗筷。“这,嫂子,我已经吃过饭了,你们慢慢吃,我在外面等着就是了。”黄兴摸不着头脑,只是看着庄恒脸色有几分不豫,不敢造次。
“黄兴,坐吧。正想着要找你。”庄恒总算开声说话。
我陪了个大大的笑脸,退出了饭厅。左右无事,便到诊疗室去翻了盒医疗录影带看着。不知怎的,下午穆怡有些苍白的脸色和那让我摸不透的神情带出了我心头的不安,暗暗下定决心,改天定要给这女人好好的做个身体检查才行。这二十多年来,除了父母、庄恒和两个孩子,我最亲的就是穆怡了。甚至好多的话,好多的事,我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只有穆怡知道,只有穆怡明白。
正胡思乱想着,门被轻轻推开了,是庄恒。我随口问,“跟黄兴谈完了?”他嗯了一声,坐到我身边,“去换件衣服,我们出门去。”我疑惑的望向他。出门?都什么时候了,也没听他提起有什么晚宴啊。他淡淡一笑,“前些日子听庄宇说起,当年上环那家甜品店好像还开着呢,多少年没去了,我记得你总说那里的红豆沙做的不错。这些天总闷在家里,陪我出去透透气罢。”我心头一暖,说不上来的滋味一齐涌上来。我拉过他的掌心,掩饰的撒娇,“我要吃鱼旦面,猪骨粥。”他一愣,随即笑道:“尖沙嘴的街边摊档?行,听你的。”
久违了多少年的大排挡,少女时跟庄恒拍拖看电影完了总会不顾他的反对,乐颠颠的找家街边小摊大吃大喝一顿。伴着各色路人的高谈声,老板的叫卖吆喝声,啤酒瓶的碰撞声,还有隐隐的烧烤香,俗世的纷争喧闹,喜怒哀乐这么畅快淋漓的扑面而来,从宁静华雅的庄园蓦的到了这里,竟让人有一种久违的活力和真实。陪着我们出来的黄兴见是到了这等地方,面露难色的对庄恒道,“恒哥,这里人太杂,不如------”庄恒挥手止了他的话,揽着我的腰低头问道,“上哪家?”我笑嘻嘻的随手一点,黄兴只得跟着。这等人间烟火浓重的地方,没有人管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不过就是一食客罢了。我拿了单子去点了一堆的烧烤腊味,满满排了一桌,开始开动。庄恒和黄兴要了些酒,一边喝着一边谈笑。“实在看不出来,嫂子竟也会到这里来。”黄兴本就是个好爽人,大家都熟的很,也就没那么多的规矩了。“不过当年刚开始跟着恒哥打天下的时候,这里的宵夜没少下肚。”我端了一碗生滚粥一勺勺喝着,听了他的话只是笑。抬头对上庄恒深邃的眸子,那里面满是欣慰和宠溺。
“总算看到你开开心心吃东西了。”当我们俩坐在满记甜品店的包厢中,庄恒长叹。满记虽说还是以前的老字号,可门面派头造就不是以前那间简陋的小铺子可以比的了,所幸味道还算正宗。我拨弄着手边晶莹剔透的芒果小元宵,有一搭没一搭的送到庄恒嘴边,看他无奈喝下。思虑良久,我轻轻对他说,“恒,谢谢你。我让你担心了。”我知道今天是我任性了。我知道自己不该在他已然背负了很大压力的时候还让他操心。他一下子握住了我的手,“说什么傻话呢。蕴茹,我只要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在他眼底我读到了急切和担心,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我低低的道,“你放心。”不管未来将会如何变幻,不管我们还要面对多少大风大浪,但此刻,我们彼此相依,心意贯通,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第33章
第二天,我去书房见庄恒。“胡焕明的太太昨天来过,你知道了吗?”
“嗯,上官鸿告诉我了。唉,警务署我关照过了,他们不会为难老胡的。现在也只能再寻个机会,让他保外就医了。”庄恒郁郁道。“你若有时间,他家里也帮衬着点,总归是朋友一场。”
我点头退了出来。刚下楼,福庆便对我说,“太太您的电话。”我过去接了,竟是穆怡,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的声音比往常沉重的多。她说,“亲爱的,我想见你,方便不?”
我想都没想就道,“当然。我出去还是你到庄园来?”
“到丽晶吧。”她想了想说道。
当下约定了时间,我顾不得交待便换了衣服匆匆上车出门。到了丽晶,司机自去停车。我问迎上来的服务小姐,“董小姐到了吗?我约了她。”
“是的庄太,董小姐已经在芩生居等您了。”我随着她往里走。进了雅间便看见穆怡穿了一身木文锦米白套装,站在窗边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我轻轻一咳,她转过头来见是我,勉强的笑笑。我心知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我听见自己有些抖得声音,“穆怡?”她拉我坐下,终于开口,“我要离开这里了。”
“什么?什么叫你要离开?你要去哪里?去多久?”我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完全没有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别吓唬我,你要出差是不是?”
“蕴茹,你冷静一点。听我说。我是要离开香港,到别的地方去,去多久我也不知道,可能永远也不会再回来。”她的话打破了我最后一点奢望,我呆住了,半晌才会过神来。“为什么?总要有个原因的吧?你除了这里还能到哪里去?是不是和黎隆源吵架了?你不要那么冲动好不好,没有他一样活啊!”
“蕴茹,我有孩子了。”穆怡默然良久,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霎时作声不得。一个接一个的震惊已经彻底把我镇住了。她有孩子了?这么多年以来,穆怡都在要不要孩子的痛苦中挣扎着。不要孩子,因为不想再给这世上多添一重人伦闹剧;不想再让上一代人的纠缠延续到下一代的生命中去;不想让孩子一出生就背负父不详的名头。可我知道,在她心底打掉十五年前的那个孩子有多心痛,在她心底有多希望能有个至亲的骨肉相依为伴。为此,我一直都觉得穆怡理智的近乎自虐。而现在,她告诉我她有孩子了。不用问,孩子当然是姓黎的。
她冰凉的手指覆在我的手背上,那指节苍白的让我心疼。我终于明白了她这阵子的不对劲是怎么回事儿了。
“有了多久了?走,跟我去做个详细的体检。”我拉了她便要走。她却按住了我。
“不用再做检查了,我查了三次了。孩子有10个星期大了。只是现在还显不出来。”她慢慢的说。我看着她将手轻轻覆在还甚为平坦的小腹上,那脸上的笑容已然是母性的散发了。
“有了孩子跟离开香港有什么关系?有了孩子你更不能离开香港了。”我想起她之前说的话。穆怡没有兄弟姐妹,她的父母因为不同意她当黎隆源的情妇,早几年忿忿离开香港回到湖北故乡,怎么都不肯谅解穆怡。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去哪里?
穆怡看着我一字一句的道,“这个孩子会姓董,我不会让他跟黎家有丝毫牵连。我要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去和我的父母一起,重新生活。这是我和他最好的结局了。”
我望着面前相知相交了几十年的好友,泪水一点点迷失了彼此的面容。我们靠在一起,她幽幽的说,“亲爱的,本来不该在你们有麻烦的时候离开。但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这些年我也累了,虽说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我不能让这个孩子受到一丝一毫的指责。黎家是什么背景大家都知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我带着孩子离开。”
“穆怡,你想过没有,他要找你们,你们躲得开吗?”我问。
“他会知之为不知的。”我从没有听过穆怡的声音如此苦涩。知之为不知。就是这句话了。我不清楚究竟黎隆源对穆怡有几分真几分痴,黎劳长安在黎家的地位举足轻重。多少年来,凭着雄厚的亲英背景,怕是大半黎家的生意都掌握在这个坐拥巨资的女人手中。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往事终究是温莎公爵留给世间一一抹永不明灭也无法复制的童话。
穆怡收起惆怅和悲伤,对我说,“何况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会带着孩子到哪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唯一值得庆幸的,家中父母还在等着我这个出走多年的女儿归去。这个孙子的到来,毕竟也是他们血缘的延续。我只求这一世再不要碰到那个人,只求下一世,再不要坠入情障。”
三天后的傍晚,我在新机场为穆怡送行。没有告诉任何人,甚至连杨林、佳冉都不知道。我们四人只在前一晚痛痛快快的聚了一番,喝尽了庄园许多珍藏的美酒。到最后,穆怡是唯一清醒的。东倒西歪的相携而出,我尽力把持着吩咐人送她们回家,末了,穆怡伸臂抱了抱她们,说了句,“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穆怡说,不告诉她们,是不想给她们惹上什么麻烦。我明白她的意思。
于是,我一个人来送她,在严冬的夜晚。
“要用的药品,补品我帮你托运了。还有些书和手册,也一并放在里面了。你要好好看。记得一定要定期复诊,你是高龄产妇了,伯父伯母也不见得能好好照顾你,自己千万要注意。提前一个月就住到医院去。”我絮絮叨叨的重复我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话。她则依然乖乖的点头答应,柔柔的道,“好,知道了。”
办完了一切手续,我们相对站在入闸口。我知道她先飞北京,然后再转机。至于去哪里,我不能问,她也不能说。这一别,再想见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注视彼此都熟的不能再熟的面容,我们都在很用力的笑着。一晃多少纷纷往事桩桩件件在眼前闪过。纽约州立大学相遇,她陪我经历了宇儿、楠儿的出生;先后回港,她陪我熬过了有骆清珏存在的那些日子;我陪她恣意忘情,陪她嬉笑怒骂,突然惊觉,我们见证了彼此半世的印记。
“人生得一知己,无悔了,是不是。”她执着我的手道。
“嗯。”我点头。泪,终是留了下来。“不管怎么样,起码让我知道你平安的消息。等这个孩子出生了,替我亲亲他。我等这个干儿子等的头发都白了。”
“亲爱的,答应我,一定要好好过,过的幸福。”这句话她也不知道跟我说了多少遍了,仿佛这数十年来,她一直求得就是我活的幸福。
“进去吧。”我咬牙道。
“你先走。”她说。我摇头,坚持这最后一次。她终是笑了,紧紧地抱了一下,在我耳边轻轻道,“TAKE CARE!”然后转身离开。我看着她风衣飞扬,渐行渐远,缓缓哼起那首老歌,“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慢慢长夜里,未来日子里亲爱的你别我哭泣-------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在这个冬天,我送走了自己这辈子至亲至爱的莫逆之交。在这个冬天,我将一份半世的友谊封存心底。在这个冬天,我真心诚意地向上苍祈祷,请保佑穆怡平平安安。
穆怡走后的几天我心中一直郁郁慌慌的,似有什么东西悬在那里放不下一般。她说等安定下来,会告诉我,不让我操心。可这么些日子了,什么消息也没有。庄恒见我不对劲,问了几次,我只说没事。
“太太,您怎么到这里来了?”耳边惊诧的声音让我一凛,从恍惚中回神,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了看,不禁自失的一笑。竟是走到大厨房了。还不到准备餐点的时候,厨房里只有一个轮值的厨师和几个打下手的小丫头。见了我都是呆立在那里,不敢说话。我一下子想起戴妃初嫁,在白金汉宫的厨房门外,仆人们很严肃的告诉她,“夫人,门外是你的世界,门内使我们的世界。”人生啊,仿佛冥冥中注定的,各人都有他要扮演的角色,各人都有属于他的世界。
“嗯,我来随便看看。你们不用管我,都出去吧。”我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年不曾洗手做羹汤了。当年在美国失败后,我对自己的厨艺已不抱任何希望了。眼下也不知道找点什么事儿做,索性就摆弄锅碗瓢盆玩玩吧。
“这,太太,您要吃点什么尽管吩咐,我们来做就行了。”面前的几个人面面相觑,领头的大厨陪着笑想打消我的念头。自庄园建成,哪有人看过我下厨?别说他们,庄宇庄楠都没见过。
我面上一肃,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都下去。我也不需要帮手。”
“是,太太。”众人不敢再劝,慢慢退了出去。我环顾着这个我一点也不熟悉的地方,摇摇头。我到底要做什么?从冰柜里拿了一大堆的食材,瞪了半晌,罢了,炒饭吧。记得有次在穆怡家中喝酒聊天,到了凌晨晕晕乎乎的觉得饿。穆怡被我闹得没办法,只得到厨房去弄了个火腿蛋炒饭。那香味绝对超过所有的鲍参翅肚。穆怡说这是懒人饭,把所有的东西一齐放锅里炒熟就成。我当时狼吞虎咽的,看她的眼神都是崇拜。穆怡啼笑皆非,受不了的大喊,“施蕴茹你真的假的?你怎么把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带大的?”
穆怡穆怡,满脑子都是和她交往的点点滴滴。这女人,真是害惨了我。平安与否你好歹也告诉我一声啊。我恨恨的往下切一刀。“啊!”手指突如其来的剧痛不禁让我叫出声来,我低头一看,火腿切歪了,切到自己的食指上了。血一下子涌了出来。门口一下冲进来三四个人,“太太!啊,太太手流血了。快来人啊。”
我疼得额上直冒汗,低喝道,“喊什么喊。去拿碘酒消毒棉和创可贴来。”众人慌慌张张的,有小丫头还把福庆和荣妈都给叫来了。福庆在我的指挥下,小心翼翼的给我止血,又抖着手占了碘酒要往伤口上消毒。锥心的疼痛猛地来临,硬生生要逼出我的眼泪,我死死的忍住了。
“这是在干什么?”庄恒低沉的嗓音冷冷从厨房门口传来。“先生!”房内环伺的丫头菲佣们都齐齐低了头站在那里不敢说话。
“可以了,拿创可贴给我粘上就行了。”我顾不得理庄恒,忍着疼对脸色发白的福庆道。
“蕴茹,怎么了?”庄恒大步踏进来,让我靠在他怀里,生硬而又小心的托起了我的手,双眉紧紧皱着看福庆动作。“没事儿,我不小心,切东西弄到了手。一点小伤,不碍事的。”我看了看眼中隐含怒意的庄恒,还有一群大气都不敢出的下人,忍着刺痛笑了笑,“好了,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众人一听这话看都不敢看庄恒一眼便赶紧退了出去。
荣妈被吓得不清,还不待庄恒说话,便双手合十,不停的念:“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福庆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出了那么多血。太太,你怎么自己到厨房里来了呢?”我低了低头,不想答话。庄恒握住我的手,微微加了几分力道。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在那深邃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几分探究。
“我只是想炒个饭,等你打完高尔夫回来吃。谁知道会弄成这样。”我掩饰着嘟嘟嘴,把手举到他面前,“疼得很。”庄恒的脸色终于渐渐缓和下来,看着被我折腾得一团糟的厨房无奈的笑了。“那现在还想不想吃炒饭了?”他问。我伸手捶了他一下,由着他起身抱我回房。结束了我闹剧般的“下厨”。估计从今往后,庄园里没有人再会放任我自行在厨房里折腾了,难道我真的就当不成个贤妻良母?
当天下午我终于收到了一封E-MAIL,“亲爱的,我已安顿妥当,勿念。”我总算稍稍松了口气。杨林和佳冉都跟我说找不到穆怡,我只告诉她们穆怡到美国公干了,短期之内回不了香港。
两天后的晚上,我约了杨林吃晚饭。天天就要过生日了,我便先到周大福去转了转。在vip房对着目录挑了半天,总算看见一枚桃心粉钻吊坠乖乖巧巧,霎是可爱,便配了条铂金链子,交服务生包了起来。
“蕴茹姨姨!”杨林把天天也带来了,小丫头见了我,仰着红扑扑的苹果脸笑得灿烂。我捏了捏她的脸颊,“乖!阿姨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都怪你妈咪,每次都不带你出来。”
“能怪我吗?要带的出来才行啊。小孩大了,宁可自己跟同学玩也不跟着我们这些大人了。”杨林在一边喊冤。“今天还是先带她去看牙齿,才肯跟着我过来的。”
“妈咪啊!”天天倚在杨林身边不依不饶的撒娇,我看得直羡慕。“对了,天天就要满15岁了,来看看这份礼物你喜不喜欢。”说着我将包装盒放到她面前。她笑嘻嘻的拆了,“哇,好漂亮啊。妈咪你看!”
“你开心了。有礼物收。还不快谢谢阿姨。”杨林拍了拍天天的脑袋。下一秒,我的脸被小丫头大大的香了一下。
“妈咪,我去拿东西吃了。”太古的凯文旋转自助餐一向出了名价格不菲,东西丰富。由着天天自给自足,我和杨林自聊我们的。“庄楠还在大陆吗?”杨林问。
“嗯,不过听庄恒说,那边稳定了不少,这两天就要他回香港。怎么样,外面对庄家的事还传的沸沸扬扬的吗?”
“呵,你不知道香港人很健忘的吗?何况现在矛盾的焦点都在胡家那里,大报小报的头条都是关于胡焕明入狱什么的。你们怎么样?”
“庄恒的案子还立了放在那里,老胡的事情判了下来,庄氏现在还在配合调查。对了,这封辞呈你帮我带给曾sir。我现在不方便回养和,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过段时间我再约他吃饭好了。”我将信封交给杨林。
“你决定了?”杨林有些吃惊的看着我,“就这么脱下医生袍,当全职太太了?”听了她的话,我笑了笑。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给了我莫大的冲击。在我送走穆怡的那个晚上,终于下定决心打下了这封辞呈。为之奋斗了半生的事业,在我递出这份辞呈后将一切归零。从此我再也不能穿着神圣的医生白袍,再也不能带着听诊器,再也不能听到广播里的那句“施蕴茹医生请到1号房。”从此之后,养和将少一个专业的医生,庄园将多一个全职的太太。不是不遗憾,不是不伤感,只是有更重要的人值得我去守护。
杨林缓缓收起了那封信,掩饰掉了眼中的惋惜,重重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明白的。应该的。”说着,举起手边的红酒杯,“来,祝福你。真的,很替你高兴。”我也随之举杯与她相碰,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曾经听庄绮说,在她嫁给黎隆源的前,福云门的一群姐妹彻夜狂欢了三天,都真心实意替她高兴,愿她幸福。这就是女人之间的友谊了。在人生的重大决定的十字路口,给与无条件的祝福和帮助。杨林尊重我的决定不加劝阻,我尊重穆怡的决定不予挽留,都是这样。因为我们都明白,朋友幸福,这就够了。
和杨林分开后,我坐车返回庄园。刚拐入浅水湾上山的路,便听得司机“呀!”了一声,我睁眼便看见斜里猛地冲出了一辆黑色敞篷宾利,眼看着便要和我们的车撞上。火光电石的一瞬间,我尖叫出声,司机猛打了一把方向盘,斜冲撞上路边的保险杆。我的额头重重的磕在了窗棂上。天晕地旋。
“太太,太太,你怎么样?”司机惊魂未定,赶着转过来察看我的情况。我粗重的喘了几口气,一颗心似要从胸口跳出来了。无力的摆了摆手,试着动了动,还好,没什么大碍,应该没有内伤什么的。刚想问到底怎么回事,便感觉车窗被人大力的拍打,一个人在车外吼着,“施蕴茹,你给我出来。”
第34章
借着刺目的车灯,我看见,是黎隆源。
全然没有平常道貌岸然,风度翩翩的样子,他气急败坏的拍打着我的车子,还试图强行拉开车门。我定了定神,眼看着庄园就在不远处,司机早在第一时间已经打了电话回去。况且现在这种情况,我除了下车,也没有别的办法。忍着周身的疼痛,我勉强推开车门下去。他见我出来,便要扑上来抓住我,被司机奋力的拽住了。我尽力倚着车站着,望着眼前近乎疯狂的黎隆源道,“黎先生,你用这种办法见我,想要了我的命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狠狠地瞪着我,用手指着我大声吼,“我要干什么?施蕴茹,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哪一点得罪你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跟我过不去?你把穆怡藏到哪里去了?啊?一个星期了,穆怡呢?她在哪里?”
我一下子火冒三丈,“你还好意思来问我?且不说你跟她什么法律上的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来这里质问我?”要不是他,我最好的朋友至于弄到离开香港远走他乡的地步吗?
“施蕴茹,三十年前因为你,绮儿跟我离婚,孩子也没有了,我被你弄到妻离子散;三十年后,你还是不放过我,你连穆怡都弄走了,你居然让穆怡都离开我了。施蕴茹,我跟你拼了--------”说着,他疯狂的要抓我。
我浑身战栗,眼看躲避不及,就在这时候,四周灯光大作,三辆轿车一齐驶了过来。冲下来十几个人,有人直直向我跑来,抱住我下滑的身子,“蕴茹,蕴茹,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蕴茹?”是庄恒来了。他脸色苍白,紧紧地搂着我,要察看我有没有受伤。我在他怀里缓缓摇头,示意我没有大碍。他稍稍放松了些,拿了外衣给我披着,将我交给旁边的人。
“黎生,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庄恒走到被人压制住的黎隆源面前站定,冷冷的道。“否则,今天的事我不会就那么算了。”
“哼,去问你老婆,问问她究竟干了什么好事。动我身边的女人,我也没那么容易就算了。”明显的劣势下,黎隆源半句都不肯服软,瞪着我的眼睛只要喷出火来。看来他认定了是我将穆怡藏了起来。竟然连三十年前与庄绮婚姻的破裂都一并算到了我的头上。
庄恒显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微微一愣,侧首冲我看来。罢了罢了,姓黎的能这么激动,也不枉穆怡苦苦跟他这十几年。权且当成他有几分真心吧。我慢慢走上前去,“黎先生,逼她离开的人,不是我,是你!不管你相不相信都好,我真的不知道穆怡现在在哪里。既然她有心离开,就请你放手,还她平静和自由吧。”说罢,我转身对庄恒说,“算了吧,我们走。别把事情闹大了,我没事的。”庄恒一动不动盯着我,若有所思一般。我实在无力再耗下去,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侍雷,送黎先生回去。”庄恒面无表情的扶住了我,开口吩咐,“我们走。”
“是,庄先生。”旁边的侍从恭敬的答。
我随庄恒上了车,身后黎隆源还在咆哮,“施蕴茹,你给我记住。我不会放过你们的。”庄恒显然怒到了极点,咬着牙冷笑,“随时恭候。”
一路沉默,我知道他在生气。这件事一直瞒着他,是我的不是,原就想过黎隆源那边可能没那么容易善了,所以一直不愿将杨林和佳冉她们卷进来。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会偏激至此,最终还是让庄恒知道了。
回到庄园,我刚要下车,他不由分说抱起了我往厅里走。身边的下人赶紧道,“先生,已经通知崔医生了,他马上就到。”庄恒沉着脸嗯了一声。我刚说了一句,“我自己可以走。”他便瞪住了我,满脸的怒气。我不再说什么,由着他小心翼翼的将我安置在床上。所有下人大气都不敢出,一直熬到崔炯来。
“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头晕吗?”处理完我额头上的擦伤和手肘的碰伤后,崔炯问我。我摇了摇头,没有力气再回答他的话。崔炯见我这样,叹了口气,走到庄恒身边道,“没什么大事,恐怕是受了些惊吓,我开些安神的药让她喝下。额头跟手臂的碰伤要养一阵子。”
庄恒颔首,又沉沉道,“等她休息一晚,明天还是得详细查查。有什么医嘱你吩咐给福庆就是了。”崔炯答应着招呼福庆退了出去。房里一时间就剩下我们两个一站一卧,谁也不说话。我见他这样心中也不禁来了气,索性起身梳洗换衣服。哪知刚掀被站起,便是一阵头晕耳鸣,又堪堪跌坐下去。他终是抢上前来扶住我,口中仍然教训道,“这是干什么?才刚消停一下又折腾起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伤啊?”
我甩开他的手,“你走开,不要你管。”说着扯过被子闭目倚在床头。这一晚我一经受了莫大的刺激了。差点撞车,又被人咬牙切齿的痛骂,把一堆莫须有的罪名往我身上扣。现在连自己的丈夫也这么凶我。夫妻这么些年,我从没看见他对我板脸,何况还是当着外人和那么多下人的面。我心中郁闷到了极点,只感觉鼻子发酸,眼泪往上涌,一滴滴顺着脸颊滑下来。“蕴茹!”他极端挫败和无奈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大手覆上我的脸庞,替我将眼泪一点点拭去,嘴里哄着,“好了好了,不哭了。怎么跟个孩子一样?我这不什么都没说吗?”我听了他的话,反而哭的越发伤心,自从穆怡离开我就想拚命的大哭一场,撑到现在我再也坚强不下去了,泪水越发肆意的往外流。
庄恒显是被我吓住了,手忙脚乱搂我在怀中,亲吻着我的额头,“乖,这是怎么了,伤口很痛是不是?我叫他们赶紧把药端上来。”他说着便要按铃。我伸手止住了他,泪眼婆娑的和他对视,他眼中的怒意全消,只剩下懊悔和疼惜。我哽咽道,“人家已经浑身痛了,你还这么凶的对我。你太过分了。”
“好好好,是我不对。我这也是着急啊。你看你弄得都是伤。今天晚上那情形,我现在想来都后怕得很。”他轻拍着我的后背道。我发泄一通,心里堵得慌的感觉好多了,心知今晚的事绝对要给庄恒一个解释了,便稍稍坐直了身子,对他道,“穆怡离开香港了,她不想再跟黎家有什么瓜葛。是我送她走的,可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到哪里去重新开始生活。黎隆源大概以为是我故意把穆怡藏起来的,所以才会------”
庄恒有些诧异的看着我,“离开香港了?你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点点头。他皱起了眉头,脸色渐渐有些沉重。我刚想问他怎么了,便听到敲门声传来,福庆把药端上来了。庄恒对福庆点点头,便松开了我,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去。我由着福庆服侍我吃了要,又梳洗整理了一番。筋疲力尽的再次躺下,迷迷糊糊中想起,竟忘记问他刚才听到穆怡离港为何脸色那般不豫。
也许是安神药的作用,第二日我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庄恒不在身边。我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被褥,他大概早就起身了。我披衣站在窗边,向外望去,正厅前的喷水池边停了好几辆房车,看着像是庄氏几位高级职员的座驾。我皱了皱眉,按铃叫进了服侍的人。
“家里来人了?”我坐在露台边,漫不经心的吃着他们送上来的早餐,问正在整理卧房的小丫头。
“是的。宋先生、李先生、黄先生他们好几位两个小时前来了,一直就和先生在会议厅里开会。”听了回话,我不禁一愣。照说这阵子廉署在查账之后并没有什么收获,庄氏及旗下的各个子公司情况都渐渐平稳下来,宋天明他们每天只向庄恒做例行的视讯汇报而已,怎么突然间又这般阵势的动起来了?难不成庄氏又出什么问题了?正想着,便见到庄园的大门又开启,接着便又是几辆轿车驶了进来。远远的我只认出佳冉的身影。一行人一边低头交谈着,一边匆匆往里走。
整个白天会议厅的门都是紧闭的,间中只有下人送茶水咖啡进去。我不方便介入,叫过人来问,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傍晚时分,我在偏厅顺手拿过当天的晚报,财经版的头条赫然印着,庄氏股价狂跌引致大盘震荡。
我有些呆住了,怎么会这样?细看那报道才知道,今早开市,庄氏的股价高开低走,不到半个钟的时间换手率已排在各港股之首。随后的时间,股价一路下跌,可成交量却不断增加。很明显有人在操纵着市场走势,不断以低价抛出,再以更低价接受。我这才明白庄园里今天一天的会议是为了什么。
望着会议厅紧闭的大门,我竟有那么一刻后悔。后悔自己不曾走进他的事业,不曾为他分担过商海浮沉的喜怒哀乐。我习惯于接受他的庇护,习惯于接受他的成功带给我的荣耀。几十年来,这是第一次我真心去关注庄氏,关注他的事业,可突然间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来报,会议散了。我快步走到会议厅前,西装革履的一群人见了我像以往一样若无其事的行礼打招呼,然后快步离去。唯有佳冉在经过我身边时,扬眉笑了笑。我以眼神询问她情况如何,她微微一顿,摇了摇头示意我不必多虑,随后拍了拍厚厚的公文夹,匆匆离开了。
我走进会议厅去,其他人都走光了,只有庄恒一个人在主位上坐着,以手支着额头,闭目养神。我的脚步尽管很轻,可还是惊动了他。他睁开眼见了我,无声的笑笑。拉过我的手,问道,“身上的伤好些了吗?”说着又用手抚上我的额头细细查看。我望着他透着浓浓疲惫倦意的脸庞,鼻子有些发酸,掩饰着问,“他们说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下楼吃饭吧?”他叹了口气,看了看表,“我还要到书房处理些事情。你叫人给我送点清粥小菜过来。晚上你自己先睡,约了继刚开视像会议。”说完他拍拍腿站起身来,揽着我往外走。
我侧首看了看他,“庄氏出什么问题了?”他一愣,继而安慰般的笑笑,“没什么。这阵子没回去,积压了些公事。你别跟着操心了。对了,今天早上曾华成来电话找你.大概是医院有什么事儿。你要想回养和,我让他们安排安排。”辞职的事儿我还没跟他说,曾sir怎么会打到家里来找我?“我现在去医院不方便吧。”我看着他幽深的眼睛。他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咱们还不至于让人逼得出不了门吧。傻丫头。”说话间到了他的书房门口,他在我的额角轻轻印上一吻,“乖,早点休息。”然后便转身进书房去了。
我立在那儿呆了一阵,慢慢下楼去吩咐厨房做些清淡的东西送上书房去。当晚庄恒没有回卧房,当值的人说他就在书房歇了一会儿。我听了只能无奈的笑。
第二天我接到了曾sir的电话,约我在养和旁边的一家咖啡厅见面。我想了想还是答应了。跟庄恒交待了一声,带了陪同的人便出门去了。咖啡厅的包房内曾sir已经到了。“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抱歉的道。他有多忙我怎么会不清楚。“没事,坐。”他慈和的招呼我。待寒暄过后,他拿出了一封信,冲我扬了扬,“怎么,就打算这样离开医院?”我看了眼雪白的信封,低头搅了搅咖啡,“是有些突然,可希望您能理解。我也总想找个正式的机会跟您当面交待的。”
“蕴茹,大家这么熟了,我也不说什么客套话。作为上司,我很替医院可惜;可作为一个长辈,我能明白且尊重你的决定。”望着眼前满头华发的老师,我感动的点头。
“不过,在你正式离职之前,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去完成。”他如是说。我困惑的看他,他顿了顿道,“你知道,养和一向与内地都有很密切的交流来往。这次我们收到中国第一军医大学的邀请,他们希望我们派出医生跟他们做一些第一线急诊的报告指导。尤其在沙市之后,我们双方都觉得在急诊上我们确实应该互相学习。”
“可为什么要我去?”我不明白。
“你有经验。况且急诊室有多忙,你不是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根本抽不出其他人手,年轻的医生不够分量,到时让人家说我们不重视交流活动,敷衍了事就麻烦了。”曾sir半开玩笑的解释。
这个时候离开香港?我有些迟疑。可我知道曾sir说的都是实情。如果没有切实的困难,他不会特地来找我。“我什么时候要给您答复?”
“尽快。确定了之后办好手续,明后天的样子就要成行。”他说。我点了点头,“让我在考虑一下,我会尽快决定。”
回到庄园,竟让我碰到常年驻守美国的李继刚。我惊讶不已,“你怎么回香港了?”
他礼貌的拥抱了我,答道,“今天早上刚到。刚刚见过恒哥,时差都还没到过来呢。许久不见了,嫂子还是这么年轻。”我笑道,“一把年纪了,还拿我开玩笑。吃过饭了吗?急着走干什么?”他和宋天明可以算的上是庄恒的左膀右臂,当年庄恒回港创业,以整个美国大本营相托李继刚,可见对他的看重和信任。这么些年,他也确实没有让庄恒失望。
“不了。还有些事情要去安排,您看,我这衣服都没换过就直接到这儿来了。”他终是告辞了。
见到庄恒,我把曾sir的话说给他听。他只稍稍想了想,便答,“这是好事儿啊,你尽管去吧。”我惊奇于他的爽快,“这个时候我离开香港好吗?”他从一堆公文中抬起头来,“有什么不好的呢?蕴茹,你在担心什么?”我望着他波澜不惊的面庞,心知他是压根儿就不打算告诉我庄氏发生了什么,生意上究竟怎么了;他根本就不愿意我掺和进公司里的事情。他宁愿在这样的时候,我能离开香港。不过现在李继刚也回来了,他多了一个得力的助手,我也放心些。我离开香港,让他更加能够全心全意地应对我完全不熟悉的商海风波,也许对他来说才是解除了后顾之忧的好事。
第35章
我终是答应了曾sir。拿到组团名单我才知道这次的交流不仅是针对急诊科,骨科、心脏科、脑外科、全外科均有医生参与,阵容甚是庞大。杨林是全外科的代表,她跟我开玩笑,“想不到这辈子还有跟你一起出差的机会。我就说养和的执行总长哪里肯随便放过你。”
从罗湖口岸过关,接待的车子已经等候多时了。我们一行没有在深圳多作停留就直接赴广州。黄兴安排了两个保全部门人员换了便衣跟在团里算是以防万一。其实他是多虑了。这次是广州军区作主人家发出的邀请,全程都是军官接待陪同。我能受到的保护只怕比在香港还严密。
整个行程安排的很满。除了必要的交流会议之外,还要在军医大学作报告,进行临床指导。此外与军区总医院的合作项目更是这次的重点。曾sir的意思是要我们亲自参与一些他们的门诊、治疗项目,借此评定我们以后年度大型合作项目的经费及人员安排。
头几天忙得团团转,没有一丁点空闲。到了第四天的晚上,疲惫不堪的回到军区招待所,在大堂里用餐的时候,负责接待的军医大学副校长极端兴奋的告诉我们,明天军区领导将会宴请我们一行。心脏科有位年轻的医生当下就问,“是不是电视里看到的那样的将军啊?”于是一群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将军应该是什么样的,肩膀上应该有几颗星,更有甚者还问出将军们是不是都经历过真正的战争,我们是不是应该去买些历史书籍来恶补一番。无论什么人,无论在什么样的年代,人们对英雄,对军人的崇拜和尊敬是共同的。
我在一边听着他们热火朝天的议论,心上有些不自在。来之前我倒没想起广州军区还有那样一个人,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杨林走过来,“发什么呆呢?唉,说老实话,我小的时候还真想找个军人嫁了当军嫂。可惜啊,后来移民到香港,希望也都落空了。”我睨她一眼,“所以你大学毕业就匆匆忙忙找了个警察嫁了?”我知道天天的父亲是一个警察,后来两人不知为了什么原因离婚了。“去你的,哪里是为了这个。不说了,时间太久远了,连我都忘了是怎么一回事了。”说着,她举了举手中的啤酒瓶,抛了一支给我。
回到房中,打开电视等着看新闻。这三天我一直关注着有关庄氏的消息。连着三天,股价不停的跌,不利传闻也渐渐多了出来。每每打回庄园,跟庄恒都聊不了几句,无非就是他不断的叮嘱,“要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然后就匆匆收线了。今天的情况似乎好些,新闻上说有大量资金入场,庄氏股价逐渐回稳。
“庄太,大堂打电话来,有位梁女士希望能见您。”黄兴派来的得力助手伏婷叩门进来向我请示。见我不解,又赶忙补充,“她说她是乔沁小姐的奶奶。有好几个工作人员陪她来的。”我明白过来,该来的总是要面对的。到了人家的地盘,总不能像在香港那般的耍性子。
“请她稍等,我换件衣服就下去。”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招待所有一个挺安静的茶室,乔立勋夫人在那里候着我。她的随行人员对我说,“您请,首长在等您。”我推门而入,果然是那位雍容严谨的老太太,只不过这次她穿的是军装。见我看她,她歉然的笑笑,“不好意思,下午陪着老乔接待外宾,听说你也在这里,我就直接过来了。”我点点头,坐在她对面,“您好。”
她亲自动手摆弄案桌上的整套功夫茶具,动作雅致娴熟。我还来不及开口,边听她缓缓道,“你母亲与老乔的事情大概你都知道了。说实话,我实在没有想到事隔这么多年,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将当年的事情摊开来。我不想说抱歉,因为在那个年代有太多的事情不是我们自己能够控制。你恐怕不能体会,对老乔他们而言,国家的安危远胜于个人荣辱。容我倚老卖老,父辈的事情你们当子女的是没有办法完全理解的。”
“您的意思是,乔先生是因为国家的安危才抛弃我母亲?我竟不知,我母亲一届弱女子竟有这般力量。”我嗤笑。
“你母亲是没有,可她的父亲有!”她稍稍大了音量。“你并不清楚你乔伯伯这几十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他没有一天不在自责,没有一天不在悔恨,没有一天不在担心。我心里虽然不痛快,可我仍然敬佩他,甚至尊敬你的母亲。也许是注定的,我们乔家与你们的缘分还得继续延续下去。我不愿也不需要对你就上代人的事情作出什么道歉,我 只能说我很遗憾。但对于我们的小辈,我真心的希望他们能够幸福。”
她很诚挚的望着我,那目光中有沧桑过后的了然,有通透过后的慈爱,还有难以掩饰的期待。那一瞬间,她的目光竟让我有一点点地不敢直视。我把眼光调向别的地方,“你是要跟我谈庄楠和乔沁的事情吧。难道你还愿意我们两家的关系继续纠缠下去?难道你不希望有一个了断?”在我看来,这位乔夫人这几十年来的生活只怕也不见得舒心。换了是我,恐怕做不到这样的乐见其成。
“为什么不?说实话,我并不觉得这是一段孽缘的纠缠,充其量算是一段时代的悲剧。在这个事件里没有人要伤害别人,也没有人刻意算计要谋求什么目的。你想过没有,你父亲容忍你母亲这么多年,我容忍你乔伯伯这么多年,你母亲嫁给你父亲忠于你父亲,你乔伯伯娶了我忠于我。这早已经说不清楚究竟是谁欠了谁,谁负了谁对不对?只能说我们上一代的情分并不完美,那我们就更希望孩子们不要重复我们的悲剧。”
我想起当天施家大宴,楠儿牵着乔沁的手,脸上闪烁的那种愉悦;想起他在我面前据理力争的焦急和阻挡不掉的勇气;想起得不到我的同意,他枯站良久落寞离开的背影。上一代的纠葛真的比儿子的幸福重要吗?
第二天的首长接见我没有参加,不是刻意避免什么,而是医院临时接下了大量的食物中毒病人,请我们急诊和内科的医生协助救治。我陪同他们转病人上病房,不想却在等候区见到了乔沁。她见了我很是吃惊,呆了一会儿快步过来,“伯母您好。您怎么在广州?”午后的阳光洒在她的长发上,她逆光而立,有些腼腆的笑着。我微微点了点头,“来出差。到了几天了。”我交代了护士之后便随意在沙发上坐了,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她过来。她难掩局促的坐在我身边,手指不安的绞扣着。
“你回来看你爷爷奶奶?怎么会到医院来?不舒服?”我问。
“噢,不。我挺好的。我没去美国之前一直在这里当义工。这里好多大夫都是当年一个院里看我长大的叔叔伯伯。这次回广州是因为有个研究口腔医学的朋友从美国回来了,我正好有假期就过来聚聚。这几天也没什么事儿,就到医院来帮帮忙。”她笑着向我解释。
正说着,迎面一瘸一拐走来一个老太太,见了乔沁便过来握着她的手说了一大堆的话,她说的又快又急,我都听不太明白。只见乔沁站起来回握老太的手柔声安抚着。好一会儿,那老人家才离开。“她的孙子天生就患有颌面淋巴瘤,孩子的妈一把孩子生出来就跑了。就靠这个老太带着孙子要了三个月的饭得了些钱才把孩子送到医院来的。现在还等着筹钱手术。”乔沁目送老太太走远,叹息着道。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你可以跟庄楠联系。庄氏一向都有专门的资金用于医疗救助。告诉庄楠,让他把这事儿交待相关部门跟进吧。”
“伯母!”乔沁霍的转身,惊喜不已的盯着我。我这么做不光是救助一个病童,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我不再反对她与楠儿的交往。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当然明白我这句话的分量。
“谢谢,谢谢您。”乔沁低头向我道谢。我也同样明白她在谢什么。
“不必对我说什么谢字。天下父母心。我们都是希望你们幸福的。这边的交流也要结束了,我过两天就会回港。你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找我。”她甜甜一笑,点头答应。我起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带问你的爷爷奶奶好。”有些往事,有些恩怨,上一代的人既然已经吞下,就无需再把下一代牵扯进来了。
记得97香港回归的时候,父亲在一次家族聚会上,对楠儿和宇儿他们说,“我们的国家所有的苦难动荡都让我们这前两代人扛过去了,你们要做的就是开创一个新的未来。我期待着我的儿女能够拥有没有遗憾的人生。
返港是我现在最急切要做的事情。然而在见到乔沁的当天晚上,楠儿就到了广州。接到他的电话我都有些不敢相信,急切中来到招待所的大堂,一眼便瞧见一身米白休闲装的庄楠帅气的立在咨询台前,引来不错的回头率。我乐得慢慢走过去,儿子也瞧见了我,朝我小跑过来,紧接着便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妈咪,我可算是见到您了。”楠儿亲了我一下,方才道。
“你怎么也跑这里来了?”我稍稍平息了激动,把他带到房中,塞了一瓶果汁给他。“来见乔沁的?”
“妈,瞧您说的!”楠儿微红了脸,扬声抗议,“我是专门来看您的。乔沁电话里都跟我说了。妈,您真好!”
“少跟我油嘴滑舌的。你直接从上海过来的?”我问。
“不,不是。我早几天就回香港了。回去了才知道您到广州来了。这不,今天我就过来了。”楠儿边喝果汁边道。
听说他已经回过香港了,我不禁一怔。“你爸爸这两天怎么样?庄氏的情况都稳定了?我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就要回去的。”
楠儿一呆,忙道,“爸爸很好啊,公司都稳定了。妈咪,反正都出来了,不如我陪您在国内好好转转。我们到苏州杭州那边去玩一圈好不好。您不知道,大陆这些年的变化可真是太大了。”
望着眼前若无其事的儿子,我心里突然一阵说不上来的烦躁,“要玩你自己随便跟谁去玩都行,我明天一早就回香港。我累了,你回房吧。”
“妈咪,您怎么了?好好好,明天一早我陪您回香港就是了。”楠儿蹲在我面前,关切的看着我的脸色。我定了定神,拍拍儿子的手,再无话。
回港的手续都是楠儿一手安排的。不知是不是我太敏感,这孩子好像并不愿意我这就回去似的,一直都在努力说服我在大陆多呆些日子,甚至把杨林、乔沁一并动用上了,美其名曰要搞个内地一月游。不过终是在我的坚持下作罢。一过了皇岗关,我便见到庄恒平素惯用的座驾在等候着。我几乎以为是庄恒来接我了,可下来的只有司机老王。“太太好,大少爷好。请上车。”
“谢谢王叔,辛苦。”楠儿对他笑道,又转身扶了我上车。
“太太是直接回家吗?”老王问。
“嗯。”我伸手取了车内书报台上的几分报纸随意翻看。突然我的眼睛定在了财经版的头条:庄氏3G技术合作新对象浮出水面-------黎氏集团与庄氏集团正式携手。新闻配着的照片是宴会中西装革履的庄恒与大红礼服的黎劳长安握手言欢的情景。是的,黎隆源的太座-----黎劳长安。
此时此刻的我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庄恒怎么会与黎家合作的?想起那天晚上黎隆源恨我入骨的神情,他又怎么可能会放下怨恨跑来与庄恒共同开发新的项目?我耐下性子细看那报道,却被一句话镇住了,“自日前黎氏集团原主席黎隆源离港修养,黎劳长安女士出任黎氏代主席以来,黎氏集团的新动向引人注目。”
黎隆源离港?这么说黎家的大权旁落至黎劳长安的手里了。我从不曾了解过那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望着照片中志得意满的她,我心中只有一阵阵的困惑。我离港不过一周的时间,连改朝换代的戏码都上演了。香江,不愧是一个风云变幻的地方。
“妈咪,您在看什么?怎么了?”儿子晃了晃我的手臂。我抬眼看他,淡淡将报纸放在他面前,“这事你早就知道?”
楠儿接过来看了一眼,点点头,“是的。我回港后知道的。这件事是继刚叔出面主理的。妈咪,您------”
我看得出来,儿子很有一点欲言又止。我也不逼问他,反正我人回来了,该知道的事情一件也不会少的。
车子稳稳驶向庄园,这一路上楠儿的手机就没有安静过。看着他老练的与人交流,果断的处理事务,竟让我找到了他父亲年轻时候的样子。庄恒,儿子长大了,还要多少年的等待,你才会放下手中的事业,履行当年的那个相依相守的承诺?
庄园的正厅前早有一众人候着,见我们下车便一齐鞠躬。这是早些年荣妈定下来的规矩,直让我和庄恒哭笑不得。福庆上前扶了我的胳膊,又招呼人将我的行李拿上楼去。
“庆姨,爸爸呢?回庄氏了吗?”楠儿问。
“先生在书房呢。施先生和徐小姐来了。”福庆答道。听了她的话,我一愣,不禁问,“施先生?哪位施先生?”
“这,太太,是三少。”福庆看了庄楠一眼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都把我弄糊涂了。“妈咪,是小舅舅啦。”楠儿出声解惑。“我去书房见爸爸,妈咪你也累了,让庆姨陪您回房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见我不作声,福庆便来扶我上楼,同时在我耳边开始事无巨细的汇报这一个礼拜庄园的琐碎事。我茫然的听着,也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
“宇儿打过电话回来吗?”我问她。这个女儿也有一阵子没和我联系了。即使知道她有随遇而安的本事,可也免不了担心。
“大小姐两天前来过电话,说是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就要回港呢。先生知道小姐要回来,也高兴得很。三少还说要小姐领养两头非洲的大苯象。”福庆满脸俱是笑意。
“这么说逸华这阵子倒是常往庄园来喽?”我皱了皱眉。
“呃,这倒是,这些天常看见三少的。不过一般都是徐小姐陪着一起来的。有一次先生还留了他们一同吃饭。”福庆忙不迭的回答。
“好了,你出去吧。我真是有些累了。”我对她说。福庆刚退出去,卧室的门便又被推开了,是庄恒。我定定看他走近,走到我身边。感受他轻柔的吻印在我的额上。
很长的时间,我们就这样一坐一站,我将头贴在他的腰间,他静静的环住我,让他那强烈却不霸道的气息将我包围。房里静的只有落地钟的摇摆声。有那么一瞬,我只想就这样直到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低笑道,“好了,傻丫头,让我看看你。”我这才缓缓放开他,抬头对上他俱是浓浓暖意的眸子。我打量了他一下,这些天没见,他鬓角的白发似乎又多了几茎,人也清瘦了。正要开口说话,不想他却先一步皱眉道,“你怎么瘦了?在那边不适应还是太累了?怎么交流也把自己弄得这么辛苦?”
我不禁失笑了,摇摇头,站起身来。“你还不是一样。光会说我。”他一愣,眉头总算是舒展开了。
梳洗了一番出来,庄恒抱臂立在窗前,凝视着窗外的山山水水。那背影一如当年的高大挺拔。心中难以言喻的悸动促使我走过去,伸手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他沉沉的笑了,也不转身,只是拍抚着我的手背。“洗好了?要不要睡一会儿?让她们送了些早餐上来,去,把牛奶喝了。”
我任他牵了我到躺椅上,任他喂我将牛奶喝下,任他给我盖上薄被。他将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然后握了我的手,靠在一边静静的陪着我。我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有些话,有些问题好像实在不应该在此情此景之下问出口,可我终究不是个能带着满心的疑问安然睡去的人。
“恒,我-------”我出声唤他。他叹息一声,放开了我的手,“想问什么?”我让自己稍稍坐直了一些,“我看了今天的报纸。为什么?你的合作对象怎么会是劳长安?黎隆源呢?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会有兴趣跟他们合作。”
“蕴茹,我是个商人,在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黎氏的人事变动给我们的合作创造了平台,彼此都有兴趣,赚钱的游戏罢了。”他随意的解释,一如对待媒体和记者那样,顿了顿又道,“你不是对这些没兴趣的吗?”
我不答话,又问,“我去广州之前是怎么回事?我知道庄氏的股价一直在跌,这两天才有好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庄恒一笑,淡淡道,“金融市场上,这一秒不知下一秒事,升升跌跌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这些事,你不用操心的。”
我为之气结,这等于什么都没问出来嘛。如果我再追问为什么我弟弟会时常到庄园来,庄恒是不是该嗤笑我的小肚鸡肠,疑神疑鬼了?
电话铃响,庄恒起身去接。我重新躺下闭目养神。只听他简短的恩了几声,便挂了电话。走到我身边,俯身给我把被子盖盖好,又抚了抚我的额头,然后轻叹一声,转身出了卧室。
第36章
我心中烦躁,也睡不住,索性起身按了内线,只吩咐,“把这一周的剪报给我拿来。再送一杯咖啡上来。”庄园内有专人负责将于我们庄家有关的新闻分门别类的剪辑收集起来,存放在庄园的小型图书馆内。我一直都认为我们都是书写历史的人,这些白纸黑字的东西理应好好整理收存。
斜倚着床榻,我一张张翻看着报纸,这才知道,近一周来庄家几乎天天都是财经版的头条。我走后的前三天,多是庄氏股价震荡,根基不稳的利空传言。并有消息指出,有力量雄厚的财团正在趁低吸纳庄氏股票,实行强行收购。有业内人士预测,一旦廉署定了庄恒的罪,庄氏集团便会垮台易主。还有人称,21世纪第一场举世瞩目的收购案正在进行中。
直至第四天,风水突转。香港早报标题赫然写着,“庄氏太子爷北京会高层,庄氏内地投资一路绿灯。”配的照片是庄楠与商务部副部长共同举杯。文汇报头版,“廉署声明庄氏奉公守法,金紫荆勋章终将授予庄恒先生。”紧接着当天的香港财经报便显示庄氏的股价一路稳步走高。同日,有消息放出,“黎氏集团主席黎隆源先生辞职,由其夫人行代主席一职。”市场哗然,黎氏的股价下跌百分之10。然而当晚的香江周刊便拍到了庄氏高层李继刚夜晤黎劳长安,详谈甚久。
第五日,浅水湾新楼盘开幕,庄氏集团副主席庄楠与韩氏集团执行董事韩津共同主持。下一代的财团接班人局势终是明朗化了。有媒体问,“庄先生对这一阵子庄氏的连番动荡怎么看?庄恒先生在授勋之后还会有什么新的举动吗?”
楠儿的回答是,“我们喜欢挑战,同时也有能力应对动荡。家父自始至终热爱香港,也时常教育我们要与香港与中国大陆共繁荣。任何试图扰乱庄氏,扰乱香港经济的行为,家父都不会姑息。”
仅仅是一沓报纸,已让我感受到过去一周的斗智斗利,变换风云。对牵扯进来的人来说恐怕各都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然而就在庄氏、庄恒至关重要的一周里我却在广州,不曾参与分毫。我苦笑,我的丈夫的确厉害,仅仅一周的时间就这么干脆利落的打了漂亮的翻身仗。从廉署的调查对象到紫荆勋章的授勋者,连中央的支持都握在手中,同时还不动声色的让黎氏易了主。有这么个男人在身边,我该庆幸还是该颤栗?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又急急将报纸从头翻了一遍。在整个一周的时间,庄家、黎家、甚至韩家都涉入了,唯独施家由始自终都没有一点的新闻,仿佛完全不曾参与过这件事情一般。大哥真的是那么沉的住气的一个人吗?不是我有偏见,可他实在不像是在这样的局面下还能不动如山的人。我私心里倒是期盼他能心无旁骛,专心于施家的版图,平平稳稳的就好。
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下楼去。在二楼的书房门前碰上了正好出来的逸华佳冉他们。我驻足冲他们微微笑笑,“姐。”逸华唤我,眉宇间似乎有几分不明的忐忑。我刚想说话,佳冉便走过来抱了抱我,“好久没见到你了,我这阵子都忙疯了。穆怡不在,你跟杨林又出差,就剩我一个人在这里没日没夜的熬着。”话是这么说,可光看她神采奕奕的样子便知道忙有所值了。庄恒从来都是一个知人善用,且不亏待下属的老板。我放开佳冉,望向我的弟弟。
我们虽不见得有多亲近,可毕竟是一母同胞的至亲,流着相同的血,骨肉天性割舍不掉。对逸华是这样,对大哥亦然。
“呵呵,刚想上去看看你醒了没有,没想到你自己下来了。”庄恒和楠儿父子俩也走了出来。庄恒笑着转头拍了拍逸华的肩膀,“来,一起吃饭去。上次总算让你承认茅台比路易十三有滋味了吧。”说着揽了我的腰缓步下楼去。
“真的?能让小舅舅承认这个简直太不容易了。”庄楠也打趣道。
一桌子人把一顿饭愣是吃的热热闹闹的。我强打精神的看他们说说笑笑,又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庄恒挟给我菜。
“老板,利通银行和广兴证券的冯总和杨董今晚代表银行证券业设宴请您,说是庆祝您荣获金紫荆勋章,您去不去?”席间佳冉问。
庄恒转头看了看我,我皱了皱眉,他一笑便淡淡道:“老朋友们客气了。庄楠替我去告罪一声吧。”
“是的,爸爸。”楠儿答道。
吃了午饭后,庄恒照例是要小睡一会儿的,便先上楼去了。佳冉和庄楠要回庄氏去,逸华也要离开。我开口唤住了他们,“逸华,你等等,我有些话跟你说。楠儿你们只管去忙吧。”
“这,妈咪,还是我送小舅舅吧。他没开车,我这也正好顺路的。”儿子马上道。
“是啊,你要是下午闷得慌,我陪你去逛街好了。反正手头上的事都不急,我们好久没聚了。”佳冉随声附和。
我懒得去探究他们到底是什么用意,赶在逸华也要开口之前抛下一句,“逸华跟我来。”便先离开饭厅,不理会儿子在后面唤我。
“姐。”逸华跟了来,看似有些无奈,也有些不知所措。我压下心中的不安,要他坐下。看他举杯品茶的动作,神态竟让我在恍惚间看到了几分父亲的神态。在施家,长得最像父亲的人应是施逸荻,其次当属逸华了。只可惜,逸华的性子不像父亲,至少他没有父亲的那份刚强。这也难怪,他是家中最的宠的幺子,从没经历过什么变故苦难。
“说吧,我知道你有话想跟我说。”沉默了一阵子,我道。
他神色不定的望了我一会儿,终于别开眼去,缓缓道:“姐,我把我手里的施氏股份卖了。”
我脑子轰的一炸,霍的站起身来,连带着打翻了一杯滚烫的茶水都不自知。虽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也没想到竟要面对弟弟的这样一句话。
“姐,姐,你怎么了。”逸华赶上来扶住我,手忙脚乱的想给我擦拭衣服上的茶水。我揪住他的衣襟,一字一句咬牙问道:“卖给谁了?为什么?”这是父母给我们的,是施家江山得以巩固的基础,他竟然跟我说卖了!
逸华低了头不敢正视我,“卖给姐夫了。”
我愣了半晌,堪堪跌坐在竹椅上,发不出半点声音。我情愿他告诉我卖给旁的任何人都好,只要不是庄恒就好。我不要庄恒和施家的家业有什么样的联系,不要!“为什么是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狠狠地瞪着我的弟弟。一个让我觉得陌生的弟弟。
“姐,你听我说。我的兴趣和专业都是IT。可大哥怎么都不肯在这方面让我有所作为。他处处压制着我,弄了个快倒闭的皮鞋厂让我管理。姐,你不明白,这些年我在施氏集团根本就是一个笑话。姐夫刚好要发展新的领域,请我来全权负责,我也想学以致用啊。”
“学以致用?逸华,这就值得你拱手让出所有施氏的股权,心甘情愿的做个打工仔?就算你要进庄氏,你大可以跟我说,你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转手卖出你的股份。你置我于何地又置大哥于何地?你对得起父亲母亲吗?”我心中恼火直至,劈头盖脸的连连质问。
逸华也恼火起来,放开我,松了松打着的领带,“我要再不套现,由着大哥这么折腾下去,哪天施家破产血本无归才叫后悔莫及!”
我扬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清清脆脆的一声响,我呆住了,逸华也呆住了。
半响,他咬牙惨笑,“好,这一下就算你替爸妈打的。打完了,我也不欠施家什么了。从此之后,施氏的一切再与我无关。姐,我劝你也别趟这汤浑水,姐夫和大哥爱怎么斗都随便他们,我的股份加上你的,姐夫手中的施家股份早已超过大哥,结局是人都知道了。你还是安心当你的庄太太吧。”说完,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花房,留下我一个人呆滞的坐着。他的一字一句都如魔咒一般冲击着我的大脑,与施氏再无干系,怎么可能呢?我怎么可能忘记我的姓氏,我的家族,我的父母?
门外有服侍的下人探头探脑的,在对上她们好奇的眼神的一刻,我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我告诉自己,也许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回一回气,我冷冷的冲外头的人扬声道,“去人看看,把大少爷给我叫过来。”一个小丫头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来回复我道,“太太,大少爷送施先生回去了,不在庄园。”
“先生呢?午睡醒了吗。”我问。庄恒午睡的时候旁的人是不敢打扰的,楠儿估计还来不及向他父亲告知我与逸华单独谈话的事。想他急急忙忙赶到广州,说是要带我在内地好好游玩一个月,现在才知道他千方百计阻止我回港是为了什么。真是我生养的好孩子,一心一意的向着他的父亲。
“先生刚醒,在找太太您呢。听说您在花房,先生请您稍候,他一会儿就来。”她的话音刚落,我便遥遥见到庄恒朝这边走过来。好,我也不去问楠儿了,直接问他便是。这样大的事情竟然一个字都没有跟我提过。如果不是今天我强留了逸华,真不知道他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又在侍弄你这些花花草草啊。”庄恒一边踏进门对我道,一边半屈了身子看着摄光台上的蝴蝶兰。
“你们都下去,叫两个人守在花园的入口,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里。”我走到门口吩咐。庄恒直起身子皱了眉看众人依次退出去,只剩下我们两个。
他走到竹椅前坐了,目光炯炯看着我。我也不躲闪,“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扬眉一挑,静待下文。我续道,“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施家的产业也有了兴趣?什么时候开始你计划要拉拢施逸华?”
他嗤的一笑,“计划?拉拢?蕴茹,怕是你搞错了。是你弟弟在一年前我与老胡合作那会儿便来找我要加入庄氏,我只是在上个星期以大家都满意的方式接纳了他成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并将庄氏的科技板块相托罢了。”
“大家满意?除了你满意,我、我大哥、施氏的董事局满意了吗?”
他耐下性子,用教导小孩子的口吻对我说,“蕴茹,根据法律的规定施逸华让出手中的股份是依足程序通知了施氏董事局。在同等的条件下董事局内的股东有权优先购买,不过他们全部,包括你大哥都放弃了。所以我接手了。”
我从来不过问施家和庄家在商场上的行动,我手中持有的全部施家股票都交由专门的信托公司代为打理,而庄恒给我的庄氏股份都与他的合在一起,一并由庄恒亲自掌管。每年分红的账单会按时递交给我,但都被我随便揉了。我手持的是没有额度的信用卡,从来无需为账户里还剩下多少钱而担心,自然就不会理会自己名下的财产究竟有多少。对我而言,那一直不过是个不停变化的数字而已。
而这次,竟然这么巧,就在我去广州的时候错过了施氏董事局那么重要的会议。问题是大哥疯了吗?竟然就这样放弃了逸华的股份。他不知道这样一来,庄恒已经成为施家第二大股东,就和他差五个百分比而已。大哥为什么不买呢?
“蕴茹,这些外面的事情你何苦操这份心。以前总是为了医院在忙,现在退下来了,那就好好的休息调养。崔炯跟我说了好几次了,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当心,别人再精着心给你治又有什么用。听话,别让我这么担心好么?”庄恒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幽幽的传来,硬要将我的思绪打断,打乱。
我霍的抬头直视他,我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我递了辞职信,也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他这次去广州是我为养和做的最后一件事。可他是怎么知道我退下来了?“你知道我辞职了?”我不确定是不是我听错了,这一天之中我已经听了太多我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明显的沉默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站了起来走到我身前,顺手摆弄着青竹案上的紫砂壶,“曾华成前阵子跟我联系过,希望我能说服你回心转意。我的意思是尊重你的决定。”
“在我去广州之前?”我问。
“嗯。”他犹疑了一下,终是点头。我自嘲的一笑,这是我本来想给他的惊喜。我以为当我告诉他之后,他会欣喜不已,毕竟这是我极大的割舍,我甘愿为了他放弃我的事业,从此静静陪着他,全心全意陪着他。我甚至幻想着,他也会放下庄氏,从此只陪了我遨游世界,海阔天空。
我想了很多很多,独独没有想到是如今这样一个局面。我故作神秘,可人家早已知道,且并没有为之欢喜。施蕴茹啊,自作多情这四个字,你也算是演绎的淋漓尽致了。我心里闷闷的,摇头苦笑。
庄恒见我如此,有些心急的想伸手将我揽住。我微微侧身避开了,缓缓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我不想再跟他面对面的呆着,那只会让我更加心乱如麻,五味杂陈。我需要好好理一理我的思绪,我知道庄恒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我,我尽力挺直了脊背,直往前走。
第37章
门外的阳光很刺眼,刺眼的让我有一阵阵的眩晕。因为我的吩咐,整个庄家花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园丁、花童、侍从、仆人统统避得没有影了。只剩我的影子寂寥的跟在我的身后,和我一般,低了头。茫然混沌间我脚下一个不经意,平白的绊了自己,差点就是一跤要跌倒,慌忙伸手扶住了身旁的槐杨树干,扎得一手生疼,冒了一头冷汗总算是缓过神来了。
我回房取了车钥匙和手袋,抓了件风衣披上,出门去。我脸色不豫,庄园内的一众下人看都不敢看我,更别提是来跟我说些什么。只有福庆犹犹豫豫的问了句:“太太,您去哪里?叫付婷小姐来陪着吧?”我不理她,发动车子就走。
回施家,这是我脑子里唯一闪过的念头,庄园之内,恐怕我根本找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施家大宅的雕花铁门紧紧地关闭着,隐隐透着一股森冷的肃杀。父亲过世之后,我已许久不曾回到这里,我按下门铃,侯了半天里头才有些响动,中门依然紧闭,只在小门处稍稍开了些许,探出一个脑袋,警惕的看着我,好半天才难以置信的喊,“大小姐,是您回来了?”说着赶忙朝里面喊,“快开门,是大小姐!”我认得他,是施家的老司机李叔。
我点点头,“李叔,是我。怎么是你来应门?大哥在吗?”
他支支吾吾的道:“家里人事上大少爷调整了一下,减掉了不少人手。大少爷这两天都没出去过,一直在,大小姐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我将车匙交给李叔,自己走进去。内室突如其来的昏暗将我不得不闭了闭眼,好容易适应了光线,一眼便看见大哥独自坐在偏厅吧台前自斟自饮,有些凌乱的衣裳,散乱的发丝,消瘦的身影,直看得我鼻头发酸,生就割舍不掉的血缘在我身体内奔腾。我轻轻在他身前站定,唤了一声,“哥哥。”
他猛地怔了一下,僵硬的抬头看我,那迷离眼神俱是难以置信。许久才挂上一抹几乎嘲讽的笑容,“不敢当。庄太太今天是来转告我施氏即将易主,从此之后香江之内在没有人能与庄家以较高低的喜讯吗?哼哼,想不到我施家的一对儿女就这么轻轻松松背弃家门了。他施逸华还算是高价转让,你施蕴茹只怕早就是迫不及待,将股份拱手送给姓庄的了吧?呵,我忘记了,你也是姓庄的!”
我被大哥怪声怪气的语调打了个措手不及,这番背弃家门的指控更是让我百口莫辩,呆呆的立在当场作不得声。耳边的声音却渐次高昂,“我告诉你,你回去告诉庄恒,只要有我施逸辉一口气在,他庄恒想要顺顺当当的入主施氏就绝不可能。就算他手里有你和施逸华的股份,成了第一大股东,我手上的这一份也不少,大不了大家拼个鱼死网破,看看是谁亏得大!”
“哥哥!”我回神皱眉断喝了一声,“我来这里不是送上门讨着你骂的。我才从广州出差回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大哥一听,甩了手上的酒杯,站起身来,锢住我的手臂,大力摇晃着的咆哮,“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是吧?我告诉你,你的好丈夫处心积虑的要吞并施家。两年前就开始设下个发展科技产业的陷阱引得逸华往下跳,心甘情愿的做了个打工仔。这阵子把个股价弄得风雨飘摇,使得我们只能不停的抛空庄氏,暗地里他早就派你儿子搭通了天地线,所有施家与庄家在内地相争的大项目,统统都落到了他的手里。庄氏股价一升,银行逼仓,庄氏的所有流动资金都去用了平仓,就在这个时候,他放出消息私下吸纳所有游散的施家股份,商场上那起子高拜低猜的,还不纷纷转让手中的零散份额,成全了他庄恒一统施家的计划。好手段,好计谋!爸妈若还在世,看见你跟施逸华这么糟蹋施家,只怕也要背过气去了。”
我感觉不到一点大哥施加在我身上的力量,这一切的一切,怎么听都像是庄恒设下的一个又一个局,果真如此吗?他真的在几年前就开始谋划这一切吗?那这些年来,我们的从头再来,我们的和好如初,我们的水乳交融,我们的眷眷情深有都算是什么?抑或在他眼中,从我嫁给他起,我就应该只是他庄恒的妻子,甚至是他实现吞并施家,一统香江的武器?我不寒而栗,堪堪跌坐在吧台边的沙发里,做声不得。多少年了,我只道放任他关照骆清珏母女已是我需要容忍的极限,可突然之间,我一母同胞的哥哥告诉我,与我同床共枕,对我近乎无微不至,毫无保留的纵容着的丈夫,真正心心念念记挂着的是我的家族股份,家族产业?
拼尽全力挣开他的手臂,抓过桌上的酒瓶,仰头将里面的烈酒一饮而尽,剧烈的呛咳中我用力砸了瓶子,破碎的响声让大哥一惊,闭了嘴望着我。我环视着这个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施家大宅,耳边清清楚楚地想起了那日午后,我在父亲面前的起誓:“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会尽全力维护施家、保全施家、让几代姓施的人的心血传承下去。”真的是要到这一天了吗?冥冥中父亲的预感终成现实。
“哥哥,我从来都没有说过,也没有打算过要将我手上施家的股份转让给任何一个人。包括庄恒!”我迎着大哥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着,“庄恒没有我名下的股份,他暂时还无法坐上董事局主席的位子。哥哥,你终究还是施家的领头人,太没有必要妄自菲薄,担心些没影的事情了。施氏董事局内,料想我们兄妹联手还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父亲一生的心血,你好自珍重!”
听我说完这番话,大哥的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无暇去探究别的涵义,我只知道,有我在的一天,施家就不会埋没在香江的赫赫风尘中。
正巧此时,李叔进来通报:“大少爷,大小姐,庄氏集团的黄兴先生到了,在门外候着大小姐呢。”我回头看了大哥一眼,理了理衣衫走了出去。
门前停着两辆黑色轿车,黄兴、伏婷还有庄氏保全部的几个人都严肃的在门阶下站着,见我出来,似乎都松了一口气。
“哼,好大的阵仗。”大哥随即跟出,在我耳边冷笑。
“夫人。”黄兴径直迎上前来,庄氏的这起老臣子,在人后虽说都唤我嫂子,可在人前全都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夫人。
“你们来干什么?带这么多人又要做什么?”我不满的问。
“夫人没有留话就出去了,先生很是担心,我们来接您回去。”黄兴道。
也好,回去有些话是该说说明白了。我不曾进入那入战场般的商场,但我身上流着的是施道林的血,施家的孩子,想来从商的天分也不致地到哪里去!
“哥哥,我先回去,你保重。”我说完径自上车,由着他们把我带回庄园。
我与黄兴同坐一辆车,我支着头默然看向窗外,不发一语。不是没有感觉到他一直注视着我的目光,只是懒得搭理。在我与庄恒之间,我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这群跟着他打天下的老臣子会站到我这一边,讲穿了,他们尊敬的不过就是庄恒的夫人罢了,至于这个女人是叫施蕴如还是骆清珏,抑或是别的什么张三李四,对他们而言并无差别。
“嫂子,您------,”欲言又止了半天,他终于开口说话了,“您今天这样不声不响的就出来,身边也不带上个人,要是出点什么事,您让我们可怎么好。付婷实在是不象话,让她贴身保护您,结果她居然这么马虎------”
“贴身保护?是保护还是监视?你们当我是什么了,难道我连回个娘家都要想什么人报备一下吗?把人撤回去,我不需要。”我冷冷的道。
他愣了一下,大概从来也没有听过我如此的抢白吧。到了今时今日,我连对庄恒都心凉了,哪里还有什么精力来好声好气的应对他?
“这,嫂子,是不是付婷您不满意?不要紧,我下午回去重新安排,您亲自选择趁心的。”他有些局促的试探着建议。
“跟付婷没有关系,你不要去为难人家小丫头。我说了不需要。倒是庄宇那孩子老是满世界的乱转,你们要费些心思了。”庄楠是长大了,无需我费心,他的父亲有这么一个听话的儿子,自然是宝贝的紧了。我需要担心的只剩下女儿了。
“这个嫂子请放心,恒哥早就交待过了的。嫂子,恒哥他,恒哥他是真的担心您------”黄兴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知道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我跟着恒哥也二十多年了,他对您怎样是我们都看在眼里的,这么多年您所有的保护工作都是恒哥亲自安排盯着的,他知道您不爱让人跟着,也怕拘束了您,实在是煞费苦心。这阵子实在是有些情况不稳定,他才吩咐让付婷陪着您的,恒哥他最近一直的忙着,身子也不太好,您就顺着他一点吧。”
“黄兴,”我回过头来看着他,“在你们眼里,我是个让你们恒哥费尽了苦心,不懂事理,不知好歹,无理取闹的女人是不是?庄恒所作的一切你们都无条件赞同,且会拼尽全力去为他完成是不是?我现在告诉你,随便你们怎么想,我与他的事情不是你们弄得明白的,也不是你们看得清的!”
车上重新陷入死寂的沉默。顺着庄恒?要怎么顺?二话不说,什么也不问,将施家掌舵人的位子双手奉上,一如当年初到美国,将母亲交给我的所有存款毫无保留的交给他,助他终成大业?都快二十年了的事了,这次,我做不到!
巍峨的庄园近在眼前,随着大门缓缓开启,汽车缓缓驶入,周边的一草一木对我而言都是那么的熟悉,这样的景我能再看多少次?我以为将伴我终老的地方还会是我后半生的家园吗?车子在距正厅不远处停下,司机低声嗫诺,“老板在那里!”
正厅之前,一人负手而立,随护都只在远处静静侍立,距离太远,我看不清他的眉眼,只能感觉到他自成的一股不容抵抗的威严霸气。是庄恒,他在等我。
我下车,在他深邃的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一步的走进他。他紧皱着眉头盯着我,似有隐隐的怒气就要发作,他深深的呼吸像是在拼命压制着什么。见我在他前方立定,他终是沉声道,“回来了,回房去休息一会儿吧,你也累了。”
我什么也不说,也不动,就仰着头看他。面前的这个男人,我看了二十多年,我以为自己已经很了解他,了解他的思想,了解他的情感,了解他的一切,到头来居然竟然发现我什么也没有看透。他的温柔怜惜呵护宠溺我通通以为是爱,抑或是一份歉疚的补偿,却从来没有想过竟然是带着目的的假象。
“回来?这是我的家吗?是我可以用‘回’这个字的地方吗?”我幽幽的问。
他上前一步,扶住我的肩膀,不料却引得我一阵剧痛。哥哥奋力的摇晃,怕是给我带上伤了。我低声呻吟,无意识的哆嗦了几下。庄恒连忙松了手,一瞬不瞬的看着我,似乎是对我脸色的惨淡明了了几分,眸中的怒意更盛。
就在我们夫妻俩无声对峙的当口,黄兴走上前来,“恒哥,嫂子既然没事,我叫准备的人都退下去吧?”
庄恒转头道,“庄园的守卫全部给我重新挑过。这种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这算是放话给我听吗?黄兴答应着带了他的人离去了。
“你还打算在这里站多久?”他淡淡的问。
“你在收购施氏?”我问。
他沉默了一会儿,“你大哥告诉你的?他还说了什么?”
“不要管大哥说了什么,我只要你亲口告诉我是还是不是。”只见他的眉心锁的更紧了,张嘴便要答话,我抢着说了一句,“恒,不要骗我,告诉我真话。我们之间的谎言已经够了。是,不是?”
他的脸色越发的阴沉,“是。可蕴茹,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我想的样子?我什么也没想。恒,停止收购好不好?立刻停止,从此之后不要再有这样的行为,不要再去动施家。把逸华的股份还给他。”我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能答应,希望不用到撕破脸的最后一步。
“这不可能。蕴茹,别象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压抑的道,握拳轻轻咳嗽了两声,脸上尽是无可奈何的疲惫,把我当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顽童。“让我看看你肩上的伤,你对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上点子心?”
我冷笑着避开他就要揽上我的腰的大手。“很好,庄先生,你听好了,从今天开始,我手上所有施氏集团的股份都会无偿划拨给我大哥,由他全权掌控。当然了,就算我们兄妹二人联合起来,可你继续吸纳市场上的零散股份,还是有赢我们的机会。我不介意跟你硬碰硬,你要是认为施家没有资金周转那就大错特错了。我手上庄氏的股票随时都有权变卖,那是多大一笔钱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我一口气说完,一股报复的快感只让我想仰天长笑,今天的一切都是他逼我的。他欠我一笔十年的情债,我可以选择淡忘,珍惜眼前;可他竟然变本加厉,妄想吞并我的家族,他算定了我施蕴茹离不开他,算定了我会屈从于现实的温暖,躲在他的庇护下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他实实在在是低估了我,低估了我身上流淌着的,姓施的血液。望着庄恒惨白的脸色,我加上最后一句,“当年庄氏的建立有着施家不可磨灭的功劳,那么今天,用庄家的资本来挽回施家也是再公平没有的事情了。是不是,庄先生?”
第38章
夜幕是真的要降临了,红到极致的落日在海平片上散发出最后的光芒,红的惨烈,红的悲壮。庄恒的脸色在黄昏中更显苍白,我那一句话生生的让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仓促中伸手撑住了身后的汉白玉雕柱。多少年来我未尝见他失态至此。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粗重的喘气声过了许久才渐渐和缓。我定定的立在原地,没有上前,木然看着我们之间隔下这深深的一道鸿沟。
庄园的华灯盏盏亮起,在我们面前散开馨然雅晕,福庆领着几个大胆的下人小心翼翼的走近我们,大概是想提醒我们用餐的时间已到,还没等开口,便被庄恒冷厉的眼风扫的噤若寒蝉,傻傻立在一边动也不敢动,只听他低哑的喝道,“统统下去!”
佣人们如蒙大赦,赶紧离开。临走时福庆深深的递给了我一个担心的眼神,我勉强冲她挤出了一丝微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庄恒慢慢抬头望向我,在我俩目光相碰撞的一瞬,他眸中的凄然的近乎绝望的光华让我本已麻木心头蓦的一阵一震,我一定曾经见过他这样的神色,要不然怎么会有如此的熟悉之感?是了,在十多年前他的书房门前,我毅然决然的跟他提出离婚时,他看着我的眼神便是如此,绝望的凄凉中渗透着倔强的脆弱,只不过那时的我不若此时冷静,当时的我完全沉浸在自己原本无瑕的爱情上有了污渍的悲愤中。忆及面前的这个男人当年的所作所为,我本有丝丝柔软了的心又复钢硬。
面前的他却丝毫没有察觉我心中的变幻,只轻轻的问了声:“蕴茹,快二十五年的夫妻了,在你心中我竟是这样不堪的一个人?!”似疑问,似自嘲,似叹息。
“没错!快二十五年了,你骗走了我的感情,浪费了我的青春,现在终于显出真实的目的了,也许你从一开始想要得到的就是施家!如果我没有施家嫡女的这重身份。今天的庄恒夫人怕早就是那个姓骆的女人了吧?”我滔滔不绝的道,心中不知道哪里来的那许多的冷酷和怨怼。我承认,大哥的话影响到我了,在我的脑子里盘旋着挥之不去。我拼命让自己说出来,我不要再让自己一个人痛苦,明知是会伤了他,可我依然在说,让他也痛,仿佛这已经成了此刻能让我活下去唯一的浮木。
他就这样一声不吭的听我说,任我说,直至眼中的所有波澜统统在我的话语中归向平淡。夜寒如冰,冷风吹来,他又抑制的咳嗽了几声,我似乎察觉到他将身子的重量全部倚向了身后的玉柱,这让他的脊背稍稍弯了些,不向以往那般直直挺立。
不知过了多久,庄园的大门重新开启,是庄楠驾车回来了。大概是看见了我和他的父亲都站在正厅门口罢,他远远的就停下了车子走了出来。早有值班哨位跑过去替他停车,他微微颔首道了声谢,然后快步向我们走过来。
我望着儿子高大稳重的身影,没由来的一阵苦涩。他再不是当年那个哭喊着要妈妈的孩童了。越来越像他的父亲,还有着他父亲所没有的青春与不羁。大哥说庄楠已经是上头高层眼中的新一代骄子红人了,庄恒栽培的好,庄楠学的更好!我是该欣慰的吧?想想施家除了远在加国的二哥有孩子外,大哥与逸华至今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逸华且算他尚年轻,可大哥就真的让我费解了。要是大哥也有一个如楠儿般大小的孩子,是不是今日就无需只剩我与他联手保护施家了?
望着在我身前站定的这两个男人,我亲如父,亲如子的两个男人,无数人费尽心思只为搏他们的垂赐,而我却要站在他们的对面与他们作战。这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这又是恐怖的真实!
“爸爸,妈咪你们怎么都站在外面?妈咪快点进去吧,风太大了,吹久了又要犯偏头疼了。”儿子伸手想要扶住我,我微微的甩开了。
“去叫司机准备一下,我搬到浅水湾二号去住一阵子。”我对楠儿说。
“不准!”许久都没有说一个字的庄恒决绝的道,“你只能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半辈子了,我没听过他这么果决的毫无回旋余地的对我说话。我们之间好像从来习惯于果断的人都是我。
“你想干什么?禁锢我,然后你们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实施你们的计划?”我冷哼一声。
“妈咪,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儿子低唤一声。还没说完,便被他父亲挥手止住了,于是乎退在一边神情紧张的看着我们。
庄恒复又开口,“你想做什么都随便,我明天就会安排律师来见你,你名下的所有股份你全都可以随意调动,就算你要变卖庄氏那也由得你。”
庄楠听到这,惊呼出声,“爸爸!”
庄恒看都没看他,只定定的望住我,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只是蕴茹,离开庄园,你想都不要想。”
冷风瑟瑟,我微微打了个寒颤,只听庄恒对楠儿道,“陪你妈妈回房去吧。”说罢便转身离开。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总觉得他的步子有些蹒跚,不若平素的沉稳矫健。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紧,很疼很疼。我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我在折磨他还是他在折磨我。
儿子过来轻轻扶住了我,小心地道,“妈咪,我们进去吧。”
听着他探询的语调,我只感觉到一阵阵铺天盖地的疲倦。见我没有反映,他便一边扶着我往楼上走,一边叫过服侍的佣人,“去端碗凝神汤来,还有,叫福姨也来。”
楠儿送我回到三楼的主卧,我走到躺椅上坐下。他转身接过下人端进来的热汤,在我身前蹲下,“妈妈,喝一点吧,别着凉了。”
我看着他晶晶亮的眼睛,伸手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叹息着道:“儿子,那是你外公留下的家业,你怎么能够允许你父亲实行那样的计划将它吞并?早在广州你见到我的时候,这一切都已经开始发生了是不是?而你至今都不曾向我透露过一星半点。我这个母亲看来做的是真的失败了。”
“不是的,妈咪。我不是有意要瞒着您的!”楠儿搁下汤碗,急切的握住我的手,“当时的情况我们也是措手不及的,如果我不去大陆跟上面的人做功夫,不拿下施,呃,大舅舅也想要的那些项目,庄氏的股价就稳不住了,市场的人会失去对我们的信心,那今天被逼到绝境的肯定就是我们了!”
“所以你就选择把你大舅舅逼到绝境是不是?”我厉声反问。“儿子,不要当你的妈妈是一个毫无经济常识的人。庄家有多大的产业我心中还是有数的,怎么可能因为拿不到几个项目就导致根基动摇?你父亲要的只不过是在庄氏股价最低时将市场游散股份收回!他真正的目的就是想先稳固住庄氏,让他毫无后顾之忧的去完成本世纪最受瞩目的收购案。”
楠儿听了我的话,霍的起身,有些激动地涨红了脸道,“根本就不是爸爸要完成本世纪最受瞩目的收购案!只怕是他施逸辉想成为下一期《财富》杂志的封面吧!”
我拍桌而起,怒道:“混帐!谁允许你这么没大没小的?长辈的名字是你可以叫的吗?”
“妈!我不知道大舅舅给您说过什么,我只知道爸爸从来都没有想要跟他争什么,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自保,我们根本不会走这一步的。”
“自保?你们的‘自保’是要以牺牲其它无辜的人为代价的!”
“无辜?他根本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
“你!------”我抖着手气极了,实在不敢相信这个一向温顺的儿子竟然会跟我这么一句句的顶撞。
正当此时,福庆推门进来,道:“大少爷,先生让你马上到书房去。”见楠儿一动没动,福庆快步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衣袖,低声道,“听话!别惹太太生气!”说着便要推他出去。楠儿目光稍稍变软,克制着往外走,临到门口处,终是转过身来缓缓的问,“妈妈,如果施家和庄家只能存在一个,您一定会选择施家对不对?因为在您心中,那才是给了您高贵身份的根源对吧?!”
“大少爷!”福庆制止着唤出声来。楠儿欠了欠身,“福姨,这里就麻烦您了。妈妈,我先出去了。”他就那么挂着一抹让我陌生的笑容离开了我的视线,我竟然完完全全做不得一点反应!
“太太,大少爷毕竟还年轻,口没遮拦的顶撞您几句,您可别放在心上。”福庆扶我坐下,口中不停的劝着。我只觉头皮一阵发麻,高贵身份的根源?我的儿子竟然对我误解至此,难道我这个母亲在他心目中一如世井那起视名利如生命般的人吗?这孩子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要保存的不过是一个生我养我的家族,我要完成的不过是一个父亲临终前交待给女儿的遗命,我要证明的不过是大家族也应有血脉亲情的存在!
“太太,崔医生已经在外面候着了,请他进来看看您好吗?”福庆稍稍加大了些音量,拖回了我的思想。我怔了一会儿才问,“他来干什么?看我做什么?”
“太太您脸色实在不好,刚出差回来竟没有歇息一刻,又在外面吹了那么久的风,您的身子哪里受得了啊。还是请崔医生看看吧。”福庆眼中的焦急让我的冰凉的心有了那么一丝的暖意。大概是她不放心,所以请了崔炯吧。到了我的丈夫和儿子都不再守护着我的境地,身边还有这么一位贴心的人儿,一如既往的照顾着我,我送算在众叛亲离的凄凉中找到了那么一方得以喘息的天地。
我拍了拍她的手,自嘲的笑了,“去让他进来吧。福庆,谢谢。”她的眼眶微微的红了,拼命抑制着,匆匆离去。
崔炯对我大概已经彻底无奈了,这些年三不五时的就要劳他奔波一趟。他搁下药箱,叹息一声,“来,让我看看你手臂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吧。”我皱了皱眉,手臂的伤?哦,是了,下车时庄恒碰了我一下,引得我一阵生疼,我自己都感觉不到了,崔炯竟然知道。
我将衣袖捋起来,自己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上臂处青了一大圈,隐隐的有些发紫。崔炯小心翼翼的给我上了些活血的药油,量了量体温,还发着低烧。福庆赶紧安排人煎药去了。崔炯却没有离开,很郑重的给我说,“蕴茹,庄先生的身体你要多费点心了,他操劳太过了,你要劝他多休息。上个星期他发高烧还连轴转了3天没睡过觉,这样怎么能行呢?这些年光忙着照料你,原本以为你就够固执的了,没想到他比你还厉害。”
庄恒病了?每天忙着实行他的大计划,哪来的时间休息!我人在广州一个星期,香港早就翻天覆地的变化了,亏得我回来时他还如此的平静,平静的让我几乎就要相信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好涵养!好气度!好演技!
纵然生气,我还是不由自主地道,“你既然来了,也顺便去给他看看吧。”
崔炯闻言苦笑,起身告辞,“顺便给他看看?蕴茹,我宁愿面对十个你这样不听话的病人,也不想应付他一个!庄先生永远会跟我说,‘我没事’然后就完完全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我目送崔炯离去,机械的喝了药,让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伴着一盏睡灯,枯坐。不愿躺到大床上去,只靠在躺椅上,睁着眼睛。脑子里放电影似的跳跃着一个又一个乱七八糟的画面。不知过了多久,许是药效发作,我的头渐渐昏沉,朦朦胧胧的睡去。
早上被叽叽喳喳的小鸟叫声扰醒,我才发现自己颈下垫了一个软枕,身上盖了一条羊绒被。转了转有些发酸的脖子,我起身推门出去。福庆连同几个佣人见我出来,都欣喜地喊,“太太,早晨!”
我点了点头,指着明显脸上都带着倦容的丫头们,对福庆说,“安排她们休息,多发一个月薪水给她们。”我们从来都没有让佣人在房外值夜的习惯,估计是福庆昨天不放心,才安排了人等在门口。小丫头们闻言一个个都喜逐颜开,“谢谢太太!”
我微微一笑,让她们散了。这是不是就是简单的快乐?也许在她们看来,永远也无法理解我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可就是这样一个别人眼中已然完满的我,却连最简单的快乐也无法得到了。究竟是我要的太多,还是我要的太少?
福庆陪我梳洗一番,下楼去。正遇上一身正黑西服,白衬衫,打着米黄色领带的庄楠从餐厅出来。他见了我很有些发窘,竟低下头去盯着自己黝黑发亮的皮鞋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唤我一声,“妈妈,早晨。”
我冷冷一笑,“不敢当。”便自顾自坐在餐桌的主位上,吩咐道:“给我换杯咖啡过来。要黑咖。”
“妈咪,你一会儿还要吃药的,黑咖啡会有冲突的。”楠儿立在我身前道。
“冲突?我还管什么冲突?趁早被你气死了了事!”我翻着早报随口道。
儿子静了一会儿没出声,半晌才道,“今天碧茵园的楼盘开幕,爸爸老早就答应了要去剪彩的。韩伯伯,汪伯伯他们约了爸爸先去打高尔夫,晚点再一起过去,所以爸爸早上才会出去的。”
“大少爷,车子已经准备好了。再不出发恐怕要迟了。”楠儿的助手走进来小声地提醒着。
我看了看左右为难的儿子,“你父亲的行程从来都不需要向我交代,你有事就去忙。只是,你们想顺利的收购施氏,只怕要好好计算一下这番得失了。”
楠儿不再说什么,转身匆匆离开。
第39章
我看得见儿子眼中难以掩饰的失望,心中的苦涩早已比口中得咖啡更浓更烈。让孩子失望是一直一直以来我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我希望给他们完整的家庭,给他们完整的亲情,让他们拥有父母完整的爱,拼尽全力给他们一个没有缺憾的人生。如今我究竟得到了什么?
“财经晨报呢?”我问身边的下人。
“太太是忙糊涂了,今日是周日呢。”福庆给我端了一窝生滚粥来,顺手拿走了我面前的咖啡杯,“太太跟大少爷怄气,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伤了自己的胃,谁也不好过是不?”
我负气的一笑,摇摇头,“算了,我也吃不下什么。”挥手让厅中各人都退下,我拍了拍福庆,示意她在我身边坐下。她惊慌着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太太,这会坏了规矩的。”
我强拉她坐在身边,思量再三,缓缓道:“这一转眼的功夫,你都跟了我半辈子了。刚从美国回来那会儿,庄楠他们才那么高一点,现在都长大了。我一直有心给你安排一个好归宿,没少给你介绍,你总是不同意。那也罢了!等过几天我找人帮你办移民的事情,地方随便你选,美国也好,加拿大也罢,就是澳洲也行。下半辈子你就安安心心的过悠闲日子可好?”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急切的道,“太太,您要赶我走?”
我闭了闭眼,轻轻的道,“傻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趁我还有能力给你做安排,就赶紧作打算,今日不知明日事。你以后有个着落,我也安心。”
“太太,您到底在说什么呢?从二十多年前,你帮我掩盖了那件事,福庆就已经是你的人了,不管怎么样,我都愿意跟着您,服侍您。当年您要给我做安排,我不要;现在,我一样不要!我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我不能离开这里,不能离开您。”福庆眸子里的那抹认真和决绝让我再也说不出话来。一车子准备好的道理突然全部都说不出口。我叹息着笑了,笑中带泪。
曾几何时,我也是如福庆仰慕着我一般,坚定不移地跟着庄恒,只要跟着他,一切一切的困苦艰辛我都可以熬过来,我都可以不在乎。为什么到了今天,福庆对我一如当初,而我对庄恒的那份情早已在俗事红尘的消磨中,悄悄变了质?
福庆递了帕子给我,又重新将粥端起试了试温度,强笑着道:“我去叫厨房重做一份来,您好歹多少吃一些。”
正在这时,伏婷轻轻走进来,垂首道:“庄太,上官鸿律师已经到了,您是在会客厅见他吗?”
庄恒没有食言,他不肯让我搬出庄园,同时也真的安排了律师来见我。
“请他在小书房稍候,我一会儿就过去。”我皱眉道。
上官鸿时庄氏集团的首席法律顾问,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成为了庄家的家族律师,算得上是香港律师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前些时候,胡天的案子就由他一手负责,也不知是打通了什么关节,在胡焕明入狱六个星期后,保外就医,由胡张惠芬陪着到伦敦治病去了。我知道,庄恒对上官鸿的办事能力是颇为欣赏的。他对我一向只是淡淡,说到头,他只打庄恒一个人的工罢了。
我回房换了身宝治的宝蓝色套装,便上楼见上官鸿。
我在主位上先坐了,他也不寒喧。直接道,“庄太,您好。庄先生嘱咐我来见您,并已指示有关股权调动方面的一应事项全部按照您的意思来。”
见我并没有给他什么反应,上官鸿继续道,“在庄氏上市之后,庄先生首先划分了百分之二十的股权到您的名下,随后您签署了将全部股权交由庄先生代为打理的一应文件。近五年来,庄先生于每年的10月15日都会转五个百分比的股份到您的名下。程序上,我需要您先签署一个法律文件解除您对庄先生代处理您名下股份的授权。”
“等等,你说什么?每年五个百分比?这是怎么回事?”我困惑的打断了他。我一直都知道我名下有着庄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当年庄恒在初初上市时就要和我平分百分之70的庄氏股份。是我自己拒绝了,我不愿在他根基还不甚稳固的情形下,让他的股权分散,我坚持要他自己持有一半以上的股份。可现在按照上官鸿的说法,等于我名下已经有了百分之四十五的庄氏股权,早已超过了庄恒的百分之二十五,成为了庄氏集团名副其实的第一大股东?!
“是的,庄太。最近一次的股权转移手续上个月刚刚全部办妥,这是庄先生的签名文件。”上官鸿不待丝毫个人情绪的望着我。
望着股权转移证明书上,庄恒龙飞凤舞的签名,我算是彻彻底底的被他闹糊涂了。是到底算什么?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全部身家一点一点的转到我名下。就在昨天晚上,他还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就算我要变卖我名下全部的庄氏股权也由得我?他一点也不在乎我将庄氏拱手让给大哥是不是?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呕心沥血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基业葬送在我手里是不是?那他何必去实行那个收购施家的计划?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脑子里闪过的全都是他带了丝绝望的苦涩的笑,无以复加的震动一下一下撞击着我的心扉。我无意识的看着上官鸿的嘴巴一开一和的向我讲述着什么,可是我全然不知他在讲什么。
他有些纳闷的看着我,迟疑着递过了笔和纸,指了指右下角的空白处,我机械的接过来,胡乱的往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庄太。从即日起您可以自由的行使所有股权转移、出售、变卖等相关权利。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可以提供专人为您服务。”我总算是听懂了他的最后这一句话。
他利索的收拾好全部文件,便要起身告辞,似乎是连一分钟也不愿意在我面前多呆下去了。我没有任何心情去追究他对我的冷淡态度究竟是何原因,我只在回过神来的时候问了一句,“庄先生现在哪里?”
他微微愣了一下,淡淡道,“庄先生的行程我们做下属的并不清楚,他只是昨晚致电我吩咐了我一切按照庄太的意思办。从今往后庄氏集团董事局会议,还请庄太莅临参与主持一应议程。”
在上官鸿离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捏着手中股权证明书,懵了。
千头万绪却又隔着重重迷雾。我枯坐书房半日,瞪着那一串串的白纸黑字,想笑更想哭。我成了庄氏第一大股东,现在就算我一句话,把庄氏改名为施氏也没人奈我何。庄恒他究竟想干什么?
半晌,我走出书房。一眼便见到伏婷静静立在离门不远处,垂手等待。我回一回气对她说:“去问问庄先生在哪里?我要见他。”
伏婷一愣,指了指楼梯间的等离子电视,“夫人------”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正值无线的新闻播报,画面恰恰就是碧茵园开盘剪彩的盛大场面。仪式已经接近尾声了,一众给面子出席的老朋友们都纷纷跟庄恒打了招呼退场了。庄恒四周环着一群的记者希望采访,都被保镖们挡在他们认为的安全范围之外。庄恒一身的正黑西装,全程的面无表情,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宋天明和庄楠一左一右,一搭一唱的应付着媒体,给庄恒开道。
画面截至庄恒上了座驾,绝尘而去。摄像头拍下了庄楠送他父亲上车,将头伸进车内恭听吩咐的一幕,出外景的记者临时加了一句,“不知何时,庄爵士的大权会正式交给儿子。”
恐怕就只有寥寥数人才知道,大权已经不在庄恒的手里了。我很想知道,如果媒体知道了今天早上我经历的儿戏般的股权交接仪式,会不会引发新的一轮港股大跳水?全世界的人恐怕都会霎时一抛空庄氏为第一要务吧?
算了,等着吧,活动结束,庄恒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吧!
我耐下性子坐在客厅里面静静的等,不想竟等到中午福庆过来请我去用午餐的功夫了,庄恒还没回来。我有些沉不住气,频频看着表,对伏婷道:“跟跟着庄先生的人联系,看看他到哪里了。”
很快,伏婷过来回话:“庄先生的手机飞至了留言信箱,助理们说送庄先生回庄氏之后就被吩咐收工了。”
我皱眉起身,他回庄氏干什么?难道打算就这样不给我一个解释,任我胡思乱想?思量着又吩咐,“接庄楠的电话。”
伏婷依言照办,告诉我:“夫人,庄楠先生人还在碧茵园的工程现场。他说会尽快赶回庄园来的。请您稍等。”
我点了点头,心不在焉的搅着福庆端给我的冬虫草霞菇汤。心里不安极了。我从来没有如现在这样找不到庄恒过。从来就只有我断了与他的联系,而没有他主动消失的先例。明明知道他人在庄氏,可心里就是不踏实。我这是怎么了?昨天还气极了这个男人,今天他率先回避了,我不应该高兴吗?我提出要搬到别处去住,不就是不愿意与他在同一屋檐下吗?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量着,等待着。没想到庄恒、庄楠父子俩一个也没等回来,反而等回了我的女儿。
庄宇这丫头又这么不声不响的回香港了。
没有以前旅行归来的大包小包,没有这丫头一贯的大呼小觉,没有举家上下的轰轰烈烈,宇儿就这么一人一包站在我面前,冲我笑着,可不知为什么,我第一次在这孩子的笑容里感觉到了陌生的牵强。
是我太敏感了吧?是我被这两天接二连三的变故折腾的神经兮兮了吧?刚刚从非洲回来的女儿怎么可能知道香港这几天所发生的一切呢?!
她轻轻在我脸颊上亲吻了两下,说了一声,“妈咪,我回来了。”
就这一句话,直让我心头大震,几乎流下泪来。还好,我还有女儿,在这样的时候,她回来了,我起码不必一个人在这里苦苦支撑了。
“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还要过一阵子么?那边的事告一段落了?”我牵着她的手问。她把头枕在我的肩上,答非所问:“妈妈,我想我是真的爱他的。”
“谁?”我一愣。定定的看着宇儿。
“王竞。”她答。吐字很清晰,也很坚定。那阵势让我以为她下一句话就是要通知我她打算把自己嫁出去了。其实这样也好。我了解宇儿,这孩子身上有着我的那股拗劲儿,爱憎分明。她的父亲和我视她为掌上明珠,从小我们对她的娇纵远远的大于对楠儿。尤其是庄恒,对这个女儿几乎达到了有求必应,见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有几次我都看不下去,对庄恒说,“这个丫头,你迟早把她惯坏了。”
庄恒却笑笑看着我,温然道:“惯坏就惯坏了吧。”
所幸这孩子难得的好性情,这样的身家气势,却从没有闹出让我们难堪的事情,足以欣慰的了。
现在,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郑重告诉我,她爱上了那个叫王竞的男人。
“宇儿,有些话妈妈必须说在前面。有多少的收获就得预备着多大的代价。以你的身份,恐怕会失去很多得到真心的机会。我们能给你物质上的一切,独独给不了你旁人的一颗真心。所以,孩子,妈妈只希望你看清了再投入。”我拍着女儿的手,给她说这一番早就应该跟她说的话。所谓豪门世家的女儿,不是没有遗憾的。
“可是妈妈,我已经投进去了,收不回来了。”她仰着标着的小脸蛋,像一个倔强的义无反顾的孩子。
我叹息着笑笑,“改天邀王竞到庄园来坐坐吧。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也让我们先见见。”
女儿眼中波光流动,闪着我看不清明的迷茫。却终是什么也没说,将身子慢慢滑进我怀里,头枕着我的腿,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我轻轻梳着她的头发,不禁失笑了,这孩子不知是累了多久,竟这样就睡着了。
等楠儿回到庄园时,夜幕已绛,庄恒却始终没有出现。宇儿坐在我身边,困惑的望着一脸尴尬的庄楠,问了声:“你怎么了?爸爸呢?”
“这------咳------,”他支支吾吾了半天,终于道:“妈妈,爸爸今天下午飞美国了。那边----,呃,那边有些紧急的业务必须他回去处理------”
全是废话!我会不知道继刚的本事?十多年了美国那边都没出过乱子,还能在这当口有急事要庄恒亲自去处理?我冷笑,“你知不知道你父亲的股权转移事项?他现在实际上已经不是庄氏的主席了!你编借口也少拿公事来糊弄我。”
一句话,除了庄楠以外的所有人全部目瞪口呆。宇儿霍的一下站了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我们母子。楠儿的反应极快,立刻挥手示意下人们全部退出去,还特别走到福庆身边低声说,“庆姨,烦你费心了,这件事我不希望他们任何一个人传出去。”福庆虽不明白,依然点点头下去了。
“妈妈,我没办法对您和爸爸之间的事情做任何评论,但是,这件事在现阶段我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庄氏的大股东本来就不多,天明叔和上官律师会在集团打点好的。爸爸的决定我也是在今天早上剪彩完毕之后才收到指示的。爸爸只说会去那边一段时间,庄氏的一切运作他都无条件同意。其他的我什么也问不出来。”儿子急急忙忙的给我解释,“爸爸可能就是这阵子太累了,想过去散散心罢了。如果您同意的话,庄氏的运作还按既定方式进行,高级管理层都还应付的过来的。佳冉阿姨现在估计也收到消息了,由她负责传达您的意思也是可以的。”
“庄楠,你的意思是,妈咪现在才是庄氏的掌舵者了?这------为什么呀?爸爸不可能这样丢下一个公司给妈妈,自己就撒手不管了的呀。”宇儿惊呼出声。
全世界都不会相信,这个最有担当的男人,就这样,潇潇洒洒的,不告而别。
楠儿完完全全的无言以对,我则心凉如冰。好半天,我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庄氏的其他计划按既定方式走。所有跟施氏有关的,都给我停下来。把相关的文件全部拿来我看。”我的丈夫撒手不管了,他要我自己去做决定,无论是当天使还是魔鬼,他都一概不奉陪了。
“是,妈妈。爸爸已经交待过我们了,一切按您的意思来。”楠儿放弃在这个问题上与我的争论。
“好了,我们家本来就是妈妈最大,现在连庄氏集团都是妈妈最大了。爸爸是要成全妈咪做香港女首富了。”宇儿试图转换话题,“好啦,这次就放爸爸一个人去玩,下次我们三个出去也不带她就好。”
庄楠配合的微笑,我无动于衷,对儿子道:“你把下人都遣出去做什么?叫他们开饭。”
吃饭的时候,我继续沉默,听着他们俩姐弟的对话,“庄楠,你有没有认识的朋友是做侦探的?”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啊?”
“想哪里去了,我帮朋友找失散的亲人行不行。”宇儿故作轻松的道,怕是想引得我笑一笑。
楠儿看了看我,也笑笑道:“还真的有一个。在美国念书的时候认识的,他这生意做得还挺红火的。找人应该难不到他了。等下给名片你。”
第40章
是夜,我独自坐在卧房内大大的露台边仰头望空中繁星点点,心里想着的全是那楠儿晚饭后送到书房里来的一份份庄氏运营企划案。我虽是事前告诉儿子,只拿和施家有关的即可,谁知这孩子竟似早有准备一般,搬来了一摞文件。附带一句,“妈妈,这是我整理的自庄氏建成以来,所有与施氏交手的文件记录,包括外公在的时候的资料。”说完,也不待我吩咐,便退了出去,由着我在庄恒那间冷冰冰的书房内看着一张张的白纸黑字。
一页页翻过,我才发现,偌大的庄氏和施氏,在父亲在世期间竟从没有正面交过手!92年红勘体育馆边的一号地,庄恒在递出标书之后,正式投标之前的三天宣布退出;93年兴汇银行股权收购战中,庄恒在掌握了百分之十的股权后,以低于市场两个点的价格转让给了我父亲,奠定了施家控股兴汇的局面;95年南丫岛娱乐城的投资兴建中,庄恒给了宋天明直接指令,以陪跑姿态贯穿始终,不温不火却也引起了种种猜疑,最终娱乐城归到了我大哥的名下------诸如此类的事件屡见不鲜。在庄氏,所有与施氏有交集的项目全都是由宋天明一手主理,从不假手于他人。
唯一的例外,便是关于施逸华的股权转让,负责收购计划的人不是别人,正正是徐佳冉,我的好朋友!我细细的看着那份报告的始末,久久做声不得。
我告诉伏婷,让她去请佳冉到庄园来。近十年的老朋友了,她究竟在里面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我从不知道佳冉在庄氏的地位竟然已经足以跟宋天明等量齐观了。
“徐小姐来了,就请她直接到我卧房里来吧。”我这么对伏婷说。
一个钟头之后,佳冉如期而至。伏婷将她引进来便退到门外了。她走到我身边的小沙发上坐了,似不经意的扫过了我面前摊着的一份档案。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又稳住了。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坐着。
“我竟从来不知道,佳冉,就差了那么一点点,你便会是我的弟媳妇!”终于,我打破了沉默。楠儿给我的报告很详细,详细到包括了徐佳冉和施逸华在美国曾经一同生活的事实。佳冉从来不提她在汇利工作以前的那段经历,我们也从来不曾细问她的过往。我一直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明的封陈往事,既是没有影响,旁人何必刨根究底。
“是的,当年我跟施逸华很好,好的几乎我连他比我小些都不介意了,好的我就愿意嫁给他了。可惜啊,他却没有为了我舍弃整个花园的勇气。你知道吗,就一个小女生,简简单单的一句告白,他的心就乱了。我跟他三年的情分,竟比不过外人一句话。”佳冉点燃了一支随身的薄荷烟,烟熏袅袅中,她的脸庞益发显得凄凉。
“我在美国打工赚钱,等着他完成最后一年的学业。在那一年的平安夜,我提前了一天回到我们同住的房子,结果,在我的床上,看到了其他的女人。这就是我爱的男人,对我做的事情。”
我闭了闭眼,这样的故事,究竟是要发生多少次,才会有个完结?这样的事情,究竟是要经历多少次,女人才能不被伤害?
我听见自己叹息着问,“于是,你便开始实施报复?让他身败名裂,一文不名?所以你接近我?所以你同意加入庄氏?”
佳冉看着我,笑得不明所以,“我报复?也许这几个字在我离开施逸华的前几个年头便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我不把自己当个正常的女人一样,我疯狂的工作,没日没夜的在金融证券市场上奋力打拼。在那时,也许我全部的动力便是赚够了资本,然后用我的余生整治那个欺骗了我全部身心的男人!知道吗,当穆怡第一次向我介绍你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便是施逸华的姐姐。你们从来不问我那些陈年旧事,大家就是那么气味相投的女人,我喜欢跟你们做朋友,起码这是我除报复施逸华之外唯一喜欢做的。哪怕等我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也一直是这么想的。后来有一天宋天明突然代表庄恒先生请我去详谈。”
我随着她的话语回忆已经变得模糊的初初相识。我只当她过档庄氏是宋天明一力提拔的,却不知,是庄恒。
“呵呵,饶是我经了那么多大场面,可第一次见庄先生心里还是不可控制的紧张。说老实话,他就那么随意靠在办公椅里,淡淡的看看我,我就已经不敢造次了。他的面前已经摆着我所有的资料,甚至包括我和施逸华的合影。”
“当时老板只跟我说了一句话,‘离开我太太,不管你想做什么,都立刻停止,否则你可以想见你在香港的日子不会太顺畅。’。说完他便示意我可以出去了。我一听这话就生气了,直接冲他冷笑,‘这年头,以己心度君子腹的人还真不少。’我再大胆,终是不敢说他是小人。老板听了我的话,抬头看了我一会儿,淡淡笑了。两天后,宋天明开始跟我正是谈过档庄氏的一应事项。”
我听得几乎目瞪口呆,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进庄氏?”
佳冉望着窗外,很久,喃喃道,“因为庄先生在我离开他的办公室前,跟我说,‘既是有这般胸襟,又何苦拘泥于那些年少轻狂的往事呢?退一步,或许海阔天空!’就为了这一句话,我回家痛哭一整晚,烧掉了所有当年的记忆。从此,放施逸华一马,也放自己一马。”
我不禁问,“真的放得下么?”佳冉当年那般恨,丝毫不亚于我受伤的程度,我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都无法真正释怀,佳冉竟是比我超脱?
“放得下。无爱便无恨了。”佳冉轻轻道,“直至这次重见施逸华,他向庄氏提出抛售手上的施家股份。老板嘱我跟进这件事,我们都知道,其实我出面,施逸华受到保护的可能性会更大。蕴茹,我不清楚当年那个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儿,可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身边自始至终有那么一个看透世事的男人给你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