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05

云雨情 (米洛)

by 米洛

沉浮2

第一章

农历六月十二

雷暴、飓风等恶劣天气转眼间已经过去多日,此刻的云险海变得碧蓝如洗,温柔恬静,蝉翼般的白云飘浮在海空,点缀着微波粼粼的优美海面。

但是这样的美景,并不能掩去飓风给大浮号带来的重创,越是明媚的阳光,那缺少了第三座桅杆的空旷甲板,破损了一大段的右面船舷,就越显得刺目!

数十名工匠已经在船长的指示下,开始紧锣密鼓地修复右船舷,造桅杆,一时间,叮叮当当、乒乒砰砰的噪音不绝于耳。

欧阳子鑫既没有注意海景有多美,也没空去看甲板上的劳作,他提着一桶混杂着污血的雨水,哗地从最近的船舷倾倒出去。

雨水是水手们在前些天下雨的时候,用一口大瓦缸收集起来的,用来擦洗伤口。

约有三十多个水手在暴风雨中不幸受伤,其中的六人更因为肋骨断裂,腿骨骨折等重伤而需要人特别照顾。

欧阳子鑫知道后,在雪无垠的指导下,和赵老厨子一起看护他们。

仰仗雪无垠高明的医术,和这些日子来精心的治疗,重伤患们均已脱离了危险,欧阳子鑫打从心底的高兴之下,无论多辛苦也不觉得累。

接连倒完两桶污水之后,也顾不得擦擦额前的汗水,他蹲下身继续清洗木盆内的绷带。

不可以休息,除去是工作繁多,不得空闲之外,这些天只要脑袋稍一空闲,谢凌毅黧黑而专注的眸子,迫近的炙热气息,还有......紧密到窒息的拥抱就会一一浮现在欧阳子鑫的脑海里。

就如同紧随在身后的影子一般,怎么样也忘却不掉!

「啧!」越想就越窝火!也越困惑不解,把一个男人压在床上......这已经不是单纯的「惩罚」就可以解释过去的,虽然不曾涉足皇城那些灯红酒绿的场所,可欧阳子鑫隐约也知道男人之间是可以欢爱的。

「他难不成真想对我『那个』?」至于到底是哪个欧阳子鑫并不清楚,但是被谢凌毅爱抚了私处,应该算是被『那个』了吧?

稍一认识到这点,他就羞恼难当!他可是堂堂的宰相公子,怎么能被男人「那个」?!

「而且就算要「那个」,也应该我在上面才是。」欧阳子鑫忍不住咕哝道:「他长得比我好看多了......」

「不对不对!」欧阳子鑫猛然意识到说了什么,脸红得可以喷出火来。

这些天来,因为忙碌和寝食难安,他人也瘦了些,另一方面,明明无礼的人是谢凌毅,为什么一味心虚逃避的却是他?

不敢看谢凌毅,欧阳子鑫这几天用尽了借口逃离船长室,害怕吗?确实有这么点,那家伙太危险了,尴尬吗?当然了,他可是赤身裸体地被他看了够!

但是这些原因都不足以让他一看到谢凌毅,就想躲开,欧阳子鑫发怔着,突然想到雪无垠。

「是因为看到他吻了谢凌毅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心口却像撂了块铁疙瘩般的郁闷,欧阳子鑫抓着绷带的手不觉握紧了,那两人虽然都是男的,亲吻起来,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

欧阳子鑫甚至想承认,这两人看起来是那么般配,没有第三人立足之地了。

「我在想什么呢?」不仅心口酸涩,眼睛竟也朦胧起来,欧阳子鑫垂下头,对着微波荡漾的水盆发呆。

这时,天沣自前边大咧咧地跑来。

「听说你被船长欺负了?」天沣脚步未定,就开口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欧阳子鑫闻言,只觉脑袋里如雷轰彻,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才好!

「看你一脸惊咋的模样,是真的了,」天沣叹了口气,又说道:「谁叫你不听我的劝,一定要去照顾海盗,你再这样违抗船长的命令,可是要遭鞭挞的。」

「我情愿受鞭打。」欧阳子鑫脱口而出。

「什么!?船长不过是弄湿了你一身衣衫,你倒情愿挨鞭子?」天沣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弄湿衣衫?」欧阳子鑫也瞪着天沣。

「不对吗?我刚才去水手舱,他们是这样说的啊!」天沣狐疑地看着他。

「啊!对!对!」欧阳子鑫一个劲地点头,脸色由白转红。

原来天沣说的是今早的事,欧阳子鑫一如既往地待在重伤水手们居住的舱室,给他们递水换药......

就在他包扎好最后一名水手,彼此谈笑时,谢凌毅走了进来。

「船长!」水手们没想到船长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一时都止住了笑,一脸惊讶。

「你先出来一下。」谢凌毅站定在欧阳子鑫五步开外的地方,对他说道。

「呃?」自那天谢凌毅突然离开床边后,这还是是第一次面对面的和他说话,欧阳子鑫怔在原地,再加上,船长找属下下令,只需让他人传唤即可,不必亲自过来,这让欧阳子鑫更加犹犹豫豫地不敢答应。

「我还有事没做完。」众目睽睽之下,欧阳子鑫尽量让自己表情自然,尽管心脏咚咚直跳,眼前的男人让他呼吸局促。

「什么事?」谢凌毅直接问道。

「这......」实际上伤员的包扎工作已告一段落,没料到谢凌毅会追问,欧阳子鑫有些慌张地左顾右盼,看见一旁架子上那装满雨水的木桶,赶紧说道:「我还要拖地!」

「这个等会儿再做,你先过来。」谢凌毅说着,更走近了一步,同时有些吃味,欧阳子鑫呆在水手舱的时间太长了。

「可、可那是很重要的!」欧阳子鑫不觉后退了两步。

看到欧阳子鑫明显在躲避着他,谢凌毅非常地不愉快,加重语气道:「你这是在违抗命令么?」

「我哪有......」欧阳子鑫见状,越发往旁边站。

「那就过来!」谢凌毅生气了,他走过去,伸手抓住欧阳子鑫的臂膀,想拉他出去。

「你做什么!?放手!」感觉到对方强劲的握力,欧阳子鑫惊惶不已地想抽回手,谢凌毅没想到他会这样用力地挣扎,一楞后,遂放开手。

「匡咚」,身体失去平衡的欧阳子鑫撞上了木架,上排的储水桶哗地迎头浇下,把他淋了个透湿。

这意外,使所有人都噤声!

欧阳子鑫站在原地,似懵了一般,雨水滴滴答答从发梢上,衣服上直淌下来,虽然知道这是一个意外,欧阳子鑫的表情仍很黯然,滑入嘴唇的雨水,似乎比海水更涩。

「船长,您怎么在这?刘恪正到处找您......」就在气氛死寂的时候雪无垠走了进来,他一见到这湿嗒嗒的场面,很惊讶地问:「出了什么事?」

谢凌毅不语,欧阳子鑫更是低头看着湿漉漉的地板。

「是......船长他......」看不过去的水手阿志,小声咕哝道。

「被船长欺负了吗?」雪无垠直接地说道。

谢凌毅脸色铁青,却不否认,于是乎,有关船长欺负欧阳子鑫的消息就不胫而走了......

「我听阿志说,首领让你去换身衣衫的时候,船长很不高兴地离开了,后来呢?船长没再找你?」天沣依旧追问不休。

「没有。」这点欧阳子鑫也感到纳闷,到底是什么事情,要谢凌毅亲自下来这么严重,但是这会儿却没有消息。

「你呀,肯定是哪里做错了,得罪了船长。」天沣确信地道。

「我要去做事了。」自认说不过这个比清平还能唠叨的少年,欧阳子鑫收拾好清洗干净的绷带,端起木盆。

「不会吧!你又要去照看那四个海盗?」天沣知道欧阳子鑫经常在这个时候去。

「嗯。」欧阳子鑫点点头,转身就走。

「哎,等等,我也去。」天沣跟了过去。

船底舱沿着船龙骨,分隔成三间大舱,因是船内的最底层,所以难免积聚船舱里的生活废水和垃圾,平日里就够臭气熏天的,现在更由于关押了四个海盗而显得气氛阴冷。

舱里点着一盏油量极小的灯,豆大的灯火仿佛呼吸一般,轻轻摇曳着。

天沣不愿意进去那间由粗木头搭建起来的,又黑又臭的牢房,只是守在门外,看着里面的欧阳子鑫替他们疗伤。

「你为啥救咱们?」高健沙哑地问道,这是六天以来,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为了让你们上公堂。」欧阳子鑫坦白地说道。

高健一楞,随即是一串伴随着咳嗽的低笑,他喘了口气道:「这世上......竟然还有像你这样奇怪的人。」

高健实在无法理解,既然要送官府,还替他们治疗做什么?俗话说杀人填命,高健敢做海盗杀人,也就做好了被杀的准备。

「如果你真的敢作敢为,就应该承认自己犯下的罪,并付出相应的代价。」欧阳子鑫说道,他弯腰收拾药瓶,一个盛放消毒用牛黄的竹筒滚落在地上,伸手去拿时,正好碰到高健伸出来的手。

「喂!你干什么!不准动!」天沣当即喝道。

「我只是捡个东西,你别那么紧张。」高健朝天沣说道。

欧阳子鑫看着高健鼻青脸肿的模样,默默接过他递过来的竹筒,收回白麻布囊中,和天沣离开了牢房。

「呜!!」待他们出去不久,高健和其余三个海盗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仿佛在地狱煎熬的痛苦神情来。

「可恶!」就算他真想要挟持欧阳子鑫,以他现在虚弱的身体来说,根本不可能!那个容貌绝美的舟师,不知使了哪门子邪异功夫,每隔两个时辰,他们全身一百零八个穴位就要剧痛上一回!

痛得厉害时,真恨不得一头撞墙死了算了!

但最让高健忌讳的,还是刚才还站在牢门斜对面,那个幽暗角落里的男人,欧阳子鑫似乎一直都没察觉到,每次他来给他们治疗的时候,那个男人也会跟着来。

谢凌毅,那个四年前不费吹灰之力就歼灭了他们海盗团的男人,就算隔得远远的,高健都不敢直视他身上的冷酷。

迄今为止,他们都不知道这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原本打算烧船置他死地,可现在看来,连自保都很难。

「认罪吗?唉,真是败给那个人了。」看了看胸前包扎得一丝不苟的止血绷带,高健闭上了眼睛。



海水是深蓝色的,在皓月之下一波一波地如绸缎一样折叠着,延伸向遥远而辽阔的天空。

谢凌毅若有所思地凭栏而立,深靛蓝色的头发在月色下也如浪花一样闪闪发亮。

「毅,沣儿说你找我?」一身青衣的雪无垠步履优雅地行至谢凌毅面前。

「嗯。」谢凌毅问道:「水手们的伤养得怎么样了?」

「有子鑫悉心照看着,都无大碍,」雪无垠莞尔一笑道:「真看不出他对安抚伤员挺有一手的。」在谢凌毅面前,雪无垠从不显露出他对欧阳子鑫的厌恶,因为这也是计划之一。

「五日后船会抵达岷州,倘若有伤患想要下船修养,就尽早汇报上来。」谢凌毅说道。

「是,我会告诉他们的,」雪无垠想了想又问:「海盗也一并交给岷州官府么?」

「嗯,交给官府方便一些,还有......」谢凌毅沉吟了片刻。

「还有?」

「到时候也让子鑫下船。」谢凌毅凝视向远方波光粼粼的海面。

「嗯?」雪无垠很诧异地问:「让他也下船?」

「是。」

「因为他不服从你的命令?」

谢凌毅轻轻地摇头。

「那就是因为你担心他吧?」雪无垠的语气与其说是试探,倒不如说是肯定。

「毅......你是真的喜欢上他了。」雪无垠望向幽蓝的海面道,声音里透着苦涩:「只有喜欢一个人,才会替其担心。」

雪无垠喃喃着,虽然心很痛,如刀割一般,但他还是得演下去,因为时机未到。

他的嗓音低沉而细腻:「海上风暴无常,船上又潜藏刺客,不是每一次都有惊无险,像子鑫这样毫无经验的船员,不仅是你,我也常替他捏把汗,只是......」

谢凌毅看向雪无垠。

「只是依照子鑫的个性,他可不会乖乖下船。」雪无垠长叹口气,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摸清了欧阳子鑫的脾气,那就是固执与正义感出奇的强烈。

「我会让他下去的。」谢凌毅语气坚定地说道。

「毅。」雪无垠突然叫道。

「什么事?」

「你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吧?」雪无垠伸手摸上谢凌毅的脸颊,拉近他,就像对待情人一样亲密。

谢凌毅黧黑的眸子中,顿时闪烁着复杂的神色,要是以往他根本不为所动,可现在......难道真像雪无垠说的,自己的心,已经有所改变?

不过无论如何改变,他胸口的雄心霸志决不会因此而动摇分毫!

谢凌毅的眼神变得犀利而镇定:「我当然记得。」

「毅,你可不要输给我啊,」雪无垠的手,捧住谢凌毅的脸:「我可不想亲手......杀了你。」

谢凌毅眯起眼,回忆起了从前......

草率莽撞的九王爷常常借着酒劲,口吐篡位狂言,一家十九口因此被皇帝暗杀,那杀手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影守首领血无影,而那一幕正巧被谢凌毅撞见。

那晚,月光朦胧,没有风,一团团盛开的牡丹花簇,无声无息地雕落着,一个宛如牡丹花神的绝美青年,手持隐隐泛着青光的六尺长剑,斜睨着地上大大小小,横七竖八的尸体。

空气中充斥着浓郁的血腥,「他是刺客?」谢凌毅很诧异,因为这个青年看上去既纤细又文静,任何一个护卫都比他强壮。

冷不防地,青年抬起头来,望了谢凌毅一眼,他肤凝如雪,眸若琉璃,那个凝望的眼神,既不是威胁也不是惊讶,而是一个非常奇怪的......谢凌毅至今都不明白的眼神。

片刻的注视之后,青年嫣然一笑,倾国倾城,他收起剑,朝谢凌毅走去......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就是他和雪无垠之间的约定,雪无垠教他绝世武功,匡助他,让他成为天下第一的王者,但是,如果他辜负了雪无垠的期待,让他觉得无趣,就必须引颈践约,以命偿还。

约定之后的的日子里,谢凌毅渐渐了解到,「血无影」与其说是暗杀集团首脑的名字,倒不如说是指一套超强而神秘的武功。

用它杀人快到伤口都来不及流出血,人们就像熟睡过去一样沉寂,让人不寒而栗。

而习武奇才的雪无垠继承的不仅仅是内功心法,还有自第一代血无影便创立的奇门邪术--毒蛊术。

这种用带剧毒的虫草,对敌人实施咒语的功夫,不但可以迷惑敌人的神志,成为自己的傀儡,还可以让敌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中毒生亡。

只是承袭这套邪术的人,必须自己先中毒,所以历代首领中,因为此术死于非命,或走火入魔,武功尽废的人也不少。

雪无垠的眼睛就是因此变得不同常人,但就算如此,凭着他深不可测的内力和坚如盘石的定性,终于成功掌握了毒蛊术,成为一呼百应的影守首领。

世人以「恶鬼」来形容雪无垠和影守集团的恐怖及血腥,而雪无垠那时也不过十九岁,还未到弱冠之年。

「毅,你在想什么那样出神?」因为摸着谢凌毅的脸颊,所以雪无垠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肌肉紧绷着。

「没什么。」

「呵呵,你这个人呀,就是开不起一点玩笑。」雪无垠忽地抿嘴一笑,虽然有那样一个冷血的契约,却并不能阻止他超乎寻常地喜欢谢凌毅,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几乎不再回教坛,而是长时间地待在谢凌毅身边,并不时送他一些「礼物」。

比如说三年前,身处西域的靖国四皇子郢仁回京的时候,他派出技艺精湛的少年刺客卫枭,借大皇子的刀杀人,虽然任务失败,却也为谢凌毅,铲除了敌国三位储君。

靖国大皇子被赐毒酒而死,二皇子发配边疆,途中病死他乡,知情不报的三皇子则削去官爵,降为平民。

这件事让谢凌毅暗暗庆幸,血无影是站在他这边的。

谢凌毅看着雪无垠的侧脸,正想说些什么,水手长刘恪匆匆地赶过来汇报:「一个橹手的伤口发炎,发烧了。」

被打断谈话,雪无垠有些不快,可他只得离开谢凌毅,下船舱去医治生病的水手。

第二章

谢凌毅待雪无垠离开后,也打算下去船长室做事,这时他看到欧阳子鑫,吃力地提着一只大木桶,往船首甲板走去。

「子鑫?」望了一眼那深沉的夜色,谢凌毅不及思量,就跟了过去。

半人高的木桶放下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欧阳子鑫长呼了口气,把衣袖挽到手肘上,又把裤管卷到膝盖上,才拿起在水桶里飘浮的木板刷子,开始擦洗甲板。

海上作业多在甲板上进行,所以保持船甲板的干净是非常重要的,而最有效的清洁方法,就是用力刷洗地板。

哗、哗,一下又一下,板刷在甲板上划出一道道水印,欧阳子鑫的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亮闪闪的汗珠。

那白皙秀气的胳膊,是如此用力又认真地擦洗着甲板,看着那涔涔而下的汗水,变红的膝盖和手指,谢凌毅再也忍不住,上前打断道:「你是船舱侍者,这活为什么由你来做?」

「哇!」欧阳子鑫并不知道谢凌毅在附近,吓了一大跳,慌张地抬起头,看着上方的船长。

谢凌毅注视着那双明澈的眸子,声音也不觉轻柔了几分:「清洗甲板,是水手的活。」

「白天他们修船就够累了,所以这些事我做了也无妨。」心脏没来由地咚咚急跳,欧阳子鑫飞快地说着,低下头,清洗着板刷。

「除了照顾伤患,还淘米,烧饭,洗碗,劈柴,这些厨工的活,你不都也干了?」谢凌毅依旧看着他,有些不悦,这样还有休息的时间吗?

「哎?」欧阳子鑫很吃惊,这些天来,他在厨房里做的事,谢凌毅怎么知道?

「子鑫......」凝视着欧阳子鑫那始终低垂着的头,眼色愈发深沉:「你在躲避我?」

「啊?才没有!」脸孔就像烧起来似的发烫,连耳根都泛起了粉色,虽然他一直摇头否认,谢凌毅却不相信。

俊气的眉头轻拧着,谢凌毅不依不饶地道:「那就好好地看着我。」

欧阳子鑫浑身一震,一股莫名的紧张感攉住了他,让他透不过气,这些天来的烦闷和愠恼,也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忽然,欧阳子鑫站起身来,愤怒地一声大吼。

每天晚上都会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喘息不已,就算白天可以让自己累到什么都考虑不了,但是到了梦中,却依然逃脱不掉!

身体的记忆是那么鲜明,那种情欲的火热汹涌地包围着他,微微发颤地手指不觉就抓皱了身下的床单,可眼前竟会突然出现雪舟师亲吻谢凌毅的亲昵场面,一次又一次地,不是做梦,而是清楚地浮现眼前!

好难受!

心脏就像海浪间的浮萍,时上时下,时疾时缓,悸恸、焦躁、不安的心情也就跟着浮浮沉沉,欧阳子鑫不明白这种感情,因而也就更加地痛苦。

「是因为我吗?」谢凌毅黧黑的眸子里满是惊讶,定定地看着欧阳子鑫,他追问道:「是吗?」

谢凌毅急迫的语气,灼然的目光,令欧阳子鑫的脸轰地涨红了,「当然!难道还会有第二个人,对我做出那种事情吗?!」

大吼一声后,欧阳子鑫转身就走,却不小心踩到板刷,自己向后滑倒!

「子鑫!」谢凌毅一个箭步上前,及时抱住失去平衡的欧阳子鑫。

「啊。」下意识地抓住谢凌毅的衣袖,一股淡淡的麝香味,自那宽厚且温暖的肩头传来,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就是自己并非在海船上,而是处在高雅的,充满着花香的宫殿中。

「要不要紧?」谢凌毅低醇动人的嗓音,拉回了欧阳子鑫的神思。

「放开我。」欧阳子鑫红透了脸,推了推谢凌毅环在他腰上的手。

「地上滑,小心点。」谢凌毅却揽得他更紧,附耳轻声说道:「我想,我是不会允许其它人碰你。」

虽然是非常轻而又平静的话语,但那语气却是非常认真的,欧阳子鑫一滞,拼命挣扎起来。

「你说什么?!」原以为谢凌毅知道自己的苦恼后,至少会道个歉,结果......完全没在反省啊!

「而且还『不许其它人碰』?我是你的东西不成?!」因为谢凌毅放松了臂力,欧阳子鑫一下就挣脱了,红着脸,气急败坏地指着谢凌毅,他一连说了十多个「你、你......」下半句话却像噎住似的说不出来,一点都不像平素的能说会道。

那模样就像张扬跋扈,却一点威胁力都没有的猫儿,谢凌毅那张俊美而又刚毅的脸孔,依然无动于衷。

「可恶!」欧阳子鑫更不服气,可又束手无策,他什么都比不过谢凌毅,只能干瞪眼!

只见谢凌毅走到前方,弯腰拾起刚才被欧阳子鑫踩飞的板刷,放到水桶里。

「要船上秩序井然,就必须各司其职,你是侍者,就不要抢水手的活,不然,会让水手长刘恪为难的。」

「啊?」欧阳子鑫想起来,水手长这几天见到他时,那欲言又止,又进退两难的表情,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而且......」谢凌毅注视着欧阳子鑫那单薄的肩膀,声音越发的轻柔:「别太勉强。」

「谁勉强了?你别小看我才是!」欧阳子鑫立刻反驳,然后拎起大木桶,气势汹汹地走向最近的舱口。

这一次谢凌毅没有阻拦,虽然温和的表情未变,他的眼神却已经冷却了下来,甚至还有一丝寂寥。

这种神情是他从未出现过的。

几次想告诉欧阳子鑫下船的事,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另外一句,谢凌毅轻轻摇头,自己什么时候这样怯懦的?

不,他的胆怯,他的温柔,只对欧阳子鑫而已。

谢凌毅深知欧阳子鑫的脾气,一旦有什么危险,他一定会冲到最前!前有不择手段的刺客,后有心狠手辣的海盗,谢凌毅不敢有一丝疏忽,如果他那时保护不了子鑫怎么办?

辗转反侧了几晚,他决定让欧阳子鑫下船,就算知道他会不服气、会生气,谢凌毅仍然那么决定。

深夜的甲板上很凉,寒气似乎透到了心里,淡淡的心痛,浓浓的苦涩......

五天后,农历六月二十日傍晚,大浮号如船长和舟师预期的那样,抵达了岷州锚地。

岷州从海图上看就像一只羊头,两只羊角朝云险海,两角中间形成一个供船只停泊的天然港湾。

港湾四周是悬崖壁立,数以千计的海鸥聚居在苍海绝岩之上,风景非常地壮观迷人。

云险海勾通南北水系,扼海上贸易之咽喉,所以按照靖国历律,但凡大港口都须设立官府驿站,控引自各国各地的弘舸巨舰,交贸往返。

驿站共有十六所,像岷州这等大水驿,还备有快舟以供给官吏和水手传递文书。

大浮号和其它的商船一样,必须在港湾里停靠数日,缴纳海上贸易的关税,让官吏检查货物和航行日志后,方可起锚去下一个水驿。

经历大风暴后终于驶入驿站,百余水手聚集在船舷边,吆喝着,笑着,无比兴奋,大浮号蓝色的旗帜迎风飘曳着。

港湾里大大小小停泊着近百船只,看到大浮号驶入海港,船甲板上纷纷探出许多水手观望,他们似乎不敢相信,在这飓风频繁而恐怖的季节,居然还有船能平安无事地抵达这里。

巨大的木爪碇锚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缓缓垂入海里,船在港湾里停泊下来,大浮号的气氛突然变了,原来那四个海盗被水手长押着送上了将台。

四个男人的手臂都被粗麻绳捆绑着,脸色暗淡,但精神看上去还不错,水手们窃窃私语,既憎恶又带点畏惧地望着他们,有时候海盗比飓风更可怕!

空气紧张而压抑,谢凌毅宣布将海盗押送岷州官府后,甲板上一阵沸腾的欢呼,但这阵热浪还未过,雪无垠就又下了一道命令。

「船舱侍者欧阳子鑫违抗船长『不得擅入底舱』的命令,多次私下接触海盗,理应鞭挞一百,但念其逮捕海盗有功,故令其即刻下船,以代严惩!」

话音一落,水手们面面相觑,站在将台之下的欧阳子鑫更是恍若做梦般地呆住不动。

倒是一旁的天沣,急得连连推他的胳膊,说道:「喂!还发呆?!我说你不该违抗船长吧,还不快点向船长求饶!」

「呃?」一语惊醒梦中人,欧阳子鑫也不顾什么礼数,拨开身前的水手,大步闯上将台。

「果然......」雪无垠见欧阳子鑫面色惨白,步履踉跄,却还急急匆匆地奔上来,便想要拦住他,但是谢凌毅略一摇头,表示不必如此。

「为什么?!」步履还没停稳,欧阳子鑫就激动不已地吼道,把全船人都震得鸦雀无声。

「原因雪舟师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谢凌毅面对着欧阳子鑫愤怒的视线,依旧冷冰冰地答道,这过于平静的表情,给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谢凌毅原来......原来这样讨厌他么?讨厌到非赶他下船不可,欧阳子鑫紧攥着拳头,愤恨不已,张嘴想要反驳,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白的话,就下去整理东西,你的工钱雪舟师已经结算清楚。」谢凌毅说完,便负袖转身,朝将台的楼梯走去。

「我不明白!!我怎么可能明白......这种感觉......」因为太大声,欧阳子鑫的嗓门几乎嘶哑着,雪无垠惊讶地回头看他,错愕不已地发现......他竟然哭了?

不,只是眼眶红了,欧阳子鑫倔强地忍着泪水,可却掩盖不住那实实在在的心痛,那琉璃色的眼眸,是如此哀戚痛苦,还迸射着那不愿相信的质问和愤怒!

雪无垠被这个眼神震慑住,「难道......」他惊疑地想:「难道......子鑫也喜欢毅!」

走在前面的谢凌毅,因为那声带着哽咽的咆哮,不觉停下脚步,回首注视。

「只要你打赢我,就可以留下。」谢凌毅淡淡地说道。

但这句话只让欧阳子鑫的脸色更加苍白而已,两人的武功相差悬殊,这彼此都非常清楚,欧阳子鑫怔怔着,一种酸楚的感觉从心底漫溢出来,甚至盖过了之前满腔的怒火和万般的不甘,连呼吸都快透不过来!

「船长,岷州官吏的小船到了,说要登船检查。」在气氛僵持难下时,一个水手在右船舷处喊道。

谢凌毅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只顾看着欧阳子鑫那苍白的脸,于是雪无垠代他回话道:「知道了,让他们上来。」

「你......」欧阳子鑫突然开口,只见他双手握拳,朝谢凌毅急急攻去,谢凌毅即刻接招,结果飞过来的不是拳头,而是一块圆滑的石头!

谢凌毅一愣,摊开手掌一看,是那鸡血扳指,那双黧黑的眸子骤然暗沉下来。

「既然你这么讨厌见到我!我下去就是!不必拿规矩,拿比武来压我!!」欧阳子鑫抬起手,粗鲁地在眼睛上来回擦了几下。

「雪舟师,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欧阳子鑫朝雪无垠鞠了一躬后,便大步地离开了将台。

欧阳子鑫离开的一瞬间,谢凌毅有种强烈地想要抱住他的冲动,但最终也只是紧握着板指,像握着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言未发。

一条载着七个官吏的小船,停泊在大浮号的右船舷下,他们一身青色兵吏长衫,头戴遮挡耀眼阳光的竹篾斗笠,听说有海盗上交,高兴得不得了,并决定先押载海盗上岸,再回来检查货物。

欧阳子鑫也跟着上了小船,他本来就没有带行囊,如今更没有什么可以带回去的,除了那......窒息般的心痛。

众水手对欧阳子鑫的离去依依不舍,但又不敢违抗船长的命令,只好守在船舷边,目送那满载人员的小船缓缓地驶在船与船之间的空隙,然后拐一个弯,消失在一艘商船后。

谢凌毅在欧阳子鑫下船后,就一脸凝重地回去了船舱,而雪无垠心头的郁结并没有因此而解开。

因为那个价值不菲的鸡血板指,雪无垠知道它的来历,那是夏国先帝留给谢凌毅的唯一的东西,因为膝下子嗣众多,先帝对谢凌毅很一般,谢凌毅却还相当珍惜这赏赐,时刻带在身边。

那么重要的东西,谢凌毅却送给了欧阳子鑫,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雪无垠的眉头紧锁着,要不是欧阳子鑫被送下了船,雪无垠一定会重新估量,是否真的不去碰欧阳子鑫。

正忖度着,水手长刘恪报告说要打开货舱的门,好方便官吏等会儿的检查,雪无垠答应着,同他一起下货舱去了。

谢凌毅在舱窗前孑然而立,凝望着码头上清晰可见的攒动的人群,心中说不出的怅然所失。

可是他不想亲眼目睹欧阳子鑫被风浪卷走,或者被刺客谋杀,海上旅途充满着艰辛,更何况他要走的路,还不仅如此。

到了夏国都城该怎么办?把欧阳子鑫安置在摄政王府,然后自己继续率兵攻打靖国?

谢凌毅苦笑了一瞬,想起那晚的情不自禁。

如果继续把他放在身边,那一定还会发生的,想着欧阳子鑫哭泣求饶的容颜,谢凌毅觉得对他而言自己才是最大的危险。

暗暗自嘲着,谢凌毅发现欧阳子鑫才离开不久,自己就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无法适应这种陌生的情感,谢凌毅眯起眸子,深深陷入无措与寂落之中。

黄昏的光线越来越黯淡,不觉已过了一个时辰,船长室外,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谢凌毅依旧站在窗前,急匆匆进来的是雪无垠,还有水手长刘恪。

「船长,出事了。」雪无垠很快地说道,神情十分复杂。

「刚才岷州又有官船来了,」刘恪则显得很慌张:「见着我们就敲锣说,有一艘官舟才驶出岸就被一帮悍匪抢了,他们还夺了权杖,剥了官吏的衣裳,巡抚大人恐他们用来敲诈行骗,故派人到处知会。」

「官船被抢?!」谢凌毅低沉的声音,异常地惊愕。



在岷州靠近「羊角」峭壁的南岸,有一片因为长年失修,最终被海浪吞噬去大半的海湾。

这个海湾的入口处不仅浪涛湍急,而且因为峭壁的高耸,终日阴暗难明,海风呼啸着穿过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窟窿,发出山林猿嚎似的噪响。

起潮的时候,这片陡峭的海岸就成为岷州最危险,最易导致船只搁浅的地方,所以它很荒僻,可正因为如此,它成了隐匿海盗船最好的地方。

一艘铁力木特制的,建有两层船楼「注:甲板上的船舱。」的三桅帆船,像休憩的秃鹫般停在狭窄的港湾里,桅杆上的竹篾帆都被收起,唯有一条赤黑色的旗帜在顶端迎风飞扬。

「老大,您准备怎么处置他?」

船楼一层的舱室内,高健讲完他在大浮号上的遭遇后,便请示舱室前方,坐在一张虎皮躺椅中,大啖葡萄等新鲜水果的青年男子。

「照你说来,你报仇失败是因为他,能活下来也是因为他。」青年男子漫不经心地说,他嗓门洪亮,个头也很挺拔,案几上的烛光,照亮他清晰坚毅的脸部线条和那古铜色的皮肤。

「是。」高健感觉到冷汗从额上冒出来:「有您给撑腰,咱们还是办砸了,可那个男人......实在不是咱们能对付得了的。」

「怎么?你想放弃替你的黄老大报仇了?」青年提高了音量问,粗鲁地支起膝盖,手架到上面。

「这......」高健显然已经怕了谢凌毅,但又惧于面前这个气势凶悍的青年,一时语塞。

「也罢,那艘船上也没有多少值钱货可抢,犯不着为了死去的人,再白白搭上兄弟们的性命。」青年把手中光秃秃的葡萄梗一扔,站了起来。

「您说的是!」好不容易找到个台阶下,高健连忙点头,语气也更谦卑起来,「至于这个人,小的觉得他卖不起价钱,带着也拖累,不如把他丢回岸上?」

青年听了却不作声,他走到铺着西域地毡的舱室中央,自上而下地打量着那个被他们意外虏来的人。

欧阳子鑫的双手双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嘴巴虽然没被堵住,但因为被青年点了哑穴,而发不出一点声音。

欧阳子鑫的眼神,是怒不可遏的!

「我要他。」青年突然开口道。

「什么?」高健没有听清,抑或是觉得自己听错了,欧阳子鑫可不适合当海盗。

「我要收他做压寨夫人。」青年重复了一遍,还带着确实的解释。

「您、您当真......」高健吃惊极了,以至于话都讲不出来。

谁都知道秃鹫号上的老大藜锐,是云险海上最富有、最嚣张、最酷爱美人的海盗,可这个欧阳子鑫是男的,而且......藜老大的意思是想与他共结连理?!

「对了,你说不了话。」藜锐不再理睬震惊中的高健,只是看着欧阳子鑫,伸手很快地解开了哑穴。

「咳!咳咳!」一直如哽住枣核的喉咙恢复了生机,欧阳子鑫难受得直咳嗽。

「很辛苦么?」藜锐抱住欧阳子鑫颤抖的肩膀,一旁的高健完全傻了眼,他何时见过藜老大对一个男人这么温柔过,莫非他是动了真情?

「放开我!混蛋!!」稍一恢复元气,欧阳子鑫便扭动着躲开藜锐的拥抱。

「呵呵,很精神嘛,」藜锐爽声笑道:「不过对待你的夫君,应该温柔点才对。」

「夫、夫......?!」欧阳子鑫听了,又惊又愕,一时气厌而舌头打结。

「你从船舷上掉进我的怀里,可谓天赐良缘呢。」藜锐年轻又英俊的脸上满是灿烂的笑容。

原来藜锐一行人冒充官吏来到大浮号后,顺利地接到了他们的同伴,尔后,计画之外,一个俊秀的青年竟也跟着他们的人跳下舢板,他看上去气势汹汹的,所以没有留意脚下舢板的晃动和狭窄,几乎是一脚踩空摔下船舷,藜锐眼明手快地抱住了他。

好轻,比他抱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轻,也更要漂亮,那一刻,藜锐盯住他看了好一会儿。

「你要是敢乱来!我绝对会杀了你!」欧阳子鑫从未这样怒气冲天,要不是手脚都被捆住,他真的会大开杀戒。

「老大,您别看他身材不壮,功夫可厉害了,还是算了吧?」曾经被欧阳子鑫打得很惨的高健,连忙劝道。

「这么罗嗦,莫非你也看上他了?」藜锐冷声道。

「小、小的岂敢有这心思!小的是糊涂了,您既然可以制服他,当然比他更厉害了!」高健忙不迭地说道。

「哼,就算有也不奇怪,毕竟他照顾了你一段日子,好了,你快出去!」藜锐不耐烦地挥手道。

「是。」看样子藜老大是动真情的了,再待下去一定会被切成八大块然后扔进海里喂鱼!高健心惊胆战地退了出去。

「也罢,给藜老大找到一个压寨夫人,以后在秃鹫号上,我的地位也就不同了。」高健在门外转念想着,叫欧阳子鑫「嫂夫人」也未必不可。

「滚开!你没听到我说的么!」脚踝被藜锐抓住,欧阳子鑫想也没想地就屈起膝盖,朝上面那张可恶的笑脸用力踹去!

「好险!」话这么说,但是藜锐并没有躲开,反而伸手一把抓住欧阳子鑫袭来的小腿,另一只手则俐落地解开了他脚上的绳索。

「什么?!」不能动?!欧阳子鑫觉得双腿酸酸麻麻的,刚才那一瞬间,藜锐点了他的穴道,就像封住他的声音那样!

绳索被丢弃至一边,藜锐满含笑意的棕色眼睛注视着欧阳子鑫,那清新秀美的脸孔因为愤怒而显得分外红润。

他紧咬着的嘴唇也如涂胭脂一般地红。

「你真迷人......」压低着声音,藜锐分开欧阳子鑫无法反抗的双腿,整个人压了上去......

第三章

朝阳初升,在岷州万里之外的靖国首都皇城,笼罩在万物披霞的光彩之中。

在皇城西区,有一条自皇宫白虎门延伸出来的青砖御道,它笔直地通往一座占地极广,建筑恢宏的园林式豪宅。

常言道: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

欧阳世家--这由纯金铸造的巨幅匾额,出自先帝御笔,它头顶青琉璃瓦,边缘饰有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表示皇帝对这世代都为朝廷鞠躬尽瘁的望族的厚爱。

如今是天玺元年,靖国十六岁的少年皇帝郢仁登基,号称仁帝,五十八岁的前朝宰相欧阳鹤,因其政绩卓著,家世显赫,无可厚非地续任宰相一职。

虽然身居高位,又是两朝元老,欧阳鹤却始终郁郁寡欢,事出他唯一的儿子,弱冠之年的欧阳子鑫,是个弃官从商之人。

商人,在贵族阶级的理念中,就是些当街叫卖,同平民百姓打交道的粗鄙之人,社会地位很低,贵族常不齿与之交际。

尽管欧阳子鑫秉着童叟无欺,物美价廉的原则,在商场中如鱼得水,那三家绸缎铺,也是经营得生意兴隆,有口皆碑,可仍然无法让欧阳鹤释怀。

然而事情在上个月初有了出人意料的发展,他带着子鑫出席为新帝登基而举办的焰火晚宴,这位天赋绝秉的少年帝王,非但不排斥欧阳子鑫低下的商人身份,反而大加赞赏他经商有道,通文知礼。

还当场册封欧阳子鑫四品「御前行走,」赐金牌一块,即不需做官,却有官阶,并且之后还时常召见他入宫,皇帝对他的喜爱可谓溢于言表。

欧阳子鑫年纪轻轻就深得皇帝信任,真是羡煞旁人,欧阳鹤那紧皱的眉头,终于舒坦一些了,但没有想到,却有了更大的麻烦。

「宰相欧阳鹤接旨!」一个穿翠绿色官袍的老太监,和两个随从一起,神气十足站在欧阳府邸议事大厅的门槛前。

「老臣听旨!」欧阳鹤和正在大厅内说话的家眷们一起迎了出去,左边的宰相夫人,四十八岁,仪态雍容,而她的身边,挨着一个身怀六甲,却依然风韵翩翩的漂亮少妇。

老太监认得这位少妇,她是欧阳鹤二十六岁的长女欧阳宛燕,在先帝的赐婚,下嫁与年轻有为的户部尚书大人为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命宰相欧阳鹤,即刻携子欧阳子鑫入宫晋见!钦此!』老太监尖声尖气地念完了皇帝寥寥数笔的御令。

「老臣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欧阳鹤和家人跪地谢过圣恩后,小心翼翼地接下了明黄色的圣旨,可和往常不同的是,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不知所措的仓惶。

「欧阳大人,那我们走吧。」老太监献媚似的鞠躬说道,转身,突然又停步,环视了一圈议事大厅,惊疑地问:「敢问宰相大人,令公子何处?奴才得立刻带两位大人回靖德殿复命。」

「这......」欧阳鹤闻言,那一向从容的脸上,竟渗出几滴冷汗来。

事实上,自从欧阳子鑫托人送来一条连家书都算不上的手帕,表示他有事远行之后,就了无音讯,不知去向。

这近一个月来,每当欧阳鹤在御书房协助皇帝处理政务时,皇帝总爱问他:「为何久不见令子入宫面圣?」

欧阳鹤不敢欺君罔上,但又不愿皇上转宠他人,于是硬着头皮说犬子出门置办绸缎庄的货物去了,然后暗地里托人沿海四处打探欧阳子鑫的下落。

可是欧阳子鑫买货的时机不对,时间也太久了,一般的绸缎庄都已经开始贩卖夏季时兴的衣料了,皇帝心中有疑,却又顾着宰相的颜面,没有当场拆穿。

此时下的这道圣旨,欧阳鹤心里清楚,皇帝并非要见欧阳子鑫,而是等得不耐烦了,逼他讲出实情。

「唉......」深深地叹了口气,欧阳鹤擦净了额上的汗珠,定了定神,方对老太监说道:「老臣也正有急事向圣上禀告,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老太监本想说欧阳公子还没来呢,但是看着宰相严肃的表情,也不想多语,转身让出一条路,卑躬屈膝地道:「宰相大人,有请!」

「皇上一向厚待子鑫,在朝堂称赞他璞玉浑金,天生有才,所以只要说清楚了,不会太难为老夫才是,而且......说不定还能请动朝廷御使,去找那不孝子呢!」

这样思忖着,欧阳鹤登上了前往皇宫白虎门的华贵马车。



「潮汐退了,外面该是黑夜了吧。」欧阳子鑫的周围漆黑一片,自他被关进这间密不透风,无窗无门,只有天花板上有一个四方舱口的密室,已经是第三个夜晚了。

因为黑暗,他分不清白天夜晚,只知道被关进来的时候是深夜,经历过几次潮涨潮落,船体摇晃,欧阳子鑫推断出大概的时间。

欧阳子鑫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继续数几天?舱壁潮湿,不流通的空气又使这密室闷热逼人,欧阳子鑫粒米未进,虚弱地坐在角落里,心情低落。

难道他要坐到发霉,然后被黑暗吞噬而死去?!

因为他完全没可能答应藜锐的要求,那天被他压倒后,欧阳子鑫从未像那会儿那样,全副身心地去厌恶一个人,并痛恨自己没有能力反抗。

只要藜锐再接近一点,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咬舌自尽!

大概藜锐也察觉到了,不然他也不会说:「这样下去,我也得不到乐趣呢。」而停了下来。

不过紧接着,这个海盗头头又说了一番与其说是「告白」,倒更像是恐吓的话来,欧阳子鑫觉得比起被侵犯,这种无理的要求,根本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卑鄙至极!

「与其做他的爱人,还不如像老鼠一样待在这儿。」欧阳子鑫咕哝着,抬头了望根本看不清楚的舱口。

就在这时,天花板上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紧接着,舱口上的木板被一把掀开了,光线投射了进来,是藜锐!

一道绳梯被利落地放下,藜锐朝身后拿着一盏油灯的高健吩咐了几句,便踏上绳梯,下来了。

头顶昏黄的光芒,只能照见很小的范围,不过就算如此,欧阳子鑫每次趁他进来时,都会仔细打量这个密室的构造。

加上自己用双手摸索过的,他大致清楚这是间矩形密室,左面角落放着两个空木箱,和迭得高高的竹篾帆布,右面角落则有一个供人方便的木桶。

看来这里一直用来关押人,对象自然是那些被抢掳来的商人,或是水手。

既然这样,密室附近一定被看守得严紧,想要做什么小动作逃出去,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就算外面的人闯进来救人,也不会发觉走廊尽头,那被杂物箱掩盖住的小舱口。

「你在想什么?还是肚子太饿,都动不了了?」藜锐见欧阳子鑫盘腿坐在一空旷的角落里,动也不动,便语带调侃地问。

「哼。」欧阳子鑫冷冷一哼,不作搭理。

「你的硬脾气固然可爱,但你的身子可会受不了。」藜锐说着从衣袖内拿出一油纸包着的清炒米饭,和一小竹筒的淡水。

欧阳子鑫没有伸手去接,连看都不看一眼,尽管散发着阵阵猪油香味的炒米,对每天只能喝到一碗稀薄的菜糊的他而言,是多么大的诱惑!

「我先放在这儿,你自己拿来吃。」藜锐低下头,把这两样东西放在左边角落的空箱子上。

突然,欧阳子鑫一跃而起,以藜锐根本无法防备的速度,冲至其面前,同时一叶锋利的竹片瞄上了藜锐的喉咙。

「你......!」藜锐的眉头皱起,眼神变得可怕起来。

「放我出去,否则我就要了你的命!」欧阳子鑫从来不期待有人会来救他,当然只有自救。

这几天里,他用双手枢出竹篾帆布上的杆子,一片被磨得很利的竹条,刚好用来做武器。

「你真聪明。」藜锐看清眼前的「武器」,和欧阳子鑫被割伤的手指头后,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阴恻的笑容。

「你笑什么?!」这发自喉咙的闷笑,让欧阳子鑫打从心底地发毛,又愠恼不已。

「你以为凭你现在的体力,能胜得了我?」藜锐冷硬地说,他每日只给欧阳子鑫一顿稀薄涩口的野菜粥,除了想要逼他早日改变主意,投入自己的怀抱,还有就是可以牵制住他的反抗。

他可没忘记,高健就是因为轻视了书生模样的欧阳子鑫,才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啊?!」欧阳子鑫正抵住藜锐脖子的右手腕,被对方出其不意地扣住,一把反折向腰后,激痛让欧阳子鑫惨叫了一声,竹片亦落入藜锐的手中。

肚子里空空如也,身体的反应也变得异常迟钝,要是以前,他才不会这样轻易就被制住!

藜锐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贴着欧阳子鑫的耳垂低语:「我越来越想得到你了。」

「老大!没事吧?!」在舱口上面的高健听到响动,大声问道。

「没事,你等会儿叫人下来把这些箱子,竹篾帆布全都收上去。」藜锐见高健不断地朝这里张望,便放开了欧阳子鑫。

欧阳子鑫朝后打了个踉跄,但最终扶住竹篾帆布站稳了身子。

「这条船是战船『蒙冲』,虽然说是小型的,但两旁都装有四个璞轮,每轮八揖(注:叶片),就算你真逃得出去,也会很快被我的船追上。」

「或者你硬爬上那些悬崖峭壁,一个风头盖过,摔个粉身碎骨?」藜锐满是恐吓的语气道。

欧阳子鑫在那么一瞬间,是有坠入地狱般的绝望,但他很快稳住了情绪,没让藜锐看穿。

「我劝你还是早点跟着我好,我会给你任何人都想不到的财富和幸福。」藜锐说这话的时候,难得的一本正经。

「呸!一个专门践踏别人幸福的家伙,还期望能给人幸福?!」欧阳子鑫伶牙俐齿地嘲笑道。

「你别不知好歹!我完全可以强暴你!」藜锐低吼道,火冒三丈!以前他从不在乎别人说他是个强取豪夺的海盗,还以此为荣,但为何这样的话由欧阳子鑫说出,就显得那么刺耳?

「老大?!」高健又在上面叫道。

「既然你这么有力气,这干粮也是多余的!」藜锐说完,便拿起油纸包和竹筒,然后又看了欧阳子鑫一眼,仿佛在等他求饶。

「请便。」欧阳子鑫泰然自若地说道。

藜锐果然二话不说地就爬上绳梯,紧接着是砰地很大一声,舱口破盖上了,四周重又漆黑一片。

「唉......」右手腕被扭伤了,很痛,但也比不上此刻灰暗的心情,欧阳子鑫就背靠着竹篾帆布的姿势,滑坐在潮湿硬实的地板上。

刚才那番竭尽全力的斗争,已经耗完了他在这些天里,靠静坐而蓄养的体力。

「混蛋......都是你害我这样狼狈!」这日日夜夜,陪伴欧阳子鑫的,除了潮湿、闷热、饥饿和胁迫,还有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人影。

不觉把能想到的坏话都拿出来骂人,再诅咒倒霉的运气一百遍,眼眶渐渐湿润。

谢凌毅知不知道,在竹篾帆布上弄出一叶竹片,平时就算用剪子帮忙也未必能顺利挑开那些扎紧的线头,他不仅徒手,还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

指甲断裂,手指被割伤,虽然血迹已经干枯,却仍然刺痛,那持续的,绵绵不绝的疼痛,就像这些天来,他空落落的,隐隐作痛的胸口。

就算谢凌毅知道了又怎么样?既然已赶他下船,还会管他到底去了哪里吗?

「真是有够不负责任的家伙!」鼻子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再继续往深想的话,一切祸事源头也是由于自己坚持要把海盗交给地方官员处置,才被狡猾的藜锐钻了空子。

不过,即使再重演一遍,欧阳子鑫也不会同意他们私下处决海盗的。

他这么做,是不想大浮号再染鲜血,以告慰海上冤灵,另一方面,交给官府后,说不定能查出其它海盗团伙的线索,方便水师围剿盗贼,以保护其它商船免受灾难。

「唉......」眼睛轻轻地合上,咕噜噜......饿得都前胸贴后背的肚子一阵打鼓,谢凌毅的船已经启航了吧?这么想的时候,难受的就不只是胃,心脏也似被酸涩的液体煎熬着。

欧阳子鑫紧皱着眉头,陷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难熬情绪中时,天花板上的舱口被悄悄地打开,又悄悄地合上。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跃了下来。

「谁?」欧阳子鑫惊觉头顶笼罩着男人的气息,在心中大呼自己大意,「刚藜锐要人收回帆布和箱子?难不成他也派人来『收拾』我了?」

「或者他想趁黑来强的?!」不管来者是何目的,欧阳子鑫都决定趁对方未下手的时候,豁出去地全力痛击!

「看招!」欧阳子鑫冲那温热的鼻息来源一拳揍去,在这里关了这么久,他可是比任何人都熟悉气流环境。

啪!

对方轻易就接下了他的拳头,顺势握紧,同时低沉地开口道:「你就这样对待来救你的人?」

「咦?!」这个声音是--淡棕色的瞳仁陡然瞪大,欧阳子鑫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那堵高大挺拔的黑影。

「谢凌毅?!」欧阳子鑫失声叫道,就算看不见,对方淡淡的麝香味,那仿佛水滴落入深潭时所发出的低醇嗓音,是那么地清晰!

「你的手......怎么这么冰?」谢凌毅握着欧阳子鑫透着彻骨寒气的手指,忍不住摩挲,他终于找到他了,找得好辛苦,好心焦......

「还、还好,你怎么知道我......」欧阳子鑫似还未回过神来,才开口,嘴唇就被堵住!

温软而强势的唇瓣,火般灼热的气息,欧阳子鑫一时惊住,忘记了挣扎,心咚咚狂跳着,不觉抽息一口气,却让对方柔软的舌,深入进来。

谢凌毅蠢动着的唇舌很是温柔,甚至显得小心翼翼,他轻轻地扫过光洁的门齿,描绘着温热的上颚,那种微痒且酥麻的感觉,让欧阳子鑫肩头微颤!

两人的亲吻不过三次,但是谢凌毅已经很清楚欧阳子鑫有感觉的地方。

因此虽然他的吻很温和,但他是出其不意的火热,欧阳子鑫仿佛笼罩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里,浑身每个毛孔都闷热得发慌,仿佛渴求着什么似地。

「唔......!」欧阳子鑫僵硬着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谢凌毅的手臂强势而有力地搂着他,他却没有反抗,只因为他是如此欣喜,如此安心......



皎洁的月光透过舱窗照射在走廊上,谢凌毅和欧阳子鑫已经成功从密室逃出来,久违的海风,迎面扑来,欧阳子鑫深吸口气,清秀的面颊仍然绯红。

谢凌毅透过月光看着欧阳子鑫,就算几日未梳洗,非常落魄,欧阳子鑫身上仍有一股清秀之气,就像春发初草,山谷清泉,仿佛什么污垢都沾染不上,谢凌毅不觉恍神,心底竟似有一股清泉缓缓流过。

「怎么了?」欧阳子鑫见谢凌毅呆住不动,不解地问道。

「没什么,我们快点离开这里。」匆匆地转头,谢凌毅大步走在前面:「要上甲板。」

「是。」现在知道催别人,刚才还不是在发呆......不满地咕哝着,欧阳子鑫紧跟在谢凌毅身后,无论如何,再也没有比能离开这里更棒的事情了!

欧阳子鑫原以为谢凌毅是偷潜进来的,所以跟在后边蹑手蹑脚,大气也不敢出,可是连拐几个弯,他既没看到巡逻的海盗,也没有听见一点人声,诧异得很。

「你是怎么进来的?」欧阳子鑫忍不住问道。

「潜进来的,」谢凌毅一边朝前走,一边回头说道:「无垠的小船就停在右侧船舷下。」

「雪舟师也来了?」欧阳子鑫顿时笑逐颜开。

「看样子,你比较期待他来接你。」谢凌毅眉头一蹙,意味不明地说道。

「不是啊,你的轻功,就是那个叫什么影术的相当厉害,潜进来是最合适不过的,我是一点动静也没听到呢。」欧阳子鑫由衷地称赞道。

谢凌毅忽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欧阳子鑫差点撞上他。

「如果我不会轻功呢?」

「你不会轻功?」怎么可能?

「无垠的轻功也很好。」谢凌毅又说道。

「可我还是觉得你比较适合。」因为雪舟师总是风流倜傥,柔情似水,不太适合打打杀杀的画面,欧阳子鑫只说了一半。

「唔......」谢凌毅沉吟着看着欧阳子鑫片刻,就又往前走去,步伐很是畅快。

尽管脑袋里有无数个不解,但是欧阳子鑫更担心惊动海盗们,于是静悄悄地快步走着。

等到了甲板上,他才发觉这一切的小心根本是多此一举!

两层高的船楼上,无论是屋顶,还是船栏杆上都横七竖八地挂倒着海盗们,就连桅杆上也有,触目所及,估计有四十余人!

「你这是『潜』进来的吗?!」欧阳子鑫惊讶不已地指着那些翻着白眼的海盗,问表情淡然的谢凌毅。

「差不多罢。」

「差太多了!」这家伙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居然可以一下子摆平这么多凶悍的海盗?!

「反正都是救人,这样更省时。」谢凌毅看着欧阳子鑫道。

「可是......」既然如此你该早点告诉我嘛,害我像只猫一样蹑手蹑脚的走。

「你的手怎么了?」谢凌毅注意到欧阳子鑫的左手一直握着右手腕。

「之前扭了一下。」后来就肿了。

「是谁干的?」看着纤细手腕上那道道肿起的紫痕,谢凌毅很不快地沉下脸。

「--是我。」突然,在他们前方的船首甲板上,藜锐手持一把弧曲短刀,傲然而立,刀锋渗出的寒气在月光下咄咄逼人。

「我才去岸上拿点东西,这班废物就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藜锐说着拿下腰间系着的丝绸锦囊,掷向欧阳子鑫。

谢凌毅一个箭步挡在欧阳子鑫身前,飞过来的袋子亦被他打落在地,一盒标有「金创药」的软膏从里面掉了出来。

「放心,只是药,我下手是重了点。」藜锐满含歉意的话,是对欧阳子鑫说的。

「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谢凌毅冷冷地对藜锐说道。

「对你,我也不会。」藜锐转而看向谢凌毅道,他暗中聚气准备突袭。

比起两人之间电光火石,一触即发的眼神,欧阳子鑫更在意藜锐手中的兵器。

虽然生在宰相之家,可欧阳子鑫自幼跟随武鸣将军习武,而且几乎看完了将军府中的兵器图鉴,阵法详解等兵书,所以当他看到藜锐手中的兵器时,不免两眼发光。

那是西域游牧民族的武器,已有百年历史,它的刀刀像沙漠上空的弯月一样,锋利无比,而且短刀贴身使用,更能配合藜锐拿手的点穴功夫,欧阳子鑫很着急,赤手空拳的谢凌毅该怎么和他打?

忧心忡仲的时候,一道白色的人影自海面飞上船舷。

第四章

「雪舟师!」定睛一看,欧阳子鑫惊喜地叫道。

「子鑫,你还真叫我惦念,如今听你的声音,精神不错呀。」雪无垠微笑着,在夜晚,雪无垠的银眸无法看清事物,不过他依循声音,就可以捕捉到一切的动态。

而且他全身感官也比白天能看见东西时更加敏锐,即使坐在右船舷之下的小舟上,四周海风啸啸,依旧可以察觉到船上骤然加剧的杀气!

这充斥着残忍的杀气和刚才海盗们身上发出的杀气完全不同,要犀利上百倍,于是他便上来助阵。

「毅!接着!」雪无垠把一柄四尺长的剑扔给谢凌毅。

谢凌毅伸掌接下了长剑。

欧阳子鑫好奇地盯住那黄铜色的剑鞘,上面雕刻着精致唯美的纹路,又像是某种古文字,很复杂,是他从未见过的。

「你们倒是厉害,竟能找到这里来。」藜锐见又跳上来一个人物,便冷冷地道。

「你也很能藏呀,」雪无垠半开玩笑地道:「这是岷州最危险的海湾,把船停泊在这里,一般人是想都不敢想的。」

「哦?那你们是怎么想到的?」藜锐一边谈话,一边蓄势待发,他上船看到手下皆晕厥在地,便暗叹来者定是一等一的高手,突袭将更有胜算。

「是你太蠢。」谢凌毅突然插话道,对藜锐,他第一眼就没有好感,再想到欧阳子鑫手腕的伤,那表情更是冻结万物般的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哼,那就让你死个痛快!」见突袭不成,藜锐凶光大盛,无比强悍地挥刀袭来。

「谢凌毅!小心!」欧阳子鑫不禁叫道。

「退开!」谢凌毅喝退欧阳子鑫,迎上藜锐,两人的身形在半空中交集。

「铿!」

谢凌毅的长剑出鞘,化作银芒,刀剑相交,火星迸射!

这第一招,已看出两人在气势上不相伯仲。

谢凌毅的剑,打造精美,剑身和剑鞘一样,布满类似古文字的纹路。

整把剑呈银蓝色,剑身、剑脊、剑仞三者浑然天成,剑气亦寒如冰雪,锐不可挡!

藜锐用短刀接下这一剑后,直觉得一股能让骨头结冰的寒气从刀身穿来,手腕却给震得灼痛,这一冷一热令他苦不堪言。

但是他也抽身退得很快,急急避开,稍作调息,便又袭向谢凌毅,一时间,电光石火的击剑声响彻整个悬崖。

「不好!」欧阳子鑫见藜锐不顾危险的剑气,一味地接近作战,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让他很担心地盯着谢凌毅。

「子鑫,怎么了?」雪无垠听到欧阳子鑫的失声惊叹,便问道。

「谢凌毅不能这么接近藜锐,会中计的!」欧阳子鑫的声音很是焦急。

「中计?」

「藜锐的短刀使得淋漓甘畅,可却是个障眼法,让人忽略了他另一只手,雪舟师,藜锐短刀对长剑,拼死靠近作战,看似吃亏,其实不然,他拿手的是点穴术啊!」

点穴术原来是一门医学,后来被人用于旁门左道,又发展出不少犀利凶狠的技法,常冷不防地陷敌人于困境。

「原来如此......」雪无垠恍然大悟地点头道:「我正纳闷这小子怎么无视毅的剑气,总是面对面地打。」

「那么雪舟师,谢凌毅他......?!」欧阳子鑫急得连脸都白了。

雪无垠听得到欧阳子鑫呼吸越来越急促,不禁暗想:「他真的很担心毅。」

「你放心,对毅这是没问题的。」雪无垠略微一笑道,结局一开始就已定下,选择谢凌毅作敌手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您确定吗?我当初就是被这招制得死死的。」亲身体验让欧阳子鑫忧虑不已。

「当然。」

雪无垠微侧过脸,用一双银色的眼眸「打量」着身旁的欧阳子鑫,并思忖道:「作为一个绸缎商人,他对武功和战术的了解是不是太多了点?」

「他到底是什么人?」雪无垠不禁想道:「为何追着毅不放?」

第一次在皇城码头见到欧阳子鑫,只觉得他是一个清新宜人,举止可爱的青年,是他们身边从未出现过的人物。

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认识谢凌毅,是什么时候的事?雪无垠非常惊讶,可当时未表现出来。

他只是觉得旅途漫漫,把这么一个人物放在谢凌毅身边,一定会很有趣,又可以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所以才积极地让欧阳子鑫上船。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事情变得复杂,而不那么有趣了呢?

「不......」雪无垠在心中默念道:「只要能抓住毅的人,不管是谁,都将为我所用!」

「雪舟师!你快看!」惊喜的声音,从欧阳子鑫那处传来。

「铿!」

在藜锐接近谢凌毅的瞬间,只见一道青芒飒飒闪过,短刀被长剑震飞,欧阳子鑫惊呆了,明明只是轻巧地一扬,却能打掉藜锐的武器?

不仅如此,藜锐的手刚才分明击中谢凌毅的脖子和胸口,为何谢凌毅看上去一点事情也没有?

刷地一下,谢凌毅的剑峰笔直地刺向毫无招架之力的藜锐。

「可恶!喝呼......!」喘着粗气,藜锐无法反击,因为之前他太小看了谢凌毅的剑气,一味地近身作战,哪知全身经脉皆被剑气伤得严重,没有注入内力的点穴,根本无法达到暗算的目的!

而且好象只要对方愿意,其实早前就可以结束自己的性命,这就是实力上的差距?!

「可恶!」藜锐又啐道,浑身冷汗淋漓。

可谢凌毅没有刺向他的颈动脉,突然收了凌厉的攻势,站在那里,他的气息如常,无一点改变。

「我不会杀你。」

「为什么?」

「因为不屑。」谢凌毅冷漠地回答,剑锋一转,收回鞘中。

「哼!」藜锐气喘吁吁地瞪着他,嘲笑道:「你以为他跟着你,就是幸福了?你剑里的血腥之气,能瞒他几时?哈哈......」

谢凌毅眼神一凛,握紧剑把的手用力得很。

谢凌毅性如铁铸,冷漠如冰,是极少被激怒的,但他此刻的眼神,就似蛰伏的猛兽,他如此盛怒,完全因为藜锐的话正中他痛处。

「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低沉的,冷酷无情的话语,谢凌毅的拇指顶剑出鞘,却听得一声呼喊。

「船长!首领!官兵来了!」船舷下的天沣大喊大叫,而远海处有几艘被灯火照得透亮官船正快速驶来。

「我们走吧,子鑫。」雪无垠道:「这里就交给官兵善后。」

「嗯。」欧阳子鑫也乐意这么做,就答应了雪无垠,他看着藜锐,藜锐也看着欧阳子鑫,那是永不放弃的眼神。

可是按照他此刻的身体状况,已经无法移动步伐,因此他很怨恨地瞪视着谢凌毅。

「走了,毅!」雪无垠及时出声,谢凌毅那陡然加剧的杀气,他当然感觉到了。

谢凌毅无语,只是收起了剑,未再看藜锐一眼。

在官船抵达之前,雪无垠和欧阳子鑫,以及谢凌毅都跳上了他们之前来时划的小舟,往另一边隐秘的海岸驶去了。



黎明的曙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海风吹拂之下,整个港口显得静谧而迷人。

欧阳子鑫也出奇地安静,他看着海水从小舟的两边迅速地滑过、泛起层层银色的光芒,心潮随之此起彼伏。

在登上小舟的时候,欧阳子鑫就说过他想上岸,雪无垠和谢凌毅非常吃惊,天沣更直接骂他是一根筋的笨蛋!这种时候装蒜一下,不就可以混上船了?

可是......他是当着众水手的面,被谢凌毅赶下船的,那字正腔圆,掷地有声的喝令,谁都听得清清楚楚,怎么能再回去?

再加上,欧阳子鑫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膝盖,谢凌毅救他是一回事,回大浮号又是另一回事,谢凌毅从未开口让他回去,最好的证明是,听到他要上岸,谢凌毅虽然吃惊,却一言不发,默默地负手背对着他们。

小舟缓缓朝岸边驶去,欧阳子鑫紧拧着秀眉,他饿的是肚子,为什么痛得却是那越来越沉的心口呢?

一柱香的功夫,小舟在长桨的荡漾之下,靠上了岷州一个小码头,晨光初透,时候尚早,码头上的店铺都还关着店门。

「到了。」天沣朝欧阳子鑫说道,还忿忿地瞪他一眼。

「啊?辛苦了。」欧阳子鑫正在走神,被天沣提醒,才匆匆起身,踏上那光滑的青石台阶。

「走吧。」谢凌毅竟也跟着动身了。

「什么?」欧阳子鑫惊讶地看着谢凌毅,天沣也吓了一跳。

「你不是要上岸么?我和你一起去。」谢凌毅对欧阳子鑫说道,然后转身第一个登上了石阶。

欧阳子鑫愣了半晌,怀疑着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不为什么。」谢凌毅淡淡地说道,尔后站在石阶上等欧阳子鑫上去。

这算什么答案?欧阳子鑫越想越不爽!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走!」欧阳子鑫怒瞪他一眼,跨出船帮,头也不回地朝街市走去。

谢凌毅既未生气,也未解释,只是跟在欧阳子鑫身后。

「首领,他们这是......?」天沣不知如何是好地看着雪无垠。

「也罢,我们也上去歇歇。」雪无垠不动声色,静静地关注着两人。

于是,欧阳子鑫快步走在最前头,他后边跟着谢凌毅,再往后是雪无垠和天沣,一行人步行于岷州房舍高耸,比邻而建的码头上。



「来呦!热腾腾,新出炉的猪肉包子!」

「豆浆!白溜的黄豆浆!一文钱一碗!」

岷州的百姓和居住皇城的百姓们一样,喜欢各色美食,在熙熙攘攘的主要街道-上尽是饮食商贩,在这朝阳灿烂的清晨时分尤是热闹。

欧阳子鑫来回地走在这条四处飘香的大街上,饥肠辘辘却没有对任何食物下手。

不是因为他邋遢,他早在一口石井边梳洗干净,而是因为他身无分文。

站在高悬着烫金区额的老字号酒肆前,欧阳子鑫再一次婉拒了店小二的邀请,然后下定决心似的转向一个简易棚户。

菜馒头,油条和双料粥是民间最寻常不过的早餐,欧阳子鑫却从未吃过。

「那个......」欧阳子鑫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对一个肤色微黄,眼睛却很明亮的少女轻声道:「我......」

「你要些什么?快说。」生意忙得不可开交,少女收拾完手中的碗筷,才不耐烦地抬起头来,这一看,却不由看愣了神。

「我要豆浆,油条,还有......」欧阳子鑫指了指蒸笼里正在冒热气的馒头,却发现少女一个劲的盯住自己,不禁小心翼翼地问:「请问我不可以要馒头吗?」

「不、不,当然行了,公子您请坐吧!」少女突然羞涩起来。

棚户里面只有四张方桌,此刻都已经坐满了食客,欧阳子鑫见没有空位,本想站着等,可是少女凶巴巴地赶走了一个看似是她熟客的壮汉,硬是给欧阳子鑫腾出了空位。

「没关系吗?」不仅是少女,似乎所有人都在注视自己,这让欧阳子鑫非常不自在,因为这也是他头一次在棚户里吃饭。

「没事,他早就吃完了!请问公子还需要些什么?」少女笑盈盈地问。

「没有了,姑娘,呃......」可怜欧阳子鑫困窘得脸颊通红,在皇城时,他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这么尴尬的时候:「我......可否赊账,请放心,我定会托家人来付清。」

「没事!」少女爽快的答应。

「谢......」欧阳子鑫刚露出感谢的笑容,就被一群人打断。

「怎么?吃个馒头都要赊账!」来者一身明艳华服,高束发冠,红光满面,粗肥的腰间坠着一面巴掌大的纯金佩玉,金灿灿的似在夸耀其主人的暴发户身份。

「全都滚开!没见林爷来了么!」男人的一帮手下仗势欺人,粗暴地踢走欧阳子鑫身边所有的客人,然后又一副狗腿样地伺候主子入座。

欧阳子鑫眉头紧紧地皱起,眼前举止粗鄙的男人,和坐满其它三张台面的打手,都让他倒尽胃口。

「林爷我请你吃鱼翅宴,只要你陪我一宿,哈哈哈。」可这男人显然没意识到这点,还很低俗地大笑。

「林爷,这位公子是外地来的,您就请......」少女低声下气地说。

「呸!臭丫头,林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一个七尺身材的大汉,从一旁的方桌跳起来喝道。

「狗东西!我都没开口,你出来作甚!」那叫林爷的男人终于察觉到欧阳子鑫愠怒的眼神,忙喝退了手下。

「公子......」少女很担心这个俊秀的青年,可是她对此亦无能为力,对方可是岷州出了名的恶霸,他老爹是这里的首富!

「姑娘,豆浆已经烧开了。」欧阳子鑫无视眼前的林爷,和旁边虎视眈眈的打手们,温柔地对少女说道。

「啊,是的!」少女回头一瞧,炉灶上的豆浆锅子果然热浪滚滚,忙去端了下来。

「麻烦姑娘给我盛一碗。」欧阳子鑫对少女微微一笑,这笑容不仅给少女带去很大的安慰和勇气,也让林爷一班人看呆了神。

「请,公子。」一碗热呼呼的豆浆放在欧阳子鑫面前,还有他点的菜肉馒头和油条。

「这种粗陋的东西,怎能入你的口?」林爷笑得很淫亵,豆浆冒腾的热气之下,欧阳子鑫原本干燥的嘴唇,变得红润。

欧阳子鑫低头想喝,突然又停顿了一下,嘲笑道:「我确实是食不下咽,对着你这张可比蟾蜍的脸,啊,说你蟾蜍还侮辱蟾蜍了呢。」

「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以为欧阳子鑫想说什么,林爷那肥肉横生的脸气得一抽一抽的,他的手下腾地站起,张扬跋扈地拦在欧阳子鑫周围。

不少百姓驻足观望,议论纷纷,但谁都不敢管这事。

「上啊!给我教训他!」林爷凶相毕露地吼道,十来个打手顿像恶狼一样扑向欧阳子鑫。

「砰!」

一道仿佛什么东西炸开似的巨响萦绕在欧阳子鑫耳边,紧接着就只看到木屑飞爆,恶霸们被这股犀利的剑气震得纷纷往后摔去,乒乒砰砰,豆浆锅洒了,面粉、煤灰一场糊涂,只听得恶霸们「哇、哇」地哀叫。

「嗯?」欧阳子鑫定睛看着泥巴地上那道二尺深的剑痕,转头,便看见谢凌毅一脸冷静地收剑入鞘中。

「哗......好厉害!」围观的人群里发出阵阵惊骇的抽气声,明明只是剑身轻轻一划,居然能发出电闪雷鸣似的剑气!

而从地上微弧形的痕迹,和那着力点看,剑气丝毫不差地避开了那个被为难的青年。

「大......大侠!」林爷被摔出去的手下压在煤灰里,一脸乌漆抹黑,他推开手下,想爬起来,可是一看到谢凌毅无比冷酷的眼神,居然双腿发软地跪了下去。

「滚。」谢凌毅冷冷地吐息道。

「是、是!」林爷连滚带爬地起身,也顾不得昏迷不醒的手下们。

「你给我站住!」原本在发怔的欧阳子鑫突然愤怒地喝到,他疾步跨过横流一地的豆浆,被众人踩扁的油条、馒头,来到林爷面前。

「这、这位大爷......」林爷战战兢兢地说道:「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

「少废话!拿钱来!」眼巴巴地看着香喷喷的馒头这么被糟踏了,欧阳子鑫别提有多心疼了。

「给、给!」林爷把腰间的钱袋双手奉上。

欧阳子鑫打开丝绸钱袋一看,只有两锭白银和几张大额银票,他拿起一锭银子,其余的扔回给林爷。

「快滚!以后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人,定把你的脸打成肉包子!」欧阳子鑫一边掐着林爷肥短的脖子,一边凶神恶煞地警告道。

「好、好恐怖啊,这人是子鑫么?」在一旁观望的天沣,愕然地叹道:「真是大开眼界。」

「子鑫忙活了一早晨,才到嘴的食物又飞了,自然是气炸的了。」雪无垠抿嘴一笑道。

林爷哪还敢停留,慌忙拨开窃笑不已的人群,落荒而逃。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无耻。」欧阳子鑫想到了藜锐,真不知是怎么回事,以前在皇城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把他当女子轻薄过。

「姑娘,很抱歉搞砸了你的生意,这锭银子是赔给你的。」欧阳子鑫走到呆坐在炉灶边的少女跟前,把那锭银子放在她手中。

「哦......」少女一脸恍惚地点头,她的神思全集中在谢凌毅身上,英挺的身姿,冷若玄冰的气质,令她心跳不已。

可是紧接着她又发现,那绝美而冰冷的眼睛,只是盯着她面前的清秀青年,丝毫没有眷顾其它人的意思。

「那在下告辞了。」欧阳子鑫礼貌地告别。

「毅,走吧,一会儿官兵来了,问来问去得也很麻烦。」雪无垠走上前说道,他们是不能在这里被靖国官兵怀疑的。

欧阳子鑫也看着谢凌毅,自从上码头之后,他就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

「你到底想干什么?!」欧阳子鑫忍不住质问谢凌毅。

被人盯住,特别是被谢凌毅这样凌厉气势的人盯着,欧阳子鑫别提有多不自在,这才是他心情极度不爽的主因。

谢凌毅不语,黝黑如深潭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面前很是浮躁的欧阳子鑫。

「可恶!」谢凌毅的沉默更让欧阳子鑫恼火,他转身就走。

「哇!!」才踏出一步,后脑就一阵生疼!

「你等等。」是谢凌毅的声音,他无视雪无垠愕然的目光,一把抓住欧阳子鑫的长发,以此拉住他。

「很疼啊!」欧阳子鑫吃痛地叫道:「快放手!」

「我请你吃饭。」谢凌毅没有放手,只顾抓着欧阳子鑫那用缎带束起来的长发。

「咦?」吃饭?还是请客的,欧阳子鑫不禁停止了挣扎。

「走吧。」谢凌毅松开手道:「去前边石桥旁的万悦酒楼。」

「子鑫,据说万悦是岷州第一酒楼呢。」雪无垠插话道。

欧阳子鑫揉着发麻的头皮,虽然狐疑谢凌毅突来的好心,但饿到发软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第五章

万悦酒楼,在岷州东西两个主要街道的交接处,整栋酒楼青砖黄瓦,高三层,可同时容纳两百人享用美餐。

二楼有个漆红栏杆围绕的平台,临风景秀美的内河和石桥,谢凌毅一行四人就坐在最靠近栏杆的那张桌子上。

也许是因为这一行人的外貌都太过出众,平台上的其它食客不约而同地停箸看着他们,一时间安静得都可以听见楼外河流流淌的声音。

酒楼掌柜殷勤地递上刻有佳肴名称的木牌,向四人介绍着店里的名菜,雪无垠微微一笑,看着欧阳子鑫道:「子鑫,由你来选,你可是毅的主客。」

欧阳子鑫想了想,忽然眼一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欧阳子鑫一边翻看那些写得龙飞凤舞的菜名,一边问道:「船长,你喜欢吃鳝鱼吗?」

谢凌毅的脸上露出意外的神色,但他如实答道:「我不喜欢。」

「子鑫,亏你还是船舱侍者,」一旁的天沣失声笑道:「船长才不吃这种肥腻的东西。」

「哦。」欧阳子鑫点点头,又问:「那么麻辣呢?也不爱吃吗?」

「不爱吃。」谢凌毅轻皱眉头,光听到「辣」这个字他就很反感。

一直未出声的雪无垠察觉到什么,却未阻止,反而饶有兴致地取出衣袖中的金边折扇,优雅地扇了扇,静观其变。

「既然这样......我决定好了!」欧阳子鑫啪地合上菜牌,笑容可掬地对着掌柜吩咐道:「请给我上麻辣鳝鱼,青椒扣肉,砂锅闷肥羊肉,辣子肥鹅,姜汁猪腩,总之,是辣上加辣,愈辣愈好!」

「这、这......」老掌柜听了,哪敢答应,偷偷看着谢凌毅,这位冷面贵客,怎么看都不是万悦得罪得起的,瞧他一派尊贵之仪,不怒自威,指不定就是哪位皇亲国戚呢。

「我给两锭白银,」欧阳子鑫嗖地伸出两根手指道:「只要掌柜您上菜快的话。」

「是、是的,我这就安排。」俗话说人为财死,老掌柜一听这足抵十顿饭的重金,自然眉开眼笑地应声去了。

「子鑫!」天沣在桌底下暗踩了欧阳子鑫一脚,这小子真是吃豹子胆了,竟敢和船长胡闹!

「我在底舱关得久了,只想吃辣椒解解寒气。」欧阳子鑫及时缩回脚,才没被连踩两下。

谢凌毅目不转睛地看着嬉闹中的欧阳子鑫,是的,他昨晚还被关在那间湿冷的密室里,手指是那么地冰冷,如果自己去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心有余悸间,轻捏住茶碗的手不觉加重了力道,淡绿色的茶水在白瓷碗内轻轻晃荡,一不小心就洒了出来。

谢凌毅掩饰似地垂下眼帘,饮了一口浓茶,一股苦涩的味道一直渗透至舌尖。

欧阳子鑫做了什么,他是完全不介意的。

雪无垠干咳了一声,阻止了天沣在桌底下行凶的脚:「这么说起来是该吃些辣椒,那片坍塌的海岸,终年都不见阳光的。」

「对了,雪舟师,您怎么知道海盗隐匿在那儿?」欧阳子鑫的好奇心顿起。

「这个嘛,其实我和官府的人一样束手无策。」雪无垠歉意地一笑道:「幸亏毅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欧阳子鑫不由看向谢凌毅。

「是海鸥,」谢凌毅看见欧阳子鑫追问的眼神,便答道:「岷州是海鸥聚居之地,一旦有陌生的入侵者,海鸥就会迟迟盘旋不敢回巢。」

「越是僻静的海岸,海鸥就越多,」雪无垠接着说道:「所以仔细观察之下就可以看出蹊跷。」

「哦......」欧阳子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海鸥暴露了黎锐的行踪,他虽是海盗却毫不明白,难怪要说他太蠢。」

「你才不明白呢!」天沣忍不住插嘴道:「你也不想想岷州的海岸线有多长?要爬多少悬崖峭壁,才能看尽所有的海湾?船长为了找你两天两夜都没有休息过......」

言下之意,是非常不满欧阳子鑫还要跟船长怄气。

「呃......」欧阳子鑫听完,呆了一呆,他从未想过谢凌毅是如何找到他的,总觉得如果是谢凌毅的话,任何事都可以办到。

「为何心中会有这种理所当然的概念?」欧阳子鑫不觉恍神,稍一回想,好象每次他有麻烦,谢凌毅都会及时出手相救。

就像刚才被那帮恶霸围堵。

每次都被他保护,所以习惯了吗?

只要面对着谢凌毅,欧阳子鑫就无法平静,这种心情......究竟是什么呢?

「子鑫,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雪无垠见欧阳子鑫紧拧着眉头,眼神暗沉,很意外地问。

原以为欧阳子鑫听到谢凌毅为他如此奔波,会很感动,现在看来,这家伙不仅不谙人情世故,还非常地迟钝。

不过,这也是雪无垠称心如意的地方,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没事......」欧阳子鑫看着雪无垠,又想起暴风雨那晚,他亲吻谢凌毅的样子,打从心底地自卑:「雪舟师如此完美无缺,谢凌毅却还那么冷漠,何况我这个老违抗他命令,惹得他青筋暴跳的人呢......」

「等等!」欧阳子鑫突然回神,「我烦恼个什么劲?他讨厌我不正好?赶我下船,我也乐得清闲!」

可真的这样吗?欧阳子鑫越想就越心浮气燥,久未填饱的肚子也咕噜噜地抗议起来。

「哈哈哈。」这脆生生的响动,让天沣大笑了。

「看来子鑫真是饿坏了。」雪无垠用极为宠溺的口吻道。

「我没有!其实......并不是......太饿。」欧阳子鑫涨红了脸,否认的声音根本是无力的,因为都饿得有些头昏眼花了。

「菜来了!客官小心烫着!」就在这时,嘴巴上捂着块手巾的店小二快步走来。

「哈!啊啾!!」菜还没到,一股辛辣的气味便冲得欧阳子鑫喷嚏连连。

「哇!」天沣早就捏住鼻子,头别一边。

雪无垠眉头微皱,暗暗屏息。

五大盆红灿灿,油光光的辣椒炒菜,被一一摆上台面,片刻功夫,通风甚畅的平台上,食客们纷纷捂住口鼻避至里屋的桌子,偌大的平台,只剩下谢凌毅这一桌客。

「公子,按您的吩咐,全下足贵重配料,这道『比翼共结』用上了外国买进的胡椒,闻着就喷辣!」掌柜为了那两锭银子,可是用尽工本。

「这......?」欧阳子鑫看着那冒着红色热气的『比翼鸟』,即烤肥鹅,不觉后悔,好歹不要拿食物出气么,不然还能望梅止渴,现在却连看一看,闻一闻,都呛麻了眼睛鼻子。

心想着雪舟师是不会吃的了,天沣那惊恐不已,退避三舍的模样自然也是不会吃,那么......只要谢凌毅不吃,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要掌柜换一桌菜了。

想到这里,欧阳子鑫硬撑起「泪蒙蒙」的眼睛,故作豪爽地道:「船长,无需客气,我一人是吃不下这么多的。」

话音一落,桌面上的气氛更令人窒息,谢凌毅黧黑的眸子沉静而迅速地扫过那些『热辣辣』的菜肴。

「这么辣会吃死人的。」欧阳子鑫捂着鼻子,暗想:「不过今天好歹也让我抓到他一个弱点。」

「毅......」雪无垠也是破天荒地看到让谢凌毅犯难的事,微笑着,心底还颇觉得有趣。

谢凌毅受众人瞩目,他迷人的眼帘,微微收敛,眼神和「比翼鸟」对个正着,然后,他拿起香木筷子,略抬右手腕,筷子尖细的一端便投入肥鹅菜盆中,不一会儿,一小块红得冒油的鹅腿肉,被漂亮地夹起。

「咕......」欧阳子鑫不禁咽了口口水,他可不是嘴馋,只是光看着就觉得呛口。

谢凌毅看着筷尖上冒红烟的肉片,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就张开嘴,在众人的抽息声中,细嚼慢咽地吃完了鹅肉,还喝了一大口酒。

「骗人!」欧阳子鑫惊诧地叫道:「明明很辣的!」

「掌柜,你是不是偷工减料了?这些菜根本是中看不中用嘛!」他一面质疑着,一面拿起筷子,朝谢凌毅方才吃的肥鹅盆里探去。

「子鑫!」谢凌毅似要阻止,可是欧阳子鑫夹了一块肥鹅肉,便往嘴里送!

「这位俊公子啊,老奴岂敢偷工减料,绝对是辣上加辣的呀!」老掌柜也很震愕,所以一时没瞧见欧阳子鑫吃了鹅肉,才抬眼看向欧阳子鑫,却不禁瞠目结舌。

欧阳子鑫的脸上浮出红如骄阳的颜色,额头上还冒出一层薄汗,眨巴眨巴漂亮的眼睛,泪水便扑簌扑簌下来!

「子鑫?!」这次轮到雪无垠惊呼。

「谁(水)、谁(水)......在哪?!」待肉片滑下喉咙,欧阳子鑫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便咬着舌头急急地问。

「水、水在后院的大瓦缸里。」老掌柜也急出一身冷汗,跟着结巴起来。

欧阳子鑫听了,二话不说,拔腿就朝老掌柜伸手所指的方向飞奔而去。



万悦酒楼空落落的后院,是用来晾晒干菜、咸鱼的地方,一口土黄色的大瓦缸立在院子的廊檐下,上面盖着一块遮灰挡尘用的木板。

这一块喷辣的鹅肉,简直让欧阳子鑫辣火攻心,久未吃饭的胃里痛如刀绞,他心急火燎地挪开木板,拿起里头的葫芦水瓢,咕咚咕咚......迫不及待地迎面灌下。

「咳咳!」这根本是倒灌的姿势,呛得欧阳子鑫直咳嗽,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虚脱地趴在缸沿边,不过胃倒是舒坦了不少。

「你想吐就吐出来。」忽然,谢凌毅低磁的嗓音自欧阳子鑫身后响起。

「谁......咳......我哪里想吐了?」欧阳子鑫吓了一跳,回头看着谢凌毅,那张好看到让人生气的脸上,丝毫不见被辣到的迹象。

「我是不喜欢吃辣......」谢凌毅看出欧阳子鑫的疑惑,低吟道:「但不代表我不能吃辣。」

「可这也差太多了吧?!」欧阳子鑫指自己的惨状,店掌柜也真是的,说给他两锭银子做一顿又肥又辣的,可没叫他收买人命呀!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欧阳子鑫感觉嘴巴里仍火辣辣的,两片嘴唇也在发麻,他转头再拿水瓢。

「过来,我看看。」谢凌毅倏然伸手,握上欧阳子鑫去拿水瓢的手,轻轻一带,让他转向自己。

「你......」欧阳子鑫的身子不禁往前一倾,那张挂着晶莹水珠的脸,还未明白过来,一切气息就都被谢凌毅的薄唇掠夺而去。

脑袋哄得一下,嘴唇被非常轻非常温柔的碰触,舌尖划过上颚,欧阳子鑫全身僵硬着。

谢凌毅睁开眼睛看着他,发觉欧阳子鑫每次都要慢半拍才会反应过来被吻了。

这对他倒不错,谢凌毅阖上眼,借机长驱直入,淡淡的抚慰变成激烈而深入的缠绵,谢凌毅扣着欧阳子鑫的头和肩膀,发现每每捉住那柔软的舌头时,欧阳子鑫都会忍不住地轻轻颤栗......

「唔......」惊醒的欧阳子鑫推抵着谢凌毅的胸膛,但先机已被占尽,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被迫激吻着,后院一时间春色无限。

「气消了没?」谢凌毅终于结束了炽热无比的吻,双臂抱着欧阳子鑫,嘴唇依恋地贴着他的头发。

「谁生气了?」欧阳子鑫在他的怀里咕哝,我只是愤怒。

「是我不对,」谢凌毅轻声叹息:「你......回船上来罢。」

欧阳子鑫刚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谢凌毅居然会道歉,还邀他上船?可当他抬起头来时,发现谢凌毅的眼神是非常认真的。

欧阳子鑫很诧异,楞了半晌,忽然又扭开了头:「不要!」

「哎?」谢凌毅的表情有一丝无措。

「我才不要再被你呼来喝去,横眉冷对!你高兴就罢了,不高兴就踢人下船,想我......」想我堂堂宰相公子,何时被人这样蔑视过?!

可恶啊,这个变脸比变天还快的家伙!

「我再也不会这样对你。」谢凌毅再次拥住他,那隽永的嗓音就似古筝铛铛。

欧阳子鑫此刻的心情,就像一石激起千层浪,使他原本就不太平静的心湖,更加澎湃起来。

谢凌毅温柔的抚摸着欧阳子鑫的秀发,「先回去吧。」

「......嗯。」欧阳子鑫轻轻地点了点头,那郁闷烦躁的情绪,似乎随那温柔的手指,渐渐消散了。

等他们两人回到酒楼的平台,雪无垠已经叫老掌柜重新换了一席酒菜,有枸杞炖水鱼,糯米甜酒竹丝鸡,天山雪莲焖瘦肉,冰糖杏仁糊等既美味,又易消化的菜肴。

欧阳子鑫一见,可谓垂涎欲滴,两眼放光。

「子鑫,你空肚子吃那些油腻的菜是很伤胃的,所以我擅自换了一桌,你不介意吧?」雪无垠微笑道。

「当然不会,说起来也是因为我一时赌气,才连累大家......真过意不去。」欧阳子鑫总算说出了心底话。

「呵呵,」雪无垠莞尔一笑,道:「我已经向掌柜定了四间上房,今日你就好好休息,想必你在贼人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多谢雪舟师。」雪无垠的体贴让欧阳子鑫很感动,谢凌毅则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雪无垠。

天沣想要喝酒,欧阳子鑫不让,因为他才十五岁,两人拿着酒壶,争来夺去,热闹非凡。

就在此时,雪无垠悄声对坐在他身旁的谢凌毅道:「今日没事,等会儿一起出去走走罢。」

「嗯。」谢凌毅答应了:「无垠......」

「什么事?」

「子鑫的手腕还伤着,我想你帮他治疗一下。」

「......好。」雪无垠注视着谢凌毅,慢悠悠地饮下一口酒。



谢凌毅和雪无垠一逛就从中午逛到了黄昏,他们回万悦酒楼时,途经那座从酒楼平台上可以望见的古石桥。

石桥正好对着斜落的夕阳,桥底下那条被晚风轻轻吹拂的河面上,荡漾起无数金红色的细鳞片,非常耀眼。

杞柳深绿色的枝条随风摇曳,野鸭在垂柳间戏逐,远处,炊烟袅袅,飘来饭香。

谢凌毅停下脚步,侧目看着湖上的浮光倒影。

雪无垠也跟着停下脚步,在这僻静无人的桥栏前,两人却微妙地隔开着三步的距离。

「毅,这里和夏国很不同吧?」雪无垠没有看河景,而是注视着谢凌毅的侧脸。

「嗯。」谢凌毅颔首道。

在夏国,除了中秋元旦,每日的气氛都是很压抑的,家家户户闭门自守,不苟言笑,因为实行了宵禁,落日时分,大大小小的铺头就会关起店板,街道、小巷冷冷清清,就像一座空城。

而这里,白天人头攒动,晚上更是开有各种夜市,热闹非凡。

「说起来,我们好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畅快地游览一下城镇的街市了。」雪无垠微笑着说道。

上一次游历是在夏国的首城--大都,那时是谢凌毅漂亮地夺回了被靖国占领的城池后,心情大好,便答应和雪无垠一起上街喝酒。

这一次,雪无垠心里清楚,谢凌毅是为了欧阳子鑫而来!

雪无垠深深地凝视着身旁的谢凌毅,他傲雪凌霜的气质,无以伦比的美貌,是世间任何风景都比不上的。

喜欢这个男人,心口因为激烈的爱意而刺痛!

--但也是绝望!

谢凌毅不喜欢男人,确切地说,是他没有「情」,只有征战天下的欲望。

雪无垠以为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他,就像世人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天上的月亮一样,可是......

谢凌毅变了,他变得有心,有情,他的表情上,明显地有了七情六欲,雪无垠不想自欺欺人。

而且,改变的又岂止他一个,雪无垠不禁苦笑。

从容的微笑变得越来越虚假,似乎再也无法克制那满腔的欲火,就像那一天在船舷边上的吻。

「我因你而改变,可改变你的人却不是我。」身为叱咤江湖的影守首领,雪无垠第一次知道自己并非无所不能。

谢凌毅的改变,是因为欧阳子鑫......

「我脸上有什么?」谢凌毅早就注意到雪无垠灼热的注视。

「不。」雪无垠低声道,声音竟然有些沙哑。

「我们回去吧。」谢凌毅看着雪无垠道。

「好。」雪无垠应道,他缓步走在谢凌毅身边,此刻,太阳西沉,河上是一片血红色......



「首领!您回来啦!」天沣百无聊赖地走出西间厢房,正好遇见雪无垠,顿时笑逐颜开。

「嗯,子鑫呢?」

「我一下午都没见着他,可能在房里睡觉,首领,船长到哪里去了?」天沣知道他们是一起出门的。

「他去问掌柜一些事情,沣儿,你去厨房弄些热水来,等会儿我要沐浴。」雪无垠吩咐道。

「是,首领!」天沣大声应着,并很快张罗去了。

雪无垠转身走向东间厢房,那是欧阳子鑫的房间,不愧是一日一两银的上等客房,就连门扉上也雕刻着精细的鸟兽花纹。

「子鑫,我进来了。」雪无垠本想敲门提醒,但他的手才碰到门,它就开了,原来门只是虚掩着。

清一色红木陈设的房里寂静无声,唯有长案上一盏黄铜炉在散发出袅袅清淡的檀香。

「子鑫?」雪无垠径直走向里间卧室,撩开那紫色的纱帘,一眼就望见欧阳子鑫背朝天地卧躺着,酣睡不醒。

雪无垠不再出声,他知道现在哪怕是万雷轰鸣也吵不醒他。

「累得连衣服都来不及脱么?」雪无垠坐了下来,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欧阳子鑫,他头枕在还未摊平的红绸被面上,白皙的脸上也浮着淡淡的红晕。

他的眼睫毛很浓密,秀挺的鼻梁上浮着细小的汗珠,当然了,现在正值六月夏季,睡在密不透风的屋内,自然会冒汗。

雪无垠看着这样毫无防备的欧阳子鑫,眼底渐起寒光。

伸出手,雪无垠竖起的食指和中指,悄然又准确地点上欧阳子鑫那裸露在衣领外,位于脸颊和颈项之间的动脉穴!

妒火熊熊,只要稍稍在指头注入强劲的真气,便可要了欧阳子鑫的命,不仅容易,而且神不知鬼不觉......

「唔。」大概是觉得热了,欧阳子鑫淡红色的嘴唇翕动了一下,雪无垠陡然一惊。

可是欧阳子鑫并没有就此醒来,他仍是熟睡着。

雪无垠很快地抽回手,心有余悸,俗语小不忍则乱大谋,换个角度想,欧阳子鑫可是他能够得到谢凌毅的法宝。

轻叹口气,雪无垠揉了一下眉心,又凝视着欧阳子鑫轻缓呼吸的唇瓣,忽然想起以前曾不小心地碰过到它,柔软得不可思议。

「呵......」一个念头理所当然地浮现在脑海中:「如果我抱了你,毅会是什么表情?」

雪无垠轻抚着欧阳子鑫的脸颊,移到唇瓣,又沿着脖颈潜入蓝色的衣襟内......

话说天沣提着木桶从厨房打了五趟热水,总算把雪无垠南厢房内的大浴桶给倒满了,店小二见他跑上跑下的怪辛苦,想帮忙,可这位少年就是不肯。

「这可是首领的洗澡水,我才不要那些粗人碰呢!」天沣很满意地看着热气腾腾的浴桶,和一旁架子上准备好的干净布巾,皂角等东西。

「糟糕!」天沣忽然抱住脑袋叫道:「首领人在哪里呢?!」

「不会又和谢王爷出门了吧?」这样想着,他飞快地跑出南厢房。

「呜!好痛!」才出门口,就听得从欧阳子鑫的厢房内传出一声低哑的惨叫,天沣不由大惊,莫非是早上的坏人又找上门来了?!

「子鑫!」情急之下,天沣夺门而入,只见里屋的床榻上有两道纠缠在一起的身影,于是一把扯开纱帘。

「啊!」这会儿轮到他惊叫。

「沣儿?」雪无垠显然没想到天沣会这么冒失地闯入,不由坐起身子。

「天沣?」欧阳子鑫也叫道,他脸色绯红,额头上挂着汗珠。

「首领,您这是在做什么?」要是平时,天沣岂敢过问首领的事情,但是看着欧阳子鑫衣衫凌乱的模样,他不得不追问。

「做什么?施针啊,沣儿,你来得正好,去把脸盆架子上的布巾拿过来,我只扎了一针,子鑫就疼得冒汗了。」

「什么?」天沣仍是一脸不解。

欧阳子鑫觉得羞愧,面红耳赤地说:「雪舟师给我治疗手伤呢,可是......好疼。」

「淤血积于骨,疼是当然的。」雪无垠微笑道,看着欧阳子鑫的手腕:「这伤,几日便好。」

「是,真谢谢您。」欧阳子鑫感激地点头,然后看着自己的手腕,天沣拿来了布巾,正想递给欧阳子鑫,却看到雪无垠轻轻地握住了欧阳子鑫的手。

「是我让你上船的,结果却弄得大伤小伤不断,真对不起。」雪无垠眉头愧疚地微蹙,目光诚恳,看得欧阳子鑫心跳漏拍。

「不,是我笨、笨手笨脚才......」欧阳子鑫不知怎地结巴起来。

「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雪无垠靠近欧阳子鑫,额头轻抵住他的,说道:「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这下,欧阳子鑫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是,雪舟师细致入微的体贴,让他感动到晕然。

可是,这又和谢凌毅带给他的感觉截然不同,对雪无垠,欧阳子鑫是打从心底的尊敬和感激,对谢凌毅,则是一种更浓烈的,心脏被咬住般的......窒息的感觉。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心情,欧阳子鑫困惑着,他的发怔,在雪无垠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意思,他知道自己可以成功地打入欧阳子鑫的心田。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先调查一下欧阳子鑫的背景,对于欧阳子鑫熟知兵器这一点,他一直耿耿于怀。

「子鑫,那我先回去了。」雪无垠等欧阳子鑫躺下后,替他盖好被子:「不打扰你休息。」

「嗯,多谢雪舟师。」欧阳子鑫点头道。

而天沣,他一直没有机会拿布巾给欧阳子鑫,愣愣地站在旁边,看见雪无垠暗示离开的眼色,不敢怠慢地也走出了客房。

「不管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许告诉毅。」雪无垠半吩咐半警告地说道。

「是。」天沣一口答应,脸色却微白,因为他总觉得雪无垠刚才那番话,有些不妥。

无论如何,雪无垠毕竟是血无影,人人闻之色变的『恶鬼』,因为了解他,天沣才更加不安。

「怎么了?走吧,」雪无垠缓下语气道:「你不是为我准备了沐浴的热水?」

「是!首领。」天沣赶紧跟上了雪无垠。

雪无垠走后没多久,欧阳子鑫的房门就又被叩响了。

「请进。」欧阳子鑫正因为闷热而睡不着,便坐了起来,没想进来的人是谢凌毅。

「无垠来过了?」谢凌毅看着欧阳子鑫的右手腕,不再那样青肿,终于松了口气。

「......嗯。」也许是才听到雪无垠的贴心话,欧阳子鑫面对着谢凌毅,突然觉得很不好意思,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睡得可好?」谢凌毅见欧阳子鑫窝在床内一动不动,便问。

「不赖,」欧阳子鑫拍了拍青绿色的床席道:「这床好软,我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那现在要不要出去走走?」谢凌毅又道,此刻正是亥时,欧阳子鑫睡了整个下午。

「好啊。」欧阳子鑫一口答应下来,他正觉得屋里闷得慌,想出去透口气呢。

第六章

半个时辰后。

皓月当空,海风徐徐,岷州的金色沙滩令人心旷神怡。

三五成群的小孩追逐着滚滚而来的海浪,拍踩,跑闹,戏耍,用他们小小的脚丫彻底感受着海水的清凉。

「唉......」欧阳子鑫望着这一景象,别提有多羡慕,他低头看看自己脚下,竟是一块块嶙峋古怪的岩石,别说玩耍,一不留神,还会有坠崖的危险!

真后悔啊......

「爬不动了吗?」更上面的岩石上,是一脸从容的谢凌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欧阳子鑫,伸出手来。

「才没有,这点高度算什么?!」欧阳子鑫逞强的脾气又上来了,他不甘示弱地摆摆手,心里却后悔得要命,干嘛要答应谢凌毅呢?

这家伙,之前明明是说『出去走走』的,怎么现在变成『出去爬爬』了?

「啊?!难不成是他为了救我,受了不少苦,所以也要我爬一遍?」欧阳子鑫越想越离谱。

「走这边。」谢凌毅一边示意,一边继续往上攀登。

「好。」欧阳子鑫硬着头皮答应着,跟在他身后,还好这条山路不算陡峭,海风也不大,在砾石较多,或者突然变狭窄的地方,谢凌毅都会很谨慎地,拉住欧阳子鑫的手。

谢凌毅的手暖暖的,很温柔,欧阳子鑫虽然满腹牢骚,却从未挣开,月光下的谢凌毅,使他想起了皇城河岸,那令人啼笑皆非的初遇。

欧阳子鑫突然很想知道,如果再重演一遍,这一次,谢凌毅还会那样不屑地看着他吗?

不知不觉地又过了半个时辰。

「到了。」谢凌毅站在崖顶,将下面呼哧呼哧喘气的欧阳子鑫拉上来。

「哈......终于......谢天谢地。」虽然抱怨了一路,当脚踩踏在悬崖顶端的圆石上时,欧阳子鑫心中的自豪感还是油然而生的!

「坐这里,休息一下。」谢凌毅带欧阳子鑫来到一块非常平坦的狭长形岩石上。

因为太靠近悬崖边,欧阳子鑫有点担心会不会掉下去,但看见谢凌毅坐得很安稳,便也坐了下去。

「这里很高,你害怕么?」并坐一旁的谢凌毅突然问道。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欧阳子鑫即刻反驳。

「那就抬头挺胸,朝前看。」谢凌毅撩了一下他前额的头发。

「呃?」欧阳子鑫强压住心口空落落的晕眩感,抬起头来。

「啊......」

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挂在清澈如洗的夜空,将海面映像得波光粼粼,从那水天相连的远方,不时飘过几缕缱绻的白云。

水天一际,真不知是月游在水中,还是水浸透了夜空。

耳边是海浪永不知疲倦的低语,宛如洪钟暗哑气魄的铮铮鸣响,欧阳子鑫望着这一切,心醉神迷,恍若身处月宫仙境。

谢凌毅也没有再开口,他静静地,深深地凝望着大海,苍穹,感受着身旁的人所感受到的一切。

这个绝佳又隐秘的观景点,是谢凌毅在寻找欧阳子鑫时偶然发现的,不知为何,他心底强烈地涌起要带欧阳子鑫来这里观海的愿望。

『子鑫不会有事的,本王绝不许他有半点差池!』突然间,谢凌毅回想起那天,当他得知欧阳子鑫被海盗掳走,且凶多吉少时,如此对手下吼道。

自责和懊悔,就像两把无形却又无比尖锐的匕首猛刺入谢凌毅的心脏,让他痛不堪言!

可能会失去欧阳子鑫的恐惧更如汹涌的海浪,冲垮他坚如盘石的理智,他断然放弃等待官府的援兵,独自一人攀上危机四伏的断崖陡壁。

日转星移,在看似短暂的两天两夜里,谢凌毅的身心却像在经历永无终止的酷刑,因为说不出的心焦,满山的荆棘割伤了他攀岩的手臂,他也未察觉。

直到血流到了他的手指,他才惊觉自己伤痕累累的双臂,按他的内力,只要稍稍放慢步伐就不会受伤,可是每延迟一些,欧阳子鑫的安危就很令他担忧!

只要想到这点,那染血的拳头就紧握着,继续往险峻的山路挺进。

当他终于找到秃鹫号时,兴奋的心情竟比攻下一座城池更甚,疾步下山后,就遇到了一直等候在那里的雪无垠,他也是两天两夜没有休息......

当占领海盗船后,当双臂是真真切切的抱着欧阳子鑫的身体时,谢凌毅的心中真是酸甜苦辣,百味交集。

这种心情,就是「喜欢」吗?

谢凌毅凝望着远处白皑皑的崖壁,几只海鸥掀动着皎洁的翅膀正在滑翔。

为什么让自己心动的不是那个「欧阳少爷」,而是他......谢凌毅的视线移到身旁的欧阳子鑫上,久久地注视着。

「算了吧,也许遇到他的第一天,我就已经喜欢上他了。」这样想着,谢凌毅的思绪飘到了远方。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再也不会放手,决不会把欧阳子鑫让给任何人!

薄絮轻浮,夜空如水,欧阳子鑫完全没有注意到谢凌毅的心情有几多辗转,他一面欣赏着绮丽的风景,一面在想:「什么时候,和谢凌毅道个谢吧。」

同样的银色月光,照在岷州大地上,却有完全不同的气氛,雪无垠身上披着一件白色长衫,靠在敞开的窗棂前,抬头凝望皎月。

月华照见他身后的床榻,全身赤裸的天沣蜷缩着身子,酣梦正香。

早些时候,天沣告诉他说,看见谢王爷和欧阳子鑫出门去了。

「毅......我抓不住你的心吗?」雪无垠喃喃地念叨,银色的眼眸里尽是无比寒冷的光芒。

耀眼的晨光穿透窗纱,把临窗的一席晨阳照得格外光亮,似醒非醒间,欧阳子鑫有点分不清昨晚和谢凌毅一起去攀崖观海,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应该不是梦吧......」欧阳子鑫望着那偶尔随树叶摇曳的光线,回想起来。

昨晚月色如水,凉风习习,他挨着谢凌毅,在崖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意识朦胧间,他听到谢凌毅说了一番话,可他太困了,现在竟想不起来那番话是什么?再往后,他感觉到的是谢凌毅宽厚而温暖的背,睡得更熟了......

「这么说,真是他背我回来的?」望着通亮的房间,欧阳子鑫面红耳赤,他的衣袖上似乎还留着谢凌毅身上的麝香味。

欧阳子鑫想也没想地就深深嗅着衣袖上的味道,果然,麝香迎人呢。

「子鑫!大事不好了!」就在此时,天沣心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什、什么?!」这下,欧阳子鑫完全清醒,不是因为天沣的大吼,而是因为自己刚才出格的举动。

「首领说,我们要立刻离开客栈,你快准备一下,谢王......船长也在楼下等着呢。」每到关键时刻,天沣就会差点说漏嘴。

「好,我马上下来!」心脏还在怦怦乱跳的欧阳子鑫没在意天沣的口吃,点头应道。



万悦酒楼大堂--

年已花甲的店掌柜苦着一张脸,垂手站在八仙桌旁,围桌而坐的是雪无垠,谢凌毅,和一位年轻姑娘。

「出了什么事?」欧阳子鑫疾步走下楼梯,迎了上去。

「这位姑娘报信说,林爷纠集了一帮江湖高手,前来雪耻。」雪无垠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

「林爷?」欧阳子鑫觉得耳熟,却想不起来。

「就是调戏你不成,反被船长教训了一顿的男人。」天沣手里拿着包袱,也从楼上下来了。

「啊!」欧阳子鑫想起了那锭银子。

「公子,您有所不知,自昨个儿您教训了他们,替百姓出了口恶气后,这林爷即刻张榜招募了五十来个高手,气势汹汹地说要报仇,奴家想他们人多势众,公子们又是外地来的,这英雄不吃眼前亏,公子们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这个卖馒头的少女着急地说着,眼眶都泛红了。

「好个英雄不吃眼前亏。」欧阳子鑫上前朝少女作了一揖道:「在下先多谢姑娘冒险前来通报,但是天下有王法,我绝不许他们胡作非为?横行霸道!」

「公子,您太客气了,奴家担当不起!」少女赶忙回礼道。

「子鑫,那你打算怎么做?」雪无垠取出折扇,问道。

「惩恶除奸,决不姑息!」欧阳子鑫铿锵有力地道。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雪无垠微微一笑,随即又道:「可是我们在这里打斗,是会连累万悦酒楼的,还有这位姑娘。」

一旁的老掌柜听了,连连点头道:「是啊,还请各位爷帮帮忙,快点离开岷州罢,这林爷可不是外乡人惹得起的。」

「他就这么厉害?」欧阳子鑫不禁问道。

「林家祖上两代都是垄断海盐买卖的,」谢凌毅开口道:「不仅岷州,相连的桐州,南浦等地都靠他们供应,每季还进贡到朝廷,因此他们家是金银满贯,田地宽广,就连官府也得让他七分颜面。」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欧阳子鑫惊奇地问。

「因为毅知道他们受此大辱,是不会善罢罢休的,所以事先向掌柜打听了消息。」雪无垠替谢凌毅答道。

「现在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雪无垠表面上这么说,可暗地里,他飞鸽传书唤来的影守,早已经做好准备,雪无垠做事,如果对方无利用价值,通常一个『杀』字,解决所有的麻烦。

欧阳子鑫犹豫着,他一向坚持正义至上,实在不想就这样离开,可是,看着老掌柜那一头冷汗,还有少女那一脸惶急,他也不忍心在这里大打出手。

而且就算打胜了,也只是一时,林家是不会倒的。

「对了!」欧阳子鑫突然想到:「等我回京奏明圣上,一定比岷州官府行事有效!」

「雪舟师,就按你说的做。」欧阳子鑫主意已定,另一方面,大浮号靠岸已经五天了了,他不想再耽误众人的行程。

「多谢各位爷!」老掌柜忙不迭地鞠躬,还提醒道:「奉劝大爷们从南城门走,这样可以避开那帮恶霸。」

「好的。」欧阳子鑫点头道。

从万悦酒楼到南城门,路虽然远了些,但离大浮号停泊的港湾近,他们一行人用了半个时辰,才赶到城门口。

熙熙攘攘的人潮,像鱼群一样分成两路,一队进来,一队出去,看似人声嘈杂,却又井然有序。

「毅,我去前边看看。」城门口少见的罗列有两队士兵,且不论出入的人都要核查一番,雪无垠想必定有什么事情。

「嗯。」谢凌毅应道。

「我也去!」天沣跟随雪无垠去了。

只剩下两个人了,欧阳子鑫仰头看着眼前高耸的城墙,想不去注意旁边的谢凌毅,可是做不到。

因为他还未给谢凌毅明确的答复,是上船,还是不上船。

「让开!快让开!」突然,一队手持长矛的士兵快速地拨开人群,似在为后面几匹骏马上的将领开道。

本来就拥挤的城门口,根本无法空出一条路,结果人潮拼命地往两边的小路上涌去。

「啊!别挤,」站在小路上的欧阳子鑫哪里顶得住如此大的人流,感觉脚下都悬空了。

「过来。」谢凌毅及时伸出手,把欧阳子鑫拉到紧挨城墙的一棵白桦树后,人潮从树前流过,继续往前挤去。

「呼!」真恐怖!还以为会被挤扁,欧阳子鑫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又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握在谢凌毅手中。

欧阳子鑫登时涨红了脸,动了动,谢凌毅却没有放手的意思。

「你会上船来吧?」一边注视着人潮,警惕着危险的谢凌毅,一边说道。

「咦?」

「会吧?」谢凌毅再度追问。

「这......」没想到谢凌毅会一再询问,欧阳子鑫反而踌躇着。

谢凌毅有些不耐,转身,抬起欧阳子鑫的脸。

「做什么?」欧阳子鑫还未明白过来,嘴唇就已经亲密地碰触到谢凌毅的。

这温暖的,还弥留着茶香的吻,宛若炸雷,欧阳子鑫完全惊呆,结果被谢凌毅结结实实地强吻了。

「子鑫。」离开时,谢凌毅还轻啄了一下欧阳子鑫的面颊。

耳边轻微地「啾」地一声,惊醒了欧阳子鑫,他一把推开谢凌毅,是又惊又气又羞又急,脸红得就像熟透的虾!

「怎么样?」谢凌毅凝视着他。

「你、你......光、光天化日之下......」欧阳子鑫恼得结结巴巴,可是背抵着树干,旁边又是城墙,根本无处可逃。

谢凌毅略一沉吟,低头又要吻他。

「知道了!我上船!上船!!」双手拼命推着谢凌毅压下来的胸膛,欧阳子鑫一个劲地点头。

「嗯。」谢凌毅果然作罢,但是黑眸里透着「真可惜」的表情。

欧阳子鑫可管不了这么多,一被放开,便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发现涌动的人群里,无人注意到这边,才大松了口气。

谢凌毅却依然面不改色,镇定自若地守护着身边的人。

「船长!我们可以过去了!」远处的城楼下,天沣正挥手叫唤着。

「我们走罢。」谢凌毅拉着欧阳子鑫的手,朝城楼走去,那些挤来撞去的人和货物,全被谢凌毅阻挡在外。

「哪有这样霸道的......」欧阳子鑫一边嘀嘀咕咕,一边又有种说不出的悸动,因为谢凌毅在护着他......。

待他们走到城楼下,没这么拥挤时,谢凌毅才放开了手,而雪无垠已经给守城兵看过大浮号的贸易许可证了,所以大家很顺利地出了岷州城。

「听说是从皇城派来了一位御使大人,要考察岷州官员的政绩,所以官府才会严加戒备。」雪无垠对谢凌毅解释道。

既然是岷州官府的事情,谢凌毅也就不太在意,他只是在想,要攻打岷州的话,这道城门挤涩不堪,相信士兵很难出入顺畅,是个攻防皆差的死角。

「御使大臣?」欧阳子鑫在想会是谁呢?这个时候被下派到岷州来。

「船长!嘿!是欧阳!」船体庞大的大浮号就停泊在城外的羊角港口,水手们聚集在甲板上,老远便望见哪怕是在人山人海中,却依然非常耀眼的一行人。

「哈!是阿志!」还有水手长刘恪等数十人都围拢在船舷,以迎接他们凯旋而归。

「他都可以走路了吗?他的脚伤......」欧阳子鑫惊喜地回头看着雪无垠。

「你为何不上船亲自问他。」雪无垠笑道。

「好!」欧阳子鑫亦是笑容满面,他雀跃的步伐,就像迷路的人,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样。



话说万悦酒楼送走他们后,老掌柜便吆喝店小二开门做生意,不出须臾,果见林爷带着一帮凶神恶煞,手持刀枪的打手闯进来了。

「林爷,今日好早!」老掌柜忙不迭地迎上去,却被林爷身边的打手,一把推开:「老头!住你店里的客人呢?!快叫他们下来!」

「这、这住店的客人甚多,叫老奴......」老掌柜话还没说完,就遭那恶人劈头一拳,顿时口鼻流血,踉踉跄跄。

店小二惊呼着想去搀扶掌柜,却也被那个男人踢翻在地。

「我说掌柜的,全岷州都知道那几个漂亮人物就住在你家酒楼,」林爷不耐烦地打断道:「我今个儿不是来拆你的店,只因为看上其中一位,还请你行个方便。」

「您说的若是那四位外乡客,昨夜就已经走了。」老掌柜编了谎,他可不想让这种色欲熏心的小人得逞。

「什么?!」林爷一听,两眼冒火,忙喝斥手下道:「都是一群废物,叫你们守着这儿,还叫他们跑了?!」

打手们面面相觑,不敢搭话,林爷又怒斥道:「还不快给我追!」

「是、是!」打手们才起身准备去追,却和另一波人撞个正着。

「这里谁是掌柜?」提高嗓门问话的是岷州省府里的师爷。

紧随在师爷身后的,居然是身穿青石色官袍,胸口,肩头都分别绣有虎纹的御使大人!

一队手持长矛的御使兵,不动声色却又极为迅速地依序排开,酒楼的大堂内外,前门后巷,都给守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老奴就是!」鼻青脸肿的掌柜忙应道,他活了这把岁数,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阵势,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滔天罪孽,脚一软,扑通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站起来回话罢。」这位御使大人模样端庄,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黑色的眼睛清澈而一丝不苟,使人感到他有一股毫不含糊的认真劲儿。

而那举手投足里闪现的历练,又让人觉得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过他的五指山!

「这位是皇城来的杨御使,你回话可要老实着点。」师爷不失时机地介绍道。

「是、是!」老掌柜唯唯诺诺地鞠躬。

「本官听说有一位姓欧阳,名子鑫的年轻公子,入住这间万悦酒楼,请问此人现在何处?」杨御史一边问话,一边严厉地盯向那傻站着不动的林爷。

「嘿!我倒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来和我抢人的......」林爷被那眼光一刺,不由心惊肉跳,但有那么多手下在场,怎么也得拿出派头来。

更何况岷州省府的师爷,可是经常收受他贿赂的,不会拿他如何。

「大胆!看见御使,还不跪下!」没料师爷第一个跳出来喝道!

「你说本官和你抢人?」杨御使眉毛挑了挑,冷语道:「师爷,看来本官事先收到的风声是确有其事啊--有人胆敢轻薄欧阳大人!」

「欧阳大人?」林爷懵了,全然摸不着头脑。

「老奴斗胆禀告大人,本店确实有住过一位叫欧阳子鑫的年轻公子,他也确实受过林爷欺侮,可是老奴觉得他并非达官贵人。」老掌柜据实说道:「倒像买卖商人。」

「你看看你这位客人,是否是画像中人?」杨御使也不争辩,只让师爷打开一副笔调清晰流暑的肖像画。

「这、这天底下还有长得如此相似之人!」老掌柜眼睛擦了又擦,仔细看着这幅惟妙惟肖,且甚是传神的肖像画,大为感叹。

接着,他又震惊不已地发现画像的落笔处,竟然盖着当今圣上的御印,他哆嗦着嘴唇,顿时五体投地。

看来就是欧阳大人了,杨御使收起画卷,命令道:「来人、将这位冒犯欧阳大人的林氏押下!凡林府的人不得踏出家门一步,待本官细细审问后,再做定夺。」

「好你个御使,就凭这么一副画就说我冒犯的是一个官?!」林爷仗着这是他的地盘,叫嚣道,但明显底气不足。

「放肆!」杨御史大声道:「欧阳大人不仅官居四品,行走殿前,还是当朝宰相欧阳鹤之子,欧阳世家岂是你这种人可以失礼?按靖国礼法,就算是本官,也需得给他行大礼。」

「胡说!他明明连个包子都买不起!还有、还有那个和他在一起的男人......」林爷明显地语无伦次起来。

「知错不改,居然还敢诽谤欧阳大人!来人,快动手!将这些恶徒全都押入监牢候审!」杨御使又喝道。

「师爷!师爷!」林爷丑态毕露,慌张地拉着师爷的袖子求助。

「唉,你色胆包天,犯下这等坏事,如今老夫也帮不了你。」师爷怕惹祸上身,忙一摔长袖避开他,心里却在暗叹:「天底下这么多人,你抢谁不好,偏偏要和皇上抢同一个人呢!」

「掌柜,欧阳大人是否已经启程离开了?」杨御使问道。

「正是,因为林爷要上门寻欧阳大人的麻烦,老奴便叫他们及早离开岷州。」

「这么说,欧阳大人是今早才走的?一共几人?」杨御使一边问,一边朝一位年轻的属下使了个眼色,那人见了,二话不说,便领命出去了。

「是的,共有四个人,其中一个听称呼好象是船长,那人面貌俊美,气宇非凡,老奴认为见过他的人一定忘记不了。」

「还有一位雪公子,也是只应天上有的俊逸人物,他和欧阳大人交情甚好。」老掌柜又说道:「最后一位少年,棕色皮肤,浓眉大眼,对了,嗓门很大,老呼喝老奴,让老奴不要怠慢他家主人。」

「这么看来,他们外形出众,守城的将领是很容易认出来的。」杨御使思忖道。

因为恶徒们的挣扎,士兵们花费了一些功夫才绑下他们,这里刚弄停当,只听见酒楼门口一声马嘶长鸣,先前出去办事的人赶回来了?

「禀告御使大人,欧阳大人已经出城,不过小的已打听清楚,欧阳大人是上了一艘商船,估计是前往下一个驿站柳州。」

「知道了,本官自会将这些情况禀报圣上,而你,尽快通知柳州的水师,务必拦下这艘商船!」杨御史吩咐道。

「小的遵令!」

这班从皇城远道而来的人马,在岷州兵分两路,继续执行着靖国皇帝所下的懿旨。

第七章

「无垠,从柳州到下一所驿站,大约要多少时间?」

被正午阳光照得很是亮堂的船长室里,谢凌毅正检视着航线图,一张由蓝黑白三种墨水,标示出不同海域水深和驿站的地图,被完全展开在犁花案台上。

「顺风顺水的话,大概要二十日。」雪无垠也站在案台前,看着地图。

「那太费时了,你觉得跳过柳州,直达瀛洲怎么样?」谢凌毅点了点从地图上看,离开柳州有一段距离的岛屿群落。

「瀛洲虽然距离远些,但却是个很有名的淡水岛,我们在岷州已经补给了一次淡水和粮食,所以我估计即使不去柳州补给,也足够直行到那里。」

「嗯,就这么办。」谢林毅在瀛洲那里画了一个小圈,并注明是下个目的地。

「毅」雪无垠突然问道:「他知道吗?」

「什么?」谢凌毅的注意力全在地图上。

「子鑫他知道大浮号最后目的地是夏国吗?」雪无垠轻声问。

谢凌毅不觉停笔,沉吟了半刻道:「我会告诉他的。」

「如果他不愿意去呢?」雪无垠又道:「你想强留他在身边?」

「子鑫他......」谢凌毅的面容更显得犹豫,就在这时,只见欧阳子鑫高挽着袖子,赤裸着双臂,抱着一大堆从甲板上收下来的衣物床单,一阵旋风般地走了进来。

「我怎么了?船长。」欧阳子鑫恰好听到谢凌毅在说他。

「是这样的,」谢凌毅虽然说不会强迫欧阳子鑫,但真要他说出来时,却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船要去夏国。」

「我知道啊。」欧阳子鑫很快地答道。

「你怎么知道的?我们从没告诉过你呀。」雪无垠很意外,欧阳子鑫能认出夏国的擎日箭就已经很厉害了,难不成他连这个也看得出来?

「我怎么知道的?」欧阳子鑫把洗晒干净的衣物放好在衣橱内,一脸困然地道:「因为船长和雪舟师是夏国人,不是吗?而且还买了这么个一大船的靖国时兴货品,当然是要运回夏国去卖啊。」

「呃......」雪无垠听了,愣了一愣,随即笑道:「是啊,我会问你这样理所当然的问题,真是失礼了。」

「呵呵。」欧阳子鑫报以一笑。

谢凌毅注视着欧阳子鑫,想当初他认出擎日箭的时候,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可现在却很信任大浮号只是一条商船,很信任他们商人的身份。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吗?」谢凌毅不禁自问,摄政王爷身份的曝光,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毅,你在想什么?」雪无垠很少见谢凌毅居然会提笔走神。

「没什么。」谢凌毅恢复了神态,把手中的毛笔放回笔架上。

「天气真热,甲板上就像个火炉,水手们都很辛苦,」欧阳子鑫又道:「船长,这里没事的话,我要去厨房帮忙,赵老厨子说要做酸梅汤给大伙儿解暑。」

「你去吧。」谢凌毅道。

「他可真有精神,而且很能体贴人心,」欧阳子鑫一离开,雪无垠就说道:「难怪水手们那么喜欢他。」

雪无垠知道生活在枯燥又辛苦的远洋船上,水手们的心情容易郁闷紧张,或是脾气暴躁,所以惹事生非是常有的事。

安抚水手们的情绪,也是船长重要的职责之一,欧阳子鑫在不知不觉中,就帮了谢凌毅一个大忙。

「因为他就是这么一个单纯的人。」谢凌毅在心中感叹道。



农历七月十五,大浮号离开岷州后的第二十天,正好进入夏季。

无风,无雨,烈日炎炎,酷暑难耐,午后灼热的空气就像是流动的火焰,在大浮号船体上恣意奔突。

「嗨呦!嗨呦!」船舷两边,打着赤膊,扎着头巾,全身都快被晒成黑炭色的橹手们,整齐声喊着口号,奋力摇橹行船。

在白炽阳光的炙烤下,甲板上简直是热气逼人,唯有那张挂着巨帆的主桅杆底下,有那么一小块灰色的阴影。

「哈!它浮起来了!」欧阳子鑫惊喜地叫道,他穿着蓝色绸布的无袖短上衣,长及小腿的白色绸裤,正盘腿坐在阴影里。

一只盛了半碗海水的白瓷水碗,放在他的面前。

「大惊小怪,它如果不能浮,还叫指南鱼么?」天沣不屑地说道,他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身上穿着淡红色的中袖布衣,灰色的布裤高卷到膝盖上面,正坐在地上,背靠着桅杆纳凉。

「欧阳,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了。」和其它水手一样打着赤膊的阿志,半蹲在欧阳子鑫跟前说道。

「真的?可你不是要用来分辨方向的?」欧阳子鑫这么说着,眼睛却还盯着瓷碗。

仔细看,大碗内还飘浮着一枚手指粗细的,小鱼状的薄铁叶,「鱼头」常年指着南方。

「可以叫修船的铁匠老杨再做几个。」阿志笑道:「很容易的,一会儿就成。」

「那它怎么就可以指南北?」欧阳子鑫突然问道。

「这......」阿志抓着脑门,答不出来。

「这么简单都不知道?」天沣以得意的口吻道:「因为我们脚下本来就是一块无限大的磁铁,指南鱼打造的过程中,利用了大地的磁性。」

「噢!」欧阳子鑫恍然大悟道。

阿志还是不太明白,就问:「天沣,这是谁告诉你的?」

「自然是首领教我的,」天沣一提及雪无垠,就显得格外神采奕奕:「不仅如此,首领还懂得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比如把指南针放在指甲盖上,碗口上,或用油绳吊着来辨别方向!」

「好厉害!」欧阳子鑫和阿志异口同声地道。

「这还用你们说,首领的聪明可是天下第一的!」天沣骄傲地说道。

「不过你能从雪舟师那里学到这么多东西,也很棒!」欧阳子鑫由衷地敬佩道,想年纪轻轻的天沣跟着雪舟师走南闯北的,还能用心学习各种本领,实属不易。

「嗯,」天沣听了,难得地露出少年独有的青涩神态,一笑道:「首领也很喜欢我这点。」

「天沣,你的父......」欧阳子鑫很想问你的父母亲呢?

「哇呀!」阿志的一声怪叫打断了他。

「什么?!」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欧阳子鑫也只看见一个灰色的影子,从他们头顶笔直掉下,砰地一声,便已经砸翻了水碗!

紧接着,灰影又飞快地平移开去,啪啦几声就消失了。

「阿志,瞧你吓的,它不过是只海燕。」眼尖的天沣看见它飞开时的背影。

「啊?它受伤了!」欧阳子鑫则瞪着甲板上碎成几片的水碗,碗口和甲板上都有腥红的血迹。

「快看!它飞到船首桅杆上去了。」天沣又站起来嚷道。

「子鑫,你要去哪里?」天沣见欧阳子鑫闻言,几乎是一跃而起。

「去看看。」欧阳子鑫说着,便已经朝船首跑去。

「等等我。」天沣说着,也跟了上去,留下阿志收拾破碎的碗片。

待他们跑过去的时候,那只灰色的海燕又扑腾着翅膀,从桅杆的绳梯上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前飞,最后竟然噗地掉落在船头撞角上。

「糟糕,我们构不到它的。」天沣为难地说道。

撞角,就是一根顶端尖锐的铁木,它安装在船的最前端,并笔直地伸出船首,在遭遇海盗等敌船的时候,可藉此冲撞敌方船身,以达到破坏敌船的目的。

天沣会说糟糕,是因为海燕不偏不倚地落在撞角的最前端,还好现在没有风,不然它一定会被刮下海。

欧阳子鑫眉头轻拧地看着那只紧缩着翅膀,灰不溜啾的海燕,忽然弯腰利落地脱下脚上的布鞋。

「喂!你要干什么?!」天沣直觉不妙,想要劝阻,可是欧阳子鑫一个凌空翻身,便轻巧地跳上行驶中的撞角。

「呼。」光着脚丫踏在撞角尾端,看着波涛在下方哗哗地流转而过,欧阳子鑫不得不深吸口气,小心翼翼地挪出脚,因为撞角是向上倾斜的,再加上船体沉浮不定,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顺利地走过去,救下海燕。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欧阳子鑫担心自己的靠近会惊动海燕,便不住低声说道。

「你会害死我才是!」甲板上的天沣焦急地嚷道,欧阳子鑫若有闪失,相信不论船长还是首领,都会拿他是问!

「呀!那不是欧阳吗?!他怎么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真危险!欧阳会坠海的呀!」无论是橹手,还是操帆水手都注意到在撞角上缓缓行进的欧阳子鑫,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聚拢过来。

「你们别过来,免得子鑫分心!」天漫转身告诫道,与此同时,只听见撞角上「啊」地一声低呼!

「子鑫!」天沣扑到船首栏杆上,万分紧张地看着欧阳子鑫左摇右摆,晃晃悠悠的身子,一根生锈的铁钉从他脚边滑落,掉在飞起白沫的海浪中,很快消失不见。

「我没事!」欧阳子鑫摆摆手,终于稳住了脚,刚才是不小心踩到那根风吹日晒之下松脱出来的铁钉,脚板一痛,才失去平衡。

「如果构不到它,就回来罢!」天沣又劝道。

「嗯。」欧阳子鑫嘴上这么应着,可他还是一直朝前走,撞角越来越细、越来越光滑,但离海燕也越来越近。

甲板上,是一种连呼吸都停止的紧张气氛。

撞角上,更是心惊肉跳,险象环生,天气酷热,欧阳子鑫简直是汗如雨下,蓝色的绸布短衣已经湿透。

「还差一点。」欧阳子鑫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怕吓着那瞪着乌黑小圆眼,非常不安的海燕。

「可以构到了!」一点点弯下腰,伸出的手正好摸到海燕的翅膀,不知道是海燕理解了欧阳子鑫想要救护它的心思,还是它受了伤,实在没有力气再闹腾,它居然乖乖地听任欧阳子鑫抱它。

「小心点,慢慢走回来!」天沣喜忧参半地说道。

「好!」欧阳子鑫解开衣服扣子,小心地把海燕藏在怀里,然后转过身子,兹嘎!一个小浪头,从船首迅速地滑过,撞角左右颤动不已,欧阳子鑫想用脚趾抓稳撞角,可是他的脚板也汗湿了,在铁木上一个打滑,身体就倾侧而摔下!

「欧阳!」看着那瞬间消失在撞角上的人,众水手惊呼!

「子鑫!」就在天沣想要不顾一切地跳上去救人,一道人影更快且了无声息地掠过他们的头顶飞了上去。

「嗯?!」欧阳子鑫差点就葬身大海,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有个人影倏地闪现在他眼前,并很快抓住他下坠的手腕!

「船长?」欧阳子鑫很意外谢凌毅会突然出现,下个瞬间,身子就已经被拉上撞角,紧接着,已被谢凌毅结实的臂膀抱了个满怀。

「是船长!」天沣这会儿也看清楚了,惊喜地叫道。

谢凌毅的轻功真是了得,他抱着欧阳子鑫从倾斜的撞角上凌空飞跃而下,眨眼间便稳妥地落在船首甲板上,一点声音都没有。

「呼......」欧阳子鑫也终于回过神来,长长地出了口气,抬眼对上谢凌毅的眼睛时,他本想笑着说多谢的表情,顿时僵硬住了。

原来那双黑曜石般漂亮的眸子里,迸射着让人无法直视的愠怒,欧阳子鑫不禁咽了口唾沫,看来一番彻头彻尾的教训是少不了了。

「你受伤了?」谢凌毅凌厉的眼神移到欧阳子鑫衣襟上、那点点斑驳的血迹后,不由又暗沉了几分。

「不、不、不。」欧阳子鑫有种说不出的心慌,忙拉开衣襟道:「是它受伤了,所以......」

谢凌毅不待欧阳子鑫解释完,就抱着他,大步流星地走向船舱。

「船长好厉害呀!嗖地一下就救下了欧阳。」甲板上,水手们个个露出钦叹的神情。

「不知道欧阳有没有受伤?这小子的胆也忒大了点。」又有人心有余悸地说道。

「这才像大海的热血男儿啊,哈哈哈。」也有人大声称赞。

「走罢,走罢,今晚一定要找欧阳喝酒!你也要来阿,天沣!」水手们招呼着,各自干各自的活去了。



「毅?!」雪无垠看见谢凌毅面色紧张,又打横抱着欧阳子鑫走进船长室,真是吓了一跳。

「子鑫,哎?怎么你又受伤了?」雪无垠大步迎上去,一眼便看到欧阳子鑫衣服上腥红的斑点。

「不是的,我......」欧阳子鑫把怀里缩头缩脑的海燕,挪出衣襟,说道:「是它。」

「什么?海燕?哪里来的?」一瞅见那团灰毛的小东西,雪无垠便惊讶地问。

「他从撞角上救下来的。」谢凌毅低沉地说道。

「撞角?子鑫,你竟然上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雪无垠终于明白谢凌毅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了。

「无垠,你看看他有无受伤?」谢凌毅显然不相信欧阳子鑫说他自己没事。

「好的,只是毅,」雪无垠冲谢凌毅暧昧地一笑:「你得先把他放下来,不然我无法检查呀。」

谢凌毅尴尬地一怔,但是他很快把欧阳子鑫放在扶手椅子里。

「嗯......」雪无垠小心地抱下欧阳子鑫手里海燕,再解开衣襟看个仔细后,说道:「放心吧,毅,这次他是连个擦伤都没有,这血确实是海燕的。

「看吧?」欧阳子鑫对谢凌毅道:「我都说没事了。」

「这只海燕大概是被盗鸥抓伤的,」雪无垠又察看了一下海燕的伤势,说道:「左翅膀有三个爪洞,脖子也被抓开了,不过都未伤及主动脉,所以它尚有余力逃生。」

「原来是盗鸥干的。」欧阳子鑫知道这种海鸟,它的个头就好比老鹰一样庞大,喜爱袭击别的海鸟,偷吃它们的蛋,还有霸占鸟巢,因此才被人们称作盗鸥。

这种鸟在皇城码头附近也有。

「那么,它可以治好吗?」欧阳子鑫关切不已地注视着海燕。

「这得看伤口恢复的情况,我先施针,帮它止血。」雪无垠说着,便从水蓝色的衣袖内掏出一个针包。

「麻烦你了。」欧阳子鑫致谢道。

「呵呵,这话应该对毅说,」雪无垠微笑道:「虽然只是一只海鸟,但是也得先获得船长的同意,才能留它在船上。」

「啊?」欧阳子鑫这才想起船上的规矩,他眼巴巴地看着谢凌毅,心想:「你不会这么狠心把它丢下船吧?」

被欧阳子鑫如此盯着,谢凌毅只得叹口气,说道:「无垠,先治疗好它。」

「是的。」雪无垠对谢凌毅淡淡地一笑。

「谢谢你!船长!」欧阳子鑫眉开眼笑地嚷道。

「别开心过头,你扰乱了船上的纪律,今晚就罚你去主桅杆了望。」谢凌毅不忘惩戒道。

「没问题。」欧阳子鑫爽快地答应。

「船长!雪舟师!」正当他们说话的时候,水手长刘恪敲门进来了。

「什么事?」

「有名水手,从昨晚就开始闹肚子,如今都痛得脸色发青,想请雪舟师去船舱诊断一下。」刘恪闷声道。

「这么严重?」欧阳子鑫听了很担心。

「怕是吃了馊掉的饭菜,最近的天气太热了。」雪无垠正好收针,他把海燕交给欧阳子鑫,说道:「它暂无大碍,你在它伤口涂上创伤膏,用纱布包好翅膀,我晚上再去你那里看它。」

「好。」欧阳子鑫记下了雪无垠的吩咐。

入夜,海面上仍没有一丝风,但是灼人的太阳已经落幕,空气中少了一份火焰般的煎熬。

船舷两边,已经交换了一班橹手,按照船长的指示,夜晚的天气,更适合划橹行船。

大浮号在这繁星闪耀的苍穹下,推开像镜子一样平滑的水面,缓慢却保持一定节奏地朝前行进着......。

晚餐过后,欧阳子鑫小跑着经过船首甲板,因为要去主桅杆的了望台接班,了望台是一处用木板围搭起来的窄小平台,在每座桅杆顶端都有,一共有五座。

不过在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里,一般只有三人在前后不同的桅杆上,监视方圆百里的海面状况。

在经过右船舷时,欧阳子鑫发现三座长橹是空着的,没有人在划,是还没来接班,还是......?

这可真罕见。

「子鑫,你还楞着,了望手等不及你过来,先回船舱休息了。」天沣站在主桅杆下面,双手插腰地大声喊道,他肩膀上还趴着变色爬虫小妖。

「抱歉!」欧阳子鑫忙不迭地跑过去。

「嘿嘿,你应该感谢由我先替你顶着。」天沣笑了笑道:「我们上去罢。」

「咦?」欧阳子鑫不由一楞,船长今晚并没有指令天沣当了望手,而且,这种身体悬在高空,彻夜不眠不休,还得时时警惕天气变化的差事,是非常辛苦的。

所以,守望也是船长处罚犯错船员的手段之一。

不过,比起擦洗全船甲板,在臭气熏天,伸手不见五指的底舱里关禁闭,守了望台要舒服多了,虽然说要处罚欧阳子鑫,谢凌毅却还是偏心的。

「还愣着,走啦。」天漫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到了后半夜你一定会睡着的,有我在旁边提醒着,你才不会捅娄子。」

「确实......谢谢你。」欧阳子鑫由衷感激道。

近距离面对着欧阳子鑫清新甘美的笑脸,天沣突然脸红,他掩饰似的转身,然后动作极为俐落地顺着索网,攀上高耸的主桅杆。

欧阳子鑫的轻功本就不错,悟性也高,所以他跟着天沣俐落的步伐,也很快抵达了接近桅杆顶端的了望台。

「瞧这鬼天气!还真是一丁点儿风都没有!」天沣双手撑在平台栏杆上,眺望着,青幽幽的月光明朗晶莹,深蓝色的海面就像冻结住的巨大冰层一般,连向那远处同样深蓝的苍穹。

「这样下去会耽误大浮号的行程吧?」欧阳子鑫问道,再怎么说人力划橹都不及自然风行得快。

「当然会耽误,不过首领说信风期快到了,而且是对我们很有利的西南风,拖延的航程说不定很快就可以补回来。」天沣摸着小妖的头道。

「这样啊。」欧阳子鑫放心地一笑,他知道信风是指「方向不会改变的风」,至于其它,比如什么时候有信风就不清楚了,不过只要是雪舟师说的,一定没错!

「它都不会掉下来吗?」欧阳子鑫看着天沣肩头上的爬虫,刚才上来的时候,它在天沣肩膀上居然纹丝不动。

「小妖?不会啦,它的爪子会抓住我。」天沣说着,向欧阳子鑫展示了一下爬虫特殊的对握的脚趾。

「真有意思。」欧阳子鑫伸手摸了摸小妖的爪子、还有它冰凉的肌肤,卷曲的尾巴,甚至是头上的犄角。

「真没趣,」天沣耸了耸肩头,叹道:「你都不怕它了。」

「哈哈......」欧阳子鑫被天沣孩子气的表情逗乐了,说道:「我第一次见它时,可真被吓得够呛。」

「当然了,小妖是来自比西域还要遥远的天边的国度,头次看见它的人,都以为它真是小妖怪呢!」天沣露出心驰神往的表情,感叹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带小妖去那里找寻它的同伴。」

「好主意呀!」欧阳子鑫不觉莞尔,他忽然想到中午没来得及问的事情,便说道:「天沣,你的父母呢?」

「死了。」天沣答道,语气出奇地平静。

「对不起。」欧阳子鑫却无法平静,他看着少年轻声道。

「没什么,他们是在我十岁的时候去世的。」天沣仰起头,看向星空,喃喃地重复道:「他们全都不在了,留下的只有我和小妖而已。」

虽然天沣极力掩饰着,但是欧阳子鑫仍能从他那双深棕色的大眼睛里,看到痛苦和寂寞的浪涛。

「你真的很坚强......」欧阳子鑫温柔地说道,伸手搔了搔天沣的脑袋,就像对一个弟弟般亲昵。

「罗嗦!」天沣看似不快地扭开头,心底却有一丝甜蜜在攒动,他越来越喜欢欧阳子鑫了。

「你为什么叫雪舟师做首领?我一直很好奇。」欧阳子鑫不想让天沣再伤心,转移话题道。

「因为首领就是首领啊!」天沣绕口令似地说道:「首领捡到我和小妖,抚养我,对了,还有其它很多和我类似的少年。」

「雪舟师他一直领养孤儿?」欧阳子鑫对雪无垠的敬佩更加深了!

「也不全是孤儿,你知道,有些人有爹娘和没爹娘一个样。」天沣撇了撇嘴,继续说道:「首领不仅照顾我们,还教我们武功,那种感觉很棒耶!」

「呵呵,是很棒!」欧阳子鑫笑着看着只要一提到雪无垠,就会精神百倍的天沣。

「首领说我虽然不及枭儿有武艺天份,但是我也可以独当一面,因为我鬼点子多。」天沣吐了吐舌头,笑道。

「谁是枭儿?」欧阳子鑫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说实在的,我也不认识他,首领也只提过几次,听其它兄弟说,他的剑术厉害极了!」

「对了,船长不也是跟着雪舟师学习影术,那他也是徒弟之一咯?」欧阳子鑫想了想后问道。

「才不是!」天沣的笑容突然有些僵硬,讷言道:「船长对于首领来说是特别的存在。」

「特别的......存在?」欧阳子鑫觉得心口一紧,但又说不出原因。

「你很迟钝呢。」天沣看着欧阳子鑫,半晌才说道。

「我才没有。」被小自己四岁的天沣说迟钝,欧阳子鑫毫不苟同地说道。

第八章

拂晓,天空渐变成浅蓝色,有几丝清风,欧阳子鑫凝望着海平线处,一道红霞正印染着薄云,知道太阳很快就会升起。

「嗯......」天沣紧闭着双眼,头枕在欧阳子鑫的膝盖上,怀里抱着小妖,红霞也使他小麦色的肌肤,透出一层浅薄却迷人的色彩。

「天沣,醒醒。」欧阳子鑫俯低身子,在少年耳边唤道。

「首领......」天沣梦呓似地呢喃。

「呵呵。」看来天沣连睡觉都想念着雪无垠,欧阳子鑫不禁微笑,他轻拍了拍天沣的肩头,提醒道:「快起来,不然要延误交班了。」

「交班?」天沣极不情愿地皱了皱眉头,总算是睁开眼睛,在看到透亮的彩霞时,突然跳起来叫道:「啊!天都亮啦!」

「小心小妖。」看他冒失地差点让小妖摔下来,欧阳子鑫提醒道。

「喂!主桅杆上的兄弟!卯时到了,该交班了!」桅楼下,有个男人在高声叫唤。

「好!我们这就下来!」天沣探出脑袋回应道,心里懊恼自己怎么就睡着了呢!

顺利地完成了望任务之后,欧阳子鑫和天沣在甲板道别,天沣要去厨房吃东西,而欧阳子鑫则迫不及待地想去看看海燕的情况。

时辰街早,船舱里静悄悄的,有一扇舱门开着,因而光线透过室内舱窗和敞开的门,照到走廊里面,亦照亮了那站在欧阳子鑫房门前的男人,他浓密的睫毛低垂着,只见温煦的光芒里面,微细的灰尘在上下飞扬。

「雪舟师?」欧阳子鑫很意外地叫道。

「早。」雪无垠微笑着招呼道。

「早。」欧阳子鑫应道。

「毅说你会在这个时候回房间,昨晚真是辛苦了。」雪无垠走到欧阳子鑫面前,他差不多比子鑫高出一个头。

「没事,有天沣陪着我呢。」欧阳子鑫笑了笑,尽管天沣不到半夜就睡着了。

「昨天施针有些匆忙,方便的话,我想看看海燕的伤势有无变化。」雪无垠解释道。

「啊,当然可以。」欧阳子鑫忙去开门,让雪无垠等在门口真过意不去。

「呵呵,子鑫的房间好朴素呢。」雪无垠自上次海盗偷袭事件后,就再没来过欧阳子鑫的房间。

敞开的舱窗下是一张很普通的单人床,水蓝色的床单平整如新,床头放着一张矮桌,上面依次摆着铜镜、油灯、笔墨、砚台,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床对面空旷的舱壁上,挂着一把擎日箭。

这副弓箭是谢凌毅送给欧阳子鑫的,因为看到欧阳子鑫如此喜欢兵器,想让他高兴。

不过对欧阳子鑫来说,这弓箭可不是摆设,他一有空闲就会练习拉弓射箭,事实上他已经能拉开这把强弩的弓弦。

「雪舟师,它在这里。」在雪无垠打量弓箭的时候,欧阳子鑫蹲在床头和矮桌之间的地板上。

那里放着一个垫帆布的竹篮,脖子和翅膀都包里着纱布的海燕,正瞪着圆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看来你包扎得不错呀。」雪无垠走过去,伸手检查了一下那整齐的纱布结。

「真的吗?」欧阳子鑫很开心地说道,昨日他给海燕上药的时候,真是乱作一团,海燕跳来动去地极不安分,他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妥当。

「真的,现在只要每隔两天换一次药就行了,海岛的复原能力可比人强。」雪无垠微笑道。

「这太好了!」欧阳子鑫终于放心地笑了,他纯然清秀的笑颜,是如此灿烂,令人心动。

雪无垠情难自禁地扣住欧阳子鑫的下颚,低头,一个吻便落在那浅胭脂色的唇瓣上。

「哎?!」欧阳子鑫的惊讶可想而知,但仅仅是惊讶而已。

「只是一个招呼而已。」看着欧阳子鑫目瞪口呆的样子,雪无垠解释道,脸上依然挂着优雅的浅笑。

「对船长的也是吗?」欧阳子鑫不假思索地追问。

「咦?」这下,轮到雪无垠深感意外地看着欧阳子鑫。

「啊!」欧阳子鑫低叫一声,好尴尬!他怎么问起雪舟师那件事情来?!

上个月初三,在大浮号遭遇暴风雨的时候,雪无垠和谢凌毅在船舷边,两人亲吻了一下。

原以为早就忘记的一幕,突然跳入脑海中,令欧阳子鑫不及思索就脱口而出!

「原来你看到了。」雪无垠恢复了常态,不,是更加地平静。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因为要去找船长,所以才......!」欧阳子鑫慌忙解释着,他的脸孔火辣辣地发烫。

「和你的一样。」雪无垠轻声笑了笑。

「什么?」

「不过是个招呼罢了。」雪无垠含笑道,他的神情不带一丝做作,让人信服。

「是这样。」欧阳子鑫仍觉得不好意思,不过一直压抑在胸口,难受却又道不清楚原因的郁结,似乎不见了......

雪无垠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接着之前的话题:「海燕会好起来的,放心吧。」

「我知道了,谢谢。」

「那么,我先出去了,你一宿没睡,现在应该好好休息。」雪无垠再看了一眼海燕后,对欧阳子鑫告辞道。

「嗯。」欧阳子鑫不由点点头,看着雪无垠离开,都忘记去送一下。

舱门被轻轻地带上后,欧阳子鑫浑身虚脱地倒在床上,明明事情就像雪无垠解释的那样简单,为何他的心情还会这样紧张,都快要窒息了呢?!

雪无垠关上欧阳子鑫的舱门后,并未真的走开,他漂亮狭细的眼眸,闪烁着比朝阳更刺目的神色,那是--赤裸裸的,如火如荼的欲望!

欧阳子鑫肌肤的触觉,就和他的嘴唇一样诱人,虽然讨厌欧阳子鑫,雪无垠却想占有他,不......说不定就是因为讨厌,他才想要强占他的身体。

冷冰冰地微笑着,雪无垠发现自己竟是如此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夏日的午后,骄阳似火。

咚咚咚!

欧阳子鑫因为早上雪无垠的造访,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这会儿才睡着,却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激烈如擂鼓的敲门声惊醒!

「欧阳!你在吗?!」门外是水手阿志在大叫。

「我在!你等等!」欧阳子鑫赶忙起身去开门,床前的海燕也被扰得高声鸣叫不止。

「出了什么事?」欧阳子鑫一打开门,就看到阿志紧绷着脸。

「看来你没事,太好了!」阿志的表情这才舒缓一下,又紧张地说道:「你最好不要吃厨房里的东西,好象出了问题,几十号水手都肚子疼得在打滚呢!」

「啊?怎么会的?」欧阳子鑫因为在睡觉,所以早餐午餐都没来得及吃,可要船员不吃厨房里煮的东西,可不现实。

「船长和雪舟师正在厨房里调查,等查明原因,我们才可以安心吃饭。」阿志解释道。

「我去看看!」欧阳子鑫说着,就往通向厨房的舱口跑去。

「等等我!」阿志紧跟了上去。

厨房里和往日一样,砖泥糊起来的大灶头上,热腾腾地烧着开水,两鬓灰白的主厨赵老伯,也是船上出色的汤药师傅,他正垂手站在灶头前,听雪无垠颇严肃的问话。

谢凌毅则翻看着几天来的菜谱,他的跟前站了两排厨房里的帮佣,一个个头低得都快碰到胸口,大气都不敢出。

「船长!食物是不会有问题的。」欧阳子鑫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厨房门口。

赵老厨子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因为厨房的作业一向井井有条,但又无法解释水手们为何吃了午饭后,会集体剧烈腹痛。

「现在非膳食人员都不可以进来。」谢凌毅冷然地对守在门边的刘恪道。

「是、是!」刘恪忙把欧阳子鑫架了出去。

「可恶!」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欧阳子鑫气得一脚踢在舱壁上。

「欧阳......」阿志无奈地看着他。

「生病的水手们呢?在哪里?」欧阳子鑫又问。

「雪舟师把他们安排在空闲的货舱,因为还不知道会不会传染......等等!欧阳!」阿志还没来得及说,船长已经下令「非护理人员,不得擅自入内」,可是欧阳子鑫已经消失在眼前。

大浮号有十间货舱,只有一间是空置的,是由于上次被海盗火烧过的关系,维修尚未完成。

推开门,欧阳子鑫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哪里是几十号人?!几乎是船上一半的水手都聚拢在这里,难怪谢凌毅的脸色如此难看。

「嗳哟......」

「呜呜......」

「疼死了!」一个背靠在舱壁上的大汉,脸色惨白地捂着腹部。

欧阳子鑫看了看一旁架子上的水壶和布巾,才想过去给他们擦汗,门口又忽地涌进一批水手。

他们围着白衣,嘴巴上蒙着纱布,搀扶着疼得直哼哼的水手走向床榻,这下病员又增加了六个。

「欧阳,你不可以进来。」有个蒙着纱布的水手看见他叫道。

「可是我想帮忙。」看着水手们如此痛苦,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雪舟师说目前看是食物中毒,但也可能是疫病爆发,那是会大规模传染的!」

这个担任护理员的水手严肃地说道:「你不知道,我以前待的那条商船,就是因为疟疾的传播,没能完成航行,死亡数百呢。」

「什么?」欧阳子鑫听了脸色发白。

「所以说,你快出去。」他看了眼其它蒙着纱布的水手,说道:「我们都是经历过疫病的,知道如何处理,别担心。」

「可是......」欧阳子鑫说什么也不愿意就此离开,他是没有经验、但他很健康,完全有能力照顾病员。

「没有可是!!」谢凌毅低沉威严的嗓音,从门扉处赫然响起。

「船长!」欧阳子鑫之前被赶了一次,现在又被呵斥,自然很不满地瞪着谢凌毅。

谢凌毅却无视他的抗议,声色俱厉地叱道:「出去!再踏进这里一步,鞭挞一百!」

「啊,对不起!船长!欧阳,我们快走吧!」一直徘徊在门边的阿志听了,赶忙上前拉住欧阳子鑫的胳膊。

一百下鞭挞,是大浮号上铁定的纪律之一,若有船员敢违抗船长的命令,就必须接受一百下鞭挞的刑罚,那条蘸着盐水的粗鞭子,别说一百下,被打到一下就够疼的!

可欧阳子鑫的两脚像被钉在地上,任凭护理员怎么劝都不肯走,谢凌毅的眼神更愠怒了:「你真想挨打?」

晶莹的泪水在琥珀色的瞳仁里打转,脸颊因为怒气而憋得红红的,欧阳子鑫突然转身,离开了。

没错过欧阳子鑫那哀伤的眼神,谢凌毅胸口一滞,他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可是他十分清楚欧阳子鑫的脾气,不厉声喝斥,他是不会离开的。

「子鑫......」谢凌毅轻声叹息着,他怎么能让欧阳子鑫待在疫区呢。

欧阳子鑫冲出仓库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侧头问追在他身后的阿志:「阿志,你有吃午饭是吗?」

「有、有吃!」心慌之下,阿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但是你没有生病,不是吗?」欧阳子鑫把眼泪强压回肚子里,声音却略显哽咽。

「是啊,我也很奇怪,我明明吃了一样的菜。」阿志定了定神后说道。

「那你仔细想想,吃饭的时候有什么不妥吗?每个细节都不能遗漏。」

「细节?让我想想......」阿志挠了挠脑袋,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一贯动作,半晌才道:「午时一刻,厨子按时放出了馒头和分配好的鱼肉,豆腐干,大伙儿排队领餐,和往日一样吃饭。」

「只是馒头发酵得不好,有点硬,还有些咸,一吃就知道是那几个小徒弟和的面,所以我只咬了一口,其它人也抱怨要喝不少水才吞得下。」

「啊!」欧阳子鑫低叫一声,抬起头看着阿志:「水!」

「水?」阿志不解地问:「水怎么了?」

「在岷州的时候,我们不是新买了一百桶淡水吗?」欧阳子鑫边说边跑向厨房:「我们去找雪舟师。」

雪无垠果然还在厨房里,不过他已经检查完厨房里所有的东西,包括各种酱料和盛菜的器皿。

除了因为天气热而嗖掉的几条乌贼,一箩筐被老鼠啃过的白米,其它并无不妥。

「子鑫?」雪无垠看见欧阳子鑫额冒热汗地跑进来,便问:「什么事?」

「雪舟师,你喝过了水吗?」欧阳子鑫急切地问。

「这里的水没有问题。」雪无垠笑了笑,他已经检查过厨房里的水缸,很正常。

「那水库里的呢?」欧阳子鑫接着问。

「水库?如果是水有问题,那早该病发了,不会等到今天。」但话才说完,雪无垠就猛然想起那一百桶新购的淡水,好象从前天开始,大浮号分发了那些淡水,这也是出现第一个腹痛病患的时间。

「我们去底舱看看吧!」雪无垠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若是水污染,定是痢疾发作。」

雪无垠就算没看到水,从水手们的症状看,也猜到了几分。

痢疾是传染病,里急后重,多发于夏季,湿热侵入肠胃,或饮食不洁之物,都会发病,雪无垠想,既然食物没有问题,那就只有食用水了!



水舱在大浮号底舱中部的位置,共有两大间,三百五十个水桶,总水量九百石,是全船二百五十人在大海上赖以生存的宝库。

水库由正总铺李元武管理,可水却是由水手长刘恪买的。

因在岷州停靠了五天之久,刘恪就带着数十名水手买了一百个大木桶,补给了据说是从山顶流下来的清澈泉水。

「就是这些嘛?」雪无垠看着整齐地堆放在水库里的新木桶,这里也散发着类似于桐油的沉闷气味。

「是的。」被阿志叫来的刘恪点头道,并上前撬开了水桶的盖子。

雪无垠手持蜡烛,朝幽深的水内照去,欧阳子鑫和赵老厨子,正总铺,还有刘恪都不约而同地朝里探视。

晃悠悠的水里,清澈得几乎能一见到底,因此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水面更没有腐臭的气味。

「好象有青草的味道。」欧阳子鑫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因为是山顶泉水的缘故吗?」

「应该不是。」雪无垠缓慢地移动手中的蜡烛,橙黄色的光芒一点点地在水里掠过,说道:「卖给船家的淡水,都经过谨慎的处理,以防止很快腐坏。」

「处理?」

「嗯......像用沙石或者纱布等东西过滤掉水中的杂质,然后再加入木炭封存,用以吸收水中的青涩气味,所以上乘的淡水,应该无色无味的。」雪无垠若有所思地说道。

「啊?那是什么?」欧阳子鑫看到水桶底盘的接缝处,有一点点绿色的反光。

「果然......」雪无垠的声音不免沉重起来:「是球藻,这水被污染了。」

「这杀千刀的水贩子!」向来老实的刘恪,也忍不住一举把水桶盖子砸成了两半!

雪无垠心情沉重,大浮号爆发疫病,水又少了一百桶,说不定其它的水也有问题,而船还有三十来日才能到达瀛洲,眼下烈日当头,又无信风,实在堪忧。

「我要先向船长报告这件事,子鑫,多谢你的提醒。」雪无垠向欧阳子鑫作揖道谢。

「这是我该做的。」欧阳子鑫忙回礼。

「正总辅,你叫几个人,把所有的水桶都仔细查一遍。」雪无垠又嘱咐道:「在角落上放一些熏香以避免滋生蚊虫。」

「是!」李元武立即领命去了。

仓库门口--

听了雪无垠的汇报,谢凌毅果然显露出重忧之色,他交叉着双臂,背对着众病患,那身姿犹如铜浇铁铸一般。

「事到如今,就算回航也无用。」谢凌毅坚毅地说道:「无垠,你去看看其它舱室是否有水手生病,就算轻微症状,也立刻集中到货舱来。」

雪无垠听后点头。

「我记得治疗痢疾当用紫皮大蒜,你写一下药方,让厨房赶快熬制汤药,」谢绫毅想了想道:「切记一切碗碟衣物,都要用沸水煮过消毒。」

「是。」雪无垠才转身,又被叫住。

「无垠,把这个给子鑫。」谢凌毅递给雪无垠一叶竹签,上端结有漂亮的穗子,这是船长才能用的水签。

「给他了你怎么办?」雪无垠很吃惊。

「我不渴,而且还有些水。」谢凌毅如此说道,走回了仓库。

雪无垠开了药方,亲自指挥煎制汤药,还颁布了严格的限水令,包括船长在内,每人每天只给两小碗食用水,欧阳子鑫却有三小碗。

「这是......?」一直在捣蒜熬药,还兼消毒碗碟的欧阳子鑫,纳闷地看着手中的水签。

「毅留给你的。」雪无垠淡然道:「收下吧。」

「船长......」欧阳子鑫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好多天没看见谢凌毅了。

「要感谢的话,过几天吧,毅要等到最后一个水手康复,才会从货舱里出来。」雪无垠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九章

农历七月三十--

大浮号的疾病犹如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头顶,久久不肯散去,治疗用的大蒜没了,就用黄连代替,煎药的淡水不够,雪无垠和欧阳子鑫就想出了蒸馏聚水的办法,虽然费时又费力,却也维持了一阵。

就在大浮号一片愁云惨雾,苦苦支撑之时,西南信风期终于到了,大浮号胀满六道巨帆,在甘畅豪爽的大风下,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前往瀛洲。

也许是受这气势鼓舞,水手们竟一个接一个的康复了,农历八月初四,距离痢疾爆发的二十日后,疾病终于如退潮般远去,恢复生机的甲板上一片欢腾。

欧阳子鑫以为谢凌毅会亲自上将台指挥,所以翘首等在船尾,可是谢凌毅一直没有出现。

不是说船长已经从货舱出来了吗?

欧阳子鑫有点疑惑,更有些担心,他想了想,拔腿朝舱口跑去。

船长室里阳光明媚,却没有人的气息,红木扶手椅空着,欧阳子鑫看着花黎书案上,那才写了开头的航海日志,更觉得疑惑,船长去哪儿了呢?

欧阳子鑫转身,想去厨房寻找时,那隔开客厅与卧室的屏风抖动了。

虽然很轻微,欧阳子鑫还是注意到了,他绕到屏风后,大吃一惊!

谢凌毅靠着舱壁坐在地上,手撑额头,脸色很差,呼吸艰难而沉重。

「船长?!」欧阳子鑫大叫,刚迈出一步就被谢凌毅喝住:「不准过来!」

谢凌毅说着话时,豆大的汗珠如下雨般滚下,可是,他周身的气势还是那么凌厉,甚至比平常更强硬!

「你出去!这是命令!」谢凌毅狠瞪欧阳子鑫一眼,手撑着墙壁,几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这、这怎么行?!你生病了!」欧阳子鑫哪里顾得了谢凌毅的恫吓,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谢凌毅的体温烫得吓人,那黧黑的眸子也因为阴翳而失去神采。

「我去叫人来!」看着这样的谢凌毅,欧阳子鑫有种说不出的心慌,再切身感觉到谢凌毅的体温,更是心痛得不了。

「别去......」谢凌毅知道自己得病的消息,会瞬间浇灭水手们热火朝天的干劲。

「可是......船长!」欧阳子鑫抓着谢凌毅肩头的双手,不住地发抖,他想扶谢凌毅去床上休息,可全身都使不上劲。

「我没事......」谢凌毅反手抱住欧阳子鑫的肩膀,低语着,又担心传染给他,所以一会儿就放开了:「只是几日没阖眼罢了。」

欧阳子鑫知道谢凌毅在安慰他,可要他不着急,不担心,不心痛,是不可能的!心脏怦怦直跳,就像疾驰的马蹄,怎样也缓不下来,欧阳子鑫焦急地看着谢凌毅,突然咬住了嘴唇。

「子鑫?」谢凌毅震惊地看着欧阳子鑫的唇瓣,有一道深红的印子。

欧阳子鑫深呼吸着,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我扶你去休息。」欧阳子鑫柔和地说道,然后扶着谢凌毅,走向床塌。

床塌上,蓝色帷幔换成了适宜夏季的珍珠色纱幔,床毯也早已换成了竹蔑凉席,欧阳子鑫扶谢凌毅躺下,转身拉开床尾迭得整整齐齐的薄被,替谢凌毅从头到脚紧实地盖上。

欧阳子鑫伸手探了一下谢凌毅的脉搏,这些日子,除了跟着雪无垠学习配药熬药,欧阳子鑫还学会了基本的把脉。

「你好好休息,我去煎药。」好在脉象并不乱,欧阳子鑫稍稍松了口气。

「子鑫。」起身的刹那,欧阳子鑫的手被反握住:「不要告诉别人。」

水手们生病的时候,谢凌毅是没日没夜的操劳,可当他自己生病的时候,却三缄其口,欧阳子鑫拧着秀眉,很不想答应,但是谢凌毅说得也没错,踌躇了片刻,欧阳子鑫点点头:「我会保密的,你不要担心。」

说完,便不再耽搁地煎药去了。

谢凌毅凝视着欧阳子鑫离开的方向,突然像回到了过去,那鹅毛大雪,那廊檐下争着替宫女抱被褥的小少爷,时空......背影,好象重迭到了一起。

为什么会那样想呢?清新的腊梅,和欧阳子鑫那只有一个酒窝的笑靥,好相称......谢凌毅微笑着,若有若无的腊梅清香似久久徘徊不去,他阖上眼,沉入那浑浑噩噩的黑暗中去......

谢凌毅并没有预料到他这一睡,足足睡了两天两夜,才慢慢地醒来。

晌午,全船热如蒸笼,晃眼的光线刺得人抬不起头,仿佛天上有两个太阳似的,碧蓝的海水像无数面镜子在反光,欧阳子鑫站着船长室的舱窗前,觉得酷暑难耐。

「如果再多一些淡水的话......」临窗的木架上有一盆白色的芍药花,花蕾早已焦黄,欧阳子鑫看着它,满心惋惜,大浮号缺水,已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了。

为透气,屏风拉开着,所以谢凌毅一眼就看到了欧阳子鑫,阳光下,那失落的背影,无奈的轻喃,使谢凌毅联想起清晨那小小的露水,清澈而无助,仿佛转眼就会被蒸发殆尽。

啪啦啦!

忽然,从敞开的船长室门外,飞掠进一只翅膀上缠着纱布的海燕,它一路飞到舱窗前。

「不可以在这里飞!」欧阳子鑫忙伸手抱住了这只灰色羽毛的小东西,它居然像听懂了人话,低鸣一声,在花盆旁走来走去,不再闹腾了。

欧阳子鑫担心吵到了谢凌毅,转头看向床,却和一双黧黑幽邃的眸子对个正着。

「哎?」欧阳子鑫顿时怔住,眨巴了几下眼睛后,欣喜地大叫出来:「醒了!船长你终于醒了!」

他几乎是扑到床前,鸟儿也啪啦啪啦扇着翅膀,停在了屏风上。

「你觉得怎么样?!哪儿疼吗?!要不要喝水?」欧阳子鑫关切地追问,突然又觉得自己太嘈杂了,很不好意思地降低音量:「抱歉,我太吵了。」

「今天是......?」谢凌毅支撑起上半身,也许是睡得过久,有点头疼。

「八月初六。」欧阳子鑫坐在床沿上,看到谢凌毅不停揉按着太阳穴,担心地问:「头很痛?我去拿点冷水来。」

冷水就是储存在荫凉水缸内煮熟的淡水,专用来消暑解渴。

「等一下。」谢凌毅伸手抱住欧阳子鑫,静静地埋首于他的颈项,感觉好安心。

「船长?」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欧阳子鑫非常惊讶,但也感觉到谢凌毅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呼吸也很顺畅。

「叫我凌毅。」谢凌毅温柔地低语。

欧阳子鑫登时红了脸,慌慌张张:「这怎么行?」

「私下无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凌毅。」亲昵又执着地抱着欧阳子鑫,谢凌毅感受着他暖暖的,令人很舒服的体温:「好不好?」

「子鑫?」见欧阳子鑫半晌没应答,谢凌毅稍稍放开他,「怎么了?」

欧阳子鑫脸孔红到发烫,嗫嚅道:「我......叫不出来啊。」

这幅模样真是秀色可餐到极点,谢凌毅靠近他,吻住他的唇。

挟着盐味的海风徐徐地从舱窗外透进来,室内寂静无声,可听得彼此的心跳,温柔而缠绵的吻,谢凌毅的手指轻轻解开欧阳子鑫短褂的纽扣,而那高处的海燕,时而理着翅下的绒毛,时而看着他们......

船长室外的狭长走廊里,天沣一手拉着衣领,一手摇着蒲扇,他刚吃完午饭,正准备回房间打个盹。

和船上其它人一样,他并不知道谢凌毅生病的事情,因为雪无垠封锁了消息,对外只是宣称,谢凌毅要赶制海图,才不能上将台指挥。

众水手都知道,谢船长只要一工作起来,就会没日没夜,废寝忘食,所以他们都能理解连续两天都没有看到船长露面。

「首领!」远远看见雪无垠手中端着水碗,站在船长室门口,天沣很高兴地迎上去。

可是雪无垠像没看见他一样,面色铁青地径直越他而过。

「首领?」天沣困惑极了,他转身跟过去,只听得「砰」地一声,那原本拿在雪无垠手中的青瓷碗被捏个粉碎!

珍贵的淡水甚至飞溅到天沣的脸上,他吓得倒抽口气,手里的蒲扇也抖落在地。

「收拾干净。」雪无垠开口道,便拂袖离开了。



农历八月初七--

海风吹得很是畅快,大浮号那白色的船帆就像是飞鸟的巨翼,迎风翱翔着,朝目的地疾飞而去。

手持一张设计图纸的谢凌毅,站在左船舷边,因为烈日过于火辣,所以他命令工匠在跨舷外一二尺宽的地方设立板阁。

这些板阁将前后围成两所比邻的小屋,屋内会备有吊床,一瓦罐凉开水,一些治疗中暑的草药,手巾等,以便水手们中暑,或者体力难支时,得到及时的治疗和休息。

欧阳子鑫从船首的铁器库搬来桐油和铁钉,给工匠们打下手,大浮号上依然缺水严重,欧阳子鑫心里清楚,尽管大伙拼命地克扣饮用水,不洗脸,不喝汤,可也只剩下不到三十桶淡水了,全船有二百五十人,还要十多天才能到达瀛洲。

「这十几天,恐怕最少也要五十桶淡水才够支撑。」欧阳子鑫对此非常忧虑,他不由看向将台上的谢凌毅。

那张冷俊的脸上,丝毫不见病痛的痕迹,很难相信昨天这个时候,他还在意识迷离的昏睡之中。

「真的没事了吗?」欧阳子鑫不禁想道。

因为担心缺水的事情,谢凌毅连夜开出这个包括建造小屋在内的一系列避暑方案。

谢凌毅察觉到欧阳子鑫充满关切的目光,便也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对在一起,欧阳子鑫没来由的心跳急促!

昨日的亲吻与爱抚也随之浮上眼前,欧阳子鑫慌忙侧过脸,避开了,可是依然能感觉到谢凌毅灼然的注视。

「真是得寸进尺的家伙......」欧阳子鑫低声抱怨着,好在天气炎热,谁也没觉得他绯红的脸颊有什么不妥。

雪无垠曾说过,谢凌毅是一个很厉害的船长,欧阳子鑫今日终于见识到了,谢凌毅指挥橹手,纵帆疾行的本领,令他大开眼界,谢凌毅能很好地利用风向每一次微妙的转变,在配合人力摇橹,使大浮号如离弦的箭一般,气势十足地直冲向前。

仅八日后,了望台上的水手,就看到了瀛洲的地平线。

甲板上顿时一片欢腾,人声鼎沸,恍如盛大的节日一般,缺水的日子终于能过去了,农历八月十七日,船长谢凌毅在大浮号的海图上清楚地标明:「提前两日,抵达了瀛洲长乐岛。」



长乐岛,是瀛洲最大的古珊瑚岛,千百年来的珊瑚沉积,让它变得非常之高大,亦非常之深广,岛的东面,有一部分土地高高的耸起,笔直地形成高出海面千余尺的险峰!

参天的树木形态各异,披着苔藓的岩石围绕在连绵的险峰之下,一年四季,这里始终是绿色成荫,海鸟成群。

岛的西岸,同东岸截然不同,这里没有令船员担心的暗礁,海水湛蓝见底,白色的沙滩如少女的丝巾蜿蜒,一派迷人的海岛风光。

大浮号停泊在西岸前的海湾,正是酉时,潮水落至最低,满沙滩全是各色各样的贝壳和海螺,非常漂亮。

淡水湖泊在长乐岛靠近东岸的森林里,非常宽广,谢凌毅编排了四个小船队上岛取水,每队十二人,总指挥是刘恪。

这四十几人,满载着空木桶,划着桨,浩浩荡荡地靠向沙滩。

船首甲板上,谢凌毅正在吩咐雪无垠测量水深,两个壮汉,扛着盘成捆的绳索和铁锭,在雪无垠的指挥下,缓慢地放下海。

铁锭上涂满了油脂,可以粘附海底的泥沙,再加上标有记号的绳索,所以能测得海水的深度。

欧阳子鑫站在甲板上,兴致勃勃地看他们做事,一只灰色的海燕在他头顶飞来掠去,嬉闹个不停。

从珊瑚岛上不断吹来满含绿意的清风,欧阳子鑫知道海燕非常喜欢这气息,所以才雀跃不已。

「过来。」

海燕啪啦扇着细长地翅膀,落在欧阳子鑫伸出的手上,但就算这样,它乌溜溜的小圆眼,仍不安份地瞄向岛屿。

「我知道你很想去那里,可是......」欧阳子鑫微笑着抚摸过海燕的脑袋,它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痊愈,翅膀上的也是,已经开始长出新的羽毛。

「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但是岛那面的山崖下,是海燕的聚居地。」谢凌毅看着欧阳子鑫想放又不敢放手的样子,便走过来说道。

「真的?」欧阳子鑫欣喜地睁大眼睛,他就是担心海燕找不到同伴,才迟迟不肯放手。

「它应该嗅到了同类的气味,所以才这么高兴的吧。」谢凌毅说着望向海岛,山峦起伏,薄薄的云絮浮在天边,染着夕阳的金色。

「原来是这样......」欧阳子鑫了解似的摸了摸海燕的背羽,然后伸高双臂,往岛屿的方向放开了手:「要小心别再受伤了!」

海燕啪啦啦地展开翅膀,在大浮号船头盘旋了几个圈后,便向那郁郁葱葱的岛屿飞去,最终消失在那些嶙峋的岩石间......

谢凌毅注视着一脸失落的欧阳子鑫,柔和地说道:「你很舍不得它吧?」

「嗯......」海上的生活,是很寂寞的,海燕带给欧阳子鑫许多快乐,虽然早就知道会有分别的一天,欧阳子鑫的鼻子,还是酸酸的。

「我......很喜欢它,很喜欢......」

「我知道,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谢凌毅温柔的低语,揽住欧阳子鑫轻轻颤抖的肩膀。

时间一晃两天过去了,刘恪带领的小船队,已经来来回回跑了四趟,共带回三十桶淡水,看来大浮号很快就能重新启航。

欧阳子鑫这两天都待在自己的舱室内,翻看着从谢凌毅房里借来的书籍,主要是讲述先人航海事迹,和神话传说的。

若在平时,他一定会很感兴趣地看完,但当现在,旁边的舱窗正对着薄雾缭绕,万分神秘的长乐岛,他便怎么也静不下心来,浮想联翩。

海燕现在在哪里?找到同伴了吗?海岛上的森林究竟是怎么样的?这么想着,他真想也长出一双翅膀来,飞去那里探险。

忽然间,眼前的美景呼拉地闪了一下,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窗前?!

欧阳子鑫第一个念头便是海燕,忙起身去看,可是窗台什么东西也没有,大概是其它海鸟飞过吧,他暗暗叹息:「说到底,我还是舍不得它啊。」

一舱板之隔的是雪无垠的舱室,它不但明亮宽敞,而且舒适奢华,无论是嵌玉的床榻、檀香木的橱柜、还是行云流水的挂画、满坠珍珠的八角宫灯等等,都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真是的,怎么飞到这里来了?」舱窗旁,一身白色长袍的雪无垠,半倚靠在舱壁上,伸手接下一只从视窗飞进来的大鸟,它的眼神凶戾嗜血,脚爪锐利如勾,它是一只--盗鸥!

盗鸥捕杀其它鸟禽,如老鹰般凶险,雪无垠却同它很熟稔似的,拂过它的背,从它翼下取出一根被卷成帆针般粗细的纸条,然后右手腕朝窗口轻轻一推,那盗鸥便扑楞着翅膀,旋风般飞了出去。

雪无垠以一种平淡的表情展开纸条,当他看清其中的内容后,脸色骤变,眼眸中更是从未有过的震惊。

「......欧阳鹤之子,」雪无垠喃喃自语,仿佛还未回过神来:「他竟然是大宰相欧阳鹤的儿子?」

不知是造化弄人,还是什么,雪无垠和谢凌毅,潜进敌国皇城,就是为了探查欧阳鹤和那少年皇帝的底细。

欧阳鹤是靖国两朝元老,朝廷内外,事无巨细,都有他的参与,欧阳世家,富甲一方,而且还和朝中握有一半兵权的大将军武睿,交情甚好,雪无垠终于明白为什么欧阳子鑫,那么了解兵器了。

千猜万算,雪无垠都没想过欧阳子鑫的姓氏,同大宰相有什么关系。

「嗯......」雪无垠眯起狭细的眼眸,欧阳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新帝根基未稳,朝中又无强硬的势力,据传,这位大宰相大奸若忠,早有逆反之心?

白皙的手指夹着纸条,雪无垠将它移至蜡烛前烧掉,如果靖国内战,则是谢凌毅崛起的大好时机。

看着攒动的火苗沉思了一阵,雪无垠转身出去了。

隔壁--

欧阳子鑫单手支撑着下巴,正对着舱窗外的景色发呆,忽然有人敲了敲敞开着的门后,就进来了。

「雪舟师?」欧阳子鑫回头瞧见,便站了起来。

「子鑫,」轻轻地关上身后的门,雪无垠浅然一笑道:「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

第十章

「天沣,看见子鑫了么?」谢凌毅卷起海图卷轴,他刚把从岷州到长乐岛的航线绘制完成。

随着日子的推移,这越来越厚的卷轴上,画着山形,岛屿,暗礁,浅滩等地貌,还表明航程,海水深浅,星辰远近,停泊处所等等内容,是一幅记载详细且珍贵的海图。

因为谢凌毅专心致志的描绘,所以完成的时候,不知不觉已过了三个时辰。

此刻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欧阳子鑫照例应该待在船长室里点灯。

「没有,船长,他好象也不在房里。」天沣答道,放下手中的蜡台。

「船长,」刘恪进来了,汇报道:「今天装满的水已经搬了十桶回船上,天快黑了,海滩上会起南风,剩下的二十桶,我们准备明早再搬运。」

「嗯,辛苦了。」谢凌毅颔首道,在刘恪退出去的时候,他又问:「你有看到船舱侍者么?」

「欧阳?没有看到。」刘恪摇头道:「要我去找他来吗?」

「不用,下去罢。」谢凌毅沉吟片刻道。

究竟到哪里去了?谢凌毅有些担心,这时,雪无垠走了进来,他挥手摒退天沣,走向书桌。

「无垠,有什么事?」谢棱毅淡淡地问道,将卷轴搁至一边,雪无垠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注视着他。

「我刚才遇见刘恪,他说你在找子鑫。」雪无垠开口道,那双开始黯淡的银眸,有种妖冶的味道。

「哦?」谢凌毅抬起头来:「他在你那儿?」

「不是,」雪无垠走近一步,缓缓说道:「我来是想告诉你,欧阳子鑫已经不在这里了。」

「什么意思?」谢凌毅的眼神蓦然一沉。

「两个时辰前,他下船去了,带着够过十日的干粮,虽然夏季来往的商船不多,但十天内总会遇到一艘回去靖国的船。」

雪无垠轻描淡写地说道,可室内似骤然变成冰窟,谢凌毅寒冽的眼神,令人胆战心惊。

「你为什么赶他下船?」谢凌毅压抑着胸口的愠怒,声音异常冷酷。

「我这么做自有我的理由。」雪无垠并无退让,看着谢凌毅:「你应该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好不容易获得的权力,怎么能因为欧阳子鑫失去?他是靖国人,你留他在王府,那些为你打拼天下,收复城池的将士们会怎么想?你难道不担心吗?」

「该做的事,我都会做好,子鑫......是私事。」谢凌毅黧黑的眼眸闪过的温柔,刺痛着雪无垠的心:「我想......不需要别人插手。」

「现在放手还来得及。」雪无垠不依不饶地劝道,这是他第一次违背谢凌毅的意思:「谢王爷,恳请三思。」

「无垠,你在打什么主意?」尖锐的目光盯着雪无垠片刻,谢凌毅突然问道。



话说午后,欧阳子鑫背着一个帆布做的口袋,在幽深僻静的长乐岛上转来转去,终于找了雪无垠告诉他的偏僻的淡水礁湖。

它很美,湖面是椭圆形的,就如同一面翡翠色的镜子,平静极了,在靠近岸边的地方,湖水低浅清澈,可望见沙底攒动的小鱼。

而湖泊的四周,围绕着大大小小的树木,也有许多石头。

「找到了!在这!」欧阳子鑫高兴极了。

原来,雪无垠告诉他的重要的事情,就是指岛上的药草,像清热解毒的紫花地丁,用于消肿散结的蒲公英等等,大浮号虽然有草药库,但是经过痢疾之后,部分草药紧缺,欧阳子鑫要做的事,就是收集这些药草。

一听对大伙儿有帮助,欧阳子鑫自然十分乐意,而且他也很想上岛看看,于是在雪无垠的指点下,登上了长乐岛。

欧阳子鑫身手轻捷,边走边寻,太阳西斜时分,那帆布做的袋子渐渐地满了。

「应该够了吧。」欧阳子鑫自言自语道,背着药草沿湖往回走,金辉照耀下,那翠绿的湖泊,沙沙摇曳的芭蕉叶,龙牙草,蒲公英,等等汇聚成的织毯一样的花丛,真是美不胜收。

忽然,在湖畔一丛阔叶植物下,欧阳子鑫发现了一艘小船,船头蒙着枯黄的芭蕉叶,一把木桨搁在旁边,虽然看上去很久没人用了,但还结实,欧阳子鑫驻足打量着它,玩心顿起。

哗,哗啦......

无人居住的岛屿,和平,静谧而空旷,欧阳子鑫独自在这清凉的湖面上泛舟,波涛声和水面的涟漪,令人心旷神怡。

不知不觉欧阳子鑫的身心都已经沉浸在这清风,这绿水,这无垠的诗情画意之中,就这样,夜幕悄悄地垂降了......

「子鑫。」

似乎有什么人在耳边低唤,那嗓音很动人,就似湖面潺潺的流水,欧阳子鑫抗拒着清醒,喉咙却不由自主地「嗯......」地回应。

「我不介意,就这样把你抱回船上。」那人低语道,听来很认真。

「抱回船上......」欧阳子鑫的脑袋缓慢的转动着,他不就在船上么?之前还在划桨呢。

「我要抱你啰。」那人轻轻地说道,淡淡的麝香气息顿时聚拢在他四周。

一闻到那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欧阳子鑫猛地惊醒。

「谢凌毅?!」

「嗯,是我,你不必那么大声。」谢凌毅稳当地坐在他身边,静静地注视着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欧阳子鑫支起身体,既吃惊又难为情,就好象溜堂被人发现似的。

「无垠,他对你说了什么?」跳过上面的问题,谢凌毅问道,这岛屿很深广,加上密林丛生,薄云缭绕,简直就是一座迷宫。

一个只带着十天干粮,等候商船救助的人,怎么会不待在视野清晰的海岸边,而跑进危机四伏的丛林深处?

谢凌毅披荆斩棘,费了一个多时辰,才在这艘沿湖飘荡的小船上,找到了已经熟睡的欧阳子鑫。

看着他舒坦的模样,谢凌毅长出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同时,他也肯定了之前的揣测。

「雪舟师吗?他要我来这找些药草。」有些拥挤,欧阳子鑫坐开了些,因为他这动作,小舟又飘荡开去。

「他果然只是支开了子鑫。」谢凌毅沉吟着。

「你......在生气吗?」欧阳子鑫见谢凌毅板着脸,大惊,怯怯地指着船尾:「虽然我打了个盹,可是有采到很多药哦。」

「嗯?」谢凌毅没有看那放在船尾的,被花啊,叶呀塞得满满的口袋,而是眉头一皱,不快地盯着欧阳子鑫的手指。

青幽的月光之下,那白皙指头上的伤口,是那样清晰。

「这个?」注意到谢凌毅的目光所在,欧阳子鑫不好意思地挠头道:「这里有许多荆棘,如果我的武功有你那样好,就不会被割到啦!」

「不过......」他想了想又感叹道:「你不仅武功厉害,还通晓天文地理,普天之下,好象没有什么事能难倒你,嗯......」

欧阳子鑫侧着头,很疑惑地问谢凌毅:「难道你真的没有弱点吗?」

「你想知道我的弱点?」谢凌毅凝视着欧阳子鑫,那双黧黑的眸子,比头顶的苍穹还要深邃。

在那种认真目光的注视下,欧阳子鑫有种说不出的心慌,他脸一红,把视线投向微波粼粼的湖面。

片刻的沉默之后,谢凌毅幽幽地说道:「我......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可以说是致命的弱点,可是我却心甘情愿,再大的风浪都愿意去挡,我并不怕死,只怕他哭,如果人只有一生一世,我就用这一生一世......守护他。」

欧阳子鑫的眼睛越睁越大,惊愕地瞪着谢凌毅。

「你还不明白吗?」谢凌毅苦笑了一下,伸手温柔地抚着欧阳子鑫的脸颊:「还是你不愿意明白?」

「呃......呃......」欧阳子鑫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胸口快要窒息似的。

「我最大的弱点,就是你......」谢凌毅轻柔地告白。

「我?」欧阳子鑫的脸颊滚烫,谢凌毅的话在他脑袋中千回百转,他不是不明白,是不敢相信,谢矮毅喜欢他,竟然喜欢他?!心脏怦通怦通地越跳越快!欧阳子鑫兴奋极了。

「原来你不是讨厌我。」欧阳子鑫的声音很轻,轻到有如嘤咛,「我......好高兴。」

谢凌毅却听见了,他怔住了,定定地凝视着欧阳子鑫,忽然唇角微扬:「之前我说要抱你,是认真的。」

「哎、哎?!」谢凌毅煽情的话语,搅得欧阳子鑫方寸大乱,「上次你不是已经抱过了吗?这种事情我可不想经历两次!」

再也没有比在谢凌毅手中达到顶峰,更令他觉得羞耻的事情了,大家同是男人,在意识熔化的那一刻,他都可以听到自尊心碎裂的声音!

「上次?」

谢凌毅想起欧阳子鑫衣冠不整地闯进船长室,为海盗请命的那次,那确实是自己不对,不过,凝视着欧阳子鑫嫣红的脸,谢凌毅知道,他并不全是讨厌,其实很有感觉,或许是因为太有感觉了,才会觉得那么不好意思,拼命想要逃开。

但是......「抚摸几下」就是被抱了吗?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回想着那几天,欧阳子鑫拼命避开他的举动,谢凌毅心怀怜惜,更多的则是忍俊不禁。

「你干嘛用这种诡异的眼神看我?!不准看了!」

发觉谢凌毅黧黑的眼眸中,似乎含着笑意,这简直比看到他大发雷霆的样子,更让欧阳子鑫心跳漏拍!

令人沮丧的是,他现在正坐在小船上,而不知不觉中,小船已经飘离岸边有一段距离了,这意味着他根本无路可逃。

谢凌毅很清楚自己直到海枯石烂也不会放手的心意,与此同时,想到欧阳子鑫的心意,想到自己是唯一一个能拥有他的人,谢凌毅就觉得他再也无法忍耐。

「那我们就做和上次不一样的事情。」谢凌毅故意曲解欧阳子鑫的话。

「不、不一样?」欧阳子鑫完全不解。

「比如说这样......」话音未落,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欧阳子鑫微启的唇上。

「唔......」嘴唇亲密地重迭着,欧阳子鑫顿觉得上当,暗叹道:「这哪里不一样了?!」

谢凌毅不急不躁,浅尝即止地吻着欧阳子鑫温润的嘴唇,舌头始终不探进去。

「嗯......」说不出是哪里奇怪,明明只是唇瓣上轻轻的摩娑,欧阳子鑫就觉得呼吸都被谢凌毅夺走了似的,紧窒得透不过气来!

好热......体温骤然升高,根本就无法冷静,欧阳子鑫涨红的脸孔煞是俏丽。

意识混沌间,只听谢凌毅低哑地开口道:「这不是很愉快吗?」

「什么?」睁开眼睛,循着谢凌毅戏谑的视线,欧阳子鑫终于注意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啊--!」绝对是凄惨的叫声!

夏季单薄的蓝色绸裤,遮不住那坦率的欲望,欧阳子鑫羞耻不已地缩起膝盖,却被谢凌毅一把抓住。

「我都已经看见了。」谢凌毅在他通红的耳边低声提醒道。

「住、住、住口......咦!」惊慌到舌头打结的欧阳子鑫,忽然又惊叫了一声,原来谢凌毅那火热的舌尖,冷不防地钻进他的耳廓。

那狡黠的舌头,似乎找到了连欧阳子鑫自己都不知道的,会产生麻痒感觉的奇怪地带,让他一阵颤栗!

「不要......啊!」这种比搔痒还要难耐上千万倍的舔弄,让欧阳子鑫不断地躲避,可他越是往一旁闪躲,谢凌毅就越不依不饶地逗弄他。

结果就是不但抵抗不了,还让那腿间的欲望,到达了即将爆发的边缘!

在欧阳子鑫泫然欲泣,无比困窘的时候,谢凌毅的双手也没有闲着,他摸索上欧阳子鑫白色的无袖短衫,几下功夫就解开了胸前所有的绣扣。

「......啊?」由于欧阳子鑫在不停挣扎,待他反应过来时,衣服已经被剥离肩膀,直褪到手臂上。

半裸着身子的欧阳子鑫很诱人,他光洁的肌肤在月色下透出蜜一般的色泽,也更加凸显出胸前那小巧的薄红色乳首。

虽然很想要爱抚一番,但谢凌毅知道,现在刺激那里的话,欧阳子鑫一定会忍无可忍地达到顶峰的。

他不想欧阳子鑫这么快就去,因为......

「谢凌毅!你干嘛?!你在摸哪里?!」才放弃防守,伸手想穿回那件在臂弯上扭成一团的短衫时,长裤的腰带就被拉开,紧接着后腰被轻轻一抬,连着亵裤一起,所有的遮蔽物就全被褪除干净。

也因这个动作,欧阳子鑫修长的双腿,左右分开地架在谢凌毅的膝盖上,一时间,魅惑人心的春色毫无保留地展露在谢凌毅的眼前。

「呃......?」觉得这模样真是很羞耻,但不及多想,欧阳子鑫赤裸的身子就猛然一震!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昂然,没入谢凌毅的唇间!

「啊......不......!」那被火一般滚烫的舌头舔过的刺激感觉,强烈到让他脊背发悚,他原本打算推开谢凌毅而伸过去的双手,不觉变成紧抓着谢凌毅的肩头。

觉察到那经脉突突直跳的昂然,谢凌毅知道欧阳子鑫只是在强忍着欲望,他突然邪恶地吸了一下,身下的人果然经受不住似的紧绷全身,同时,一股热烫的液体喷入谢凌毅口中。

「......呜!」意识仿佛游离在云端一般,白茫茫的一片,欧阳子鑫略显纤细的腰部,在激昂地攀登上顶峰后,顿时乏脱无力,还差点向后摔倒,幸好谢凌毅及时托住他的后背,才没让他一头撞在船板上。

「怎么样?」谢凌毅顺势压上欧阳子鑫,双腿嵌进他的身子,耳语道:「是不是和上次很不相同?」

「你、你这......色......!」欧阳子鑫喘息着,脸上浮着令人遐想的红霞,那看似愤慨的表情,更像是在挑逗谢凌毅的欲望。

就像在证明接下来要做的,会和上次更加不一样似的,谢凌毅伸出手,朝欧阳子鑫的股间探去......

「好奇怪!」粗实的异物钻入体内的陌生感觉,顿让欧阳子鑫叫了出来。

「放松一些。」很紧,在想着是否会弄伤他的时候,谢凌毅却不觉更往里刺入。

「不要!」抗拒的声音因害怕而透着嘶哑,欧阳子鑫难耐地扭动着腰,却把那插入体内的手指夹得更深。

「你这么积极,我很高兴,但是乱动的话,会受伤的。」谢凌毅朝他滚烫的耳朵内吹着气息。

「呜......谁......积极了?」不断推进那个令他匪夷所思的地方,欧阳子鑫很不舒服,可就像谢凌毅说的,他越反抗就越痛,不禁恼火地吼道:「你干嘛伸进那个只有上茅厕才会用到的地方?!」

此语一出,谢凌毅顿时怔住,那表情是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既无力又汗然,怪异得很。

「我说错了吗?」欧阳子鑫睁大眼睛问。

谢凌毅不语,忽然微微一笑,吻着欧阳子鑫的耳垂,嘶哑地说道:「等下......你就知道。」

那埋在体内的指头,突然又抽动起来,欧阳子鑫惊喘地弓起脊背,谢凌毅却执着地扣住他的腰,指头一再地深入攒动。

「你住手!」不知道谢凌毅究竟做了什么,从体内深处窜起的强烈快感,如燎原之火般炙烤着他全身每一处!

「就算只弄这里,也这么舒服吗?」谢凌毅调侃道,紧实的腹肌故意压上欧阳子鑫又起反应的胯下。

「啊......」全然不解是怎么回事,欧阳子鑫刚想说话,就因为那突然增加的手指,而化成一连串湿濡的喘息。

「你好敏感。」谢凌毅一边亲吻欧阳子鑫的脖子,一边不停抽动着手指,直到那里足够软化接受他。

「呜......啊......谢凌毅......」泪眼迷离的眼神,欧阳子鑫已经没办法思考了,翕动的唇瓣,不觉唤出谢凌毅的名字。

「叫我凌毅。」谢凌毅吻上那挺立的乳首,轻咬,那强烈到令人麻痹的感触,让欧阳子鑫情难自禁!

被陌生的感觉煎熬得快要哭出来,欧阳子鑫抽泣的时候,体内的异物一下子撤离了,但还未有喘息的机会,双腿的膝窝被扣住,一个更坚实而炙热的物体,缓缓地压进他的身体......

「啊......啊......唔......够......了......」

月影朦胧,星空变得稀薄,虽说最初那痛彻心扉的扩张感,早已被浸淫每寸肌肤的快感所代替,但是......那不断摇撼着他的坚硬,似乎没有退出去的迹象。

「子鑫......」

腰沉到抬不起来,谢凌毅呢喃依然是如此动听,谢凌毅抚摸着他破皮的膝盖和手肘。

「对不起......」当欧阳子鑫承受不住地,再次攀上高峰的时候,他听到谢凌毅如此轻喃:「下次会在床上抱你。」



长乐岛沿岸从傍晚开始就不停地刮南风,停在数百尺外的大浮号也受到影响,船体一直起伏不定,好在海浪并不很大。

这场南风到后半夜减弱了,浪潮声也变得柔和起来,等到了凌晨时分,几乎听不到外头有丁点儿动静,可是天沣蹙着眉头,反而更难入睡!

他像一只猫一样,在大床上蜷着身子裸睡,因为天气很热,他什么都盖不上。

「首领究竟怎么了?」天沣的烦躁不安,全因那一宿凭窗而立,一声都不吭的雪无垠。

天沣感觉到了雪无垠周身冰冷的气氛,虽不知是为了什么事,但他心情不佳是肯定的!天沣一边暗叹,一边又束手无策。

他想动不敢动,想问又不能问,难熬地继续装睡,手脚都有些麻痹了。

「沣儿。」忽然,从窗边传来了低唤:「你睡不着,就陪我说会儿话吧。」

「是,首领!」天沣一骨碌爬起身,知道自己假寐,就骗不过雪无垠的。

「沣儿,说不定许久之前,你和欧阳子鑫见过呢?」雪无垠幽幽地说道,看着窗外的天空。

「我和子鑫见过?」天沣挠挠头,很吃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雪无垠笑而不答,欧阳子鑫五岁觐见朝廷的时候,天沣还在襁褓,当然没有印象了。

「这也许就叫缘分......」雪无垠轻叹,改变了话题:「沣儿,你跟着我都有五年了,想当初,你才十岁,就家破人亡......被迫颠沛流离。」

「首领?」雪无垠突然提起往事,让天沣更加疑惑。

「你还恨他们吗?」雪无垠转头凝视着天沣。

「当然恨。」天沣大喊道,一想起那场腥风血雨的浩劫,他的胸口就一阵刺痛!

「是啊,你恨他,而且以前有多么敬爱,现在就有多么仇恨。」雪无垠走到床前,扣起天沣的下巴,低语着。

「首领?」天沣不解地看着雪无垠。

「不明白吗?沣儿,」雪无垠低头吻了他,嘴角浮现着一抹虚幻的笑容:「这就是世人常言的,『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哪。」

谢凌毅有多爱欧阳子鑫,将来就会有多恨欧阳子鑫,对欧阳子鑫亦然,有种缘分,是像荆棘一样,缠得越紧,就越伤痕累累的,雪无垠眯起眼眸,在他的推波助澜之下,这两人彼此的伤害会有多深?

「毅......你只能是我的。」雪无垠在心中如此轻叹。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庆州,几匹棕鬓的高大骏马在晨光初透,还沾着露水的青石街道上疾驰,马背上一脸严肃,几日来不眠不休赶路的人,就是靖国皇帝郢仁派下的御使杨修。

他在柳州没等到大浮号,就赶最近的陆路,直奔庆州,再过三个港口,就是夏国的海域了,杨修知道,他必须在这里拦下欧阳大人。

清风卷过,几匹骏马踏踏地奔向处在港口的水师驿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