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17

珍宝情人 (舒格)

by 舒格

1

  近午的阳光,懒洋洋映照进宁静的厢房,厢房的主人还高卧不起。

  窗外鸟啭声悦耳动听,精致小园内嫣红姹紫,一片初夏美景,却无人赏玩。

  厢房的门轻轻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年约十八的丫鬟探头望了望。

  床上,枕被都是柔软轻盈的烟蓝色,被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栩栩如生。一只雪白手臂抱着丝被,睡得正熟。

  「小姐?」丫鬟试探性地轻唤,「小姐,该起来了。」

  「嗯……」应声娇慵,带着浓浓的睡意。「什么时候了?」

  「快午时了,您没用早点,这会儿都该用午膳啦!」见小姐已经醒来,丫鬟索性推开门,快步进来。「快起来梳洗!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小姐不会不知道吧?」

  抱着被子的雪臂紧了紧,换个姿势,还是留恋着床,不肯起来,娇糯的嗓音懒懒飘出来,「什么大不了的日子……」

  「六爷回京啦!」丫鬟在房里忙着,又是准备小姐盥洗的花水、巾子,又去打点小姐要换的衣裙,一面絮絮叨叨,「一开春就南下,一去去了四个多月,也真辛苦六爷了。」

  丫鬟口中的「六爷」,便是当今皇上的第六子雁宇瑎。文采风流,俊美倜傥,是京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翩翩佳公子。

  这位六爷不像其它皇子自小练武,他是个读书人,儒雅博学不说,一向对治水、建堤、开运河等事务极有兴趣。

  成年之后,更是多次被皇上亲自指派为特使,南北奔波,一年有大半时间不在京里。却是一回京,便像大事一般,迅速传遍整个天子脚下。

  原因非常简单──达官贵人、皇亲国戚,无不想跟这位皇上极器重的爱儿攀关系;家里有适龄闺女的,更是热切。只要六爷一回京,接风、洗尘、庆功等宴席,一个接着一个,总要热闹上好一阵子。

  丞相府里自然也不例外。因为于丞相和六爷既是师生,又是忘年之交,每回六爷回京,总会来相府拜访,把酒言欢,尽兴方归。

  「小姐,小姐!」眼看自己的叨念没有得到响应,心知肚明小姐又重新沉入梦乡了,丫鬟来到床前,站定扠腰道:「小姐,真的该起来了,一过午,嬷嬷们便会过来帮小姐梳妆打扮,准备出席晚上的洗尘宴……小姐,不能再睡了!」

  「真吵……」被扰得不得不转醒的小姐抱怨着。

  「先起来洗个脸,吃点东西,今儿个一定要把小姐打扮得美……哎呀!」

  探身过来扶小姐起床的丫鬟,突然惊呼起来。

  只见刚坐起身的小姐,丝被由身上滑到腰际,一身白嫩肌肤晶莹赛雪,此刻,却有着斑斑点点、如花瓣般的红印!

  丫鬟已解人事,当然知道,那是被男人百般宠爱亲吻之后,方留下的痕迹,她当场轰地一下红透了脸。

  小姐则是懒洋洋扯起不小心滑落的被子,掩住胸口,似笑非笑,娇慵地瞟了跟在身边多年的贴身丫鬟一眼,「巧丝,还不把衣服拿给我?傻在那儿干什么呀?」

  巧丝低了头,脸上烧得烫烫的,赶快把准备好的衣衫捧上来,服侍小姐穿上。

  待换好了衣裙,巧丝弯低身子,帮小姐系上绣着繁复暗花、显得有些厚重的腰带之际,忍不住细声问:「所以……六爷昨夜就到京了?」

  小姐又瞟她一眼,眼波盈盈,千言万语,都在里面。

  难怪,小姐今儿个睡到这么迟。平日是清晨即醒,起床梳洗的呀。

  鹅黄的衣衫衬得小姐肌光赛雪,眉目如画。巧丝动手帮小姐梳理那一把又长又柔的发,乌亮的发丝握在掌心,她望着铜镜中的小姐发愣。

  「又怎么了?」小姐支着腮,在镜里回望着亲如手足的丫鬟。

  「小姐……真好看。」巧丝忍不住说。

  可不是嘛!弯黛眉下,一双清澄分明的眼眸,有着流转的醉意。如玉雕就的鼻,菱形的红唇,在精致的瓜子脸上,组合出绝世的容颜。

  尤其今日,镜中映出的脸蛋,晕着淡淡的红,眉眼都有一股特殊韵味。小姐就像一朵将开未开的睡莲,清丽间散放着迷人的淡淡幽香,美得令人难以移开视线。

  小姐噗哧一笑。「妳傻了?看了这么多年,还说这样的话。」

  「是真的。」巧丝坚持。「每回六爷来过之后……」

  小姐娇娇瞪了她一眼,「还说?」

  这个大秘密,可是不能随便说的,巧丝当然知道。她警觉地闭上了嘴,半晌,才转移话题,「那今儿个要梳什么发型呢?」

  「不用麻烦了,反正像妳说的,下午嬷嬷们就来折腾我了。」小姐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

  先拿了丝带松松系住一把青丝,巧丝又去张罗小姐的午膳。因为晏起没胃口,所以贴心的巧丝只端来了枣泥馅饼和燕窝甜粥。

  「刚刚大厨房的管事还在说,宝玥小姐吃这么少,简直是帮他们省事。」巧丝一面收拾着房里,一面唠叨着,「小姐,拜托妳也吃多一些吧。」

  傅宝玥没有响应,她只是低头敛目,一小口一小口轻啜着甜粥。

  虽然睡到了近午,还是打骨子里透出一股慵懒疲累;昨夜那个人到三更之后才来,闹了她大半夜不得好睡,到了寅卯交接时,才恋恋不舍离去……

  他们一行人,确实应该今天才到京城的,至少,放出来的说法是这样。但「他」依然按捺不住,快马加鞭的,一个人把侍卫随从都拋下,连夜赶进城,只为了提早几个时辰见她。

  分别了四个多月,相思欲狂;她在睡梦中被男人的吻给扰醒,待清醒时,已经被剥得一丝不挂,密密压在健壮坚硬的身下。

  火般浓情几乎要烧掉整张床。水蓝的纱飘动,轻柔拂过起伏纠缠的身躯;浓黑夜色中,情人的需索,彷佛没有尽头。

  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那么凶、那么急,根本不像个温文儒雅的读书人……

  「……六爷这次不知道又从南边带了什么回来?上回带的茶叶可真好……」巧丝走近。嘴里的唠叨,惊醒了回想着昨夜旖旎情事的傅宝玥,她的脸蛋火辣辣地烧红了。

  没出嫁的闺女,却已经……已经……

  「小姐,妳在想六爷?」看那春意流转,美得叫人屏息的眉目,巧丝当然猜得到她的小姐在想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丫鬟的脸也红了。

  那风度翩翩、儒雅风流的六爷呀,和他们小姐……

  「啊!」顾不得害羞了,巧丝猛然惊醒,「小姐,妳身上得要擦点药,要不然下午嬷嬷们会问的!」

  更衣的时候,侍女们自然会看见她身上的点点痕迹。小姐可是未出嫁的闺女,要是让人知道她密会情郎,事情可就大了!

  巧丝连忙去梳妆匣的夹层里,找出一个小瓷罐,里面装的是特制玫瑰香膏,再找出敷脸用的白粉,轻轻调在一起,然后过来帮小姐上药。

  香膏消肿退淤,粉则是可以遮掩红痕;巧丝一面帮小姐涂着药,一面忍不住又唠叨了,「六爷也真是的……」

  「有人在抱怨我?」低沉的嗓音突然响起,把主仆二人都吓了一跳。

  高大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雁宇瑎跨进闺房。

  他一身深色长衫,玉带飘飘,俊秀潇洒,富贵气息逼人而来。一双含笑的鹰眼却直盯着那娇弱人儿,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六爷,一路辛苦了。」巧丝红着脸,赶忙屈膝行礼,「奴婢不敢,不是在抱怨六爷……」

  「没关系。」雁宇瑎温和说道,伸手接过巧丝手中的小瓷罐。「我来吧,妳先下去休息。」

  巧丝应了,不敢迎视俊美无俦的男人,头低低地快步出去。临去,还小心地关紧了厢房的门,留给他们私密独处的空间。

  「你怎么来了?」傅宝玥保持原来懒懒坐着的姿势,没打算起来行礼问安,杏眸在他的脸上溜了溜。「早上不是要上朝吗?」

  「现在都过午了。」他走过来,低头先轻吻了下她的眉梢眼角,低声问:「妳才刚起身?昨夜太累了?」

  「你还说!」粉脸又是一阵红,她娇嗔道:「谁像你呀,闹了人家一夜,今天精神还这么好!」

  雁宇瑎笑了,笑声低沉魅惑。他在旁边酸枝圈椅坐下,伸手把娇美人儿抱到腿上。嘟嘴抱怨着的她,当然乖乖依偎在他怀里。

  粉嫩脸蛋一仰,承迎火热缠绵的吻。

  好不容易,这长吻结束了,她气息不稳地抵住他的额。

  「你怎么跑来了?」她又问,问句软绵绵的。「中午没赐宴吗?皇上肯放你走?」

  「有啊,不过简单吃过而已。父皇体贴我旅途辛苦疲累,赐宴设在晚上。」他埋首佳人发丝间,深深呼吸那幽幽的淡香。

  「你累?你哪有累的样子?」她又是甜死人的娇嗔。「你今晚不是要来丞相府吃饭吗?刚刚巧丝说的。」

  「推到明后天了。」他吻着她白玉般的耳垂,逗得她格格轻笑。「妳这样……也不好见客。」

  他意有所指说着,一面轻抚她玉颈上,被他吮吻出的点点爱痕,换来她媚媚的斜眼一瞪。

  不好见客……还不就是给他这位恶客闹的!

  雁宇瑎笑着安抚她。「别瞪了,我帮妳擦药,可以了吧?」

  「可不许胡来!」傅宝玥警告着,「大白天的,巧丝就在外边……你要是让人看见……」她可不饶他!

  「不会的。」

  轻解罗衫,他细心而温柔地为她上药。好几次,他都忍不住要凑唇上去,再度品尝她娇嫩的肌肤。

  「就说不许胡来了……」她被逗得气息微乱。

  「嘘,乖。」

  流连缠绵,不舍离去。软玉温香在抱,心上人就在他怀里,雁宇瑎怎可能轻易放过她,当然是亲了又亲,吻了又吻,千般眷恋,万般疼爱。

  鹅黄衫子的前襟被拉开,她无助地抱着埋在胸前的头,接受他的吮吻。

  「讨厌,你到底要擦药,还是要欺负人家嘛……」她的埋怨带着娇喘。

  大口喘息着,雁宇瑎费了好大的劲强迫自己,才离开那高耸娇挺的雪峰。

  搂紧了她,紧得好象要把她揉进身子里,他低低在她耳边诉说:「现在先放过妳,不过今晚……」

  话没说完,但意思清清楚楚:今晚,他一定会在宫里的盛宴之后,再度溜进来私会心上人。

  粉颊酡红,眼波盈盈,傅宝玥瞅着那张俊美异常的脸。眼光迷醉依恋,让男人呻吟着,又低头攫取她欲语还笑的红唇。

  良久……

  待巧丝等得急了,忍不住回来敲门提醒时,傅宝玥应了,要她进来。

  巧丝硬着头皮进门,只见小姐和六爷分坐在小圆桌的两边,虽然离得远远的,端坐相对,衣服头发也整整齐齐,但两人之间那暧昧流转的气氛,却让巧丝完全不会误认,这绝对是一对亲密爱侣。

  「小姐,刚刚听管事的说……」

  「晚上没有设宴,是吧?」傅宝玥接了下去,「不用忙了,我落得轻松。」

  「那六爷要不要喝茶?吃点心?」

  「不用,我该走了。」雁宇瑎起身,准备离去。

  他可是从诸多拜会中,硬是偷出一个时辰,过来和心上人温存的,这会儿不走不成了。

  傅宝玥起身,送他到厢房门口。

  有外人在场,即使是贴身婢女巧丝,雁宇瑎还是有所保留,他只是深深望了娇美人儿一眼,低声问道:「晚上等我?」

  她含嗔地瞄他,娇羞点头。

  目送那潇洒身影越墙离去,傅宝玥一手按着心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六爷也该做个打算了,老是这样偷偷摸摸,不是个办法吧……」巧丝为主子不平,小声在她身后嘀咕着。

  「妳呀,话越来越多了。」傅宝玥回身,漫不经心说。

  「小姐,下午妳想做什么?」知道小姐不爱听这些,巧丝伶俐地换了话题。「要到园子里看花?还是弹琴?或是……」

  「外头热,我在书房画画好了。去,帮我准备纸。」傅宝玥说道。

  小姐爱画,除了赏玩,也作画;她的画灵秀淡雅,正如其人。

  「今儿个画什么?」一面收拾碗筷,巧丝一面顺口问,「要丹青,还是水墨?」

  「嗯……准备颜料,我想画花。」

  情郎回来了,她的心绪浮动雀跃,大概静不下来画素淡山水,不如就画初夏斑斓艳丽的花儿吧。

  她,也就像一朵鲜丽花儿,在雨露滋润下,徐徐为了一个人开展,为了他美丽。

  偷偷的,私密的……

  窗外,园子里静悄悄,粉蝶翩翩,追逐嬉戏。她凭窗而坐,略瞇起杏眸,懒懒遥望。

  这儿,不是她的家。

  她自小在南方生长,直到八年前的一场巨变,让她不得不孤身投奔在京里的姨父、姨母。

  八年前,苏州首富傅盛,被牵连进夺位犯上的阴谋里,资助有着野心的四皇叔平信王。

  皇帝不愿将祸端扩大成手足相残的惨剧,尽力压下此事,只将皇弟软禁,但是平信王的亲信们,或被流放,或被革职,而资助者傅盛也难逃被赐死的命运。

  偌大的傅府,上下仆佣数百人,一夕间散得干干净净;虽没有株连九族,但这个家一抄,也算是家破人亡了。

  留下唯一的幼女傅宝玥,年方十一,在亲友间彷佛烫手山芋转来转去,没人敢收留,最后,由远亲送到京里,在姨父丞相府住下。丞相夫人是傅宝玥的亲姨母,在出嫁前,和傅宝玥的母亲感情不错。

  丞相府里,大家都知道表小姐来自南方,不过,关于她的一切,没人敢多问、多说。表小姐一直独自住在别院里,安静端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不给任何人增添麻烦。

  时间过去,转眼就是八年……

  虽然傅宝玥出落得越发标致绝艳,但因为少有人知,加上她算是带罪的身分,所以已经十九岁了,还没有人上门提亲。

  没人想惹上这个麻烦;娶个叛乱犯上的罪人之女回家,岂不是自寻烦恼吗?

  皇上虽念着手足之情,不追究皇弟,但对其他的乱因,可不会轻易放过!

  傅宝玥自己也知道身分特殊,她安于这个小小的院落,安于成天作画、读书、弹琴的单纯清静日子。花样年华的少女,却过着与世无争,甚至是与世隔绝的生活。

  直到两年前,她十七岁生辰之际,那个修长潇洒的身影,闯入了她平静无波的心湖,荡起了阵阵的涟漪……

2

  两年前

  丞相府里,近日相当忙碌。仆佣们忙里忙外,上上下下都在张罗准备,要迎接于丞相的五十大寿。

  虽然于丞相本人不爱张扬,但因为曾任国子监祭酒,教过不少皇亲贵族,学生们来头一个比一个大,这次说好了要帮老师热闹热闹。寿宴不但要办,还要办得风光,也难怪府里的下人们自一个月前便开始忙了。

  而到了大寿那日,自早上开始,便陆续有贺客上门,川流不息进出大厅、书房,连花园、凉亭或莲花池畔都有人流连。由旧王爷府邸改成的丞相府气势非凡,园景别有一番天地,不少客人都在外欣赏。

  暂时远离主屋的笑语諠哗,身为贺客之一的雁宇瑎,信步走到莲花池畔,寻求一点清静。

  他是当今皇上的第六子,虽然还没有封王,却已经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原因很简单,皇上很偏宠这个聪明俊秀的儿子。

  从大皇子以降,几位皇子都是武功高手,自小不爱读书,只有雁宇瑎例外。他饱读诗书不说,还对治水、运河等事务极有兴趣,不但把相关古籍都翻遍了,还熟读南方来的奏折、报告,在内政方面,俨然是皇上的左右手。

  只见他一身素白长袍,绣着繁复精致的暗花,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腰间束着玉带,高大英挺,堪称玉树临风。

  他在莲花池边漫步,眼里看着一池莲花的清雅丽色,年轻的俊脸上,两道浓眉却是微微锁着,似有烦心之事。

  南方连下了一个月的大雨,灾情严重,不但影响农作、税收,因为被大雨摧毁的房舍无数,流民也成了极大的问题;人民吃不饱,就会乱,总而言之,是个相当棘手的状况。

  地方官无力处理,上报朝廷,派去的特使又没有足够威严,能让官员、地方仕绅携手合作,帮助地方渡过这次难关。想到这里,雁宇瑎的浓眉锁得更紧。

  他一路思索,一面走着,不知不觉,已经离开热闹的前院。

  沿着莲花池畔,碎石铺成的走道渐窄,夹道的花木越来越浓密,若雁宇瑎不是这么专注思考着,他会发现,四周环境已经渐渐改变,他走进了另一方清幽静谧的天地。

  穿过一个月洞门,本已收窄的水道又扩大了,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池,里面种满了莲花,此刻开得正美。

  这儿的花虽不比前院的丰茂,但清雅有余,尤以池中心几朵将开未开的白莲为最,阳光下,有着极为清丽的娇艳。

  雁宇瑎在池边驻足。他开始注意到四周景色不同了,当然,也注意到池中的莲。

  好美……他不由自主伸手,想碰触那雪白的莲花花瓣──

  「别动我的花!」蓦地,陌生的娇喝声从身畔响起,嗓音极好听,却带着不可错认的薄怒。

  雁宇瑎诧异回首。

  一望,便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

  至今他仍记得当时震惊的心情,大概到他老死都不可能忘记的震撼。

  虽然这说法相当俗气,但当时,雁宇瑎真的以为自己遇见了花仙。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身段娉婷袅娜,腰间系着一串环佩,更显得纤腰不盈一握。一身嫩绿衣衫,衬得她肌光胜雪。翠绿的裙襬绣着月白的莲花,栩栩如生,绣功精致,绝非出自寻常绣匠之手。

  刚刚娇斥的话语出自一张樱红小口。鼻梁如玉雕就,双眉弯弯,但最引人的还是一双翦水眼瞳,黑白分明,明亮如星,此刻正闪烁怒意,瞪着这不请自来的客人。

  她刚从石凳上起身,面前小几铺放了画纸,还有颜料、浅碟、各式画笔。显然她正在作画,结果,被这个不速之客给打断。

  「冒昧打扰,实非在下所愿,不知小姐能否原谅?」雁宇瑎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紊乱的心神,悠然开口。

  她只是看着他,或者该说,瞪着他。

  「小姐在画莲花吗?」雁宇瑎往前走了一步。

  「是。」她似乎领悟到自己瞪着眼前陌生的男人,这是相当无礼的,立刻垂下眼睫,不再看他。

  而那双明媚大眼,却像是烙印在雁宇瑎的脑海中了。

  「请问……」他又往前一步,温声询问:「这花,是小姐种的?」

  她摇摇头,重新坐回石凳上,好象摆明了不想与他交谈。

  雁宇瑎活了二十二年,可从没遇过这样的状况。

  他在宫里可是被捧得高高的贵人,就算在同侪间,别说不理睬了,他一说话,周遭众人无不屏气凝神,专注倾听。

  但此刻,这位小姐像是对面前的画纸更有兴趣似的,见他一离开池畔,便又开始作画,把他晾在一旁。

  「不是妳种的,那怎么说是妳的花呢?」雁宇瑎不甘被冷落,他就是想再看看那双美眸,想看那张粉嫩清丽的脸蛋。

  她还是恍若未闻,径自低头作画,时而抬首望望莲花。

  「妳若不理我,那我又要摘花了。」雁宇瑎兴起难得的恶作剧心情,他走回池畔,故意伸长手。

  他人高手长,加上这水池并不大,一伸手,果然就要触及池中央那几朵开得最美的花儿……

  「别动!」女子果然又开口。娇娇的嗔怒,听在雁宇瑎耳中,真是万分可爱。

  她总算抬头望向他,两道弯弯柳眉皱着,很不开心的样子。

  「小姐!小姐!」另一个清脆嗓音突然出现,从浓密花木后传来,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子绕过池畔,跑了过来。

  她手上捧着一个小盒,很珍惜似的送到女子面前,一面报告,「这已经是最后一盒了,小姐,要是还不行,那我就不知道怎么办啦!」

  女子烦恼神色更甚,皱眉打开小盒,研究着,像对丫鬟也像对自己说:「可是这白色不对呀,怎么调都不是,怎么画嘛?难得开得这么美……」

  语气那么苦恼,让人听了好生心疼。

  「小姐,白色就是白色,哪儿不同?巧丝就看不出来。」丫鬟转头望望池中莲花,突然发现了陌生人。「呀!你、你是谁?」

  雁宇瑎微笑,「我……」

  「他是恶人,要摘我的花。」女子告状,然后语带责备的问:「不是要妳守着月华门吗?怎么让人闯进来?」

  「我只离开一会儿呀!还不是去帮小姐找这盒颜料!」丫鬟巧丝辩驳,她随即迅速走向雁宇瑎。「公子,您是前厅的客人吧?请这边走。」

  雁宇瑎还想再问,却在丫鬟的坚持下,不得不由原路离去。

  临去前,他再度回头望了望池畔的一抹清艳。

  「六爷,您走到哪儿去了?」一回到前院,已经找他好一阵子的相府管事连忙迎了上来。「丞相大人找您喝茶哪,前厅好多人在等您。」

  「没什么,随便走走而已。」他轻描淡写的回答。「请带路吧。」

  管事领着雁宇瑎走上长廊,从点着一列灯笼的廊上穿过,管事很殷勤地招呼着,「大人特别吩咐,要谢谢六爷送的那座琉璃仙景,还有那四幅前朝蓝蜻的画作。大人昨夜赏玩到好晚,还不忍放手呢!」

  雁宇瑎只是笑笑。他缓步走着,状似漫不经心问起:「今晚的寿宴……丞相家人会出席吗?」

  「夫人当然会,她已经在前厅了。」

  「嗯。」他停了停,又说:「那,丞相的千金……」

  管事何等伶俐,光这样一听,便听出了端倪。

  当下,管事压抑心里的暗喜,恭敬回答,「我们大小姐今年十七了,生得花容月貌、才色兼备,是丞相与夫人的掌上明珠。」

  雁宇瑎斜睨管事一眼,表情似笑非笑。「我没问你这个。我是问,今晚的寿宴,小姐会不会出席?」

  「呃,倒是不会,没有这样安排。」

  雁宇瑎点了点头。

  「六爷,如果您想见见我们小姐,那我这就去请示……」

  想到她专心描绘、连多说两句话都不愿的模样……雁宇瑎摇了摇头,别去打扰她吧。「没关系,不用忙。」

  要见面,绝对还有机会的。雁宇瑎十分有把握。

  *** *** *** ***

  寿宴三日后。

  宫里来的礼,由专人护送,呈到于丞相面前。

  于丞相与夫人都笑开了颜。尤其是夫人,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福态的圆脸上,笑得几乎看不见眼睛。

  这可不是别人,是六爷哪!他居然特别送礼过来,要给丞相千金于小姐!

  被召到前厅的于慧朱,在父母的催促下,心跳加速、两眼发亮,急忙拆开了用翠绿缎布包裹的方盒。

  盒有三层,一层是宫中特制的蜜莲子酥,一层是精制熏衣莲香,最上面一层,一打开,众人忍不住惊呼──

  只见那五寸见方的盒中,分成五五共二十五个小格,每一格都填着色膏,深深浅浅,都是不同的白色。

  有的白中隐隐透出一股碧蓝或青紫,有的则是带有珍珠般光泽,总之,让人看了眼花撩乱,忍不住要赞叹。

  「好漂亮!」于慧朱嚷着,不过,有些困惑,「这是胭脂吗?怎么全是白的?」

  「这应该是……颜料?」管事在一旁伺候,插嘴道。

  「颜料我没有用呀,我又不是表姊。」于慧朱已经拈了两颗蜜莲子酥放进嘴里,她对小零嘴比较有兴趣。「娘,妳吃吃看,这糖好好吃啊!」

  眼看女儿如此没心机,丞相夫人又是疼爱,又是着急。十七岁的大姑娘了,该准备成亲、生子,慧朱却还像个大孩子似的。

  要是真的嫁进宫里……像这样的个性,怎么去应付那繁琐如牛毛的各式礼仪,甚至是钩心斗角呢?

  「妳呀,别光顾着吃,六爷送妳颜料,妳就得用上一用,画点东西回送六爷,听到没有?」

  「我又不会画画。」于慧朱不以为然地皱皱鼻子,随即灵机一动。「啊!那我去叫表姊帮我捉刀画两张好了,反正又不会有人知道不是我画的。」

  就这样,那盒颜料转手送到了傅宝玥房里。

  两天后,一幅清雅莲花已然画就,回赠给雁宇瑎。

  花儿有着深浅不同的白,跃然纸上,可以感受到作画者的巧思与功力。雁宇瑎在灯下展画,细细品鉴,嘴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不过,品题的字迹却有些稚拙。雁宇瑎看着,微笑扩大了。

  画和字,搭不起来呀。

  画得那么好,字却……

  望着案上精致细腻的画作,他心里想的,却是那张清艳绝伦的粉脸,盈盈的眼波,淡红的小嘴……

  雁宇瑎忍不住也提起笔──

  隔日,六爷的短笺一送到,丞相府里又是一阵哗然。

  因为,送来的短笺上,是首诗作,表面上在赞赏莲花画作,但实则赞美的,是画者本人的风华绝代。

  一向贵不可言、彷佛天上星星般遥远的六爷,居然会对丞相千金如此青眼有加;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何时见过面、又谈了些什么?

  于慧朱又被硬逼着要回信,她苦恼到无计可施,自然又去向表姊求救──反正这种风花雪月,表姊最厉害了!她每天关在房里,不就是忙这些吗?

  果然,傅宝玥看表妹急成那样,自然也听闻了姨父、姨母有多么重视这封信、这件事、这个人,她只是思考片刻,提起笔来,潇洒在雪白纸笺上落笔,客气又不失优雅地回了信。

  快马加鞭,回信迅速送到了宫中。

  「六爷,六爷!」贴身侍卫收到相府来的信,照着主子的指示,立刻送到雁宇瑎手上。

  刚刚下朝的雁宇瑎还一身华丽朝服,一手拎着几本待阅的奏折,走进自己府邸的前厅,便听到身后侍卫青河快步追了上来。他有些诧异地回首,「怎么了?」

  「于小姐的回信。」青河赶快把信呈上。

  果然,主子的表情有了些微的波动。

  跟着雁宇瑎有六年了,青河从没看过他像现在这样。面对不管多美、身分多高的女子,雁宇瑎总是淡淡的,不曾主动表示过什么,但这位相府的千金……真的很特殊哪。

  瞧主子一拿了信,连走回书房都等不及,顺手把奏折往旁边高脚几上一搁,便站在那儿,当场拆阅。

  青河在一旁垂手肃立,一面暗地观察着。

  只见那张俊美的脸上,浅浅笑意如涟漪般荡漾,一张短短的信笺,却反复看了好几次。

  这样才对嘛!年轻潇洒如六爷,怎么可能没有几位红粉知己?忧心社稷之际,也该有朵解语花在身旁陪伴才是。当今皇帝在六爷这个年纪,早已有了子嗣,而大皇子、二皇子等人也都成亲了,六爷也该想想……

  「青河,你在笑什么?」雁宇瑎低沉嗓音突然发问,把一脸欣慰微笑的青河给吓了一跳。

  「没事,没事。」青河赶快收敛笑意。「那六爷要不要回信?我立马帮六爷送去。」

  「不忙。」雁宇瑎想了想,淡淡说。

  「可是……」打铁要趁热啊,六爷!

  雁宇瑎笑了笑,一双炯然的鹰眸望着忠心的侍卫。

  青河给看得有点赧然,六爷彷佛能洞悉旁人的心事。

  「真的不忙,没什么信重要到让你这带刀侍卫专程等着送过去的。」雁宇瑎说,语气带着微微的调侃。

  「是,属下告退了。」青河尴尬地说。

  这信确实没那么重要,不过,也没那么不重要,雁宇瑎没让侍卫送信,却是自己亲自把回信送到了相府。

  他带着亲笔落款的信笺,连同差人到京里最有名的颜料铺订制的各色丹青,以及一整套新制的狼毫画笔,来到了相府拜访。

  说是和于丞相商讨南方治水事宜,讨论得迟了,他就顺便留下来用晚膳。不过,相府摆出来款待的菜色,丰盛到令人无法置信。

  连相府的千金小姐都盛装打扮,一起同桌。

  一身水红衣衫衬得于慧朱十分青春娇美。当她出现时,正端起茶要喝的雁宇瑎抬眼一望,手便僵在半空中。

  他的鹰眸瞪大,盯着于慧朱看,良久都没有动作。

  于丞相与夫人心里都在暗喜,而于慧朱则是脸红了。

  哎,连六爷都看傻了眼,也不枉费嬷嬷们花了一下午的精心打扮,前两天还特别订制新的衣衫、串了最时兴款式的珠花,还用上最昂贵的胭脂水粉……

  雁宇瑎随即恢复正常,他垂下眼,神色自若地饮了茶。

  这顿饭吃得很愉悦,菜色精美,气氛融洽。但,若是青河等人在场,便会清楚发现,他们的主子非常客气,客气到……有些冷淡。

  晚膳之后,客人被请到书房,继续商讨正事,直到申时都快过了,才告辞离开,于丞相和管事一路送到大门外方才罢休。

  夜色中,只见雁宇瑎长身玉立,望着刚刚合拢的朱红大门,似乎在沉思。

  「六爷,我们回府里吗?」见主子久久没有动静,牵着马的青河忍不住出声。

  雁宇瑎回头,看他一眼,「把马留给我,你让轿子先回去。」

  青河很诧异,不过,他懂得什么时候该问、什么时候不该多问。当下点点头,照办。

  待青河领着轿子离去之后,一道矫健身影,迅速掠过了婆娑的树影。

  在高高的琉璃屋脊站了片刻,借着月光选定方向,如鹰般的人影迅速移动。

  片刻后,来到了僻静的小院落──

  月下,有美人凭窗而坐。案上搁着纸笔,还有一幅只勾勒线条的水墨园景。笔触有些凌乱,可见得画者心绪十分纷扰。

  「妳骗我。」

  这次,是他的嗓音吓了她一跳。

  「呀!」傅宝玥大吃一惊,猛地抬头,一张素净脸蛋毫无粉饰,在月光下,依然清艳得叫人屏息。大大的眼眸彷若深潭,还映着月光……

  那人……高大挺拔,衣带飘飘,十分潇洒地立在廊上。一双鹰眸闪烁着莫名的光芒,夜色中,彷佛宝石一般。薄薄的唇略勾起,似笑非笑,让人心慌意乱。

  「你怎么、怎么进来的?你要做什么?」傅宝玥心跳好快,嗓音微微发抖。

  瞬息间,她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

  只是……他来这儿做什么?

  「妳骗我。」雁宇瑎又重复。

  他上前一步,从阴暗处走到了月光下。

  「妳不是丞相的千金。莲花虽是妳画的,但不是妳的落款;之后,又冒用丞相千金的名字回了信。妳还骗去了我的颜料。」

  虽是指责,但语气含笑,毫无怒意。

  傅宝玥咬着红唇,片刻后,忍不住反驳,「我从没说过我是于丞相的女儿,颜料也不是我要你送的呀!」

  「那妳是承认冒名回信、让别人在妳的画上落款了?」

  「我……」被抢白得说不出话,傅宝玥涨红了脸。

  「妳知道我是谁吗?」雁宇瑎又往前一步,已经来到窗前,两人隔着窗对谈。「那妳知道欺骗我的话,会有什么事?其它知情的人,也都脱不了关系哪。」

  她又咬住了唇,雪白的贝齿、柔软的红唇,让雁宇瑎的目光流连不去。

  「欺瞒皇族,罪状可不轻。」雁宇瑎故意加重语气。「我得找刑部的史尚书来问问,到底确实的罚则是什么。不过我记得应该要关大牢,严重点还可能判绞刑……」

  说得傅宝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那你要怎样嘛?」半晌,她才恨恨地问,「我可以把颜料还给你。」

  「妳已经用过了,怎么还我?」雁宇瑎长指闲闲点着自己的下巴,似在算计什么。「别人,我可以不追究,不过,妳得还我一点别的。」

  她戒备地瞪着他。「你要什么?」

  长指伸了过来,轻点了一下那粉嫩的红唇。「这个。」

  明眸倏然瞪大。「你、你说什么?」

  雁宇瑎笑了。

  他的微笑如此好看,简直勾人心魄,让傅宝玥的心跳更急、更乱。

  不只心跳,从那一刻起,什么都乱了……

3

  那夜,她的初吻被半哄半骗、半强迫地夺走了。

  而除了她和那名微笑着的登徒子,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面对雪白的绢纸,傅宝玥怔怔地坐了快一个时辰,旁边调好的颜料都干了,还是什么都没画出来。

  男人的唇,居然那么柔软……

  虽然只是轻尝,却让她红透了脸。他的气息,唇上留着的触感……一切都像是一场诡异绮丽的梦境,偏偏感觉却那么清楚真实。

  想到这里,一股辣辣的热潮迅速烧上脸蛋。

  真是太、太羞人了。

  「告诉我妳的名字。」那时,他直起身子,俯望着羞得抬不起头的她,轻声问。

  她咬着唇,不肯说。

  「妳若不说,我又要亲妳了。」他的威胁带着笑,却十分认真。

  「傅宝玥。」她很快地回答,深怕又被轻薄了去。

  雁宇瑎把她的名字念了几次,在唇齿间流转,亲昵异常。然后,他的指尖抚过那烫烫的粉颊,「来日再见了。」

  就像来时一般,他安静地消失在夜色中,留下一颗大乱的芳心。

  之后……她便像这样,什么都画不出来了。

  「小姐,妳怎么还是没画呀?」巧丝由外面进来,一进书房,便是诧异嚷嚷,「哎呀,妳看妳看,颜料又干了,怎么画?」

  傅宝玥脸蛋一红,有些埋怨地望了侍女一眼。「我难道不知道颜料干了不能画吗?何必这样嚷嚷,不过就是换上新的罢了。」

  「这可是京里伍家铺子的丹青,一小盒就得一两银子,好贵的哪!」巧丝依然在嚷嚷。「平常根本舍不得买,真有人送了,小姐妳又这样浪费!」

  「希罕什么……」傅宝玥咕哝着。

  「不画了吗?那我要收拾了。」巧丝唠叨着,动手要收。

  「收了吧,今天算了。」

  傅宝玥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那笑得好可恨的俊脸,那修长飘逸的身形,至于园景、莲花都入不了她的眼了,怎么画?

  一阵扰攘由廊上传来,只见她们院落的管事领着一名陌生小厮走向书房,巧丝连忙上去招呼。

  「秦管事,有什么事吗?」

  「这位大哥说有东西要送过来给表小姐,我问他是哪儿差来的,他又不说。」秦管事满头大汗,指着身形剽悍的小厮说。

  「好了,东西放下就成了,谢谢你呀,这位大哥。」巧丝脸上堆满笑,谢过了秦管事和那位小厮,把缎布包住的礼盒提了进来。

  「又是姨母送吃的来吗?」傅宝玥漫不经心的问,她正在卷着绢纸。

  巧丝没有回答。

  一向吱吱喳喳的侍女如此安静,让傅宝玥微觉奇怪。

  一抬头,便见巧丝在桌前发愣。

  她走了过去。「妳怎么不讲话……咦?!」

  一看见搁在桌上、拆开缎布的礼盒,连傅宝玥都呆住了。

  那镶钿精致的漆盒,分明就是宫里才用的豪华东西,里面装的各色零嘴,全是昂贵又珍奇的玩意,而最下面一层,则是用油纸包住的物事。

  打开一看,是一整盒全新的鲜艳丹青,伍家铺子出品,少说也要五两银子,还不见得买得到。

  还有一张信笺,上面有宫里特有的压纹、封印,傅宝玥拿了起来。

  「小姐,这是……谁……」

  傅宝玥垂下眼,不敢看她亲如姊妹的侍女,粉嫩脸蛋浮上淡淡的红晕,娇艳如池中刚刚绽放的莲。

  她拿着信,进房里去了。

  *** *** *** ***

  是夜。

  初更刚过,夜色中,傅宝玥独自一人,像做贼似的,偷偷摸摸走下了略带潮湿的阶梯。

  莲步轻移,带点迟疑,手中一盏小小灯笼摇啊晃的,她来到那日在湖边作画的大石旁。

  虫唧声衬得四下更静,她的心跳声好大、呼吸声好乱,自己都听得一清二楚。

  「别站在池边,小心跌下去。」

  含笑的低沉嗓音响起,把傅宝玥吓了一大跳,手一松,灯笼噗的一声落地,周遭立刻没入了一片黑暗。

  而傅宝玥自己,则落入男人的怀抱。

  「你……讨厌!吓死我了!」她抡起拳,气得直捶男人坚硬的胸膛,「每次都这样,不声不响的突然冒出来!讨厌、讨厌……唔……」

  娇嗔突然不见了,全埋进了男人的胸口,她被紧搂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想不想我?」雁宇瑎在她耳际低声调笑。

  「才不呢。谁想你了?」她嘴硬反问。

  雁宇瑎只是一笑,并不介意。「下午送来的颜料,合心意吗?」

  这话换来她娇娇的一瞪,这个坏人!

  「我这次可没拆开来用,你尽管拿回去,别又用这个要胁我!」

  雁宇瑎一手揽着她的纤腰,一手则抚上了她柔嫩的脸蛋。黑暗中,傅宝玥还是感觉得出他的笑意。「妳用吧,我不会要妳还的。」

  「还说不会,明明……」她红透了脸,说不下去。

  明明一见面就给他轻薄了去,此刻人还在他怀里,就为了几色希罕的丹青?这代价也太高了。

  「那妳画点东西送我好了,随便画什么。青河送东西来时,妳交给他带回去就成了。或是,下回我来,妳拿给我。」他的长指恋恋地抚着那光滑的脸蛋,流连着,不舍离去。

  「这样……好吗?」她迟疑地问。

  「不好吗?妳不想见到我?」他低下头,轻吻她弯弯的柳眉、微微挑起柔媚至极的眼角。「可是我每天都想来看妳,满脑子都是妳,怎么办?」

  听着这样露骨的情话,傅宝玥羞得又把小脸埋进他的胸膛。他朗朗的笑声在胸口震动着,让她听得好清楚。

  其实已经很明白了,若是不想见他,怎会在挣扎犹豫了一个下午之后,乖乖依着信里说的,摸黑出来相见?

  微弱月光下,两人静静相拥,温存旖旎,不在话下。

  「喂。」好半晌之后,傅宝玥仰起小脸,轻声问:「那我表妹……怎么办?」

  「什么表妹?」雁宇瑎玩弄着她的发梢,不太专心地反问。

  「就是于丞相的女儿呀,你喜欢的人,记得吗?」

  雁宇瑎收紧了铁臂,抱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我没喜欢过她。是妳们联手骗我,记得吗?」

  她嘟起小嘴,「谁骗你了?当时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要我画就画,要我写信就写信,谁晓得是惹上了你这个大恶人?早知如此,我当初怎样也不会帮忙!」

  雁宇瑎叹了一口气。

  这位小姐,人都在他怀里了,还是没搞清楚状况。

  「要这么说的话,那妳那天就不该在池边画花,还让我碰见。」一开始,他看见的就是她呀。

  「是你自己硬闯进来的,还要摘我的花!」她控诉着。

  「好吧,那妳该怪老天,不该注定让我们相见;怪妳父母,不该把妳生得这么可爱、这么甜……」说着,他又俯下了头。

  这次,未完的话都被热吻给淹没。

  又是良久良久,只听见虫声唧唧,以及微微的、紊乱的气息。

  假山后,浓密松树旁,脸红心跳的巧丝用力按住心口。

  她一路偷偷跟着神色有些古怪的小姐出来,跟到了池畔,然后,居然让她窥见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小姐在这儿密会男人!而这男人……居然是……居然是……

  巧丝不敢再听,悄悄离去。

  「我该走了,改日再来看妳。」良久之后,只听雁宇瑎低声道:「过一阵子,我可能要到南方去,等确定了,我再告诉妳日子。」

  「嗯。」傅宝玥应了声,又说:「谢谢你送的东西,我都很喜欢,只是以后别这样破费了,姨父他们问起,我也不好交代。」

  「别让他们知道就是了,东西是送妳一个人的。」雁宇瑎淡淡说,低头亲了亲她的香腮。

  又温存了片刻,雁宇瑎才翩然离去。望着他轻松跃上墙头,消失在夜色中,傅宝玥忍不住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待她弯腰想拾起先前落下的灯笼时,却遍寻不获,回头一路找,都没有找到。

  直至回到卧房前,抬头一看,只见她的侍女巧丝站在那儿,手上拿着摔坏的灯笼。

  「小姐……」

  「我……」

  主仆二人都心知肚明,却都有些词穷。

  傅宝玥咬着唇,又想笑、又害羞,脸皮子薄,什么都说不出来。

  眼看主子娇羞慌乱的模样,伶俐的巧丝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当下也不愿让她继续尴尬,她只好佯装无事,「这么晚了,小姐快睡吧。」

  傅宝玥瞄了她一眼,千言万语,都说不出口。

  「入夜以后,管事、嬷嬷们都不会随便闯到这边来的,我会更小心守着。夜黑露重,以后别这么晚到园子里去了。」巧丝又加了一句。

  意思是,要和「他」见面,就在屋子里吧,不用摸黑到池畔了。

  刚踏进门的傅宝玥,轰的一下,脸蛋烧到简直快冒烟!

  *** *** *** ***

  半个月后。

  申酉交界之际,是晚膳时分,要来备膳的嬷嬷,被巧丝挡在表小姐的院落外。

  「表小姐正忙着,暂时没空吃饭,我来伺候就成了。」巧丝接过了温热食盒,笑咪咪的解释,「各位嬷嬷去舒活舒活吧,不用忙了。」

  表小姐爱画画,要是专注作画时,不喜欢旁人打扰,这是下人都知道的事。嬷嬷们最喜欢这种省事的主子,当下开开心心离去,也没多问。

  巧丝提着食盒,根本不是送到小姐房里,而是往自己房里去。

  他们小姐是正忙着没错,只不过……不是在画画呀!

  厢房里已经上灯,暮色与灯火晃啊晃的,映出窗上两个纠缠相依的人影。

  「唔……」娇软轻吟,泄漏出旖旎情事。

  男人拥着娇弱女子,薄唇衔吻住红艳艳的嘴儿,吻着吮着,好半晌都舍不得放开,直至她几乎要透不过气。

  「你越来越大胆了,酉时都还没过,就不怕给人看见?」好不容易挣脱了那甜腻的吻,傅宝玥轻喘着嗔他。

  「没法子,明儿个一早就要出发南下,今晚还得到父皇寝宫,谈治水的事,我若不先来看看妳,怕没时间来了。」雁宇瑎低声解释。

  「明天要走了?去多久?」她依偎着他,轻声问。

  「至少两个月。」拥紧了软绵绵的人儿,雁宇瑎把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心,叹了一口气。「真想把妳带去,可是南北奔波,旅途那么累,妳吃不消的。」

  「我也是从南方来的,哪儿会吃不消?」她把脸埋在他胸口,闷闷抗议。

  「哦,妳的意思是,想跟我一起去?」

  「才不是呢!每次都这样胡说!」小姐发娇嗔了。

  「口是心非,要罚!」坏人最会把握机会了,他狠狠地罚了怀中不依扭动着的心上人。

  离别在即,雁宇瑎真是舍不得她,吻了又吻,怎样都不肯放。

  「别……嗯……」

  他的吻越来越凶,从樱唇,到粉颊,直到耳根,然后沿着玉般的颈子下来,她衣衫的前襟被扯开了,娇挺的胸乳,在嫩绿兜儿底下起伏着动人线条。

  她吓得全身僵硬。「你……你……」

  「嘘,别怕。」雁宇瑎轻哄着,深深嗅闻她清淡迷人的少女体香,随即,他大胆的指掌覆了上去,隔着光滑缎布,轻轻揉动,感受着她高耸的乳,她甜蜜的蓓蕾。

  「不要这样……」傅宝玥羞得都快哭了。「你到底要做什么嘛……」

  「我要这个。」他的手依然坚定地按在她左胸乳。「给我,好吗?」

  他要什么呢?她的心?傅宝玥昏昏沉沉想着。

  下一瞬间,答案出现了──她的肚兜被他一把扯去!

  「呀!」她惊叫出声。

  除了贴身侍女,傅宝玥从没有让人见过她身着内衫的模样,更何况是……是上身一丝不挂!

  光裸的身子娇嫩如初雪,上有两朵淡红的梅,男人着迷地审视着,根本移不开目光。

  先是以指礼赞,红艳的蓓蕾被捻在指间,直至挺硬。然后,他低头,以唇代指,衔吻住。

  轻怜蜜爱,一遍又一遍的吮吻、轻啃,让她全身都在颤抖;一半是害怕,一半是说也说不上来的感受。

  「别、你别……呜……」

  「宝儿,乖。」他哄着她,「别怕,让我疼妳……」

  「你才不疼我,你都欺负我!」她推拒着,嗓音已经带着委屈的泪意。

  雁宇瑎笑了。

  虽然皱着眉,额际也已见汗,他还是忍不住被她的话给逗笑。

  「这要算欺负的话,那妳得小心了,我可会欺负妳好久、好久,还会变着各种花样欺负妳。」他低低警告着。

  「为什么?」她的问句好生气。

  「因为,妳也会喜欢我的『欺负』。」他附在她耳际说,重新开始「欺负」她。

  「我不会,我才不会……嗯……」

  她无助的讨饶那么可怜,却催动了男人更狂猛的欲念。

  要不是因为离别在即,他马上得离开;要不是舍不得这样草率、急躁地夺走她的初次,雁宇瑎已经把她抱到床上去了。

  但是现在实在不方便,时间不够用,所以,他只能硬生生的喊停,任由下身的亢奋兀自坚硬着,无法得到纾解。

  「宝儿,等我回来。」他大口喘息着,搂紧她,让她贴在自己胸口。「妳会等我回来的,对不对?」

  她红通通的小脸埋在他胸口,半晌,含羞带怯地点了头。

  雁宇瑎满意了。他把刚刚握在掌心的薄软肚兜送到唇际,轻吻一下之后,揣到了怀中,贴着肉密密收好。

  「你……真要拿走?」望着自己贴身衣物被男人拿去,傅宝玥的脸更烫了。

  「当然。」他轻笑,吻着那张似火的脸蛋。「我要它代替妳,陪我去南方。」

  「可是……」

  「嘘,等我回来就还妳,嗯?」

  他重新捕捉住她的樱唇,吻去了她的所有异议。

  月上柳梢头,是雁宇瑎该走的时刻了。百般不舍,终须一别。他亲手帮她整理好了衣衫──虽然,衫子里没有肚兜──然后,牵着她的手,两人走到了门口。

  「我走了。」他说,大掌却依然握着软嫩小手不放,俊眸也一直盯着那张低垂的、红粉绯绯的小脸。

  「嗯。」她只轻应一声。

  「要巧丝小心点,守好门,别又让人闯进来了。」他殷切交代着。

  相府来来去去的人那么多,万一又有人见着了这朵养在深闺、清艳绝伦的莲花……不成!雁宇瑎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巧丝一个人忙不过来,最好有人帮手,我从府里调人过来帮忙……」他盘算着,一面说。

  傅宝玥噗哧一笑,丽色照人。

  「妳笑什么?」他的浓眉挑起。

  「放心吧,才不用调人手呢,我来这儿多少年了,也只遇过你这个乱闯的客人,你还好意思说!」她掩住了刚刚被轻薄得有些微肿的小嘴,笑不可抑。

  雁宇瑎也笑了,带点得意,也带着点宠溺。

  「没错。」他淡淡笑说:「就只有我了。记清楚,可别忘。」

4

  转眼间,雁宇瑎离开京城,已经两个月。

  虽然南北相距何止千里,但于丞相对于南方天灾的状况,总在掌握之中。

  傅宝玥也很清楚。

  因为她表妹于慧朱,是个完全藏不住话的聒噪女。

  「爹说呀,六爷真是了不起,能让那些有钱人都听他的。还有,那些御史啊,道员、知府等等,一向都很有势力,架子又大,俨然地方霸主,但六爷一到,就看他们全都乖乖听命,非常合作呢!」叽叽呱呱,于慧朱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与崇拜。

  是,傅宝玥知道,像雁宇瑎这样的人,就像是天上翱翔的鹰。

  短暂的插曲,不会在他心里留下太多痕迹吧……

  去了那么久,信来了几封,但都是送到于丞相手上;对她,毫无只字词组,连问都没问。

  离去前浓情蜜意,此刻却冷冷清清。傅宝玥努力隐藏自己心中的落寞。

  「对了,表姊,我跟妳说,爹一直想要苏州名画师元红的旧作,找了好几年都没找到,可是六爷这次南下,帮爹找到了。爹和娘都说,六爷真有心……」

  于慧朱自顾自说着笑着,也不顾表姊的安静沉默。

  「小姐,都要上灯了,该回去啰!」巧丝知道自己主子心情并不愉悦。而眼前这个骄纵的于大小姐根本不会看人脸色,再吵下去,她的小姐说不准就开始犯头疼。巧丝护主心切,过来轻声提醒着。

  「啊!这么晚了,我真的该回去了。」于慧朱连忙起身。「这几天好忙,据说南方状况平静下来,六爷就要回京了,娘和我都为了六爷的洗尘宴,裁了好几件新衣呢!应该送来了,我要回去试衣服。」

  于慧朱一面叨念着,一面匆忙快步离开。

  谈笑声一去,房里更静了。傅宝玥独坐窗前,一动也不动,简直像尊雕像。

  「小姐……」巧丝小心问道:「晚膳想用点什么?今儿个有鸭肉,若想吃清淡点,有鸭骨炖粥,配银丝卷,怎么样?」

  傅宝玥没有反应,只是静静眺望着园子里的莲花池。

  花季已过,池里只剩残叶老枝。工匠来整理过之后,便是一片清爽宁静,之前繁盛的花事,只能在傅宝玥的画作里窥见了。

  秋风的凉意,预告着苦寒的冬天;虽然来了这些年,傅宝玥还是没能适应北国的天候。

  但,没能适应又如何?她还不是一年年的过了?

  「小姐,别再等了吧。」连问几声都没反应,巧丝终于忍不住了。「六爷这一去,谁知道何时回来?而且去了这些日子,音讯全无……这算什么嘛!戏弄人也不是这样的!」

  「别这么激动。」傅宝玥淡淡打断义愤填膺的巧丝。「我不是在等他。」

  不是才怪!巧丝不平地想着。

  小姐眉目间的落寞,每到上灯时分,就特别清楚,若不是在眺望远方,便是对着莲花池出神。

  陪在小姐身边这些年了,巧丝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问题是,这个让小姐犯相思病的对象……唉!

  本来巧丝暗暗帮小姐心喜着,以为六爷会是小姐的好归宿。结果没想到,外表俊美儒雅、风度翩翩的六爷,骨子里,也是如此薄幸花心!

  傅宝玥垂下眼睫,起身离开窗前。入夜以后风势强了,凉飒飒的,已经很有秋意。

  巧丝还是尽责地跟在她身后叨念,「天晚了,加件外衣嘛。到底想吃点什么呢?总要说了,我才能去张罗呀。」

  「我不饿,别麻烦了。」

  「这可不行!」巧丝急了。「从六爷南下至今,小姐妳瘦了多少?衣服都松了,还请绣娘全修改过,再不吃,还要更瘦!这怎么成呢?」

  傅宝玥的身形本来就窈窕清灵,这几个月下来,更是清减,一张雪白的巴掌脸上,只见一双大大的水眸,彷佛深潭一般,而潭心如此平静,让巧丝越发慌张。

  小姐越是沉静,事态就越严重。

  当年初到丞相府时,年方十一便遭逢家变的傅宝玥,有整整一年,都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表现,乖巧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巧丝光是回想,就禁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颤。

  六爷太缺德了!谁不去招惹,偏生来招惹傅宝玥!

  「小姐……」巧丝着急着唤道。

  傅宝玥当然知道巧丝担心,她的明眸闪了闪,只是轻轻说:「别苦着一张脸,我只是累了,想先歇息一下。」

  「那我要厨房把粥温着,小姐说不准半夜醒了会想吃,到时就叫我一声。」巧丝一面帮她卸妆散发,更衣洗脸,一面叮咛着。

  「我知道了。」

  伺候主子睡下了之后,巧丝才忧心忡忡的离开厢房。

  水纱帐内,一双幽潭般的水眸毫无睡意,怔怔盯着她亲手画的帐额。

  帐额通常画的是鸳鸯戏水,富贵芙蓉,不过,她画的是清雅素白莲花。水红细洋纱上,那深浅有致的白,一点也不单调。伍家铺子出的颜料,果然贵得有道理。

  而送她颜料的人,已经好几个月没有音讯……

  闭上眼,傅宝玥能清楚看见那张清俊中带着英气的脸庞。炯然的鹰眸,微微含笑望着她,说不尽的宠溺。

  人,怎么能如此温柔又薄幸?心,又怎能如此甜蜜又酸楚?

  寒意渐重,傅宝玥拉紧缎被,试图抵御那缓缓蔓延的凉。

  她必定是睡着了,因为,当她再度睁开眼时,桌上的烛火已尽,四下是一片深沉的黑暗。

  有人在她床边。

  「巧丝?」她扬声轻唤,一面瞇着睡眼,试图在黑暗中辨清来人。「现在……什么时辰了?」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无边无尽的沉默。

  当她领悟到床前的人不是巧丝时,她的嘴已经被掩住。

  掩上来的大手温热刚硬,分明是男人的手。

  水眸惊恐地瞪大,傅宝玥倒抽了一口凉气,全身发冷。

  「这样不行,宝儿。」夜色一般魔魅的嗓音,低低响起。「才几个月不见,妳就忘了我吗?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吓得僵硬如石之际,谁还有余裕去听声辨人?傅宝玥惊恐的想往后退,想叫人,想要逃……但她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一般,动弹不得。

  卜通、卜通,她的心跳声彷佛充斥了整个静谧的闺房,好大声,她怀疑连邻近室内的巧丝都听得到。

  巧丝为什么不来?为什么没人发现这男人登堂入室?护院、巡夜的人都在做什么?

  「真的认不得了?」男人略松了手,转而轻捏住了她尖尖的下巴,端详片刻后,方道:「怎么瘦这么多?我离开前,妳可不是这个样子。」

  离开前?

  这嗓音,这气息……

  虽然心跳还是又快又猛,但傅宝玥已经慢慢回过神了。

  「你……」又细微又颤抖的语调,显示着发话人的惊魂未定。

  「我怎么样?想起来了吗?」低低的笑声亲昵而宠溺,长指轻抚着她的下巴。

  「你、放、开、我!」傅宝玥一个字一个字,斩钉截铁地说。

  对方一愣。

  虽然只有短短瞬间,但傅宝玥已经拍掉了男人的手。她往后猛退,甚至还用力踹了一下男人的胸口。

  当然,纤足如莲,她就算使尽全力,也丝毫伤不了他,只不过就像是赏花时被螫了一口,诧异多于疼痛。

  「我活了二十几年……」男人讶异得呆了好半晌,方才开口道:「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踹中我胸口。妳知不知道,要是在宫里的话,妳现在已经被处死了?」

  「很可惜,雁六爷,我们此刻不是在宫里!」明眸怒睁,傅宝玥的嗓音微颤。

  不过,雁宇瑎此刻心头雪亮:这位小姐声音发抖,并不是害怕,而是在发怒。

  「怎么了?气成这样?」雁宇瑎大惑不解,两道浓眉聚拢。「两个月不见,妳见到我,竟是这样的反应?」

  「对于占人便宜之后音讯全无的登徒子,我该有怎样的反应?」她倔强反问,方才吓得血色尽褪的粉脸上,慢慢浮现红晕。

  不过,并不是因为娇羞。

  只听她娇脆嗓音继续指责,「不用说什么书信往返不便的借口!你在南方,至少写了五封信到丞相府来!」

  就算是顺便问候她两句,也不成吗?也这么困难?

  「妳因为这样生气?」雁宇瑎还是不敢置信。「妳知不知道我……」

  他还来不及说完,门口已然响起细碎脚步声,随即,是巧丝来敲门。

  「小姐?小姐,妳没事吧?」

  夜深人静,一点声响都能传得颇远,忠心尽责的巧丝一听到风吹草动,便起身来探看。

  「没事,刚刚作了恶梦而已。」傅宝玥扬声回答,回头瞪了雁宇瑎一眼。

  雁宇瑎耸耸肩,坐回床沿。

  他可不急。等外面人走了,他再来继续好好整治这位小姐。

  不料,傅宝玥没有摒退巧丝,反而朗声道:「巧丝,我想喝点热汤,妳帮我拿来好不好?还有,请护院的过来看看,我的窗户好象有点问题,刚刚格格响了半天呢,别是有老鼠吧?」

  「我马上回来!」巧丝应了声,急促脚步声离去。

  傅宝玥转身,美眸挑战般地瞪着雁宇瑎。

  怎么样?不想被发现,就快点走!她的目光彷佛在这么说。

  两人沉默对望了片刻。

  然后,就像来时一样无声无息,沦落为「老鼠」的雁宇瑎悄然离去。

  *** *** *** ***

  数日后,丞相府又是热闹非凡。

  于丞相的千金十八岁生辰就在月中,为了帮小姐暖寿,府里好好整治了宴席。

  本来这样的场合,应该就只有家人、亲朋好友会受邀,但是刚从南方回来的雁宇瑎,也在宾客名单之中。

  于丞相的说法很冠冕堂皇,说是要答谢六爷帮他从南方搜购回来不少珍贵书画,顺便也是帮六爷洗尘。名正言顺,天衣无缝。

  但是明眼人都知道,是在给雁六爷和慧朱小姐多点机会,要让他们好好联络一下感情。

  如果顺利的话,说不定在过年前就有好消息,准备办喜事了。

  因为这样,府里上上下下都洋溢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淡淡的喜气,在面对雁宇瑎时,除了本来的恭敬尊崇,又多了一份和别人不一样的亲昵。

  光看座位安排就知道;连表小姐都被安排在别桌,而雁宇瑎的位子,却是在主桌、于丞相旁边,隔着几个位子,就是精心打扮得娇艳动人的于慧朱。

  雁宇瑎哪里看不出这些小动作?他在宫里长大,上至皇族大臣政争夺权,下至嫔妃宫女争宠喝醋,统统尽收眼底。

  看在眼底,笑在心里。表面上什么情绪起伏波动都没有,嘴角勾着淡淡的笑意,高深莫测,若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他俊眸透露出的一丝冷冽。

  冷冽眼光只有在扫到相隔好几丈外的那一桌时,才会柔和几分。

  傅宝玥当然没有注意到他特殊的注视,从头到尾,她都是低眉敛目、眼观鼻,鼻观心,慢吞吞的、安安静静的吃着。

  就算旁边有人砸杯子、摔碟子,她大概也不会抬头。

  周遭的热闹、諠哗似乎完全影响不到她。而满室酒酣耳热、高声谈笑着的亲友,也没有人会过去和傅宝玥多说几句。

  她的身分便是如此特殊,禁忌到不能提,也不能多说。

  一面应酬着身旁太过热络的闲杂人等,雁宇瑎一直在不露痕迹地冷眼观察她。

  越看越确定,那安静柔顺的外表,根本都是骗人的。

  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他。雁宇瑎非常了解,她有着惊人的美貌,也有着惊人的拗脾气。

  他可万万没想到,一回京便赶着去会佳人,却碰了个大钉子;别说是温存亲热了,连好好说两句话都不成。

  好吧,过去两个月,他是真忙,没有余裕谈情说爱、风花雪月。但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未免也太过分了!

  反过来想,她把他当成风流之后,便挥挥衣袖、头也不回走人的薄幸郎……也不是没有道理。一别经月,难道希望她毫无尊严,一见面就软绵绵倒向自己怀里吗?

  若傅宝玥是那样没骨头的女子,雁宇瑎也不会在碰了大钉子之后,还这样牵肠挂肚,放也放不下了。

  「六爷这次到南方,是在哪儿暂歇?可是金陵城南的行宫?」酒酣耳热之际,也渐渐聊开了,不复之前戒慎恭敬。

  雁宇瑎端着酒杯,优雅啜饮,轻描淡写道:「不,这次借住在刘家。因为公事来来去去,住外头比较方便。」

  「刘家?金陵刘家?」闻者莫不惊呼出声。

  金陵刘家,可不是随便什么人家,他们世代从商,从丝绸到茶叶,样样都有涉猎,已经富贵了好几代。

  位于金陵城西的刘府,占地广阔,雕梁画栋,其富丽堂皇,绝非等闲。

  「刘家怎么样?」对外界、官场都不甚了解的于慧朱,听了之后,忍不住问:「是很稀奇的地方吗?」

  「大小姐没去过金陵?」见于慧朱摇了摇头,这位答话的表亲,很兴奋地解释说:「难怪啰!要是去过,绝对会知道刘府!一出西城门呀,走没多久,就可以看到夹道的参天大树,顺着路进去,大门门口的两只巨型石狮就够惊人了!据说那两只,足足有五百斤重哪!门上的铜钉有碗口大,八八六十四个,个个光亮夺目。听说进了大门,还要走上大半个时辰,才能见到房子的第一进……」

  众人猛点头,个个都露出欣羡的目光,纷纷插嘴。

  「听说刘府的厨子,好几个后来都被聘为御厨……」

  「还有,刘府的莲花池!那真不是池塘,是个湖了!」

  于慧朱听得不开心,忍不住打断那一声迭过一声的盛赞,不服输地反驳,「那算什么?再豪华,也比不过我姨父以前在徽州的家!我可从来没看过比徽州傅家更漂亮的房子了!」

  原本热闹非凡的宴席,突然,静了下来。

  雁宇瑎锐利眼光扫过去,冷得让于慧朱窒了窒,脸蛋开始发白。

  她的姨父,也就是傅宝玥的父亲、当年富可敌国的傅盛。只不过,在抄家之后,「傅盛」二字彷佛是个禁忌,没人敢随便谈论,更何况,席间还有皇子在座。

  僵了一会儿,于丞相才开口,明是教训女儿,暗地则是在解围,「慧朱,妳都要满十八了,怎么说话还这样口没遮拦?」

  「是呀,都该嫁人了,还小孩子一样!还不快找个夫婿好好管教妳!」搭腔的亲友说着,引起一阵哄笑。

  于慧朱的脸色也由白转红,娇嗔不依。

  场面似乎又恢复了热闹,丰盛宴席也到了尾声,仆佣们上来撤掉碗筷,上热茶和甜品。一片混乱之际,雁宇瑎眼角依然不时瞄着角落的娇柔身影。

  从表妹失言开始,傅宝玥清丽的脸蛋上,便像是罩上薄薄面具似的,丝毫不见任何表情;在旁人尴尬又古怪的瞥视中,如泥塑般,不抬头也不回话。

  然后,她消失了。

  满室的宾客,包括她的至亲,都没有人注意到,也没人过问。

  除了雁宇瑎。

  他的薄唇,浅浅弯起一个莫测高深的弧度。

  傅宝玥从仆佣进出的信道退了出去的。原本这信道当然不是给她这样身分的人走的,不过,反正大宅这边的下人看到她就像是看着空气,她也乐得走快捷方式。

  穿过狭窄的信道,和几个端着脏碗盘的丫头擦身而过,毫不在乎。

  她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那些令她难堪的话语,对她视若无睹的态度……她都不在乎。

  反正,已经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了。

  不在乎呵……为什么胸口还是闷闷的,酸酸的?不是早该习惯了?

  是因为那个俊美得彷佛天神一般的男人吧。她能想象,他也像其它人一样,带点嫌恶,带点怜悯地望向她,然后,暗自庆幸没跟身分如此特殊的女子有太多牵扯?

  这心口的刺疼呀,到底怎么回事?

  「小姐,妳回来了!」巧丝在厢房门口殷殷探首,一看见主子,便好象松了一口大气似的,急急迎了上来。

  「我没事,妳别担心,不过是一顿饭而已。」傅宝玥盈盈走过,淡然说道。

  从巧丝紧张的口气,她便知道,她亲如姊妹的婢女一定提心吊胆了一整晚。

  「不是啦,小姐!」没想到巧丝急道:「妳看那边!」

  傅宝玥顺着她微颤的手指看过去──

  卧室外的小套间,中央是张圆桌,此刻圆桌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盒子,一路摆到地板上。窗前书桌上,也有着好几个扁平礼盒,显然是书册一类。纸卷堆在椅子上,看来是画。

  「这些……」一向平静如水的丽容,此刻,也有了诧异的涟漪。「是哪儿来的?」

  「六、六爷差人搬来的。」巧丝显然太过震惊,话语彷佛流水,从她嘴里一直涌出来。「那位青河大哥带着几个兄弟,说要把小姐的东西搬进来,我本来不让,可青河大哥说,现下大家都在前面吃饭,没人会注意,才是最方便的时候。东西都是六爷这次南下时,陆陆续续帮小姐选的,早该送过来,却都找不到适当的时机,若是不合心意,尽管跟六爷说……啊,卧房里还有……」

  傅宝玥呆立了片刻,然后,彷佛在作梦一样,莲步轻移,缓缓走向卧房。

  她的床上,端正放着个精致的方盒,镶嵌了各色宝石,四角还用金箔包住,灿烂夺目,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

  「青河大哥说,六爷特别交代,这个盒子,要小姐一个人亲手打开。」巧丝说着,在她身后几步处停驻,不敢再往前走。

  傅宝玥恍若未闻,径自来到床前,雪白素手抚上了乌亮紫檀木的盒盖。

  轻轻揭开……

  「呀!」她忍不住轻呼出声。

  盒内乍看之下,是鲜艳夺目的缎布,但傅宝玥伸手拈起一角水蓝色──

  那水蓝正如最清澈的湖水,上面精绣着栩栩如生的鸳鸯。用的是真正的金丝,在烛光下闪烁。而上端,有着纯金打成的极细炼条。

  这是一件……贴身肚兜呀!

  傅宝玥的粉脸,轰的一下,全红了!

  幸好巧丝没敢进来,在她身后把门掩上了,要不然,让巧丝看见雁宇瑎送她这么一件私密的亵衣……

  不,可不是一件,而是好几件!湖水蓝,葱绿,洋红……各色都有,每件都一样华丽贵气,作工和用料,全奢华得令人不敢置信。

  他南下之前,拿走了她的肚兜,回来时,真的还了她!

  握着那轻软如烟的布料,傅宝玥呆立在床前。

  月光越窗而来,一尊玉人儿就在一片银白清冷中,久久,都没有动。

5

  夜里,一轮明月高挂,大地在薄霜与月光的双重洗礼下,闪烁美丽的银色。

  窗门都紧闭,为了抵御北方凛冽寒风,门缝窗缝还都贴上了厚厚牛皮纸裁成的封条,再生起一个火炉,泡壶冒着烟的热茶,满室生春,可以暂时忘去外面的一片冰寒。

  当然,情人的怀抱,更是保暖的绝佳好物。

  雁宇瑎一手拈着精致零嘴──何记的蜜李镶胡桃,另一手,则是环抱着娇滴滴的心上人。

  傅宝玥正坐在他腿上、依偎在他怀中,樱桃小口轻启,让他喂著名贵美味的点心。

  「好吃吗?」低沉问句在她耳际,让她耳根子麻麻的。

  傅宝玥怕痒,忍不住闪避了一下。雁宇瑎见她这样,索性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耳朵,逗得她左闪右躲,咯咯轻笑。

  情人之间,吵过嘴之后的雨过天青,更显甜蜜。雁宇瑎太习惯柔顺听话、在他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的女子,面对这个宜嗔宜笑的娇弱人儿,那种五味杂陈的新颖感受,是前所未见的。

  「你和青河说一声,让他把那些箱子、盒子都搬回去吧。」闹够了,她又乖乖偎回他怀里,纤纤手指轻画着他绣着暗花的衣袖,轻声说。

  雁宇瑎的浓眉一挑,「怎么了,不喜欢?」

  她摇摇头,「不是。而是……东西都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可不是太贵重了,光是那两串海南珍珠,粒粒都又大又圆,毫无瑕疵,一拿出来便满室生辉,端的是价值连城。就是皇宫里,也不见得找得到这么整齐的货色凑成项链,而她这儿还有两串!

  「送妳的东西,就是妳的,喜欢就用,不喜欢便放着。」雁宇瑎漫不经心地说。「何况,妳的生辰不是刚过吗?生日总该收礼,对不对?」

  傅宝玥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照表妹的生辰如此铺张庆祝,她和表妹只差了不到一个月,生日却冷冷清清。别说庆祝了,她自己连提也不敢提起。

  结果,雁宇瑎不但知道,还在南巡的途中,一路记挂着,帮她买了各色各样、五花八门的礼物。

  「我不用大礼,只要知道你惦记着我,就够了。」她轻轻说着,素手抚着他修长厚实的大手。「心意我收下了,东西,看是要转送别人,还是……唔……」

  她的话语被男人的吻给吞没,火热的薄唇毫不客气地衔咬住她欲语的小嘴。

  彷佛在惩罚她的不乖似的,他的吻凶凶的,带点不容置疑的霸气。她柔顺承迎着,直到她的衣襟被扯开──

  「别、别这样……」

  「嘘,让我看看,妳是不是穿著我帮妳选的衣物?」

  他哪儿是看?大手早已不规矩地探入松开的衣襟内,沿着那细细金炼抚摸,一直抚上了华丽精绣的软缎肚兜,然后,毫不客气地,隔着软滑的缎布,罩住一方高耸娇嫩的丰盈。

  「嗯……」傅宝玥无助地轻吟着,微弱地推拒,却怎样也推不开那火热的拥抱、火热的抚触、揉拧。

  细细金炼被解开,肚兜被卸下,即使是好贵好贵的亵衣,也被毫不留恋地拋到了地上。

  雁宇瑎万般怜惜地低头细细吻着、抚着,恣意享受情人间最贴身的亲密。

  交缠的吻中带着丝丝甜意,是刚刚晚间才喝的荔枝酒味。这可是北方难得见到的珍品,又是雁宇瑎专程从南方带回来的。说是要帮她庆生,毫不心疼地开了一坛,两人对酌。

  此刻,荔枝特有的甜味在她舌尖、鼻端缭绕,她连呼吸都带点醉意,整个人都像泡在酒坛里,晕陶陶,热烘烘的,几乎要昏了。

  「好美。」雁宇瑎低声赞叹着。

  「别看……」软软的请求毫无力道,可怜兮兮。

  她也知道讨饶没有用,雁宇瑎的眼眸亮得惊人,彷佛燃烧着两把小火焰;他一定是盯着她细看,不放过一丝一毫,把她又羞又窘的媚态,一一收进眼底。

  「我不只要看,我还要做很多别的事。」他的嗓音低哑,带着一股难言的魔力,让傅宝玥更加昏沉无力。「妳知道我要对妳做什么吗?嗯,宝儿?」

  「我……」

  就算知道,她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羞都羞死了!傅宝玥咬紧红艳艳的樱唇,紧闭上眼,不肯响应。

  雁宇瑎扯起嘴角,微微笑着,一面从窗边的长椅起身,把羞得全身都泛起浅红色的人儿抱起,往她的床走去。

  然后,她身上剩余的衣物,不管是不是他送的,都被剥光了。

  然后,他一面弯腰亲吻她,一面解开了自己的衣带。

  他的身材虽不粗壮,但修长中带着力道,绝对称得上是健朗精练。平常在华贵衣饰的衬托下,只觉得是个儒雅书生,但真正的雁宇瑎,却像是一头姿态优雅的猎豹。

  此刻,他正像是锁定了猎物,用一种令人全身发软的眼神,紧盯着他眼前雪白中透着红晕、娇媚的人儿。

  「宝儿,妳知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他又问,一面来到她身旁躺下,伸臂拥住了羞得蜷缩起来的娇裸女体。

  肌肤相亲的感觉,又陌生又甜蜜;傅宝玥紧张得轻轻颤抖。

  「冷吗?还是害怕?」雁宇瑎火热的吻落在她脸颊、额际,甚至是她微颤的长睫,那么呵护宠溺,彷佛像是吻着花瓣一般。「乖,不用怕,我会疼妳……」

  略粗大掌在她细腻肌肤上游移,先是慢条斯理抚摸着她的美背,然后是纤腰,待怕痒的她轻扭着想闪避时,慢慢移到前面……最后,抚上她高耸的胸乳。

  她吐出紧张而灼热的叹息,在他低头含吻住顶端红艳的蓓蕾时,又猛然倒抽一口冷气。

  「啊……」

  这一次,雁宇瑎没有停。他恣意吮吻,舌尖挑弄着那甜蜜莓果,长指攫住另一边,揉着拧着,让它更加挺硬、敏感。

  那火辣辣的感受,怎么会窜流全身哪?傅宝玥模糊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但她的脑袋一点也不中用,全被烧成了一堆浆糊……

  她全身也像浆糊,软绵绵,黏答答,像是要化成了水流走……

  「我现在要揉妳。」那魔魅的低哑嗓音又响起。「不舒服的话,说给我听。」

  揉?那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一直在揉着她吗……

  「呀!」下一瞬,傅宝玥心中的困惑得到了解答,同时她也忍不住尖叫出声,因为……她作梦也没想过,男人的手会、会那样坏,侵入她腿间,开始揉着她的……她的……

  多么羞人呀!他的笑声还低低传来,坏透了!

  男人好整以暇的挑逗、抚弄,引发她一阵又一阵的颤抖,和不由自主的湿润。从不知道自己如此敏感,全身都像是活生生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当他温柔地压上她时,傅宝玥轻轻娇喘着,伴随着难受的轻吟。她的生涩害羞,令雁宇瑎又爱又疼。

  疼呀……总是要疼上这么一次。虽然舍不得,但他已经无法回头、无法克制。

  「乖,为我忍一忍,嗯?」他俯低身子,在她耳际预告着。

  秀眉微皱,氤氲水眸无助而困惑地瞅着那张泛红的俊脸。平日的淡漠冷静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男人的脸上,全是满满的情欲和宠溺。

  下一刻,她蓦然懂了他在预告什么。

  「啊呀!」难受的饱胀感,在腿间最私密的地方撑开。他好硬、好热、好坚持地侵入她的柔软湿润──

  健腰挺动,他霸道地掠夺了她的纯真。

  动作虽蛮横,但他的薄唇极温柔,疼惜地吻去她滚落的泪珠。

  「疼……」她的轻泣控诉,让人又心疼、又心软。

  「嘘,我知道。宝儿乖,初次都会这样的。」他强自压抑想要驰骋的冲动,苦笑着,耐心地哄她,安抚身下人儿因不适而扭动着的娇躯。

  「那你……怎么……没事?」她喘息着,娇声抗议。

  虽然依旧皱紧浓眉,大口呼吸着,全身都绷得紧紧,但雁宇瑎还是被逗笑了。他亲吻着她的眉眼,「谁说我没事?我也很……难受。」这是实话。

  「那你……那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雁宇瑎笑意渐浓。他的这位小姐,从来不是乖乖接受、柔顺安静的个性呀,别被外表给骗了!

  「因为,我要妳变成我的。」他俯在她耳际低声说着,一面开始缓缓动作。「知道吗?宝儿,妳是我的,完完全全,整个人都是。记住了吗?」

  「我……」

  她无法回答、无法思考,因为他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的攻势,震散了她仅剩的一丝清明神智。

  难受……又带着奇异的、说不上来的迷乱……让人昏晕、迷茫……

  她只能无助地攀着他,战栗地抱紧男人健硕修长的身子,免得自己一再沉沦,终至灭顶。

  「啊……」意料之外的浪潮袭来时,她忍不住哭叫出声,带着丝丝痛楚,她在他的身下、在他灼灼的注视中,彻底融化、蜕变……

  *** *** *** ***

  独自在床上醒来,一切如常。红日满窗,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傅宝玥觉得似乎睡了好久好久,但又异乎寻常的疲累,全身泛着古怪的酥软,私密之处更是有着难以言说的、羞人的感受。

  稍微困难地转了身,她在枕边看见了一条汗巾。

  汗巾是男用的;雪白的府绸,绣着隐隐的云纹,精致贵气。看到那汗巾,傅宝玥的粉脸便火辣辣的烧起来。

  昨夜──或该说是今晨──有人温柔地用这汗巾,轻轻为她拭去身上的薄汗,以及……其它该擦拭的。

  那人身分如此特殊,打出生至今,都是被服侍的贵人命,要他亲手服侍人,根本是毫无可能的事。

  但他做得心甘情愿,仔细又小心,像是怕碰疼她似的,眉眼、嘴角一直带着微微笑意。

  那笑啊,该怎么说呢?

  幽幽月光下,他笑得好得意,又带点不舍……

  光想到他看她的眼神,傅宝玥便觉得那暖洋洋、带点酥麻的甜蜜感受,又开始在全身奔流。

  她翻了身,把烫烫的脸蛋埋进被褥中。

  即使房里只有她一人,所住的厢房附近更是静得连人声都没有,她还是恨不得能躲在床上、被子里,躲个十年八年不要起来见人最好。

  万一让人发现、万一被看出来……哎呀!光想就羞死了!

  那个始作俑者……当然不能像她一样躲在深闺房里,他要怎样保持平静如常、去面对宫里的种种繁文缛节、人来人往呢?

  他是不是完全都没受到影响?她忍不住胡乱猜想着。

  当然,傅宝玥猜错了。

  首先发现异常的,是雁宇瑎身边寸步不离的侍卫青河。

  下午,由皇后寝宫请安结束之后,雁宇瑎缓步走在长长回廊上,若有所思的神态,全都落在青河以及身旁众人的眼里。

  雁宇瑎沉稳老成,加上才从事多如麻的南方回来没多久,确实有不少事情烦心,所以这若有所思的模样,照理说不是太奇怪。

  但,今天六爷……实在有点不一样。

  他在微笑。

  很浅的笑意,一直在薄薄的唇际萦绕,若隐若现。原本就俊美无俦的脸,更是耀眼得令人无法移开目光。

  「你们六爷,最近春风得意啰?」青河身边,突然出现好奇询问的话声。

  皇子身边的侍卫,绝不可能随便让人近身,所以,能这样到青河身边放话的,当然也不是等闲身分──

  「七爷。」青河放慢脚步,恭敬躬身。

  来的是七皇子雁宇瑔。他和雁宇瑎年龄相仿,只差了几个月,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在众位兄弟之间,算是和雁宇瑎最接近的。

  此刻,打扮得衣履光鲜的雁宇瑔,正一脸好奇的凑上来,和青河一起观望着几步之外的俊美皇兄。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怎么了?刚刚去皇后那边,听到了什么好消息吗?」

  这种看似无心的问话,其实相当可怕,只要答得不好,马上就是一场风波。

  本来儿子向母亲请安,是天经地义的事,但雁宇瑎的母亲是当今皇后,她对儿子说了什么,让雁宇瑎如此开心?很难不让有心人起疑是不是和封王,甚至传位等大事有关。

  何况,在众皇子中,老六雁宇瑎的地位人尽皆知,眼红嫉妒、找到机会就想打击他的人不在少数,自然要更谨慎小心。

  待在高手如云的宫内多年,青河深知有关主子的事,随从绝对不准多嘴多舌,所以,他当然闭紧了嘴,连大气也不敢出。

  倒是雁宇瑎自己听见了,停步回头,微微一笑。「老七,你是在为难青河吗?」

  「什么话嘛!我只是很好奇,你心情很好吗?刚刚看你一路走过来,笑容都没停过。」雁宇瑔赶快跟上去,追问道。

  雁宇瑎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可是那个笑法……真是令人心痒难耐!

  已经这么明显了吗?雁宇瑎面不改色,心里却忍不住在想。

  要不是面前有人,他还真想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确定自己是不是像皇弟所说,正在微笑。

  「是不是皇后对你说了什么?这次你从南边监督治水有功回来,父皇一定很开心,有重重赏你吧?」

  听到这样的猜测,雁宇瑎的笑意敛去,看了异母弟弟一眼,淡淡回答,「要是有重赏,宫里早就传遍了,你不会不知道。」

  「那不然,到底是在开心什么?也说给我听听,好不好?」

  雁宇瑎沉吟了片刻。「于丞相府上……」

  才说了几个字,做弟弟的立刻眼眸一亮,非常兴奋地接下去。「我就知道!最近听说你对于丞相的千金非常殷勤,怎么,你终于也动凡心了?」

  「我又不是和尚,什么动凡心?」雁宇瑎啼笑皆非。

  「谁不知道六爷最是心如止水,美女送上门也不要。这几年来,你自己说,书房角落堆了多少王公贵族送上来的闺女画像?你连看也没看,更别说是认真选定一个婚配对象了。大家都在讲,有一天,六爷一定会狠狠栽在哪个小姐手上,老天才算公平!」

  眼看弟弟越说越慷慨激昂,雁宇瑎的浅笑就越来越莫测高深。

  「这么说……你们都在等着看好戏?」

  雁宇瑔点头如捣蒜。浓眉大眼的青河则低下头,装作完全没有听见。

  「如果我说,于慧朱不是我的目标呢?」雁宇瑎似笑非笑。

  闻言,雁宇瑔傻住了。「不是她?那……难道你去丞相府,真的只是去找于丞相谈公事?」

  青河忍不住咳了一声,引来四道目光射中他,只好赶快谨慎地退后两步,和雁宇瑔的随从站在一起。

  主子,说话当心哪!青河只能在心里吶喊。

  富丽堂皇的长廊上,兄弟俩对立,一个神色自若,一个满脸困惑。

  谈公事?看六哥那春风得意、神采飞扬的样子,哪有可能是因为谈公事?雁宇瑔仔细端详了哥哥好半晌,眉毛皱得都快打结了。

  「你该不会……是……」雁宇瑔毕竟不是笨蛋,他很快想到了。

  丞相府里,还住着另一位年方少艾的绝色女子,但她的存在多年来都隐讳莫名,鲜少有人敢随便谈起。

  所以,他又摇摇头。「不可能,你不会那么笨。」

  「哦,怎么说?」雁宇瑎反问。

  「如果你真是看上了……『她』,我劝你立刻回头。」雁宇瑔的神色越发凝重,声音也压低了。「跟傅家扯上关系,就是跟四皇叔扯上关系。父皇对四皇叔之前的叛变有多痛心,你又不是不知道。聪明的话,就速速断了念,连提都不要再提起。六哥,我是说真的,这件事,不是闹着玩的!」

  雁宇瑎只是笑笑,不过,笑意只停留在嘴角,他的眼神很冷。

  「传说傅家当年有大笔宝藏、财物没被抄到,藏在无人知晓的隐密地点,不过那都是传说而已。六哥,你不会是对这有兴趣吧?」雁宇瑔担心地追问,「你打小就喜欢挑战,连治水这么困难的事都能揽上身,不肯做个富贵闲人,可是这一次,你可要听我一句劝,别沾上这大麻烦!」

  口气如此严重,神色如此紧张,若换成是平日正经严肃的皇兄们有此反应,雁宇瑎还不会觉得太诧异,但,这可是他的七弟,天塌下来也无所谓,只关心哪有好吃好玩的七弟!

  雁宇瑎沉默着,没有答腔。

  「我是认真的,六哥,你去南方治水、平灾就算了,但像跟四皇叔、傅盛这些人扯上关系,那可是比你只身南下还要凶险千万倍呀!」雁宇瑔声音都变了,毫无说笑之意。「你千万、千万不要再跟姓傅的有任何纠葛牵扯了,切记!切记!」

  因为太过激动,声音有些大了,引来在一旁守候的侍卫们诧异地抬头张望。雁宇瑎对弟弟使个眼色,要他噤声。

  宫内各派人马的耳目众多,谁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人在听壁脚、虎视眈眈。雁宇瑎虽不是皇太子,但绝对是最受宠的皇子,对他有忌惮戒心的人不在少数,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

  雁宇瑔立刻住嘴,紧张地望望四周。

  「不用担心,我知道轻重。」最后,雁宇瑎只是淡淡说。

  本来想对弟弟透露些端倪的心情,完全都灭了。

  连一向最乐天、和他最接近的雁宇瑔,才嗅到蛛丝马迹,都这样气急败坏了,他还能指望其它人什么?

  雁宇瑔此刻急得快跳脚。听他六哥的口气,分明就是没被吓阻的样子,反而像是要一意孤行。

  大家都知道,温文尔雅的六皇子,看似随和、好说话,但碰到他的逆鳞时,可是惊人的顽固执拗。

  那张俊脸上,表情虽然淡淡的,但一双鹰眸中透露出来的,却是不容动摇的钢铁意志。

  雁宇瑎如果想要做什么,老实说,放眼朝廷内外,还真没人挡得了他。

  一个忤逆犯上的罪犯,到底生出了怎样三头六臂的女儿?能让一向挑剔难讨好的六皇子,这样另眼看待?

  这,实在太令人好奇了!

6

  寒冬,夜深人静时分,一片阒黑,四下无声。

  若仔细侧耳倾听,还是可以听见丝丝暧昧不明的声响。

  好象是风声,吹过紧闭的门窗,或是吹动了结了冰的树梢,枝头轻颤。

  也或者……都不是。

  佣人们都已休息,而如此寒夜,除了巡夜的家丁,也不会有人随便出门。丞相府西侧的独立院落,离主屋颇远,就算有什么声响,也没人听得见。

  但即使如此,厢房里的人,还是尽力压抑着。

  「不要嘛……」压抑的嗓音娇滴滴的,让人听了,骨头几乎都要酥了。

  「乖,听话。」男人含笑诱哄着。

  厢房里不但有着暖洋洋的火炉,厚厚暖帐也放了下来,密密遮掩住绣床。不过,床上此刻正是春色无边,关也关不住。

  如初雪般细白的娇躯,被半哄半骗地脱得几乎一丝不挂,只剩一件樱红色的薄薄肚兜,衬得肌肤更是胜雪。

  「真好看,我就知道这颜色适合妳。」雁宇瑎精壮的身子,密密压住娇软无力的情人。兜儿布料虽软,在她敏感滚烫的胸前磨蹭,却足够让她频频呻吟,不知是难受还是舒服。

  她一双雪臂攀着雁宇瑎的颈,他哄着她把腿儿乖乖盘上他腰际,身下怒张的坚硬在她湿滑的禁地来回磨弄,逗着她,却不肯就这样一举占有。

  「别说了……别这样……」她几乎要喘不过气,红馥馥的小脸埋在男人颈侧,吐出可怜兮兮的讨饶,「会有人听见……」

  「谁?有谁会听见?」他笑问。

  「青、青河呀!」想到他的贴身侍卫,或是自己的婢女可能就在厢房外,把所有羞死人的声响都给听进去……傅宝玥就羞得像是全身都要着火。

  「宝儿,妳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还叫别的男人的名字?」

  宠溺的责备轻轻的,伴随着缓缓侵入她身体里的坚硬,让傅宝玥仰起小脸,吐出一口灼热的气。

  这段日子来,夜深人静里的缠绵,总是偷偷进行着。两人秘密的恋情,已经持续了一年多。

  白天,她是一个安静端庄,只躲在自己院里的小姐。而他,则是英挺斯文的六皇子,被众人簇拥,周旋在尔虞我诈的宫中,自在优游。

  但到了夜幕低垂之际,他便会悄悄来到。不管只是短暂逗留,还是留宿到寅卯之际才离去,夜夜到访,几乎不曾间断。

  别说像七皇子雁宇瑔所劝诫的避开她了,他们的纠葛牵扯,越来越剪不断、理不清、分不明。

  即使频繁相聚,但他对她的迷恋似乎有增无减。她在他的怀里,感受到前所未有、连想象也想象不到的浓情蜜意。

  「啊、啊……」

  娇弱的她,居然能承受他一次又一次,越来越猛烈的冲撞侵占,这带着喘息的呻吟,居然会是自己的声音,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令人几欲昏厥的狂猛风暴席卷而来时,她几乎灭顶,只能攀着情人的肩,宛转娇啼,甚至落泪──

  「又哭了?」令人晕眩的极致欢愉之后,雁宇瑎吻着她带着泪痕的小脸,又怜又爱,不管自己也正气喘吁吁,「没弄疼妳吧?」

  傅宝玥一双大眼水汪汪的,好委屈好委屈地道:「讨厌……」

  「讨厌?」还是紧搂着心上人的他,笑得更得意,更坏了。「那妳怎么还抱我抱这么紧?」

  她又羞又恼地咬了他肩膀一口,换来低沉的笑声。

  缠绵缱绻,良宵苦短,傅宝玥真不知道这男人浑身上下的精力由何而来,明明外表看来斯斯文文,怎么一靠近她,就统统不一样了──

  子时已过,她累得全身软绵绵,都快闭上眼了,雁宇瑎还没有要就寝的打算。

  虽然贪看她的娇媚,但又舍不得让她受一点寒,所以亲手伺候,帮她穿上单衣,还拉过丝棉被子盖上,甚至还找了一双棉袜套,免得那双纤细精致的玉足受凉了。

  大手捧住她的小脚,却是再三流连爱抚,舍不得放。力道刚刚好,他的大手又温暖,傅宝玥舒服得瞇上了眼,渐渐进入了梦乡。

  直到凉凉的触感贴上她肌肤时,傅宝玥才猛然又惊醒。她撑起身子,诧异问道:「你在做什么呀!」

  雁宇瑎只是笑,低着头,把一串细细金炼系上她的足踝。

  「妳看,好漂亮。」说着,他还捧起她的小脚,亲了一下。

  他的唇炽热,他的眼眸也一样像是燃着小小火焰。那么卑微的姿势,让他做起来,却如此挑动人心,傅宝玥只觉得全身又开始发热、酥软。

  「你别……别这样。」她软弱地抗议着。「上次你也是趁人家不注意……偷偷帮我戴了宝石镯子,隔天忘记拿下来,还差点被姨父他们看见,吓死我了。」

  「妳戴起来好看。」他低沉嗓音含着笑,满不在乎说着。「而且,我喜欢看妳身上有我送的东西。」

  问题是,他送来的东西,全是民间不易看见的珍品,就连贵妃公主都不见得穿戴得起,更何况是她一个罪犯之女?要是给外人看见了,免不了一场风波。

  傅宝玥耐心解释给他听,「我现在的身分,怎么用得起这些宫里才有的珠花、首饰?说过好多次了,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够了,我真的不需要、也不在乎这些。何况,这么贵重的衣饰,我也不习惯。」

  雁宇瑎欣赏着细致如瓷器的玉足,刚挂上的细金炼在烛光下闪烁,映衬之下,更是悦目。

  他的笑意更深了。

  「妳迟早要习惯的。到了宫中,总不可能让妳一身寒酸,到时候穿戴的又何止这些,所以,就别再要我把东西收回去了。」

  傅宝玥沉默着,好半晌之后,才幽幽开口。

  「我……不会到宫中,自然不用习惯这些。」

  闻言,雁宇瑎停手,抬头凝视烛光中,长发披散,衬得一张雪白小脸如花瓣般娇嫩的她。

  眼神好认真好认真,甚至还带着一丝寂寥的她。

  「为什么老是这么说?」他不自觉地收紧了掌握,牢牢捏住她的小脚。

  她给了他一个「这还用问」的埋怨眼神。

  「妳难道想在于府住一辈子?」他扯起嘴角,「女大当嫁,何况,妳已经是我的人了,不跟我进宫去,还能去哪里?」

  「天地之大,不见得就没有我能去的地方。」精致脸蛋仰起,傅宝玥不服气地反驳着,一面使劲想把脚从他的掌握中抽回来。「别拉着我!讨厌,让我坐好行不行嘛!这样怎么讲话?」

  「可是,我喜欢妳这个样子。」他故意让目光流连在她衣衫不整的娇躯,裸露的雪白美腿,上上下下,旖旎美景,全部尽收眼底。

  「可是,我不喜欢!」小脚猛踢,想要甩开他。

  这位小姐发娇嗔的时候,绝不是扭捏作态,她是真的使劲踹他,让雁宇瑎一时错愕松手。

  趁着他还没回神,傅宝玥迅速翻身,手脚并用地爬到床边,准备下床逃开。

  但手才碰到床沿,身后,男人的铁臂便圈过来,抱住她的纤腰。下一刻,那坚硬有力的身子,便压了上来,把她钉牢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低沉的问句压抑着怒火,在她耳际响起,彷佛魔魅。「话都还没说完,妳就想逃?啧啧,宝儿,妳真是不乖。」

  「我不是你养的猫儿鸟儿,只能乖乖听你的话,要我上哪去就上哪去!」傅宝玥回首,美丽杏眸怒瞪着他。

  他就是被这一丝泼辣给深深吸引。

  望着那张近在眼前,怒气冲冲的脸蛋,怀里抱着她挣扎不休的柔软身子,雁宇瑎全身都开始发热,一股难以言说的兴奋充斥全身。

  他一直都热爱挑战。

  「妳当然不是,妳是我的宝贝。」他凑上去吻她气嘟嘟的红唇,一手紧揽着她的腰不放,另一手,则已经往前探入拢得松松的衣襟,握住刚刚被他恣意亲吻吮咬的高耸雪乳,揉弄挑逗,不忍释手。

  柔嫩的尖端已经不争气地硬挺了,被捻在男人的指间,她的轻吟,从唇齿间泄漏,则被含进他的双唇中。

  「唔……」长发披散,脸儿火红,她在他的诱哄与逼迫中,慢慢放弃了挣扎。

  还怎么争呢?他抱得那么紧、吻得那么热,她整个人都快融化了。

  察觉到身下人儿不太甘愿的柔顺,雁宇瑎乘胜追击,大腿硬是撑开了她的膝,由后往前,慢慢磨蹭着她私密的柔嫩,直至她再度动情,湿润滑腻。

  好羞人的姿势呀!傅宝玥全身都羞成了淡淡的粉红色,跪伏着,被困在他刚硬的身子下,然后,灼热的男性又挺进她紧窒身子。

  一下一下的撞击占领,彷佛宣告着所有权;越来越深、越来越重。她的小手抓皱了被子,断续的呻吟又甜又媚,催动更惊人的情潮。

  他在她唇边喘息,热汗由宽额滴落,赤裸精壮的身子压着她,坚硬的硕大深深嵌入,不让她逃跑、退缩。

  「妳是我的,知道吗?宝儿?」他在喘息中提醒着,亲昵地轻唤她的名。

  极致的欢愉随即潮水般涌来,一波一波,越来越高、越来越强,直至淹没了两人,他们彷佛融成了一体。

  最后几下重重的冲撞,把她拋上了潮浪顶端,酸麻的战栗流窜全身,傅宝玥短促的尖锐娇啼埋进了被褥中。

  被撑开的雪白美腿紧贴着男人刚健长腿,足踝的细细金炼摩擦着两人的肌肤,闪烁震荡出激情旖旎的光芒,良久良久,都没有平息。

  *** *** ***

  「小姐,起床啰。」

  巧丝已经见怪不怪,知道小姐总是晏起,起床之后也懒洋洋的,总要好说歹说哄个半天,才肯吃点东西。

  「还早嘛……」叫了好几次,模糊不清的回答才从枕被间幽幽传出来。

  「早?!午时都要过了,还早?快起来呀!」说着,巧丝去料理热水,拧了一把洗脸布帕后,来到床前,撩开了低垂的厚厚帐子。

  果然,小姐根本毫无动静,她最多就是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盖得更密。

  巧丝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去掀缎面丝棉被子,「小姐,妳已经好一阵子早上起不来,也没去向丞相、夫人请安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被子掀开,傅宝玥顿失遮蔽,只得懒洋洋起床。任着巧丝在耳边絮絮叨叨,她安静地梳洗整妆,不回嘴也不解释。

  「不是我说,六爷到底打算怎么样?」巧丝伺候主子吃饭。望着娇美慵懒的傅宝玥,实在忍不住要担心。「都这么久了,还这样没名没分的,算什么呢?小姐又不是寻常女子,有父母呵护照顾,要是六爷……要是他……」

  「要是他怎么样?始乱终弃?」纤纤素手持着乌木镶银筷子,傅宝玥夹起一箸虾米拌嫩笋,一面闲闲接口反问,似乎毫不在意。「反正他给的东西,足够妳我活好几辈子都花不完了,妳不用太紧张。」

  当然了,后面用来堆放杂物的小套间里,堆满了雁宇瑎送过来的各色用品礼物,全是最上等货色,极尽奢华之能事。要不是傅宝玥坚拒,搞不好连她住的别院都要翻修重整,把她宠得跟公主一样,还不罢休!

  「我不是在说钱呀,小姐!」巧丝急道:「眼下六爷要娶小姐,一定会被刁难,可是六爷也绝对舍不得委屈小姐。我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问题,六爷比我聪明千倍万倍,怎么不见他拿出个办法来呢?总不会打算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吧!」

  傅宝玥水眸一抬,眼神笃定的望向贴身婢女,「谁说我要嫁他?」

  巧丝震惊了,张大嘴,顿时无言。

  「小姐,妳、妳……妳不想嫁给六爷?」

  傅宝玥摇头。

  「那、那……」巧丝结巴了半天,吐不出完整句子,「那小姐,妳为什么……为什么还跟六爷……这样……」

  傅宝玥突然笑了,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笑容极甜蜜,其中还带着一丝丝无奈,更是绝艳。

  飞蛾扑火的时候,哪里会想到火有多么炙人,甚至会被烧得粉身碎骨?她的一颗芳心,早已不是她自己的了。

  还没来得及多说,突然,外面院落里一阵嘈杂,打破了冬日午后的静谧。

  天气很冷,天色被铅色云朵堆得暗暗的,似乎预告着大风雪即将来临。

  这种天气,除非必要,谁还出门呀?而且,还是来到鲜少人至的西跨院?

  外面有人正在对话,双方像是在争执什么。

  「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来人是谁?竟敢挡路?还不快快闪开!」一个粗豪嗓音中气十足地骂着。

  「我家主爷交代过,任何人都不能踏进这院落,请留步。」

  「你家主爷?你是说于丞相?他不敢怎样的。让开!」回话的口气轻蔑。

  对方冷笑数声,「我家主爷,可不是于丞相。」

  此话一出,傅宝玥诧异地望了巧丝一眼。

  不是丞相府里的管事或巡院弟兄,那外头挡人的这位,到底是谁呢?

  当下主仆二人都放下手边的事,来到窗边,推开了一条缝,往外张望。

  只见两起人马正在月洞门畔,个个都是陌生脸孔。

  一边是名黑衣大汉,另一边,则是个身着灰色劲装的武人。两人横眉竖目,死瞪着对方,谁也不让谁。

  就在此刻,一名披着紫貂大氅、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儿,闲闲负着手,慢条斯理的现身。

  他先打量一下四周才开口,口气极尽刻薄之能事,「怎么,一个被抄家的罪犯之后,还像贵妃、公主一样,不随便见人吗?或者,得像要见绿春楼的花魁,奉上大把银子才见得到?」

  守着月洞门的黑衣大汉闻言,脸色一沉,本来正要发作,一转身,和那华服公子打了照面,却立刻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那位公子不去理他,径自想往傅宝玥的厢房走来。

  「公子,公子!请留步!」黑衣大汉回神了,急忙追上来。

  见不速之客没有停步的意思,伸手便拉──

  公子与身旁侍卫同时回身出手,掌风如刀,瞬间,三人已经交换了数招。缠斗间,越来越逼近回廊、厢房。

  正在张望的傅宝玥倒抽一口凉气,粉脸上的血色全然褪尽。

  「小姐,妳、妳……我们怎、怎么办?」巧丝来到相府多年,从没遇过这样硬闯的阵仗,她吓得全身发抖,舌头都不灵活了。

  不怕、不怕……傅宝玥在心里不断默念。即使手脚发软,还阵阵打骨子里冷起来,她还是临危不乱。「妳从后门出去,通知管事或护院大哥,请他们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小姐妳……」

  「我会先躲一躲。妳快去快回,小心一点。」傅宝玥说。

  黑衣大汉以一挡二,渐落下风,情急之下,出招越来越凶狠,只见他一掌扫过华服公子面前,差一点点就是个热辣辣的耳光。

  公子的侍卫冲上来挡住,一面厉声斥责,「大胆!你是瞎了眼、不要命了吗?知不知道面前这位是谁?还真敢动手?你的主子可好,养出个狗仗人势的奴才!」

  华服公子躲过凌厉的攻势,踉跄了几步,微喘着,一面冷笑说:「他当然知道我是谁。你还看不出来?寻常护院哪敢这么嚣张?他分明是老六那里的人!真好笑,堂堂一个皇宫侍卫,被派来看门!」

  此言一出,不管房里房外,所有人都愣住了。

  只见那华服公子重新站稳,整整略微凌乱的衣襬,厌烦地继续说:「叫你让开就让开!今天就算你主子在这里,也不见得拦得了我!」

  「可是,七爷……」黑衣大汉在冰天雪地里,额上居然见汗。「不是小的故意抗命,只是,主子有交代……」

  「七爷?!」房间里,硬生生停住脚步的巧丝,和刚要避到内室的傅宝玥,都忍不住轻呼出声,惊诧对望。

  所以,来人是七皇子,也就是雁宇瑎的弟弟?

  他来做什么?

  「我只是看一看,又不会要她陪我喝酒、作乐。」雁宇瑔傲然说,「不让我进去也好。去,叫那个逆反之女给我出来,我倒要看看,是怎样的狐媚妖冶女子,能迷住我六哥?到底是怎样的珍奇宝贝,要这样藏得不见天日?我六哥到底是看上她哪一点?」

  一个淡然平和、却冷冽如冰的嗓音,突然切进来──

  「你可以来问我本人。」

  瞬间,雁宇瑔僵住了。

  不过他反应也很快,转身之际,傲慢鄙夷神色一眨眼全部消失,转变成温驯和善,还带点担忧的表情。

  「六哥?你怎么来了?」他语带关怀,举步迎向由青河陪伴、潇洒倜傥的雁宇瑎。

  「这话该我问你。你为什么在这里?」雁宇瑎英挺的脸上,看不出表情波动,他只是淡淡反问。

  「我没事嘛,出来随便走走。想说快过年了,来拜访一下于丞相,也是弟子应该做的。」雁宇瑔笑着回答。「好一阵子没来了,有点摸不清方向,结果让白磊领路,却领到这儿来了。他真没用!」

  身着灰衣的侍卫白磊登时成了代罪羔羊。刚刚穷凶极恶的,此刻乖得跟小绵羊一样,低头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天大的谎言,却没有被揭穿。雁宇瑎只挑了挑眉,什么都没多问。

  「别人的地方,少乱闯。要是无端惹了什么祸上身,可就冤了。」他轻描淡写提醒。

  「是,我知道。」雁宇瑔也乖得跟绵羊一样。

  不过,临去前,雁宇瑔还是回头,有些不甘愿地望了望门窗都紧闭的厢房。

  「不用看了,什么都没有。」雁宇瑎的嗓音里,带着不容质疑的权威。

  傅宝玥已经又悄悄回到窗前,小手紧握着窗棂,握得指尖都发白。她从窗缝里望出去,只见昨夜下的皑皑积雪中,几名男人对立,其间,酝酿着一股暗涌张力。

  雁宇瑎是天生的领袖,他一出现,不用出手、也不必提高嗓门,自有他慑人的气势,压得众人安安静静,只能乖乖听命。

  「我和于丞相刚看完几个南方来的折子,正要走。轿子就在附近,你和我一起回宫吧。」最后,雁宇瑎说,「今日父皇赐了几坛枣集酒,有没有兴趣跟我喝两杯?」

  再不甘愿,雁宇瑔也要装出欣然从命的样子。「当然!枣集酒如此珍贵,平日连我们都不常喝到,父皇居然给了你好几坛?真令人羡慕!」

  「走吧。」

  片刻之间,嘈杂顿去,小院落里恢复了静谧。

  傅宝玥这才跌坐在窗边的酸枝圈椅上。她像是被拋到冰冷湖水里又捞起来似的,全身开始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巧丝自己都惊魂未定,嘴里一直喃喃念着,不知是在安慰小姐,还是安慰自己。

  她抖着手,倒了一杯热茶,准备给傅宝玥喝,压压惊。

  茶还没端来,门上突然又传来几声轻敲。

  难道,刚刚的混乱还没结束?又有人来了?还是谁去而复返?

  傅宝玥的脸色别白,但她强自镇定,示意要巧丝安静莫慌后,扬声问:「谁呀?」

  回答是客气的轻咳声,然后是青河的嗓音,「咳,六爷要我送点东西来,我就搁在门口。两位莫惊。」

  待脚步声远去,巧丝已经腿软。连番的惊吓,让她几乎连站都站不住,更别说是过去开门、查看了。

  傅宝玥看似娇弱,此时却显露出了不凡的胆识,她虽然脸色惨白,脚步依然稳定,缓缓走向门口,拉开门──

  两个小坛搁在门边,坛口用油纸及厚布封住。坛子与封布都旧旧的,不甚起眼,但傅宝玥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这是什么。

  「小、小姐?六爷送、送什么来?」巧丝询问的嗓音,还在发抖。

  而傅宝玥雪白无血色的小脸,此时终于浮现第一个极浅极浅的微笑。她又想叹气了。

  「枣集酒,皇上刚赐的。」

  他,根本不是来谈公事的……

7

  过年,家家户户团圆相聚,人人穿上最光鲜亮丽的行头出门,拜年的拜年,春游的春游,京城一片热闹喜气。

  丞相府整理得焕然一新,室内水仙和室外庭园的梅花争艳,迎接络绎不绝的亲友、访客,拜会自早到晚都没停歇,堪称车水马龙。

  对照前面主屋的热闹,西跨院却是安静到异常。

  彷佛被所有人遗忘了,丞相府的这个角落,丝毫没有沾染到过年时的嘈杂喜气。

  没有新的摆饰,没有鲜艳欲滴的花盆摆饰,连傅宝玥自己,都没有华丽衣裳或首饰──她还是平常的模样,最多就是换了身暗红衣裙,算是应了景。

  大过年的,她却懒洋洋地窝在贵妃榻上,意兴阑珊翻阅着绣谱。那些鸳鸯戏水、花开富贵的图样,她没一个喜欢。

  好吧,换一本描红花帖,左看右看,也都没看出什么兴趣来。

  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重,都快闭上了。

  大白天里打瞌睡是不妥,但她也没办法,谁让她这几天都睡得不好,夜里老是惊醒呢?

  偏偏,又不是情郎的探访让她无眠,而是因为一场又一场的恶梦!

  这些梦境,都有着共通点。

  在梦里,她变回了多年前的小女孩,回到深宅大院的江南旧家。一身光鲜衣裳、手中拿着个新鲜甜桃,正一蹦一跳的要穿过回廊,去爹的书房玩耍。

  傅盛疼爱自己的掌上明珠是出了名的,打小就让傅宝玥在书房自由进出,还亲自教她认字、描红,带着她赏玩价值连城的书画古籍,父女俩常常在书房一待就是一下午,其乐融融,和外面想象傅盛是个满身铜臭的生意人、只对赚钱有兴趣的形象,大有出入。

  当时,傅宝玥幼小身影正转上朱红栏杆的回廊,辫子甩啊甩的,突然,后面有人一把抓住她!

  一只手还由后往前,用力蒙住她的嘴;傅宝玥连叫都叫不出声,就被拖抱着,硬是带回了她和奶娘住的套间。

  甜桃落地,摔烂了。

  「我的小姐,妳可千万,千万别开口!」原来由后抱住她的,是奶娘。

  只听见奶娘嗓音抖抖的,不只这样,还全身都在发抖,抱傅宝玥抱得好紧,两人迅速缩藏进后面小房间里的阴暗角落。

  傅宝玥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惊慌的眼泪在大眼睛里滚来滚去。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一向和蔼慈祥的奶娘,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声色俱厉。

  片刻之后,彷佛地狱大门打开,所有的恶鬼统统出柙,潮水般涌进来,急促混乱的脚步声、人声吶喊……充斥整个傅家大宅。

  门被狠狠撞坏,酸枝书架、多宝桶、半人高的精瓷花瓶全被扫倒,此起彼落的巨响震得傅宝玥小小身躯不断惊跳。

  「别出声,别出声……」奶娘的叮咛,在她耳边重复又重复。

  从那一刻起,她的声音好象不见了。

  不敢哭,不敢问,只睁大眼睛从阴暗角落里面,看着家被抄了,看着父亲被架走,再也没有回来;看着母亲的夜夜号哭,终至投水自尽。

  一切发生得那么快,从眼前飞也似地掠过,就算睁大眼,也几乎看不清楚。

  唯一清楚的,是那群凶狠跋扈的官兵,身上袍带全绣着耀眼的纹饰──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是宫里出来的,傲视天下的侍卫们。

  爱笑爱喝酒,笑声震耳,交游满天下的父亲,究竟怎么惹上这样一个大麻烦,又怎么被下重手抄家,在傅宝玥被领着夤夜遁逃,一处换过一处的流离颠沛岁月里,听着口耳相传,多少也得知了端倪。

  一开始不过就是捱义气,资助朋友,个性豪迈的傅盛并没有追究用途。最后,好心却遭到利用,连命和家人、财产都一同赔上。

  傅宝玥曾经咬牙忍泪,咬得嘴儿都破了,鲜血流淌却仍不自知;没想到,多年后,还是被一个宫里来的男子纠缠上了。

  热腾腾的情意排山倒海而来,雁宇瑎根本没有给她喘息的空间,更遑论思考了。她把整个人交给他了,却一点也没想过结局。

  他们,能有什么结局?

  就算雁宇瑎说过要带她进宫,但暂且不论可行与否,她自己也丝毫不愿。

  要怎样让她走进充满了恶鬼的皇宫?那些带走她父亲、逼死她母亲的恶鬼,一有机会,就要出现纠缠,恨不得将她也拖回地狱。

  看呀,他们张牙舞爪,面目狰狞,身上的刀剑闪着冷冷的银光,往她劈下──

  「吓!」傅宝玥惊醒,一身的冷汗。

  「小姐,小姐?」

  担忧的嗓音响起。随即,巧丝出现在她眼前。

  看见傅宝玥恶梦乍醒的惨白粉脸,巧丝原本已经古怪的脸色,更显忧虑。

  「我没事。」她从半躺卧的姿势勉强坐起。原来是大白天寐着了,还作了恶梦,此时四肢软绵绵的,几乎又要躺回去。

  本来,巧丝应该会劝她回去榻上躺一躺的,不过此刻,巧丝的脸色犹豫迟疑,吞吐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句:「小姐,有人来看妳。」

  突闻此言,傅宝玥的心头猛地乱跳了好几下。

  会是「他」吗?

  过年这段时间,宫里事情多,雁宇瑎无暇来看她,两人已经好一阵子没见面了。

  事实上,是从上次七皇子来硬闯之后,他们就不曾见面。

  走漏风声了吗?宫里已经知道他们的事情?所以,才不方便前来?要不然在以前,除非他去了南方,否则每隔一两天,就在夜里出现来看她。

  或激烈缠绵,或静静相拥,甚至是对坐笑谈……无论怎样,都是浓情蜜意,彷佛在一方私密的天地中,共享仅属于两人的良辰春宵。

  出了这方天地,她和他,根本不能相聚……连面都见不到呀!

  巧丝看出小姐的情绪流转,也敏锐察觉那张芙蓉粉脸上涌起的淡淡红晕,心里急着,又不知该怎么措词,大寒天里,硬是急出了一头汗。

  「巧丝,妳怎么了?」傅宝玥诧异着。

  巧丝不安地回头望望,又转回来,无言地望着她。

  傅宝玥这才领悟到,来人绝不是雁宇瑎,而且,还可能是很不受欢迎的客人。

  「谁来看我?」她轻声问,一面轻移身子,下榻让巧丝为她整理衣服。

  「我说宝玥,怎么大白天的睡觉哪?」尖锐的嗓门传来,令听的人都忍不住想皱眉。

  话声方落,一个香喷喷又珠光宝气,全身上下穿戴光鲜亮丽的微胖身影出现。丞相夫人、傅宝玥的姨母走了进来。

  丞相夫人一进门,彷佛回到自己屋里一样,大剌剌坐下,还指使巧丝去为她倒茶。

  傅宝玥的柳眉微微锁起。

  虽然姨母多年前伸出援手收留了她,她感激莫名,但说到底,她和这位姨母还是一直都不亲。

  当然寄人篱下会特别自卑退缩没错,但姨母的个性,和她那温婉贤慧的母亲……很难想象是出自同一个家庭。

  「哎呀,怎么房里这么素,一点装饰喜气也没有,大过年的呢!」丞相夫人用手绢半掩着鼻,团团圆脸上,满是不同意的表情。「还有,这屋子座向差,未时而已,就已经这么暗了,不敞亮;转角就是小厨房,油烟味好重哪!外头还面对一个阴森森的莲花池……依我说,这儿根本不适合住人!」

  傅宝玥低头无语。

  要真这么糟糕,她在这小院落也住了这些年了,也不曾听姨母问过一句住得好不好,怎么今天突然挑了一大箩筐的毛病?

  虽然不解,但她从很小就学会了安静观察。只要静静旁观,很多人、事,慢慢的就会显现原形。

  果然,原形现出来了。

  「宝玥呀,不如妳搬个地方吧,让妳住这儿,姨母也心疼。」丞相夫人伸手拉住傅宝玥冰凉的小手,圆脸上堆着笑,只是笑意很淡薄。「姨母帮妳看好了,南边的屋子,下午让人去整理一下,上灯前就可以搬好,反正妳东西也不多……是吧?」

  话中探问的用意如此明显,让傅宝玥咬住了唇,忍下回答,依然不出声,只是乖顺地点点头。

  「东西就这些?」丞相夫人又追问,眼睛在房里转啊转的,扫视一周,确认。

  「是。」傅宝玥轻声回答。

  还能有什么呢?当年来到丞相府,奶娘在急乱间帮她戴在手臂的金镯子、衣服里缝的金条,连着包袱里几串珠炼、好几个宝石戒指,要让她保命用的,全都让姨母不动声色地拿走了。

  虽说这些年来丞相府供她吃住,但真要算起来,她带来的那些,换算成银子,绝对足够支付食宿,还绰绰有余。

  但无论如何,傅宝玥还是极为感激姨父、姨母的收留。他们的话,她从来不会反对或忤逆,一切都默默接受。

  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她被迫搬出了西跨院。

  匆促得连打包都随随便便,之前巧丝忙着指挥几个来帮忙的仆妇收拾东西、还没什么时间反应,等到陪着小姐来到新居时,巧丝先是一愣,然后,眼圈儿就红了。

  什么新居?根本一点都不新!这儿,根本就是柴房改的几间陈旧小屋呀!离主屋很远,在第三进;毫无人烟,安静到几乎是萧索了。

  傅宝玥本身倒是没有什么激动反应,只是看了看四下环境,长长眼睫便掩垂下来,遮去眸里所有的情绪波动。

  「小姐……」巧丝的声音都发抖了,带点哭音,「怎么会……怎么会让小姐来住这儿呢?会不会是弄错了?」

  「大概是之前闹了事,想要避免再次发生吧。」傅宝玥淡然说着,彷佛置身事外般,云淡风清。「我的身分已经够特殊,现在又有宫里的人注意到我借住在这……想想姨父在朝任官,这样确实会让他难做,姨母的考量是情有可原。」

  「那都不是小姐的错呀!」巧丝义愤填膺。「又有谁帮小姐想过?」

  傅宝玥笑了笑。

  是呀,每个人都有苦衷,都该为他们想想;但,又有谁帮她一个毫无背景支柱的孤女想过呢?

  除了贴身服侍的巧丝之外,就只有雁宇瑎了。

  那个可以坐拥天下美女,却独钟她一人的男子。

  「没关系,将来六爷接了小姐过去,就不用再受这种委屈了。」红着眼的巧丝一面不停手地忙碌收拾张罗着新住处,一面碎碎念着。

  说着说着,巧丝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头,担忧地看着自始至终都淡然以对的主子。「小姐,我们这样匆匆忙忙搬地方,又搬到这么荒凉的角落,六爷会不会找不着?」

  闻言,傅宝玥突然笑了。是真真切切,打心里透出来的笑。

  笑容娇柔绝艳,彷佛阴霾乌云中透出的皎洁月光,令人几乎看傻了眼。

  「才不会呢。」回答是甜丝丝的娇嗔。「他那人最贼了,哪会找不着?」

  *** *** ***

  傅宝玥果然没说错。

  几天之后的夜里,当前面正屋的热闹谈笑声还隐隐约约传来时,更衬得后面掩藏在浓密树林里的小屋非常安静。

  虽然安静,却一点也不冷清。

  小屋经过收拾,已经略具规模。书、衣服都归位,被套椅套全换过,窗前小书桌上摆好了笔架和颜料,角落几枝寒梅插在素雅花瓶里,吐着淡淡清香。房间中央,一个火炉正熊熊烧着,带来可喜的温暖。

  不过就算没有火炉,傅宝玥也一点都不冷,因为,情人的怀抱比火炉更好用。

  他果然寻来了。才上灯没多久,便见他一派潇洒地走进来,寒伧的旧房间好象突然变成华丽富贵的宫殿。

  傅宝玥当时正在理书,听闻门声轻响,一回头,就看见长身玉立的心上人站在那儿,微笑凝望,随即展开手臂,对她说:「宝儿,来。」

  几本书册落地,裙襬飞扬,她投入了专属于她的怀抱。

  「想不想我?」低声呢喃在她耳际,痒痒的,惹得她格格轻笑。

  笑归笑,扑入坚实怀里的人儿还是乖乖点头,承认这些日子来的相思。

  「乖宝儿。」雁宇瑎低头轻吻她的头顶。「换了新房间?在哪画画?帮妳搬张桌子过来,好不好?」

  这个男人便是这样,大方气度在轻描淡写间流露无疑。

  分别多日后相见,没有婆婆妈妈问她琐事,就算看她换了地方住,也没有追问来龙去脉。

  「还说呢,你送的那些东西,巧丝和你派来的人,在入夜之后,抬了好几趟才搬完,要不是这儿人烟稀少,马上就给人发现!」傅宝玥闷在他怀里抱怨。

  事实便是,雁宇瑎一切都帮她想得好好的。

  她身边总暗中安排着人守着,顺便传递讯息,所以,他第一时间就知道傅宝玥换地方住了。小姐她迁居,派随从来帮忙。吃的用的不管少了什么,只要开口,不,连开口都不用,他一定帮她准备。

  「你不要真去搬张桌子来!」傅宝玥不放心地仰头叮咛,追加一句。

  照他的个性,说是搬张桌子来,一定就会搬来一张紫檀木精雕镶钿还压金丝的前朝古董桌,价值连城的那种,说不定还附上椅子、书架、笔架、全套书房用品。

  这个人宠起女人来,根本是没有尽头的!

  「我也只是随便问一句,看妳紧张成这样。」雁宇瑎轻笑着,俯头捕捉她柔润艳红的小嘴,把她接下来的抗议都吞进口里。

  「唔……」娇软的轻吟不由自主逸出。

  相思如此催情,很快地,两人的身体热了,呼吸快了。傅宝玥的衣服被扯开,男人的大掌抚上她柔软丰盈的前胸,隔着肚兜,感受她好急好快的心跳。

  「妳越来越甜了,宝儿。」雁宇瑎吻着吮着,还低低赞叹,伴随着低哑的呻吟。「真不想离开妳……」

  浓情蜜意中,傅宝玥却是一愣,乌黑的大眼睛眨啊眨,望着眼前略略泛红的英俊脸庞。

  感觉到怀中人儿突如其来的僵直,雁宇瑎捧着她脸蛋的右手,轻轻抚摸花瓣般的脸颊。「怎么了?」

  「你……又要走了?」

  「嗯,元宵一过就要南下。」漫不经心回答着,他另一手灵巧地去解那件艳红缎面的肚兜,寻求更亲密更贴身的接触。

  「早知道,不如去跟别人算了。」静了好半晌,傅宝玥才闷闷说。

  也省得这样牵肠挂肚,老是才见了面就又要分离,根本没办法厮守!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越来越分不开,这一次听闻他要南下,傅宝玥的心,莫名地慌了起来。

  「怎么可以!妳不跟我,还能跟谁?」他轻轻松松地把她的埋怨给驳回了。

  片刻之间,雁宇瑎已经把她的衣衫卸了大半,拦腰抱起半裸的心上人,往大床走,轻轻放下。

  「妳最近……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他的薄唇随着长指,游移在雪嫩的女体肌肤上,来回品尝爱抚,彷佛在鉴赏最美味的佳肴一般,一面还要好坏好坏地问。

  有什么不一样?他还好意思问?

  傅宝玥的脸蛋红了又红,红得像是要着火了。

  从不识风月的单纯闺女,变成已解人事的小女人,这样的转变还不够大吗?

  开始知道相思滋味,从心到身体都渴望他,以前头一沾枕就能唾,现在都要辗转反侧好半天,想他的吻、他的拥抱、他的气息、他亲昵的爱语……想得自己脸红心跳,睡也睡不好,梦里都是他,这算不算「不一样」?

  什么都不一样了!

  「没有吗?真的?」他尝着殷红挺立的可爱蓓蕾,逗弄着,让她全身酥软无力之际,还是继续追问,「仔细想想,宝儿。」

  这种时候,谁还能仔细想什么呀!分明是、是欺负人!

  「别欺负我……」讨饶声娇滴滴、可怜兮兮的,惹人爱怜不已。

  「是谁在欺负妳?嗯?」低沉男声依然含笑,但是气息也明显地不稳了。

  衣衫终于尽褪,精壮的身子与雪白柔腻的娇躯交缠,紧紧相拥,强硬与柔软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

  不但没有空隙,更有甚者,他是慢慢、深深的侵入她,两人根本已经成为一体。

  她感受着他的强硬悍然,也感受到他隐藏在热情之下的微微焦虑。

  好象要不够她,又像是急着慌着,想要确定什么。

  像这样什么都有、凡事笃定淡然的男子,到底有什么不确定、没把握的呢?又在急什么?

  红润小嘴咬着,忍住难受又舒服的呻吟,她捧住他已然汗湿的俊脸,律动间,深深凝望他深黑到几乎不见底的眼眸。

  她深深、紧紧包容着他,接受他的一切蛮横侵略,甚至无言地在抚慰他,承受住所有的焦躁与冲动。

  「宝儿……」面对这样一朵荏弱又坚强的花儿,雁宇瑎恨不得把她吞进腹中、深深压进身体里,到哪儿都带着她。

  攻势越来越猛烈,她敏感而柔嫩的私密此刻已是一片湿滑通红。狂野浪潮以一种令人透不过气、也没空档透气的气势汹涌冲至。

  销魂酸软从身体核心被逼出来,扩散又扩散,直至全身,直至她哀婉破碎的吟哦,回荡在房间里……

  「啊、啊……」只有在这时候,她会用最甜蜜缠绵的嗓音喊他,「瑎……」

  「再叫一次。」他的喘息粗重,声音沙哑,几乎已经要克制不住满腔火热滚烫的爱意。「宝儿,再叫我一次。」

  那样甜媚入骨的嗓音,他定要牢牢记住,携到梦里夜夜温习的。如此,南下孤枕难眠的难耐时日,才熬得过……

  压抑的嘶吼中,他在她灼热的包容里,释放了最私密浓烈的自己。

8

  又是分离。

  越来越难受,越来越不容易。难分难舍。

  临别,又是寅卯之际的漆黑夜色,雁宇瑎要硬生生逼自己离开温暖的床、娇美柔软的心上人;在重新面对冰天雪地、酷寒刺骨的天气、长途跋涉的辛苦之前,他忍不住亲了又亲那红扑扑的睡颜,把累得娇慵无力的傅宝玥给吵醒了。

  「嗯……」好梦被扰,傅宝玥还迷迷糊糊,却不自觉地伸手推拒,「别吵……」

  「不许推我。」雁宇瑎抓住了柔软小手,按在她头的两侧,硬是吮咬住她柔嫩红唇,恣意偷香,缠绵流连。

  火热的吻好不容易结束,他俯在她身上,额抵着额。「宝儿,我该走了。」

  「嗯。」她已经完全醒了,长长的睫毛搧啊搧,怔怔的。「什么时候回来?」

  「至少几个月吧,匪乱最近又有越来越严重的态势,比较麻烦一点。去年夏天歉收,之后就会有匪乱,这是预期得到的事。若不是要回朝禀报、加上又过年……我实在应该留在那边的。」

  傅宝玥乖乖静听着,没有多说。

  而雁宇瑎说着,突然扯起薄唇,露出个有点无奈的浅笑。「当然了,再不回来,有个千金小姐也不会饶过我……」

  「谁不饶你?明明是你执意纠缠……」刚睡醒的小猫发脾气了,不依地挣扎着,小脚踢啊踢,扭着想要挣脱情郎的怀抱。

  雁宇瑎笑了,低沉笑声在胸腔震动。他收紧怀抱,制止小猫的挣扎。「好了好了,都是我纠缠妳,可以了吧?别闹,让我抱一抱,我真该走了。」

  不甘愿的小姐这才安分,雪臂缠上他的颈,抱紧。

  「自己要小心。」片刻后,她埋在他耳际,小小声叮咛。

  「我知道。」深呼吸着熟悉的清甜香气,雁宇瑎温柔回答。「乖乖的等我回来,我会让信差送信给妳。」

  他安排的秘密信差,每隔十天,定会忠实把他的相思送到她手上。

  「嗯,不过,别再花银子买东西了,只要有信就好。」她主动献上樱唇,要求着也传递着情人间的允诺。

  浓情蜜意,终须一别。傅宝玥起身披衣,直送到房间门口。留恋惆怅的目光,则是送他挺拔的背影没入门外廊上的黑暗之后,还恋恋不舍。

  他又走了……

  好几个月才会回来……

  突然,酸酸的味儿直冒到鼻子,她眼圈儿发热,心里直发慌。

  在他面前,她决计不会露出如此软弱、让人担心的模样。雁宇瑎是怎样的地位、背负怎样的责任,她非常明白,也清楚知道自己的身分。

  只要他来,她便是满心欢喜地迎接;但他要走,她绝不会哭泣挽留,导致他无法放心离去。

  聚是欢喜缘分,散是注定必然,聚散之间,柔肠百转,外表显露出来的,却是刻意的淡然,她不要成为他的负担。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她又懒洋洋地躺回已然半凉的衾被里,没一会儿,便又闷闷睡了。

  这一睡,又到近午方醒,而且,还是被重重拍门声给吵醒的。

  午前的阳光经由铺天盖地的大雪一反映,亮得刺眼;房间小,拍门声彷佛就在耳边爆开,傅宝玥吓得惊醒猛坐起来,一时之间,还彷佛梦中,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现在又是什么时辰。

  拍门的人没有得到响应,开始不耐烦了,几下猛撞之后,简陋的门被撞开,寒风乘势刮了进来,带着些许雪花。

  傅宝玥拥着被子,愣愣地望着,她还没完全回神。

  门口,几位丞相府里的护院矗立在那儿。看见表小姐还在床上,都有些尴尬地转开视线,不敢直视春睡乍醒,慵懒娇美得令人心疼的她。

  「是不是这儿?是不是?找到没有?」尖锐的嗓音由门外传来。

  「夫人,没有。」带头的秦护院留着落腮胡,粗豪壮硕,令宵小看了都要胆寒;他有如铁塔般立在门口,躬身恭敬地回答。

  尖锐嗓音是她姨母的,此刻也现了身,旁边还跟着表妹于慧朱、管家等人。

  他们都用一种很奇异的、甚至带点鄙夷的眼神看她。

  「怎么回事?」傅宝玥眨眨眼,诧异地问。

  「我问妳,妳把东西藏到哪儿去了?」丞相夫人尖声质问,一双小眼恶狠狠地瞪着傅宝玥。团团圆脸上,毫无平日客气的笑意,反而是极难看的脸色。

  「东西?什么东西?」傅宝玥完全摸不着头脑。

  说完,她心口突然一拧。

  该不会……雁宇瑎送她的那些珍贵物事,被发现了?

  转念一想,不可能。

  雁宇瑎派来帮忙的得力亲信绿海帮着巧丝,把所有东西都收在最尾一间的后房,房门还上了锁,外表看来是间破旧柴房,不会有人注意。

  何况,若真的有人闯进去,巧丝绝对会来告诉她……想到这儿,傅宝玥警觉抬头,寻找一直不见人影的贴身丫鬟。

  发生这等大事,巧丝怎可能害怕躲藏?她没能立即来到小姐身边,原因很简单也很显而易见──她正被一名护院远远给挡在门外廊上,急得脸都白了,只得不停张望,焦急不已。

  「不要装傻了,妳明明偷了好多东西!」于慧朱两眼像是要放出箭来,单纯直率的她,说话丝毫没有修饰,「我就知道妳从小就羡慕我!想要我的东西!打妳来我家以后,表面上装乖,私底下却是个小偷!妳这个骗子!」

  一阵晕眩袭来,傅宝玥扶住头,等那天摇地晃的昏沉过去。

  「我偷了什么?」强自压抑住强烈的不适感,傅宝玥疲惫地问,「房间就这么大,你们自己看,多了什么?」

  「别以为妳藏得好,我就找不到!」丞相夫人下令:「给我搜!」

  众护院迟疑着,不敢贸然唐突。

  丞相夫人气得柳眉倒竖,「还不动手?我叫你们搜,听到了没有?快点!」

  傅宝玥披衣起身,小脸苍白到惊人,神色却镇定下来了。她站在床边,淡淡道:「诸位请搜吧,我不会怪你们的。」

  听命行事,有什么好怪的呢?

  几个大男人在斗室里尽责地东看西看,翻翻找找;站在门口的丞相夫人则是怨毒地射出一支又一支言语之箭,箭箭穿心。

  「妳别以为装得安安静静,就不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告诉妳,我怀疑妳很久了!给妳吃给妳穿,还不懂得感激,居然这样回报我!妳就跟妳爹一样,贪心又鬼祟,太平日子过不得,只想造反!」

  前面虽刻薄,傅宝玥都忍了下来,但是说到她爹,她倏然抬头,一双清澈明眸直视气得嘴歪眉竖的丞相夫人。

  被瞪得有些发毛,丞相夫人心虚地倒退了一步,随即,又像是给自己壮胆似的,大声起来,「瞪什么瞪?当我冤枉妳吗?妳看看这是什么!」

  丞相夫人的手一伸,一串黄澄澄的纯金金炼、两三只宝石戒指,在她掌心闪烁着耀眼光芒。

  「这是在妳旧屋里搜出来的!」她嚷嚷。「我故意要妳换地方,就是要让帮妳搬东西的婆子丫鬟们留心,借机检查一下妳的东西。果然,就给她们找出这些!这是我的金炼,跟慧朱的戒指,都在妳行李里!」

  在门口探头探脑张望的佣人里,也有前些日帮傅宝玥搬东西的两名仆妇,她们对上了傅宝玥澄亮的眸,顿时都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再看。

  她们应该最清楚,表小姐让她们搬的,只有两个衣箱、好几箱的书和画画用品,就连女子梳妆用的镜箱,都是巧丝亲手搬的,东西简单朴素到极点,哪来的什么金炼与宝石戒指?

  何况……才瞄一眼,傅宝玥就忍不住想苦笑。

  不说别的,光她身上肚兜挂的金炼,价值大概就等同姨母手上抓的那些,她真要偷,也不用去偷那些谁的法眼也入不了的东西吧?

  她的沉默被误解了,丞相夫人的尖嗓子嚷得让她头疼,「没话说了吧?我倒要看看妳还偷了哪些东西!以为藏得住吗?哼,当小偷总有失风被抓的一天!」

  傅宝玥挺直了背,凛然响应,「我没有偷东西,可以请两位嬷嬷来跟我对质。谁看见我偷了?东西又是在哪儿找出来的?」

  丞相夫人和于慧朱都撇撇嘴,鄙夷地不再看她,也装作没听见;她们正以热切的眼神望着几位护院,期盼找出更多的赃物、证据。

  不过房间就这么大,三四个大男人花了片刻便翻遍了,连书箱都打开来一本本看过,根本什么都没有。

  众人目光射向床,护院们迟疑地回头望望主母,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小姐的床,怎可以让男人随便翻动?就连为奴为婢的,睡觉地方也不能让等闲男人闯进去,更何况是个小姐?

  「让开!」丞相夫人怒道:「我自己看!你们都走开!」

  于慧朱也快步上前,母女俩弯腰,把傅宝玥刚起身、还来不及整理的被褥、枕头给翻来翻去,仔细翻找;失心疯似的,一定要找出什么才甘愿。

  「这是什么!」于慧朱突然叫起来。「娘,妳看!妳看!」

  被于慧朱高高举起的,是一条金光灿烂的花绳,上面系着玲珑可爱的玉饰。玉饰不但温润晶莹,还几乎毫无瑕疵,雕工更是繁复精巧,光是这样乍看,房里众人便都可感觉到,那是价值连成的饰品。

  「怎么会有这个?」丞相夫人也怔住。

  房间里突然一片静默,大家都盯着那玉饰看。

  突然,在死寂中,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因为他们看出了玉饰所雕的,并不是寻常辟邪祈福的蝙蝠或貔貅,而是、而是……

  雕的是盘踞的小龙啊!

  这可是皇宫才能用的东西,怎么会落在她枕边?

  面对众人惊诧到极点的瞪视,傅宝玥脸色惨白,却咬紧了唇,一声不响。

  纵然全身冰冷、手脚都开始微微发抖,她也力持镇定,绝不在人面前示弱。

  最重要的是,绝不能露出惊慌神色。

  *** *** ***

  两个时辰后。

  傅宝玥在黑暗中动了动已然酸麻的手脚。保持同一个坐姿太久,根本都没有知觉了,一动,针尖般的刺痛便刺进身体。

  照说才申时,外面天色应该还没全暗,但她身在一个几乎毫无光源的小房间里,所以根本不知道天色如何。

  这房间是丞相书房旁堆放书画用的,此刻清了出来,成为暂时的囚禁场地。

  没错,她被囚禁了。

  从中午她房间被闯入之后,她就被带到这小房间。期间,除了一名好心的嬷嬷偷偷送来点心热茶给她充饥之外,她就好比犯人一样,独坐在这斗室里、黑暗中,等候发落。

  傅宝玥其实还没心情担心自己,她担心的是那些奇珍异宝。万一被搜出来,巧丝、雁宇瑎安排在她身边的绿海、甚至是雁宇瑎本人……都会有麻烦。

  和她扯上关系就是麻烦。傅宝玥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早就知道不应该,但她也早就知道,情火猛烧,她彷佛飞蛾,投进去会被烧得粉身碎骨。

  但其它人也被烧伤,绝非她所愿,该怎么办呢……

  到底为什么,会被诬告是小偷呢?这一切,是如何开始的?

  她回想着那日来帮忙收拾的嬷嬷们,里面有个陌生的面孔,她以为是新来的下人,或是在前面伺候的,所以不曾见过,现在想想,还真可疑。

  只不过那位嬷嬷……为什么要栽赃呢?傅宝玥百思不得其解。

  又坐了快半个时辰,外面书房有动静了。

  严肃的谈话声由远而近,渐渐清楚。有于丞相忧虑的嗓音,一一盘问着。中间还穿插丞相夫人的尖嗓子,以及千金于慧朱不时插嘴打断。

  「巧丝,妳老实说,柴房里找到的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于丞相听起来相当困惑。

  还是被发现了!傅宝玥猛然站起来,气息窒住。

  「妳回话啊!不老实的东西,偷藏宝物!妳说,是不是妳主子指使的!」丞相夫人厉声追问。她显然也动了手,因为巧丝始终没答话,而是在清脆的耳光声后,痛得哭了出来。

  「夫人,先别打她。」于丞相劝阻,继续审问,「巧丝,妳老实回答,东西是哪来的?还有,听吴嬷嬷说,柴房外本来有个男人,现在人呢?他又是谁?」

  吴嬷嬷就是那陌生面孔;她看见的男人,应该就是绿海了。

  现在绿海上哪去了呢?

  「一定是偷人!」丞相夫人怒气冲冲尖嚷,「不但偷东西,还偷汉子!真是不要脸!」

  「表姊看起来那么安静,原来都是装的!」

  这分明是泼妇骂街,傅宝玥全身气得微微发抖,却什么也不能做。

  「诸位莫激动,这其中必有隐情。也算凑巧,我来府上拜访,就遇到这种事。」陌生男人嗓音突然出现,成功镇压住了吵成一片的室内。「刚刚我看过了,那些私藏的东西,确实很多是来自宫里,这样就不能等闲视之了,只能请傅小姐移个驾,随我到刑部,好好问上一问。」

  「可是……」于丞相迟疑着。

  那人咳嗽一声,「东西是在府上找出来的,但各位又和她是亲戚,就算想要自己私下问,只怕也……」

  听出对方话里的怀疑之意,于丞相立刻惶恐澄清,「臣等真的完全不知情!绝、绝无包庇或勾结的情事,请七爷明鉴!」

  她认得这声音!并不是陌生人!电光石火中,她认出来了。

  这是七皇子!

  怎么他会正好来到丞相府,还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那就带走啊!好好问清楚,还我们清白!」丞相夫人尖嚷着。

  傅宝玥不知道,自己的心,还能不能再更冷了。

  到刑部讯问?刑部有多少连说都不能说的逼供方式,就算是横行霸道的山贼盗匪被抓到刑部,都会屈服,更何况是她一个弱女子?

  而她的姨父、姨母,不但没有试图保护她,反而迫不及待要把她推进火坑!

  脚步声之后,门被拉开了,突如其来的刺眼光线让傅宝玥睁不开眼,只能猛眨。

  「终于看见傅小姐的庐山真面目了。」门外,雁宇瑔站在那儿,上下打量着,冷冷说,「妳该知道,若不诚实交代清楚财物来源,妳会有很大的麻烦。」

  「我知道。」傅宝玥毫不畏惧,一双水眸适应光线之后,冷静望着面前锦衣华服的贵公子。

  「妳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有。」她顿了顿,一个字一个字清楚说着,「这事与巧丝或旁人无关,你要带走我,就得承诺不为难其它人,保证巧丝无事。否则,我不会合作!」

  「这是威胁?」雁宇瑔扯起嘴角,阴阴一笑。「若我不同意呢?会怎么样?」

  傅宝玥也淡淡一笑,柳眉微挑。「你可以试试看,就知道了。」

  雁宇瑔也不是笨蛋,他放肆打量着面前身材娇弱纤细的美人,脑中迅速考虑了一下目前状况。

  不宜节外生枝,速战速决为上。所以他点了头,「好,我答应妳。」

  就这样,傅宝玥在上灯之际被带到了刑部,关入阴暗潮湿的大牢。

  她的衣着单薄,出来时连外氅都没披,一路冻得发抖,来到大牢,更是抖得牙关都格格作响。

  门上有着粗铁链和大锁,锁头喀的一声,无情地把她镇住。

  甬道尽头、狱卒的桌上有盏油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光线。一碗夹着砂砾的饭搁在她脚边,算是晚饭。

  傅宝玥全身僵硬紧张,肚腹之间像是塞进了满满的棉花,堵得难受,根本毫无食欲,更不觉得饿。

  她缩在角落,泥土地的寒气不断浸入她臀部、双脚,她很努力不去注意。努力不去想她温暖的被窝,不去想雁宇瑎,不去想他在寒冬里,总把她冰凉纤细脚掌夹在强健双腿中、甚至是贴在他坚硬小腹上煨暖的体贴爱宠。

  这段时间来,她已经尝尽了情爱甜蜜,身为女子,能被一个如此出众的男人给倾心疼宠爱慕,此生也已不枉。

  何况,她从没有抱着任何期望,以为自己还能像平凡女子般嫁入人家,洗手作羹汤,平平淡淡在良人身边过完下半辈子。

  所以,有过这一段就够了,别再多想、别再多想……

  交谈与脚步声突然打破了死寂。

  原本静得毫无声响的地底大牢,有人慢慢走了过来,而且,还不只一人。

  哐啷啷地,大锁被打开,铁链抽走,沉重木条狱门开了。下一刻,她被两名狱卒拉起,硬是架了出去。

  外面,一张木条椅上,端坐着衣着煌然,神情却很睥睨的雁宇瑔。他斜眼望着被推跪在地的傅宝玥。

  「说吧,老实招出来,那些藏在柴房里的财宝,是哪里来的?」

  傅宝玥连头也不抬,冷然道:「都是我的。有什么事,全算在我头上便是。」

  雁宇瑔冷笑数声。「娇滴滴的美人儿,嘴倒是很硬。来人,给我先掌嘴再说!」

  旁边高头大马、一脸凶狠相的狱卒却是一愣。

  他们见过多少汪洋大盗、宵小恶人,从来下手毫不留情。但今天面前是个娇嫩柔弱的纤纤美女,这一巴掌打下去,大概命就去了半条,那张美得令人屏息的芙蓉粉脸,怕不被打坏了。

  说实话,还真打不下去。

  「妖女就是妖女,挺邪门的,不但我六哥给妳迷得团团转,连狱卒都中邪了。可惜,本人不信邪。」雁宇瑔起身,冷冷瞟着一名面露犹豫的狱卒。「掌嘴!要不然,我连你一起办!」

  狱卒这才回神,往前两步,一手抓起她的秀发,一面扬起巨掌──

  啪!

  结结实实一记耳光,把傅宝玥打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嘴角也破了,鲜艳的血在嘴角溢出,被她毫无血色的脸颊一衬,分外触目惊心。

  随即,她的脸颊高高肿起,浮现清清楚楚的掌印。

  「七爷,现在怎么办?」

  「拿水来泼醒。」雁宇瑔说,冷冷看了狱卒一眼。「怎么,舍不得?这种大逆不道的反贼,有什么好同情的?没有当场斩掉她,算是很仁慈了!」

  自从多年前平信王试图谋反之后,对于反贼便特别严苛、不留情。狱卒一听闻是谋反的罪名,当下也收拾起了不舍之心,硬着头皮去提冰水。

  如利刃般的冰水泼上脸,傅宝玥悠悠转醒。

  火辣辣的疼痛由脸传至全身,她簌簌发着抖,只觉天旋地转,张嘴干呕,却是一天未进食,什么都吐不出来。

  「还不说?」彷佛身处地狱中,厉鬼阴恻恻的声音又传来。「东西是妳那反贼父亲偷藏的,对不对?要不是我派嬷嬷混进相府,使了点小手段,还真逼不出妳这妖孽的原形!快说,其它的藏在哪里?」

  听到这儿,在痛苦中,傅宝玥却奇异地松了一口气。

  啊,原来如此。

  雁宇瑔在怀疑当年傅家被抄时,傅盛的家产没有全被抄出来!

  这样的谣言传了多年,没人能够证实。到今日,傅家留下来的唯一后代身边,找出了大批财物,这根本就是坐实了猜测与传说。

  所以,不会怀疑到雁宇瑎身上了吧……只要她点头承认,那一切应该就与他无关了……

  刚提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傅宝玥又晕了过去。

9

  「就是她?」沉冷男声询问。

  傅宝玥彷佛从深深的水底浮上水面,听见这个似曾相识的嗓音,她挣扎着醒来。

  大牢里依然阴暗,看不出天色,不知是几个时辰,抑或是几天已经过去了。

  她虚弱得连睁开眼都非常困难,也可能因为脸颊高高肿起,眼睛睁不开了。不过,耳朵还是很敏锐,她奋力想要看清是谁在说话。

  因为那嗓音……那嗓音……好象一个她最最亲爱的人……

  明明希望那人跟自己不要再扯上关系,希望他平平安安离开京城去南方,但,在最最最私密的心底,还是希望……

  如果自己就快要死了,她希望能再看他一眼。

  就看一眼,或许亲亲他那俊美脸庞,总是含笑的嘴角;再撒一次娇,享受他无尽的疼宠与溺爱;好好道个谢,谢谢他把她被硬生生剥夺的一切快乐,都加倍给了她。

  啊,可是,那不是「他」,虽然两人的声音很像。

  站在大牢外的男人,比雁宇瑎矮一点,身形也壮硕一点,不论是站姿或说话,都有一股尊贵严肃的气势。

  只听他沉吟片刻,又说:「这么一个娇弱姑娘……」口气有些犹豫,似是不信。

  雁宇瑔的声音急躁传来。「皇兄,别看她外表柔弱,她真是傅盛那反贼之后,又身怀大批财物,其中还有很多是宫里的东西,分明就是当时那反贼和皇叔勾结之际留下来的,这意图太明显了!」

  「一个姑娘家,能谋什么反呢?」原来那人也是皇子,他困惑反问。

  「所以我才说,大哥,你太厚道了!」雁宇瑔愤慨道:「我可以作证,六哥和这名女子有所牵连!别忘了她家人是被谁所杀,她若要复仇,当然可能用尽心机,鼓动六哥夺位,只为了造成皇室同胞手足自相残杀!」

  此话一出,大牢里落入一片死寂。两位皇子身后的武将、贴身侍卫们,全都一凛,露出极凝重的神色。

  六皇子雁宇瑎本来就是皇上特别宠爱器重的儿子,加上他近年多次亲自南下监督治水、平灾,美名在外,众人都很敬重,大皇子要被立为太子的话,最大的劲敌就是雁宇瑎。

  身分实在敏感,若是再跟有谋反意图的人走得近,被煽动之后,加上大笔来路不明的金钱相助,那真是大大的不妙!

  「老六的耳根子……没这么软吧?」

  「这次不一样,六哥已被这反贼妖女迷住,我早已劝过他,他却执迷不悟!」雁宇瑔急道:「何况,若不是被煽动,那就是六哥早有异心,主动去寻求帮助,试图把皇叔留下来的金银宝物收为己有,当作自己将来招兵买马的本钱。外面已经在谣传,六哥在江南大肆采买,已经把金陵首富刘府的宅子整座买下来了!」

  这人到底是不是兄弟呀?怎么陷害自己的哥哥,如此不遗余力?傅宝玥即使虚弱晕眩,还是忍不住要生气。

  大皇子显然被说动了,沉吟道:「老六大费周章在金陵买房子?做什么?」

  「大哥,我是绝对拥戴你的,不能眼睁睁看你皇位被夺。」雁宇瑔见已有转机,立刻乘胜追击,「听我一句,无论如何,眼前此害若不除,将来后患无穷!」

  「我还是要问问这位姑娘。」大皇子抚着线条刚硬的下巴,沉思之后,转身往牢狱门口走来。

  「大哥……」

  大皇子摆手示意,要他稍安勿躁。他走到门口,矗立如钟,居高临下地望着虽然已经醒来,却只能虚弱靠在墙上的傅宝玥。

  「这位姑娘,容我问妳数句。」用词虽然还好,但那语气之睥睨霸气,令傅宝玥皱了皱眉。「姑娘与我弟弟,是否相识,交情如何?」

  「您……是哪位?小女子……不认识阁下。」傅宝玥的语气很虚弱,问句却非常故意。

  众人不禁一怔,大皇子更是呆住,顿时说不出话。

  没人料到已经气若游丝的傅宝玥,居然还牙尖嘴利。

  「放肆!」雁宇瑔先回神,大声怒斥:「问妳话就回答,妳撒什么泼!」

  回答就回答。傅宝玥喘了喘,缓了几口气,才虚弱作答:「是,我和六爷相识。」

  「他可曾和姑娘说过宫里的事?是否提过我们兄弟?」大皇子口气转冷,语带威胁,「姑娘最好老实回答,否则,我们一定有方法让妳说出来。」

  那当然,她已经亲身体验过了这些「方法」之一。当下,她只是困难地扯起嘴角,笑了笑。

  「是,他是说过……」她的回答很小声,还断断续续的,但地牢里所有人都竖起耳朵,仔细静听。「他说……他们……兄友弟恭,他大哥才干、做人都是第、第一等,还很照顾弟弟们……而他,和他七弟,感情特别好……说他七弟,人很单纯,处处……都为他着想……」

  说着说着,傅宝玥靠在墙上,上气不接下气,累得眼冒金星。

  漫天撒谎也在所不惜,最好让那两人愧疚致死算了!

  而这些话,深深扎进两位皇子心里,让他们无言以对。

  一个只剩半条命、大力捏了就会死的弱女子,居然可以让当朝的两位皇子──其中还包括太子之位在望的大皇子──说不出话,实在绝非等闲之辈。

  大皇子神色变了,他对傅宝玥开始另眼看待。

  「来人,把牢门打开。」他下令。「我要跟傅姑娘谈谈。」

  「爷……」没人敢去开门。

  「她都这个样子了,你们难道还怕她对我不利吗?」大皇子嗤笑。

  巨大的锁除去,炼条移开,沉重牢门一启,大皇子便弯身入内。贴身侍卫依然谨慎的拔剑出鞘,亮晃晃的光芒一闪,在门外严阵以待,虎视眈眈。

  「傅姑娘……」大皇子伸手去扶软绵绵的傅宝玥。

  「放开她!」

  便在此刻,一个怒吼声劈了进来!

  吼声充满愤怒与焦躁,彷佛困兽般,震得众人都是一惊。

  声落之后,出现的竟是风尘仆仆、俊脸上都是倦容的六皇子雁宇瑎!

  他手上是一把闪烁淡蓝冷光的锋利宝剑。一向从容优雅、外表无懈可击的他,此刻发散了、衣服乱了,额上见汗,焦灼中甚至带点慌乱,硬是闯过了森然的侍卫与刑部人员。

  眼看那锐利剑尖就要刺向自己,雁宇瑔一面猛退,一面情急大叫:「拦住!快,把他拦下!别让他杀我!」

  叮叮数声,雁宇瑔的侍卫们护主心切,立刻用剑挡住了雁宇瑎的来势。

  本来一个打一个,雁宇瑎不见得会落下风,但是面前有四、五个高手武将挡驾,当下,雁宇瑎只是恼怒地叹气。

  「不准伤她!」雁宇瑎被挡在侍卫形成的人墙之外,一反平日的儒雅温文,情急怒吼,「不管谁伤了傅小姐,我都会要他偿命!」

  「你大逆不道!竟敢这样对大哥说话!」胆小的雁宇瑔有众多武将壮胆,隔得远远地猛吠,「那反贼人人得以诛之,本就该杀便杀,你刻意回护,为的是什么?难道你也要谋反吗?!」

  雁宇瑎一双鹰眸简直要喷出火来,再也不管面前是刀山油锅,长剑一挥,竟是要硬闯!

  为了要到心上人身边,就算得杀出一条血路,也在所不惜了!

  剑锋相交,此地人人拿的都是名剑利器,又是卯足了劲,几乎都击出了火花。

  当然,雁宇瑎身上也很快开始见红,先是手臂,然后是腰侧、腿……一道又一道的剑伤,在被划破的衣物裂口下,鲜红的血冒了出来。

  雁宇瑎奋力挥着剑,刺眼闪光继续飞舞,咬着牙,他虽然踉跄着,但完全没感觉到疼痛似的,丝毫没有减弱攻势。

  眼看着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攻势渐渐落居下风……

  「你们……统统……住手!」

  众人当然没那么听话,喊住手就住手,何况,那呼声还那么虚弱无力。不过,当他们乘隙往后瞄了一眼之后,纷纷的,真的都停手了。

  因为,本来该是奄奄一息的傅宝玥,此刻正用一把薄刃,抵着大皇子的咽喉。

  体型、体力都比傅宝玥要强上十倍百倍的大皇子,动也不敢动,僵坐在牢里地上,虎眼瞪得大大的,好象不敢置信。

  众人都静了,也都僵住,他们也不敢置信。

  这转变……也发生得太突然、太惊人了。

  「放……放过六爷,要不然,要不然……」傅宝玥持着薄刃的手虽然在发抖,但那闪着冷冷银光的刀刃,还是精准贴在大皇子的颈项。

  只要她手腕一翻一送,当朝太子大概就要换人做了。

  「大、大胆!」除了叫嚣和坏事之外,没有实质用处的雁宇瑔好不容易回神,他怒吼,「妳知道妳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被斩立决了吗?竟敢对大皇子无礼?!速速放开,否则,让妳死无葬身之地!」

  傅宝玥惨白憔悴的粉脸,浮现一丝带点嘲讽的冷笑,浑身散发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她深吸一口气,一股莫名的、急于捍卫情人的力量,突然灌注进她虚弱的身体。

  「我是……乱贼之女,照你们说,还正要策动谋反,早已注定……死无葬身之地。」她的明眸扫视全室,被她凌厉目光扫过的人,不知为何,背脊都开始发凉。「我父亲都敢,我为什么不敢?横竖……都要死,我也可以找人……同赴黄泉!」

  「听她的。」大皇子虽力持镇定,但脸色已经相当难看,寒冷的地牢里,他的额上却开始冒出豆大的汗珠。「你们没看到刀就架在我脖子上?快听她的!什么都答应她!」

  就这样,满室的大男人屏息凝神,提心吊胆地,等着苍白虚弱的姑娘下令。

  *** *** ***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侍卫们退得干干净净,地牢里,只剩三名皇子,以及一位脸色白得像鬼,憔悴不堪的姑娘。

  三位皇子面色凝重,相对席地而坐,手上武器都依照傅宝玥的指示,被远远丢在门外。

  而傅宝玥,简直像是随时要晕过去似的,背靠在墙上,强撑着。

  「这是没有用的,我们的人都在外面,你只要一出去,就会被抓住。」雁宇瑔苦口婆心的对雁宇瑎说着,「六哥,皇位一定会传给大哥,你为什么要执迷不悟呢?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瞒着人继续一意孤行吗?」

  雁宇瑎充耳不闻。完全不屑反应,一双发红的鹰眼,只炯炯盯着傅宝玥,注意着她的状况。

  「挑拨离间……的小人。」

  气若游丝的指控,却让雁宇瑔像被针扎到一样,怒跳起来。

  「妳这妖女!反贼!来阴的小人!」他破口大骂。「看我不整治妳!明明死到临头了,还敢耍狠?!」

  「够了。」大皇子冷肃开口,制止了七弟的叫嚣。

  他转向雁宇瑎。「老六,今天我们兄弟不妨开诚布公,好好说清楚。你到底是不是在筹画什么,又有什么打算?大哥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绝不会笨到想要夺位、掀起朝野动荡,对不对?除此之外,其它无论是什么,都可以拿出来谈。」

  这话说得看似温和,骨子里却非常厉害,先是拿话堵住雁宇瑎,要逼他亲口说出「绝无夺位之意」这句话;另外,还暗以皇位传人自居,分清楚了尊卑,让雁宇瑎无法与他平起平坐。

  雁宇瑎只是冷冷一笑。

  「我自始至今,都没有对皇位有任何想法。你们要我的一句话,这就是了!若是不信,大可到父皇面前,大家白纸黑字画押,绝不反悔!」

  大皇子刚硬的脸庞,表情深沉莫测。而毛躁的雁宇瑔则沉不住气,皱眉摇头,强烈反对。

  「不成不成,这事闹到父皇面前,可就糟了!父皇已经被皇叔伤过心,这次要听闻我们兄弟闹成这样……说不定气坏了身子,那罪过就大了!」

  「你也知道自己罪过大?」雁宇瑎这才正眼看向七弟,话声如风,眼神凌厉,像是两把锐利的刀,直刺向雁宇瑔。「我应该在南下的路上,去处理歉收、修运河、平匪乱的事,而不是像这样半路被绿海追回来,在这里看你们欺负我的人、安莫须有的罪名!让开!我没空跟你们多说了!」

  当他安排正傅宝玥身边的亲信绿海,换了数匹骏马,兼程狂奔,气急败坏追上他通风报讯时,雁宇瑎惊得几乎去了半条命。

  也许是一向温文的人发起脾气特别可怕,也可能因为都惊呆了,两位皇子目瞪口呆的望着发飙的雁宇瑎倏然起身,不管身上还流着血,衣服也破了,他大步走到墙角,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扶抱起软成一团棉絮般的傅宝玥。

  「没事了,没事了。」他低声哄着,把她抱在胸前,直起身。

  傅宝玥软软靠着他的胸膛,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宝儿,我们回家。」

  「没有家……」她的神志已经涣散,迷蒙中,只模糊不清地答了三个字。

  「当然有,我这就带妳去。」雁宇瑎已经完全把兄弟拋在脑后,他低声抚慰着怀中的人儿,一面往牢门外走。

  「六哥!」雁宇瑔跳起来,冲到他们面前,打算阻拦。

  「让他走吧,不会有事的。」大皇子也起身了,拍拍衣裾,一股浑然天成的霸气显露在他眉眼间。

  此刻,那双霸气眉眼以一种了然的神情,望着他的六弟。

  雁宇瑎和他四目相交,一股默契在无言间流转。

  是,那是承诺,也是警告。

  不会有事。代表了大皇子不再继续追究,也在警告雁宇瑎不要再生事,最好明哲保身。

  当下,雁宇瑎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大步离开。

  「传话下去,不准有人为难六皇子,否则,从严查办。」大皇子交代雁宇瑔。

  「可是大哥……」雁宇瑔仍是迟疑,「这样真的可以吗?」

  大皇子突然微微一笑,眼神望着大牢外阴暗的甬道尽头,那一抹微弱光线,以及他那狼狈负伤,却依然挺拔俊朗的六弟,抱着娇弱纤细的女子,毫不犹豫大步离去的背影。

  那慎重小心的抱法……简直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老六是光明磊落的个性,从不玩阴险手段,我想,我们可以放心。」大皇子淡淡开导弟弟。

  「那可未必!他和傅家的妖女,已经私底下来往很久了,我们却一点都不知道,这可不怎么光明磊落!」

  「你一点都不知道?设局逼出傅姑娘的,不就是你吗?」

  「我……」雁宇瑔语塞。

  大皇子负手往门口走,闻言,回头望了一眼这毛躁单纯,有时容易胡思乱想,还常常冲动坏事的弟弟。

  纵然满身的缺点,他还是他们的弟弟。

  「七弟,听大哥一句劝。」最后,大皇子只是笑笑说,「对你未来的六皇嫂,说话最好小心点,她不是简单人物。」

  在大皇子走了后,大牢里安安静静,只剩雁宇瑔一个人呆立当场,久久不能动弹。

  「六……皇……嫂……」

10

  深夜,一灯荧然。

  灯光照出的,是宽敞华丽的房间,所有家具全是最名贵的紫檀木。桂宫柏寝,雕梁画栋,富贵之气,逼人而来。

  这儿正是六皇子雁宇瑎的寝宫,气派当然不在话下。

  而雕花木门外,长廊上站了侍卫、总管,还有等待命令的婢女,人数虽多,却静得连呼吸声都不闻,规矩极为严谨。

  房里,一张大床铺着绸面厚被,被套、枕套,甚至帐额,全绣着大大小小、形态姿势各异的龙。绣工极繁复,针脚极工整,随便一幅,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而被面上,一绺乌亮青丝披散着,秀发的主人长睫紧闭,小小的脸蛋苍白无血色,正倦极沉睡。

  床前,一个雕像般的人影,正静静伫立。

  雁宇瑎已站了整整一个时辰,虽然衣服已经换过,身上的剑伤也已上药包扎,但他俊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让人看了好生担忧。

  「六爷,先休息一下吧。」下人里唯一能自由进出寝房的于嬷嬷,也是自小看雁宇瑎长大的奶娘,忍不住低声劝道:「小姐一时半刻也不会醒,六爷,来吃点东西,坐一下,好不好?」

  雁宇瑎摇摇头,目光始终胶着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

  「她连作梦都不安稳,万一惊醒了,怎么办?我在这儿看着她。」

  「那拿把椅子过来给六爷坐,好不好?」于嬷嬷继续苦口婆心的劝着,「小姐醒来了,看见六爷这个疲累的样子,也会难受的呀!六爷忍心让小姐难过吗?」

  相信六爷什么都忍心,就是不忍让小姐难受。

  这招果然有效,雁宇瑎点头了。

  一个瓷鼓圆凳搬了过来,雁宇瑎才坐下,没一会儿,又站了起来。

  不是傅宝玥醒了,而是有人来了。

  放眼当今朝中,能让六皇子起身迎接的人,绝不超过五名,而此刻来的这位,却是位居其首,非站起来恭敬迎接不可。

  来的是他父亲,当今的皇帝。

  雁宇瑎在床前恭敬肃立,不过,长臂一伸,把厚厚暖帐放了下来拉好,遮挡住正在沉睡的娇弱人儿。

  他的宝儿,不随便让人看的,即使来的是当今皇上,也不例外。

  皇上年纪已经逼近六十,却仍是魁梧奇伟,气度沉稳尊贵。线条刚硬的脸庞有着深深浅浅的皱纹,浓眉也已经花白,但一双锐利精明的眼眸,让人见了,不得不心生敬畏。

  「你不是该在南下的路上吗?怎么又折回头了?」皇上对于这个儿子向来偏宠,私下相处时,没有什么繁文缛节,纯粹就是父亲与儿子的对谈而已。

  雁宇瑎低着头,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嘲讽,有些无奈。

  「父皇应该听说了吧?下午的事,我想,绝对有人第一时间去通风报信。」雁宇瑎轻描淡写回道,「兄弟间有些误会,我特意回来解决一下。」

  「解决了?」那双苍老却依然精炼的眼眸,紧盯着面前的儿子。

  「解决了。」雁宇瑎坦然回答。「皇兄似乎不太清楚我最想要、最重视的是什么,回来说清楚也是好的,省去许多麻烦。」

  四两拨千斤,把一场差点闹成兄弟阋墙的风暴,给轻轻带了过去。

  「真的就只有这样?」皇上追问。「你实说无妨,我自有分寸。」

  「儿臣所言,字字属实。」只不过省略掉大部分的过程与因果而已。

  皇上紧盯着儿子,研究着他的话、他毫无波动的平静表情。

  父子俩一坐一立,两双极为相似的眼眸相对。

  「嗯……」就在此刻,一个微弱的细小声音,自暖帐里传出来。

  雁宇瑎顿时忘记了一切,迅速转身,掀开帐子一角,屏息探视。

  大掌轻抚上她的脸蛋,傅宝玥睁开了眼,不过,眼神还有些涣散,似乎不认识眼前男人似的。

  雁宇瑎弯下腰,轻声问:「妳感觉怎样?看得见我吗?」

  大眼睛眨啊眨的,然后,又好累好累似的闭上。

  「宝儿?」雁宇瑎唤了两声,确定她又睡着了之后,小心帮她拉好被子,大掌在她柔嫩脸上眷恋流连了一会儿,这才直起身子放下暖帐。

  一回身,他发现父亲已经起身走到门口,回望他的眼神,充满兴味。

  老实说,有这儿子二十多年了,皇上还真没看过他这般谨慎紧张的模样。

  在父亲充满智能的眼眸注视下,雁宇瑎突然觉得耳根子辣辣的。

  「父、父皇,这位姑娘,她……她家……」

  这更稀奇了,一向气定神闲、泰山崩于前还是不改从容神色的六皇子,居然在结巴!

  「我知道她是谁。」皇上笑笑,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可错认的权威。「你要想清楚了。若你真的要她,京里,你们可能待不下去,毕竟她的身分……是难办一点。」

  「儿臣知道。」雁宇瑎答得又快又坚定。

  皇上又思考了片刻,果断地作了决定。

  只见他双眉一舒,挥了挥手,做个「算了」的手势。

  「罢!虽然我本来另有打算,但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勉强你了。」皇上摇了摇头,两袖一甩,潇洒离去。

  出了门,曲折回廊上,满满的都是人,一见皇上出来,呼的一下全跪了。

  「不用忙,朕就走了。」皇上偏头一瞟,望见已经闻讯赶来,正垂手立在旁边的大儿子,嘲讽笑笑。「你也来探病?」

  「是,儿臣还带了点药材补品……」

  皇上嗤之以鼻。「要献殷勤、修好也要用对法子!药材可以随便送吗?把人整成那样,谁还敢吃你们送的东西?」

  大皇子给骂得大气都不敢出,默然以对。顿时,长长回廊上,安静得连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皇上又暗暗叹了口气。聪明的,宁选美人不要江山,而这不聪明的,将来却要掌握天下……

  上天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

  抑或是,冥冥中自有天数注定?

  「你们都别瞎忙了,让孙御医来看看吧。」皇上离去前,丢下这个指示。

  人群中,有人尖锐地倒抽一口凉气,原来是躲在众人之后,不敢抬头的雁宇瑔。

  他大吃一惊的原因是……连父皇都开口让御医来了!

  御医向来只看皇室之人,这不就是默认了那个反贼妖女未来的身分?

  原本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以为父皇来到六哥这儿,是要兴师问罪,查办逆贼的,结果没想到……没想到……

  雁宇瑔全身发冷,直到听见丧钟般的呼唤,更让他牙关开始格格作响。

  「瑔儿。」皇上非常和蔼可亲地唤着他。「你跟朕来吧。」

  「父、父、父、父皇……」

  「来,不用怕,朕只有几句话问你。」

  「我、我、我……」

  只见一个饱经风霜却依然挺拔的年迈身影,旁边跟着一个猛发抖、连路都走不直的年轻人,在众侍卫随从的簇拥下,由廊上离去。

  而外面的所有风云起伏、暗潮汹涌,全都是外面的事,屋子里,雁宇瑎又回到了床前,坐在床沿,盯着那张怎么看也不厌倦的小脸,仔细端详。

  他对外界毫不关心,也浑然不觉,眼里只容得下这娇弱外表下,有着钢铁般坚硬骨干的清丽花儿。

  静静坐了好久,直到御医来了,才被惊动。

  虽然之前已让府里的大夫看过了,但雁宇瑎还是不放心,这位孙御医的医术高妙精深,来的正是时候。

  「六爷,麻烦请把手给微臣。」孙御医留着一把山羊胡,快七十的他身子仍很硬朗,恭敬地行过礼之后,伸出瘦削的手道:「臣要为六爷把个脉。」

  雁宇瑎一怔,随即笑了。「孙御医,你弄错了,不是我要看大夫。」

  「什么?不是?」孙御医眨着眼,显然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是这位姑娘。」

  孙御医先是讶异的睁大眼,随即垂下视线,敛起惊诧之意。

  也该是时候了……六爷也二十好几了……

  他的笑意藏在山羊胡底下,恭敬地为沉睡中的傅宝玥把了脉。

  仔细观察病容,又问了几句之后,隐在山羊胡里的笑,已经扩大到整张满布皱纹的脸,一双老眼笑得弯弯的。

  「恭喜六爷。」孙御医整衣振袖,一个长揖到地。

  「恭喜我?有什么好恭喜的?」雁宇瑎皱着眉,随即恍然,「啊,你是说姑娘没事了,对不对?」

  「不但没事,还有了。」孙御医笑嘻嘻的说。

  「有?有什么?有事?有病?」果然聪明一世,却可能胡涂一时,雁宇瑎分明是关心则乱,此时急着问孙御医:「到底怎么回事?要用哪些药?还是要补?孙先生,您老也请把话说清楚行不行!」

  「没事,也没病,只不过受了惊吓、风寒,休养调理一阵子就成了。」孙御医耐心地解释着,「不过呢,这位姑娘实在瘦了些,这几个月要让她多吃点,身子养壮了,这样才能顺利生下腹中的白胖儿子……」

  呃,腹中?儿子?

  雁宇瑎突然像被打了一拳,后退两三步,俊眸瞪大,嘴张开了。

  却是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最后,他「哈」的一声,笑了出来。

  帐子里暖被中,一切风波的中心,还兀自睡她的,完完全全置身事外。

  *** *** ***

  半年后,仲夏江南,金陵城西。

  敞亮凉爽的正厅,一到下午时分,窗上帘子都打起来了,人在厅内窗边坐,面对着蜿蜒的水道,接到一池盛放的莲花,清风徐来,带着淡淡幽香,暑意全消,非常惬意。

  原本金陵刘家宅院就远近驰名,其精致华丽并具的特点,让人人都非常神往。不过,在数月前换了主人之后,这儿不再像以前那般豪奢放逸,相反地,慢慢变得精简朴素起来。

  从仆佣数目到器具用品,从家具摆设到餐饮细节,都走朴实路线,不再有令人惊叹的花稍奢侈出现。

  就连招待客人,也只奉上一杯清茶,配一碟莲心糖,就这样,没了。

  客人中午就来了,一直在厅里呆坐;茶喝完了,糖吃光了,丫鬟送上一盅冰糖莲子,还好象施舍一样,一张素净的脸蛋毫无笑意,放下瓷碗调羹就走。

  「喂喂,等一下!」好不容易盼来了人,客人忙不迭叫住丫鬟。「妳家老爷跟夫人呢?我从午时等到现在,都两个多时辰了!」

  「夫人大概在睡午觉,老爷我不清楚。」那丫鬟面无表情的回答。

  「这是什么态度?」客人脾气不小,立刻发作,「妳知不知道我是谁,居然敢如此不敬!」

  丫鬟笑笑,故意说道:「谁不认识您哪,七皇爷,光是这样一两个月就来一趟,每次来都大包小包的,我们府里上上下下,可都跟您熟得很!」

  被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可不就是当朝的七皇子雁宇瑔?

  他为了赔罪,每隔一阵子,就带着大批礼物来访;每回,却都像龟孙子一样,给晾在厅里坐上大半天。

  他大哥的话一点也没错,未来的六皇嫂──不,是现任的六皇嫂,也就是他未来皇侄的母亲──不是简单人物,万万得罪不起呀!

  当然,他的六皇嫂也没那么恐怖,此刻她正在书房里,临窗作画。

  人家说红袖添香,不过,她身旁帮忙磨墨加水的,可不是红粉知己,而是她的夫婿。

  雁宇瑎在窗边闲坐,慵懒潇洒。手上一本奏折翻啊翻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浏览着,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欣赏他眼前的美景。

  傅宝玥蛾眉微蹙,时而抬头望望莲花池,时而低头作画,非常专心。

  经过几个月的细心调养,她的眼眸乌亮,脸颊红粉绯绯、白里透红,一头青丝梳成简单大方的髻,一身宽松淡青衫裙,衬得她肤光似雪,唇红齿白。

  她的身形也丰腴了些,肚腹间有着明显的微隆。

  此刻,雁宇瑎的视线,便在她的腰际绕来绕去,又是得意,又是愉悦。

  「看什么?」娇嗔出现了。「老盯着人家肚子看,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可不是鬼主意!原来在过年之际,他抓到机会就猛问她:「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就是在期盼能让她快快有喜讯,生米煮成熟饭,藉此巩固她的地位。

  依他父皇的个性,得知有了皇孙,必定欢喜得很多事都不计较了;留子去母这种缺德事,皇上绝不会做,所以,怀了雁宇瑎的种,傅宝玥就安全多了。

  他本来就在南方积极布局,想等安排好一切之后,带她回到金陵长住。两人相恋以来,他一直双管齐下在努力着。

  而现在,所有的努力都得到回报,想法都成真了,让他怎能不开心得意!

  过程虽然辛苦,也经历了风浪,还付出了代价,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

  「看妳呀。」雁宇瑎懒懒回答,长臂向她伸出。「画好了没?过来。」

  「差不多了,等一下再来落款。」

  傅宝玥搁下笔,起身伸了个懒腰,反手捶了捶酸软的后腰。

  雁宇瑎不等她过来,径自起身,从她身后抱住她,大掌就罩在她的肚腹之间,温柔地摩挲。

  「真难想象……」他喃喃说着。

  「对啊,好难想象,你看,腰变这么粗。」傅宝玥软软抱怨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按在夫君的大手上。

  雁宇瑎笑了,俊脸上充满宠溺神情。

  「我是说,真难想象,妳的腰带还暗藏玄机……」

  「哪还有腰带?我多久没办法系腰带了,你还说!」傅宝玥无比哀怨地说。

  可不是暗藏玄机!光是回想,雁宇瑎还是忍不住惊叹。

  半年前,当她昏睡两天一夜之后醒来,雁宇瑎忍不住问她,她在大牢里用来救命的那把薄刀,到底是从哪儿变出来的?

  「自我十一岁那年,家被抄以来,我所有的腰带里,都缝着薄刃,以备不时之需。」傅宝玥虚弱地半躺在他怀里,软绵绵地瞟了他一眼。「看吧,幸好我没穿你帮我准备的绫罗绸缎,戴那些好贵的珠宝首饰,否则,哪里救得了你!」

  「是呀。」他同意,忍不住低头亲吻她没有血色的小嘴。「宝儿最厉害了,妳是最珍贵的宝贝,有了妳,绫罗绸缎、珠宝首饰都可以不要。」

  想到她临危不乱,独自面对众人、面对权势时威风凛凛,娇小身躯散发着不可逼视的气势;而在他怀中时,却是这样娇怯柔弱,病得跟小猫一样,怎不让人又敬又爱,又心疼又不舍?

  回忆中病榻边的那个吻,小心翼翼,深怕伤了虚弱又刚怀孕的她,不过现在,怀里抱着健康娇媚的人儿,雁宇瑎可是吻得又火热又深入。

  他的宝贝乖乖转过身,双臂攀上他的肩,花瓣般的红润唇瓣为他绽放。两人的舌热烈纠缠着,他把她用力按进怀里,让她感受他为她而起的浓烈爱意、坚硬欲望。

  真的,有了她,其它一切都可以不要了。

  两人吻得难分难舍,没有腰带的衣裙更容易解开,很快地,素净上衣被撩开,露出底下那精致华丽的月白色肚兜,细细金炼映衬她雪嫩肌肤,因有孕而更加丰满的美乳高高耸起,销魂迷人。

  「嗯……」她轻吟着,半瞇着眼,羞红了脸,承迎夫君的炽热视线,以及炽热的吻、略粗的指掌……

  雁宇瑎一面恣意享受着,一面却暗自觉得奇怪。

  在平常,傅宝玥是非常怕羞的,虽然已是夫妻,但在白天,特别是在外头有人伺候的书房或偏厅里,别说亲热了,稍微亲个脸,摸摸小手,都会让她红着脸要闪逃,不肯就范。

  不过今天,她不但没有抗拒,甚至还有些主动,非常配合。

  雁宇瑎当然察觉了妻子的异常,但这「异常」可是他梦寐以求,他才不会笨到中途喊停,询问她为什么!

  他吮咬着她嫩红的小嘴不放,一步步欺向前;而傅宝玥一步步往后退,直退到了屏风后。

  一有遮蔽之后,雁宇瑎更是无所顾忌,他把那柔软芬芳的身子硬是逼到了墙边,到了退无可退的时候,抓起她的双腕按在墙上。

  冰凉的墙面带给她阵阵轻颤,但身子还是热得紧;她的上衣被脱掉,肚兜也拋在一旁高脚花架上,整个雪嫩的上身赤裸着,丰乳顶端,艳红的莓果硬挺,诱惑着热情的吻,和重重的吸吮。

  「啊,啊……」无助的呻吟声,从她艳红小嘴逸出,更是催情。

  没推开他?!雁宇瑎感受着秘密的亢奋,让他全身都涨满了火热欲望,迫不及待要好好疼爱她。

  嘶!布帛撕裂声响起,急躁的男人撕开了熟绸襦裙,雪嫩美腿暴露出来,只剩薄薄的亵衣了。

  还是没挣扎、抗拒?!他惊喜的喘息越来越粗急。

  「宝儿,我要疼妳了,可以吗?」雁宇瑎的身体紧紧压制住那光裸娇嫩的娇躯,嘴上虽客气打着招呼,但两人都清楚感受到情况有多么「紧急」,就算她说不行,也决计是停不住的。

  「嗯……」傅宝玥红透了一张小脸,水汪汪的美眸望着他,应允着火热销魂的纠缠。

  那双明眸中,除了荡漾的春情之外,还有一丝诡谲光芒──

  「真的可以?」这太不寻常了!雁宇瑎警觉地缓下动作,捧住她的脸,仔细梭巡着,「今天是怎么回事?妳不太一样……呃……」

  他话还没说完,不由自主的呻吟声,便从喉咙深处被逼了出来。

  因为这位今日异常大胆的人儿,正主动抬起美腿,勾在他的腰际,双手攀住他的脖子,丰满的乳压在他的胸膛,整个人像是猫儿一样,摩蹭撒娇,勾引出他所有的爱怜与热情。

  再英明神武的男人,都受不了心上人这般挑逗,雁宇瑎低吼一声,劲腰往前一挺,坚硬的亢奋重重磨上那已然潮湿滑润的柔嫩禁地。

  不一会儿,他已经深深侵入她。喘息间,她被他一下下的狂猛冲撞逼出无助娇吟,一声接一声,又压抑又甜蜜,让人骨头都要酥了。

  安静的书房内,屏风后,春情荡漾,销魂旖旎,只有偶尔传来低低压抑的呻吟轻喘,以及断续的、困难的话声。

  「我知道了。」男人的喘息粗重而急迫,「妳是故意要让我七弟等……」

  「讨厌……」女人娇滴滴的抱怨,简直像是蜜酿成的,甜死人了。「别……那里不行……不要……」

  管他是谁在等,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他也不在乎了。

  优闲的夏日午后,带着莲花清香的南风徐徐而来,穿过雕花窗棂,吹干了画上墨迹,翻动了书页。

  良久良久,画纸和书本都还是晾在那儿,没人理会。

  出了门,穿越空荡荡的回廊──不是没有下人,而是他们都体贴地避开了,谁教六爷和夫人感情好,恩爱得要命呢──还要穿过好几道门,转好几个弯,才能到达前面接待客人的正厅。

  厅里,紫檀木茶几上,茶碗又空了,点心盘子也见底,枯坐的客人身旁堆满大包小包的礼物。

  都饿得腹如雷鸣了,雁宇瑔还是在那儿干等。连那位板着脸、很不友善的美婢巧丝都不再出现,他简直是束手无策呀!

  被父皇狠狠责罚还不算什么,他这一趟一趟的赔罪,却始终换不到六皇嫂的谅解……别说谅解,连人都见不着!

  「唉!」雁宇瑔长吁短叹起来。

  还是那句老话,大哥说得对,他真是不该得罪这位嫂子。

  要是早知道他六哥爱她如命,为了她,把在京里六皇子府邸所有金银宝物都放弃了,只身来到南方定居,也在所不惜,毫不后悔的话,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冒犯。

  真是千金难买早知道呀!

  窗外鸟啭虫鸣,婆娑的莲花开得正美,阳光下,翠绿荷叶中,花瓣透着不同层次深浅的白,引人入胜。

  傅宝玥要是看见,又得绞尽脑汁调配选色了。

  不过,现在她正忙着,没空画画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