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17

度假情人 (舒格)

by 舒格

  楔子

  她,成就了一个男人的事业与心愿。

  也就是说,她变成所谓——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的那个女人。

  阳光在海面上跳跃,闪烁刺眼的光芒。傅海悦赤足坐在沙滩上,迎着风,略眯着眼,远眺着看似平静的汪洋。

  没戴帽子、没撑洋伞,只穿着细肩带背心和卡其色短裤,她雪白的肌肤毫无遮蔽地暴露在烈日下,肩头都已经开始发红,傅海悦却不在乎。

  面对如此宽阔广大的海天一色,她却觉得快要窒息了。胸口的郁闷感层层纠结,紧紧包裹住她的心。浓浓的压迫感排山倒海不断席卷而来,几乎要将她灭顶。

  压迫感?灭顶?傅海悦扯起嘴角,带点讽刺地苦笑了。

  她在海边长大,游泳简直像她与生俱来的能力;事实上,她自小在游泳比赛里得奖无数,父亲常取笑她是海里的鱼,这辈子投胎到傅家的。

  父亲呀……想到她的父亲,傅海悦的心更闷、更痛了。

  在烈日下的海边已经呆坐两小时,连大海都无法让她心情稍微纾解,看来真的没有希望了。

  傅海悦起身,完全绝望的她,缓缓走向——不是往海里去,而是走向搁在旁边的运动凉鞋。

  套上鞋,她无声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然后,离开那向来能抚慰她、让她平静的海边,重新回到尘世,面对那无奈的现实——

  她成就了别人,多么伟大,自己却一点也不快乐。

  孤独的足印在沙滩上蜿蜒,凌乱而扭曲,但终究都会被海浪冲得一干二净,什么也不剩。

  如果海浪能冲干净她的苦闷就好了……

  第一章

  那日,当晏予书走进海边小镇的图书馆时,引起了不少侧目。

  原因?很简单,他的外型太过抢眼。

  短而有型的发黑得发亮,前额部分还微微弯曲,令女人手指发痒,想要去抚摸那好像还带点湿意的短发。两道浓眉极为神气,琥珀色的眼眸仿佛在宣告着他血统的特殊,也在他深刻如刀凿般的五官中得到印证。

  就更别说他高大、精壮的身材了,除非是职业运动员,否则,平常人哪夹这么漂亮的肌肉线条、修长挺拔的体格,以及被阳光彻底洗礼过的浅褐色的肤色?

  他上身穿了件宽松白色麻质衬衫,很皱;一条军绿色的休闲长裤,也很皱;凉鞋是真皮的,简简单单,毫无取巧之处,整个搭配起来,却硬是有股好潇洒、好休闲的雅痞味道。

  最罪恶的是,衬衫扣子还少扣好几颗,那令人垂涎的健美宽阔胸膛若隐若现,也难怪为了避暑、躲太阳而待在图书馆里的闲杂人等,都忍不住对他行注目礼了。

  “嗨,你好。”对于那些眼光毫不在意,好像非常习惯被盯着看似的,晏予书走到柜台前,对坐在那儿的馆员说:“我早上打过电话,敝姓晏,想请问之前预约的书和资料……”

  “我不是管理员。”盯着电脑萤幕的那人抬头,平静回答。

  晏予书一窒,有几秒钟的时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三十岁的他,虽不能说是猎艳无数、遍访群芳,但是在女人面前,向来是谈笑风生,非常有魅力的。

  今日,却在一个临海小镇的小小图书馆里,突然词穷。

  因为那张雪白的小脸上,有双好深幽、好寂寥的黑瞳,仿佛要把他吸进去似的,让他心跳加快,口干舌燥。

  “我只是来帮忙修电脑的。”那女孩很年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她看着不发一语的晏予书,淡淡解释,“你要找的是沈小姐,她去洗手间了,马上回来。”

  “呃,谢谢。”晏予书好不容易挤出这几个字。

  道过谢,他故作优闲地踱到旁边等候,一面伺机打量那又继续盯着萤幕的女孩。

  下午的阳光洒落室内,她却不像普通女孩一样避之唯恐不及,反而像是完全没察觉毒辣紫外线的存在。因为坐在柜台后面,看不见全身,但从她漂亮的颈子、裸露的手臂看来,她的肌肤极为雪白柔嫩,肩头、鼻尖、脸颊有淡淡的红晕,好像水蜜桃一样诱人。

  晏予书无法抑遏自己狂野的想象。

  就像看一本好书、一部好电影一样,看了开头,甚至只是一部分,就会忍不住想看完全部。

  照他眼睛所见来推测,她应该全身上下都是那样吹弹可破、掐得出水来似的好皮肤吧。她的身材怎么样?是凹凸有致,还是削瘦纤弱?是高,还是矮?

  想到这儿,晏予书硬生生把已经太过活跃的想象、以及盯在人家身上的视线给拉了回来。奇怪了,他明明见过不少各种类型的美女,也从没这么失态过,今天是怎么回事?热昏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漫步到公布栏前,浏览着上面或钉或贴的许多公告、启事甚至是广告。

  看似优闲放松,但只有自己知道,他全身上下都充满一种微妙的紧张感。英文叫Chemisty化学作用,中文叫来电,就是这个样子。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全身细胞都活过来,充满生命力;之前,他大概真是被新工作、新环境、新挑战给占据了所有心神,根本没时间也没余裕去注意异性。

  而今天……

  去洗手间的沈小姐回来了。她戴着金丝边眼镜,有着秀气的脸蛋、温暖的微笑,不像另一位小姐,猛盯着电脑,连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似的。

  电脑萤幕有这么好看?晏予书忍不住不服气。

  “是晏先生吗?”沈小姐立刻猜到,原因很简单,海边的小镇并不常有陌生人来借书,而这镇上大多是熟面孔,像晏予书这样的人,在群众之中,太突出了。

  “因为电脑出了一点问题,所以你预约的书跟资料都还没找齐,我们正在修了。”沈小姐指指电脑,以及坐在电脑前专注工作,对身旁发生的事恍若未闻的“她”。

  “大概还要多久?”晏予书客气的询问,带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电力十足。

  沈小姐傻住,半晌才推推眼镜,有些困难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要看海悦的进度。你很急吗?”

  “海悦?”晏予书不答反问,好看的浓眉一挑。

  “就是她,在帮我们修电脑的特约人员。”沈小姐解释着,又低头翻阅刚拿起的笔记本,研究一下,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

  她抬眼,细金框后的小眼睛锐利的盯着他。“你要找的是本地的古籍资料?尤其是傅家?为什么?”

  晏予书困惑了。为什么来借资料,还要被这样盘问?

  而且,问题一出,他敏锐地发现,室内的气温陡降,休闲气氛顿失,变得有点紧绷起来。

  专注盯着电脑萤幕的“海悦”小姐,怔了一下,雪白的双手在键盘上停住,过了几秒钟之后,才继续噼啪打字。

  晏予书还是很放松,靠在柜台边,闲闲回答,“是。我查过了,贵馆保存了很多本地文物的史料,包括已经拆掉的傅家宅院。”

  傅家宅院,据说有数百年历史,却因为家族早已没落,残破而乏人维持。在一片古迹保存的热潮中,根本搭不上边,除了附近大学建筑系的师生曾经当作专题研究,纪录了一些零星史料之外,傅宅的过往,就像是一颗不起眼的细沙,消失在历史洪流中。

  “傅家破落很久了,房子在十几年前都拆光,现在那块地也荒废,根本没人管了,你找资料做什么?你是记者吗?”沈小姐还是皱着眉问。

  晏予书对图书馆小姐的质问态度不予置评,但仍是很有风度地微微笑,口气温和有礼,“不是的,我只是来这儿度假,想顺便多深入了解、研究一下而已。”

  “哦!深度旅游嘛!”沈小姐恍然,随即兴奋了起来,对于能贡献资讯给帅哥这件事非常得意。“那刚刚好,你正好可以找——”

  “沈姊,已经可以了。”旁边本来一直专注在电脑上的女孩,在此时突兀开口,打断两人交谈。她起身,对着沈小姐解释,“病毒已经杀干净,连线也重新建立了,应该没有问题。要是又有状况,再跟我联络。”

  平静说完,她连多看两人一眼也没有,只是低眉敛目,一样安静地离去。

  当然,她没有察觉到,那跟随着她背影、燃烧在琥珀色眼眸中的星火。

  她认识他。

  应该说,她认得他的脸。事实上,就算只看过一次,应该也就很难忘记。

  他有一张俊美到几乎罪恶的脸。

  而最近他在媒体上曝光的机率不少。拜竞争激烈的媒体之故,转到哪一台,都可以在新闻里看见这位金融财团少主的消息。

  在众多接班人、第二代第三代、青年才俊中,晏予书最近脱颖而出,成为曝光率很高的代表人物。

  近看,他琥珀色的眼眸闪烁着难解的光芒,性感的唇扯起慵懒弧度,懒洋洋的笑意隐约在那线条刚硬、肤色浅褐的俊脸上弥漫。整个人散发出来一种强烈的、惊人的男性魅力,从姿势到表情,从他客气的言谈到审视的眼光……无一例外。

  他能让身边的男人都为之气短,让女人都忍不住要心跳加快,屏息注意他。

  像这样耀眼的天之骄子,到他们海边的小镇做什么?

  傅海悦承认,她有些诧异,也瞄了他好几眼——好奇之心人人有之,加上他又是那么耀眼、吸引人。

  直至他提到来意……傅海悦的心,在听见“傅家宅院”这几个熟悉的字眼之后,便重重沉下去。

  已经有多久了?早已不记得是何时开始,只要听见有人说起她家,傅海悦全身都会突然一僵,然后防御机能立刻启动,像变色龙一样,立刻转化成背景,躲藏起来,不让任何人发现。

  今天尤其严重,她特别紧张、不悦。

  走出图书馆时,傅海悦觉得自己像是一根琴弦,绷得紧紧的,只要稍稍用力些,就会绷断。

  他们在她面前,大刺刺谈论着她家的破落,然后沈小姐还想要把她像供品一样,献给一个来查资料的陌生人——看看!真是刚好,这就是傅家的女儿!有问题的话,别客气,赶快问,问他们家是怎样把家产败光?房子被拆除、被迫迁移的感觉是如何?

  她不知道别人会怎样反应,不过,她的反应和以往一样,就是低下头,装作听不懂、不关心,尽量不引起注意地离开现场。

  出了凉爽的图书馆,在炽热阳光下走向自己的脚踏车,傅海悦被晒得全身发烫,心里却是凉凉的。她清丽细致的脸蛋上,神色寂寥。

  都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有人要追究调查呢?这儿又不是什么大地方,傅家也不过曾经是所谓地方望族,而今没落了而已,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要追究她家的历史,就一定会翻出她父亲的事。

  啊,不要再想了。傅海悦告诉自己。开了锁,骑上她代步的工具——有些年纪却依然坚固耐用的二手脚踏车——她毫不在乎地在午后大太阳底下慢慢骑着。

  柏油路上,来往车子不多,行人更是少,镇上相当安静。她的脚踏车发出的喀啦喀啦响,成为这懒洋洋午后,蝉鸣之外的唯一声响。

  细细汗珠在额上、后颈聚集,她的薄T恤背后也湿了,但她不在乎,相反地,还很喜欢被太阳狂晒、狂流汗的感觉,好像可以蒸发掉一些不纯净的思绪似的。

  骑啊骑,反正没人没车,她干脆骑到马路正中央,直到察觉似乎挡到人家的路了,她才谨慎地回到右侧,让后方来车通过。

  不料后方来车没有通过。

  她放慢了速度,后面的车子也慢下来了,性能优异的引擎声在她身后低低响着。

  傅海悦又往旁边靠了靠,简直快骑进别人骑楼下。这路,让得够宽了吧?

  车子还是没越过,继续跟在她后面。

  骑着骑着,越骑越慢,最后,干脆玉腿一踩,停下脚踏车。

  她一回头,就看见一辆非常、非常、非常骚包的名贵跑车也跟着停下。那车是嚣张的敞篷车,还黑得发亮。

  驾驶座上坐着一名俊男,在灿烂到刺目的阳光下,简直像是广告片或电影场景一样。

  此刻,那张让人印象深刻的俊脸上,有着浅浅的笑意。见她回头,他举起手,闲适地扬了扬,开口招呼,“嗨。”

  傅海悦突然觉得有一瞬间的晕眩,可能太阳真的太大,晒得她要中暑了。

  “天气真好,对不对?”晏予书的嗓音相当有磁性,不用大声或用力强调,便有一种勾人的魔力,让人听了,余音袅袅在耳中震动。

  “呃……对。”除了同意,傅海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算是打过招呼之后,她继续往前骑,努力忽略突然飙得更高的体温,以及又开始不规律的心跳。

  骑骑骑……不管骑得多快,铁马当然还是快不过欧洲名贵跑车,不可能远远甩开,所以那辆嚣张的车还是不快不慢地,继续跟在她身后,或者该说是身旁。

  “你真的不怕晒太阳?”闲聊似的语气中有着不敢置信,和一点点笑意。“不用防晒?也不用戴帽子、撑伞?”

  傅海悦费力骑着脚踏车,微微皱眉,没有回答。

  初次见面,这人怎么回事?装熟装得这么自然?

  “听说你从小在这里长大,怎么皮肤还能这么白?有什么秘诀吗?”晏予书不介意,继续闲聊问着。

  听起来,刚刚沈姊已经告知过她的身分,既然这样的话……

  “你跟着我,有什么事?”她索性直接问了。

  慵懒的笑意在晏予书的嘴角浮现,眸光懒洋洋的,“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那……”那就接不下去了。傅海悦觉得一肚子闷气。

  喀啦喀啦的脚踏车声,和低沉咆哮的跑车引擎声应和,傅海悦的脸已经染上了健康红晕,但她咬紧牙关,不发一语。

  “你住在前面公园那边?”晏予书又问了,还是一样轻松的口气,似乎不把她明显不悦、不想搭腔的态度放在心上。“这镇上我不太熟,不知道能不能——”

  “不能。”傅海悦不等他说完,立刻俐落打断。

  “咦?我以为你没在听我说话。”俊男笑吟吟的,毫不介意。

  她懊恼地咬住唇,不肯再说。埋头继续奋力踩着脚踏车,不管他再讲什么,都不回应了。反正就假装旁边没这个人、这辆车。

  好不容易回到住处附近,她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傅海悦准备左转,于是对着身旁的嚣张跑车挥挥手,做个手势,要晏予书往前开。

  当然,他也跟着停下来——就停在马路正中央。

  “我要左转。”她面无表情,简单明了地说。

  “我知道。”他微笑,抬起眼四下看看,浏览着附近景物,好像在认路一样。然后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又回到她脸上,久久都没有开口,就那样含笑望着她。

  “你到底还有什么事?”被看得不自在极了,傅海悦皱着眉说:“找资料,请回图书馆;想逛逛这附近,请找别人当向导,一定会有自愿者;如果迷路了,继续往前开,过了公园再五百公尺就有警察局。”

  晏予书笑了。他的白牙在阳光下闪了闪,笑容灿烂得可媲美艳阳。

  “如果说……我是想认识你呢?”

  略带戏谵的反问如此直接,让傅海悦暗暗倒抽一口冷气。

  最可恶的是,傅海悦虽然自认很清楚他的动机——他并不是单纯想交朋友、对她有兴趣吧——但她的心还是很没出息地小鹿乱撞了好几下。

  “我刚刚听见你和沈姊的谈话,你想了解傅家的历史。不过,相信我,没什么好了解的。”她冷淡地回答,毫不客气地泼他冷水。“那块地也没多大,更没什么用处,实在不用多费心。”

  说完,伸长了撑在地上的玉腿一点地,顺势猛踩踏板,迅速从跑车前打横越过,骑进了昂贵跑车开不进去的窄窄小巷里。

  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何况,傅家的地,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博家的历史,她根本不想管、不想解释!

  火辣的阳光依然带着高温照射在她身上,而背后流下的汗,居然是冷的。

  第二章

  几天之后……他们又见面了。

  “哦……原来你也在这里。每个图书馆都看得到你。”

  充满男性魅力的嗓音,佣懒性感,应该属于黑夜的,却在周一早晨,充满学术气息的大学图书馆里响起,实在有点奇怪。

  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声音还有点耳熟,令坐在柜台后面的傅海悦微微皱眉。

  “好像不太高兴看到我?你在皱眉。”那魔魅的嗓音继续,“看一眼嘛,说不定你会改变心意。试试看?”

  魔鬼在诱惑夏娃吃禁果,大概也不过如此了,这男人真该被抓去关才是。光靠他的嗓音,大概就能迷惑最保守的女人为他抛弃一切,跟他私奔到天涯海角。

  傅海悦当然不会丢下工作随他私奔,不过,她还是很没出息地抬头,望进一双琥珀色、含笑的眼里。

  “你有什么事吗?”她冷淡地问,“来度假,还要借书看?”

  晏予书不出声,研判似地盯着她。

  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傅海悦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来想离开。她才不想继续坐在这儿被盯着看,好像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

  而且,再继续被那双带电的眼看下去,她……怕自己的慌张、不自在会太过明显,被他看穿。

  “别走。”他出声挽留,“我是来找资料的。可以告诉我本地史籍放在哪浬吗?”

  傅海悦坐回电脑前,不带一点感情的说:“本地史籍的范围很广,你想找什么方面的?要把范围缩小一些,才找得到。”

  “和你有关的。”他轻松回答。

  不只回答,连他的姿态都非常轻松。斜斜靠在柜台,手肘搁在及腰高的台面上,长腿优闲地伸展着。

  他依然一身休闲打扮,轻松得像是观光客来度假。T恤、牛仔裤这么寻常的衣着,却忠实描绘出他一身坚硬结实的肌肉线条,整个人就是只极漂亮的雄性动物。

  是的,漂亮!傅海悦还没见过如此漂亮,却又不带一丝脂粉味,只散发着纯男人气息的异性。他带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他不属于这个安静朴素的小镇。即使是度假,他也该在有着棕榈树、比基尼美女、阳光白沙、闪亮游艇的地方。

  更不该在这儿任意调戏女人!

  “没有什么史料是与我有关的,抱歉。”傅海悦口气更加冷淡,简直是在下逐客令。

  随即,她抬头望向刚从门口走进来的上司,点头招呼,把晏予书晾在一旁。

  “那个……还书的架子那边,你去排一排。”上司是名四十多岁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对她不太亲切,很权威地指使她去工作,不过一转头见到晏予书,却立刻堆起了笑,判若两人。

  “晏先生?这么早就来了?我接到电话之后,亲自把你要的资料都找出来准备好了。来来来,请进请进,都在我办公室里。”

  上司把贵客迎了进去。那过分殷勤的态度,让傅海悦喜怒都不形于色的雪白脸蛋微微一僵。但她还是压抑住了,低着头,安静地去角落整理那一大堆的杂书。

  她实在太安静了,静得像是深海一般,丢颗石子进去,悄无声响地沉没,涟漪迅速消失。

  而晏予书无法抑止自己想看到汹涌波涛的欲望。是一种奇异的冲动,想要扰乱那份太过不自然的沉静。

  所以,之后,他又来了。

  带着一叠资料,他在图书馆开门前三分钟抵达。闲闲靠在门边,黑发还微湿,像刚游完泳就来了。

  怎么?昨天主任亲自出马找资料,还没找齐吗?傅海悦很坏心地暗自想着。

  “嗨。”又是那样轻松自在的招呼法,好像他和她已经熟稔已久。“早安。”

  “你没有别的事要做吗?别告诉我你是研究民俗历史的。”她越过他,低头准备开门,一面冷淡地说。

  “我不是。”晏予书轻笑,“我说过了,是要找跟你有关的资料。我找到的这些有点问题,想请教你。”

  又来了。这么简单几句话,就让她心跳开始加速——其实,从刚刚在走廊底端远远见到他的身影,她的心跳就不规则了——傅海悦深吸一口气。

  “我也已经说过,傅家的资料没什么好找、也没什么好问的。你有问题,可以等柯主任来了再问他,会有更详细的解答。”

  “他会告诉我你的电话号码吗?”

  这实在太荒谬、太可笑了,傅海悦忍不住诧笑起来。她抬头,终于肯直视他。

  “我没有电话。”如果没看错,她的美丽明眸中,闪烁着挑战的笑意,似乎想看他怎么反应、怎么找台阶下。

  看来,这位小姐……可不是乖乖睥哪,她是有刺的,只是藏得很好。

  “哦……”他耸耸肩,“那我就只好打来这儿找你了,或是打到你上次去帮忙修电脑的镇上图书馆那边?哪个比较方便?”

  都不方便!“你打电话找我做什么?”

  “要问几个问题。”他扬了扬手上的文件,“我刚不是说了吗?”

  说实话,一个女人生命中,要遇到死缠烂打的男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这个男人还长得如此俊美,笑容如此坦然。

  傅海悦叹了口气,“好吧,你到底要问什么?”

  “我要查的地籍资讯,主要集中在这一带。”他们一起走进图书室,在长桌上,晏予书展开了地图,上面有着各种颜色的笔迹标记,他修长的手指点出了目标地区。“据说傅家的所有权,一直延伸到这边。是真的吗?”

  “曾经是。”傅海悦淡淡回答。

  “那么现在呢?”他略抬头,专注地盯着她,等待着。

  傅海悦只是耸耸肩。

  “我还找到了一些文献,应该是之前C大做专题研究时集结出来的报告。”他又变出了一叠文件,摊在她面前。“你看,傅家的房子、花园等等都有被史料记录下来,我最有兴趣的,是这些。”

  那是几张影印的铅笔画,原作笔触细腻,忠实地描绘出曾经的风光与规模。富丽中带着惊人气势的大房子、花木曾经扶疏的庭园,甚至还有曲折回廊、种满莲花的池塘……傅海悦看着那些画作,心中百感交集。

  是熟悉,还是陌生?是丝丝入骨的酸涩,还是淡淡的怨恨?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情绪淹没了她,一瞬间,她居然无法反应、无法回答。

  “这些画,据说是当时研究团队聘请专人,参考许多相关文献资料之后才画出来的。”晏予书解释,“我想请问,有没有办法查到原画者是谁?”

  “你应该去请教那位主持研究计画的历史系教授。”她的语气还是很冷淡。

  只是,在那样的冷淡中,有着一点耐人寻味的温度,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似的。

  晏予书扬起一道浓眉。

  “你不相信也没关系。反正我知道的不多,抱歉。如果还有别的问题,请去问柯主任,他马上就会来上班了。”说完,傅海悦做个手势,示意请他到主任办公室去等。

  主任对这位贵客可是五体投地到极点。晏予书之前来拜访过之后,王任口沫横飞地大声赞扬了大约半小时,内容不外乎是讲晏予书多有内涵,一点贵公子的架子也没有,他们家的财团赚了那么多钱,还不忘关心人文、回饀地方,真是难能可贵……

  她当时只是低头整理书单,不声不响。反正多年来都是这样,她是最安静最没声音的听众,最好是缩到角落,甚至消失不见。

  “嘿。”突然,温柔的魔鬼把她唤回了现实。他轻轻敲了敲桌面,“我不是想为难你,不想回答的话,就不用说了,真的。”

  既然这样,何必来问她呢?傅海悦忍不住瞪他一眼。

  这一看,又看见一个灿烂到令人心跳加速的笑容。

  “反正我也只是想跟你说说话。”仿佛会读心术似的,晏予书直率回答,“每次看到你都好安静的样子,忍不住想逗你多讲几句。”

  地洁白的贝齿咬住了下唇。这人讲话怎么这样,毫无掩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和她一向熟悉的互动方式,那么不一样。

  他一定不是在本地长大的。那种阳光而自信、又充满男性魅力的特殊气质,绝非寻常环境所培养得出来。

  “下次我们聊点别的,好不好?”他略偏头,看着她细致如白瓷的脸蛋,语气像在哄一个坏脾气的孩子。“还有,能不能笑一笑?我从认识你到现在,都这么久了,还没看你笑过呢。”

  “我们才见第三次面,并不久。”她冷静指出。

  不料晏予书一愣,俊眸流露一丝罕见的恍惚,又有点困惑。“才第三次见面?为什么……我总觉得和你认识很久了?”

  这句似曾相识的话,重重撞进了傅海悦心底,一瞬间,她几乎喘不过气。

  几个月前,她和另一个男人漫步在海边,夕阳把他们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应该是非常浪漫的场景,只不过景中的人物,脸色都相当严肃。

  “我总觉得,跟你认识这么久了,照顾你是我的责任……可是……有些时候又觉得,你不太需要照顾……”男人有张带点书卷气的脸,也可能只是因为他戴着眼镜的关系。他走在傅海悦前面,低着头,有些不自在地说着。

  “所以呢?”傅海悦漠然问。她索性停步了,望着脚底下被海浪冲过一次又一次的沙滩。

  “你也知道,我现在工作越来越忙,实在没时间分心来照顾你……”男人难堪地抹抹额上的汗,“如果最近比较冷落你,你不要想太多。”

  傅海悦扯起了嘴角,红唇弯成无奈而带点嘲讽的弧度。

  “你有新女友了。”不是问题,而是结论。

  对方急了。“不是这样。只是工作真的很忙,我抽不出时间……如果有人问你,你千万不能、不能说是因为别的女人……”

  他后面说了什么,傅海悦都没听见了。她只听见海浪的声音,还有风声,以及她自己的叹息。

  工作忙,没错;加上和最近新来的、某家媒体跑地方新闻的女记者打得火热,时间当然不够用。

  但这位林士铨先生,多年来不只一次在众乡亲面前深情款款地说,他答应过老镇长——也就是他的上司、她的父亲——要好好照顾海悦的。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林士铨一定是个负责任、重情义的热血男人,不会丢下她不管。

  也因为这样的形象,让他在前任镇长传达远因舞弊而被查办入狱之后,以幕僚身分顺利递补成功,当上了最年轻的镇长。

  好几年了,傅海悦被利用、被当成政治筹码,但她始终没有表达过任何不满。

  如果她对谁来说还有一点利用价值的话,那就用吧。

  所以他们被送作堆,作秀式的在一起.偶尔看看电影,吃个饭;在公众场合,他会牵她的手或搭着她的肩,就这样。

  如今,大概连这样都惹得那位女记者不开心了,而林士铨又需要傅海悦的配合,继续保持他的深情重义形象……她又笑了笑。

  “你不要这么阴沉好不好?想说什么就直说,你的笑法,真令人毛骨悚然!”林士铨的语气暴躁起来,因为恼羞成怒。他以为会看到傅海悦哭泣或惊慌的模样,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她,却深沉得令人害怕。

  “我想那位记者小姐的笑,应该比我甜美百倍,祝你们幸福。”

  淡淡说完,她转头便走,任海风扬起她的短发、衣角,一派潇洒,像是不在乎任何事。

  她习惯树立起这样的武装,不停催眠自己,她不在乎、不在乎、不在乎……

  事隔多日,相似的一句话,让两个不同男人说出来,效果居然是十万八千里。

  一个她真的毫不在乎,另一个却让她心弦为之震荡,久久不歇。

  时空回到了大学图书馆,她兼职打工的地方。好几年了,馆方始终没有把她升做正职的打算,随时可以要她走,她也不在乎。

  而这一切都不在乎的武装面具,终于在晏予书第五次到访时,开始产生裂痕。

  其实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裂痕就出现了,只是傅海悦一直刻意忽视。

  “嗨。”又是那么轻松的语气,好像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关似的。“小姐,今天心情怎么样?”

  这人真的不用上班、不用工作吗?度假这么多天?而且还天天跑图书馆,找人搭讪聊天?!

  偏偏她今天心情很不怎么样。

  “好像不太开心哪。怎么了?”晏予书走到他惯常站的位置,还是老样子,斜斜靠在柜台边。他好像从来没有端正坐过或站过,总是带着一股闲闲的慵懒劲儿。

  傅海悦就不一样了,她背脊挺直,纤瘦身子绷得紧紧的,在他面前,她从来无法放松。

  “没什么特别的事。”她轻描淡写回答,不肯看他。“只不过……跟所有人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哦?什么事?说给我听听怎么样?”

  “就是一些很普通的,生活没有目标,被‘男友’甩了,工作上,随时有被解雇的可能……每个人都有的烦恼。”她耸耸肩,口气平淡。

  晏予书潇洒笑脸微微一僵,立刻抓到他关切的重点,“你有男友?”

  “你不知道?”傅海悦红润的唇弯起嘲讽的弧度。“看来,你在镇上这几天,听得还不够多。”

  “你是说,你父亲以前的机要秘书,也是现任镇长林先生?他真是你男友?”晏予书的浓眉皱了起来。“他至少……也有四十岁了吧?”

  傅海悦闻言,笑了出来。

  她笑起来真好看,本来细致秀气的五官,登时妩媚了起来。

  “他今年三十五岁。”

  “我不信。”晏予书直截了当的说,拒绝接受。“他没那么年轻。他若三十五岁,那我大概大学才刚毕业。”

  傅海悦咬住下唇,试图忍着,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跳跃着忍也忍不住的笑意。

  “咳咳!”

  他们在外面阅览室低声说话,而隔着一道门,她的上司柯主任清了清喉咙,清楚表达出他有些介意的讯息。

  晏予书是贵客,那么,老板针对的,当然就是上班时一直闲聊的她了。

  傅海悦叹了一口气,收拾起荡漾的笑意,回到那个清冷而淡漠的模样。“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的话,我要去忙了。”

  “有。”他把手上的一大叠资料交给她。“我是来还东西的。这次到这边,很感谢大家的帮忙,收获良多,谢谢。”

  听他的口气……傅海悦忍不住问:“你要走了?”

  “是啊。虽然我生活有目标,没被男友甩过——我没有男友,喜欢的一直都是女人——也应该不会被解雇,但我还是跟一般人一样,有工作要做的,不能度一辈子的假。”

  口气轻松愉快,故意学她说话,想逗她开心,傅海悦却越听越闷,一种无法解释的闷.因为他要走了。

  这几天来,她虽然待他总是淡淡的,但是心里非常清楚,晏予书是个极有魅力,也对她非常好的男人。

  他没被她的冷淡吓跑,总是耐心听她说话,还常常设法逗她笑,却又不像某些白目一样,说没两句就提出邀约,甚至动手动脚。

  简单来说,外表是个花花公子,骨子里却是个有礼貌、有风度的绅士。

  在她二十五年的生命中,还没遇过这样的男人。

  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冰霜般的武装,已经出现裂痕,她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丝寂寞的表情。

  很淡,稍纵即逝,可是晏予书敏锐地察觉了。

  当下,在千分之一秒中,可以说是连考虑都没考虑地,他作了一个决定。

  下一秒,他把决定说出口。

  “我走之前,想去傅家的旧地看一看,拍几张照片.”他盯着她,眼神出乎意料的认真。“你陪我走一趟,可以吗?”

  “你到底为什么对傅家这么有兴趣呢?”傅海悦极为不解。“何况,那里虽然已经荒废多年,但还是私人产业,你不能说进去就进去。”

  望着那张表情严肃的俏丽小脸,晏予书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私人产业……

  她还不知道吗?傅家的地,很快就不再是傅家的了。

  而他,要当这个坏人,把事实告诉她吗?

  不要吧,暂时不要。他还想再看看她罕见的甜美笑容,想再轻松的和她闲聊瞎扯,想故意逗得她好烦、好无奈,贪看她想生气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性感的唇一扯,晏予书露出充满魅力的佣懒微笑,“所以要请你和我去。你也姓傅,到自己家的土地走走,绝对不会有问题,不是吗?”

  他说起来是合情合理,只不过……“对你来说是很方便,但是,我呢?”

  “你……”他略略倾身,专注望进她黑白分明的眼,压低了声音,“你不想跟我去吗?我都要走了呢。”

  不过就是一个陌生男人,来这小镇度几天的假,现在要离开了,她为什么要觉得不舍和惆怅呢?

  而这莫名的不舍和惆怅,为什么会转化成一股没来由的冲动,让她点头答应呢?

  她没有答案。

  第三章

  他们在几乎完全荒芜,杂草长得到处都是的傅家旧址,从傍晚走到天黑,直到夜幕低垂,四下都暗了,伸手不见五指时,才离开。

  晏予书对什么都有兴趣,哪怕是颓败的地基、只剩半截的砖墙、已经干成一个大窟窿的莲花池……他都一一走过,细细研究,甚至还反客为主地教导傅海悦哪儿是门、哪儿曾经有回廊、哪儿又栽种了一整片的木莲,只是混杂在各种茂密杂木中,看不出来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啊?”她跟在他高大的身影后,忍不住咕哝,“我是本地人,这儿还曾经是我阿公家,我都没这么熟!”

  晏予书只是微微一笑,神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小小的纸,展开了给她看。

  “跟你说个秘密。”他俯头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其实,我有带小抄。”

  谁让他靠得那么近的?害她耳根子开始发烫,不,不只耳根,而是整个人的体温猛地往上提升好几度。

  拿出来的小抄,居然就是那一系列铅笔画作,缩小影印之后,方便携带。

  “我一直想找这些画的原画者。”他的眼睛离不开手上的铅笔写生,自言自语的说着。“如果可以找到的话……”

  “为什么非找不可呢?”傅海悦困惑了,“依我看,这些也很普通,随便有点基础的都能画。何况,画出来不过是想象、捏造的景物,你为什么如此执着?”

  “也不是执着,而是画中的气氛……”说着,他摇了摇头。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模糊感觉,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所以他也只是笑笑。“算了,不说这个。你看那边,那是柳树吗?”

  “应该是……”

  就这样,两人漫步在一片废弃荒芜中,远离尘嚣,最近的大马路也在五百公尺之外,根本听不见车声,只有随风摆动的芒草中,偶尔有着不知名的虫鸣。

  ……和她自己的心跳声。

  在往回走的路上,晏予书一面和她闲聊着,一面顺手拔了根芒草,像逗小猫一样逗着她。痒痒的感觉真恼人,她挥开芒草,横了他一眼。

  “别抓。”见她不自觉伸手,把雪白的脸蛋抓出淡淡红痕,晏予书立刻制止。

  “可是会痒……”

  晏予书长腿一跨,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芒草丢了,坚实大掌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眼睛闪烁着野性难驯的专注光芒,与他平时带点痞、带点慵懒的味道完全不同。

  下一刻,他已经俯下头,一个温柔的轻吻,落在她的脸蛋被抓红了的地方。

  他的唇,线条那么阳刚,触感却是那么柔软。

  “谢谢你今天陪我。”深浓到化不开的暮色中,他低沉的嗓音仿佛有着魔力,让她晕沉恍惚,根本无法思考。

  晏予书的假期,结束在一个纯情简单的吻,之后,他驾车离去了,而傅海悦重新回到了现实。

  夜色中,她安静地走向自家所在的小巷,带着一点晕眩,恍惚。若不是手上的那根芒草,以及还留在脸颊的温柔触感,她会以为自己只不过是作了一场梦。

  回到住处楼下,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在等在那儿。附近光线不足,人烟也稀少,要不是早就认出来人,傅海悦可能会警觉地不再前进。

  但她认得那人了,所以只好走过去。

  “这么晚?”约莫五十上下的男子,开口询问,“去哪里了?吃过饭没有?”

  “小叔。”傅海悦硬着头皮回应。

  “一个女孩子,不要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乱晃。”她的小叔,也就是她唯一还有来往的亲人,此刻正唠叨着。“你看看,衣服弄得脏兮兮的,是跑去哪里?晚上等你吃饭,结果你也没来,忙什么忙到忘了?”

  啊,她真的忘了。这都要怪那个英俊得过分的恶魔,勾引她去闲晃了一下午,闹得她心神不宁……

  “对不起,小叔,我临时有事,该先打个电话的。”她有些心虚地说着,一面急忙从随身的背包里找出一个信封,“我已经准备好了,本来要拿过去的……”

  “这些税金的问题,实在很麻烦。”小叔接过了信封,点算着金额,一面继续唠叨碎念,“可是也没办法,该缴的还是要缴。加上你也知道,你爸爸喔,用钱超不当心,随便乱花,又闹过那些事,政府一直都看得很紧……”

  “谢谢小叔帮忙打点。”她客气得近乎生疏。

  确认无误之后,小叔便离去了。她安静地望着小叔略微佝凄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她的亲人,总是以很奇怪的方式存在她生命之中。

  母亲很早就过世,傅海悦甚至不记得她的脸;父亲,从她有记忆以来都在忙,一直忙一直忙,忙着应酬,忙着振兴家风,忙着选举。结果因为在镇长任内发生土地收购弊案,缠讼经年后锒铛入狱。出狱后郁郁寡欢,偶尔借酒浇愁,一次酒醉之后驾车回家途中,连人带车翻落桥下。

  父亲意外身亡那年,她才大三。身为独生女的傅海悦继承了祖宅的土地,鉅额的税金、繁复的各项手续,让当时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她完全茫然。

  最后,她仅剩的亲人——小叔,勉为其难接过了照顾她的责任。而说是照顾,也就是帮忙出面处理文书事宜。

  “保险金都给你了,土地也在你名下,虽然这地已经不值什么钱了,可是每年还是要缴税。”她小叔是这么说的,愁眉苦脸,仿佛肩上有着千斤重担。“小悦,你现在是一个人了,要学着照顾自己,叔叔家里也有负担……”

  她低着头,仿佛是做错什么事情似的,“我会想办法。”

  小叔叹着气,“能帮的我会尽量。我回去帮你算一算,看看能不能办分期缴纳。”

  就这样,傅海悦用领到的保险金读完大学——当然,还要一面打工,才能负担自己的生活费,以及定期交给小叔补贴税金的部分。

  毕业后她搬回老家,不用缴房租,可以省下一大笔。镇上工作机会不多,她什么都做,卑微简单的图书馆约聘人员、临时文书、接外包的案子,或是帮忙修电脑等等。总之,她的生活忙碌却又简单到极点。

  没有比较,倒是不会有什么感觉,但最近接触到了晏予书,这个仿佛生来就是为了度假享乐、享受人生的天之骄子之后,傅海悦才清楚体认到,二十五岁的她有多么苍白而紧绷。

  怎么会有人那么好命呢?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去自己想去的地方,自由自在的感觉,到底是怎么样?

  回到只剩自己一个人住的小屋,她开亮了灯,来到年代久远的书桌前坐下,随手翻开搁在桌上的素描簿。

  连续好几页,勾勒的都是一个健朗修长的身影,还有一双带着佣懒笑意的眼、性感到罪恶的唇,甚至是他的头发线条、他真皮凉鞋上的纹路……

  事实是,她一直偷偷在观察他,回家之后,依着烙在脑海里的记忆,一笔一画,忠实转化到素描纸上。

  拿起铅笔,傅海悦熟练地动手,刷刷几笔,迅速把他今晚的模样记录下来。

  那一抹浅浅笑意,真难捕捉啊!要怎样画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他唇办的温柔?

  越画,她的心就跳得越快,体温也渐渐上升,就像每一次面对晏予书时的反应。

  终于,她抛下了笔,把发烫的脸蛋埋进臂弯。

  她趴在素描簿纸上,和她笔下清楚呈现、带着笑意的俊脸,只相距不到五公分。

  好近,可是,也好远。

*** *** *** ***

  台北

  周一早晨例行会议上,元丰集团投资部总监,在休假整整三个礼拜后,终于出现,带着一身令人嫉妒的太阳棕,以及懒洋洋的微笑。

  “稀客!稀客!”宽阔贵气的会议室立刻响起招呼声,此起彼落。

  一列排开,全是集团的高级主管。晏予书面对一室的长辈、上司,还是那个潇洒自若、轻松愉快的模样。

  “早。”他愉悦说着,把手上文件搁下,双手顺势按住光亮桌面,修长身形微微前倾,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才进来没几分钟,就已经成功控制了全场,这样的气势,绝非寻常。

  “今天的例会,不知道能不能排出一点时间,让我报告这次评估的结果?”晏予书不疾不徐地开场。

  “不先跟大家聊聊这次的假期?”长桌尽头,坐着晏予书的大哥,也是集团的执行长,和他遥遥相对,此刻微笑询问。

  问话一出,一个极为罕见,简直可以列入世界几大奇迹之中的情景出现了----晏予书居然答不上来。

  更夸张的是,他的微笑突然有了微妙的改变,一瞬间,他笑得有些腼眺,耳根子随即慢慢红了。

  这太悬疑了!只是去度个假,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艳遇!一定是有艳遇!众人都在愣了几秒钟之后,露出心知肚明的微笑。

  “看来你这次度假相当精采,有很多收获。”晏予兴笑问:“跟我们分享一下怎么样?遇到什么有趣的人、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呢?”

  面对这么多双老谋深算、狐狸般精明的眼睛,晏予书知道自己不能失态,要不然被追问到刮一层皮下来都有可能,不能不小心应对。

  他们都在等着听他报告,或者该说,等着看他出洋相。

  身为最年轻的高级主管,又是总裁钟爱的小儿子,公司里算是看着他长大的管理阶层一向认为晏予书长得太好看、个性太潇洒不羁、对工作也不够认真,能不能适任赋予他的职责,还是个问号。

  不像他认真严肃的大哥一路扶摇直上,现在稳坐执行长的位置,运筹帷幄,俨然是总裁的左右手;晏予书刚接管的是投资评估部,虽说是在研究、开发新点子并加以评估,但看在老一辈的眼里,简直像在鬼混、不干正经事。

  “有趣的事情很多,由我来为各位简报这次的投资评估,保证各位会有兴趣。”他收敛了微笑,巧妙地把话题带回公事上,不让他们继续探听他私人的事。

  比如说,一个道别吻,私密到让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那个吻虽然私密,却非常绅士、非常纯情,但效果非同小可,至今那柔嫩细致的脸颊触感,仿佛还留在他的唇际。

  那个飘逸纤细、安静得几乎像透明人似的小姐,就像在荒废的宅院里,干涸的池畔,突然见到的一抹清雅妍丽。

  想到她,晏予书的胸口热热的,耳根子也热热的。

  没有人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在荒废的傅家旧址后院、深浓的夜色中,亲吻那让他从第一次见到、就无法忘怀的淡红樱唇。

  但这一切,是他的私事。

  “根据我实地的评估,简单的结论是——度假村的投资计画绝对可行,预计营运五年内会回本。当地的发展性前景很乐观,交通、未来发展、人口、当地配合度等等,此次我都有一一评估过,详细的书面报告会在本周末以前送到各位手上。”

  如行云流水般简报完毕,全场一阵凝肃。他紧紧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要让他们这些满肚子算计的老狐狸有兴趣,很简单,只要把握住“获利”这个重点就对了,多讲几次“回本”、“稳赚”、“乐观”之类的辞句,绝对有用。

  “土地收购方面的问题呢?”当然,狐狸也不是随便能哄骗过去的。他的狐狸哥哥就没有昏头,立刻敏捷的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大致上没有问题,书面的同意已经取得百分之九十。”

  “百分之九十?所以,没有完全收购成功?”晏予兴的浓眉皱了起来,“之前说收购可能有问题的那块地,地主好像是当地镇长?谈得怎么样?”

  “是‘前’镇长。”晏予书再度巧妙地带过,“这方面不是我在谈,是昌龙开发负责的。不过,我会去了解状况。”

  “把事情交代下去,让昌龙的人去收尾,你已经在这上面花掉不少时间了。”威严的执行长冷静下令,“接下来,要你去评估明年投资东南亚电讯集团的状况,近期内最好写份报告出来给我们看。”

  晏予书微微一笑,摇头,“不行。”

  “什么不行?投资电讯集团不行?”晏予兴以及会议室中十来位的高级主管,都被他突如其来的拒绝给弄得有点困惑。

  “我是说,不行,我不会把这个案子交出去给别人收尾。”晏予书隔着长桌遥望他哥哥,坚定地宣布道:“这是我的,从头到尾,我要负责完成。”

  迎着透过落地玻璃惟幕洒落的阳光,琥珀色的俊眸中闪烁谜样的光芒。

  那是猎豹锁定猎物时的眼神。

  深沉老练的晏予兴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纳闷:他这个弟弟,是怎么回事?去了一趟海边小镇回来,好像有点改变了?

*** *** *** ***

  两个礼拜后

  黑色敞篷跑车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像帅气驾驶的雪白牙齿一样,超刺眼。

  傅海悦一从打工的图书馆走出来,就差点被闪到瞎掉。

  “嗨。”闲闲靠在车边的男人,微笑懒洋洋的,嗓音也懒洋洋的,“漂亮的小姐,要不要一起去兜风?”

  别人说起来,一定是超白烂的泡妞劣招,但是由他说出来,却瞬间成了最诱人的邀请,让人无法抗拒。

  就是有人有这样的魅力,傅海悦愣愣看着他。隔着一条马路,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那边与这边,富与穷,男人与女人。

  而他,跨过了那条分隔的马路,朝她大步走过来。然后,就像是全世界最自然的事情一样,大掌牵住了她凉凉的细嫩小手。

  “你怎么又来了?”被牵过马路、上车的傅海悦,困惑地问。

  “嫌我烦?”他轻笑着安置好她,才回到驾驶座上。

  他发动车子,性能绝佳的跑车引擎低低咆哮着,没多久的工夫,就离开了热闹的镇中心。

  风扬起她细软的短发,一开始的拘束感很快被吹得无影无踪。他果然猜对了。这位小姐看似沉静内敛,却极端向往自由自在的感觉。敞篷快车让她的眼睛发亮,脸颊慢慢晕红,就像是……动情时的美丽模样。

  想到这里,晏予书自己的心跳也加快了些。

  车在海边停住,他们从破旧的水泥阶梯走下去,沿着堤防漫步。

  午后的海边,静悄悄的,几无人烟。晏予书还是牵着她的手,直到并肩走了一段路之后,他突然领悟到,傅海悦并不矮,在身高一八四公分的他身边,没有小鸟依人的感觉.“你有多高?”他突然问。

  “大约一七0。”博海悦说,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低下头。

  她一直试图要隐藏自己,最好能像背景、家具一样毫不引人注目,到后来,根本像是反射动作一样,如此细微,他却注意到了。

  “别担心,我喜欢这个身高,你该抬头挺胸的。”他偏头在她颊上偷了个吻。“你看,多方便。”

  她还给偷香歹徒一个白眼,脸蛋慢慢的染上了红晕。

  晏予书笑了。他喜欢看她的情绪波动,不管是冷淡、薄怒、不耐、微笑、羞赧……各种风情,都好。

  空旷的海边,虽然没有经过人工修饰,沙滩不是诱人的纯白细沙,海浪也不是碧蓝清澈,沿岸有杂草、乱石,偶尔还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垃圾,但是晏予书感觉得到,身边的她,在离开了打工场所、身边少了人群之后,她整个人放松了,眉宇间那股淡淡的抑郁,也舒缓了许多。

  “你常来这儿?”看她热门熟路沿着小径走下去,晏予书忍不住问。

  “嗯。”她点头,抬起手,指向遥远的另一端,“我家……以前在那里,后院一直延伸到海边,小时候探险,常常从后院溜出来,在海边闲逛。”

  那是傅家荒废的旧址。晏予书眯着眼看了看。

  “你在那儿住了多久?”

  “没有很久。”她偏着头想了想,“其实那儿也不太适合住下去,房子里会漏水,那么大的地方又常常只有我在。”

  晏予书握着她的大掌紧了紧。

  不舍的情绪如此陌生,他似乎还不曾体验过这样的强度。

  但他珍惜她肯说话的契机。天知道要哄得这位小姐开金口,肯跟他多说几句,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所以,他没有打断,只是让她继续说。

  “有一次刮台风,把后面厨房的屋顶吹走、墙也倒了,还海水倒灌,淹坏了大部分的家具,实在住不下去,最后只好搬走。”她继续说下去,“搬出去也好,因为后来我爸入狱了,我一个人也不需要太大的空间……咦?”

  一面遥望着大海,一面淡淡说着的傅海悦,突然被一个拥抱打断了。

  晏予书轻轻一扯,把她圈入怀中。

  他全身上下都是硬的,精壮结实的肌肉,拥着她时,却是那么温柔,小心翼翼,像是怕用力一点就会碰坏她。

  “怎么了?”埋在他颈侧的诧异,闷闷飘出来。

  晏予书拥紧她纤细的身子,忍不住低头吻着她的发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没人喜欢被怜悯吧,但是他无法克制自己想怜惜她的欲望,海浪一样袭来,连他自己都险些无法招架。

  想象着她一路长大,都是这个安静、疏离的寂寞模样……他的胸口便满溢着难以言说的丝丝心疼。这感受如此陌生,酸中带甜。

  海风带着特殊的咸味,吹拂过他们被彼此、被阳光烤热的身躯。他像是在海滩上曝晒了一整天,又热又渴,无法克制地啜着她水嫩的肌肤。

  她的额、她的眉,她挺直秀致、很有个性的鼻梁,雪白到几乎透明的嫩颊……直到要吻上她水红的唇时,晏予书遇到了挣扎。

  怀中人儿犹豫了,她微微使力格开,小脸也偏了过去,不让他吻。

  “我们……才见面……没几次……”她微弱的抗议传来。

  “嘿,我一天到晚去你打工的地方晃,那些都不算吗?”追人还追到对方没感觉,他也太失败了。

  “我以为你是去找资料。”她略仰头,望进那双含笑的俊眸。

  “没有资料那么有趣,有趣到让我天天跑镇上、大学的图书馆、研究室。”他重新揽近她,柔软腰肢在他臂弯里,感觉太好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皱皱鼻子。

  “说对了,真聪明,有赏。”

  奖赏是一个火热的、缠绵的、甜甜蜜蜜的长吻。

  大海、烈日为证,广阔的海天一色间,几乎毫无人烟,如此空旷开放,却像是世界只剩下两人的私密空间。

  傅海悦耳中只听见潮浪扑打沙岸的声响——或者,那是她全身澎湃的血液在耳中造成的音效?

  男人以唇、以舌诱哄着她,她只能乖乖顺从,芳唇微启,让他侵入、探索,直至吮含住她羞怯的舌尖,火热互动。

  第一次如此接近,亲密,两人的吻却如此契合,毫无生疏或尴尬。

  是他……经验太丰富了吧?迷糊晕沉中,傅海悦最后一丝思考能力,也被急速升腾的温度给蒸发殆尽了。

  飞蛾,从此扑火。

  第四章

  夏日将尽,秋意却迟迟不来。海边的小镇,依然是懒洋洋的燠热着,只有在午后雷阵雨过后,才有一丝可喜的凉爽出现。

  海边的大雨来势汹汹,瞬间会把整个世界变成灰白色,蒙蒙的让人看不清.像这样湿答答的下午,真是让人不想出门、不想做事,只想翻翻书、听听音乐,优闲地度过。

  当然,晏予书可不是那么懒散的人——呃,不是吗——无论如何,他现在可是在当地“资深”居民的帮助下,研读着相关的资料。

  只不过,研究资料,研究到床上去了。

  男人的手一只让她枕着,另一只则拎着文件,两人一起看,舒适惬意。

  “翻页。”他的下巴已经有些胡碴,更添性感,努了努娇人儿枕在他肩上的头顶心。

  雪白的小手本来搁在他光裸坚硬的胸口,此刻抬起,徐徐翻过一页。

  “你的名字,怎么不在这里面?”他浏览着,闲闲地问。

  “我是女生,族谱里没有列。”傅海悦的脸蛋贴在他的胸膛,也斜眼瞄了瞄他手持着的文献资料。

  关于傅家,关于这个镇,这段时间以来,他几乎已经成了专家,所有相关资料都被他搜出来研究——当然,傅海悦的帮助也厥功至伟。

  虽然他总说是个人兴趣,但像这么狂热的研究法,简直已经像在写论文了。

  “为什么?”

  “因为我是女的。”傅海悦撑起身子,给了他一个“你刚刚没在听吗?”的眼色,“女儿不能传承香火,所以族谱不列。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那就奇怪了。”他微笑,眼神闪烁着戏谵。“要传承香火,没有女人,还真是办不到。”

  话是合情合理,但被他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嗓音说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就硬是有种暧昧的暗示。

  这男人,根本就是罪恶的化身,那么慵懒、俊美,那么……性感。

  就算在她这又小又简单的斗室中,在她这张年代久远、床单枕套都洗得褪色的床上,他优雅闲散的姿态,精壮优美的身体,就是能让气氛变了,环境变了,仿佛这儿不再是她的房间,而是什么华丽后宫或豪华饭店似的。

  “不跟你说了。”傅海悦叹口气,重新窝回他怀里。“什么事在你口中,就变得怪怪的。老是不正经、不说实话。”

  不说实话。这几个字像是刺中了晏予书,精壮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嘴角扯起性感的笑。“别这么说,我对你说过的,可全是真心真意。”

  “哦?比如说?”她柳眉一挑。

  “比如说,讲你的身材有多好、皮肤有多嫩,抱你的时候,我……”

  话还没说完,含笑的唇就被迅速掩住.她翻身坐起,水汪汪的眼似笑非笑的瞟着他,“如果是要讲这些,那真假我不介意,不用举例了。”

  他还是笑得好坏,吻着她柔嫩掌心,然后是手腕、上臂内侧……撑起身子沿着她裸露细致的肌肤一路吻上去,直到颈侧、下巴,最后是她红润的唇。

  唇办相接,立刻密密黏住,热吻难分难舍,她在他大掌的引导下,乖乖的偏头,调整角度,让他吻得更深、更密。

  “这么甜。”他抵着她的唇喃喃说,一面抚握住她纤细腰肢,品味着细致到不可思议的肌肤。

  在平日朴素到毫无花巧的衣物下,是最令人惊喜的宝藏。她的曲线、触感、反应……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深深迷恋,像中蛊一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深尝、占领、蹂躏。

  “嗯……”轻软吟哦不由自主地逸出嘴,她的上衣被熟练的大掌给轻松脱去,素色保守的胸罩也掉落床边,裸露出雪嫩诱人的双峰。

  虽然纤细,但她的上围却是出人意料的丰满。腰细腿长,娇臀又翘,完全是个尤物的身材。

  “我都是说实话。”他的嗓音沙哑,薄唇一面忙着吮吻她的裸肩、前胸,一面说着最真心的情话。“没见面的时候,时时会想到你,想你在我怀里的模样,你叫我名字的声音,你尝起来的感觉……”

  “真的吗?”傅海悦轻喘着,完全无法抵抗,只能全然承受他狂野的激情。

  “真的。”晏予书火热的唇印上了她高耸的酥胸。

  下一刻,娇嫩的蓓蕾被吮住,在唇舌甚至牙齿的可恶折磨下,绷成了挺硬的小莓果,让已动情的男人更是恣意爱怜,不忍释手。

  下身的衣物也被蹭掉了。意乱情迷间,他带着她翻身,男人精壮的身子压上她的,受过阳光洗礼的浅麦色身躯紧密贴住细致雪白的娇嫩,对比好鲜明、好煽情。

  他好硬,全身上下都是;迷乱中,傅海悦却清楚知道,在他的强硬攻势下,她从一开始就溃不成军。

  “可以了吗?”他邪恶的撩拨挑逗着,还要故意问。

  她全身已经都羞红了,咬着唇,忍着险险要出口的呻吟,似笑非笑地瞪他一眼。

  他还问?经验老到的他,会不知道她已经、已经……

  男性坚硬的欲望磨蹭着娇软湿滑的禁地,一下、两下,阵阵电流从身体核心爆发,流窜到四肢百骸。她的颤抖是因为欲望,而不是害怕。

  雪白长腿勾缠住他精瘦的腰,素手紧紧攀着他的肩,在他缓缓侵入她时,仰首吐出一口灼热的喘息。

  “都是真的。”他的粗哑嗓音在她滚烫的耳根响起。“统统都是真的。感受我,宝贝,我要你感受全部的我。”

  而全部的他是如此巨大坚硬,深深埋入她时,她已然动情而湿滑的秘径,却还是被撑到了极限,她咬住唇,忍着那甜蜜的难受。

  起伏共舞,让眠床都开始震动。他的进击由缓慢到急促,由佣懒到鸷猛,一下一下,都撞进她的最深处,像要撞散她的灵魂似的。

  一向淡漠的雪白小脸,此刻被情欲逼得红通通的,她忍着不愿叫出来,但晏予书不肯放过她,总要逼得她宛转娇啼甚至尖叫出声才罢休。

  握住她的腰,他开始专注狂猛的进击,又重又快,让敏感至极的她颤抖紧缩,无助地包容着他恣意的侵占索求。

  “啊……”销魂吟哦已经无法再忍了。

  “叫我。”强劲的攻势中,他激烈喘息着,抛出了对她的蛮横要求,“我要听你叫我的名,快。”

  已经来不及了,傅海悦被极致的欢愉给淹没,整个人在他怀中融化。快感来得又猛又急,她无助地抱紧汗湿的坚硬身体,重重颤抖、密密紧缩着,几欲昏厥。

  在火般激情中,他也被逼上了高潮顶峰,重重的最后几下抽送后,他倾尽一切,深浓火热的情意,全部给了她。

  激烈的欢爱之后,傅海悦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香汗淋漓的她,只能柔顺无助地承迎着男人的吻,一下一下,落在她烫烫的脸蛋、她还轻喘着的小嘴。

  晏予书爱看她被疼爱得全身无力、软绵绵的模样,他的嘴角扬起,荡漾情欲的俊眸中,多了一份纯男性的,难以描述的满足与得意。

  温存磨蹭了好一会儿,他始终恋恋地望着她,一面用刚去浴室拿过来的毛巾轻拭她晶莹肌肤,让她能舒服睡个好觉。

  料理清爽后,他进浴室很快冲了个澡,然后回到床前,开始着装。

  看着他精壮性感的身材,慢慢被衣物遮盖,傅海悦蜷缩在床上,忍不住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唉,简直像是眼睁睁看着什么美景被破坏掉似的。

  “怎么了?”听见她的叹息,一面扣着衬衫扣子,晏予书一面弯腰,吻了吻她还红扑扑的脸蛋。

  “要走了?”她仰脸承接他温柔的吻,轻问。

  “嗯,有工作。”他的解释很简单。

  事情根本没那么简单。其实他忙到极点,要抽出时间来会心上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任务。而他还是每隔一、两个礼拜就硬要排开所有公事私事,飞车来到这海边的小镇,说是来做研究的,但实际上,根本都是为了和她温存缠绵。

  “冰箱里的东西要快点吃完,听到没?还有,工作别忙太晚,你前几天又因为忙着交稿,熬了好几夜,对不对?”

  他明明已经准备好该走了,再不走,就算跑车性能再好,也不可能让他在晚上的应酬中准时现身,但晏予书还是忍不住留恋温存,摩挲着她娇嫩晕红的脸颊,低声交代着。

  “你买那么多东西来,谁吃得完?”傅海悦虽是抱怨咕哝着,但雪白双臂伸出,拉下他的头,献上一个甜甜的感谢之吻。

  两人开系突飞猛进之后,傅海悦发现,慵懒潇洒的他也变了,变得越来越爱管她。

  怕她饿着累着,每回出现总采买一大堆食物塞进冰箱,借口是他也要吃;帮她带来新的笔记型电脑,让她在家也能工作,还附送印表机、扫描器、烧录机……推说是他用旧了要换掉的,其实全是最新型,她又不是没眼睛、看不见。

  因为她总是不经心,所以,他只好多帮她担一份心。

  好笑的是,他一点也没察觉自己开始变得不潇洒,甚至有点婆婆妈妈了。

  交代几句,难分难舍了好一会儿,晏予书才不得不强迫自己离开温柔乡。

  从第一眼见到,他就知道她是个麻烦,果然,连离开都这么困难。

  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女伴、关系啊!一向都是以开心轻松为最高指导原则,不强求也不要辛苦的。看看现在!

  “你……”已经走到门口的他,突然回头,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好像从来不问我?”

  “嗯?问什么?”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迷糊中,脑筋无法运作。

  “问我何时再来?问我们下礼拜会不会见面?”他说着,“我说‘再见’,你从来不回应,你都不关心我们何时再见吗?”

  蜷在床上的人儿眨眨眼,思考片刻后,睡眼惺忪的答案来了:“嗯,好像是喔。”

  明明已经要迟到的晏予书,当场愣在门口,整整好几秒钟无法动弹。

  之后,他只能苦笑着离开。一路高速飙车的途中,那抹又无奈又认命的笑,始终没有完全褪尽。

  她真的不关心何时再见吗?

  那日之后,傅海悦常常抓到自己在发呆,脑中一直回荡着这个问题。

  该怎么说呢?她的生命在这个夏天以来,有了太大、太剧烈的变化,一时之间,有点跟不上速度的感觉。

  就像被龙卷风卷上了半空,头晕目眩,任他摆布。他是一头懒洋洋的猛狮,看起来慵懒,但选定了目标之后,一出击,就手到擒来!

  其实她从小到大面临过不少这样的剧烈转变,比如母亲的过世、父亲的入狱乃至于意外等等,算是练就了比一般人老成、冷静的个性。不过这一次,她清楚知道,自己似乎不太一样了。

  她当然不相信晏予书这样的人,会如此锲而不舍地收集小镇资料,只是为了兴趣。虽然从不问也不说,但她多少还是知道,其中牵扯的,应该并不单纯。

  她再怎么说也对镇上的状况有所了解。她可是前任镇长的女儿,加上现任镇长号称是她的男友——天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只有被监视的感觉,完全没有被宠爱、呵护过。

  要说宠爱呵护,有谁比得上晏予书?对她,他可真是千般迁就、万般关怀。抽时间来看她、帮她想到生活所需,又关心得那么自然、不露痕迹——承认吧,哪个女人会不把整颗心掏出来交给他?

  在十字路口等着要过马路的傅海悦,思绪突然流向他而出神了,就连已经转成绿灯,身旁人都走了,她都没注意。

  马路对面有人正怒瞪着她,她也没发现。

  直到对方已经怒气冲冲大步来到她面前了,傅海悦才突然醒悟。

  “咦?”看着熟识的面孔突然出现,她猛眨着眼,倒退一步。

  是林士铨,她那所谓的“前男友”。身边还有一名打扮入时艳丽、眼光却充满敌意的女子。

  “我叫你好几声了,为什么都装作没听见?”林士铨兴师问罪,口气很严厉,“已经好久没你的消息,你都躲到哪里去了?!”

  这就叫恶人先告状吧。她人就在这镇上,没离开过。每天工作的地方极固定,晏予书一个外地人要找她都从无困难,不知道林士铨是在发什么脾气?

  傅海悦默不作声,只是安静望着他。

  “大家都在问我,你最近在忙什么?我根本答不出来。你偶尔也是要来办公室绕一绕,让关心你的人看看啊!”林士铨还在斥责。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以前在她父亲身边的同事、地方仕绅偶尔还是会关心老镇长的女儿,而林士铨很聪明地利用了这一点,在众人面前扮演着护花使者的模样,也顺利得到那些人的支持与赞美。现在,傅海悦不配合演出这戏码了,林士铨当然不高兴!

  “该不会是忙着跟男人鬼混吧。”那名时尚女子推了推昂贵的太阳眼镜,有些鄙夷的嘀咕。

  陌生女子毫不掩饰地从头到脚打量着傅海悦,鲜红的唇撇着,相当不以为然。眼光虽有墨镜挡住,却非常锐利,一点小细节都不放过。

  眼前的年轻女孩纤瘦高挑,穿着简单宽松T恤和牛仔裤,加上一头短发,远看简直像个少年;身上衣物全都很朴素,加起来大概总值不会超过一千元。

  但是,别以为可以逃得过她的锐利眼睛!傅海悦手上紧握着的黑色帆布包包,貌似不起眼的购物袋,却是个价值好几万的爱、马、仕!

  莫名的嫉妒让人盲目,那陌生女人死盯着包包,像是双眼快冒出火似的。

  这女人其实也不怎么陌生,傅海悦知道她是谁。就是最近和林士铨打得火热,到处都看得见两人一起出现的女记者。

  “昌龙开发的人最近有没有来找过你?他们打算用低价买走你家的地,你知不知道?一脸傻样,给人骗了大概还帮忙数钱!” 林士铨口气很不耐烦,“为什么不来找我谈?那块地要怎么处理,难道你自己就能决定吗?”

  傅海悦沉静地听完,毫无任何表情、情绪波动。

  好半晌,她才清清喉咙,会面以来,第一次开口回答:“谢谢关心。我们傅家的地,自己会处理。”

  大概没料到一个安静的年轻女孩,说话会这么政治兼冷淡吧?尤其她的语气那么平静、无谓,林士铨和记者小姐都愣了愣。

  “没事的话,我先走了。”傅海悦朝他们点了点头,从容离去。

  两人眼睁睁看着那修长飘逸的身影过了马路,转过弯,消失。

  “她……”林士铨瞠目结舌,望着马路对面,久久说不出话。

  “告诉你,这女的一定有问题!”女记者撇着红艳的唇,非常不以为然,“她根本不像你讲的那么笨!你看到没有,她手上拿的包包,大概要四、五万台币!照你的讲法,她哪有可能买得起那么贵的东西?一定是别人送的!”

  “你的意思是,昌龙开发的人收买她?”

  “拜托,那当然啊!要不然,凭她怎么买得起那么贵的东西?”记者的才能之一,就是夸大事实,渲染得跟真的一样。“劝你多仔细观察、留意一下,她应该是有收钱了……看起来幼稚、单纯,骨子里可不一定是那么一回事哟!”

  林士铨的脸色陡然阴沉了,原本堪称斯文的脸上,有着隐隐的怒气。“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傅海悦并没有听到这些话,她快步离开,想把不愉快的感觉远远抛在后面。

  林士铨就算了,她一直知道他在利用她,当作政治筹码。但是再怎么说,林士铨算是仅剩的、有来往的亲友之一,她并不想撕破脸。

  只要不说话,就能成就一个男人的政治野心,为什么不呢?这个人曾经担任过父亲的左右手,算是为她父亲效命过。

  可是……她不喜欢当他们提到傅家的地时,眼中那股诡异的光芒。

  她也不喜欢那嚣张的女人盯着她看的神态。尤其,那记者小姐一直盯着她手上的包包——那是晏予书送她的——仿佛可以从中看出什么端倪似的。

  傅海悦并不清楚这包包有什么特别。晏予书就是这样,再贵重的东西到他手上,都用得自然无比,这包包也不是精心包装、打上缎带之后送给她的,而是装满一袋常用的文具、纸、笔、工具等等,随便搁在她桌上。

  “顺手买了一点东西给你。”问他,他就是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

  “你不用送我这些呀。”她叹气,“讲了好几次,你怎么讲不听呢?”

  “就当我自己爱买吧。”晏予书笑笑,俯过来亲吻她不太开心的眉眼,低声说:“不然,当作我常来借住的住宿费好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你把我这儿当什么?度假胜地?汽车旅馆?”

  “是你先跟我计较的。”他还恶人先告状。

  笑嘻嘻的恶人一路吻到了她柔软唇际,然后,就是一个火热缠绵的深吻,吻到她晕晕沉沉,不再跟他清算为止。

  说实话,物质上的馈赠是一回事,但傅海悦珍惜感动的,是他时时刻刻想到她的心意。

  花花公子也是有他们的好处,她有时窝在他怀里,听着他均匀呼吸时,会这样迷迷糊糊地想着。

  他们知道怎么照顾、宠爱自己的女人,又做得那么大方自然,一点也不露痕迹。

  难怪女人说起花花公子,总是又爱又恨。当被这样捧着疼着,呵护备至的时候,再刚烈清高的女子,也会节节败退。

  更何况是像她一个从小就安静独立,完全不用人担心的女孩?

  这样的她,看似坚强淡然,其实最寂寞,最需要人用大量的爱来灌溉。

  所以她沦陷了。明知道她不应该,明知道这一切都可能会有另一面——她不想看到,不愿相信的另一面。

  可是,至少在真相大白之前,让她就这么一次,偷偷享受被宠、被捧在手掌心的感觉吧。

  就这么一次……

  抬起头,她迎着刺眼的阳光,深深呼吸一口海边特有的气息。

  熙来攘往的镇中心,没人注意到她打了个寒颤。

  第五章

  耳语开始的时候,是像叹息一样,不知不觉,从人们的口中逸出,然后,回荡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而当事人通常是最后才听见;尤其是当事人沉迷在自己的世界,无心也无意愿去注意外界的时候。

  “嗯……”

  娇媚呻吟也如耳语一般细微,被封存在宽阔的房车车厢内,只从开了小缝的窗户飘出去,很快,被夜里的海风给吹散。

  海边,长长的海岸线,暗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停在海边的唯一一辆房车又是暗色,完全没开灯,被深浓夜色吞没,根本没人注意到,车内正是春意无边。

  一只雪白的、沁着汗意的小手,按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玻璃经过特殊处理,在夜色中,暗得根本看不见车内。

  另一只,则按在男人坚实的手臂上,无助地随之起伏、律动。

  娇嫩的胴体,上半身已然全裸,上衣被抛在车后座,裙子被撩到腰际,棉质底裤褪到了脚踝,可怜兮兮勾挂着。短发披在颊上,那脸蛋红艳如火,星眸微闭,雪白的贝齿咬着被热烈吮吻得略肿的樱唇,忍着即将出口的呻吟。

  傅海悦的大脑已然完全失去功能,只剩下唯一的念头——她快着火了。

  她的裸背贴紧了情人的宽厚胸膛,无力地仰靠着。拦腰抱着她的两只健臂,一只往上,掌握住一边高耸的丰盈,正细细折磨着粉嫩紧绷的蓓蕾;另一手,则是往下罩住她最私密的禁地,长指毫不客气地探索着,指尖早已沾染了她动情时的甜蜜湿腻。

  修长的美腿羞涩地想并拢,却被底下男人坚硬的大腿给强势分开,她的腿被他的勾住,根本没办法抵抗。

  上下夹攻之下,她只能像一块遇热融解的巧克力,融化在他火热的攻势下,软绵绵的,任人予取予求。

  “宝贝,别抗拒,好好享受。”魔魅般的沙哑嗓音,紧绷着情欲,在她滚烫的耳边引诱着、赞美着,“对,就是这样……再来,宝贝,我要你再来一次……”

  纤腰扭动款摆,时时逃离,又时时迎向他长指的攻击侵略,当他深深探入她潮湿紧窒的秘密之际,她剧烈颤抖了起来。

  “啊——”樱唇轻启,却无法发出声音。划破夜空的白色闪电又再度击中她,她被电流般的高潮击溃了,整个人像要化成流水,盈满、淹没他的指掌。

  激喘中,晏予书的吻如雨点般落在她耳根、颈后。他拥紧在被情欲浪潮打得晕沉沉、软绵绵的人儿,又是疼惜,又是怜爱,简直恨不得把她一口吞下肚算了。

  淡然飘逸、薄冰似的表面早已融化殆尽,在他怀里,她可以烫伤他。

  几天不见,他好想她。

  她是他藏在这儿的美丽秘密。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可以恣意吻她、抱她,欣赏她在极致中柔媚娇态的男人……光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像是膨胀到要炸开了,充满整个胸口,连呼吸都困难。

  紧紧抱着她泛着红晕的娇躯,他忍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笑什么?”还喘个不停的傅海悦,火烫的颊贴着他的,轻声问。

  “没事。”他那口气真是又得意又宠溺。“觉得你真可爱而已。”

  她瞟他一眼。娇娇的、甜甜的,又带点小小的怨,眼神真是勾魂夺魄,至少把他的魂都勾去了,惹得他忍不住又低头要吻她。

  只是说出来兜个风,到海边吹吹风、逛一逛,结果风没吹到,逛也没逛成,居然就在车里厮混了起来。

  他最近不再开那辆拉风嚣张的跑车来找她,而是换了一辆极普通、极不起眼的房车,免得太过招摇,引入侧目,不过车内隐蔽性、空间都大大提升,两人舒舒服服在车内谈心观海,四下无人又黑漆漆的,谈着谈着,当然就亲亲抱抱起来,然后……就是这样了。

  热恋中的情侣,又分别了好一阵子……也是无可厚非。

  “最近怎么样?还是忙?有没有好好休息、乖乖吃饭?”晏予书调整着姿势,让软绵绵的她坐得更舒服,自己也抱得更舒服,一面闲闲的问。

  “你都快变成老妈子了。”她娇娇嗔他。

  “老妈子……可没办法做某些事,比如说……”他附在她耳边,详细举例到底是“哪些事”,听得傅海悦本已浅晕的脸蛋,更是潮红如火。

  “讲够了没呀?”她没有娇羞制止,反而瞪他一眼,“满脑子都在想这些,你这人不正经!”

  他朗朗笑声充满整个车厢。“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正经人?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你没听说过吗?我就是这样,才能让你……”

  “臭美!”她红着脸又瞪他,“色狼!花花公子!”

  “这就不对了,我可不花。”他握住她的下巴,望进她盈盈水眸,罕见地认真澄清着。

  她可以相信他吗?像这样外表、个性、条件的男人,会忠于像她这么不艳丽、不时尚,简直是在另一个世界的女人吗?

  “你又想太多了。”晏予书对她情绪的转化已经非常敏锐。他轻吻她,“有一天我一定要带你回家、回公司,让你跟在我身边好好看一看,亲眼见证我到底有多忙,又有多乖!”

  “你忙我相信呀,但你乖?”傅海悦笑出来,“像你这样的人……”

  “我是怎样的人?嗯?”他虽是笑问着,但声音里已经多了一份戒备。

  傅海悦没有回答,只是嫣然一笑。

  然后,主动捧住他的俊脸,印上甜甜的吻。

  “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人……”

  情话,也是真心话,呢喃模糊,不是进了他耳朵,而是送进了他的嘴里。

  她知道他也许别有所图,也许他也想要利用她,或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更也许,她只是他一段夏日恋曲,度假时的点缀娱乐。

  但……

  说她傻也好,蠢也好,逃避现实、被冲昏头……不管说什么都好,她真的不关心他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目的。

  吻的温度迅速飙高,她已从被抱坐转成了正面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抱住他的颈项,雪嫩双峰抵在他胸口,缓缓磨蹭。纤细腰肢款摆着,让她刚刚被爱抚挑逗得湿润滑腻的禁地,和他叫嚣着要求解放的坚挺,有着最密切的摩擦接触。

  “呃……”如此销魂的邀请,逼出了男人粗哑的呻吟。他刚刚升起的一丝警觉与防备,又立刻被烧得干干净净。

  大掌捧住她紧俏的臀,他引导着她缓缓接纳自己。傅海悦仰起小脸,娇喘出灼热的气息,细细吟哦也随之逸出。

  这样的姿势,让结合紧密而深入。她觉得自己毫无办法的被撑开到极致,被深入到尽头,完完全全被占领,两人之间没有任何距离。

  秀眉微蹙,又是舒服、又是难受。在他低头含吮住一颗雪峰顶端、艳红绷硬的莓果时,她敏感得忍不住叫出声。

  这一次,晏予书不再好整以暇、佣懒笃定,而是像饥渴了好久的旅人,好不容易遇到绿洲一样,贪婪而狂猛地,不停地勒索、逼迫着她冲上高峰,也追逐着自己的极致顶端。

  欲望在两人之间轰地一声烧起来,熊熊烈火足以烧毁世上的一切。

  激烈起伏间,她还是紧紧攀抱着他,一次又一次的浪潮涨上来,还来不及退去、来不及换口气,又是另一波更高更猛的冲至;傅海悦整个人已经被抛到云端又重重落下,尖叫之际,又被抛得更高——

  “啊、啊……”她绝不讨饶,也不退缩,面对他狂野的攻势,她以旗鼓相当的火热层层包容、吸收;他的重重顶弄,她迎上去;他风急雨骤的猛烈抽送,她毫无困难地款摆配合。

  两人的缠绵总是如此契合,是最美的性感共舞。

  宇宙爆炸的那一刻,她听见自己尖锐的叫声,以及他粗哑的嘶吼,震颤痉挛的阵阵甜蜜紧缩,逼出了他的所有。

  车外是一片漆黑,点点星光眨啊眨的,海浪温柔拍岸,除此之外,静悄悄的,连虫鸣都没有,留给车内激烈火热纠缠着的两人一个最私密的空间。

  他们的世界里,此刻只有彼此,甚至是……不分彼此了。



  有了情人之后,是不是就没办法回去过以前的生活、做以前的自己了?

  虽然外表看起来没有差别,但傅海悦知道,她已经变了。

  每天还是做着一样的事情,过着一样的生活:工作,吃饭,喝水,走路……而不管做什么,总是会想到他。

  工作时,偶尔闪神想到他,总猜想他是不是带着慵懒微笑,轻松自在地面对所有挑战?

  一个人吃着饭,会猜他吃了没?是忙碌到没时间吃,或在应酬场合边谈公事边吃,还是坐在气氛浪漫、点着烛光的餐厅,和知情识趣的女伴共享大餐?

  想到这里,心头总会有股突然的刺痛。不过,她不爱钻牛角尖,总是立刻抛开这非常有可能的假设性想法。

  像晏予书那样的男人,感觉上只要勾勾手指——不,连手指也不用动,他那双眼睛就够勾人了——应该就会有女人心甘情愿被勾过去。

  她就是最好的一个例子。

  最恼人的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傅海悦已经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需要人陪伴,也不觉得孤单。但是最近,夜里辗转反侧,一个人在床上翻来翻去怎样都睡不好,她才真正体认到,晏予书已经成功地改变了她。

  她想念他坚硬但温柔的怀抱,想念他从身后抱着她,两人契合得刚刚好的温暖;或是,她可以窝在他怀里,贴在他胸口,听他沉沉的嗓音、低低的笑声在耳下震动;两人天南地北什么都聊,或者什么都不聊,只是静静依偎,都好。

  当然,还有火般激情熊熊燃烧之后,她软绵绵得连手指都动不了的被他拥住,又疼惜又怜爱的吻着、哄着;赤裸的肌肤带着汗意紧紧相贴,整个人像是要融化在他怀里。在那一刻,她真的相信,他们完全属于彼此,没有一点点杂质和疑虑。

  这样就够了。她告诉自己。

  可惜,如果人的生活、思想可以这么单纯,心想就能事成的话,就好了。

  她都已经刻意保持低调安静了,还是有人不放过她,比如林士铨。

  某日下午,傅海悦站在透窗而来的懒洋洋阳光底下,面对着林士铨,一点温度也感受不到,只觉得寒凉。

  “我要你说实话!”在镇长办公室中,林士铨威严十足地坐在办公桌后的高背皮椅上,一脸严肃,简直像包公问案一样。

  “说什么实话?”在图书馆整理书目整理到一半,被一通电话叫到镇长办公室来的傅海悦,莫名其妙地站在大桌前,困惑反问。

  在这儿,她其实不太舒服。

  本来是她父亲的办公室,现在被另一个人占用,里面的摆设几乎全部换新,采光也好多了,她却觉得压迫感好重,好难受。

  “就是上次问你的,昌龙开发是不是派人来跟你接触过?”林士铨压低声音,语带威胁道:“你不用骗我,我已经掌握到可靠消息来源了。”

  口气真像记者,是耳濡目染的结果吗?傅海悦默默想着。

  “既然你已经认定,何必再问?”

  “他们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开出条件要收购你名下那块地?”林士铨完全不理会她话中淡淡的嘲讽,继续逼问。

  傅海悦笑了笑。

  “那块地一点也不值钱,你应该很清楚。”言下之意就是,不管开发团队是谁,根本不需要劳师动众,来跟她谈价钱吧?

  “你实在太笨了!”林士铨突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让她吓了一跳。“有人想在这附近投资兴建大型度假村,已经很久了。不管谁来谈,都是打算用贱价买走土地不说,开出来回馈地方的方案也都不够好,根本没诚意。如果你傻呼呼的就把地卖给他们,我告诉你,吃亏就吃大了!”

  哦……原来如此,条件谈不拢。

  “相关的地主,应该不只我一个吧?”傅海悦还是没什么表情,淡淡问。

  “我打算把所有地主都集合起来,跟开发团队谈条件,这样才能确保你们不受骗、上当。”

  “也能确保你开出来的条件,他们都会乖乖接受。”傅海悦敏捷接话。

  林士铨的脸突然僵硬,一阵红一阵白的。

  被一个年纪小这么多,一向又安静寡言的弱女子如此抢白,还说中了重点,他这个镇长面子挂不住啊!

  所以,他反击的话想也不想,冲口而出,“我也是为了地方、为了居民着想,难道你要我像你爸以前一样,收了建商的钱又不做事,放给他烂吗?”

  傅海悦深呼吸一口,硬是面无表情地正面接下卑劣攻击,只不过,小脸上的血色褪尽,变得惨白。

  “如果你已经讲完,那我就先走了,下午还要上班。”她没有看他,低声说完,迳自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林士铨出声阻止。他站了起来,“海悦,你不要逞强,他们是商人,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你年纪小又没有社会经验,被人骗了也不知道。听我的话,把事情交给我,他们要是跟你联络,就立刻通知我,让我来帮珍出面,OK?”

  不,一点都不OK。她摇摇头,“多谢,不过,我自己会处理。”

  “傅海悦!”林士铨提高嗓音,像是要训斥一个小学生一样。

  她不想再多说,拉开办公室的门,出去了。

  走廊上来往的人都多看了她几眼,有的出声招呼,有的则是盯着她像观赏珍奇动物似的。她没有开口,静静低头走着。

  走廊那一头,响起清脆高跟鞋的声响,正好是那位女记者昂首挺胸、女王一般地走了过来。

  两人交错而过时,傅海悦都已经侧身相让了,对方还是故意撞了她一下。

  那一下撞得很重,因为身高差距的关系,娇小女记者的肩膀正正撞上她的胸口。傅海悦皱着眉,咬牙忍住险些脱口而出的痛呼。

  “啊!抱歉,这走廊真窄。”女记者故意娇嚷着,“谁来帮忙一下,把这些杂物清一清好不好?都没地方走路了啦!”

  傅海悦根本不去理她,修长的腿迈开脚步,完全没停下,早已走到楼梯口,下楼去了。

  “拽什么拽啊?还摆脸色!”女记者在她身后嘀咕。

  傅海悦早已下定决心,不让这些莫名其妙的闲杂人等妨碍她的心情与生活,所以她把这整件事抛到脑后,当作没发生过。

  不过当然没这么简单。

  隔两天,晏予书在深夜到访,她惺忪着睡眼去开门迎接,还来不及抱进怀里好好一解相思之苦,眼尖的晏予书就从她宽松的衬衫型睡衣领口,发现了不对。

  她的肌肤极细致,一点点痕迹就看得清清楚楚,他的亲吻常常留下点点红痕;但此刻,她雪白的胸口,却有着一块拳头大的青紫淤血,触目惊心。

  “这是怎么回事?”晏予书解开了两颗扣子,长指轻柔抚上那刺眼的伤,怕碰痛她似的。

  “没事。”她轻描淡写说,一面侧了侧身,拉好衣襟,不让他细看。

  “怕我看?”晏予书握住她的肩,让她无法闪躲。“这样就让我更想看了。”

  力气根本比不过他,傅海悦挣扎无效,只得无奈地依他了。

  本来还带着戏谑的玩乐心情,在看清那块淤血之后,消失殆尽。晏予书的俊脸上,慢慢浮现了罕见的严肃神色。

  “这么严重?怎么伤的?”他的口气还是很轻,但温度骤降,仿佛可以让人感觉得到那冰冷的怒意。

  傅海悦诧笑起来,一手抓着衣领,一手按住他轻轻抚过她胸口的大掌。“一点小伤而已,你别夸张好不好?谁走路没跌倒、碰伤过?”

  “到底怎么受伤的?”他再重复一次,好像完全没听见她的徒劳说明似的。

  “就是……撞到东西。”

  “撞到什么?”晏予书坚持追问。

  “你问这么清楚有什么用?伤都伤了,根本不严重,只是看起来有点吓人而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皮肤本来就容易留痕迹。”

  “我当然知道。”他饱含深意的一眼,看得她有些脸红;要说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这位仁兄可绝对是罪魁祸首。“不过,除了我以外,不准有人伤你一根寒毛。”

  “谁跟你说是人?你以为我去打群架吗?”傅海悦随口说:“只是撞到办公室的书柜而已。”

  “我去把书柜丢掉。”

  傅海悦抬头,望进那双琥珀色、毫无开玩笑之意的眼眸。

  他是认真的,不是随口说说,他真的会去拆了书柜,只因为害她受伤了。

  傻眼片刻,傅海悦又问:“万一是有人,我是说万一,不小心挥手碰到我呢?”

  “把那人的手折断。”他一个字一个字,轻轻说。

  气氛凝滞,两人对望着彼此,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突然,傅海悦噗哧一笑。

  “你以为你是民国初年的大帅、军阀呀?看谁不顺眼,就拖出去毙了?”她难得笑得这么开心,眼睛都眯起来了,甜美迷人。她一面咯咯笑着,一面投入他怀中,双手圈住他精瘦的腰。

  轻轻抱住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娇人儿,晏予书的嘴角也微微上扬。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拿她没辙,真是遇到克星。

  贵重礼物送给她,会被轻描淡写一句“用不到”给退回来:但是在他的怀里,她从毫不掩饰自己热情的回应。而他要离开,却从不挽留或多问。他轻松调笑的时候,她冷着脸不理:他生气认真的时候,她却能用可爱的笑容轻易化解。

  大概是前辈子欠她的吧?要不然,怎会被吃得死死的,还如此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你这么可爱,害我真不想走。”他拥紧她,埋首在她柔软发丝里,深深呼吸属于她的清甜气息。

  “今天不能留下来?”她的小脸贴在他胸口,轻轻磨蹭,像小猫一样。

  “嗯,要出差,晚上得回去整理一下,明天一大早的飞机。”他吻着她的头顶发心,交代着,“我不在的时候,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再受伤了。”

  她还是笑笑的。“我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也没事呀。”

  “现在不一样了。”他捧起她的小脸,温柔地亲吻着她含笑的眉眼,“你已经长大,变得这么可爱,谁看到都想咬一口,怎么能不小心?”

  “他们想要的,不是我……”而是她身上少得可怜的利用价值哪。她叹息着。

  “什么?”

  “没事。”傅海悦嫣然一笑,然后,主动吻住了他的唇。

  他们之间的接触总是像点火一样,马上轰的一下烧起来;很快地,这个吻就变得又深又热,他毫不客气地侵入她的甜蜜,掠夺攻占,勒索着回应。

  她拉好的衣领又被扯开,大掌探了进去,略微粗糙的质感,抚弄着她未着胸罩、光裸细嫩的饱满丰盈……很快地,雪峰顶端已然绷紧硬挺,抵着他的掌心。他揉动的逗弄着,逼出了她的娇软呻吟。

  他想不顾一切撕扯开她的睡衣,想低头吻住那可爱的莓果,用力吸吮,让她发出最娇媚的呻吟;他想把她抱到床上,奸好纠缠厮磨一晚上,让她雪白修长的双腿盘紧他的腰际,深深埋入她潮湿温暖的紧窒身体,一次又一次,带她去天堂……

  可惜,时间不允许,他只能稍作停留——还是硬生生挤出时间过来看她的。

  “你真危险,一碰就离不开。”他的气息也紊乱了,贴在她柔软的唇际,晏予书的嗓音低低哑哑的,略喘地说着:“我真的该走了,等我回来再来看你。要不要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回来?”

  脸儿红红的小姐只是笑。

  “会不会想我?”平日慵懒潇洒的男人,也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时候。

  她还是笑,不语。

  “小悦。”开始语带威胁了。

  “这种笨问题,我不回答。”

  第六章

  虽然不想承认自己有点冲昏头,不过,晏予书出差之后,傅海悦的心情莫名地稳定许多。

  那种一颗心全系在一个人身上的感受,还真新鲜,可说是二十多年来头一遭。

  现在总算可以暂时松口气,不用殷殷等待他不时出现,也不用在街上每一个转角下意识地搜寻他的车、他的身影。虽然他软硬兼施、又哄又逼迫地留了一支手机给她,但傅海悦知道,她根本不可能主动打给他——谁知道他在忙什么,是不是方便?他想找她,打来就是了。

  也因为这样,她终于有余力注意到身旁人们的态度,有些微妙的转变了。

  比如她在大学图书馆的上司柯主任。最近虽然还称不上客气和蔼,但好像有一阵子不曾大声斥责或指使她了。她的小叔,平常看到她总是念念念,抱怨感叹、训话交代一大堆的,现在也不太一样,这几次见面时,唠叨变少了,仿佛心事重重。

  还有,不知道是自己想太多还是怎地,她觉得有不少人开始用一种崭新的眼光,在暗暗打量、观察她,还会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难道是她自己作贼心虚吗?傅海悦忍不住苦笑。一个女人有了情人之后,到底外观、举止是不是会不同?在举手投足、表情说话上,哪儿会露馅?她想都不敢想。

  而风一般飘散的耳语流言,在越传越烈之际,终于从好心的沈小姐口中,传到了她耳里。

  “你最近很忙?”沈小姐在紧急电召她玄修电脑时,笑咪咪地问。

  “没有,还好。”面对关心,傅海悦总是淡淡回应。

  “那怎么好一阵子没看到你来借书?还有,我这边有新的Case进来,想问你要不要接?”

  原来负责镇上图书馆的沈小姐,因为常和其他单位如学校、出版社或经销商联络,偶尔会有一些额外的打工要找人做,而傅海悦正是她的秘密武器——不抱怨、效率高、准时交件,而且什么都能做,从搬书到送货,从打字到插画……虽然不是高额收入,但对她的生活不无小补。

  “好呀,是什么?”

  “你记不记得帮C大的研究报告画过一些图?有人想要找人帮他们的样品屋画,看过你的那些素描,觉得满喜欢的,想问你有没有兴趣。”

  傅海悦愣了几秒。“可是,那些图……我只是……”

  “一张五百块呢!你之前帮C大画,根本没拿钱不是吗?要是我会画画,我就自己接下来了,不过人家指定要这个感觉、这种笔法,我就想找你来问问。”

  “谁指定的?”傅海悦警觉地反问:“是昌龙开发吗?”

  昌龙,就是最近盛传要进驻海边小镇,主导开发案的公司。

  “不是。”沈小姐推推眼镜,对她的话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委托要找人的是……我看看,啊,是庆禾营建的一个小姐打来的。你要不要跟她联络一下?我把电话抄给你。”

  傅海悦苦笑,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她真是想太多了,草木皆兵。

  “来,电话在这里,你先联络看看,说不定谈不拢呢,感觉他们要求满多的,不过还是试试看。”沈小姐抄好号码交给她。

  然后,望着接过纸条的她,沈小姐打量起她来。

  “怎么了?”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最近好像有听到别人在讲。”沈小姐直率地问。

  傅海悦不会说谎,她选择沉默以对,只不过,突如其来蔓延到脸上的热意无法控制,她知道自己应该是脸红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遮也遮不住的甜蜜,眉眼间的淡漠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恋爱中人特有的光彩。

  看着那一向鲜少表情的雪白脸蛋浮现淡淡红晕,沈小姐心知肚明,笑得好开心。“我就说嘛,这么久不见人影,又变漂亮了,一定是谈恋爱啦!你跟林镇长不适合啦!年纪差那么多!人家他早就有新对象了,你也该好好去谈个年轻人的恋爱!”

  傅海悦只是看着沈小姐,有点尴尬,有点腼觍,还有一点不知所措,话说得结结巴巴,“我、我是……我不……唉。”

  沉静老成的傅海悦,此刻就像个正常的二十五岁女孩。

  “是不是C大负责古迹研究的程助教?他注意你很久了喔!每次来都一定会问问你在不在。”沈小姐的眼睛在镜片后闪闪发光,充满羡慕与八卦,兴味盎然。“还是镇上警局的刘警官?他也跟我聊起过你,还打听你的事情呢!”

  没想到外表平凡的沈小姐,要八卦起来,也是非常犀利的。她一连猜了好几个可能的对象,让傅海悦非常讶异,原来自己行情还算不错?!

  当然,她并没有正面承认任何事、任何人.

  “啊!之前在图书馆跟你搭讪的那个大帅哥呢?哪有人像那样盯着人看的?他简直像要用眼睛把你吃掉一样。是他就很不错,长得帅、身材又那么好!”

  “没、没有啦。”虽是这样否认,但心虚的傅海悦,脸蛋更烫了。

  她可不是就被吃掉,还吃得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

  “好啦,不闹你了。”沈小姐笑着拍拍她的肩,“不管对象是谁,好好享受吧,谈恋爱要趁年轻!”

  她糗糗地收拾好东西,火速逃出了镇上的图书馆。

  结果,傅海悦前脚才跨出门,沈小姐脸上还残留着欣慰的笑意,转身准备使用傅海悦修理好的电脑时,一个人影突然悄悄来到她面前。

  是美艳、干练、一身名贵服饰的记者汪小姐。

  她之前在阅报区翻杂志,用报纸遮住了脸,把刚刚她们说的话,全都听在耳里了。

  “在聊什么?聊得好开心。”汪小姐挑着指甲,闲闲的问,“傅海悦有男友了?”

  汪小姐看似在闲聊,但那双精心描绘过的美丽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嗜血的光芒,一向习惯小镇单纯平和生活的沈小姐,忍不住退了一步。

  这女人……还想怎么样?才被派来跑地方新闻没多久,已经成功让林镇长拜倒在她的窄裙下。最近又因为说要做一个专题,三天两头在镇上出现,早已有镇长夫人的架式,气势极为惊人。

  傅海悦一个安静到近乎自闭的小女生,怎么斗得过她?!

  沈小姐心中的警铃开始大作。

  感觉上……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深夜,当搁在桌面的手机响起时,因为完全不习惯这样的声音,把傅海悦吓了一跳。

  皱着眉看了那快乐唱着歌的手机好几秒钟,她才拿起来,“喂?”

  “请问,可爱的宝贝在吗?”熟悉的低沉嗓音含笑传来,让傅海悦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王董吗?请问今天要找几号小姐?”傅海悦把铅笔搁下,红唇忍也忍不住地弯起了笑弧,故意说着。

  她一个人挑灯夜战,画了一整晚的图,准备去庆禾营造面谈用的;画得正闷的时候,他的电话就来了,真巧。

  电话那端的晏予书被逗笑了,传来低沉好听的笑声,“你在做什么?”

  “画点东西,沈姊有新的打工Case给我,过几天要面试时用的。”她一手拿着手机,另一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举目望向时钟才发现,她已经钉在桌前四个小时没离开了,难怪脖子、手肘都开始有点僵硬。

  “晚上有没有吃饭?还是一忙又忘了?”晏予书关切的问题随即出现,“是不是又在电脑前一坐就好几个小时,连动都没动?”

  “不是电脑,是用手绘。”不过他也真厉害,猜得八九不离十。傅海悦忍不住笑了出来,“出差的是你,这些问题应该由我问吧,是不是很忙?有没有好好吃饭?”

  “吃了,吃遍了天下的美食。”他回答,口气不太认真,随即压低了嗓音问:“这几天,有没有想我?”

  就这样,傅海悦的脸成功地烫了起来。不过幸好,这斗室里只有她,不会有人看见她脸红的样子。她模糊地随便应了一声。

  对方当然不满意。“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再说一次好吗?”

  “……”问答还是含糊其词。

  “宝贝,这样不行。你若问我的话,我可是会老老实实告诉你:我很想你,想你笑的样子、你故意不理我的样子、你发呆的样子、我抱你的时候,你——”

  “咳咳!”在话题转成限制级之前,就被傅海悦尴尬的咳嗽声打断。“你身边都没人吗?可以这样胡说八道?”

  朗朗笑声传来.“句句实言,我没有胡说八道。不过我身边有人是真的,你等我一下。”

  随即,她听见他在话筒那边扬声说了几句英文。而远远地,有个很有精神的甜美女声应答。然后,声音不见了。

  “好了。”晏予书又回来,“人走了。我可以继续说了吗?”

  傅海悦很想很想问那人是谁,可是话到嘴边,又忍了回去,改问比较普通的问题:“那你现在在哪儿?”

  “海边。”他的回答出人意料之外。“听得见海浪声吗?我正在海边。”

  在海边、星光下,气氛正好……他身边还有女人……可是,依然能这样浓情蜜意打电话给远在台湾的她。

  晏予书……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你记不记得上一次我们去海边?”他又压低了嗓音,性感而慵懒,充满了勾引,让人听了耳根子也发烫。“现在只要到海边,我就想到你、想到我们……”

  那时,他们把车子停在海边,两人根本没有欣赏到夜里星空下的海,更没有在月光下的沙滩漫步,而是待在车里火热纠缠,也就是所谓的车震。

  他的吻、他不规矩的手、他的气息、他的喘息、他的体温、他坚硬强势的身体……傅海悦全身都在发烫。她咬住唇,不敢回答,怕被听出自己心情的激荡。

  她可以想象他懒洋洋的微笑、他那双勾人的眼……身边若有女伴,怎可能抗拒他如此惊人的魅力?

  在她的沉默中,晏予书继续说着:“说真的,我想带你来这边看看,非常漂亮的海,你一定会喜欢。你有护照吗?”

  傅海悦还愣愣的,没回答。

  “小悦?你还在吗?”他轻声问:“怎么不说话?你不想和我来玩?不想陪我?”

  “不,不是这样。”她这才回神,赶快说:“你说什么?”

  他低低笑着,“你心不在焉。我在问你有没有护照?没有的话,去办一下好不好?不会太麻烦的。”

  “可是……”

  “很简单的,先办一办,我请我的秘书帮你。他人很好,你不用怕。”

  基本上,让那样的男人哄着,谁能拒绝、能说出“不要”呢?

  “我才不怕。”

  “那就好。”晏予书技巧地转移话题,不让她有机会继续推辞,“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带着手机躺上床,她闭上眼,思念着远在不知哪个天涯海角的他。“很平常,白天去打工,晚上就回家继续工作,差不多就是这样,没什么特别。”

  “还是不问我何时回去?”他轻轻问着。“你什么都不想问吗?”

  “刚刚那个女的是谁?”问题冲口而出之后,傅海悦才惊觉自己问了什么。她猛然坐起,尴尬得几乎要找个地洞钻。“我是说,刚刚……我不是说……”

  有几秒钟,他没有说话。沉默间,她听见了隐约的海浪声。

  还有好听的女人笑声、说话声。太远了,有些模糊,傅海悦也不敢确定,到底那是不是自己的幻听、想象力。

  “呃,是个工作伙伴。”晏予书的声调似乎有点怪怪的,好像在忍笑。

  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但敏锐如傅海悦还是察觉了,她只觉得心稍稍沉了下去。

  不要想,不要想。她这样告诫自己。

  然而,二十多年来惯用的方式,今天似乎失灵了。博海悦发现自己挂了电话之后,还一直一直在想这件事,在脑海里重播整篇对话,以及所有的蛛丝马迹。她完全没办法洒脱抛开。

  那一夜,她罕见地失眠了。



  傅海悦和庆禾营造的接洽并不顺利,约了好几次,才约成功,对方要她带着作品集到公司一谈。这代表她必须舟车劳顿,大老远跑到台北。

  去了之后,她在会议室枯候了四十分钟。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相关的人进来,那位小姐连坐也没坐下,只是站在桌边,顺手翻了翻傅海悦带来的作品,也没细看,几秒钟就翻完了她花了好几个晚上整理的心血。

  “你画的图,感觉还不错,不过,铅笔素描画得比较好,上色之后就不够抢眼。”来商谈的金小姐,穿着打扮非常时尚,口气仿佛在水果摊挑水果似的,修得漂漂亮亮还搽上指甲油的指尖点啊点的,挑剔地翻着。“而且,你是科班出身吗?我们公司一向聘请专业的制图公司帮忙制作,成品不但要高水准、还要专业。你的东西……还是比较业余一点呢。”

  傅海悦其实没有生气。她确实不算科班出身,何况工作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能强求,如果不符合对方的要求,那就算了,毕竟她已经努力尝试过。

  所以当下,她只是安静点点头。用眼光征询过金小姐的意思之后,开始收拾摊在桌面上的纸张、画稿。

  “我不是说你画得差啦!只是我们的案子通常规模都很大,你这样……可能不太适合。”金小姐想了想,又说:“不然,你这里面有几张还不错,照我们的意思修改之后,我们公司还是愿意买下。”

  这是砍价钱的迂回战术之一吗?傅海悦眨眨眼。

  她当然不会像小说中超有个性的女主角,一拍桌子掉头就走,毕竟她是要生活的,从不相信骨气可以当饭吃。

  所以在离开公司之前,她卖掉了十张铅笔插画,还要包括修改,总共拿到四千五百块,扣掉自己出的来回车资,大约赚了四千元。

  别以为四千元不多,别人——比如说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晏某某——可能吃个饭就用掉了,但那可是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哪。

  熙来攘往的都会热闹街头,完全是明亮进步的气息。小镇人虽也不少,但绝没有这样的气氛。

  傅海悦只觉得说不上喜欢或讨厌,而是一种陌生感,与她毫不相关,好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的感觉。

  而她的情人,是在这样的环境成长、生活着。只因为这样,她对于陌生的环境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情。

  她想着他。想他在这个城市自在行走的模样,他英俊脸上那股轻松神色。不管环境再强势,是大都会、是海边小镇……他都像是王者,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天生要掌控全局、是注意力的焦点。

  不像她。她是闪亮星空后面的黑暗夜幕,是华丽舞台上的背景,安静而自得其乐地过着她简单朴素的生活。

  而刚刚面试过傅海悦的金小姐,也有一样的感想。

  气派豪华的办公大楼中,上司的办公室里,金小姐拿着几张描绘出傅宅旧日风景的素描,皱眉问:“这么素、这么普通的图,真的要用吗?”

  “这次开发的案子有牵扯到古迹,主轴在‘重现昔日荣光’之类的理念,所以要有几张这样的图来充数。”金小姐的老板,也就是庆禾营造的负责人,是个颇有威严的中年男子,神情严肃的说着。

  “拜托!你是说这个?傅家的宅院?图画的都是想象,现在已经破成那样,也好算古迹?又不是林家花园!”金小姐大惑不解,“乡下小地方,有什么文化遗产!那些居民主要是要钱,画几张图给他们看,有什么用!”

  “也就是形式而已。别忘了之前想进驻的开发案是怎样失败的,地买不到啊!我们不拿出一点不一样的来引诱当地居民,他们怎么可能合作?哄得他们高兴之后,到时地标到了,合约签订了,我们就算要在一天内把整块地铲平清干净,他们也不能说什么了。”老板弹了弹烟灰,“何况,投资的金主对这点满坚持的。大老板坚持要做,我们也只好做了。”

  金小姐耸耸肩,显然对大老板们的想法不以为然。

  老板看在眼里,笑了笑,“反正也不贵,预算拨得出来。那位图书馆的沈小姐也真会介绍,帮我们找到傅小姐来画,这在形象上很有帮助。你想,连昔日望族傅家的后代都赞成我们的开发案了,其他人应该不会多说什么了吧!”

  “也对,而且傅小姐感觉很穷,我想我们先给她一点甜头,再来要谈收购她家的地的话,应该就会简单很多。”金小姐说着。

  “啊,你不知道吗?”老板抽着烟,烟雾弥漫中,露出中年男子志得意满的笑容,“那块地应该没问题了。昌龙开发那边已经谈妥,而且价格比之前讲的要便宜二十万。”

  “咦?昌龙谈成了?”金小姐吃惊。“老板娘这么厉害?”

  老板听见自己老婆被夸,笑得更得意了。

  是的,这便是真相。昌龙开发与庆禾营造,两边的负责人是夫妻关系,这在营建业算是很常见的情况。

  老板不愧是老板,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就把难题解决了!

  金小姐在佩服之际,忍不住也意气风发了起来。这个度假村开发案,看来是没有问题了!

  第七章

  小别胜新婚。

  “哦……”红润的唇微肿,看得出来是被热烈亲吻过之后的结果,此刻轻启,吐出火热的吟哦。

  雪白女体被紧紧压制,双手也被扣在头顶,姿态如此无助娇媚,只要是有血性的男人都无法抵抗。

  弓起的身子让饱满的胸乳挺出,接受男人的吻,峰顶的蓓蕾成熟了,是硬硬的果儿,被含吮在唇间,百般怜爱。

  纤腰款摆,跟随着性感猛烈的节奏,承迎着炽热坚硬的亢奋,一进一出,占领着她的私密,她的一切……

  她好敏感、好脆弱,而男人的需素好凶、好多,她却依然奋力迎上,毫不退缩。

  “你好热情。有想我,对不对?”晏予书沙哑的嗓音,诉说着别离之后的相思。“我每夜都在想你,想得身体发痛……连作梦都有你,你就像这样,让我抱着、疼着、叫着我的名字……”

  傅海悦已经要被烧死了,不管是他强悍的侵入,还是他火热的低语,都像烙铁一样,烧得她神魂颠倒,几乎要窒息。

  “啊——”颤抖的尖叫声断续逸出,是极致时最销魂的音乐。雪白的小脸因情欲折磨而微微扭曲,秀眉轻蹙,双眸紧闭,妖媚入骨。

  平日的她在缠绵时柔顺甜蜜,但晏予书惊喜发现,今夜的她抛开了羞怯,改变极其微小,但身为一个深深迷恋她的男人,他不可能没察觉。

  于是,他不顾一切地疼她、要她,以身体诉尽了别离时的相思,一次又一次,把她带到极致的天堂,让两人都被快感劈开、穿透。

  在汹涌的高潮顶端,他还抚揉着她,粗硬的大拇指随着身体的韵律,重重揉按她敏感至极的湿滑核心,终于逼到她因承受不住而哭了出来。

  而他也好不到哪去,她激烈的收缩痉挛,逼出了他累积多日的解放。所有的情意与思念,都在那美妙到极点的一刻,全数倾泄,完完全全给了她。

  紊乱急促的喘息中,他像是被抽光了力气,重重压在她身上。而傅海悦像是化成了一摊水,包容着他坚硬沉重的身子,包容他的一切。

  “你哭了?”他疼惜地吻着她湿湿的脸颊,随即俊脸又埋入她发间,吐出一口长长的气。“天啊,我可以就这样睡一个礼拜。”

  还有什么比温柔乡更销魂的呢?在辛苦工作了好一阵子之后,能好好拥抱心上人、恣意享受之后,他所有的紧绷压力,统统都纾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由骨子里透出来的餍足与疲惫。

  她是他最珍藏的宝贝。只要有她,任何难题似乎都不再重要。工作、期望、付出多少、获利又多少……他根本不关心。拥抱着她的时候,连空气都甜美了起来。

  两人的身体都汗湿、黏滑着,依然紧紧依偎,谁都不在乎那小小的不舒适。温柔的小手抚摸着他健朗强硬的肩、上臂,一下一下,让晏予书舒服得几乎要睡着了。

  好吧,不是“几乎”,而是真的睡着了。

  当他从睡梦中慢慢醒来之际,睁开眼,看到的虽然不是华丽或有质感的装潢摆设,而是简单朴素的小房间,却丝毫无损那充满全身的放松与愉悦。

  长臂横过去,却发现身旁没人。

  翻身一看,那娇柔身影背对着他坐在桌前、灯下。她只随便披着他的衬衫,背影真是性感诱人到极点。

  “嘿,你怎么起来了?”他的嗓音带着浓浓睡意,也带着浓浓的满足。

  傅海悦没回答,只是回头嫣然一笑,又转回去继续努力。

  一个人的床,睡起来真冷清,晏予书也起来了,像只慵懒的豹,缓慢来到她身边,伸手按住她的香肩,开始帮她按摩。

  “不多睡一下?你不累?”

  “很累啊,可是答应明天要交出去的东西,不做不行。”她继续在纸上涂抹、修改,只偏头娇娇睨了他一眼,“本来我晚上应该可以画完的,只不过……”

  只不过,有个不速之客突然出差结束,出现在她家门口;只不过,闹了她一个晚上,让她精疲力竭,累得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窝在他怀里睡觉。

  晏予书的嘴角慢慢扬起,眼眸中,开始出现了解的笑意。

  他光是这样看着她,先前激烈缠绵的火辣情景,便一幕幕在脑海中自动开始重播,让他胸口乃至于全身都开始发热。

  傅海悦也看懂了情人的眼神,她似笑非笑瞪他,然后回头去画画,不理他了。

  他的大掌依然留恋着香肩的触感,继续按摩着,一面陪她,一面随意看看……

  这一看,便让晏予书整个人清醒过来,笑意顿去,眼睛也睁大了。

  她用的是铅笔,在画纸上,依照简单的电脑构图所给的方向,加以润饰、增色,画出比较艺术而软性的作品。

  问题是……那拿来当样本的电脑线条图,上面印的,是“庆禾营造”。

  “宝贝,你在画什么?”他放轻了嗓音问。

  “新的打工,沈姊引介的,帮一家营建公司做美术设计。”她的口气平淡无奇,好像没什么大不了。

  “这些……是你画的?”

  “对呀。”

  这笔触、构图、表现的方式……太眼熟了!

  “之前C大的研究报告里,那些图,都是你画的?”他的语气更加轻柔。

  晏予书绝对不会大声吼人、骂人,而他的语气越轻,就表示情况越严重了。如果是他的下属甚至是敌人,听到这样的语气,大概都已经开始发抖了吧。

  可惜,傅海悦既不是他的下属,也不是他的敌人,所以她听了,只是淡淡回应,“是吗?”

  晏予书只觉得一股莫名的气闷开始升起,堵在胸口。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没有说实话?”他按捺着性子,缓缓问。

  “我瞒你?可能吧。”傅海悦黑白分明的水眸抬起,望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反问:“那你……难道,你从来没骗过我任何事?”

  按在她肩头的大掌僵住。

  他们冷然相对,两人都没有说话。

  原来即使亲如恋人,还是会有着各自的秘密,无法说出口啊……

  要求对方坦白的话,是不是自己也一定要诚实以告?

  如果做不到,那么,是不是就不能这样相对要求?

  晏予书第一次有不知所措的感觉。

  不管是公事私事,他从没有这么茫然无头绪过,一切对他来说,一直都游刃有余,好像度假一样,轻松愉快。

  但是这一次,遇上了看似单纯安静的傅海悦,他却常常有束手无策的感觉。

  太过在乎,就患得患失,他完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是的,庆禾营造就是昌龙开发。一样的公司,做不一样的事情。而准备进驻海边小镇的开发案,由昌龙开发主导,但幕后的投资金主,正是晏家的元丰集团。

  主导开发案评估的,是晏予书,这也是为什么他鉅细靡遗地搜集资料、了解当地状况的原因。

  想要把一切对傅海悦和盘托出,又一再斟酌。在还未定案前,这是商业机密,不能随便说的,此乃原因之一。但另一个考量是,他深怕一个说不好,就会不小心伤害她;可是不说清楚,却又觉得如鲠在喉,怎样都不安稳。

  这样不对,那样也不对,到底该怎么样才好?

  他的异常,当然落入身旁众人的眼里,尤其是他那火眼金睛的兄长,丝毫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当元丰集团高级干部齐聚开会的时候,晏予书就被问了。

  “这次出差去考察,有没有什么收获?”身为执行长的晏家大哥询问着。

  “明年度要投资的两项都已经详细评估过,金融方面投资还是保守为上,但电讯方面应该没有问题。”晏予书回答。

  “光是考察这两项,你就去了那么多天?”晏予兴倒不是在责备,而是很有兴趣似地闲问:“我听说你最近好像很忙,常常周末假日看不到人,在忙什么?投资方针有那么难拟定吗?”

  晏予书扯起嘴角,微微一笑,没打算解释什么。

  而他哥哥并没有就此放过他。

  “你口风是很紧,不过,我也略有耳闻了。”晏予兴的脸色一正,表情转为严肃,和轻松自在的弟弟完全不像。“海边度假村的专案,不是要你交下去给昌龙开发的人去执行,我们负责投资就好了吗?为什么你还牵扯在其中呢?”

  晏予书皱了皱眉,沉吟几秒之后,才反问:“我的工作时间,需要向谁交代吗?不能自己决定要做什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个案子稍微棘手一点。听说你还跟当地的一位小姐来往密切?”

  晏予书又默不作声了。

  “你在国外习惯的方式,不能带回来,这儿风土民情都不一样。”当哥哥的开始教训弟弟了。“工作就是工作,公私要分明,像这样牵扯不清,会非常麻烦的。”

  晏予书的手在桌面上交叉紧握,他放轻了声音,淡淡地、客气地说:“大哥,我们可以私下谈吗?”

  会议室内,其他的高级主管都为之一凛。

  晏予兴身为执行长,一向不苟言笑,这是大家都已经习惯的;但是晏予书这样罕见的温和声调实在太可怕,温和到令人毛骨悚然。

  “我看我们先休息一下好了。”机灵的特助赶快打圆场,“外面茶水间有准备茶点,各位可以去享用。”

  主管们当然求之不得,他们立刻同意,纷纷起身出去了,把偌大的会议室留给晏家兄弟俩。

  “大哥是质疑我工作的能力?”晏予书温和地问。“我接管投资部门以来,评估的案子,没有一项失败过,甚至在金融风暴前便适时建议要抽资,我想请问,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让大哥怀疑我?”

  “我不是怀疑你,而是……”晏予兴谨慎思考着。老谋深算的他知道现在要选择最适当的字眼,否则,惹恼了一向潇洒、无所谓的弟弟,可是会非常恐怖的。

  “而是什么呢?”

  “海边小镇的度假村开发案,已经讲了好几年,前面几个财团要投资,都因为买地的事摆不平,加上觉得赚钱的空间很小,所以一直没有成功。”晏予兴分析着,“这次你一接手投资评估部门,就大胆假设会获利,的确让我们都很惊讶。如果是因为有其他因素影响你的评估——”

  “没有。”晏予书打断了兄长的质疑。“我一切都是以专业的角度去分析,大哥可以回头去详读我提出的评估报告,有疑问的地方,不妨提出来讨论。”

  “要讨论?可以,我确实有些疑问。比如说,你审核的投资计画中,为什么要花那么多钱,在已经荒废的傅家宅院旧址盖游客中心呢?整整是普通报价的一倍?”

  晏予兴不愧是集团的执行长,他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立刻就提出了心中的质疑。

  “这个游客中心将会是整个度假村的重点,我不想只是放个毫无特色的房舍在那儿,而是要结合历史与特色,真正做出可以代表当地的游客中心。”晏予书解释,“我认为这钱花得十分值得,这是综合考量之下的结果。”

  “和那位傅小姐没有关系?不是她提出要求的?”

  原来问题的关键在这里。晏予书冷静地直视兄长,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是。大哥为什么会这样说?”

  傅海悦怎可能向他提出要求?她连昌龙开发幕后的投资金主是谁,都不知道!

  “我自然有我的管道。”晏予兴淡淡回答。“反正,我再说一次,这个案子交下去让昌龙开发去打点就好。如果像你报告里写的,是一定获利的话,我们只要投资就够了,你不需要继续介入主导。大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你一向游戏人间,这点小事,你该不会搞不定吧?”

  晏予书只淡淡回答了一句:“我什么时候游戏人间过了?”

  确实,他只是态度轻松,但从不偷工减料、随意乱混。何况这一次,他遇上了一个极为重要、让他根本没把握的特殊人物,又怎么可能游戏人间?!

  几天之后,晏予书知道了他大哥的“管道”是什么。

  媒体、记者。现代社会不可避免之恶。

  八卦周刊登出了一大篇充满影射和推测的文章,图文并茂地说明了某大金融集团首次准备投资兴建度假村,在收购土地以及沟通上所遇到的各种状况。

  其中,还包括了度假村预定地年轻地方首长的女友,被集团有钱小开抢走,这样错综复杂的三角关系。

  咸湿的是,不但暗指地方首长的女友与集团小开有一腿,秘密交往着,还把矛头指向这位心机深重的女子,影射她以身体作为交换,想要借着裙带关系把土地以私下交易的方式卖给某大财围,人财两得,同时也背叛了从小照顾她、关爱她的地方乡亲父老。

  像这样的报导,普通人当作八卦,看看就算了,顶多注意一下男女主角、配角长得如何,是不是俊男美女,还是脑满肠肥的讨厌模样而已。

  但是看在当地人的眼里,尤其小镇是这么保守安静的地方,那效果与威力可不是闹着玩的,简直跟投下一枚炸弹没有两样。

  傅海悦!看似安静乖巧的女孩,居然不但劈腿、偷偷乱搞男女关系,还打算瞒着众人卖土地,想私下大赚一笔,让开发案毫无困难的通过!

  周刊出来之后,耳语放大,流言传遍了整个小镇。一时之间,大伙议论纷纷,说是批判,倒不如说是震惊。

  傅海悦出门去工作,当然都清楚感受到了异样的眼光,如针一般刺到她身上。

  是不是要拿石头砸她?走在正午的镇中心马路上,傅海悦心里忍不住这样胡思乱想。她好像古代的妖女或不守妇道的罪妇,正在游街示众似的,随时都像是会被愤怒的乡民给围起来,乱石打死。

  好可怕啊。她会画画,知道小心粉饰过的图,就能让破败的旧宅重现昔日风华,让人信以为真,甚至开始想象过往的风光富丽。所以,她不敢乱画,一定要找足资料才敢下笔。

  而记者的一支笔能做的,比她的画笔要有力千倍万倍,为什么还能这样爱写什么就写什么,充满恶意的推测与不公平的影射,完全不管读者会怎么联想?

  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傅海悦一点都不懂。她只知道,她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而她无能为力。

  比如说,她的情人消失了。

  手机没有响,人没有出现,夜里,她会在梦里惊醒,以为自己听见了敲门声,蹒姗去开门,发现根本是自己的想象。

  虽说早已有心理准备,凡事做最坏的打算是她自小以来的习惯,但是这一次,她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淡然面对,等时间去解决一切。

  心会痛啊!思念会痛啊!她真的好讨厌这种感觉,可是无能为力。

  几天后的夜里,她的门铃终于响了。

  当然,来的不是她等待的那个人,而是……满脸怒气的林士铨。

  一看到是他,傅海悦立刻警觉。她想把门关上,却被林士铨用力撞开。

  “你怕什么?里面是不是藏着男人?开门!”他的脸上有着狂乱的怒气,平日算是斯文的脸庞,此刻扭曲着,相当狰狞。

  “已经这么晚了,不方便。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吗?”傅海悦冷静应对,心里却很慌乱。

  “不方便?你这里明明常有男人进进出出,哪里差我一个!”林士铨吼着,把一叠偷拍到的照片摔到她身上。

  照片随即散落地板,傅海悦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你到底有什么事?”

  “什么事?你还有脸问我?我给过你那么多次机会,你一个字也不讲,私底下,却搞出这么多肮脏龌龊的事!”

  他步步逼近,傅海悦就一步一步往后退,房间不大,她很快就没有退路了。

  等到她退到书桌旁,手在背后按住桌角,尖锐的角角刺进她掌心。而林士铨已经逼到了她面前,吼叫时,她可以清楚看见他眼里的血丝。

  “我本来以为你是跟昌龙开发的人有来往,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装个安安静静的样子,结果巴上的是幕后大老板、大金主!”林士铨在狂怒中,简直口不择言,“你卖了多少?价钱一定很好吧?半卖半相送?为了你自己的欲望,可以牺牲掉全镇的福利!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请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傅海悦雪白的脸蛋此刻毫无血色,她罕见地提高嗓音,怒斥道:“有什么事你冲着我来就好,大可不必把我爸爸也扯进来!”

  “我就是要讲!你们敢做还不敢让人讲?!”林士铨吼回去,“你爸还只是收钱而已,你却连自己都送上去!你有这么缺男人吗?早说就好了!早知道你这么不要脸,我一定会好好的……”

  后面的污言秽语,傅海悦拒绝入耳。这人真是气得疯了,到底是不甘心,还是嫉妒?抑或两者都有?

  眼看他骂得越来越难听,傅海悦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喝斥:“住口!你以为你是谁?我就算去倒贴,又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这样辱骂我?”

  “我没资格骂你吗?”林士铨冷冷一笑,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以前看你还小,长得又干瘪,对你没兴趣,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你这样的女人,就是欠男人管教!”

  说着,他跨前一步,已经逼到了她面前,两人相距不到十公分,他吐出的热气直扑到她脸上。

  “你要做什么?”傅海悦已经抵到了书桌,根本不能再退,她扬首,警觉地问。

  “管教你。”他的眼眸闪烁着恶意的光芒,像是秃鹰看到了动物尸体一样贪婪而阴郁,同时开始伸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你要是一开始就认错道歉,我根本不想这样,但是你就是不受教。没关系,过了今晚,你绝对会离不开我,到死都乖乖听我的话!”

  傅海悦真的忍不住,冲口而出:“你太高估自己了。”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傅海悦雪白的脸上,顿时多了几道指痕,她的脸被打得偏了过去。

  “嘴这么贱,等一下就不要哭着求我!”林士铨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他衬衫扣子全打开了,正在解皮带。

  突然,下一秒钟,冰冷的金属触感从他左颊划过,尖锐的刺痛感随即传来,让林士铨原本沸腾的血液,在一瞬间结冰。

  眼前,傅海悦清丽脸蛋上,再也不是那安静淡漠的神色,她的眼中燃烧着凛然怒火,举起的右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刀尖有着一点点暗红。

  她的书桌上因为工作所需,有着各式文具画具、裁纸用的工具等等,她一直靠在书桌边,从背后伸手一抓,便精准地抓到了剪刀。

  如果不是剪刀,她还知道桌上哪儿放着雕刻刀,连这也抓不到,她还有尖锐的圆规,甚至是针笔,必要的时候,林士铨的眼睛可能不保,这想必是他意想不到的。

  “滚出去。”博海悦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说。

  林士铨伸手抹了一把脸,看了看掌心的血迹,恶狠狠地撂下话:“你不要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我绝对可以整得你身败名裂,所有丑事都公诸于世!”

  “公诸于世?”傅海悦冷冷一笑。“你的意思是,会继续借重你那位记者女友,帮你达到目的?像你这次顺便提供更多资料,把我爸的事又翻出来鞭尸一次?”

  此话一出,林士铨的脸色大变,退后一步,首次出现了惊惶失措的表情。

  她知道那篇可怕的报导,和他相关性这么高?!

  不过,失态只是一瞬问,下一刻,林士铨立刻整肃仪容,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反正她没有证据,不会有人相信她!

  待林士铨消失在门后,脚步声远去之后,傅海悦撑了很久的姿势终于松懈,剪刀铿的一声掉落地板,她全身开始簌簌发抖。

  几秒钟后,她冲进了浴室,开始对着马桶大呕特呕。

  外面小房间的书桌上,被调成静音模式的手机,正开始震动,一路震震震,移动到了书桌边缘。

  当然,傅海悦没有看到,任由手机震动又震动,没有理会。

  第八章

  所有人再度见面,是在紧急召开的镇民大会上。

  虽是紧急召开,但来了非常多人,把平日空荡荡的活动中心挤得水泄不通,椅子都不够坐。

  前方会议桌旁,一字排开的是几位穿着打扮与镇民完全不同的人士,他们清一色是深色西装、领带,非常专业而带着距离感。

  其中赫然有晏予书在座。他一反平日休闲形象,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整个人散发着锐利的贵气。

  另一边,则是林士铨以及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林士铨的脸色很难看,脸上还带着初愈的伤痕,身旁坐着那位艳丽干练的记者汪小姐,俨然女主人一样,打点招呼着其他记者。

  傅海悦孤零零坐在中排,就像一座美丽雕像一样,动也不动,安安静静坐在那儿,承受着众人的侧目。

  就连她的小叔都坐在远远的另一边,一脸阴晴不定,目光闪烁,就是没有正面与她对上。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八卦周刊上的文章、讨论着曝光的开发案、讨论着可行性与自己的意见……一股莫名的兴奋充斥在室内。

  林士铨的脸色越发阴霾,这不是他想看到的状况。

  照他的做法,镇民们应该会把开发案当作敌人,是来破坏他们地方宁静的头号杀手。要有足够的民怨,林士铨才能加以利用,跟元丰这样的大财团谈条件。

  结果……就算他和记者女友好好沙盘推演过了,也刻意利用了媒体,却没有激起意料中的反对声浪;相反地,大家反而对于度假村开发计画很好奇,一听说要举办公听会,参与就如此踊跃。

  而秘密恋情曝光的傅海悦,照说应该羞惭得躲在家里,一辈子不敢出门的,居然也大刺刺来参加,真是厚脸皮,他以前看错她了。

  想到之前几年,她都装出安静柔顺的样子,从来不曾反驳或质疑,原来,一切都是假象!林士铨下意识摸了摸脸颊刚刚结痂的伤痕,恨恨想着。他一定要给她一点教训!

  晏予书也一直远望着傅海悦。他的眼神很复杂,没人猜得出他在想什么。

  本来像这样的公听会,他是不用出席的,但是今天,他无论如何都要排关众议,不管兄长的质疑劝阻,一定要来。

  之前他联络不上她,又因为众事缠身,根本无法抽身来看她,加上集团的主管们对这个开发案很有意见,他花了非常多的时间重新整理资料、简报,一次又一次安抚说服高层,忙到心力交瘁。

  而此刻,看傅海悦安静坐在人群中,雪白的脸蛋又罩上了初识时那薄薄的冰霜……晏予书的胸口发闷,还隐隐作痛。

  他想不顾一切把她拥进怀里,好好疼惜,想问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开心;他不计代价,只要能哄得她开颜一笑,就全部都值得了。

  突然,手上的度假村开发案、他的工作、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都在她身上。

  “咳咳!各位,麻烦安静一下!”林士铨拿到了麦克风,起身试图要控制场面。

  待众人稍微安静了些,他才继续讲下去。“我们今天在这里呢,是要听听兴建度假村的提议草案,大家讨论讨论……”

  没想到光这么简单的开场白,就让底下人有意见了,老居民们不满地质疑着,“不是说已经要定案了吗?怎么又回头讨论?要讨论什么?”

  镇长权威被挑战,林士铨当然很不爽,不过,他压抑怒气,扯着有点勉强的微笑说:“刘叔,你先等我讲完再说啦!在这边建度假村不是小事,要从长计议才行!”

  “从长计议?是有多长?”粗嗓子的刘叔顶回去,引起哄堂大笑。“都讲了一、二十年了,到现在还没个影子出来,我们是不知道到底哪里有问题啦!你要不要跟我们讲一下?”

  “规画上可能未尽完善……”

  “我们有开发团队,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收集、分析资料,进行规画。”一个低沉好听的嗓音突然接口。晏予书连麦克风都不用,只一开口,就得到全场的注意力。“我自己本身也从头到尾参与其中,严格监控,镇长有任何疑问,觉得我们有哪里遗漏的,请不要客气,尽管发问。”

  “对啊,他到我们那边找了很多相关资料,都有仔细研读,一点都没马虎喔。”在大学图书馆任职的柯主任挺身而出作证。

  “你也许找过资料,不过你根本不住这里,没办法深入了解……”

  “可是他有海悦帮忙啊!”出入意料之外,镇上图书馆的沈小姐也规规炬矩举手发言。“海悦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她很清楚状况,有她帮忙,大家会不放心吗?”

  “说得没错。”

  “那就可以比较放心了……”

  眼看众人都在点头称许,林士铨只觉得一阵心凉:怎么变成全场围攻他一个人了?他应该是在为民喉舌,为大家谋取福利,像父母官一样受到居民的爱戴才对啊!

  身旁美艳的汪小姐拚命拉他的裤管,要他快点想办法。终于,林士铨狗急跳墙——

  “傅海悦明明有私心!她只顾着要卖傅家那块破地,还跟人家乱搞!她根本不把镇民的福利放在心上!”

  众人一阵安静,注意力都集中到那个纤细白皙的人儿身上。

  “为了你所谓的‘没有私心’,就一定要拒绝度假村的提案,才显得清高、有骨气吗?”只听傅海悦冷冷开口,成熟稳健,一点也不像平日安静的她。“度假村会带来的就业机会,带动发展的可能性,这些资料我都研究过了。如果真有心,每个人都该好好了解之后再决定立场。你做到了吗?”

  “我……”

  “你极力反对的原因,只是因为回馈金谈不拢吧?”

  被说中了,林士铨的脸涨得通红,简直像要中风了。

  “你不用装了!为了把破房子卖个好价钱,还不惜跟人家上床!”狗急跳墙,人急起来就口不择言了。“你跟外人勾结!你帮着财团,要来骗大家!”

  傅海悦的俏脸褪成惨白,神色凛然,先静默了片刻,努力平息怒火之后,才缓缓重新开口。

  “你口口声声指控我要卖地,可是,我不是地主。这块地卖不卖,我根本没有决定权,也无法从中获利啊。”

  “放屁!地主明明就是你!我以前亲眼看过土地权状!”

  她惨然一笑。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便是如此。

  或者该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权状、印鉴都在我小叔那里,土地所有人也早就被更改了。现在的地主,是我小叔,不是我。”她淡淡抛下了一个惊人的炸弹。

  这些年来,她一直知道,却从不说破,还省吃俭用,工作之余兼差,辛辛苦苦的把钱交给小叔,为了补贴根本不存在的税金,为了一块根本不属于她的地。

  她真的无所谓,还有一点利用价值的话,就用吧。她的父亲曾经给大家带来这么多麻烦,在这个镇上,她愿意贡献出所有的价值。用比较俗气的讲法,就算是一种赎罪吧。

  也许她小叔比她更需要这笔钱、这块地,她真的不在乎。小叔是她唯一的亲人了,若他真的是要占她便宜、利用她,她愿意被利用。

  顿时,活动中心内陷入一阵死寂,有人是哑口无言,有人是震惊莫名,大家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晏予书打破了沉寂。

  “无论如何,我们有着最大的诚意,要和地方一起合作,共同来经营这个度假村。也承蒙各位在土地收购上面,给了我们很不错的回应,我们将会尽所能回镇大家。”晏予书掌控全场,用他独特的魅力收服众人,侃侃而谈,“接下来,我想请大家看看元丰集团以及昌龙开发所准备的简报。”

  灯光一暗,单枪投影机打出来的一连串影像,让众人忍不住赞叹.从镇上的历史,人口分布结构、交通,乃至于营收捐款,就业机会到观光收入的提升……这份报告,只能用“鉅细靡遗”来形容。

  而在晏予书以神奇的一系列详尽分析赢得在场众人的赞叹时,傅海悦却已经悄悄退场。

  她认为度假村对于这个小镇是绝对有益的,所以,她以她的方式投了赞成票,除去障碍,也相信乡亲们会同意。

  她尽力了。

  至于其他,她已经太累,不想再面对。

  就让她逃避吧……让她休息……



  两个小时后,晏予书在逼得林士铨哑口无言、赢得居民们的一致激赏之际,独自出来,在镇上寻觅着那个纤柔洒脱的身影。

  她不在家,房子里暗暗的,根本没有人。打手机也没接,门外,脚踏车不见了。

  一路找啊找,终于,在一片漆黑的海边,看见了那辆脚踏车,孤零零停在路边。

  晏予书停好车,沿着之前走过的阶梯走下去,摸黑走到沙滩,在温柔的海浪拍岸声中,走向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她坐在沙滩上,面向大海,下巴搁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若不仔细看,可能一瞬间就忽略过去。

  但晏予书还是找到她了。

  刚刚在活动中心的激情演出之后,来到这静谧的海边,晏予书整个人沉淀了下来。

  为了不愿惊扰她,他悄悄来到她身边。

  “宝贝?”他的呼唤声轻柔如海风,和之前那铿锵有力、镇压全场的语调,简直不像是出自同一个人。

  傅海悦没有抬头,也没回答,就像不知道他在身边似的。

  她在发抖,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一直抖一直抖。

  “宝贝,怎么了?”晏予书小心翼翼地问,试图哄她说话,“怎么不讲话?告诉我怎么了,好不好?”

  “对不起……”声音盈盈都是水意,她始终把头埋在膝上,话语模糊不清。“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晏予书一点都不懂,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撕裂了。他移近她身边,健臂充满保护欲地圈住她纤弱的肩。

  “嘘,嘘。”他哄着她,轻拍她,一面低头吻着她的额、她泪湿的粉颊。“没事了,为什么要道歉呢?怎么了?”

  是吓到了吗?还是压力实在太大?早先还在众人面前力战林士铨,气势惊人,丝毫不退缩,而现在,却一个人躲在这儿默默流泪,像个小女孩。

  “对不起……”她一直在道歉,“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骗我什么?”他搂得更紧,轻轻摇晃她。

  “傅家的地,不是我的……”她一直深呼吸,想要抑制自己的眼泪,但显然是不成功。“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可是……”

  晏予书又是心疼,又是不解。“地不是你的,又怎么样?为什么要哭、要道歉?”

  怎么好像是她做错事?问题是,她什么都没做啊!

  转念一想,晏予书突然有点懂了。

  难道她以为他是为了这块关键的地,才来接近她,而这块地的所有权不在她身上的话,她就没有利用价值?是这样吗?

  外表的保护色、薄冰至此完全褪去、碎裂,裸露出来的,是一个孤独的小女孩。她用她的方式在试图讨好每个人,不会说好听话,不会笑脸迎人,可是,她把她仅有的都拿出来了。

  要利用她,她就被利用;要骗她,她也装作不知道,乖乖受骗。就算以为情人是别有企图,她还是愿意把自己交出去,从身到心,毫无保留。

  这样的单纯、善良……以及愚蠢!

  晏予书完全不知道怎么办,到底是该掐死她,还是狠狠亲她,以兹惩罚。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土地权状被你小叔拿走、更改的?”他先用别的话题来转移注意力,也就是缓兵之计。

  “我一直都知道。”只是,一直没有说破,也不知该如何问起。

  “那你还乖乖给他钱?自己赚得这么辛苦?”晏予书忍不住要责备她。

  “小叔家负担真的很重,何、何况……”她一直忍着不哭出声,忍到都打嗝了,晏予书轻轻拍抚她的背,帮她顺气。“何况当年我爸出事时,小叔也帮了很多忙,花了好多钱,我分担也是应该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晏予书提出的问题,让傅海悦安静了,只剩下她偶尔的小小打嗝声。

  “要我怎么告诉你?”终于,她开口回答,“我不敢,也不想冒险;万一你真是为了地而来,一知道我不是地主,就掉头离开的话,怎么办?我赌不起呀。”

  爱情使人盲目。如此傻气,如此卑微,只为了爱他。

  可惜,晏予书还来不及感动,就已经冒火了。

  “你……”他的胸口有一股熊熊怒火烧得正旺。“照你的讲法,现在我知道地主是你小叔了,我是不是该去追求他、找他上床?”

  这话实在太荒谬,要是在平常,他们可能都笑出来了,只可惜此刻气氛越来越凝重,两人都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味。

  “这倒不用,经过今晚的说明会,我想大家都很清楚,盖度假村对我们镇上,是非常有益的选择。唯一有意见的只有林士铨吧,他想要更多的回馈金。你和他交涉的时候——”

  “去他的交涉!去他的度假村!去他的土地!”终于,晏予书爆发了。

  一反平日慵懒潇洒的模样,他气得额冒青筋,嗓门也是罕见的大。

  傅海悦被吓了一大跳,坐直了身子,和他面对面。她一双哭红的眼睁得大大的。

  “你对自己没信心就算了,为什么也对我没信心?为什么要怀疑我是别有所图?我们集团真要买一块地,难道会买不起?还需要用到美男计?!”

  “可是……”她眨着红红的眼睛,反问:“那你为什么一开始也……没对我说实话?”

  “之前还在协商的阶段,开发案是真的不能公开。而且,这些年来,不只一次有别的开发团队想要尝试,但都失败了,你们镇上的居民并不容易被说服,我们不能打草惊蛇。”晏予书怒冲冲地解释着。“我有我的理由,可是你的理由是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就像素描画是出自你的手,你为什么不说?”

  结果绕了一大圈,还是让开发团队找上她,冥冥之中,似乎早已注定了。

  夜色中,她看不清楚他的容颜,被泪水洗得发酸的眼,费力地寻找着那张俊脸上,熟悉的宠溺表情。

  可是,找不到……

  “那些画……”她双臂抱着自己,像是开始感到寒冷。“除了沈姊,没人知道那是谁画的。那并不是快乐的经验,你能理解吗?我不想一再对着外人描述自己破败的家曾经有多么富丽堂皇,我连想都不愿再回想。一次就够了。”

  “你明明知道我在找原画者!”他愤怒的指控,“我还问过你!”

  她有些幽怨地看他一眼。

  “我本来以为你是随便问问、看热闹,只是来度假时的点缀娱乐而已……”

  晏予书火大到词穷。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次这么认真的生气,是什么时候。

  “如果你觉得我是个混蛋、烂人,只想利用你的话,你就不该委屈自己!”他愤怒低吼:“是不是必须放弃这个开发案,你才会相信我?才能证明我的心?!你只须直说,我可以做得到!”

  “可是,我不要你这样做啊。”博海悦轻轻回答。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傅海悦不语。

  两人对峙着,良久,都没有人开口。情况胶着了。

  他们面前,无边的大海像是一片深色缎布摆动着,和深紫蓝的夜空连在一起,巨大的黑暗压着他们。

  潮来潮往,看尽分合。

  不知多久以后,眨着眼的星星往下望,海边的身影剩下一个。

  另一个,已经离去。

  第九章

  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海边一别,已经快一个月了,他们都没有跟对方联络。

  夜幕低垂之际,城市里灯火点点,办公大楼的玻璃帷幕被灯火衬映,别有一番都会风情。

  元丰大楼的投资评估部门,员工都已经下班,走得差不多了,只剩总监的办公室还有灯光。推门进去,晏予书正面对着大型电脑萤幕,专注工作。

  有工作狂之称的执行长晏予兴,自己都赴过开会兼应酬的饭局,回办公室拿点文件,就要回家休息了,而他这轻松潇洒的弟弟,居然还在?!

  最近这段时间以来,晏予书像变了个人似的,每日加班,连周末都在办公室;集团内的高层对这样的改变非常满意,认为他终于稳定下来,开始拚事业了。不过身为亲兄弟,晏予兴知道,真相并非如此。

  “加班到现在?”晏予兴靠在门边,诧异地问:“你晚饭吃过了吗?还在忙度假村的投资评估?”

  “不,是有另一个评估案的报告,这两天要写出来。”晏予书抬头,俊挺的脸上有着淡淡的疲惫。“度假村的案子,早就全权移交给昌龙开发去处理了,我不再过问。”

  “是吗?”看着弟弟脸上的一丝寂寥,当哥哥的不再绕圈子,直接问了:“你是不是失恋了?”

  晏予书的俊脸扭曲了一下,露出一个不太像笑容的苦笑。他嘲谵反问:“我就不能认真工作一阵子吗?一定是因为失恋才加班?”

  “我也不是昨天才认识你。”晏予兴微微一笑,“男人失恋时,通常不是灌酒,就是加班。我本来以为你比较特殊,可能可以免疫,没想到反应也跟一般人差不多。”

  “我一点也不特殊。”晏予书闷闷的回答。

  不管外表再怎么潇洒、不羁,遇上了真正在乎的人,谁都潇洒不起来。

  “到底有什么问题呢?”晏予兴追问:“前一阵子感觉还不错,看你春风得意的样子,怎么现在变成这样?”

  晏予书低低咕哝了几句,大约是“你不会懂”之类的话。

  “说说看。”他哥哥一半是提议,一半是下令。

  看着兄长走进他办公室,在沙发坐下,一副短期内不想离开、也不好打发的样子,晏予书暗暗叹了口气。

  算了,说就说吧!反正,他大哥已经耳闻了傅海悦这个人的存在。他开始简单描述了一下这段日子以来的是是非非,风风雨雨。

  “……我只是不喜欢看她委屈自己,偏偏,我还是让她甘愿受委屈的原因之一。事情搞到这样,怎么可能继续下去?”

  “为什么不可能?”没想到,他老哥的回答居然是这样。

  晏予书差点跌倒,“你刚刚都没在听吗?她不对我说实话,她以为我是为了土地才接近她……”

  “可是她还是愿意跟你在一起,不是吗?”晏予兴靠坐在沙发上,长腿还干脆跷到前面玻璃咖啡桌上,非常舒服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平日严肃威严的模样。

  这是兄弟谈心时间。

  “我为什么要谈这么廉价的恋爱?”问题的症结终于出现,晏予书略显激动地说着:“要跟我在一起,就最好相信我!我不要她那种牺牲、忍让式的爱情!”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结束?分手?”

  晏予书沉默了。

  好半晌之后,他才恨恨作答:“也不是。”

  这下有趣了,气成这样,还是不愿分手。

  “哦?那你到底打算怎么样?”

  “我还不知道。”这分明是耍赖式的回答。

  晏予兴要很忍耐,才没让那会心的微笑显露出来,其实心里已经暗笑到快要内伤了。

  根本没有大事,不过就是情人闹别扭!

  一个游戏人间的大帅哥,也会变成这样,谁说爱情不伟大!

  “就一个执行长的立场来看,我当然非常希望你一直像这样闷下去,把全副精神都用在工作上。不过,就一个当哥哥的立场来说,我不能这么坏心。”晏予兴咧嘴一笑,笑容和弟弟的非常相似。“所以我就当一次好人吧。今天看到报告书,下礼拜昌龙开发的人要去镇上签约了,那几天若不忙,你去看看也好。”

  “我……”

  “去吧,别闹脾气了。”这完全是哥哥在哄弟弟了,他挥挥手,打断了晏予书还想讲的话。“你这样努力加班也不正常。要好好工作,最好是因为有热情,公司也不要你这种疗伤、麻醉式的狂加班!”

  被说得尴尬莫名,晏予书又出现了那个耳根子微红,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这就是他的弟弟啊!外表帅气潇洒,看似游戏人间,但……他也会有很在意、很在意的人……

  在意到一点都潇洒不起来……



  正式签约那天,晏予书提早来到了熟悉的海边小镇。

  从来没想过,他会对一个这么乡下又安静的地方,产生如此的熟悉感。他清楚每一条路,甚至是每一栋房子,每个店面、黄昏市场、海边的堤防……

  很快地,这里要改变了,而他有信心会变得更好。

  漫步在闭着眼睛都能走的街道上,他缓缓走近那条小小巷子。他的情人就住在那里面。这样的认知好像强力磁铁一般,他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才走到楼下,晏予书便发现一个苗条身影突然闪过,躲到另一边的屋檐下。

  说真的,要偷偷摸摸,最好不要穿太显眼的颜色,那一身鲜黄裤装实在令人难以忽略,他看得一清二楚。

  “记者小姐,你可以出来了。”晏予书朗声道。

  果然就是林士铨的女友,那位记者汪小姐。被抓个正着的她一脸尴尬地走出来,手上还紧握着手机。

  “你来找海悦?”当然不可能,她和傅海悦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汪小姐还是很不自在的样子,眼睛一直不由自主瞄着楼上。

  晏予书立刻警觉,“林士铨在楼上,对不对?你在这里帮忙把风?”

  “他、他只是要跟他们谈一谈土地的事……”汪小姐的呼唤徒劳无功,晏予书已经转身冲上楼。

  而楼上,傅海悦的小客厅里,情况正紧绷。

  “傅叔,你到底有没有脑袋啊?我讲了这么久,你都没听进去?”林士铨的口气已经很不耐烦。

  他的面前,是一脸愁苦的傅家小叔。对于林士铨所说的话,唯一的回应,就只是苦着脸摇头。

  “你够了没有?”傅海悦面对他毫无惧色,“我们家的土地要怎么办,关你什么事?你自己向昌龙狮子大开口没得逞,就想拿我们当筹码?”

  “闭嘴!”林士铨吼她:“地已经不是你的,你没有讲话的余地,让开!”

  “小悦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小叔嗫嚅着。

  “你跟这个蠢女人一样笨!”林士铨眼都红了,他突然扑上去,扼住傅家小叔的脖子,“你们都一样讲不听!不要怪我动手,我能教训她,就能教训你!你们这些蠢货!笨蛋!为什么不听我的!”

  “你放开……”傅海悦丝毫不怕,她纤弱的身子带着无比的决心毅力,冲过去要保护她唯一的亲人。

  不过,在下一秒钟,大门被撞开,还来不及对撞门巨响做出反应,林士铨已经被拉开了,像小鸡一样被拎起来。

  小叔开始猛烈咳嗽,倒退好几步。而傅海悦则是傻在当场,眨着眼,不敢置信。

  一个高大如天神般的救星出现。

  他轻松制住了林士铨,任由林士铨满脸通红,挥拳相向,却根本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然后,一个非常、非常温和,仿佛丝缎一般的嗓音响起。

  “你刚刚说,你教训过她?”晏予书缓缓问,好有耐性,也好客气。“也就是说,之前她脸上的伤,是你的杰作?”

  傅海悦吃了一惊。

  上次在镇民大会时,他们离得那么远,之后两人在海边长谈,光线非常幽暗,他居然注意到了她脸上被林士铨打的指印?!

  “我、我、我……”不像小说中超有骨气的反派,在这种时候还能回嘴逞强,林士铨被吓得根本说不出话,加上他领子被紧紧提了起来,整个脸涨成猪肝色,根本没办法讲话。

  “你敢打小悦?”晏予书的语气更轻柔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你去劝一下晏先生吧。”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的小叔,低声对傅海悦说:“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能等不到签约,就没有镇长了。”

  傅海悦也是这样觉得。她上前一步,小手轻轻搭在他肌肉贲张的健朗手臂,正待开口时……

  “你们不是该出发准备去签约了?”晏予书头也不回地温和说着,“昌龙的人在等,妨陪小叔过去,我随后就来。”

  “不行。”她要是这样离开,林士铨大概会被拆成一百零八块吧。傅海悦很坚持,“我要你陪我一起过去。”

  “可是,他打了你。”晏予书耐心地说。

  “我也用剪刀让他破相了。你以为我没办法照顾自己吗?”傅海悦说着,一面用力扯了扯那钢铁般的手臂,“放开吧,他都快窒息了。你难道想在这里闹出人命?”

  好说歹说,晏予书总算松手。林士铨好像一块破布一样瘫软在地上,大口喘息。

  “你们……会后悔的……”他断续说着毫无威胁性的狠话。

  可惜,完全没人想理他了。



  在小叔的坚持下,傅海悦只得前往签约的场地。

  应该与她无关了啊,为什么还要她来呢?

  签约是借用镇上图书馆的会议室举行。来的人不多,除了昌龙开发的代表,负责见证的律师之外,就是傅家的小叔,以及傅海悦而已。

  当然,还有晏予书。

  一大堆文件让人头晕眼花,傅海悦完全置身事外;小叔则是低下头,用有些老花的眼睛,仔细看过,毫不疏忽。

  一切确认之后,小叔微微颤抖的手,签下了同意书。

  当然不只签一份,而是一张又一张的文件。傅海悦仿佛看见她那短暂得可怜的童年,一天又一天地,从她眼前消失。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的。没想到,要放弃她记忆中一点也不愉快的存在、那大而无当,终至破败的房舍土地,还是令她胸口发闷、发疼。

  这样对谁都好呀……她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变成新颖现代的度假村,对这个逐渐没落的小镇,绝对是好事……

  突然,昌龙的代表站了起来,把一本装订精美的册子送到她和小叔的手上。

  “啊,对了,还有这个。”那位代表很客气地说着,“这是我们的构想,麻烦请两位先过目。”

  一翻开,傅海悦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小册说明着未来度假村的规画与蓝图,而第一页,便是游客中心的模拟图。

  夕阳下的海边,结合了古典与现代美的游客中心,散发着独特的风味。这是无法取代的美,充满了共同记忆的力量。

  那不完全是游客中心,而是包含了傅宅的灵魂在内,仿佛回到了旧日繁华光景,又增添了现代感,重生之后,出现在他们眼前。

  每一张图,不管是简单的铅笔写生,还是繁复的电脑制图,统统都带着深厚感情,令人为之神往。

  “这些……”傅海悦的手开始发抖,几乎没办法翻页。

  “老板特别要求的。”那位代表还加了一句。

  老板……不就是正坐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吗?

  他为了她,特别用了这么多心在游客中心上,还找来了这些出自她手笔的图。

  傅海悦的视线,开始迷蒙。

  而迷蒙的眼前,一张本票出现,搁在她膝上,小叔的手拍了拍她。

  “本来就是打算帮你把地卖个好价钱,给你当嫁妆的……”小叔低声解释,“你爸爸用钱从来不经心,耳根子又软,我怕你也……所以才……这几年来你辛苦了。”

  为了怕侄女也步上她父亲的后尘,当叔叔的用心良苦,冒着被人说侵占家产、刻薄侄女的骂名,他也要强制性地规定她拿钱回家,帮侄女存钱。

  把地转移到自己名下,负担高额的税金不说,还想着要卖个好价钱,然后,把卖得的款项都给了傅海悦……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哭的,本来就该是你的呀!”图书馆的沈姊一面说着,一面拿了面纸过来,塞在她手里,傅海悦这才发现,有温热的水珠,滴落在小册、本票上。

  她也发现,自己眼前已是一片模糊,模糊到看不清楚任何东西。

  但她心里却非常清明:曾经以为自己是最孤独的人,而今傅海悦才看清楚,她的身边有着许多关心、疼爱她的人,也许不善表达,也许方式不被认同……

  也许她在某些方面是不幸的,比如父母双亡,但是她也因此得到了更多别人永远得不到的幸福。

  “嘘,乖。”充满保护欲的铁臂圈住了她,她回到那个久违的、专属于她的温瑗怀抱。

  那个熟悉的嗓音低沉慵懒,在她耳边低低说着,“先别难过了,眼泪留着以后再流,别忘了我还没跟你算帐呢。”

  “算什么帐?”她哽咽着反问,把本票推给他,“拿去,这样够不够?”

  “当然不够。”晏予书在众人面前,吻了吻她可爱的耳朵,用好低好低,除了她没人听得到的音量说:“我们私下算。”



  结果,真的算起帐来了。

  偌大的会议室内,正进行着度假村的预算会议。

  “……所以,第一期的总数,就如各位所看到的。”昌龙开发的代表战战兢兢报告着。

  因为,他此刻面对的是众多高层:投资金主——元丰集团由执行长晏予兴率领,财务长、开发部、投资评估部……等等,各部门的高级主管都列席了。他们每一位都是独当一面的资深专业人士,火眼金睛,根本不能随便唬弄过去的。

  认真报告到一段落,众人还没开口,都先望向本计画的中心人物——晏予书。

  只见他不慌不忙,头一偏,问他旁边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旁边,和姿势慵懒、表情轻松的他截然不同的,是坐得超级端正,背部像有铁条支撑似的傅海悦。

  她素雅清丽的脸蛋上,表情全神贯注,一面忙碌做笔记,一面翻阅着简报。

  “嗯,跟之前试算的结果,有大约……百分之十的误差。”她规规矩矩,一个字一个字回答。

  表面上很冷静,但实际上,她是强忍着想要拔腿奔出会议室的冲动,硬着头皮,才勉强能在这些精明锐利眼光的盯视下,完整讲完一句话。

  晏予书还要找麻烦。别人都没开口质疑,他居然还问:“各位都没有问题吗?想不想知道这误差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啊,根据我们的分析呢,试算的时候……”昌龙开发的代表非常伶俐,一听晏予书问了,便立刻想回答。

  “没关系,让傅小姐来说好了。”晏予书笑得非常温暖,温暖到……很像给鸡拜年的黄鼠狼。“傅小姐花了不少时间整理、研究账目,应该可以为我们分析一下。”

  傅海悦真的非常想瞪他,不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连动都不敢动,全身僵直,喉咙快要整个塞住,声音几乎都发不出来。

  她快吓死了!

  “呃……这个……”她低头猛翻资料,翻啊翻啊,终于翻到她要的。“啊!在这里。建材的报价有出入,进价……进价……”

  “进价怎么样呢?算错了?”看着她紧张的样子,晏予书毫无同情心地微笑,还继续追问,根本不想放过她。

  “咳。”咳嗽声带着笑意,列席听报告的执行长晏予兴已经听不下去了,拔刀相助。“误差在百分之十以内,都算可以接受,而且试算的功用只是取得大概,不用再追查了。我们进入下一阶段吧。”

  “说得也是。”晏予书点头同意。

  可恨!明明就是不用追查的东西,晏予书还要这样!傅海悦的不甘愿,真是比天高、比海深。

  这就是他跟她“算帐”的方式,强迫她接手监督度假村预算的工作。

  这段时间以来,她跟在他身边开会、勘查、听简报,还要到国外度假村实地考察,大家都觉得是晏予书宠爱她的表现,让她参与这么重要的事。但,实际的情况,只有当事人知道——晏予书是在惩罚她。

  私下奴役她就算了,在开会的时候,还这样……傅海悦真是委屈到不行。

  眼看弟弟好整以暇戏弄着心上人,晏予兴睿智眼眸中,也有笑意闪动。这算是一种增进情趣的方式吗?他老弟还真是……

  “接下来,我们要看预算的第二阶段。”昌龙的代表吴先生抓到空档,很伶俐地接口。“各位可以翻到报告书的第九页……”

  晏予书又有花样,他朗声说:“啊,这个傅小姐花了很多时间研究,我们不如请她报告……呃!”

  说着,在会议桌底下,有人被狠狠踩了一脚。

  这一次,晏予兴的笑意再也忍不住了,他扬起嘴角,“晏总监,怎么了吗?”

  “他没事。”傅海悦帮他回答,一面看了他一眼,警告之意,溢于言表。

  好了,玩得有点过火,小心身旁的小姐真的发火起来,那就不妙了,还是留一些私底下慢慢来。晏予书鸣金收兵,示意吴先生继续。

  当众人的注意力又回到报告书上时,晏予书不动声色地略靠过去,在她耳边轻轻丢下一句:“暂时放过你,晚上再继续。”

  嗓音如此魅惑迷人,仿佛恶魔的化身。傅海悦低着头,死命盯着报告书,一面告诫自己:不要脸红!不要脸红!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

  这个慵懒随性的男人……居然,这么会记仇!

  第十章

  海岛,某大型度假村内。

  敞开的落地窗前,雪白窗纱被海风吹得飘起来,翻涌成美丽的浪;落地窗出去,紧临就是空无一人的私人海滩,细沙白浪,碧海蓝天,美得叫人心旷神怡。

  但傅海悦坐在长窗边的书桌前,毫无欢容。

  她皱着眉,小嘴里咬着一支笔,眼睛盯着面前一堆又一堆的文件,以及旁边笔记型电脑的萤幕,一手按住纸张不被风吹走,另一手则拿着计算机。

  “怎么算都不对……”她喃喃自语着,一脸苦恼,对眼前窗外的景色毫无所觉.要她怎么欣赏美景呢?她随着晏予书来到南太平洋某度假胜地的岛上,观摩考察当地规模极大、极豪华的度假村。号称是来工作的,但实际上,只有傅海悦在忙。

  好吧,晏予书也忙,他忙着游泳、冲浪、日光浴……

  “根本是来度假!”傅海悦咕哝着。“真不公平!”

  叮铃铃——说时迟,那时快,她才刚刚偷骂完他,大型豪华实木书桌上的电话就响了,是内线。

  “请给我水果,还有香槟,哦,如果有点心的话,来点冷的鲑鱼卷,谢谢。”低沉魅惑的嗓音懒洋洋的,从话筒里传来。

  他们住的是顶级Villa,设备极为齐全:厨房、书房、客厅、套间、超大浴室、按摩浴缸……应有尽有。此刻那个很会享受的某人,正舒舒服服泡在按摩浴缸里,打内线电话要求服务。

  傅海悦把文件整理了一下,电脑存档之后,很悲惨地起身去服务。

  她来到豪华宽阔的厨房,照着吩咐,先准备好点心,把冰镇的香槟连银制冰桶拿出来,又去巨大的冰箱里搜寻水果。

  “奇怪……”冰箱实在太大,简直像一个小房间了,她弯身在里面找了好久,找不齐她想要的水果。

  葡萄、草莓,再来一点柳橙……“啊!”

  因为专心在找水果,所以没注意到身后,有个只随便披了浴袍,水珠还从精壮胸膛滚落的男性身躯慢慢靠近。

  直到一只大掌按上了她的裸背,她才惊跳起来。

  是的,裸背!

  在两人私下独处的时候,傅海悦被迫得穿上特别订制的法国女佣制服。层层蕾丝的蓬蓬裙很迷你,只堪堪盖过她的翘臀;而上身,除了围裙盖住胸前春光,两条带子在背后交叉之外,什么都没有。

  “让我等这么久?服务不够快。”男性低沉嗓音响在她耳际,另一只健臂已经揽上她的纤腰。

  “我还在找……嗯……”

  魔掌本来抚摸着她的背,慢慢滑上香肩,往前探,伸进围裙里,握住她一边雪白高耸的乳,恣意爱抚着,一点也不客气。

  这身打扮,真是太香艳,也太方便了!

  晏予书吻着她的耳根、她的玉颈、裸肩,甚至轻轻啃咬;手也没闲着,摩挲揉弄,让她全身都像要着火似的发烫。

  “你穿这样,真性感。”他在她耳际沙哑说着。“让我好想对你做坏事。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面红似火的傅海悦闭上眼,无力地任他摆布。

  还能做什么呢?公、私事她都得做,算帐之外,还要帮忙看美术设计的图,甚至搜寻资料,研读相关的当地历史——他要她做的,她都乖乖做了,还要怎样?!

  “爱。”他在她耳边揭晓。“就是我要做的。”

  傅海悦猛地瞪大眼,“你、你说什么?”

  他笑得可邪恶了,把性感小女佣抱上流理台,准备开始为所欲为。

  她的底裤被脱去,围裙略粗的蕾丝接触她最柔嫩敏感的肌肤,激得她难受地轻吟着,秀眉微蹙,娇软抱怨,“这衣服……不舒服呀……”

  “不管,我要你穿着。”他的嗓音也不稳了。低沉喑哑,绷紧了情欲,正如他的身体一样。

  他恣意亲吻、爱抚着她的娇嫩,包裹在被拉扯得乱七八糟的法式女佣围裙底下,那衣衫不整的娇艳勾人模样,真是令圣人也要疯狂。

  “为什么……嗯……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嘛……”她弓起身,难受地呻吟着,玉腿却乖乖勾住他的腰,让他好坏好坏的长指开始探索已然湿润的禁地。

  “你那么爱当阿信、苦情女主角,那就让你当个够。”邪恶的大坏人埋首在她高耸的乳间,忙碌的以唇舌疼爱着她甜美的蓓蕾,一面模糊说着。

  这就是他的惩罚!

  居然敢以为他是为了土地才接近她!这是什么小媳妇症候群?虽说傅海悦自小没有得到足够的疼爱,不习惯被爱,没有自信,所以才退缩胆怯,胡思乱想,其情确实可悯。但是,为了治疗她的偏差心理,晏予书下定决心,要用更偏差的方法加以纠正。

  “啊……轻、轻一点……”

  娇软呻吟回荡在宽阔的厨房里,傅海悦又被彻彻底底地惩罚了一次。

  “啊……”在他逗弄得她几乎昏厥,把她逼到边缘却不肯给她最甜美的解放时,她攀紧他强健的宽肩,难受得开始轻泣、抱怨,“讨厌……你、你又不是没有瞒、瞒过我……”

  是啊,要说没有坦白,晏予书也一样!凭什么他老是跟她“算帐”?!她应该也有帐跟他算啊!

  苦衷?谁没有苦衷!

  “所以,我们是半斤八两。”他强忍着想要猛烈爱她的欲望,慢慢的,以亢奋动情的身体与她厮磨,让她着火。“你也可以……惩罚我。要我做什么、穿什么,都随你说……”

  “我……嗯……”

  “皮衣?炼条?什么都不穿?”晏予书的提议,完全不像是惩罚,倒像是他私密的狂野幻想成真。“要我帮你什么呢?嗯?你想要什么?”

  傅海悦的脑袋早就糊成一团,根本没法子思考了。

  “要你……”娇喘间,她的呻吟是那么销魂,令已然激动亢奋的男人,根本无法抗拒、无法停止。

  猛烈激情的节奏陡然加快加重,深深冲刺间,他粗喘着回应:“都是你的,宝贝,全部……都是你的!”

  甜蜜的惩罚,在荡漾的激情中,你来我往,时而火辣,时而温柔,唯一不变的,是相依相恋的两颗心。



  深夜,在超大的豪华水床上,傅海悦倚靠着坚硬的男性赤裸胸膛,翻阅着刚刚才传真过来的文件。

  她虽然被抓来国外度假,不过,还是每天和镇上保持联络,尤其是图书馆的沈小姐,时时会通知她关于当地的大小事件、新闻、新找到的相关资料等等,帮了人在外地的她很大的忙。

  “林镇长右手骨折复原情况良好……”她读着热腾腾的、刚传来的小镇当地报纸,一面拍拍晏予书环着她腰际的手臂,“喂,你觉得沈姊特别传这篇剪报过来,有什么用意?”

  晏予书舒服地拥着心上人,没答腔。

  嗯,气氛有点心虚。

  “你说实话,林士铨的手受伤,跟你真的没有关系吗?”傅海悦再一次追问。

  “他自己也说是意外,不是吗?”晏予书的嗓音懒洋洋的,不太认真。

  事情的真相,真的,只有当事人知道。傅海悦软硬兼施,又佯装生气又撒娇的,都没办法让晏予书说实话,她到后来也只好放弃。

  继续翻阅……

  “嘿,你看。”她翻到了有趣的文章,高高举起,给她的枕头晏予书看。“沈姊真的找到了!”

  晏予书就着晕黄的灯光看了几眼,然后笑了。“宝贝,你相信这个?”

  文章是一个所谓的命理大师的专栏,为一些人气很高的艺人或名人算命;通常是随便说说,大家也是当茶余饭后的娱乐看看而已,当事人可能根本不会看到。

  但这篇的主角,可是元丰集团的少主之一——年轻有为又外型俊美的晏予书,也就是她的枕头。她有兴趣!

  “枕头”此刻发出不以为然的嗤笑。“看这种东西是浪费生命。要消磨时间,我有更好的方式,你要不要听听?”

  用头发想也知道,他所谓的“更好方式”是什么。傅海悦装作没听见。

  “你看一看嘛,很有趣的……”她娇软的请求,没人能够抵挡。

  在心上人的要求下,晏予书很勉强地接过那篇传真报导,很快地翻阅了一下。

  “大师”非常肯定地断定,在前世,晏予书乃贵为皇族、王爷,曾为了女人而抛弃大好江山,宁愿与意中人放情山水,不问国事,沉醉温柔乡。

  所以到了今生,他才会像现在这样,放浪不羁,不和兄长一样投身商界,接掌财团,反而一天到晚在度假、玩乐……

  “我在做度假村开发案,不度假玩乐,难道要我去研究火箭科学吗?”晏予书浏览着,一面发表评论,“还有,什么叫‘为了女人抛弃江山’?男人作决定就作决定了,一定有他的道理,历史还把帐记到女人头上,说是为了哪个祸水才这样的,简直荒谬。”

  “所以,你才不会为了女人,放弃你的度假玩乐大业,对吧?”傅海悦翻身,趴在他胸口,故意取笑他,“你最了不起了,完全知道轻重缓急,绝不会混淆!”

  初识时的冰山美人,此刻在他怀里,是个言笑晏晏,娇美甜蜜的小女人。已识人事,风情撩人,一切都是他的调教……

  看着她,晏予书的嘴角忍不住上扬了。

  “你在笑什么?好像很得意?”她刚刚不是在赞美他啊。

  傅海悦偏偏头,睨他一眼。粉嫩脸蛋上还残留早些时激情缠绵留下来的红晕,更是可爱。

  “任何一个男人在让冰山美人融化之后,都会非常得意。”他眼眸中闪烁着慵懒笑意,“你也该得意的,你收服了一个游戏人间的浪子呢。”

  她有点无奈,“被你这么一说,还真老套。”

  晏予书亲吻着她略蹙的眉。“还有更老套的——你以为我是别有所图才接近你。也不看看我们元丰的财力,小小一块地,难得倒我吗?”

  她叹气。她被罚得还不够吗?“这件事你到底要讲多久?记多久?还要我怎么样才足够,你才甘愿?”

  晏予书不管,凑过去又索讨了一个火热的吻。

  纠缠厮磨,难分难舍。

  “不够,永远都不够。”他说着,一面意犹未尽吻着她的唇角、脸颊、鼻尖……

  “还有,别忘了,我也以为我只是你度假时的情人……”既然责罚如此甜蜜激情,令人忍不住上瘾,那就坦白从宽,一次罚完好了。

  “你确实是。”他把答案送进她的小嘴里,“不过你刚刚没看大师说的吗?据说我游戏人间,一辈子都在度假。”

  不爱江山爱美人,是古代的事,现在不流行了。

  他爱江山,也爱美人,所以,干脆把江山交在美人手里。

  而他……当然就两者兼得啰。

  她,真的成就了一个男人的事业与心愿。

  如今,那个男人,也成了她最后,最温暖的归宿。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