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12

此生为你 (风一般易逝)

by 风一般易逝

1. 初试描黛眉

  杉辰很高兴。她站在星宇国际娱乐大楼面前,笑咧开了嘴,露着一口珍珠贝齿。电梯的数字一级级升上去,杉辰觉得血液都沸腾了,冒着烟。电梯维护得很好,合金的门光可鉴人,杉辰看着自己笑。走到新人接待处的房间,杉辰刚刚推门进去。“啊——”纸片满天飞舞。“不好意思。”女人说了声马上捡着地上的文件。“不好意思。”杉辰蹲下身帮忙。收拾好之后,女人向她笑了下:“谢谢。”“请问,”杉辰拦住正要离开的女人:“肖经理在这里么?”女人的眼里一瞬间闪过防备,然后是上下对杉辰的打量,最后伸出一根兰花指:“最里面的房间。”杉辰有礼貌地笑:“谢谢。”杉辰敲了敲门,留心听里面的声音,因为外面实在太吵,电话声、吆喝声,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隐约听到一声“请进”,声音低沉带一丝金属的嘹亮。杉辰打开门进去一瞬间有些惊讶。因为里面很静,闲静的静。肖儒敦坐在皮椅上,左手端着杯咖啡,看着窗外。也不知在看什么。脸上虽然很平静,可是这样的一种平静突突地让杉辰心里一抖。
  肖儒敦向门口看了眼,笑了一下:“杉小姐,请坐。”他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杉辰就坐了下去。刚刚坐下,肖儒敦就递过来了一叠文件:“这是杉小姐的合约及未来三年公司对你的栽培计划。”文件都还没有放实到桌子上,杉辰一把就拿过来,翻了翻,皱眉头:“不是专辑么,怎么成了单曲?”“杉小姐,娱乐这一行本就变幻莫测朝令夕改。有的新人更是熬上三四年都没有出头的机会。你刚进这一行,什么都行慢慢学,一口吃不成胖子。”杉辰知道自己问话过急,冲了他,于是笑着缓口:“是,是。”肖儒敦没有再说话,又看着窗外了。杉辰坐在椅上想自己是否该走了。正在心里默默计算时间的时候,肖儒敦向她看了一眼,语气不好地说:“出去的时候把垃圾倒掉。”跟着办公桌下面就出现了一个垃圾桶。那个浅黄色的塑料桶被踢出来的时候,杉辰觉得一股气流在胸间奔腾,硬是生生压住了。好像是慢动作地看着自己的手一点点接近桶沿,终于挨着并握紧。走到廊上杉辰将垃圾倒出来,只是一些纸屑,杉辰趁着纸屑倒出来的瞬间粗略看了看,好像是节目规划之类的,无甚关联。将垃圾桶重新放好,在肖儒敦的左脚边,杉辰已经理顺心情,她脸上微带了一些笑,踌躇着站了会儿,肖儒敦正看着一份文件,根本没意识到她来,亦或知道却不必理会。杉辰终于还是没敢打招呼,静静退出了办公室。星巴德餐厅是一家很有名的西餐厅,餐点与服务都一流,消费自然也非常昂贵。
  杉辰像名门淑女一样挺直腰杆坐着,向为她端咖啡的侍者小声说“谢谢”,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抿。放在桌上的是刚刚拿到的文件,苍白的纸页上的黑色字体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啃噬着她的心灵,释放着快乐的因子。不自觉地,杉辰绽开了大大的笑容。杉辰很少如此露牙地大笑,非到极处则从来不会。因为真心着,所以这个笑也就异常的美,异常夺目亮眼。而这个美丽夺目的笑容在另一人看来则是非常碍眼。是一个男人,刚从他新买的悍马上下来,就看到那笑容。带着阳光、希望、奋斗的笑容,像光线一样射进目视者的心里。男人有一瞬间的愣神,心里微微刺痛。“盛世?”女伴下车来,挽起他的手。方盛世对着美丽的女伴笑了一下:“进去吧。”大堂经理亲自接待走进来的方盛世:“方少,一切都照您的吩咐备得妥当了。这边请。”
  女伴不解地轻轻拉了拉方盛世的衣袖:“盛世?”他回头,宠溺地笑:“乖,给你的惊喜。”女伴立刻脸晕红霞。方盛世抬头的时候不期然又看到了杉辰,这次只看到小半边侧脸,因为笑显得圆鼓鼓的侧脸。
  哼!方盛世暗哼一声,皱了皱眉头,走进电梯。酒店里,方盛世正睡得熟,突然电话响起来。摸了半天才摸到电话,方盛世接起来语气甚没好气:“喂?”“喂,盛世,过来玩。”对方像是一点不在乎,语气大大咧咧地。盛世一下觉得烦心,说了句“没空”就把电话挂了。翻了几个身,他突然睁开眼,看了看床头的钟,凌晨2:00,搓了搓脸,拿起电话又打回去。
  “皮子,在哪儿?”对方笑了一声:“老地方。”方盛世穿衣服时发现衬衫领口有口红的印子,不禁皱了皱眉头,扒下来就丢到地上,然后打开衣柜,在清一色的各式名牌衬衫里随便拿了一件套上。出门之前盛世拨通前台的电话,“你好,请叫人收拾房间。”老地方是指他们一伙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一个PUB,叫语寐阁。因为名字的关系有一段时间他们想换地方,可不知为什么总感觉不对味道,最终还是在这个名字女性化得让他们发怵的地方继续堕落生涯。“盛世!”方盛世刚进去就听到皮子叫他的名字,然后看到一只挥舞过头的手臂。“有什么玩的?”盛世坐在沙发里问。皮子做个没什么的表情说:“这不叫你来嘛!”两个打扮浓艳的女人已经靠在盛世身边,挽他的胳膊往怀里蹭,叫着哥哥的一声比一声甜。
  盛世也笑,口袋里陶出几张百元钞塞进小姐手里。几杯酒后,皮子探了身子过来:“盛世,听说政府要整编?”方盛世沉默了下,点头:“是。听老头子说,这次挺严的,五月份方案就下来了。你小心点。”
  “小心?”皮子嗤之以鼻,“小心将钱放进那些人的口袋么?”盛世说:“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迟早让你碰到个硬的。”“都一个根长出来的,能有什么不同?”皮子挥挥手,“除非基因变异,知道不?基因变异!除非那玩意以它零点零零零……零一的概率发生在现实里,老子就他妈相信还有钱办不到的事儿。”
  盛世听着皮子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有些难过。做那种生意的皮子在大学里绝对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还被教授推荐出国。不料后来女朋友跟有钱人跑了,皮子就对知识、社会、人权的认识产生了根本性转变。“我去点首歌。”盛世说着起身。盛世走到台前,正要将一叠钞票放在点唱台上的时候突然住了手。台上唱歌的是个女人,弯弯的眉下大眼睛像两颗乌黑的葡萄,灵动极了。
  好像在哪儿见过。盛世想。杉辰看见男人手里那一叠不可称为薄的钞票乐翻天,直呼好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不禁就笑了,似狐狸一样的奸诈的笑,只带了一丝欢喜。可就是这一丝欢喜让方盛世想起来了。不就是白天在星巴德餐厅笑得一脸得意特别碍眼的女人么?“你唱首歌,要是让我高兴了,钱就是你的。”方盛世看到女人盯着他手里那一叠不薄的RMB,故意抖了抖,钞票特有的唰唰声在两人的空气中流动。杉辰虽然觉得有些怪,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盛世收回钱转身,笑得一脸坏。杉辰挪了挪椅子,又试了试吉他,想了想闭上眼。待再盯开的时候,她的唇也跟着开启:“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聚满密云。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PUB的光线很是黯淡,几缕微光照着女人的脸,那一双眸子像蕴了水样的波光粼粼,眼波似聚还散,好像一切的光影都在她的眼中又好像都不入她的眼,只有唇前音符的流出是她唯一的出口。她的嗓音微微带着沙哑,并不如王菲般轻灵空旷,却多了份魅惑,更似尘世的靡靡之音。
  “唱得不错呢。”皮子说。“好像新来的吧。”其实杉辰在这里唱歌已有大半月,不过没有被注意,而今皮子看来所以觉得是新来的。
  盛世坐在沙发里挺默然地看着唱歌的杉辰,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指着电视里航空飞机说将来要设计一架宇宙飞船的样子,有些沉浸在岁月中拔不出来。身边的小姐轻碰了碰盛世的衣,见他的样子不敢将拿在手里的酒端上去。
  “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什么我都有预感。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杉辰唱完后,别过麦呼出一口气。果然王菲的歌唱来有些难度。她看了看男人所在的台号,并没有人起身,给自己打打气,站起来走上前。
  “先生,一首《暗涌》送给你,可能让您高兴么?我还可以为你唱别的歌。”杉辰小心措着词,尽量为自己留后路。方盛世看着女人,真是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索性装作没听到,与身边的小姐斗起酒。
  杉辰有些气了,能进这间PUB的人都是有些社会地位的,毕竟这是高级场所,一般人进来消费不起。所以她敢再上前,直走到只隔了男人一步远,才笑着说:“先生,您喜欢刚才那首歌吗,专门为您而唱的?”盛世这时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不喜欢。”就又和小姐欢乐斗去了。
  杉辰在原地咬了唇,无比清淅地说:“那先生您觉得哪里不好?”盛世一听,嘿,小丫头我不找你喳倒找起我来了?于是回过头特无赖地说:“哪儿都好就少爷我不喜欢。”“那您喜欢什么我唱给您。”“不用,我喜欢的你唱不出来。”杉辰隐约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真恨不得将眼前的男人咬成一片片:“先生的酒水要我帮你付吗?”“啊?”“你不是没带钱么,不然怎么这样?”盛世因为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个在他看来一点不起眼的丫头捉弄了有些窝火,忍不住冷笑着:“你哪儿的,跑这儿撒野?”杉辰是个女子,自然有女子的怯弱,听见话风不对,已经有矛盾的明朗化,心里一惊:“我从来的地方来,这儿的老板请我驻唱。”说完赶紧转身走。到了唱台上,杉辰稳稳坐了,才用余光瞟了眼男人的方向,。没有人起身。杉辰这才放下心,后又叹息宏大小费的流失。盛世一直看着女人的背影,直到她坐上唱歌台,他觉得女人似乎在看他,虽然那双灵动的眸子一直没有将视线放实在他身上。“盛世?”一旁的皮子叫了声。“嗯?”“她得罪你了?”盛世想了想摇头:“没有。”皮子拍了拍额头,大叫道:“我说怎么了,你肯定是想追她,对不对?”
  方盛世看着好友一幅恍然大悟非此莫属的表情,心里那个苦啊那个滑稽啊。
  “不过你丫追人的方法也懑怪了,以前不是这样啊?”皮子说着凑近,声音也压低了:“是不是最近发现什么好用的新招,说出来哥们分享分享。”盛世以拳头与某只乱嗡的苍蝇做的亲密接触做为回应。“盛世,你真狠。”皮子捂着腮。“得了,又不重。”盛世说。

2. 孽缘的苗头

  杉辰第二天到语寐阁的时候,经理告诉她不用再来。拿着半个月薪水的杉辰几乎是愣了:“怎么回事?”经理看她一眼没说话,又拿出一个信封,说:“昨天一位客人留下的,说是给你。”
  杉辰一看,里面全是老人头。不会是那个无赖给的吧?杉辰想。可除了他似乎也就没别人了。“经理,我的歌唱得好不?”她最关心的还是这个。“嗯,挺好。”杉辰看着经理。“真的挺好。”“也还没好到能留下的地步。”杉辰说。经理一笑:“文艺这东西,人不能当饭吃。也许下一个不如你唱得这样好,可谁会在意?”
  也是。杉辰点头:“谢谢经理,有事的话再找我。”杉辰住在一个学院的后街,因为环境相对单纯,租金也便宜。她一边走一边想,越想越觉得那个无赖的嘴脸可恶,弄不好自己的失业就是他弄的。可又能怎么样呢?她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反正她也习惯了,驻唱的工作本来在一个地方就呆不长。“回来了?”老板娘有一头染得发亮的黄发,阳光照耀下射得人眼疼。杉辰眯眼笑了下,大声回:“嗯。”免得不能被听到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屋里布置得很干净,她并没有多的东西,因为总是不停地搬迁,但一些必要物品的选择趋向可爱化,像米老鼠的闹钟,浅绿底鹅黄熊脸的床单。杉辰在床上坐了会儿,才打开上锁的柜子,翻出钱包,是一个旧的李宁牌的。
  杉辰用拇指抚摩了两下打开,里面是几张粉红钞票,数了数。杉辰想:下个月的生活费还是没问题的。于是轻松下来,准备好好睡一觉。自从PUB上班,并无休息好的日子。才刚睡下,电话突然响了,一看,是公司打来的。杉辰精神一下抖擞:“喂,你好。”“杉小姐,请来趟公司。”杉辰听出昌肖儒敦的声音,惊喜之余又有些戚戚,正想问什么事,对方已挂了电话。
  公司一如既往地忙得鸡飞狗跳,肖的办公室也一如既往的安静,静得有一丝压抑。
  肖儒敦并无先前端着咖啡眺望窗外的闲静,反而看着手中一份文件,神色凝重,眉间隐隐有一条直纹,称着浓眉颇有一分英朗。杉辰在秘书的示意下并无敲门,进去后见到肖皱眉思索的样子自然也不出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看着眼前此刻有些帅气的男人。过了大概半分钟,肖儒敦看着手中文件一直没有动静,杉辰于是开始打量这间办公室。
  红木的桌子,棕色皮沙发安置在房间左侧,上角落有一盘绿色植物,竹子一类的。当然最显眼的是对面也就是肖儒敦背面的那扇窗户,足足开了四扇,快抵上整一面墙。杉辰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肖儒敦总爱看窗外了,因为景色是真的好。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城市中最高的606大厦。整个城市,只要是有钱有地位的都以在606拥有一套房子为傲。他是不是也在想着在里面拥有一套房呢?杉辰想的时候肖儒敦恰恰抬起头,面对人探索的眼光,肖儒敦很是不悦地将手中文件丢在杉辰面前。“这是你的单曲及宣传发售相关事宜,你看一下,没问题的话明天就要正式开工了。”
  杉辰看着三页的纸觉得上面的字像蚂蚁,勉强认清了又感觉使的劲如石沉大海,意思在云深不知处的地方。“嗯。”她看了看就把文件放在桌上,然后看着肖儒敦。“明天八点半到这里。”杉辰叹息,又没有睡早床的机会。“好。”肖儒敦回身将那份文件重新递给杉辰:“拿回去,好好看看。我不想到该做事的时候你说不知道。”杉辰心里挺不服地吐舌头:拽什么,不就比我先入行个几年?她起身拿起文件,很慎重地将它拿在手上,态度恭恭敬敬:“好的。那肖经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肖儒敦颇有点思索意味地看了面前的女人一眼,明明是个软柿子的样子怎么感觉话里面不软不硬地夹着根刺儿?可一时又想不出哪不对味:“嗯,你先走吧。明天记得准时到。”
  杉辰没有停留地转身离开。门关了以后,肖儒敦笑,带着一丝明了一丝兴味一丝嘲讽。杉辰第二日八点钟就到了公司,结果在走廊里的长椅上等足了一个钟头。当早上刚洗完澡神清气爽心情颇佳的肖儒敦出电梯后眼前的第一幕,就是走廊里女人坐在长椅上晕晕欲睡的样子。
  因为采光不足的原因,新人接待间的走廊是较为阴暗的,所以长期有三盏橘红照明灯亮着。女人沐浴在橘红灯光的睡脸显得极安详,对全副武装来上班的肖儒敦绝对是个不小的惊奇,所以肖儒敦一时忍不住轻笑出了声。正好此时另一座电梯到了,陆续出来的同事说话的声音吵醒了杉辰。杉辰几乎是受惊地醒过来,然后看到一旁笑着的肖儒敦。肖儒敦在杉辰心中一直是上司,还是那种不苟言笑谋深如海胸怀大志的不可揣测的上司,所以乍一看到他笑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肖儒敦马上收了笑,重新摆上前辈及上司该有的姿态,径自走上前,然后回头命令:“进办公室来。”杉辰晃晃脑袋跟着进去,想着刚才肖儒敦的笑,不知为何想起人常说的“笑如春风”这个词语。
  之后的肖儒敦显得极正常,告诉杉辰今日的行程,简单介绍了即将会面的人的背景。杉辰趁着两人同看一份文件的机会近处端详肖儒敦的侧脸,觉得他长得确实不错。“走吧,我们先去见声乐老师。”肖儒敦说。

3. 只手执红线

  过不了一个月的时间,方盛世接到相关部门的电话,说是皮子有了麻烦。
  “好像就是一碟片的事儿,让皮子出来认个错就行。”他一哥们说。方盛世自然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认错?都多大人了,信这个?要找到皮子一点不难,他们这伙人永远有几个手机号,他拨通皮子的电话:“哥们,哪儿呢?”
  “逍遥着呢!”那边扯着嗓门儿喊,声音特别昂扬,似是喝了不少酒。方盛世笑了一声。他穷担心了,不该怀疑此人的自我治愈力。“你等等,”眸子似乎转了头,声音听起来有些遥远,“你刚说这是哪儿……喔……喂,天悦城,我在天悦城。”方盛世开着悍马走得特别慢,因为不想半路插进酒局里。果然等他到的时候,一伙人喝得都有些高。“喂、喂!”他踢了踢几个躺在沙发上的人,才发现真的是已经不醒人事。找到将他引来的最魁祸首,从尸堆里将人扒出来,几乎是凑在耳边地吼:“原震洋,你给我起来!”
  皮子皱了皱眉,眼睛睁开有一条缝,口齿不清地道:“盛世……你怎么来了……喝……要不要……喝一杯?”“喝你个大头鬼!”方盛世一把将人推开,看着死尸一样以各种姿势趴在地上的人群,头大如鼓。半晌忽然挑起眉,眸间闪过一抹戏谑:“好吧,可不能怪我。”他上前翻皮子的口袋,拿出他的金卡就往前台走。“小姐,麻烦开个房间。”前台小姐微笑着交出钥匙,然后看见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拿出庞大的不费请男侍者运人。
  “先、先生,请问、这么多人都要搬进一个房间吗?”“当然。”前台小姐突然觉得一阵恶寒,面前这个衣冠楚楚风度翩翩的男人让她不寒而粟。
  方盛世的手机于第二日下午三点四十一分响起来,看到熟悉的号码,他还特意看了看挂钟。
  “方盛世,干你丫的!”盛世一脸兴灾乐祸地将手机稍稍移开些,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对方的声音依然中清晰无比,在空旷的办公室好像都有了回声。“你丫知不知道今天我一睁眼发觉衣衫不整地躺在一男人怀里,又发觉另外一个男人居然他妈搂着我的屁股。方盛世,这事儿也亏你做得出来,你丫太狠了!”方盛世想想自己可能真有些过分,于是轻轻叫了声:“震洋。”多数的时候,方盛世如此轻声叫唤一个人是因为他觉得抱歉,那边听到他的说话明显一愣,气势也缓了许多:“也不是我说你,你知道不?昨天跟咱一块的有个明星,还挺红的那种,要有个万一被媒体发现了,哥们这辈子没准可就毁了。你这事儿做得也……也太没谱了。”“好、好、好,我疏忽、我疏忽大意了,行不?要不我请你吃鹅肝?”“就鹅肝?你也好意思?”没想到对方倒是顺杆打蛇,本来还等着继续挨批将两耳自动封闭的盛世嗅到了阴谋的气息:“行,那你说,想吃什么?”皮子嘿嘿笑了两声:“当哥们牢改出来呀,我可不缺吃的。”盛世只嗯了声没说话。“前阵子不是有批书嘛,存局里几个月了,说是有点尺度问题,硬不给批。要不你去说说?”
  盛世问:“带色的?”“哪儿啊,就些耽美,不是平常意义上的色情。”“那我给你说说。”“谢啦!办好这件事,别说鹅肝,就人肝我也给你弄来!”盛世笑了一下,“皮子,你生意能不能缓缓,最近真挺严的,政策估摸着要下来了。”
  皮子在那边沉默了会儿:“我看看。”放下电话,皮子伸了个懒腰,舒服地靠在座背上,正巧秘书送文件进来。
  “这是新一期的发行客户,原总,请过目。”皮子点点头,兀自摇晃着老板椅,唇角还挂着一丝隐约的笑意。他翻出一位红颜知己的电话,心情不错地拨过去。“嗯,那我去接你。”皮子站起身就要离去,眼角不禁意瞥见放在桌上的文件,A4白底纸上是一张照片,女人乌黑的长发如缎带一般亮滑,眸若星辰。嗯?皮子不由多看了几眼。好像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皮子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来。算了,也许是自己以前哪个旧识吧!毕竟还有佳人相候,他怎可能为着这么一张照片浪费时间?“啊!”刚走出办公室的皮子突然叫了一声,迅速转回身,拿起照片。没错、没错。皮子细细端详照片上女子的五官。那眉、那眼,分明就是那晚遇到的驻唱女嘛!
  皮子看着照片,慢慢地嘴角咧出一个笑容,好像一直咧到腮边,诡异着吓人。
  因为有方盛世的打点,皮子堆积的一批书终于获得出版。方盛世接到皮子的邀请去参加他的庆功宴。方盛世其实很奇怪为什么突然邀请他参加这样无趣的聚会,答应下来不过是不想驳了皮子的脸面。方盛世穿着不正式,甚至没有打领带,等到了才知道宴会的地点居然是本城有名的五星大饭店。位居城郊,买衣服的地儿都没有。坐在车里的方盛世犹豫着要不干脆回去算了,不巧电话打进来,正是皮子来催。盛世没有办法只能下车,想着给饭店经理打个电话让他们弄衣服过来。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被人拦住了,盛世可谓惊愕地顺着挡着他的手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对不起先生,本店不接待衣衫不整的客人。”盛世眼皮跳了几跳,生平没被如此轻视过:“你新来的吧?”那年轻门僮也是不想事儿的,且没什么眼光:“新来的怎么样,先生要进来起码得打个领带吧!”“行,你等着。”盛世当着门僮的面拿出电话正要打,突然,“小歪!”分明是个女人的声音。方盛世觉得耳熟,不由转身,一团黄色的影就在他眼前闪过。“真的是你?好家伙,一年不见,长这么帅了?”杉辰高兴地搂着小歪的脖子。
  小歪笑得真像个孩子,反抱住杉辰:“阿辰,你也是,变漂亮了。”电话接通了,方盛世听着付出的喂喂的声音,按上挂机键。“嗯?他是谁?”杉辰看到旁边一直盯着他俩的盛世问。“不,是个客人。”小歪说,“不过没系领带,不能进。”杉辰看着小歪,然后转过头来对盛世说:“那个,你进去有事?”方盛世决定且待且看,点点头。“重要么?”方盛世还是点点头。杉辰于是回头,还没等她开口,“阿辰,你可别害我丢工作。要让他进去被经理看到,不直接炒我鱿鱼才怪。”小歪哭号着。
  杉辰看到小歪的样子有些好笑,想起过去自己也害他丢过不知多少份工作:“只要领带就可以了吗?”小歪点头。“正好。”杉辰得意地从后背取下吉他,“我有。”打开的箱子里,一只木吉他安静地躺着,在它的按柄上有一条深蓝色的约两指宽的带子,有隐隐的光影流动。“看!”杉辰拿下领带,“我一向用领带固定吉他的,它的活结特别好用。”
  “咯,借你。”杉辰说。盛世看着递在他面前的领带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场景被一个这样的女子帮助。领带是极平常的那种,因为他看不到上面的标签,而且带在脖子上有种被蹭得皮肤发痒的感觉。
  “你这人,怎么谢谢都没有一句的?”盛世听了一愣,打领结的手停下来。卟哧!杉辰笑:“跟你开玩笑呢,怎么一脸呆呆的样子。”方盛世长这么大没被人说过呆,听到这句话基本上大脑快停摆了二秒钟,等到他回过神来,女人已经走到前面。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突然发觉他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女人此时正好回过头来,对着他说:“喂,别忘了之后把领带还我!”
来之则安之
  方盛世进去后仍然给酒店经理打了电话。“盛世。”皮子看到他。“干嘛?”盛世看到穿得人模人样的原震洋,不知为何觉得他今日的笑特别……狡诈。
  皮子看着他突然嗯了一声:“领带哪儿来的?”说着凑近了些:“你不就认一个威登吗?别告诉我是哪个妹妹送你的。”“那还不都是你,又没说要来这里。我这不是配合大众嘛!”说着的时候,突然传来几声琴弦拨动的声音,方盛世循声看去,不见旁边好友满脸看好戏的可恶表情。女人已经坐在唱台上,低头调着吉他。她的头微微低着,露出细长的颈口,那样一种低眉顺手的表情,方盛世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很美,一种内在的微透着光的美。庆功宴上,多数来的都是皮子公司的员工,方盛世不认识这些人,就站在角落里,独自一人。
  隔着手中淡黄色香槟液体,驻唱台上的女人显得专注安静,素手执琴。脸上着了淡妆,淡蓝的眼影,有些神秘有些冷然。一曲毕,女人休息了一会儿。方盛世趁此起身。“啊,”女人笑了笑,“谢谢。”她接过盛世递来的水,喝了一口:“太好了,正想着去拿呢。”方盛世笑:“你是歌手?”“是,我想是的。”女人笑得两眼放光,“不久前签的公司,我想应该算是了吧。”
  “喔,什么时候出专辑,送我一张?”女人有些不好意思,“专辑?还没呢。有的话保证送你。你叫什么名字?”
  “方盛世,正方的方,盛世春秋的盛世。”盛世说话的时候小心地看着女人的表情。
  “我叫杉辰,杉木的杉,早晨的晨不要上面的日字。那我到时候把专辑送你,盛世。”
  “嗯,”方盛世听着她叫自己的名字,心里就像平静的湖突然落了一片叶子,他清晰地说,“杉、辰。”杉辰第二日上班,办公桌上一大捆的白玫瑰,浓香扑鼻。“哎,谁呀,这么下本?”旁桌的策划睁大两小眼睛。杉辰笑了一下,赶忙将花放到下面,花束倒置的时候落下一张小卡片。打开来,字迹遒劲有力,一看就是下了工夫的。“希望早日收到你的专辑。”落款是方盛世。才刚坐下,手机又响起来,杉辰抬头一看,多少双眼睛都看着她呀。“喂?”“杉辰?”杉辰大叫不好,还真是方盛世,顶着如箭许的目光站起身出去,到了无人走廊才对着电话说:“有事吗?”对方明显停顿了一下:“打扰到你了?”“没、没有,我也没有事情。”杉辰想说玫瑰花的事,不过不知怎么开口,正想着对方已经早先一步。“中午有时间吗?”杉辰几乎是反射地:“中午有训练。”“那晚上吧,我去接你。”也没等杉辰说话,电话已经被挂断了。她摇了摇头,总不能特地打个电话过去说不去吧!
  下班后,杉辰出了公司,果然看见一辆拉风的黑色跑车停在外面。方盛世靠着车,头微微低着。他的身形挺拔,一瞬间杉辰几乎觉出了玉树临风。在杉辰想避开之前,方盛世已经看到她。“杉辰。”方盛世微笑。她没有办法,只得坐进车里。回头看到同事都朝自己这边看着,心底就惴惴不安,如小时考试不及格罚站,赤裸裸地站在人前。方盛世请客吃饭的地方一看就知是高级场所,给女士的那份餐牌上没有价格,点心端上来,质量都是十成十。杉辰沉默着吃饭。“八二年的红酒,配牛排最好。”盛世举杯。红得发亮的液体进了口几乎是滑地入喉,最先的微苦过后一股甘甜溢上来,唇齿留香。
  方盛世的喝酒姿态特别地优雅,小口地抿,神情愉悦享受。后来有甜点上来,盛世绅士地为她要了杯清水,“我想歌手应该需要。”
  杉辰笑着说谢谢。后来的一个月里,方盛世时时有惊喜送来,或是花或是礼物,有时是一个电话,就在她写文件、练歌,随时随地,就有一个电话,说的也是“怎样了”“在干什么”之类,让她有种时时被人将你挂在心里的错觉。“小辰,悍马又来了。”一语即出,同事们都上前看。更有调笑:“看看,多好的白马王子啊,什么时候嫁入豪门?”杉辰只傻笑,正巧肖儒敦从办公室出来,大家一下就静下去。肖儒敦瞟了杉辰一眼,目光如炬:“你进来。”她吐吐舌头跟了进去。“昨天的歌曲练好了么?”肖儒敦也没坐下,就站在桌子旁问。“练好了,只是几个地方……”“还几个地方,知不知道下个月就到单曲发行了,我看你是忙恋爱了吧,以前我主动签你是看你有几分才华,若你自己再如此不知自爱这曲子我看你还是不用唱了。”她只觉得委屈:“我哪有。”这一月来,她与他一直为单曲奔波,肖儒敦虽然严肃,可不失为一个工作的好上司,能由得她依靠,现今他说出这样的话,可想她有多么伤心。
  肖儒敦大约也觉得自己说得过分,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放缓下来:“我只是担心你,别像以前一些女孩一样,以为真的吊到金龟。明天有试唱,记得今晚早些睡,嗯?”“我不会的,你放心,肖经理。”“嗯,那就好。”肖儒敦说话时一直背对着她,就是现在也没有转过身来,“你出去吧。”
  杉辰下楼就看到方方盛世从车里出来,走到副驾驶的位子打开车门。“今天怎么来了?”她每次都会这样提醒他,如果没有事就不要来。弦外之音他不会不懂。她一直以为只要她冷,慢慢地很自然地他也就冷了。“吃饭啊,然后带你去个好地方。”盛世的神情很愉悦,像是一点察觉不到的样子。
  杉辰想说什么,可刚张口,盛世就接着说话了。“今天谈成了笔大生意,趁我高兴,你要不要敲诈我点什么,像金链子、玉镯子之类的?”
  杉辰笑:“那你给我折现吧,正巧没发工资,青黄不接着呢。”“行啊,我发你工资,你过来这边,条件随你开。”“还是不好,我等着出片成名呢,要不你给我先开张证明,等过个几年人老珠黄了再去。”
  盛世哈哈大笑:“你也太缺了吧,最后的最后才给我呀。”她见气氛起来,赶紧说:“明天要试唱,经理说让我今晚早点睡。”她说话的时候不敢看他的脸,只看到握着方向盘的手上面的青筋突突地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今天我生日。”“不会这样巧吧,我可连礼物都没有?”方盛世从西装内袋中掏出钱包,在一堆银行卡会员卡抽出身份证:“你自己看。”
  还真是上面的日期。杉辰笑:“呀,真的。”“走吧,我们去吃饭。”说着车停下来,杉辰一看,整间的餐厅一个人都没有,明明被包下来。
  周围点着蜡烛,烛台是古欧式的风格,平添着浪漫的华丽的美。盛世特别周到,对话中带着一份软软的如同上海侬语的情调,像要把人活活陷进去溺进去。饭吃了两个小时,其实不算长,前点、开胃汤、正餐、甜点、果汁,一道道下来,真正要两个小时的时间,杉辰只吃着这些平日几多只闻不见的食物,感慨有钱多好呀!出来时夜已拉开了幕,浓黑的丝绒布上镶着碎星,月亮很亮如练般。方盛世将车窗打开,风呜啦灌进来,吹得头发向刺一样后立。“你很想出专辑?”风打在耳朵上,她不是那样清楚地可以听见他说的话,而且他的车开得这样快,隐约地她觉得他不快,有些焦躁地不快,不知哪里惹到他。“什么?”她问。正巧红灯亮了,方盛世停车,他的声音也陡然清晰,这样清晰得一字字如珠玉竟有种震摄人心的错觉:“你想出专辑?”“嗯,当然。”“有多想?”杉辰有些奇怪,不过还是回答:“从会考虑自己的未来开始,就想着如果可以一辈子唱歌是多么幸福的事。”他听着,然后沉默,四指依次交错着敲打着方向盘,皮质的覆膜敲上去一丝声音也无,仿佛只是在为自己的思绪打着拍子:“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是吗?”“你开第八号当铺的吗?”“什么?”“第八号当铺啊,电话上演的,可以典当一切交换想要的东西。”他听出她的调笑,她这样处着心思缓和她捉摸不透的气氛,可他并未想放过:“我不开第八号当铺,可我能帮你出专辑,甚至可以让你成为炙手可热的歌后。”“你什么意思?”她的语气有一点点冷,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冷,可是他居然怕起来,居然真的就不敢说下去,于是他只能笑着装傻,将前事一笑而过:“就是我帮你啊,笨蛋。多少人要找我帮忙啊,求都求不到,你倒好,这样好的机会不把握,当心悔青肠子。”每一盏路灯像夜明珠,一串串地指向远方,不知这样划过了几串珠帘,杉辰觉得有些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杉辰、杉辰。”杉辰模糊听到有人叫她,嗯嗯地应了两声,极不愿醒来。接着觉得突然刮起了一阵风,直吹得她打寒栗,可马上又股温暖靠近了,带着股轻淡的烟草气息,像雾一样地笼罩着她,包着严严实实。她忍不住就往那股温暖里凑,找个舒服的姿势,正欲重温美梦时,突然脸颊觉得冰凉得似箭的东西落在上面。她啊地一声惊醒过来,近在咫尺间,他的黑眸若星,宠溺邪气地笑:“小猪还睡,不是说好陪我过生日的么?”她有一瞬间的茫然,慢慢地才理出思路,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他抱在怀里,两人一起坐在少滩上,暧昧的气息一丝一毫地弥漫在空气里。她慌忙地推开他,立觉凉风刺骨,生生起了层鸡皮疙瘩,突然耳边传来啪啪地海浪声,回头一看,“呀,是海!”真的是海,夜色中浓黑如墨的海,一轮银盘在里面,像又生了一个天似的,“真的是海?”他看她如小孩样惊奇欢喜的样子,忍不住也觉得欢喜,虽然这是他来过无数次的地方,熟悉到一石一子:“嗯,是真的海。”“哇,”她大叫着跑向前面,哈哈笑着迫不及待蹬掉鞋,啪啪踩进水里:“啊,哈哈。”
  “好了,别玩了,当心感冒。”她却不听他的,执意玩耍,甚至舔了舔手指:“呗、呗,真咸。海水果然这样咸,歌词没错。”似乎是想起什么,她哼起歌来,婉转的旋律在静夜中飘扬,似小美人的歌唱,蛊惑着岸边的王子。
  而他,也确实受了蛊惑,亦或说一开始便被惑,只不过此刻那样罪恶的欲望加深了清晰了成形了,像被刀刻了之后的浮雕,凸凸地自己显了形。“快上来。”他说,“明天不是要试唱的吗?”“呀,”她看着他,赶忙一步步走上来,“我都忘了,幸亏你提醒我,不然明天肖经理不是骂死我。”她一步步走上来,自深沉的海,那样一步一莲地踏上岸,皓白的皮肤浸着莹莹的水,露样的剔透。“谢了!”她笑着,少女的芬芳混着海水的气息直扑他的神经,呲地一下直钻到心里,在那个软趴趴的地方撩拨着。她见他一直没有做声,只是看着她,神情有些变异,不是她平日所熟悉地那样精明厉害的方盛世,想了想说:“过生日不可以没有蛋糕喔?我给你做一个吧!”说着她蹲下来,在地上堆着沙子。生日、蛋糕?他惊讶地看着她一脸恍然大悟又得意的样子,不禁好笑。他看样子像八百年没吃过蛋糕吗?“喂,”她抬头,瞪眼以示不满:“来帮忙!”“好。”他已很久没有这样干脆地答应任何一件事,商场上莫不是思虑再三权衡利弊之后做出的决定,似而今这样单纯地安心地做一件事,是很久不曾有过。“喂,有蜡烛吗?”她问。他摇头。“那纸呢,要多几张的,有没有?”“好像有,在车里。”她用纸卷成烟竿插在蛋糕形沙堆里,然后拿着他的打火机一一点上:“快,许愿吧!”
  方盛世作模作样地合十,然后卟地吹熄所有蜡烛。两人离得这样近,近得可以触到彼此的额头。她嘴角衔着笑,甜甜地让他想起小时候吃的奶油冰淇淋,那唇微微地张着,里面幽深神秘,就像等着他探索。一定也如看上去地那般甜美,不,应该更甜、更甜。唇慢慢地凑近,他又闻到她的那股兰花一样的香,清新的雅淡的。果然,如想像中的柔软,温暖。方盛世感觉到自己的微微颤抖,正在惊叹,突然那股柔软那股温暖消退了。
  杉辰站起来,呆呆地站了会儿,然后飞快地跑回去,呯地一声关上车门。
  方盛世从未被人这样待过,羞耻气恼加起来,如同被人狠狠刮了两耳刮子,脸都白了脸色,恨不得立马捉住那个跑掉的人,问她究竟自己是哪点不让她满意了,自己一表人才事业有成,又是名校海归,怎么着也是个社会精英,这样优秀的人物追着她一个多月,换成别人早投怀送抱手到擒来,她究竟是哪里不满意了,硬是不理睬他。可他终也还是没追上去,一个人坐在地上,看着犹太自冒青烟的“生日蛋糕”,上面还有她的指印,那样她一点点堆出来的蛋糕。“谢了!”他想起她说的话,是啊,真是该谢谢,大约是她唯一的一次对他笑得开怀无拘的时候。他摸着蛋糕上的指印,犹如摸着她的手指。方盛世重回到车上,发觉杉辰已经睡着,笑了,从后面拿出一张毯子给她盖好,然后开车回她宿舍。“不要我送你么?”他问。“不用、不用。”她简直像在睡梦中,挠着脑袋看着他一脸疑惑,“我自己走了,我要睡觉。”
  她说完就上楼去了,一点儿没停留,害他想好的话放在肚子里,没机会吐半点儿。
  
4. 背面秋千下

  苍白的苍白的苍白的记忆一直跟随着他,他从来呼风唤雨只觉世界都在手中,没有他要不得得不到的东西,而今偏偏就有那样一个人,在他的面前招摇过市,金钱名誉都诱她不得半分,就连他这个人,她也是青眼都没有。
  他几乎有一种颓败的挫折感,从来未有过的耻辱。
  杉辰录完音,自我感觉很好。肖儒敦递过一杯水。
  “谢谢。”杉辰喝了一口,“怎么样?”
  肖儒敦抿唇点头:“录音师说很好。不过下次不许再在录音前一天喝酒。”
  “嗯。”其实她不过就是沾了一点点,磨不过人过生日的天大理由。她不争辩,因为这个点头表示满意的动作在肖儒敦来说已是十分好了。他们相处的日子,她绝少见到他笑,除了公事化的笑容,他几乎是冷着脸。“什么时候能发片?”
  “录好了音,等制片过后就可以,一个星期后吧。”肖儒敦说,“你可以等待出名了,作好准备,想以什么形象出现在大众前要仔细想好了。”
  杉辰想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因为形象的问题一向由公司设定,这才听出肖儒敦是在开玩笑,于是笑着说:“当然是大红指甲大红口红,让人看见,说,瞧,多蠢一乡下小妹!”
  肖儒敦也笑,只有一丝笑意透出来,在微垂的嘴角边划出两道浅纹。“以后要好好努力。”
  她只觉得被鼓励着,大大地点头,然后犹豫着,终还是问:“公司有没有安排谁做我的经纪人?”
  “暂时还没有,”肖儒敦又问,“怎么,你很需要么?”
  “不,没有。我想……我想,”她咬咬牙,“肖经理如果方便的话,能做我的经纪人吗?”
  还没有等到他回答,她又自顾说起来:“当然,我只是随便说说。我只是个新人,没有大牌经纪人愿意找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娱乐圈嘛,人人不是熬个三五载,我怎可能一下成功……”
  她说得那样快那样急,一点没有给他回答的余地。她的脸浮着红晕,仿佛因为窘。
  “可以,”他说,“我会向公司说。”
  她顿住了,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的突然静止不动,只有一双眼睛望着他,弯弯的眉灿亮的眸子,那样盈盈地望着他,盛满了银河。
  他突然有一丝不自在:“你的天赋很高,基本上是我这些年见过的条件最好的一个,我想我们合作的话,一定可以成功,你会成为明日的巨星的。”
  “真的?”她笑起来,欣喜地拉着他的手臂,“太好了,太好了,你肯做我的经纪人。太好了,肖大经理愿意做我的经纪人,肖大经理愿意做我的经纪人!”
  旁边有人侧目过来,他连忙捂住她的嘴,“小声点。”
  语气是责备的,可也没能掩盖他嘴角那不自觉勾起的笑。
  
  唱片一直很顺利,就在发行的最后关口却突然出了岔子。
  “你说怎么回事?”肖儒敦问。
  他无疑是公司的资深兼精英,被问的人回答得小心:“就是上面扣住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不然你问问上面。”
  这样一层层问上去,最终落在公司总经理兼董东之一原震洋头上。
  肖儒敦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眉宇间有疑惑:“没有道理,怎会无缘无故被扣住。你确定没有得罪过他,或者得罪了不知道?”
  “绝对没有,我连见都没见过这个男人。”杉辰很肯定地看着公司网页上董事介绍栏里,笑得颇潇洒的男人。
  “话说上次去驻唱也是上面钦点你的名。”肖儒敦端起咖啡,刚啜了一口就放下。
  “凉了吧?”杉辰起身,“我再去泡一杯。”
  “不用了。我们这就去见原总。”
  
  原震洋的办公室在星宇大楼的最顶层,整层的设备优良的办公场地都是他一个人的,让第一次上来的杉辰直呼奢侈浪费。
  肖儒敦跟秘书处的人说要见原总的时候,秘书处的王处长不咸不淡地瞥了眼:“见原总,有什么事么?”
  即使是背对着她,杉辰都能感觉到肖儒敦心里的怒火,他这样好强的人。
  她只看到他的肩膀略抬起又放下,似乎在努力地压抑,然后听到他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地说:“有关杉辰唱片的事,需要与原总谈一下。”
  杉辰突然想到刚见到肖儒敦时的情景,他刻薄严厉,那时她也怨恨过他,现在看来,他也只是不得已罢了,不自觉而已。更何况这一个月以来,他如此为她的事奔波劳碌,尽心尽职。
  “杉辰?”王秘书看向肖儒敦,然后看到肖儒敦身后有些心不在焉的女子,“你是杉辰?”
  “啊?啊、是。”
  “稍等。”王秘书拨通了总经理办公室的专线,“原总,杉辰来了,肖儒敦也在……好的。”
  王秘书放下电话,转过来对着两人笑得春暖人心:“这边请。”
  
  杉辰一个人走在马路上,从原总的办公室出来以后,她说要一个人静一静,肖儒敦就离开了。
  “不是我扣着,是我一朋友,杉小姐认识的,方盛世,方正的方,盛世荣华的盛世。他跟杉小姐有些事没有讲清楚,对吗,杉小姐?”
  “这是他的号码,盛世说了杉小姐可能不记得。他等你的电话,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批那张碟。”
  她不是小孩子,事情到这一步已经明了,他的意图再也明显不过。
  可是,他用这样的方式逼她,一个月来,他都在试探她,鲜花美酒华服地引诱她,那样的殷情那样的周到,到如今,只剩下些子的虚,一旦她不听话,他便失了耐性,使着这样的手段逼她。明知她这样喜欢唱歌,这样喜欢,他就狠心地拿这件事逼她。
  那张薄薄的名片握在手里,兀兀地泛着刺目的光,镀金的底上黑红的字,居然是手写的,遵劲洒落。
  她的脑袋嗡嗡地炸着,心里一下下刀划着的疼。自己是不可能放弃唱歌的,那么只剩屈服了吗?想过换公司,可是从头再来,能像现在吗?况且就算能如此,他不会再逼她吗?怪只怪她没有权力,没有他那样的身家,不然也不会遭受这样的污辱。
  她终究只是个弱女子罢了。
  她一个人想了很久,坐在家里的床上,看着雪白的墙。其实也没什么可以想的,只有两条路而已,非此即彼。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是看着对面的墙,白花花的墙慢慢透出五彩缤纷的图案来。她不由转了转眼珠,就觉得眼前阵阵的发黑。
  浑浑噩噩地,第二日也没有去上班,肖儒敦居然也没有打电话来。杉辰自己煮了面吃了,又将家里好好整理了一翻,颇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出门时太阳已近天中,正是最热的时候。她毫无目的地走、看,人流如织,都在为自以为是的理由奔波,间或有跪在地上讨钱的。她想起童年,在孤儿院,只有一只旧口琴陪伴的童年,每日夜里,悠扬的音乐飘荡在空气中,空气都变得像是甜的。
  对音乐的喜爱就这样来,听着它心里就安静充实,不可以丢掉,也丢不掉。
  
  方盛世接过电话时,唇角扬起的笑在张秘书的眼里显得诡异及希奇,并一如既往的骄傲。
  “订的酒店好了吗?”
  张秘书愣了一下,想起来二天前方总交代的事:“一切都准备好。”
  
  威登斯皇家饭店的独立包厢,珍稀佳肴一道道上来,玉箸轻动。对面的女子穿着紫色绡纱礼服,一种空灵的美。额前的两缕发垂下来,她的脸更显得小,眉间更柔,几乎一碰就会碎。
  盛世觉得自己竟有一丝的紧张,莫名的兴奋让他双手轻微的颤动。
  “这是极品鲍,只用水煮,鲜味绝对十足,你尝尝!”他极力地推荐,“我最喜欢的,”
  她只是尝一口,神色淡得无。
  “然后喝一口红酒,”他继续说,“怎么样?”
  她喝酒,然后默默吃菜。
  “很棒吧?”
  她看他一眼,空洞至极的眼神,还是没有说话。
  一顿饭,他渐渐地低迷下去,不再挺直着身子,看着对桌的她,突然啪地一声将筷子重重放下:“不用吃了。”
  她也放下筷子,然后看着他。
  他的眉宇间都是愤怒,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看向她,黑眸里暗涌澎湃:“你凭着什么,我这样小心,你干什么拽着?杉辰,给你的三分面子你别看不在眼里,装清高的代价你该清楚。既然你来了,就应该清楚自己是什么角色。”
  “什么角色?”她冷笑,“我清楚啊,再清楚不过了。你方盛世让我是什么角色我就是什么角色,不是么?”
  他一时被她抵得说不出话,他也不知道为着什么,看着她这样冷不冷热不热地,他就忍不住,忍不住说些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话。
  “我累了,回去吧。”他说。
  “这样快?”她拉住他,“不是还有没做的事吗?房间不是都订好了?”
  她站起来,凑近他:“走啊,随便你要怎么样,只要你遵守规定,不要阻碍我的事。”
  他们隔得那样近,她的额头几乎触着他的,她的话语夹着寒冰一点点刺痛他,那玉般莹润的额头也似散发着寒气,冻得他瑟缩。
  “你一个月虚情假意不就是为着那件事吗?隔三岔五地送花,天天打电话,吃饭、说话,说那些温暖的话,不就是为着今日么?你倒是做完啊,今后两清了,谁也不犯谁!”
  她几乎是吼叫着说,只觉得他的样子越来越模糊,像蒙了层雾样的看不真切。脸上突然地一暖,竟是他的手批轻轻地抚摸。
  “你哭了?”他轻拭她的泪,“别哭,你别哭。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他不明白,自己对付别的女人百试百灵的招儿怎么到了她这里都不管用,都是越来越乱?
  “方盛世,你欺负人!”她打他,一下下地打在他的胸口,“你仗着有钱有势,你就欺负人!你欺负人,你是大坏蛋!”
  他听着她骂他坏蛋时微微皱眉,他身经百战,都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听到这样的骂语不言而喻。
  “我是坏蛋,我是坏蛋,最坏的坏蛋,好不好?”他小声地安慰她,宠溺地轻拍她的背。
  “哇——”她更是哭得厉害。
  方盛世觉得头大,干脆将她按在怀里。她的哭声闷闷地传上来,充斥着整个包厢,烛光摇曳着,红烛也在垂泪。
  她的脸贴在他胸口,那一片慢慢地灼热,湿湿的痒痒地,他突然推开她。
  她兀自啜泣,泪眼婆娑地看他,眼里像蕴了星闪闪发亮,脸上因为哭泣有异常的潮红,唇也是娇艳地欲滴,方盛世只觉得喉头一紧,嘴里干涩难受,看到桌上的水就一饮而尽,而后站起头也不回:“回去。”

5. 来去之如?

  唱片当然是如期地发行,市场反应效果真地不错,排行榜上一直坐在亚军位置。公司办了庆功宴,一大桌子的人,闹哄哄地。
  杉辰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热闹她只在别人家中见过,除夕的年夜饭自窗台后偷看过去,就是这样的欢喜闹腾。每个人都笑呵呵地,那时她多想进得其中啊,以为进去了就能一样笑一样开心。其实怎么可能,别人的快乐终究是别人的。无论她多么想多么想,也成不了自己的。
  酒自然没有少喝,大伙联合着敬她,不弄醉她不罢休似的。
  肖儒敦在旁边也替她挡了不少,“歌手要少喝酒。”他对大家说。
  自从那日后,再不见方盛世,好像突然失踪一般。杉辰偶尔会想起他,在街上看到相同的悍马,总下意识地看车牌。有时唱歌,莫名其妙地觉得也像。
  酒宴过后,杉辰有些半梦半醒,娆是肖儒敦也已有三分醉意。
  “走得动吗?”他问,声音有低沉地沙哑,身子略略地前倾。
  她摇头,自己就站起来。刚迈出几步,冷不丁就往旁倒,眼看摔在地上,幸亏他扶住。她转过脸来,朦胧醉眼中只记得这个人是谁,却看不清样子,就呵呵地笑,大约是抱歉,可是因为醉显现着一种憨态,媚惑着人心。
  “谢谢啊……我……头晕了下。呵……呵。”
  扶着她的双臂没有松开,相反有越来越紧的趋势,她眉头攥着,微微挣扎。
  “肖经理……”大约是习惯,她一直这样叫他,即使在他做了她的经纪人以后。
  肖经理三个字像一盆冷水浸了肖儒敦个透心凉,里里外外都降了三个摄氏度,三分的醉意也醒了,忙放开胸前的人:“走路也不小心点,后天还有记者招待会,弄伤了看你怎么向记者交待。”
  公司里眼尖的已将这幕看在眼里,心里默默计较着,以后交往中可能要注意一些了。譬如不想让其中一个知道的事,现在就不能让两个人知道。
  陆陆续续的大家都散了,精明的先闪,糊涂的被精明的拉着走了,还有些半明半暗的使着最有效的防身术——随波逐流,最后只剩杉辰和肖儒敦两个人在酒店外面。
  夜风颇凉,肖儒敦脱了外套给杉辰穿上。杉辰的酒劲涌得越发厉害,说话都不清楚。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开车。”他重重握了握她的手臂,“就在这里呆着,不要动。”
  肖儒敦飞快地跑到停车的地方,开门打火关门一气呵成。可是待他到了原先的地方,哪里还有杉辰的影子。
  妈的!他咒了一声下车,在原地来回地走了一两下。真的不在,他就知道她会走开,这个老是不听话乱来的女人!
  他不停地张望。只有这么一会儿,她能跑去哪,又喝得那样醉……
  不会……真的说不好,现在坏人多,前天电视里还说有拐卖女子的人贩子……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浑身硬生生打个机灵,急忙到处找,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喊:“杉辰——杉辰——”
  他明知这样喊有效果微乎其微,她喝得人事不知,断然听不到,可他还能做什么呢?
  酒店的旁边是有一座桥,叫断梳。夜已深,桥灯都开着,一颗颗明珠样的悬着,一直延伸到未知的远方。肖儒敦心急如焚,走到桥脚的时候突然在阴暗的角落里看到熟悉的身影。
  她立在那里,头微昂着,似乎在凝视桥上风景,微风拂发轻扬,静谧得不容人近。
  “杉辰?”
  杉辰转过头来,仍是傻呵呵地笑:“呵呵,唱片……专辑……”
  肖儒敦忍不住笑,不是没见过人为成功喜悦,像她这样的仿佛得了天大天大的甜头的,还是第一回。
  “好了,走,回去。天晚当心着凉。”肖儒敦搀过杉辰的手,只觉入手处一片温软,心中一紧,偏偏杉辰醉得又厉害,此时整个身子差不多都靠在他身上。
  她在他耳边咯咯地笑着,带着美酒醇香混着甜腻的少女香气,在凉风乍起的夜晚像催眠剂一样的惑人心神。
  待肖儒敦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吻了杉辰,只是蝴蝶涉水的一吻,可让他惊愕良久,甚至可说是震撼。
  自己怎么会……
  “走,上车。”肖儒敦有些焦躁地转身回去,杉辰因为刚刚的一幕清醒了些,只觉得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明明白白发生在自己身上。
  心剧烈地跳动着,脑袋什么都想不了,只跟着肖儒敦走。
  到了上车时,突然有人叫。
  “请问是杉小姐吗?”追上来的是个迎宾门僮,清秀的一张脸讨好地笑着。
  杉辰点点头。
  门僮递上手中捧着的一束白玫瑰:“有位先生送给你的,他就在那边。”
  杉辰接过花,清香扑鼻而来,花瓣如玉。她顺着门僮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水东流。
  “奇怪,刚刚还在这里?”门僮疑惑,“那位先生等得很久,一直到刚才把花给我。”他也不是没有眼力的人,不时地瞥杉辰身后一脸不悦神色的肖儒敦,没有说下去。
  杉辰看看花,十分喜欢:“是谁呢?竟连个卡片都没有。”
  “以后你还得好好适应这种情况呢?”肖儒敦说,“歌迷们就是这样,默默地送礼物给偶像。”
  她因为太高兴,一时竟没有分辨话中真假:“歌迷?我会有歌迷了吗?”
  “当然,片子卖得这样好。”
  
  整个星宇都知道了肖儒敦与杉辰的事,流言蜚语满天飞舞。但两个人出乎意料地也没有反对,只当没有这一回事样。
  因为单曲卖得好,杉辰小红了一把,准备着第一张专辑。而肖儒敦因为捧红了杉辰,也是在经纪圈里闯出了不大不少的名堂。两人一路顺顺敞敞,热情四溢地共同奋斗。
  “你想要什么?”有次吃饭,两人喝了点小酒,薄醺,杉辰问。
  答案是她预想的:“住进606。”住进606,即相当于买车买房进出入上流社会,他的目标实在不小。肖儒敦大约也觉得遥远,因着遥远勾起了笑,回问:“你呢?”
  “我?我的愿望小。就想唱首歌,让所有人都记住我,若干年后,会有人听到这首歌说‘这是杉辰唱的呢’就够了。”
  他拍她的头:“这样的愿望还小?我就想着今世繁华,你想的可是千秋万世!”
  “哈哈哈,”她笑,“原来我是这么贪心的人。”
  她笑得眸如朗月,看得人心醉。
  肖儒敦情不自禁地握她的手:“杉辰。”
  “啊?”
  “……”
  “肖经理?”
  “没什么。”他的手拿开,“继续喝!”

6. 鱼鸟知否?

  夜里电话响了,杉辰从睡梦中爬起来,睡眼腥松,哝哝地嘟了声:“喂?”
  没有人回答,可分明有人,听得出来的,呼吸声、存在感,都感觉得到,分明有人。
  她心中一动,试探着:“方盛世?”过会儿,电话就挂了。嘟嘟的盲音,听在耳朵里在深夜时颇为刺耳,虽然心有疑问,可也抵不过阵阵袭来的睡意。最近经常有这样的电话,有时方盛世也会说话,像今日见到谁啦、哪个妹妹又被他追到手啦等等,她也就有一句没一句地应,反正他不久就要挂上。第二天上班时杉辰隐隐察觉不对,众人皆投来询问好奇目光,见她看过去又赶紧调开做自己的事。待进入公司,真的出了事。“你们说,这是怎么回事!”原总摔在桌上的报纸,头版上居然是她与肖儒敦,两人谈笑欢快,单手交握,倒真是情意缠绵。“不是,”杉辰忙想解释,“我们不是……”可原总摇头,明显不想听:“到如今,你跟我说有什么用?”“那召开记者会,”肖儒敦说,“解释一切。我与杉辰只是合作的关系。”
  杉辰听到这句话,惊异地看过去,眼中分明一丝伤。肖儒敦一脸镇静:“我们真的只是合作关系。”原总审视着看他俩:“估计现在对外界声明也不太有用,除非你俩分开。”
  杉辰听闻抬头,肖儒敦的拳头握紧:“不行,她是我一手发掘。”“我为你安排另一名歌手,条件不会比杉辰差。儒敦,我知道你想什么。想借杉辰出名的话,我想她会更符合你的要求。”真的如此,原总拿出来的是玉瑞的资料,当红的青春玉女,被乐评界认为最有潜力十新人之一。
  “你回去想想吧,”原总点上烟,“我也是为你们好。”“杉辰你留下。”他说。肖儒敦看了杉辰一眼,走出去。“你不知道肖儒敦的事吧?”杉辰睁大眼睛:“嗯?”原总哼了声,吐出个烟圈:“就知道你不清楚。肖氏知道吗,十年前号称肖氏皇族的肖氏?”
  “他是肖氏唯一的后人。十年前经融风暴,从万人仰慕的王子堕成平民。”
  “如果你有一个好玩具,突然被人抢走,还有众人落井下石讥笑:‘看,它就在那里,有本事就去拿。’你会怎么想?过去修建606的世家公子,怎可忍受可称污辱的冷落?”
  她本已惊得说不出话,还是不由问了:“606?”仿佛只是无意识地重复。
  “606,就是市中心豪商权贵的娱乐中心。五十年前为肖氏所建。”原总向窗外瞥了一眼,继续说:“一年前肖儒敦找我要那间办公室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想什么了。杉辰,你这样好的条件,多少精英围着,何必在他身上下那个心思?不划算。肖儒敦,除非都得到了,不然不会想到你的。毕竟……”毕竟我有的太少。“我知道,我知道了,原总。”她说,“可感情这种事,不是划算不划算的,我做不来。你们都觉得他狠他无情,可我只看到他的痛。”原震洋手指抖了下,夹着的烟轻轻晃动:“反正我已经跟你说过,你们分开是公司的安排。”
  杉辰站了会儿,见原总没有要说的,走之前又问了句:“原总,你这样做真的全是为了公司?”
  原震洋沉吟:“你的意思?”杉辰不好说,她与原震洋又不熟,况且如果自己想的不对,徙惹人笑:“没什么意思。”
  “那我也没什么意思。”杉辰一天心情低落,早早回家,避着肖儒敦。呤——杉辰拿起手机,熟悉的号码在明灭的五彩灯上闪烁,她看着灯一直闪,如凝固一般,直到灯熄灭。过了半分钟,闪烁灯再次闪起来。她觉得指头很重。真的要说明白么?难道要她亲耳听到他离开她?可是闪烁灯一直在亮,晃得她眼睛疼。“喂?”“杉辰?谢天谢地,你没事吧,怎么现在才接电话?”旁边有个米老鼠的闹钟,杉辰无意识地摸着它的黑色耳朵:“没听到。”
  “喔。”那边沉默了会儿,“杉辰,我想好了……”“肖经理,”她摸着闹钟的手有些颤抖,“到公司说好吗,你总还要跟公司的人交接的吧?到时候一起说,不行吗?”肖儒敦好半天才明白她的意思,又好气又好笑:“丫头,我就这么让你不信任?你就那么肯定我会接玉瑞?”杉辰听不明白:“什么?”“我说,我觉得玉瑞不好,长相是不错,唱歌也好,嗓子也好,可太好了,太完美了,完美的东西都漂浮着呢。恰巧我这人最不爱漂浮,这不觉得还是跟着你好些。”那边一直在说,似乎也知道杉辰此时不能说话。“我说你呀,我牺牲多大,以后可得给我认真点,起码训练再加一个小时,知道不?不然我多亏啊!”杉辰在这边一个劲地点头,嗓子噎住了,半天才说一个字:“好。”“杉辰?”“……”“你哭了?”“没有。”“傻丫头!”“……”“……”“喂?”“啊,在呢……你以后不要叫我肖经理了,听得我耳朵疼。”“那叫你什么?”“肖儒敦,不然儒敦也行。”她轻轻笑了声:“儒、儒敦。”“儒敦,你在干什么呢?”“没干什么。”“出来吃饭吧,我……我谢谢你!”“嗯,”肖儒敦顿了下,“好,我去接你。”肖儒敦穿着白色棉布衬衫,站在车前向杉辰招手。她在窗前看见他挺拔身影,觉得心甜满欲溢。
  两人就在旁边的一家小餐馆吃的饭,中间她要喝酒,被他按住。“还喝,嗓子不要啦?”她破天荒地没有反抗,肖儒敦见她微红着脸,才发觉自己的手正握着她的,那样紧。他赶紧要松开,可是怔了一下,终是想起什么,一直就握着。他说:“喝就喝吧,只这一次,这个月再不许。”她笑。她的酒量不好,一杯下去立马豪放如男儿,再下三四杯,则完全丢失一切矜持静默本性。
  “儒敦。”“嗯?”她咯咯地笑:“儒敦。”“……”“儒敦?”他后悔了,真不该让她喝酒。“到家了,下车。”她解安全带,手指笨拙,根本只是在拉扯。“行了,我来。”他倾身过去,他的手指细长白挣,只在中指前关节处有小小的茧微微突起。真的是教育良好无甚操劳的手。可就是这样的一双手,默默扛着多少负担?她突然心酸,泪如潮涌,扑进他怀里:“儒敦、儒敦,他们都说你狠毒无情,可我只看到你的痛。看不到的时候只是念想你,如今看到了就再也放不开你,你不是一个人,从今以后,我会陪你。我们一起将曾经有的都拿回来,哪怕一辈子,我也要帮你拿回来,全部。”他咬着唇,月光照耀下唇呈现着青白的颜色,回抱着她,紧得夺去她的呼吸:“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容易信人?再不要这样,千万不要再这样了。”众说纷纭,媒体都在猜测杉辰与肖儒敦的关系,每日大大小小的报纸都报道着有关消息。可两人仍旧如无事般,录片、广告,一如从前。渐渐地,报道趋向善意,字里行间竟是隐隐地祝福。
  杉辰看着又一篇揣测两人好事将近的报道直摇头。“别看了,小辰,他们也是挣饭吃。”公司的人也猜不透,只是说些不黑不白的话。
  杉辰笑,起身泡茶。茶室间对面有块地,也不知是什么人有那样大手笔,买着足够一个公园的地皮竟种着满满的油菜花,黄澄澄的油菜花,开得妖娆极。杉辰每次泡茶,都顺便在里面歇会儿。仍旧是生命昂然的澄黄花簇,不过多了辆车。悍马,那车太招眼,想不看到都难。才刚想起什么,杉辰的手机就响了。拿起来一看,果然。“最近过得好呀,瞧你满面春风的?”杉辰下意识地望望四周:“谁能满面春风过你呀!”方盛世笑:“喂,那花好看吧?”“你怎么知道?”杉辰探出头向外望,仍是没有看到方盛世的影子。“……你们原总是我朋友,有时过去玩的。”“喔。”杉辰不放心,下意识地问:“你在哪儿?”方盛世的声音活跃起来:“想我了?你要说想我,我马上去你那儿接你,怎么样?”
  “哪敢劳动方大公子您呢,我还是不打扰您折百花大计!”“你不也是一朵花嘛!”“抱歉,此花性野,养不活,而且也没兴趣与众花共开百花赏。”“不如我把百花都散了,干脆连花室也铺成土园,专种油菜。”杉辰心里一动,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油菜?我们对面很多呢,要不你弄点回去?”
  “你……”啪!方盛世挂了电话。他权势太大,惹不起,只能小心应付着,真真假假,如今就连她自己也难以分辨。
  
7. 隐藏的邪恶

  正巧肖儒敦进来:“嗨!”杉辰见到他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我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他怔了下。“昨天喝醉了,也不知怎么搞的。”她懊恼地攥手,以前大学时她也是喝醉,将个平日看不惯的男生又打又骂,直把那男生弄得再不敢近她身。虽然记不得自己昨日做了什么,可依稀有印象也是做了越分的事。“没有,”肖儒敦说,“没有什么事。都很好,你一直睡觉,好难叫醒。”
  她听他这样说,呵呵地笑出来:“是,别人都说我睡着了打雷都不醒。”
  “别人?”“就我同学呀,一个宿舍的呗!”“哦。”他习惯地看向窗外,天蓝云白,远处大片橙黄油菜花,他突然发现了一些东西,那个黑黑的影,微微地惊异后眼底黯如深海。。“你要喝什么,我泡给你。”“咖啡,加奶。”杉辰转过身,挑起一勺咖啡。他走上前:“不对,奶要这样倒。”杉辰觉得肖儒敦离她这样近,近到闻见他身上淡淡的淋浴味道,他的手因为也把着壶柄,几乎快要握着她的。杉辰一惊之下,失手打翻了刚泡好的咖啡。咖啡落地,溅起一地褐色水花,几滴跃到肖儒敦卡其色棉布裤上。“对不起、对不起。”杉辰忙抽了纸蹲下身擦拭。肖儒敦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窗外,然后略倾身体:“没关系。”杉辰于此刻抬头,正好触上男人的唇。慢慢地她的眼睛睁大,正要偏头时,肖儒敦却一把捧住她的头,轻轻舔吻。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杉辰愣愣地任其辗转,忘了反抗。他一点点舔噬着她的甜蜜,直到双唇娇艳欲滴红若罂粟。如突然醒悟般地推开她,转身离开。
  失了倚靠的杉辰一屁股跌在地上,片刻的呼吸停顿让她脸色涨红,大口大口地喘气。地上白瓷咖啡杯碎片像白色花瓣兀自摇曳,发出轻微地晌声。杉辰要睡觉的时候门突然被拍得直响。“谁呀?”啪啪啪!“杉辰。”杉辰哗地拉开门,果然方盛世站在门外,此刻双眼通红,呼吸间全是酒气。
  “你喝酒了?”她捂住鼻子。方盛世也不答,一把抓住杉辰的肩就往屋里冲,一边说:“你这笨女人!”
  杉辰惊得差点尖叫,旋即想到三更半夜的,自己这样一叫反而弄巧成拙,一口气憋在喉间涨得脸有些红了。方盛世推着她一直到抵着墙,见推不动了又用力吼:“你怎么这么笨!”
  杉辰二丈摸不着头脑,害怕方盛世做出更惊世骇俗的举动,不由使劲往边上蹭,口中叫着:“方盛世,你放手!”一句话刚说完方盛世的脸瞬间放大,接着口鼻全是酒精的味道。“唔……方……盛世……”她挣扎着,可方盛世勒得那样紧,几乎没有一丝的缝隙。她急起来手脚并用,踢打踹蹬。剧烈挣扎间突然禁锢的力量消失,方盛世捂着腹弯下腰,神情痛苦之至。她尤自在惊吓中只觉得侥幸,看着蹲下的他半天才道:“你、你活该!”可见他这半天都没站起来,痛苦又不像假装的样子,不由得担心自己那一脚是否真的踢伤他,站得远远地问:“你没事吧?”方盛世没与她争辩,脸皱到一块儿,手捂着腹喉间隐约唔唔声。她越觉得不妥,走近些:“喂!方盛世,你、你可别吓我,明明是你先、先不对的。我这可是正当防卫。”方盛世转头来瞪她一眼,目光凶得似能杀人。杉辰再次往后迈一步,只差在两人中间修道隔离墙:“方盛世,你三更半夜私闯良家妇女闺房,意欲何为?从实招来,不然待到衙门大刑伺侯!”这话本来烈性足实,由此刻受惊的杉辰说来自带了股畏颤颤的虚,方盛世跨下纵痛得撕心裂肺,不由也卟哧一声笑出来。杉辰见状忙跑到浴室,将毛巾浸热了拿过来:“擦擦脸。”方盛世一只手接过毛巾疑惑地望着她。“醉成这个样子,先擦把脸,然后我们去医院,保不准踢到哪根肠子了,断了可怎么好?”
  “断”了可怎么好?方盛世脸色气得发青,咝地一声恨得咬牙切齿,顺手就把毛巾丢到她脸上:“狗嘴吐不出象牙。”“我又不是狗嘴,人牙倒是齐全。”她小声嘟囔,不想还是被他听见:“杉辰你给我站好!”说完他就要站起来,脸皮还兀自抽了两抽,仍是勉强起了:“我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个蠢得要死的女人,瞎了你的……眼!”杉辰急得左躲右闪,一边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哟!”他声调怪异,“看不出我在你心里还是个君子。”她毕竟不比他手长脚长,不过几步就被他抓住揽在怀里。他们隔得那样近,他身上酒味烟味男人味满满绕了她一身,盈了呼吸。她急起来,又要死打烂磨。只听得他嘘嘘两声,像哄小孩一样的轻柔溺人:“别动,我就说几句话,说完就走。”杉辰被禁住双手,背后就是墙,此刻黔驴技穷,也只能默默听他说话。“杉辰,你知不知道你很蠢,身边那样大一头狼,你还巴巴往上送。那是个什么货色,你怎么就一点不知道凶险?又不是没人对你好,你只要留心看看,就……”他顿了顿,“不就是带你出片么,我……随便一个人都做得到,你有必要把自己也陪进去,肖儒……”“方盛世!”她突然大吼。声音那样尖利,仿佛能穿透肌肤,一直钻到他心里,刮刮着的痛。“你喝醉了。”她说。他默默地看着怀里的女人,真是远得不能再远的距离,他都这样将心剖开,可她连看也不屑,气极反笑:“是啊,我是醉了,醉到两眼晕花脑袋发混,我怎么、我怎么就喜欢你了,就喜欢你这么个女人。”“你这么个蠢女人!”他哈哈大笑,突然发狠地吻住她,长驱直入,拼命吮吸,恨不得将她整个儿吃进去。他将她往墙上一压,用身体挺着她的,一手就去撕她的衣服。她此时只穿了件薄稠的睡裙,只听嘶地一声,肩带就声断裂,草绿色的睡裙就这么干脆至极地滑下去,露出雪一般白皙的肌肤。方盛世呼吸一滞,盯着那片露了大半的肩膀为之失神,酥胸也隐隐若现。
  杉辰趁着这个机会奋力地使尽全身力气地一推,心中羞辱、懊恼、悔恨交集,泪就不争气地流下来:“方盛世你个混蛋!”方盛世眼见局面失了自己的预想,一向沉稳的他不禁也慌了:“杉辰……”
  才说了两个字就觉说不下去,佳人哭得梨花带雨衣衫不整,自己活脱就是那个强歼未隧之最大恶人,一时心中内疚心痛万分,哪还记得是来劝杉辰离肖儒敦远点的事?“你滚!”杉辰一手指门,嚎啕大哭:“你给我滚!”“好、好,我滚、我滚。”方盛世一边说一边往门边走:“你别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混账!你别哭好不好?”天晓得他方盛世从未如此狼狈,半夜三更跑去人家里就为告诉她肖儒敦找过他的事,却被赶出来,而那个人明明当他是禽兽、色狼、最低等的男人。天,方盛世差点气岔过去,只觉胸中一股闷气横冲直撞,就要爆炸。SHIT!他狠狠踢了路边的垃圾桶,哗啦啦的垃圾倒了一地。“年轻人!”老妇人突然出现在身后,“你怎么乱踢垃圾桶,你看垃圾泼得满地都是,你这是影响市容知不知道?现在市里多紧张这个呀,就说钱市长,昨天才在新闻里说……”
  方盛世心里烦到极点,也管不了别人了,掏出两张百元钞放在垃圾桶上,趁老妇人发愣的时候赶紧上了车,呜呼扬长而去。

8. 一场繁华梦

  晚上有慈善宴会,肖儒敦与杉辰一起参加。杉辰那晚穿了件黑色连衣裙,缀着细小珍珠,式样简单大方。“真漂亮。”肖儒敦赞。杉辰笑,低下头:“怎么突然有宴会?”“高层举办的慈善宴会,我们过去瞧瞧,混个脸熟,而且可认识许多权贵。”
  肖儒敦打开车门让杉辰进去,闻到一股似兰花的暗香,眼底只见她莹白耳垂上两粒粉红珍珠不住摇晃。他不自然地咳嗽一声,关上门。宴会设在国际大酒店,杉辰在酒店前见到满地的香车宝马,一时以为进入名车展览会。待到进去时,又是一番不小震撼。灯火辉煌、雅乐飘飘,俊男美女穿梭其间。五彩霓裳几花人眼。“杉辰。”肖儒敦轻唤。杉辰醒悟过来,连呼惭愧,进入会场后,闻到暗香袅袅。“儒敦,”杉辰抓住肖儒敦的衣襟,“我……”肖儒敦覆在她手上,轻拍:“没有关系,说说话就熟了。这里的人彼此也不认识的。”
  杉辰只见人们相谈甚谈,酒杯轻碰,疑道:“怎会,他们谈得那样好?”
  “那只是你所看到的。”肖儒敦顿了顿,“杉辰,人都有另一面,包括我。”
  他那么毫无来由的一句话,令她微微皱眉,却还未及思量,就见远处一个风流身影。
  精致贴身的银灰手工西装,英朗俊帅面孔,此刻一双黑眸正一眨不眨凝视着她。
  “哼!”她扭头一瞥,“儒敦,我们过去那边。”肖儒敦见她神色,再抬头只见到方盛世转身离去背影,一向不为所动的脸也闪过一丝沉痛,只是这沉痛太深,埋在内心的海里,也就看不出来了。“儒敦!”突然一声银铃般轻脆呼声,两人看去,只见一身形窈窕女子笑迎过来:“儒敦,好久不见。”肖儒敦被杉辰挽着的胳膊轻微地颤抖几下,一时震惊、伤感、怀念一一自眉间闪过:“小笠,好久不见。”神色太明显,杉辰看得清清楚楚,只觉身体发凉,一颗心直往下辍,不禁轻唤:“儒敦?”
  肖儒敦仿若未察,只一心看着叫小笠的美丽女子靠近,才缓缓笑出:“你怎会来?”
  “刚回国,”小笠涂着红色亮片眼影,睁眨间如星辰闪烁,“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真好!”她呵呵地轻笑,自始终似未见杉辰。“是吗?”肖儒敦竟似有些木讷,“那……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小笠叹口气:“还不是那个样子,肖氏移权后,我们都不好。”说着看了看肖儒敦,见其神色,忙转移话题,“听说你入了娱乐业?”“是的……”他俩故人相聚,相谈热闹融洽,竟将她排斥在外,杉辰慢慢将手收回,然后见肖儒敦仍是专心致志与前方女人说话,遂黯然离去。她转身的瞬间,小笠迅速瞟一眼,使个眼色。肖儒敦抿唇不语。走了数步,突然听到窃语:“就是赵笠呀,肖氏前总裁内定儿媳,听说从法国回来了。”
  “儿媳?这么说是肖儒敦的未婚妻?”“听说两人青梅竹马,是真的吗?”“嘘!你们小声……”还有什么,她已没有再听,见不远处有扇门,大约通到庭院,便一人踱步过去。
  这个庭院竟如此之大,远方天树一体,明月皎然,借着霜一般的月光,杉辰慢慢走着,直到耳边声乐渐小才停下来,她靠在一棵树上。“哼!”她踢着脚,“小笠,有什么了不起!”“未婚妻,哼!”地上的草被她踢得折下去,又和着泥土断根地翻起来。“有什么了不起、有什么了不起!”“未婚妻……青梅竹马……肖氏……”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转为呢喃,逐字地不断重复,蓦然发现她其实一点不了解他,有关他的过去、他的思想她竟一点不了解。“呀,对不起。”被她踢起的泥土溅在来人的裤上,她忙道歉,等她看到来人的脸时,却哼一声将头别过去。方盛世看看被弄脏的裤腿,又看看她脚下那一块面目全非惨遭揉捏的草地,煞有其事地说:“你毁坏草皮,当心值班的人抓到。”她眼珠一转:“要罚钱?”他憋着笑,声音中有一分揶郁:“当然,你这个样子起码得五百。”“五百?”她立马跳离犯罪现场,“这样几棵草?”月光下,她犹如一只狡猾的兔子,眸子极亮:“你不要骗我。”正巧这时一束光在摇晃,远远听见:“谁在那儿?”“你看,警卫来了。”他慎重地一指。杉辰当然看到,急得转身就跑,刚几步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拉了方盛世,小声说道:“你这么坏,一定把我供出去。”方盛世有些心猿意马,只觉伊人的手温软如玉,刚笑出声,就被一股力量推得差点摔倒。
  “就知道你唬我!”杉辰吼,“你这人怎么这么坏!”方盛世连着被骂两被坏,哭笑不得:“我哪儿骗你了。”“就那几颗破草值五百块?”“那是告诫,防止再有人破坏,况且来这里的人谁稀罕那点钱,要不信我们去问问。”他说着真往光束的方向走。“谁踢草皮了?”一声狼嚎传来,杉辰隐隐打个机灵,忙拉住方盛世:“我信,我信还不行?咱们还是快走吧!”
  说来说去,她就是心疼那五百块钱。“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这个时候问这干什么?她用眼瞪他,用力地拉他,他却一分不动,明白表示:“你不说我就不走!”杉辰那个恨啦!这个趁火打劫的坏蛋!“先走,我再告诉你。”“现在就说。”已经有光线照到他们身上,“什么人?”她一急,脱口而出:“我被甩了!”话音刚落,就被一个宽大怀抱抱起躲到树后。她急忙挣扎。“嘘!”他用手指示意,果然两个警卫正在他们站的地方。“刚刚明明见着人的?”“怎么会,人人都在里面吃香喝辣,谁会出来吹风?你以为那些人像咱们兄弟这般命苦!”
  两人说着声音渐远。杉辰倚在方盛世怀里,闻到古龙水的香味,还有淡淡烟草气息。“他们走了。”他的呼吸里了有淡淡烟草气。“方盛世,你干嘛老是出现?”她埋头在他怀里,“干嘛老是在我狼狈的时候出现?”
  他有些愕然,后想到什么,轻轻拍她的背,低下头在她耳边:“你一狼狈,所以我才出现,不然谁会管你?”“你有没有青梅竹马?”“啊?”“很好吗?有什么好的?很了不起?”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什么了不起……了不起……”最后呜呜低声啜泣。方盛世叹口气:“这样说来,我是有个青梅竹马,从小……”她盈着泪看他。“也没什么了不起,”他说,“真的,没什么,一点都没什么。”“哇——”她揪着他的衣服擦眼泪,“那他干什么和她聊得那样……好,他一点没看我,我被甩了、被抛弃了、被遗忘了——”方盛世任她哭闹,有些无奈。后来杉辰逐渐累了,方盛世就说送她回去。“我还是去看看。”她说,望着屋内灯火辉煌。两人找了好久终于见到肖儒敦,他已在舞池内,与红衣女子翩翩起舞,语笑焉焉。杉辰站在边上。“要不我们也去跳?”她显得有些踌躇:“我、我不会。”“没有关系,舞蹈本来就是男士的责任,全部交给我。”他躬下身子,伸出手来,翩翩如古欧骑士。这个样子倒是不得不跳下去了。“啊。”她低呼一声,方盛世的舞跳得这样好,带着她几乎要飞起来,一圈一圈的旋转,裙裾飘飞。杉辰哪里还有半分精力管肖儒敦,几觉眼花,灯烁划成条条直线,女士五彩衣裙幻成彩虹。
  “方盛世!”她抗议:“你、你慢点。”“嘘,大家都在看你,”他俯身在她耳边呢喃:“看你多漂亮。”黑色风裙若天幕,莹白珍珠便似辰样缀于其上,女子飘飘的身影如蝶,粉脸生春。
  方盛世翩然一笑:“累了?”她气喘吁吁,却说:“才没有。”“撒谎不是好习惯,特别是对掌握大局的人。”他眼中含笑,放慢动作逐渐到舞池边。
  她很想很想争气地站着,可是见到身后棕绒沙发腿不听使唤地弯下,被他的轻笑羞得脸越发红润。待她想起时,还哪里有肖儒敦的影?方盛世又自请缨送她,她无法再推。他今晚开的是辆新款莲花,车形极流畅,暗夜里发着金属光泽。“你换车了?”他按开锁:“车如衣服,偶尔也要换换品味。”她撇撇嘴:“真奢侈,几百万的车子说得跟衣服一样。”他今晚的笑容特别多,说话时嘴角都是翘起:“都是一样的。有人喜欢换衣服,有人喜欢换房子,我只是喜欢换车。”
乱想不成眠
  车上很安静,方盛世问:“要听歌吗?”杉辰神情困倦,摇摇头,却立刻后悔,因为自己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响起来,回荡在车厢里异常清晰。“我有点饿,去吃饭吧!”方盛世说。他在下一个拐点向左:“我知道有家店不错,带你去。”杉辰觉得不好意思,无功不受禄,可方盛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倒叫她不好推辞。
  是一家的面馆,里面俊男靓女倒坐了大半桌椅。杉辰没想到方盛世居然会带她来这样一个普通的面馆,不禁疑惑地看他几眼。
  “怎么啦?”他问。“没、没有。”“快走吧,这里的面很好吃的,保证你没有吃过。”侍者带餐牌上来,方盛世看都不看,直接点了蟹黄香菇,杉辰本来想吃红烧牛肉,才刚说出来,“晚上吃辣不好,影响睡眠,鸡丝木耳吧,这个不错。”杉辰觉得本来就是他请客也不坚持。待面上来,杉辰才知道为何方盛世要带她来这里。白嫩嫩的面条,鸡丝与木耳盖得十足,阵阵的香味扑鼻,汤都是乳白色的。杉辰几乎把舌头吃进去,抬眼见方盛世也是一样的馋样,就觉得好笑一时没忍住。
  方盛世抬起头看她,一脸茫然:“你笑什么?”“方氏总裁在这里吃面的样子绝对惊碎芳梦无数。”他一笑不做回答。“唉!”她佯叹气。果然他抬头,问:“怎么啦?”她手托腮,斜睨着他:“我还以为今晚可以吃到满汉全席,没想到被一碗面打发。”说完她又是一叹。他眸间闪过戏谑:“那也要看人来不是?”她词穷,就拿眼刮他,埋头吃面。一瞬间她的眼波流转亮若秋水,他只觉那一双眼睛竟似要把魂都勾去。吃完面,杉辰大呼过瘾,心情都好了许多,一甩愁郁。他抓住时机:“去玩会儿吧,最近有家PUB新开,还没有去过呢!”“好。”她爽快答应,这样的夜,一个人怎么过去,莫不胡思乱想不成眠。
  是一家高级PUB,杉辰游历过其中,一进去就知道。方盛世要了间包厢。
  “有这个荣幸预先听到杉大歌星的演唱会吗?”杉辰一笑,接过他递来的麦,“干嘛点这首?”她没有想到方盛世这样的人居然喜欢如此煽情歌曲——光良《第一次》,“老掉牙了。”
  “我就想听你唱。”“好吧,看在东道主的份上。”杉辰其实是麦霸,独个吼着首首流行一点不烦,方盛世一直安静地看她,也不知在看什么,最后还是她自己熬不过,拉着他硬要他唱一首。方盛世起初推辞,说不会。不料开口便惊艳,虽说不是专业级,可曲正腔圆,慢慢唱来低回纡徐,一颗重磅催情弹。末了将麦一放,脸色微赧,似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常唱。”当然,谁请得动你?杉辰暗自咬牙,有些人就是得天独厚,样样都能,宛如上天宠儿,赌气般道:“确实不怎么样。”杉辰自顾又唱几首,当作发泄一般,待再看向方盛世时,他居然已在沙发上睡着。
  他睡着的时候有些像孩子,没有清醒时的严肃冷峻,杉辰慢慢走过去,觉得他睡得沉,连她靠近都不知道。他的额前几缕碎发洒在飞斜入鬓的眉角,薄唇微微张开着,她突然几分内疚,他与她毕竟不同,日理万机。遂推推他:“方盛世、方盛世?”“嗯?”方盛世醒来,“呀,不好意思,昨天忙得有些晚。”她离他很近,可看到他鼻侧有几点雀斑,印在白皙肌肤上,有点可爱,她笑:“我唱完了,回去吧。”他愣神看她一会儿,才道:“好。”“辛苦了。”“辛苦了。”杉辰从录音棚里出来,正好看到肖儒敦站在门边。“儒敦?”她跑过去,“我录完了,怎么样?”肖儒敦笑了笑,“当然好。你唱得再好不过。”明知是做不得真的话,她还是很高兴:“吃饭去吧,上次那家的炖排骨我一直想着呢。”
  “好啊。”两人刚走上街,突然一辆红色轿车停到面前。“儒敦?”车内女子巧笑嫣然,“一起去吃饭,我可是专门等你。”杉辰就觉得手上儒敦的胳膊往前一倾,连忙抓住,又对车内女子道:“赵小姐,儒敦已经答应和我去吃饭。”赵笠笑看他俩,有恃无恐。杉辰的心一点点坠下,果然肖儒敦拉开她挽着他臂的手说:“杉辰,你先去吃,下次我再请你。”也不等她说话,径直就坐上赵笠的车。杉辰见到赵笠投过来的目光,心酸、羞愤一齐涌上,紧盯着肖儒敦,无奈那人转头,似与别人含情默默,未曾着她一眼。杉辰一个人随便找了一家馆子,点了麻烦火锅,吃得泪汗俱下,旁边的人都侧目过来,她也不管,只吃得心头火燎火燎,似烧着了一样。电话这个时候响起来,杉辰自眼光模糊中看过去,“方盛世?”她一边说话一边吸气。“你怎么啦?”“没事,吃火锅呢,”她大声嚷,“你要不要来一起。”“我想啊,不过现在美国呢,等我回来再请我。”“美国?”杉辰惊叫,“你说你现在美国打电话呢?”“是啊,怎么啦?”她大呼心痛:“方总,你钱多不怕也心疼下我们小老百姓,跨国长途多贵呀,你老没事不能发信息?”“发信息麻烦呀。”他理直气壮。“好、好,”她也不欲与他争,“有事吗?没事挂了。”“你!”方盛世似乎有些生气,又问:“一个人?”“嗯。”“杉辰?”“怎么啦?”“你是不是不开心?”她下意识地说:“没有。”“你别骗我,你不开心的时候说话都哑着,像感冒一样。”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于是说:“唉,我这就感冒着呢,要不怎么吃麻烦火锅?”
  他不说话。于是她说:“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我挂了!”“哦。那你挂吧。”“嗯……再见。”她挂上电话,对着看了好久,摇摇头继续革命。回到家不多说有人敲门,杉辰打开一看,是个年轻人,模样生得很。他笑得很腼腆:“请问是杉小姐吗?”杉辰点点头。“这是方总交待送给您的。”他递过来一个袋子,白色塑料袋上印着红色十字。
  “谢谢。”杉辰接过来,“方盛世送的?”她再确认一下,无缘无故地怎么送东西给她,是不是搞错了人。“是。”年轻人笑:“方总刚刚打电话来,说了您的姓名和住址。”送走那人后,杉辰打开塑料袋,竟是各种感冒药,汤剂药片都有,甚至一日吃几次、一次几粒都用钢笔标好。杉辰正感动着,手机响起来,是条信息:“感冒药收到了吗?”还没有等她回过去,又是一条发过来,她打开一看,暴笑:“看到信息马上回给我,我可没打电话,打字真麻烦,慢死了。”“那你还发?”杉辰看到桌上一大包感冒药,打道:“药已收到,谢谢。”
  第二日,杉辰的手机上又出现了方盛世的号码,“喂,你回来了?”“没有啊,”他说,“事情有点棘手,还有几天。”“喔。”“你感冒好了吗?”她本来就没有感冒,一直心虚着,于是忙点头:“好了、好了,今天早上一起来就好了。”
  “那就好。”他停了一下:“这边有点事,我晚点再打给你。”“拜拜。”杉辰上班的时候路过电信局,决定交点话费预备。不想报了号码一查,营业员特别殷情地说:“小姐您还有一千零三块钱,请问要续费吗?”
  杉辰以为听错,看着电脑屏幕上四位数整整齐齐地摆着:“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没有交过电话费呀。”“那请您等一下,我帮您查一查。”大约很少见到杉辰这样老实的客户,营业员不禁多看了她几眼。“没有错,小姐,今天早上有人给您预存了一千块的话费。”杉辰脑中浮现一个人。“请问还要续费吗?小姐。”“不用、不用。”都这么多钱了,还交她的五十做什么?出营业厅后杉辰想给方盛世打电话,想了想还是没有打。晚上方盛世打来电话,她说:“方盛世,你以后别干这样的事?那一千块你回来后我还你。”方盛世在那边沉默了半晌,又以一咱大咧咧的口气说:“不就一千块钱吗,我就是看你心疼得不得了才给打过去的。用得着这么慎重地提出来?”“其实不光是钱的事。”她说,再不敢往下。电话那边一片寂静,只隐约听到方盛世的呼吸,越来越急,啪地一下电话就断了。杉辰叹口气,这一天她想了很多,觉得自己不喜欢他就该跟他说明白,想不到真正到了点儿上,还是没说出来。不过他这样明白的人,应该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终于亡走后
  杉辰早上来公司的时候没有看到肖儒敦,问了林秘书。“肖经理去了美国,你不知道吗,他昨天请的假。”杉辰有点狼狈的笑:“他前几天说过,我忘了。”她想了想:“今天有没有工作?”
  “下午4:00有通告。”杉辰说了声谢谢就打电话。“肖经理交待了,通告杉辰你可以搞定,不用给他打电话。”“啊?”杉辰略略迟疑,说:“我有别的事。”电话通了,杉辰心里像有一万只鼓在打一样,一瞬间在心里想了无数个话题,像在那边好不好呀,累不累?她马上发觉自己想得多余,肖儒敦根本没有接电话。电话一直响,响到温柔的女声说:“对不起,您要的电话……”她只能放下电话,盯着出了会儿神。因为肖儒敦的请假,公司新配了经纪人给杉辰。杉辰本来是拒绝的。“杉小姐,你来公司的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公司现在有充分的理由配给你新的经纪人,林小姐无论哪一方面都绝对符合你的要求,如果你一味拒绝,请回公司一个充足的理由。”
  杉辰被堵得哑口无言,顺然接受。林小姐是个三十出头的职业女性,难得没有结婚,言语中也有几分与杉辰说得来的。她新官上任,安排得杉辰的工作满满的,效果立竿见影,杉辰的人气一下上了一个层次。
  杉辰忙到天昏地暗,哪还有工夫思考肖儒敦的事情,只偶尔打个电话,对方也一直不接。
  直到有一天看到赵笠。居然在肖儒敦的办公室里看到赵笠,杉辰冷不丁地就冷汗都出来了。赵笠正在收东西,看到呆愕中的杉辰什么都没说。“你、你在干什么?”赵笠抖抖手中文件夹:“帮儒敦收东西。”“你、你怎么在这儿?”赵笠看她一眼:“不是跟你说了,我在帮儒敦收拾东西。”然后很久没有听到杉辰说话,赵笠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你喜欢儒敦是不是?”
  “……”“你再喜欢他也没有用,他有要得到的东西,他不会和你在一起。”赵笠看着她,“相信你和他相处过,应该知道。”“他在哪儿?”她也不知将赵笠的话听到没有,眼睛发直。“杉小姐……”“他在哪儿?”她吼。赵笠显然被她吓住,老实回答:“在、在美国。”杉辰跑出办公室,将门拉得极响,她一边跑一边想“在美国、在美国”,脑子里就只有赵笠的这一句话,终于跑得累了,再也跑不动了才停下来,胃里翻江倒海地想吐。“小姐你没事吧?”有人问她。她摇摇头,慢慢地蹲下来,机械般地拿起电话,拨号过去。这只是她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他已经很久不接她的电话,所以当电话那边传来“喂”的声音后,她茫然地不知该说什么。
  “喂、喂……杉辰?”他的声音有些哑,不像平常,大约是越洋的电话信号不好的关系。“我最近可红了,新接了广告,他们给了我十万块的酬劳,你最少可以分一万,要不二万也成,五万也可以,反正你是我的经纪人嘛。”见他没有说话,她又径自说下去:“要不十万,十万好不好……全都给你,我以后还会赚更多的钱,我会更红,红到全世界都认识我……儒敦,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你答应过我的……我一直努力着呢……我都红成这样了……一定可以……更红的……可以……”他一直在那边没有说话,直到她再也说不动,在电话里呜呜地低声哭泣。
  “对不起。”他说,“杉辰,对不起。我有我的事情要做。而且……你不会原谅我,但请记得我对你说过:对不起。你是我唯一心怀愧疚的人。”杉辰挂了电话,再也忍不住地哭出来,将脸埋在了膝盖里面,不让人看,毫不顾忌地哭出来。
  
9. 往来净成幻

  以后就一直忙,每日每分每秒都忙,再不想其他的事。“杉辰,你、要不要休息,我可以批你一天假。”林小姐很是担心。“不,我不想休息。”杉辰说,“我还等着出名呢,成为最红的歌星。”
  忙完了专辑的拍摄,从摄影棚里出来,杉辰看到一辆迈巴赫停在棚旁边,特别地招眼。她不由多看得几眼,车里的人已经向她挥手。“上车。”方盛世示意杉辰自己开车门,“去吃饭,我都快饿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刚下飞机呢,这不去吃饭。我可记得你还有顿饭没请我呢!”杉辰笑:“没见过这样的人,一去半个月电话都不打一个,这顿饭倒是记得牢。”
  “我出去有一个多月了,什么半个月!”他看了她一眼径自开车,沉默不语。
  她也不知他生的是什么气,反正大少爷的心性,摸不准。一时车里安静得只听见暖风厢里低低的声音。杉辰本来就累,这样突然地一闲,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觉倒睡得十分香甜,无梦。迷迷糊糊中有人推她。“杉辰、杉辰。”她醒过来:“唔……方盛世。”接着皱眉,“你是不是抽烟了,好大的烟味。”
  她转过头看见窗外黑透的天色啊地叫了声:“现在几点了?”“九点五十七。”他说。“开了三个钟头?我说你这车是冒牌的吧。”她看到口福居的招牌,这里离摄影棚不远,半个钟头就能开到。方盛世没有回答,倒催着她下车:“快下快下,我都饿死了。”吃的是当地有名的生鲜,方盛世往盘里看了一眼就问:“怎么有虾?不是告诉你们要挑出来的吗?”杉辰倒是第一次听到他不能吃虾,不过也好,她也不能吃,过敏。服务员忙道歉:“对不起先生,我们马上为您更换。”吃东西的时候杉辰发觉方盛世老盯着她看,弄得她渐渐没胃口:“你不是快饿死了吗,怎么不吃?”“我这人饿得快饱得也快,”他说,“唉唉,别停别停,你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多吃点青菜,别老夹肉。”“我怎么觉得你像我妈?”杉辰不由笑出来,“一样唠叨。”他作势要打:“恃宠生娇。”还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出来,可是娇得很可爱。
  方盛世这段时间经常找杉辰,两人好似又回复当初刚刚遇到的时候,有些事情两人都避而不谈。杉辰工作之余,方盛世只要找他,一般都会去。由是和他的几个朋友也熟了,原总经理,他们都叫他皮子,就经常取笑他:“盛世,这次怎么不见你换新的呀?”盛世拿眼瞪他:“说哪儿跟哪儿呀,什么这次那次的。”一边说一边偷看杉期脸色。然后满脸不高兴地说:“滚一边儿去。”就有一次,方盛世发了火。那是他邀她看电影,那是《如果爱》刚上映,方盛世说好,一定要看。电影院里人多嘴杂,不知什么人说到肖儒敦,说是现在很不得了,在美国风升水起。杉辰心里恍惚,方盛世跟她说了几句话她都没什么反应,也不知是些什么话,他竟然大发脾气:“你竟然……你为什么和我好?”她刚想说‘我什么时候和你好了?’“好,我知道你没那意思。”他竟用手指指着她,气极了的样子,手指头都兀自颤着,“那你这些日子算什么,甩着我玩吗?”“我告诉你杉辰,我方盛世要女人的话一车一车等着我,要什么样的没有。我会单单在你这棵树上吊死?你凭什么?啊?凭什么?”“你、你好,你不就仗着我喜欢你么,从今以后,我就不喜欢你了你信不?信不?”
  他转头,然后又看着她,眼睛像天上的星星闪闪发着亮:“杉辰,从今以后,谁喜欢你谁就是孙子!”方盛世后来就真的没给她打过电话,杉辰在邮局给他汇过去一千钱他也没有打电话来。直到有次去原经理办公室,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歪倚在办公椅上。“杉辰啊,来,把资料放这儿。”皮子指了指背影旁边的位置。杉辰看见他慢慢坐直了,再转过来:“你……你怎么来了?”他瘦了些,精神似乎也不太好,眼睛里红红的血丝。“我送资料过来,林小姐不在。”“喔……你……”皮子拿起电话:“好、好,”然后对他们说:“我有事出去,你们自便。”慎重得好像拉登说要炸他工作楼一样。“你最近好不好?”“嗯,”她说,“吃得好睡得好。你呢?”“我?”他摇头,“不好,一点都不好。晚上老是睡不着,净想以前的事。”
  “有些事想多了也没用,身体要紧。”他笑,十分自嘲地:“是啊,那些事,要是可以,我也不愿意想,可它老是要出现,冷不丁地冒出来,我有什么办法?”“杉辰,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她正不知如何回答,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伴随一声响遏行云的怒呵:“方盛世!”
  只见一个红色火鸡冲进来,对着方盛世就是一巴掌:“方盛世你个混蛋!”
  方盛世气得脸色发青,强忍着硬是没发作:“尤芜,我跟你已说得相当清楚。”
  敢情又一段风流艳事,杉辰这才打量起这个女人,穿大红羊毛织衣,一直长到膝盖,配鱼网袜,两耳足有鸭蛋大的圆形耳环,粉底倒是薄,皮肤很好,妆稍嫌浓艳,一种妖艳到骨子里的美。此刻眸里正蓄着两泓秋水,且有越集越多之势。“我不答应,方盛世,我们在一起多快乐,我不信你会绝情至此。”方盛世看都没看她:“那只是你以为的快乐,尤芜,大家都是成年人,请你尊重自己。”
  尤芜的泪已经流下来,婆娑地看着他:“是不是我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改。我改不行吗?”
  方盛世没说话。“不行,”尤芜哭喊:“理由,我要一个理由!不然我不放手。”方盛世斜睨着尤芜,然后又看看旁边的杉辰:“好,我给你个理由。”他吻她,蜻蜓点水叶落湖面蝶翅掠花的一吻。“这就是我的理由,我爱她,杉辰,我爱她!”尤芜一双凤目盯着杉辰,不可置信极,然后突然大哭,跑出去。杉辰原地死机五秒。方盛世一幅你奈我何的表情。“你、你……”她脸红透,你了半天也没你出来下面的话,恨不得用眼神将其剐下三层皮,然后重重地踩在办公室木地板上,恨不得一步一个脚印地回去了。“玉瑞、玉瑞。”红馆演唱馆里,人头涌动,呼声震天。随着战鼓般咚地一声,全身黑色紧身连衣短裙的俏立女子自舞台中央徐徐降落。“玉瑞——”歌迷们的情绪更加高涨。“总是忍不住寂寞掉下眼泪,你才会给安慰……”歌声轻柔舒缓,昵昵如儿女语。“歌迷很热情呢!”杉辰在后台,看见舞台中央精妆玉饰的女子,满怀羡慕。
  经纪人林笑:“这算什么,真正大场面的比这可热情十倍不止。那才是我们的目标。”
  杉辰知道她在安慰她:“嗯,我知道了。林,我有点紧张。呆会儿我忘词了怎么办?”她有一紧张就忘词的习惯。“新人都这样。”林说,“你闭上眼睛唱自己的就行了,唱错了的话就按照错的唱,关键是自己要表现得像那么回事。记住——”“你深情所以我深情!”“你深情所以我深情!”杉辰和着林的话,两人相视而笑。“请问杉小姐在吗?”杉辰看过去,见快递员手中一束手腕粗白色玫瑰花,无比头大。“杉小姐,请签收。”杉辰一手抱花一手签字,林瞧过来:“方总还真是有心啊!”白色玫瑰,已然是方盛世的金字招牌。玫瑰暗香扑鼻,娇嫩莹润,真如香雪海一般。粉红的花签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小楷花体:“祝演唱成功。方盛世。”“下面有请《绿纱窗》的演唱者——杉辰。”“啊——”喜欢杉辰者有之,力挺玉瑞的人有之,气氛使然者有之。伴随绿色绡纱的缓缓升起,伫立窗边的女子展露出耀眼光华。“冰封的泪,如流星殒落,跌碎了谁的思念。……”古典瑰丽的歌曲飘荡在红馆上空,众人皆屏息耽听。杉辰心里紧张极,眼前绿幽幽的一片,是舞台灯光。她觉得自己像在背书一样,嘴上唱着一句,拼命地想下面一句。突然肩膀被人一拍,杉辰转头看去,玉瑞盈盈地笑看她,低声轻和,然后牵起她的手。
  杉辰突然不那么害怕了。“昆仑颠,浮生远,琵琶一曲一千年,……”“太棒了。”林双手握拳。杉辰自舞台上下来软倒在椅子上,半晌才呵呵笑出来。“辰,我想明天会接过观众的电话,询问你的情况。”“是吗?”杉辰笑问,两眼放光。正笑谈间,有人从后门进。“杉辰。”方盛世凭空出现,“你唱得真好。”人在兴头上,看什么都顺眼许多,就连可恶如方盛世,此刻也翩翩如美玉公子。
  “一起吃饭吧,我订了西餐为你庆祝。”方盛世转头:“林小姐,你也一起去?”
  “不、不,”林赶忙拿包闪人,“公……家里还有事,我突然想起来,辰,我先走了。”
  杉辰兴高胆大,斜睨方盛世,不无挑衅,大有看你甩什么花样之意。方盛世说要请客,真正是富豪之家穷奢极欲的请。“你不是要吃满汉全席的么?”他说。珍肴美味做成美轮美奂的样子用骨瓷碟盘呈上来,艺术品一般地精致。她有些被这阵仗吓到,胜利冲昏的理智多少回笼,盯着满桌子的艺术心下戚戚。
  隔着桌子犹如隔着汪洋大海的方盛世说:“怎么矜持起来了?是不是终于领略到我的魅力决定从此扮演淑女?”真正看穿人心思的主儿,缓和气氛同时隐含试探。杉辰想了想佯叹气:“我在做祈告呢!你这一顿吃得生灵涂炭,还偏偏要捎上我。”
  “那不正好,黄泉路上也有人同,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她总也贫不过他,本来他纵横商场,口能摧山裂石,何况她一小女子?“怎样吃饭也说这些话,好不吉利。”没办法,她索性垮下脸,“我可要走了。”
  她干脆耍赖。“人说逝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贵乎意。生灵们,你们本来多有价值呀,看有人,偏要让你们白白牺牲。”他状似惋惜。她没想到他拿她自已的话堵她,词穷极。吃东西也有专人伺侍着,阵仗她只在电视上见过,大户人家的家宴,因为席太大,便有专门负责夹菜的人。只消一个眼神,想要的就会出现在面前的白骨瓷碟里。

10.碎影泡沫幻

  重又一年的梅雨时节,细绵如针的雨丝飘洒在城市上空,视野里都如蒙了层烟雾,如诗里面所说的“烟雨”。杉辰往步行街去,戴着低低的鸭舌帽子,注意着与人群保持距离。这一年她的歌唱事业发展得好,算小有名气,因而每次出门都稍稍妆扮。又该被老狐狸笑了。一想起老狐狸哈哈大笑的模样,她忍不住撇撇嘴。老狐狸就是方盛世,一年的相处让杉辰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何为无奸不商,其奸诈狡猾诡辩已到令人发指程度。因为前阵的施工,路面有些轻微的坑凹,作了浅浅的小水坑。虽则小,也能映浩瀚蓝天苍狗白云。本来极静的、如镜一般的水面突然动起来,碎了影、凌乱纷杂,一辆劳斯莱斯急速驶过,飞溅起的水珠溅了杉辰半个裤腿。杉辰不悦地皱眉。怎么这样惶急,如此有身份地位的人。正想着,车停下来。穿得西装笔挺的男人从副驾驶上下来,整整齐齐地欠了九十度说:“对不起,小姐。车开得太急。”居然是纯正的美式发音。幸亏她平时看些外语片,此时忙道:“It is OK,It is OK!”这是哪家的人?杉辰不由好奇。车里除了司机,就只有一个人,似非常忙碌,打电话的手挡住了脸看不清楚,面前放着着电脑。
  恍惚间有些熟悉。杉辰摇摇头,她何时认识这样显赫之人,绝非暴富,不然出不了似这样绅士有礼的下属。
  待想看得清楚,车门一关,便只见到自己,从黑色的车窗映出来,只肤色怪异。
  方盛世背靠在五一广场的罗马柱上,手里拿着小束白玫瑰,低垂着,嘴里叨着烟,挺拔英俊引来行人侧目。“先生,”应该是个女学生,正对着照相机发愁,“可否请你帮忙看看?”
  方盛世接过相机,新款的佳能,随意按几个钮:“就是这样,拍照时按这个键就可以。”
  “谢谢。”女学生莞尔一笑,“能请先生帮我们拍照吗?”“小姐,他已经有拍照的人。”杉辰过来,正好看见某男招蜂引蝶。方盛世连忙笑:“你来了?”一边将花拿起来递过去。女学生一见阵仗无声回头。“挺受欢迎啊。”她接过花。“惭愧。”他面有傲色的脸哪里有半分惭愧的样子?“怎么约在这里见面?”他问。“说好了,今天是我过生日,所以听我的安排。”“当然。”她狡黠一笑:“我要将游乐场玩个遍。”“不要。”他立马反对,“都多大了?”“不,我要。”她强拉他入游乐场。“呀!”她从未如此高兴过,鬼屋、水桥一样样玩过去,像个孩子般地兴奋欢跃。
  方盛世见她这样高兴,也忍不住笑。游乐场里,男人高大挺拔,刚毅唇角透出的浅浅温馨笑意,女子娇小可爱,额间有细密如钻的微汗,神情如阳光般耀眼。如此的俊秀男女,多少人羡慕。“过山车!”杉辰惊呼,“哇,我要玩过山车。”方盛世看看四周,小声道:“你小声一点,大家都在看。”她想了想才喔地一声,将帽沿压底少许,嘴里还是催他:“快去买票。”
  “真的要玩?”她转头看他。他左顾右而言它:“那边还有塔罗占卜,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吧!”“不,”她坚持,“我要玩过山车,你……”“那有什么好玩的,听话,一点不好玩。”他此刻像极吃辣椒时的神态,她突然灵光一闪:“你……你该不会是怕吧?”
  她记得每次吃到很辣的东西时,他就会说:“不好吃,一点不好吃。”其实是怕辣又死要面子。
  “我哪……哪里有?”他咳了一下,“我这就去买票。”他瞪她一眼然后才转身。“啊——”杉辰尽力地吼着,列车呼啸地飞驰,云朵仿佛都朝他们砸过来。
  “方盛世,你没事吧?”出来后,方盛世脸色不好。“没、没事。”她见他手捂着胸口,神情极是忍耐的样子,内疚:“我们去那边坐坐。”
  他渐缓过来:“我只是胃不好,从小如此。”“喔,”她眨着眼睛,“那你不早说?”他未答话,只朝她笑。两人又坐了一会儿便快到中午,于是她说:“我们去吃东西。”“可你不是还要玩飞车的吗?”他说。“不,”她已经站起来,“先吃饭了再玩也一样的。”她带着他挤公车。中午的下班族都在等着回家,人特别拥挤。“还是叫车吧?”他拿出电话。她按住他笑:“就要让你嚐试民间疾苦,以后还敢奢华度日?”“跟着你早已尝遍,”他苦笑,皱眉看着缓缓驶来的巴士,“你确实它装得下这么多人?”
  杉辰看看周围的人海,撇嘴:“所以我们要奋斗呀!”正说着,人群涌动起来,混乱中她被撞得踉跄。“杉辰!”方盛世连忙拉住她,“小心一点。”他握着她的手再不松开。他在她的右边,左手牵着她,右手护在她的前面,将她半个身子圈起来:“上去。”
  他一直到上了车,也没有松开她。虽然这样挤的公车里,空气这样混浊,还有一股汗的酸味,可是他微微笑着,眼里洋溢着欢腾的笑意,嘴角翘起,迅速地瞄她一眼,又连忙转过去,嘴边的笑更深一些。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他们不得已站着。方盛世从未坐过巴士,但看其他的人,就学着拉起顶上吊环。“你到这边来。”他侧过身,示意让她站在他与座椅的中间。他明明没有坐过公车,没有挤过这样刹车如打仗、能让人狠狠栽跟头的大汽车,可他让她站在那里,可以护着她,几乎是本能地那样觉得。杉辰闻到他的身上有股膻香的味道,好像隔开了车里的气息,将她围绕着,这样的宁静气息。
  
11.彼时的爱恋

  他们在终点站下车,有巨大的成群建筑物。“这是我读大学的地方。”她说。他极目眺望,好像要将深广的校园全映在眼中。“很漂亮。”他说,“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当然,不过要先吃饭。”她拉着他去学校后面的小街吃饭。那是一条略脏乱的街,犹如每一条大学的后街一样,专供给贫穷大学生的东西:衣服、包包、饭、水果之类。地上坑凹不平,有积下来的泥和果皮屑,走得方盛世不住看他那条一千多块的阿尔斯达,心疼不已。他们在一家饭馆停下。方盛世眼睛一挑就看到不可称之为招牌的招牌,“重庆罗式麻辣烫。”杉辰熟门熟路,大声说:“老板,两碗麻辣烫,菜粉各一半,一碗不要辣椒。”然后又回头对方盛世说:“吃完了这个再吃别的。”虽然没有放辣椒,可方盛世还是辣得不行,脸都红起来,杉辰一见,连忙说:“你等着,我去买奶茶。”跑到奶茶铺发觉不知道他的口味,于是买了原味与巧克力,两种她都爱喝。
  “原味与巧克力的,你喜欢哪一个?”方盛世看了一眼:“白色的。”杉辰递给他:“这是原味的。”不一会儿杉辰的那碗就已经见底,看看方盛世,还有猪血、藕、马玲薯都没吃。
  “你不吃了?”她说,“不吃给我。”他看见她自他碗里夹走一块块炖得烂透的吃食,凑到嘴边、吹气、吃掉,然后喝口奶茶,不禁微笑。她在吃他的东西,从他的碗里夹过的他的东西。“杉辰,我们结婚吧!”“咳、咳、咳。”她咳得眼泪都出来,脸红脖子粗地问:“你说什么?”她一定是听错了。
  她的声音都咳得哑了。“没……我说,你……我……我过几天飞法国,你要不要一起去?”“喔,”她放下心,喝一口奶茶,“正好这几天没有工作,只不知道林她……”
  “真的?”他高兴起来,“那与我一起去吧,法国有漂亮的建筑,开阔广场上成群自在鸽子,还有顶级的蓝玫瑰,你一定喜欢。”“答应我,陪我去,”他扮起可怜样,“工作很无聊的。”“男朋友都这样了,姑娘你就答应吧,”老板笑眯眯地,像见惯这类场面,“又这个帅,可得看紧。”一句话将方盛世说得眼睛都眯起来,添油加醋:“是啊,保不准我就找个法国姑娘,再不理你了,到时看你哪里哭去!”“要是你能带我去法国,我立马嫁给你!”邻桌的女孩说。“那你可得记住了,”男孩掏出手机,“现在就给我妈打电话,叫她订飞机票。”
  “别、别,我就那么一说。”男孩挡着女孩的手,“喂,妈……”杉辰面红耳赤,弄不清是辣得红还是怎的,对面方盛世看着她一个劲傻笑。她不知道这个傻笑怎会用到方盛世身上,可他现在给她的感觉就是在傻笑。“你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他说,眉飞色舞地打电话:“小张,订两张今晚到巴黎的飞机票,越早越好。”她惊讶:“这么急?”“宜早不宜迟。”吃完了粉在方盛世的一再要求下参观校园。杉辰带着他步行整个校园,累得脚丫子酸疼。“干嘛不坐车?”“那能看到什么,勿勿掠过,一无所触。”他伸开双臂,面对湖泊:“想一想,四年前你该与我同对一泓湖水。”“我还与你同吸一片空气呢!”她说,“娇情。”方盛世作势打她,她飞跑,一边哇哇叫。“好了、好了,”她被他挠痒,直求饶。“看你敢不敢,敢不敢?”“不敢了,不敢了,再不敢了,真不敢了!”她一连说四个不敢,他才放开她,胜利地笑。
  “都怪你。”她说。“什么?”她示意他看向湖边草地,树影瞳瞳下,果然数对少年人正或怒或怨地看他俩。
  “争渡、争渡,惊起鸳鸯无数——”她低低地怪笑。于是他也笑,两人笑得直不起腰来,索性也在草地上坐了。“喂,你以前也这样吗?”他眼里闪过警告危险。“大学里没谈恋爱。”她说。“眼光太高?”“也不是,总觉得男生们都是孩子,一点不成熟。”她想了想又说,“也有喜欢的,不过他似乎不喜欢我,也就这样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子的?”“记不清了,只记得有双很灵动的眼睛,大大圆圆、像小狗,招人疼。人很单纯,因而说出话来往往让人忍不住爆笑,又或明明没什么好笑,可由他说出来,就是那样好。”
  “他喜欢玩吉他,经常看他一把吉他背着,校园里流荡。有加入吉他社团,出去唱过歌,办过演唱会……”“你记得很清楚嘛!”方盛世突然转过头,语气不善,“他是谁?”“啊……想不起来了……呵呵……”“别光说我,说说你吧!”“……”“说嘛,我都说了这么多。”“我没什么,读书和上床。”“咳、那个、那个有喜欢的人?”“没……也算有吧,不过懵懂初恋而已。”她来了兴趣,方盛世的初恋,还是愣头青的方盛世,不知哪个女子这么幸运得见:“你快说,快说。”方盛世睨她一眼,说得云淡风轻:“发现她跟除我以外的N个人上过床后,就分手了。”
  “喔。”她失望,转而又想不太对,“她是你之前上的床还是之后?”“有什么关系吗?”她惊呼:“当然有关系,如果是之前,她并没有背叛你。”他笑:“有关系的。年少时的初恋,只能承受那么多,无论之前或之后,都不能忽视。换作现在,如果爱上了,那么那个人就算与别人……就算心里想着别人喜欢着别人,我都还是会爱她。这就是不同,你说是不是,杉辰?”他那样炯炯地望着她,句句话说来烫着人心。“是不是?杉辰。”他又问了一遍。她左右躲避他的眼,然后就想站起来。他一把拉住她,将她按在草地上,半个身子覆在她身上:“是不是,我在问你呢!”
  他的气息都喷在她的脸上,热热的湿湿的,他包围着她,眼光里是坚定到令她害怕的执着。
  “是不是?”他重复着问她同样的话。可是她答不上来,真的答不上来。心里汩汩地发着涨,像要烧起来,正要开口,突然电话响起。
  方盛世咒了一声起身接电话。“机票订好了,明早十点。”他说。杉辰抬起头。方盛世已经盯着她,几欲择人而噬:“你敢说、你敢说你不去?”她还真的不敢说了。
爱时之殇逝
  杉辰回家收拾东西,方盛世东看西瞧,似对什么都感兴趣。“这个是什么?”他拿着的是床头柜上一只桔黄米老鼠。她睨他一眼:“闹钟。”“闹钟?你说这个是闹钟?”她见他左翻右拧,模样似个小孩,不由好笑:“你到底看什么?”“啊?”他摇摇头,“你们女孩子的东西真奇怪。”“我们女孩子?”他立马反应过来:“不是……我妹妹,她也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双鞋子还要买猫咪样版。”
  他放下闹钟,又随手拿起旁边的本子。“这个不许翻。”她连忙抢过。他怔了一下,面上微恼,撇过头凝视着那只桔黄的米老鼠。她见到他脸上逐渐现出的黯然,忙说:“你要不要喝东西?咖啡、牛奶都有,咖啡只有速溶的。”“随便。”他坐在椅子上。于是她拿牛奶给他。“我,”他看她一眼,“你要我喝这东西?”“牛奶对身体好,而且是你说随便。”她将牛奶递到他面前:“开都开了。”
  “我不喝牛奶。”方盛世倔强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她知道。“好吧,不过你也别喝咖啡。”她把牛奶放在桌上,回身继续收东西。“衣服、毛巾、牙刷、梳……差不多了。”她拉上拉链。“我再想想,也许漏了什么。”
  “够了,”他提起袋子,“到那边买就是。”她也想呀,可是现实是很残酷的。杉辰无奈地翻白眼,到那边还要买些喜欢的东西,这个月的工资估计全部要搭进去。
  “什么声音?”“没什么。”方盛世往门口走:“快走吧。”“我想起来了。”她跑到柜子边,“拿本书,消遣无聊时光。”方盛世已经拉开门说:“走吧。”他的神色有些焦急,甚至有些慌张。突然响起了嗡嗡的声音。“什么在响?”“是我的手机,”他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方盛世关上门,重重呼出一口气,床头柜的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部红色TCL手机。
  夜已经很深,可是方盛世坚持去机场。“贵宾室就挺好,也可以睡觉。”她终于觉得不对:“你怎么这样急?”“我急?”他眨眼,“我哪有急?”“你明明就有!”他作死不承认,像个赖皮的孩子,她不由好笑,然后啊了一声:“我手机不见了。”
  “是吗?”他弯下身子,“要不再找找,也许掉车里了。”她也弯下去,黑暗中寻视半天:“那可是我新买的机子,花了一千多块呢!”
  车底座坠着小羊皮,绒绒地很温暖,有股皮革的气味。她突然抬眼,方盛世隔她只有半个巴掌的距离,那么近,他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像有星星落在他的眸里。呼吸喘喘一下下在耳边,他慢慢地靠近她。一点点地,慢慢地靠近她。他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犹如小狗一般地令人怜爱。然后他的唇微微张开,呼吸中似有水果香味。便是只有游丝般距离的时候,她似都感受到他的灼热,猛地站起来,头撞到车顶,咚地一下整个车子都似乎摇晃。“啊——”她捂着头,鼻子眼睛都皱在一起。他本来沮丧、微火,可看着她痛得抱头要哭出来的样子,又笑出来,一边心里瞧不起自己,“你看,这么大的人,怎么和孩子一样,也不小心一点?”他现在,真的……他何曾这样委屈过自己,莫不是潇洒转身,待伊自省。
  “我像孩子?”她想跟他争辩,可痛得说话扯到头皮就痛得不行,只能狠狠瞪他。
  “真的很痛?我看看。”她赌气般避开他,倔强地嘟嘴。于是他苦笑,抓着她的手强扳下来,凑过去看:“呀,肿起好大个包。”
  她有些被吓住,仔细一摸,真的肿起来老高一块,更是气愤,迎面就打他一下。
  只因动作中几分的撒娇,他不怒反笑,呵呵着三分流氓的样子:“你打,你打。能解痛、打死我也没关系。”他将身子靠向她:“打呀!”贵宾室里,工作人员将他们的东西放好。她拿出衣服,打个哈欠。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我就在隔壁,你有事叫我。”她懒懒地点头,转身进浴室。洗完澡,杉辰擦着头发,想了想过去敲方盛世的门。才敲了一声,门就咔地开了,方盛世站在里面,穿白色棉布休闲裤,衬衫只扣了胸前两粒,露出胸前风光与肚脐。他也是刚洗澡,黑色短发微卷着挂着水珠,眸也是黑得清亮似星。
  杉辰闻到他身上淋浴的香气,突然觉得呼吸沉重:“我……来借电话。”
  方盛世问:“干什么?”他只是倚在门上,挑眼看着她,嘴角斜斜地笑。她只觉得被他看得手足无措,莫名慌张:“林……我告诉她一声。”“喔。”他向里面看了一下,“不巧,刚刚我的手机掉在浴室。你等一下。”
  她在门外等他,不一会儿他拿出个湿淋淋的手机:“你看,还可以用吗?”
  他在浴室门口向她伸着手,她只好进去。手机还带着他的体温,水沾在她的手心里、从她的手背滑下去,痒痒的。她看着上面的黑屏:“好像不能用。”他靠过来,身体挨着她,“嗯,都没有反应。”她赶紧将手机还给他:“那我去外面打。”“你记得号码吗?”她怔住,然后泄气地摇头:“不记得。”他笑:“等明天到了法国,我到公司问。”凌晨两点,机场里突然响起广播。“杉辰小姐,大厅有人找您。杉辰小姐,如果你在的话,请速到大厅服务台。”
  因为换了环境,杉辰睡得不好,广播播到两遍的时候她起身。方盛世也开了门,双眼红红的:“什么人?”她摇头转身。他突然一把拉住她。“盛世?”“……”他一把抱住她,神情那样的伤感黯然:“杉辰,我们在一起好不好?”她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样、这样的不安,一直感染到她。她的眼眶红了:“盛世?”“我们在一起。我会对你很好很好,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好不好?”
  “我一直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每天都会想你,即使你就在我身边,我都会想你。即使闭眼就能想你的样子,还是会想你。”“杉辰,我想……我、爱、你。”他抱她很紧,很久,这样久。可是,这样久,却终于还是要放开。他看着她,她却不敢看他。他将她的手臂握到疼痛,如同他心里的疼痛。然后他慢慢地放开,手背上的指骨突起,还是放开,转身,几乎是黯然得欲要碎掉的样子。
  “如果……如果你不介意、不介意我很笨,不介意我会忘记很多东西,像你的生日,不介意我工作忙不能陪你……我想我可以。”“如果你认为没有关系,你爱我多一点、你会很累,如果你认为没有关系的话,我们在一起吧。”他缓缓地笑出来,眼睛眯起,眼角现出三条细纹,他转身看着她,眸中的喜悦似水一般快要溢出来。他将她抱在怀里,他说:“我一直如此。”方盛世不与杉辰一起去大厅,他沉默地摇头,然后回房。杉辰一边走一边想着方盛世今晚的奇怪。然后终于明白。天是纯粹地黑,因为太晚,路灯都关了,只有几盏倔强地亮着,黑色瘦高的人影,儒雅的微笑,如玉般润洁的男人。“儒……儒敦?”他无视她的惊讶,微笑着与她美国式的拥抱见面。“你、你不是在美国吗?”“今天到,”他说,“一直在找你。”他的尾音拖得长长,绵软略升。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有、有事?”“想见见你,吃个饭。”然后他问:“你来机场做什么?”她哽了一下,还是说:“我要去美国。”“一个人?”突然插进来的声音:“和我一起。”方盛世走进来,握起她的手,放在两人中间,看着她:“和我一起。”他挑衅地看着肖儒敦。“这样急?”他笑,“那好,祝二位旅途愉快。”“杉辰。”杉辰太久没有听到肖儒敦叫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啊、啊?”“明天见。”他向她点头示意,然后转身走入机场里浓重黑幕。第二日一早,方盛世的私人秘书便赶到机场。方盛世听到带来的消息,到前台借到电脑,久久凝视。他回来,在沙发上抽烟,看到杉辰疑惑地望着他,笑:“真想带你走。”
  “可是,”他按熄烟头站起来,牵起她的手轻吻,“似乎不行呢!”“怎么啦?”她问。他没有回答,只轻轻地吻她的手,然后温柔地笑:“回去吧。”“等我,”车上他将她的头按在他的肩上,“也许几天,也许一个月或者半年,无论多久,都等我好不好?我们一起去法国。”“好不好?”杉辰发觉他的手有些凉,紧紧地握着。“好。”她说。杉辰回到公司,林找她,劈头丢她一份报纸:“自己看。”封面正是那湿润如玉般儒雅男人,挂着招牌的微笑。杉辰草草翻阅,大意说肖儒敦以肖氏少总身份归国,有意大展拳脚。“听说他要做的传媒出版,正与原总打对台。”林说,然后小声地在杉辰耳边,“我们公司已被挖走数人。”“这么快?”杉辰惊讶,肖儒敦归国不过一日。“不快了,一月前已有人找过我。”林的问答让杉辰吃惊,然后想明白过来,肖一定于一月前拟定计划,甚至更早。“你如何做答?”林笑哼:“那边开的条件非常优厚,不过我看好你。”“多谢抬爱。”杉辰说,“不过请说真话。”林笑:“好吧,原总找我谈过,开出更好的条件。”“恭喜。”如此说来,肖那边一定给了很大压力,不然原总这边不会松口。
  下班后,杉辰刚走出公司楼,一辆迈巴赫停在前面。肖儒敦自车窗里向她微笑,然后开门请她进来。杉辰当作没有看到,径自走自己的。“杉辰,”肖儒敦追上来,“我有话对你说。”她走得快:“对不起,我觉得我们无话可说。”“你怪我?”“不。”“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下班的时候正是车水马龙,人流成患,杉辰走得太快,也就没有注意到红绿灯。
  笛——“怎么走路的?”司机破口大骂。杉辰惊魂未定,一只胳膊还在肖儒敦手里,忙想说对不起,却见司机突然不言语,沉默地开车走了。“还是不看路的么?”话语浸透着心里的笑意,她甚至感觉到他因为强忍住笑而絮乱的气息。
  她想起以前每次上完课,累到恨不得躺在街上,总是不注意红绿灯,那时他也是这般拉住她,然后语带笑意:“怎么这么不小心?”到后来,他发觉她的失误并非偶然,只得不断提醒:“要看路,记得,看路,红灯时千万不要过马路!”那时只觉得啰嗦,另有一番感动的甜蜜在。杉辰只觉得心里难受得慌,见红灯还有数十秒,索性不过马路,挣开她的手往一边去。
  她听到他用后面叫她,只当作听不到。不多时渐无他的声音,她才略放下心来。不想那辆迈巴赫居然跟上来,杉辰见到里面的肖儒敦,只是看着她,仿佛在说“你不上来我就这样跟着”。她走到公车站,却又害怕被人认出来,终还是没有去。租的房间离公司并不远,杉辰越走越慢,如果被房租看到,别说拖租,涨租都难说。
  脚步渐行渐小渐无,她转过身。肖儒敦笑得势在必是,打开门请她进来。“一年不见,你变得倔了。”“你找我有什么事?”他笑:“我想追你。”她惊讶地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真的。”他收起笑容,眼中坚定如铁,“我来接你。我说过我们要一起站在世界的顶端,我从未食言。”她几乎说不出话来。“没有告诉你,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我现在回来,全是为了你,为了曾经给你誓言。”
  “杉辰,我们一起走吧!”她只能是呆呆地望着前方虚空,“不、不可能,不可能!”她说着逃下车。
  他却一把抓住她:“为什么不可能,你还喜欢我,我知道,杉辰,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感觉我们都感受得到。”她仓惶地甩开他的手,死命拉着车门:“我要下车、我要下车。”却怎样也都拉不开,才发现已经被上了锁。肖儒敦沉默地看着她,等她静下来才说:“我现在不逼你,我只是要你知道,这次回来、都是为了迎接你。”她防备地看着他,犹如洪水猛兽。他无法面对她的这种眼神,像一把利刀一样插在心口,他终于放她下车。她头也不回地冲进巷子里。

12. 覆巢以后

  过了半个月,星宇国际传出资金短缺的问题,各大报纸争相报道,一时成为娱乐头条。
  公司人人自危,皆在另谋出路。林懊悔万分:“早知当初该加入肖氏。”电脑屏幕上星宇股票一落千丈,应该有无数股民欲杀之而后快。“果然肖氏强大,众卿莫与争峰。”林叹气,“辰,我们怎么办?”杉辰正在听新录单曲,眉目舒展状态良好:“不知道。”林拔下她的耳机:“这个时候还听什么,肖氏都打到面前,若是星宇倒蔽,你我都要原气大伤,甚至从零开始。”“倾巢之下,安有完卵。我懂。”杉辰点头,“可我有什么办法。”林放低声音:“也许……也许你可以跟肖少说一说。”杉辰不明所以。“让她为你考虑考虑,你的事业才刚起步。”杉辰终于明白她的意思,想了一想,摇头:“不可能。如果我跟他说,他该会让我加入他的公司,如果他觉得我够资格。”林有些愕然。杉辰叹气地靠在背椅上,不欲言语。办公室的气氛低得吓人,就连平日里最活泼的小张也无精打彩,一天度日如年。下班后杉辰接到方盛世的电话,约她吃饭。“想我了没有?”他一见她即摆出涎嫌嘴脸,“来,亲一个。”杉辰朝他皱鼻子瞪眼。他看她系好安全带再发动车子:“最近有点事比较忙,不要怪我冷落你。”他又怪声怪调地叫一声“夫人。”弄得杉辰笑着要打他。“小人知错、小人知错,夫人海涵。”她翻白眼,对他无计可施,放弃。“最近忙什么,看你累成这样?”他比半月前瘦了一些,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不方便说的话,没有关系。”她见他不说话。“不是。”他突然将车停到路边,“杉辰,皮子让我投资他的公司。”他没有看她,仿佛只是诉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说,我要不要投资?”“那、那是你工作的事,你决定就好。”“杉辰……”她抢在他之前:“我们今晚吃什么?清蒸鱼头好不好,要不排骨炖芋头?”
  他看她一眼,“随便你。”然后默不作声地开车。吃完饭他送她到楼下,她转身下车时被他扳过身吻住。激烈地索求的吻,直欲把她吞噬掉。“你在我身边,对不对?”杉辰点头。他笑,眼眸里有蛊惑的暗涌:“一直在?”她看着他,终还是点头。“那、今晚陪我,好不好?”她一愣,下意识想说明天还有事。可他比她早一步。“逗你呢,晚上我还有事,可没时间陪你!”她卟哧一笑:“逗什么不好?”他看她一眼,神情间颇是不耐:“快下车,我还有事。”然后烦闷地撇过头去。
  她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反复无常,暗叹一声下车。“杉辰?”她转过头去,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模糊中只觉他的声音疲惫:“没什么,你上去吧。”她很想问他可是又不是敢,原地站了会儿,转身上楼。她知道他在看着她,因为即使转了楼梯台,她还没有听到汽车引擎声。杉辰回到家,深吸口气,神情瞬间愉悦,拉开窗帘,却只见到车子尾灯划过的长长光线,笑容凝在脸上还来不及收回来。“方盛世,再见。”“太好了。”小张兴奋地招手:“涨起来了、涨起来了。你们快过来看。”
  “什么呀?”隔壁的小王看过去,呀地一声定格。“星宇的股票,”小张拉长嗓子,“涨起来了!”办公室里立刻炸开锅,犹如滚烫的油里放入面团,吡哩啪啦地响。“真的、真的?”大家都围过来看,接着狼叫声起。“该庆祝该庆祝,”新到的部门经理李元说:“晚上侬耳,我请。”大家一致拍手叫好。“饭钱AA。”李元说。“那你请什么?”“酒啊!”“切——”起死回生,同事工作热情空前高涨,就连高层通知下午开会都无人抱怨,欣欣然拿出本子和笔。
  “星宇国际的前景是可观的,未来是光明的……”秘书处王处长都来插一脚,慷慨激昂地大谈公司光明前途。“最后,让我们共同努力,为公司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掌声真正热烈。开完会大家直呼肚饿,纷纷吆喝李元一起上侬耳。杉辰也觉得高兴,总算安定下来,大家此时都颇有同甘共苦生死与共的感觉,相待特别亲切。
  正当他们工作热情高涨,打算为工作创下大笔财富时,星宇总经理兼董事和原震洋因涉嫌私吞公款被警察拘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星宇股票跌入谷底。大家纷纷落槽,这次连等待的勇气都不复有。
  “不要急嘛,事情弄清楚以后就没有事了。”副总召开紧急会议,“请大家坚持住,留下来的员工等这件事情过去后将直接上调一个级别。”即使是这样优厚的条件,人还是一个接一个地走。“我已经听说,背后是肖氏搞的鬼,星宇恐怕无救。”收拾东西的员工一边叹气:“肖儒敦真不是东西,星宇好歹给他三年工作,怎做得这样绝?”杉辰听在耳里不觉好笑。三年工作?孰不知正为如此。你们不尊重、笑话他,他便要来报复你们。不过三天时间,人员已有得十有七八。秘书处王处长突然拜访杉辰。“王处长?”杉辰很惊讶地请他进屋坐下,“您怎么来了?”她泡茶,端详着王处的神情很是尴尬。“有什么话,请直说。”王处已经快五十岁,说话时皱纹更加清楚:“杉辰,我待你一直不错的,是不?”
  杉辰点头,虽然他们并不怎样相处,他待她客气也多半是方盛世的关系。
  “你也知道我已经快五十,家里老婆孩子都等着我养,还有七十岁的老母……”
  “王处长,如果有什么话,请直说,没有关系。”她并不想听已打好腹稿的凄苦言语。
  “我不能没有工作,只要能养活家里,哪怕再苦再累,我也可以干。”“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王处长捂着额头:“杉辰,肖儒敦放下话,叫我不用找工作了。”杉辰惊讶非常,随即想到王处长以前对他的态度,暗道活该。“要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会来找你。”王处长都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一把年纪,还要出来求人。我……我确实是没有办法了,但凡有一点,也不会找你,杉辰。我知道你也很为难,可眼下只有你能帮我。我、我就认识你这样一个好心的人。”“王处长,您别这样。”杉辰递给他面巾纸,“其实……其实我与肖……少也不熟,我们已经一年没有说过话。”“怎会?三日前还有人对我说你上了他的车。”杉辰想起那日,还真是纸包不住火,公司原来早已传开。“杉辰,就当我求求你。我……我真的是没有办法,要是找不到工作,我……我……不是逼着我上吊吗?”王处长老泪纵横,说着就要给杉辰下跪:“你只要跟肖少说说,就说我王某人有眼无珠,别和我这般人计较。”杉辰连忙扶他:“好、好。”她实在也不忍看这样一位老人如此卑贱,“我找时间跟他说一说。可是不保一定行。”“可以、可以。”王处长立马感激地握住她的手,“杉辰你真是个好孩子,当初真的没有看错。”第二日,肖儒敦以新董事长身份入主星宇国际,整顿员工工作立刻开展,无数功臣下马,怨声载道。杉辰亦被叫去,不同的是,她直接进入董事长办公室。肖儒敦埋在文件里,抬眼看她:“你来了?”“肖董。”他复又转头,径自递出文件:“你的计划书,看一下吧,如果没有问题,可以签字。”
  她觉得有些滑稽,两份合同皆是出于一人之手,情况却千差万别。条款自然合理,她无甚可说。
  “如果没有问题,公司就会办理过渡手续。”杉辰咬咬牙还是开口:“刚刚来的时候没有见到王处长?”他并无答她。她也就只能顺着话说下去:“他公司的老臣子,很多人都喜欢他。”“他找过你了?”他问,黝黑的眸子看向她,直指内心。她点点头:“他让我对你说大人不计小人过,过去是他有眼无珠。”“肖……董,他也只是求一碗饭。”“杉辰,你以什么样的身份说这些话?如果是下属,并不是你份内事。可是如果是别的,你不该这要称呼我。”他一直紧盯着她。“儒敦,王处长只是个可怜人,他说了他不在乎什么样的工作,只要有事做就可以。”
  肖儒敦唇角勾起,似嘲讽无奈:“杉辰,方盛世真的太过宠你,都宠坏了。”
  她哑口无言,愣愣地站在原地,颈口微红。“我以为,”他站起来,“你会了解我的想法。”“我一直记得你说过纵使别人都看到我的狠,独你只看到我的伤。你可知这样的话对我而言是何样的伤害,我肖儒敦居然到了被人同情的地步。可是也是你,让我渐渐有被关心温暖的感觉。”
  “为什么现在你要与他们站在一条线上,在我的对面?”“杉辰,以前的你去了哪里?”她心痛至极,哑然无声。“一年的时间,我无日无夜都只是为了尽早见到你,可你……”他的眸中黯若深海不见一丝光亮,“在我触不到的地方。”她觉得自己就要流下泪,于是在这之前,她必须离开。“你走!”他的声音突然大起来,“你就知道走,见到我就走,你、你……”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杉辰应声回头,惊呼着飞奔过去:“儒敦!”肖儒敦倒在地上,两眼微微张开,见到杉辰惶急的样子轻笑出来。“你怎么啦?”她着急地问,蓄在眼眶的泪水因为抖动落下。晶莹的水珠如闪亮钻石,肖儒敦挣扎着伸手接住,气若游丝:“你哭了,呵,为我哭了。”
  “儒敦、儒敦!”消毒水的气味,白花花的房子,肖儒敦醒过来,茫然地看着四周,眸中一片死寂。
  “你醒了?”温柔如絮的声音,他低头看去,女子俏立的容颜上满是担忧。“医生说你太过疲累,又没吃早饭。儒敦,你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他笑,安静如同画上安琪儿的纯洁笑容,“我等着你照顾我呀。想一想,如果我生病你是第一个发现,然后心急、无助、紧张。”杉辰心里像被浓酸泼过,腐蚀着,汩汩地冒出气泡,“你……”“肖少。”门外敲门声起。杉辰去开门。“等等。”肖儒敦伸出手,摸上她的脸颊,“也不怕人看见,爱哭鬼。”
  他的手指干燥温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她痴了一般地让他细细抚遍。“好了。”进来的是他的私人秘书,汇报工作。“你们谈,我出去买点东西。”她说。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长长的睫低垂如同鸦翅,他倒下去的瞬间她几乎停止呼吸,觉得世界似乎崩坍于前。她慢慢地弓下身,心里乱得如麻。手机这时候响起来,杉辰看见熟悉的号码,彩色灯光明明灭灭,一时手指沉如铅灌。
  一直响到七声,终于停止。屏幕一下暗下去,犹如黑夜吞噬,恍惚不见万物。
  杉辰握着手机,指骨突出来,根根分明,思量良久,终还是站起来走到安静角落再拨过去。
  “刚才打我电话了?”“嗯。”方盛世的声音闷闷的,“你现在有事吗?”她顿了一下说:“我有一点。”“噢。”她听到他声音沙哑低沉,不似平日,于是问:“怎么啦?”“没什么,本来想和你一起去看看皮子。”“原总,”杉辰忙问,“他怎么了?”方盛世叹口气:“没有办法,铁证如山,恐怕要坐牢。”然后他又说,“肖儒敦真的狠,抓着那么多证据,成心将人往死里整。不过你放心,他还没有那个功力。”杉辰心慌如鼓,连忙说:“有人来找我了,我先走?”他愣一下:“那、那我晚上来接你?”“不,”她急忙回绝,“我和朋友有约。”“我就不能见见你朋友?”“下次吧。”杉辰故意将电话拿远,“人家来找我了,我挂了。”杉辰挂上电话,想了想去扳手机电池,扳了一半停下来,又安上去。她走到病房内,肖儒敦正坐在床上,苍白着脸朝她笑。她不敢再看他,转头看见墙角里那株开了一半的百合,嫩白的花瓣半开半合,好像在这个即将入夏又还没有入夏的天气里不知所措:“我突然有事,先走了。”她头也不回地走,就怕听到他拘留她的声音。高跟鞋咚咚地踩在医院大理石地板上,好像心跳一样的节奏。外面艳阳高照,城市明媚如同天堂。杉辰给方盛世打电话:“方盛世,我和朋友说了今晚我不去,我陪你去看皮子吧!”
  医院附近有水果花蓝店面,杉辰买了一篮水果,老板娘热情地打上蝴蝶结,问她要不要贴上早日康复的祝语。她忙说不用。与方盛世约在公司楼下见,杉辰打的过去。远远地就见方盛世的车子。司机奇怪地看她几眼,意思说:“男朋友这么有钱还坐我的车干嘛?”剩下的零钱竟也当作小费索性不找。
  杉辰奇迹地并不生气,很少见到司机大哥这样有眼力的人,不将她视为方盛世的下属。
  “还买什么东西?”方盛世接过水果篮放下,眼睛瞟住问了句:“你去医院了么?”
  杉辰心里慌张:“没、没有啊。”他淡淡看她一眼,发动车子。

13.巧绣吾嫁衣

  皮子没有了往日商界精英的骄傲,青色的一圈胡渣子。“上上下下我已经打点过,外面的事情你放心。”方盛世递给他烟。皮子翘了翘烟竿,笑:“谢了,好久没有这样的货色。”并没有多少话说,杉辰见状,忙将水果篮放上:“原总注意身体。”皮子呵呵地笑:“丫头几天不见懂事了。”然后看看方盛世又看看杉辰,说:“肖儒敦这次来者不善,你小心一点。”方盛世点头:“我已经让小冕注意。”他又朝杉辰一笑:“幸亏你以前没有跟着他,不然迟早被这没心肝的卖了。”
  “里面还好吗?”方盛世问。“你急什么,我这不还没说完呢。当初要不是你……”“震洋!”杉辰听得一愣一愣,直觉此事与她有关,但见两男人大眼瞪小眼,明智地闭嘴。
  “这是你要的书,”方盛世拿出车上的黑色袋子,“另外有榆远大学几年来考研的卷子。你慢慢看。看完了叫人通知我。”皮子随意翻出一本,厚厚有三厘米:“无聊时光,正好做点有益身心的事情。”
  看完皮子出来方盛世的情绪明显不好,唇抿成一条直线。“你饿不饿,我做饭给你吃吧?”杉辰笑着拉他的手。他看着她,黝黑眸中渐渐浮起笑意:“你会做饭?”“当然,我从来自已照顾自己。”他们一起买了菜,杉辰才觉得方盛世之生活常识缺乏,例如不分韭菜与葱,当场令她眩晕。
  “都是差不多的细绿条,怎么一个就是葱一个是韭菜呢?”他一手一个特别不解。
  两个人吃饭很简单,三个菜,一个鸡丁腰果,一个油淋茄子,一个小炒肉菇。
  方盛世吃得津津有味。吃完饭杉辰对着杯盘狼藉起身难动。方盛世浑然不觉,丢下碗筷就往电视机前跑,躺在沙发里老僧入定。“方盛世!”她怒目横对。他慷懒着眯眼看她,“干嘛?”“吃饱了吗?”他点点头。“我洗的菜对不对?”他点头。“我做的饭对不对?”他看着她。“所以你酒足饭饱却什么也没做!天底下哪有不劳而获的事?现在给我洗碗去。”
  他仿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因而睁大了眼睛:“洗、洗碗?”她正义凛然地看他。“君子远疱厨。”他说罢翻个身继续睡。看吧,她只是偶尔觉得男人可怜,发发善心,结果自食恶果。杉辰将水拧到最大,哗啦啦地水流响。君子远疱厨!有种你不吃。杉辰一边咒骂一边将历史的遗留问题解决,正当她将围裙脱下,就被无良分子从后面抱住。
  “走开,白眼狼。”方盛世将下巴枕在她的肩膀,声音腻死人的甜:“真香。”她犹自挣扎。他抱着她一点不放松,在她耳边轻轻呵着热气:“你就做我一辈子的厨娘好不好?”
  她的耳垂逐渐升起绯红的颜色,说话也带着娇嗔:“谁愿意做你一辈子的厨娘,好不划算。”
  “那你要怎样才算划算?”她漫无边际地想,带着童话故事的绮旎:“起码要豪宅一幢仆人若干外加硕大钻戒。”
  “没问题,我明天叫你给你办手续。”她眼睛滴溜溜地转:“盛世,你……是在求婚吗?”方盛世搂着她摇晃:“谁向你求婚啦!不过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觉得,我就接受好啦。”
  他离她极近,声音在她的耳膜处震动:“好不好?”“可我都没见过你爸妈……”“他们很好相处,你放心!”“你这么说就是答应了,可不许反悔,不然长长鼻子的!”他搂着她转起来,哈哈大笑:“杉辰、杉辰。”“我晕。”她拍他:“快放我下来。”他将她放下来,犹自高兴得孩子一样,只觉得这种高兴让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乐得满屋地跑:“杉辰要嫁给我了,杉辰要嫁给我了。”“您的辞职信我们不能收。”人事部的张经理一早把杉辰叫到办公室,“肖少已经特意交代过。”杉辰气馁地从经理室出来,思虑再三终是进入电梯按上最高层的按扭。总经理的办公室一如既往的奢华,整整一层的面积,在寸土寸金的城市。
  秘书显然认识她,微笑着打开门。“肖总。”肖儒敦站在窗前凝视楼下,一如一年多前她见他第一幕时那样萧条寂寞。
  “你来了?”他示意她在对面椅上坐下。杉辰却并无落座,只将信封放下:“我来辞职。”肖儒敦优雅一笑:“原因?”“我觉得压力太大,与人相处十分困难,也许根本不适合做一行。”他呵呵地笑出来,笑意中带几分苍凉伤感:“杉辰,你避开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说得很对,她已经无计可施,索性逃得远远直到天边:“肖总,我走了。”
  “你走!”肖儒敦突然停止了笑,顺手拂到桌上骨瓷的笔筒,白得透亮的骨瓷摔在地上清脆如玉的响,叮地粉碎。“你走了我也能把你找回来。天底下就没有从我手上逃掉的东西。”
  她侧头望他一眼,眼角的余光一丝落在他的脸上,累极而倦的样子,仿若已然沧海桑田。
  肖儒敦,你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要得到的东西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可是,我是个人,不是东西。她想了想,终是没有力气开口,况且就算说出来,他也不定听得懂。
神秘的袖扣
  辞了职便在家中无所世事,杉辰将冰箱装得满满,决心好好享受一段生活之后再另谋出路。林过来看到她过的猪样生活连呼奢侈。“天,我嫁给你好不好?”林一口吃下杉辰做的点心,“我给你生活费,你负责给我收拾屋子外加做饭。”“三百块,”杉辰竖起三个手指,“保证家政公司给你找到称职保姆。”
  “你看看你过得多滋润哪,这皮肤都水润多了。不像我们,累死累活,大家都觉得自从肖儒……”林说着看见杉辰的脸色,“把绿豆粥给我递过来,这么热的天避避暑。”杉辰笑:“吃这么多小心胖。”“怕什么?我反正也不打算嫁人了。”林苍凉得近乎骄傲,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无论此话有多少真假,此刻她的洒脱却是令人羡慕异常。“我去下洗手间。”林走进洗手间,随后一声低呼传来。杉辰忙跑过去:“怎么啦?”乳白瓷的洗脸台上,一粒黑色圆形扭扣静静地躺在那里。杉辰想起方盛世前天到过这里,想必是他掉的。自己因为没有在意就没收拾,想不到竟被林看到。林兰花指直指圆黑小物件,凤眼圆睁:“这、这是什么东西?”杉辰装作若无其事地去拿扣子:“没什么,几天前我衣服上掉的。”“你的衣服?”林抢先一步,飞快拾起,“帝斯?威登。杉辰,你什么时候穿起这样贵得死人的男性国际品牌?”杉辰被问得哑口无言,早知道方盛世穿衣有特定的品牌,只是一时情急竟撒了个低级谎话。
  “说,是不是方盛世的,你们是不是已经那个了?”林像福尔摩斯。“没有。”杉辰抢过扣子想随手扔在下水道,手却自然伸进裤袋里。“难道是他专程来借厕所,然后又那么凑巧的扣子掉在这里,国际品牌的针功原来这么差啊!”
  杉辰作受不了林怪腔怪调的翻白眼,转身回客厅。林犹自发挥女人本能:“天,西装扣子都掉了,可见当时两人多么激情四射缠绵悱恻啊。”
  听得杉辰浑身发麻,两颊不禁滚烫。好不容易送走神探,呼口大气,门铃又响。“你又要干什么?”杉辰怒睁双眼,以图吓退来人。门外男子斜身倚在墙上,侧脸俊美无俦,此时睨着眼,富带桃花:“你这是演的哪一出?”
  杉辰蓦然想起林说的话,双颊红得火烧一般。“你发烧了?”方盛世伸手覆她额头。杉辰一手打下,羞愤地瞪一眼罪魁祸首,侧身让他进门。方盛世进门就趴在床上,拳脚大伸:“累死我了。”杉辰将被他随意丢在床上的笔记本放好在桌上,又帮他把鞋脱掉:“你睡一会儿,我做好饭叫你。”“嗯。”他轻哼一声,放心沉睡,嘴边兀自展开大大笑容。杉辰将饭做好后去完成巨大任务——叫方盛世起床。看着床上睡得死猪样的男人,觉得比录十张专辑都难。“盛世?”她轻轻摇他。果然纹丝不动。然后她加大劲,直摇得他左右晃动:“方盛世起床!”他哼哼二声:“让我再睡会儿。”杉辰站起身,拉着方盛世领带往上提:“你给我起来!”“咳、咳,”方盛世连忙拉住领带释放脖子,“放……放开。”杉辰见他面上潮红,改拉衣领:“起来,饭做好了。”方盛世睡眼迷蒙,看着杉辰呵呵傻笑,突然饿狼扑食般抱住她:“老婆,你叫起床的方式不能温柔点吗?白雪公主也是被王子吻醒的!”杉辰愣了一下,“那是睡美人好不好?”愣神说话间身上的人又没了动静,杉辰奋力推开靠在她身上的猪,却见方盛世嘟着嘴,做无限期待憧憬状,一时被逗得卟哧笑出来。“快起来吃饭。”她笑打猪的脸。方盛世闭着眼笑,俯身在杉辰脸上啄一口才起身洗脸,一边往洗手间走一边高唱笨小孩:“哎哟上天赐我好老婆天天吻醒我,哪管白天黑夜,哎哟上天赐我好老婆天天有饭吃,哪管上班下班。”
  方盛世走到洗手间,眼神特意一瞟,白瓷的洗脸台已经不见那粒黑色簇金袖扣。
  吃饭间杉辰瞥见方盛世光秃袖口:“你扣子掉了。”方盛世翻手一看,略似惊讶:“呀。”然后叹气:“可惜了,这件衣服我穿着最舒适。”
  杉辰将扣子拿出来:“在洗脸台捡到的,缝上去不就好了?”他的嘴边无意勾起一丝笑,隐得极深:“我不会。”说罢直看着杉辰。“你不会让我缝吧?实话告诉你,我连自己的衣服都不缝的。”方盛世作惋惜状:“那就只好扔了。”“那我试试吧,”她说,“缝坏了可别怨我,你本来要扔的。”方盛世一笑倾城:“好。”吃完饭,方盛世将衣服外套脱下,拿起电脑进房。在股市、金融上转了一圈后,方盛世侧耳细听,发觉外面竟一点动静也无。他轻轻旋开门球,打开的一条缝里,女子蜷缩在桌上,一角放着他脱下的西装外套。她闭着眼,显然已经睡着,眉目洁净皎好。他轻手轻脚走过去,将西装盖在她身上,衣服刚触到她,她几乎是惊醒过来,一双眸里都是迷茫,看他半晌:“方……盛世?”他于心底深处叹气,却还是温柔笑道:“吵醒你了?”“没有,也不知怎么就睡着了。”她揉揉眼睛,然后看到他手上西装:“衣服我缝好了,你看看。”她的神色中几分赧然,他看得这样清楚,忍不住窃窃着高兴:“惨不忍睹。”他翻着袖线。
  杉辰一语色变,脸红得烧鸡一般,腾地站起来:“早叫你别找我。”方盛世自后面抱住她:“生气了?”“……”“我逗你呢!”“……”“你看,这缝得多好!”他在她面前晃动衣服,“就国际大师也没这水平,明天我穿去上班,一准别人问我这是哪家公司贵造。”她忍不住翘起唇,微侧头。“你说我怎么回答他们?”他作思索状,然后声音再调皮不过:“夫人御作,只此一家,别无翻版!”她笑,与他笑做一团:“就你贫!事情做完了?”“没呀,”他装可怜,“还一大堆。”“去去去,”她推他进房门,“还不工作。”“要不要咖啡,我给你泡一杯吧?”方盛世喜笑颜开,这才乖乖进房。杉辰拿出碾磨机,放一勺咖啡豆进去,豆子慢慢被碾碎终成粉末。她突然觉沧桑无力,一年前,她岌岌于唱歌事业也是如此忙碌,那个人就在身边照顾自己,只是从来不让喝咖啡,只有水与牛奶。
  才一年而已,他俩竟已成路人。当初以为的心心相印执子之手的非你莫属的肯定,如今荡然无存。开水冲下去咖啡的香气飘上来,浓郁芬芳,数滴溅在她的手上,只一刹那的滚烫,都没来得及她叫出声已经冷却下来。方盛世接过咖啡,说声谢谢就往嘴里送,眼睛还盯着电脑屏幕。杉辰提醒已晚,方盛世伸出舌头一手狂扇。见他被烫得发红的唇,她连连道歉,慌里慌张地倒凉水给他。他这样被伺侍惯了的人,想必咖啡端在手里也刚好是进口最佳的温度,所以这才习惯地往嘴里送。他将一口水含在嘴里,头摇得波浪滚,眼睛里却还是痛苦的颜色。杉辰瞧他此刻神态可爱酣然,想笑又不好意思,只衔笑垂首。直到异日醒来,杉辰一想到方盛世强忍痛苦又示意她不要在意的楚楚可怜表情,时而轻笑,停都停不下。突觉思念方盛世,非见不可。
初揭面绡纱
  虽然早知方盛世身家甚大,可也没有想到这么大,整整一连幢楼,分ABCDE,前台服务小姐告诉她方总在A幢。杉辰来到A幢,看建筑气魄可知应是高层管理专用,连此处前台接待也比之先前气势凌人。
  “请问您有预约吗?”“没有。”杉辰在看到前台小姐鄙夷目光的苗头时,晃了晃手中饭盒:“不过我是来给他送饭,他的唇昨日受伤。”并非她有意炫耀,实在不堪一再审问。小姐有精致的淡蓝眼妆,看上去神秘冷艳,打量杉辰良久客气微笑:“请您等一等,我打个电话。”放下电话时小姐立刻笑得亲切友好无比:“杉小姐,方总让您直接搭乘总裁专用电梯上24楼。”接着身体力行,手一伸:“请这边走。”她一直送杉辰进到电梯,表现得深感歉意,鞠躬:“对不起,因为公司有规定,不能亲自送您上去。”她如此精心弥补,杉辰也已不再好计较,笑:“谢谢。”电梯门开,迎接她的是一张陌生男子面孔,斯文有礼地微笑,却还是掩不住深藏的好奇。
  “杉小姐,我是寇准,方总的特别助理兼私人秘书,”绅士首先懂得自我介绍,消除对方疑惑:“方总正在开会,您可以在他的办公室里等。”“好的,谢谢。”“杉小姐您不必这样客气。”寇准有一双大眼,显得孩子气。“那请您也不要一直用‘您’来称呼我。”寇准哈哈大笑:“杉小姐好口才。”方盛世的办公室采光十分好,又地处高位,明亮简直如同置身云端。整套的欧洲原装桌椅,只上面小小一只笔筒已经价值不菲。“方……总原来有收集古董的爱好么?”她拿起青瓷笔筒,有些小心翼翼。
  “可以这样说,不过方总更爱收集美丽女子照片。”杉辰讶然,抬眼见寇准揶逾之色溢于言表,眼光落在她右手边的一个相框上。
  只是一张普通女子照,女子甚至没有上妆,平凡的一张素颜。一秒钟后杉辰脑袋嗡地炸开,脸上热辣辣一片,照中女子原竟是她自己。无怪她一时没有认出来,女子身后是即落夕阳,头发皮肤都笼罩在如橙阳光中,似发出了淡淡光晕,神情安逸恬静犹如水一般清辙流淌。“这……”她何时拍过如此美极照片?寇准只是微笑,突然凑身过来,一双大眼盯着她仿佛将她看穿:“其实细看你并不那样漂亮。”
  当然,不及照片万分之一。她犹自嘲。“盛世怎么就那么迷恋于你?”他一幅百思不得其解,“你是否中世纪欧洲女巫,懂得爱情魔咒?”她本来被问得压力倍增,听到后半句又笑出来:“如若我是女巫,也该给你下个魔咒,好叫你在盛世前为我多多美言,助我早日成为方氏少夫人,绝少不了你好处。”寇准一时的眼波深沉无底,很快回复笑容:“杉小姐真爱开玩笑。”她马上自觉是否玩笑开得太过,毕竟此亦如官场上谈腐败,有点闻风避之的趋势。随即也只是笑。门咔嚓一声打开,方盛世开门进来,随手关上门。杉辰微微愕然,似被电流击中,从眼球直达脑神经再传至四肢百骇,工作中方盛世一如王者般的沉静睿智,如雄狮,不动则已简直能让女人有占有的冲动,宣告世界为其所有、不许窥视。
  直到门关上的刹那他才恢复一点平日随和亲切:“聊什么,这么开心?”
  眼波于杉辰脸上流转,然后略瞥寇准。修练成精的寇立马会意,站身:“我想起一些事情,方总,先走了。”待门再度关上,方盛世一溜烟跑到杉辰前面,双手撑开将她圈在自己与办公桌之间:“怎么想起来找我?”杉辰第一次觉得心如战鼓,快要翻天覆地、摧城毁池。“是不是想我了?”方盛世慢慢收紧双臂,眼中笑意越来越盛:“我也想你,特别想。”
  杉辰眼珠乱窜,只觉四面都是方盛世蓄满坏意笑容的眼神,似猎人终于擒获猎物,慌忙中看见自己带来饭盒,犹如见到末日救星,转身将它塞在方盛世越靠越近身前:“吃饭。”
  方盛世俊眼俏鼻都溢满笑意,就连眉心一道皱褶也似在笑:“现在不想吃饭,想吃你。”
  沙哑带磁的声线,他说来暧昧得将人溺进去,杉辰觉得脸都在烧,舌头大无比:“吃……吃饭。”见好就收,方盛世在她粉面上轻啄一口,接过饭盒:“怎么突然想起为我送饭?”转过身的眸子里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计较。“昨、昨天你不是被我烫伤了么?我、我想你不能吃热的。菜我都用清油炒,凉了的。”
  “是么?”他试试手,果然只是温热,遂笑:“那你吃了没有?”“来之前吃了一点。”方盛世看看表,“是吃了点早饭吧?你一定快十点才起来。”被指出懒惰生活,她不好意思。“待会儿我陪你去吃饭。”方盛世说完按下内线:“寇,为我移出下午时间,三点以前我不想受任何打扰。”“理解、理解,”对方口气如同友人,“为了方氏未来五十年,保证完成任务。”
  却在五分钟后,寇准敲响办公室门,一脸慎重:“方总,关若悯到了。”
  方盛世略愣一秒,看看杉辰:“请他进来。”寇准静站二秒,直到确定再无指示后:“是。”方盛世对着杉辰笑:“乖,你先在旁边等一会儿。”他的口气犹如哄小孩。“不许出声。”她从来不干预他的公事,何苦专门叮嘱一回,杉辰不满地撇嘴。关若悯是典型的美籍华人,举手投足皆有古欧贵族风范,笑也是恰如其分点到为止,既不疏远也不热络。方盛世请他落座,早有人奉上咖啡。“蓝山,黑咖啡。”他抿一小口,仍是温和有礼的笑容:“难为方总记得,多谢。”
  “哪里,才要感谢关少不计前嫌愿意与方氏合作。”关若悯脸色一滞,恼怒之色一闪而过,迅速笑出来:“因时因地而已。美国的事情已让我们见到方先生才干,相信与您合作是肖氏最好选择。”杉辰闻言抬头,拨弄指甲的手指骤然停止。方盛世不动声色瞥了一眼,眉头一皱。
  关若悯何等样人,立刻在心中记下,只待出门时好看清那坐在远处沙发的白衣女子长相。
  “当然,肖氏本是关惜人女士一手扩大,肖儒敦不过仗着姓氏横插一脚,何惧之有?”
  关若悯见方盛世说话针棒相加,心下疑惑:“方先生能这样想最好。”“我一直这样想,以前只因有所图。”杉辰越听越糊涂,正张大耳朵两人却已起身告辞,约定下次会谈。正焦急间,见关若悯看着自己一脸不可置信震惊莫名。“你……你……”他一连说两个你字。“关先生,你好。”杉辰打招呼。方盛世挑眉。“你好。”关若悯犹自震惊,“你叫什么名字?”杉辰一愣,看看方盛世,后者正向她点头:“我叫杉辰,杉木的杉,星辰的辰。”
  “杉辰。”关若悯小声念了几次,又问道:“杉小姐,请问今年芳龄?”
  真正的美国佬,还用“芳龄”这样的旧式礼貌用语。杉辰心中好笑:“二十三岁。”
  “您的出生日期呢?”关若悯仿佛迫不及待。“关先生,如果你对杉小姐感兴趣,我可以告诉你,她已名花有主,”方盛世神色不悦,“就是本人。”“不、不,”关若悯连忙解释,“不是。”两眼直往杉辰脸上瞟,心中明显有计较,“只是觉得杉小姐十分像一位故人。”“哦?”“不过不太对,可能是我多想,真是过意不去。”关若悯绅士地鞠躬,“非常抱歉惊扰小姐,如若您愿意能否允许我与美丽的小姐共进午餐,当是我的陪罪。”“没有关系,关先生。”杉辰马上不好意思,笑着说:“您太客气了。”
  方盛世却是眉目不见柔和,拉起杉辰的手:“关先生,美丽的小姐已经答应与我共进午餐了,而且今后每一天的午餐也都将与我共进,包括晚餐。”关若悯一笑:“是吗,恕我冒昧。”送走关若悯,杉辰便彻底忘记此事,以至二日后接到关若悯的电话受宠若惊。
  “杉小姐?”“是。”“我是关若悯,希望您还记得我。”口气非常诚恳。“当然,关先生乃人中俊杰。”那边呵呵笑:“杉小姐这样的伶牙利齿倒也有几分似我那位故人。”他这样三番四次地提到这位故人,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杉小姐,可否赏光出来饮茶?”当然不好拒绝,此人出身富贵、待人有礼,毫无拒绝之理。“当然。”“太好了。”他真心高兴,“我来接你。”

14.深思却不得

  十分钟后,关若悯到楼下。他开的劳斯莱斯魅影。自从认识方盛世,她好像挤身上流圈。“怎么啦?”关若悯倒车:“没有,我只是以为你会住在方府中。”杉辰知他见到自己所租公寓,索性假装叹气:“你以为我不想?无奈方某人甚怕父母,一直不肯将我介绍。”“真的?”“不、当然不。”杉辰连忙辩解,“他是个好男人,是我不好。”关若悯点头:“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你决定。”她可不欲挑战男人的主导欲。“如此?那只能去我觉得好的地方,希望你也喜欢。”真是彬彬有礼的询问,不但达到目的,顺便赢得好感。杉辰想。他若要追的女子恐怕无一不中。
  关若悯带去的地方自然非常好,环境典雅舒适。 他为她点了红茶。“怎样?”“很好,饮后留香。”杉辰抿唇微笑。关若悯略微失神,眼神一下幽深。杉辰已知他要进入正题,全神应付。“杉小姐可知道我是谁?”“我当然知道,”她说,“关若悯先生。”关若悯笑:“我是说我的身份。”杉辰不语。他掏出名片,透明的卡片英文字母兀自闪光:“我是肖氏集团董事之一,已故董事长关惜人的弟弟。”杉辰眼皮直跳:“肖氏……”“对,肖氏,十年前横跨欧亚的世界十强,杉小姐应该知道一二。”她不知道,她知道做什么?她只需过好自己的日子。“杉小姐,其实我要说的话非常难于开口,希望你听到后勿要宣扬。”“即如此,你还是不要说的好。”杉辰起身要走,她也并不想听秘密,自古好奇能杀死猫。
  “对不起,我说话失去分寸,我并非觉得杉小姐是那样的人,只是,”他顿了顿,一向骄傲自信的脸也有几分难堪,“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肖氏实在丢不起这个人。”“杉小姐,请您一定要听我说完,这对你对我都绝对是好事。”是否好事她不知道,但关若悯既然做到这个分上,除非愿意得罪这个人,否则无法离去。而杉辰,她只是平凡女子。“好吧,我尽量不对外人说。”她见到关若悯犹豫的神色,“如果你要我说绝不对任何人说起,我无法下保,因为未来的事谁也不知道,但我会尽力。相信与否,关先生可以考虑。”
  关若悯垂下眼帘,转动手中咖啡,他点的仍是不加糖不加奶的黑咖啡,那种药一样的饮料,真亏得他甘之如怡。“关惜人是肖氏董事长肖如震的第二任妻子,商业头脑可谓无双,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肖如震逝世后,关惜人便由董事局一致推选为新任董事长。由外人看来,她的一生风光无限。”
  “可也只有我知道,她有多么悲哀寂寞。”“她只是一个女人,可是一个女人该享受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有,家庭、孩子,她,都没有。”
  喔,那肖如震呢,不是她的丈夫?关若悯好似看到杉辰想法:“肖如震在娶我姐之前,已经没有生育能力。而且他之所以娶她完全看中她为公司带来的巨额财富。”原来又是一出成人版童话剧,女主角惨遭受骗,于是发奋图强,成为事业机器。
  “我姐嫁人时便已知道肖如震不爱她,可她没有选择,她的丈夫是个赌鬼,一夜可输光所有积蓄,而她又怀了孕。”慢,她听得越来越糊涂。“肖如震答应帮她解决所有困难,包括让那个男人永远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她于是决定嫁给肖如震。”又一桩没有爱情的婚姻,哦,不,是没有感情,婚姻何需爱情?“可是她很快发觉不妥,生完孩子以后,肖如震一直拿孩子威胁她。当时她正在签一笔大单,两人已经似敌人毫无信任可言,于是她便悄悄托人将孩子抱出去藏起。谁知道被肖如震发现,孩子随即便失去踪影。我姐悲愤交加,于次年将肖如震踢出肖氏,成为新任董事长。”
  “二十年,她一直在找她的孩子,”他用一种哀伤、怀念的目光看着她:“一直到她死。”
  “她是个好姐姐,因此我发誓,一定将她的女儿找到。”杉辰的手指忍不住发抖:“关……关先生。”关若悯摇摇头,从皮包中抽出一张相片。一张很旧的相片,已经泛黄,照片中的女子明眸皓睫,清秀异常。“不……”她从手指然后手臂,直到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我知道人有相似,所以我专程查了你的资料。情况与我想的并不矛盾,你是孤儿,二十三岁只是孤儿院估算,所以也可能是二十二岁,而我姐姐就是在二十二年前生……”
  “别说了。”她端起茶杯,茶杯抖动厉害,失手跌落,碎了一地,溅得瓷沫子四飞:“怎么、可能?”“为什么不可能?我自见你第一眼,以为她又回来。你们从样貌、神态无一不是一个模子。”
  “那是你的幻觉!”杉辰站起来,声音激动:“关先生,我想一个人在回忆的时候总会朝着自己愿意的方向思考。”“不错,我不否认,”关若悯盯着她,目光坚定如铁,“所以我认为,你应该去做鉴定。”
  “荒谬!”她拂袖而走。关若悯追出来:“杉小姐、杉小姐。”“我不明白你为何这样抗拒?找到母亲难道不是好事?”她走得飞快。确实,她为何抗拒,有什么可抗拒,找回母亲是好事,还是这样有钱的母亲,简直上天落金元宝,不小心砸中她。她的脚步慢下来,看向关若悯。“她是个好女人,非常好的女人,并且很可怜。”他的目光哀伤,“你就当作一作好事,去做鉴定吧!”她直觉地对鉴定一词敏感,听到时皱了皱眉头。“杉小姐。”他伸手挡住她,“请你考虑,就当做一件好事吧,我们不会亏待你,而且如果你真的是她的女儿,将继承无数财富。”“多少?”她问。“无数,肖氏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还有各类基金房产……。”“我知道了。”她打断他,他在引诱她,她终于听出来:“真是诱人的财富。”
  他笑:“当然。如果是我,一定飞奔医院做亲子鉴定,一边祈祷血统正确。”
  她又不是圣人,她当然受了诱惑,可是平白地冒出的母亲,她孤苦无依生活了二十三年。她记得曾有人问她:“这一生,你最想得到什么?”她自心底里说出来:“我最遗撼的,是没有得到过一份真正的母爱,一种成熟女人无私包容的温柔情感。”以至于她有次在医院看病,近五十岁的女医生和她讨论女人嫁人、未来一事,她淆然泪落,心中酸楚至无法诉说。她到现在已经记不清那位女医生的样子,只觉慈眉善目,可敬可亲。
  她突觉烦闷无比:“我想回家。”“杉小姐?”关若悯疑惊。她蹲下来,看地上米色水泥,阳光照得白花花,声音虚弱无力:“我要回家。”
  她坐上车,将身子蜷起来,沉默无语。可她也没有哭,只有无力、悲伤,压在心里沉沉地透不过气。无处可泄的失落情绪。她缓缓掏出手机,对方响了两声后接起来。“方盛世,你在干什么?”那边没有说话。“方盛世,你在听我说话么?”“嗯,我在。”他的声音低沉清脆:“你在哪里?”“车上。”她说,“方盛世,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她听到有人叫方总,然后门打开又合上的声音。“我……我是不是打扰到你?”“没有,”他说得快而坚定,仿佛玉珠落在盘子里,快速而悦耳,“你现在哪里?”
  “车里,在回家的路上。”“杉辰,你是不是哭了?”她并不知道自己哭,可是他一说,她便知道自己是哭了。哭了也好,很多时候,哭是因为有个人在身边,因为有人在身边、才可以哭、才哭得出来。关若悯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爱金、一脸麻木,却在打电话的时候哭得肝肠寸断。虽然他看不到,可他感觉得到,那样悲哀寂寞无奈压抑的哭泣。他突然后悔起对她说的话,后悔认为她是拜金的女子。等她挂上电话,他才轻唤她:“杉小姐。”她没有应。于是他又唤了一声。她直起身,脸上犹带泪痕,双眼通红,可是目光清冷:“我此时不想与你说话。”
  他也是骄傲的人,不禁气恼,真的不再说话。到了以后,她下车时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他还没有来得及说没有关系,她已经转身走。她进屋不到一会儿,方盛世就闯进来。她听到门匙插得纷乱的声音,几次没有打开。“杉辰?”他那样焦急,看到她,捧起她的脸:“怎么啦?”她再次呜呜地哭出来,抱着他的腰埋在他的怀里哭个不停。方盛世只得哄她,拍她的后背,呢喃:“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的。”
  她哭了一会儿,抬头看他。他长得这样好看、星眉朗目,又这样爱她,愿意在她哭泣的时候丢下所有的事安慰她,她还有什么不满足?一生之中还有什么所求?“我们结婚吧!”一生一世,被你这样照顾也好。就算无法一生一世,只得片刻也是好的。
  他仿佛不能相信,然后眼中出现狂喜:“真的、真的?杉辰,这是否代表你已经爱上我。”这当然与他向她求婚不同,由她提出来,他幸福无以伦比。她想是的。一个人的时光太孤独,她需要有人愿意听她诉说陪她哭泣。于是她点头,再点头。
  他激情不可抑,俯下身吻住她,唇舌纠缠中身体逐渐火热。他轻放她在床上,细细地吻她,在最后的一刻,还是抬起混浊的隐忍的眸子问:“可以吗?”
  她无声拥抱住他。于是他将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表达爱意的方式事无巨细一一作遍。

15.往思而欲泣

  早上的电话响得特别早,方盛世快速接起转过身,小声说:“喂……我马上赶过来。”
  他温柔亲吻还在睡梦中的杉辰,然后轻手轻脚起身。可惜没有问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他担心而惭愧地朝床上看一眼,一做,就什么都忘记。等她起来再问。杉辰醒来看到方盛世留在桌上字条,又看看右边枕头上方盛世睡下去的凹痕,微笑。
  她哼着小调吃早餐,牛奶面包。只吃一点点,然后看电视。过不了一会儿,听到楼下汽车的声音,她连忙跑过去看。如果是那辆黑色的迈巴赫,就是他回来了。她满怀希望地去看,一楼的平台上,树与楼房围成的空地里,是一辆崭新宾利,深色的宝石蓝。那个男人湿润如玉,眉目似画清明,正抬头看到她,目光如水平静,却至深不可测。
  当时的天空没有阳光,雾蒙蒙地,轻风拂过,微冷。这个人总是让她心疼,以前是不甘与屈辱,现在则是萧条寂寞,仿佛他的身边再无活着的人事,于他有意义的人事。她遥遥地看着他,相对无言,终于还是笑了笑。他也笑,一笑如冰面绽破,万树梨花盛开。“杉辰。”他叫她。她将他请进屋,给他热的白开水:“这里没有茶。”“谢谢,这样就很好。”他坐下来打量四周:“这是你住的地方?”“嗯。”“不错,很安静。”他看着她,“以前没有来,非常可惜。”她连忙躲开他的注视,装着喝水,然后说:“如果你喜欢可以常来,我们总是朋友。”
  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看。杉辰如龟一样缩着脖子,只看着手中一杯清水,仿佛里面黄金万斗。“那我这个……朋友,可否请你喝一杯茶?”她忙不迭点头,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吧。”再与他这样坐着,她心会痛裂开。因为动作太快太急,杯子从桌上摔下来,可因为是塑料的,并没有碎,只是水汩汩四向流淌,说不出的失意。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他开车从芙蓉街过,经过蘼言蘼语停下来。“突然想吃冰淇林,一起去吧。”他私自下车,“当陪我这个朋友。”他们走进这一家店。“是你们呀,好久没来过了!”老板娘出来,笑眯眯的,“要吃什么,还是老样子么?”
  里面的一切都没有变,意大利式的冰淇淋,粉红粉绿粉黄的小球,装在玻璃的容皿里,点缀着各种水果,好看又好吃。“嗯,要铺很多的芒果。”他说。她最爱吃这上面的芒果,亮晶晶的,又软又甜,怎样吃也不腻。很多日子他们来到这个小店吃冰淇淋,他总把芒果全部挑给她。“既然这么喜欢吃,去买就好了?”“不,我就爱吃这上面的芒果,只有一点点,永远也吃不够。”他于是宠溺地揉她的头,每次这个时候她总是乖巧地,像小孩子。其实都是她小时候的事情。小时候她只能在玻璃窗的外面,看别的小孩子来吃冰淇淋,白白的奶油沾了小嘴满满一圈。身边有妈妈或是爸爸的慈祥亲人,笑盈盈地看着。别人的温馨,都是属于别人的。她还要发报纸,那些五彩冰淇淋的向往,只能在梦里。
  “好甜。”她抿了一口,闭上眼睛享受着,嘴角翘起。“别动。”他伸过手。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手指已经触到她。“你看你,吃得到处都是。”他的手指并不温暖,是微凉的,就是那唇角的一抹笑,也是清清淡淡,如山间泉涧。
  他的手指抚过她的唇。她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用舌头去舔。她想她本来是想自己弄干净,这样他就会停止。可是,她紧张得弄巧成拙,竟舔到了他的手指。她感觉到他的手震了一下,眼睛里似乎有一簇火苗。他靠近她,笑得狡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还没有等到她回答,他已经吻住她。她惊得手足无措,呆呆地任他辗转碾磨。原来他的唇是热的,热得发烫,虽然他的手指是冷的,目光时常也是冷的,可是他的唇,像火一样烫到她,要燃烧掉她。“杉辰?”他疑惑地望着她,“你怎么了?”“没、没有。”冰淇淋已经端上来。“老板娘刚刚说发明新产品,我见你一直未说话已经替你叫了。”她一看,果然多了紫色的小球。冰淇淋还是与以前一样,拉开时有细短的丝,入口冰爽即化。她吃了几口,放下勺子:“我要回去了。”“这么快?”“我不舒服。”他沉默,把玩着光洁的小勺,轻轻一笑:“你……就这么想逃开我?”她调转头,看到自己的右手臂。袖口被挽起,轻微的红色痕迹,小红点密密麻麻。
  “爱上他……你……爱上他了?”然后他又摇摇头:“不会、不会的。我见过你们在一起的样子。你不会爱上他。”她站起来就走。他忙跑出去追她。“喂,你们还没有付钱?”老板娘拦住侍应生,摇头,担心地朝门外望了一眼。“杉辰!”他拉住她。她急剧挣扎,像被魔鬼追击。“你爱我!你还爱我对不对?”他抓着她的双臂,大声吼:“你根本不爱他,你爱的一直是我,是我肖儒敦,是不是?”她震惊地看着他,目光渐渐悲切,蓄了盈盈泪水。她将肖儒敦用力一推,居然就推开了,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讲,可是千回百转之后,只化成转身从眼角飞出的泪珠。杉辰坐在记程车上,眼泪哇哇地流出来,惹得司机频频回顾:“妹子,什么事都会过去的,想开些。”她记起那一个月,几乎守在电话旁,只要有来电就像中头奖般高兴,想着“就是这个了”或者“就是下一个”。每次的希望都是绝望,一次次地听到有东西破碎的声音,仿佛快乐都是那样遥不可及的事情。渐渐不再希望,到后来几乎得了电话恐惧症,就害怕自己乞望,甚至害怕他真的打来电话。
  那真的是太痛的过程,成为记忆不可磨灭的部分,纵使时光飞逝,也不可逆转。至少现在于她如此。她想,有些事情,是注定了的。于他,于她,于方盛世。世事不可完美。他已将她的心思耗尽,如灰飞,不剩一粒尘埃。“师傅,麻烦你调头,我去雅尔监狱。”她想弄清楚一些事情,现在有必要弄清。
  
16.君系裙为谁

  “给你的。”杉辰递过书,“盛世说你最近研究这个。”皮子坐牢几月,虽然看上去沧桑不少,可不见疲累,看着书双眼闪光,笑:“谢谢嫂子挂念。”
  这一声嫂子叫得顺口之极,杉辰不禁微笑。“无事献殷情?”杉辰抿下嘴唇:“想问一点事情。”皮子两眼一转:“关于大哥?”杉辰点头:“还有肖儒敦。”“上次来看你,你似乎提到肖儒敦与盛世之间……”杉辰看见皮子犹豫,“是很不好的事吗?”
  “没有伤天害理,”皮子皱眉,“只是姓肖的太不道义。”“是否与我有关?”皮子看着她,答案昭然若揭。“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大哥也要我不要说。”“你告诉我。”杉辰很肯定地说,“有关我的事,我希望知道。”“其实这件事里,大哥并没有别的意思,他当时也是极不愿意的,他是为你好。”
  杉辰听不懂,可是有些东西在慢慢接近。 “那时嫂子你与肖儒敦已经快成了,大哥也准备放弃,可就在这个时候,肖儒敦跟大哥达成协议。”皮子看向杉辰,盯着她的眼:“他让大哥帮他得到肖氏的继承权,当时正是关董事长死亡时候,条件是放弃你。”杉辰没有说话,只看着皮子,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大哥开始没有答应,不过后来肖儒敦开始对你……几次都是,当着大哥的面,他一直在逼大哥。”“大哥是没办法,他说他不能看着你往火炕里跳。”“嫂子,大哥是真的喜欢你,我从没见到他对一个女人用心到这个地步。你都不知道那段时间他喝了多少酒打了多少架,差点被他老头子赶出去。”其他的杉辰已经听不太清了,只觉得心里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砸得鲜血直流的。
  “我、我先走,改天来看你。”她勿勿告别。皮子看着杉辰出去,转身对身后小狱警说:“去给我准备电话。”也不知他是否做错了?皮子想。大不了这段时间别出来,方盛世总不会到牢里来打他。
  刚出来,杉辰接到方盛世电话。“在做什么?”“没什么。”杉辰语气不善。“一起吃晚饭吧?我来接你。”“不用了,我有约。”杉辰啪地挂掉电话。招了计程车回家,驶到半路遇上塞车,正是塞车高峰期,杉辰一看如龙车队,付了车钱决定走回去。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杉辰狠狠踢路上的空烟盒。“小姐,”一个身穿制服的人走过来,手上别红袖章,“乱丢垃圾,罚款二十块。”
  杉辰愣了下,最后看见地上烟盒,说:“这不是我丢的!”清洁工一脸凛然:“这是不是没人要的烟盒?”杉辰点头。“这附近是不是没有人?”这里是高速,平常人就少,这会儿确实没一个人。杉辰又点头。“那小姐,人证物证倨在,您还说什么?”清洁工指指自己,“快交钱!”
  杉辰只恨不得对她大吼:“你丫的算什么证人,还不就是要钱?”可她忍住,从皮夹里掏出二十块,看也不看清洁工一眼,将钱往她摊开的手上一塞:“我不抽烟。你拿着吧。”清洁工喜在眉梢,哪管杉辰说些什么话,气得杉辰几欲吐血。好不容易走到家里,直累得脚脖子断掉,心情劣极。才刚刚进门,就听到厨房吡哩啪啦的声音,吓了一跳,以为有小偷,转念一想:不会呀,小偷要呆也呆卧室,在厨房里干什么?难不成快饿死了,偷面包?老天注定玩死她,让她遇到小偷也遇到个最没用的。这时那位引起她思考半天的人终于出现在厨房门口,大概是听到开门的声音所以来看。
  杉辰眉毛挑挑,嘴角抽抽,别过头又看过去,终于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方、方盛世?”
  方盛世不明所以:“怎么了?”“那个……那个,”她指着他的身上,笑得岔气,“围裙……围裙。”他低头看看围裙又看看笑得前俯后仰的杉辰,两颊一鼓:“有那么好笑吗?”
  他这样孩子气的动作让她更是止不住地大笑,一向西装革履英气十足堂堂方式总裁黄金单衣汉方盛世居然穿着一条粉红色QQ猪的围裙,手执大汤勺,而非名品钢笔,站在她的小厨房里,身后一堆的柴米油盐,对着她孩子气地皱眉鼓腮:“方……盛世,你、你等等,我去、去找相机。哈哈哈。”
  他晃动手里汤勺,瞪她,作势“你敢”。她有什么不敢?在他面前。说完已经到卧室去找相机。找着找着,突然想起下午的事。她只是一时被方盛世的拙样笑岔了,这会儿想起来,虽然不似先前那样心情恶劣,可还是觉得气愤恼怒。
  她将相机放在桌上,朝厨房走过去。“方盛世?”“啊?”他正在煮汤,搅动着,“我煮了三鲜汤,放了很多墨鱼,你吃个够。”
  “我是不是很蠢?”他正嚐着汤,似乎很烫,他的眼睛眯起来,眼神幽深。“你是不是觉得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操作我的感情?只要你稍为用心就可手到擒来?”
  方盛世放下汤勺:“你见过皮子了?”“你说,你到底如何看我。是不是觉得我再好骗不过,几根玫瑰花几顿饭就可以、就可以骗我上床!”“你这样想?”他转过来看着她,神情平静,“你真的这样想?”“如果你是真的这样想的话,我很失望,也很伤心。”“我认识的杉辰,不是这个样子。”“她自信、乐观,对生活充满激情希望。哪怕小小的温暖她也会好好珍藏。”
  他走过来,捧起她的脸,温柔地说:“告诉我,你不是真的这样想。”“可是你、可是你……”她不争气地又红了眼眶,捶打他:“你怎么这样坏!”
  他任她打,然后用力抱她入怀:“好、好,是我坏,都是我坏。”她哭了又笑,后来又哭。“怎么还哭?”她不理他,径自把脸埋在他怀里。“别哭了好不好?”“那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的声音嗡嗡地。赶鸭子上架,他不答应也得答应:“好。”“你说的不许反悔!”她立马跳出他的怀抱,一副都是你自作自受的表情。
  “来,摆几个POSE,要帅一点的。”她脸上犹挂着泪痕,可是那样精神,都是他的功劳。“真的要照?”“当然,是你自己答应的。”她威胁地看着他。“好、好,”他说,“那可不可以等我把汤做好再照?”“不行。”她坚决否定,“现在就照。”“盛世,我昨天见了关先生。”“嗯?”他转头过来看她。“他说、他说我有可能是关惜人的女儿,”她仔细看他的反应,“建议我去做亲子鉴定。”
  他看她良久,眼神几经变幻,然后笑:“我很高兴你愿意将这件事告诉我。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可是如果你不想去,我也支持你。关家虽然财雄势大,可我们并不需怕他。”
  她抱住他的腰,“我没想清楚……不知道……”“你在意吗?”他说,“如果永远不知道真相会不会遗撼?或者永远放在心里?”
  “我只希望你快乐无忧生活,杉辰。”杉辰靠在他的怀里:“可是……”“我也不喜欢她们,让你一个人孤苦伶仃二十年,就算以后再大的弥补也无给于事。可也许你可以去弄清楚,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下你的那个女人。你可以告诉那些不想你好的人,你过得多么地好。”“嗯。”她笑,抱紧他。
对立的核心
  关若悯很快又打电话来:“杉小姐?”“关先生。”杉辰算是打过招呼,再不说话。“那个,”关若悯似犹豫开口,“你想好了吗?”“什么事?”她是故意的,来自于那边的人,她都有排斥。他觉得她语气不善,又怕她一口回绝很没有面子,吞吞吐吐:“去医院的事,你,考虑得如何?其实杉小姐,喔,不,也许你就是我的侄女,巨额财富摆在你的面前。”“你不用一再提醒我,”她说:“如果你总是把这个挂在嘴边,我随时撤消我的决定。”
  “不、不,我不是……”他反应过来,惊喜,“杉小姐,您这样说是否答应了?”
  “……”“我来接您,请稍等。”关若悯殷情地请杉辰上车,掩不住的喜悦兴奋:“谢谢杉小姐!”绅士原来也会因为激动而说太多的话:“杉小姐,您的决定真是对极了,您将会是全世界数一数二的女富翁。也许明天肖氏就会完全属于您了。”她虽然不喜欢听他说话,可那两个字眼引起她的注意:“你刚刚说‘肖氏’?哪个肖氏?”
  “还有哪个肖氏,自然是十强肖氏。”“是不是肖儒敦的董事长?”“是,”关若悯看她一眼,“杉小姐也知道?”车子上桥了,桥两边是耸立的高楼,巨大的五颜六色言行牌一张张晃眼而过。
  “你刚才说如果我、我是关的后人,那么整个肖氏就是我的?”杉辰一字字说,似乎很郑重,非常在意、必须弄清楚的样子。“嗯。”关若悯详细解释,“因为肖氏已属于关董,而关董死后因为没有继承人也又回归到肖如震的后人身上。”他嗤笑了下:“肖儒敦算什么东西,董事会一直信不过他,如果此次他再不能做出令大家满意的成绩,那么董事局将会申请更换董事长。”“现在我又找到关董的子嗣,肖儒敦那家伙……”他不怀好意地神秘地笑。
  “停车。”她说。“什么?”关若悯怀疑自己听错。“我说停车。”“杉小姐,你刚刚已经答应我去做鉴定,怎可……”“停车!”她私自去开车门,可是怎么也打不开,索性拿脚踢。“好、好,等下了桥,我就在停车。”关若悯烦恼地拍方向盘,拍得啪一下直响。
  下了轿,车子缓缓停稳在路边。“杉小姐,可不可以给我一个你突然改变的理由?”“没有。”杉辰快速打开车门。“杉小姐,”关若悯拉住她的手,“难道你不想认识你的母亲?”杉辰转过头用杀人的目光瞪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杉小姐。”关若悯还想说话。“先生,这里不允许停车。”交警过来。“杉小姐,你再考虑一下,回到肖氏对你百利无一害。”“先生,如果你再不走,我要开罚单了。”交警拿出笔。“警察先生,可否给我五分钟,我正在跟我女朋友道歉。”“警察先生你别听他的,他不是我男朋友。”交警看看一脸凶恶的杉辰,又看看绅士一般正朝他微笑的关若悯,再看看人家开的名车:“好吧,就给你五分钟。五分钟后马上走。”杉辰气极。“谢谢,五分钟后一定走。”关若悯潇洒下车:“杉小姐,是否因为肖儒敦?你们的事,我略有耳闻。”
  杉辰瞪他,一边快走。“君子择良木栖,我不知道杉小姐你为何这样围护他?他并不值得。”你懂什么?杉辰皱眉。“你一定以为我不懂,其实我想最懂的恐怕就是我。想爱不能爱、爱了被抛弃的感觉,我切肤之痛。”她的脚步慢下来,看到他苦涩的嘲讽的表情。“我也曾爱过一个女人,她坚强、软弱,美丽、恶毒、善良。我虽然非常爱她,可是连说也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她的身边我也待不下去。杉小姐,比起我来,你幸运得多。”
  杉辰停下来,看他。“她甚至也多次利用过我,却从未对我说过半个爱字,一点表示也无的。就算我想,她也是早早会让我闭口。”“‘悯,有些事情如果你选择说出来,那么将是不可救赎的罪。’她这样说的时候,那么无情。我都恨不得杀她。可是,也没有杀她,因为我爱她。”车子迅速驰过,飞影在关若悯浅灰的眸子里闪进闪出,宛若幻影,就似此刻他的思绪,都飘在幻影里。“那、后来呢?”“后来?”他摇头,“没有后来,我跟她,从未开始过。”“可是,你……”“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你,他便不会利用你,起码不会为了自身的利益利用你。而一份夹杂着利益的爱情,无论开始时有多么美好,也经不起世事的考验。”他缓缓抬起手臂,“你又何苦弄成我这个样子?”棕色的皮肤上,手腕处清晰的浅色刀痕,想必是划得极深,任时光荏苒,居然一点没有模糊它的样貌,那样狰狞可怖的样貌。“如果一直不肯走出来,最后受伤的永远是爱得最深的这一方。”她慌忙别开眼,不去看那条丑陋的疤痕:“对不起,但我现在真的不想去,请容我想一想。”
  “我送你吧,你想去哪里?”她随便说了一个地址。“需要我陪你吗?”她摇摇头,神态语气已经好很多:“谢谢。”“没有关系,如果有事给我打电话,因为你是我的侄女,虽然也许只是也许。”
  她笑。“听众朋友们大家好,于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于千万年之间于千万人之中……”
  步行街的收音直播室,女主持正在用煽情的语与行人打招呼。她怎么到了这里来?黄兴广场热闹非凡,各色美丽女子,帅气男士还有老人小孩,一一从她的身边过去又过来。空间这样广阔,时间如此寂寥,她的身边空空如也。电台在放歌曲,是《彩虹天堂》,好听的温暖的略略伤感的歌曲。“我有点紧张。”“怕什么,这只是一个小小试唱,看看公众反应,以后还有比这大得多的见面会、演唱会,这只是个小Case。”可是她还是紧张,看着歌词忘了旋律,想着旋律又忘了歌词。一定不能错,一定不能错!“杉辰,”他扳过她的肩,望着她的眼睛坚定明亮,仿若黑夜海上灯塔:“你是最棒的,是全国最优秀歌手。”“相信你自己。”“你真的这样想?”“如果你是真的这样想的话,我很失望,也很伤心。”“我认识的杉辰,不是这个样子。”“她自信、乐观,对生活充满激情希望。哪怕小小的温暖她也会好好珍藏。”
  她蹲下来。哪里是她自信,她根本一点自信都没有,她曾经连一个小小电台的试音都会紧张得发抖,会在镁光灯下不知所措,都是他的关系,都是他,一点点提高她,一点点帮她跋山涉水,才能至今日高度。
  方盛世的赞誉,实则有他一半。“我们会一起站在世界的顶端,那时你是全世界最棒的歌手,而我站在你的后面,成为最坚强的后盾。”“我以后还会赚更多的钱,我会更红,红到全世界都认识我……儒敦,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你答应过我的……我一直努力着呢……我都红成这 样了……一定可以……更红的……可以……”
  她忘不了,她曾经那样地低声下气地求过他,而他决绝如同陌生人,从此她的灯塔消失在岸的彼岸,剩她一人彷徨在无边黑海。“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你,他便不会利用你,起码不会为了自身的利益利用你。而一份夹杂着利益的爱情,无论开始时有多么美好,也经不起世事的考验。”
  “如果一直不肯走出来,最后受伤的永远是爱得最深的这一方。”她已经伤得这样深,深在心底再心底的地方,看都看不到,只烂在里面。
  他利用她得到肖氏,那样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而她,可以同样地从他手中夺走肖氏吗?
  他为了肖氏放弃她,肖氏对他来说,是比她更重要的东西吧?她可以夺去比她更重要的东西吗?她想起来他受到羞辱、甚至不能说是羞辱,只是冷遇的时候,气到颤抖地肩膀。当时的她从后面看过去,只感觉到那样心疼,他那么骄傲的人。然后他抛弃她后归来,一个人,终日只是一个人,任何人都没有,他的身边没有一个人帮助他,而他的眼里,也是空洞到几近透明的神色。“你……就这么想逃开我?”“你根本不爱他,你爱的一直是我,是我肖儒敦,是不是?”她抱住肩膀,好像上面还有他手掌紧抓住她的力量,灼热得要烧起来。不行,她终于摇摇头。不行,她无法那样做。如果要一辈子遗撼,那就一辈子遗撼吧。反正二十多年,她已经这样过来,并无……将来也就这样过去。

17.见君家主怯

  方盛世这几日非常忙碌,很晚才回来,又要工作很久。“好了,你先去睡吧!”他接过咖啡。“嗯。”她打个哈欠,强睁着眼,“不过最近你到底怎么啦,忙成这个样子?”
  “也没有什么。”他笑,垂眼喝咖啡,“做生意嘛,是这个样子的。”“明天去见我父母,好不好?”“这、这么快?”她下意识地出口,见他眼中黯淡神色,连忙笑:“好、好。在哪里?”
  他告诉她地址:“晚上我来接你。”说完轻吻她,又回过身工作。杉辰见他手指如飞地在键盘上跳跃:“你不是很忙吗,要不要迟一点?”
  他的手指顿住,头也不回地说:“不用。”“其实、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能够嫁给你,很多人都梦想。可是真的不要紧,不会耽误你的工作?”方盛世回过头,笑:“工作难道就不结婚了吗?正是要结婚,所以拼命工作,好赚钱养你呀!”
  杉辰想了半天该穿什么衣服,耗费数亿脑细胞,又叫了林来。“不行,以前穿的衣服都太张扬,盛世父母恐怕不喜欢。”“小姐,什么是张扬?玉瑞前些日子穿着比基尼唱歌那才是张扬好不好!”林说的是上一次,玉瑞因为要挽回日益低弥的人气,不得已用此做噱头,“还是你好,急流勇退,不用像她那样,惨淡收场。”“这件怎么样?”林拿着一件连衣裙,“紫色的,高贵。”“领子太低了吧?”林看了看:“也不低呀,还不到肋骨。”“这件呢?”“太红,老人家怎么会喜欢?”“这件?”“太素,不吉利。”“这件?”……“大小姐,哪一件你都说不好,干脆别穿了。”林大喘口气坐到椅子上,“他们看的是你这个人,又不是这些衣服。”“话是这么说,”杉辰正在试粉红小礼服,在镜子前左照右照,“衣服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我可不想在这上面失分数。”等到杉辰打扮完毕,已经过去大半天,林累得两眼翻白。“好林姐,下次请你吃鲍鱼海参。”“不用了不用了,”林挥手,“最近手头紧,你折现吧!”两人一起大笑。“你说我见到他们以后该说什么?”“我该怎么称呼他们?叔叔、阿姨?是不是把他们叫老了?听说盛世的母亲特别在意这个呢。”
  说话间电话响了,杉辰看了看号码,朝林眨眼:“盛世。”“你准备好了吗?”杉辰看看镜中自己:“嗯。”“那好,我马上来接你。”方盛世笑了一声,“辰,我好幸福。”“我也是。”“待会儿见。”“待会儿见。”挂上电话,杉辰犹自唇角衔笑。“哎呀,我的牙!”林捂着嘴,皱眉。“怎么了?”“给肉麻死了!”杉辰笑着推她:“我去趟洗手间。”杉辰刚刚离开,手机就响起来。林一见那个号码,神色一凛,想了想,狠心将电话掐了。
  杉辰出来后:“刚刚我的电话是不是响过?”“没有呀。”林说,“一直没响。”这时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杉辰一喜:“来了。”忙打开门看,夜色下黑色迈巴赫车身光亮似水。“林,我走了。”“我的电话没电了,”林看着自己手机,“怎么办,有个很重要的谈话。”
  杉辰把自己手机递过去:“你打吧,我可以用盛世的。”林笑着接过:“谢了。”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方盛世斜靠在车前,英眉朗目,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她缓缓下楼,穿着粉色小礼服,薄施脂粉,暗香送迎。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卟咚卟咚好快。她盈盈地笑,无比娇羞地低头,轻声:“你来了?”“嗯,”他小心地伸出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轻柔而坚定,“我来了。”
  车行驶在夜街上,路灯如一颗颗明珠蜿蜒向前,伸展在看不见的远方暗处。灯光被剪成条状,映在方盛世的侧脸,喜悦燃起的火苗在他的黑瞳里跳跃。“我有点紧张。”她说,瞟向窗外,树木飞速后掠。方盛世留一只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去握住她的,柔声说:“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慈祥宽容。他们一定会喜欢你。”“反正我是娶定你,才不管他们喜欢不喜欢!”杉辰笑:“就会哄我。”“我不是哄你,真不是,要不要试试?”“你唯恐天下不乱是不?这也试得?怎么试?”方盛世耸肩:“简单啊,咱俩当着他们的面来个法国式长吻,直把两老人看晕过去。然后我爸绝对一边骂我败坏风俗,一边紧锣密鼓地张罗咱俩结婚。”杉辰想象老年版的方盛世气得吹胡子瞪眼破口大骂的样子,笑得弯腰:“方盛世,我要有你这样的儿子,真、真是……看不好好教训你。”“容易呀,本人无偿捐献精子一枚,乐意之至,恭祝咱俩早生贵子!”“方盛世,看打——”“啊——别弄,开车——呵呵——别——我、我在开车。”杉辰使劲挠:“还说不说、还说不说!”杉辰身子突然一晃,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方盛世踩了刹车也不管后面汽笛长鸣,手伸过去按住杉辰的头,俯身就真的来了个法国式长吻。“爸妈,这就是我常跟你们提到的杉辰。”方盛世拉着杉辰的手。杉辰挣了几下没挣开,笑着鞠躬:“方叔叔、姚阿姨好。”方盛世的父亲五十多岁,却不显老,沉稳可亲的样子。 “好、好,”他笑指着对面的座位,“坐、坐。”“杉小姐今年多大了?”问话的是姚夙,方盛世的母亲。“虚年二十三。”“二十三岁?”姚夙有一双凤眼,“还很年轻呀,刚刚大学毕业吧?”“妈——”“怎么啦,我就是问问,”姚夙看了眼方卿:“你看这个孩子,还没结婚呢就紧张成这样,我又不会吃了、吃了……”“阿姨,我叫杉辰,你们叫我辰辰就好。”“喔,辰辰啊!大学学什么专业?”“学、学音乐。”姚夙顿了下:“摘艺术的?搞艺术的不实际,不过好在气质好。辰辰,我们盛世一个老大孩子,整天跟钱啊钱的打交道,你怎么就喜欢他了呢?喔,我是说,你们搞艺术的和搞经济……”
  “好了,”方卿打断她的话,“点东西吃吧,你不怕饿着我,还不怕饿着你宝贝儿子?”
  “谁饿着你了,点就点呗!我这儿说几句话你也要耽搁。”复又转过头,笑着看杉辰:“辰辰,你不会嫌我罗嗦吧?”“不会、不会,”杉辰笑,“怎么会呢,阿姨。”“那就好,女人啊,一结婚生了孩子,都会变得罗嗦的,你将来也一样。”
  “妈,你看你想吃什么?”方盛世把菜单交给姚夙,朝杉辰眨眨眼。我有点吃不消你妈。别担心,我也一样,其实她没什么坏心。放心。“你看我,快三十年不都这么过来了?”方盛世跟杉辰耳语。两人都低笑,杉辰捂着嘴。“哎,你们磨矶什么呢?”“没、没说什么。”杉辰赶忙坐直身,回答。“妈——”方盛世一把搂住杉辰的腰,“我正在说服杉辰去咱家住呢!”
  杉辰惊呆,转头看方盛世一脸涎嫌。“咱们家住?可你们还没结婚呢!”“妈,”方盛世俯在姚夙耳边,“反正是早晚的事。再说,要是您答应了,我不也回家住了?”
  姚夙两眼一圆,回过味后笑出来,“你这孩子。”“啊——”方盛世吸气。“说什么你?”杉辰拧方盛世的大腿。“咳咳,回家、回家睡也没什么不好。辰辰啊,今天就去咱们家?”“胡闹呢!”方卿忍不住开口,“人家黄花大闺女,你也好意思开口。吃饭!”
  姚夙双眼楞啊楞。餐厅门打开,有徐风送迎,休闲身裳的男子面如温玉挟美丽女子进入。杉辰因为略略紧张而双眼乱瞟,正好看到肖儒敦进来,朝自已微笑。“呀!”果汁不小心溅到衣服上,杉辰连忙擦试并站起来:“我去洗手间,不好意思。”
  水哗啦啦流出,杉辰洗净衣服上的污渍,对着镜子看了自己半晌,然后走出门。
  方盛世体贴地拉开椅子。“妈,这是新鲜的海参。”方盛世笑:“杉辰,你尝尝,很好吃。”“好。”杉辰转过头去看方盛世。她是在看他,所以不是看那个人。她隔了肖儒敦两个桌子,对着面坐,看得见他的脸和另一个女人的后脑。女人有一头乌黑亮丽直发,盘着圆形的小髻再垂下来。“好不好吃?”“好、好吃。”杉辰使劲嚼。“辰辰喜欢吃清淡一些的?”姚夙问。“啊?我喜欢吃辣的。”姚夙看了看盘里不见一点辣的海参,很奇怪。“盛世。”肖儒敦正举杯,那个女人突然将酒全泼在他身上,立马离开。“什么?”“……没什么。”杉辰又夹个海参在嘴里,头不自觉地向方盛世的方向瞟。
  方盛世睨着桃花眼看过来,放了半天的电,才猛然发觉杉辰的目光并未落实在他处,顺着看向身后。肖儒敦气得脸色发白,并未注意到身后悄悄走来一位长风衣的男人,男人的手正从衣袋中抽出来,手中拿了小巧的手枪。黑色枪口对准肖儒敦。“儒敦,小心!”杉辰站起来跑过去。枪声顿起,人们的惊呼声、碗碟砸在地上的声音,餐厅顿时乱作一团。杉辰还没迈出一步,就被人拉下来。“不要命啦?”方盛世瞪着他吼,按住她的头蹲下来。方父方母蹲在同一张桌子下,神色间虽然紧张却未见慌乱。杉辰拼命地抬头想看看肖儒敦怎么样:“你放开,放开!”“杉辰你冷静点!”方盛世抓得越紧,额上青筋乍见。“有人开枪了,有人拿枪指着他,他会死的。”杉辰一个劲地挣方盛世的手,急得大叫:“方盛世,你给我放开!”“我放开你就没命了!”方盛世怒。这时又几声枪响,杉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使劲地把方盛世一推,就跑出去。
  方盛世原地愣了二秒,眼中有股死灰一样的气息。“爸妈,那是她表哥。”方盛世对一脸疑问的二老说,转身去追杉辰。杉辰已经找到肖儒敦。肖儒敦穿着的白色休闲衫被血染着通红。“儒敦?”肖儒敦还挣着眼,看到杉辰笑了笑。杉辰忙去掏手机,想起来手机被林借去,又急忙去翻肖儒敦的口袋。抬头看到方盛世:“盛世,把电话借我。”方盛世站着没动。杉辰跑过去自己掏,染了他银灰色的西装:“喂,君悦餐厅有人中枪,请急救。”
  西装上渐干涸的血液呈现黑红色,方盛世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杉辰,她已经蹲回肖儒敦身边,再看看肖儒敦,肖儒敦也正看着自己,眸中有一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笑。他转过身默默离去,不堪再看。急救室中,医生对杉辰说:“子弹只是擦过皮肤,没有大碍。”只有两个人的休息室,杉辰舒口气,瞅见肖儒敦正一眨不眨盯着自己:“怎么啦?”
  “杉辰,”肖儒敦握住她的手:“你还爱我,不要不承认。”“我只是……”她欲辩无力,索性承认:“也许吧,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我们之间绝不可能了。”“只要我们想,有什么不可以?”杉辰摇摇头:“我说过,如果不爱,就离开,可是,如果爱,就要抓紧,紧紧地抓住我,千万不要给我任何逃走的机会。”“你觉得在你那样做以后,还能让我再相信你么?”“我、我其实很想、很想,你都不会知道我有多想,”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可是这里、这里不听话,它总是告诉我你曾经给我的伤害,曾经那样义无反顾地离开,不论我如何哀求。”
  “所以这一次,换我离开。肖儒敦,这一次,换我离开你。”他几乎不敢相信她所说的话,她是这么爱他,这么地为他着想,甚至可以为他死,他都可以感觉得到。所以,他怎么可能接受她说要离开?“不……”肖儒敦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发觉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因为她的眼神这样平静,再不复炽热。休息室的门被打开,肖儒敦的保镖来了。“有人来照顾你,我先走了。”杉辰朝肖儒敦笑了笑转身离开。“杉辰!”肖儒敦叫了一声,并无追上去,也没有追上去的勇气。杉辰走进电梯,看着红色数字的变化,默默地流泪。应该都过去了吧,不管如何如今她已经能够冷静面对,所以一切总算过去了吧。
  
18.尔来与约盟

  方盛世不接杉辰的电话了,这一点在三天后杉辰终于确定。她每次打过去,对方不是占线就是关机,要不然换成秘书甜腻声音:“对不起,杉小姐,方总有事外出了。”“什么时候回来?这个我不知道。”“去了哪里?杉小姐,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杉辰想了想,觉得可能是方盛世吃醋了,心有愧疚,决定去他的公司找他。
  “对不起,杉小姐,关总他不在。”秘书说。不在、不知道。她受够了这二句精典! 杉辰打开方盛世办公室的门,她就在里面等他,就不信他不回来办公了!
  “杉小姐?”秘书本能地想阻止杉辰,被她一瞪明智地闭嘴。杉辰在里面坐得无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蒙蒙憧憧中好像有人进来了,盯着她看,目光哀伤痴迷。“盛世?”杉辰揉揉眼睛。不过三日不见,方盛世竟似颓唐了许多,疲惫都在脸上。他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她。
  “盛世?”杉辰突然觉得心慌,“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打了很多电话给你,你知道不知道?”房间里静悄悄的,好像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杉辰,”方盛世抬头,眼望着半空,空洞无物:“我们……分手吧。”
  她愣愣地看着他,没有听懂他的话。“你明明、明明爱他,何必免费与我在一起?我方盛世不需别人这样可怜。而且这么久,我这只手伸得也累了。分手吧。”她一直在看着他。他慢慢地起身,踱步到门前,打开门,门外透进灯光,原来已经到了晚上。
  “方盛世,我不分手。”他打开门,动作突然停住了。“我不分手,绝不。”“对不起,一直让你这样伸着手,所以现在换我伸手了,好不好?”“都是我的错,以后我改好不好?”“我不要分手,方盛世,我不要!”他听到她哭了,他觉得她的眼泪落在地上,一颗一颗地砸在地上,好响好重:“不是……对与错的问题。”他的声音沙哑疲惫:“是我真的累了。这一场感情的戏,我退出。”门打开又合上,室内重又黑暗,黑暗中杉辰只听到自己哭泣的声音,只知道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消减撕心裂肺的痛。杉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的电话都不接。啪啪啪——过了一会儿,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杉辰像惊觉的小兽,望着门口。林开了门进来。杉辰失望地闭眼。“喂,你想睡到死是不是?”林推杉辰,将钥匙随便一抛:“人家连钥匙都给我了,你还有什么可想的?”钥匙正好砸在闹钟上,米老鼠的黄色小闹钟,他曾经把玩着笑她幼稚。杉辰眼眶一红:“他给你的?”林见她盯着钥匙,点头。“我不信。”林叹气:“你是不愿信还是不信?”“吃了饭没有?”“……”“我给你做点吃的。”林打开冰箱,顺便找到方便面:“别挑,我可只会这个。”
  厨房里响起乒乒乓乓的声音。杉辰突然笑了。她想起来方盛世那日穿着围裙拿汤勺的滑稽样子。端着面出来的林看到床上一边哭一边笑的杉辰皱眉:“吃面。”杉辰笑出眼泪,一边揩眼泪一边摇头。“你不能不吃东西呀,”林推推面,“多少吃一点。”她继续摇头:“我吃不下,真的,我也试过逼自己吃,可是全都吐出来。”
  “怎么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这么喜欢他?”她的泪扑簌而下,“林,我怎么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喜欢他。脑袋里只有他,想到再也见不到他心里就像被车子碾过一样,碾了再碾,每一次都痛得受不了。”林看着杉辰:“真的这样喜欢?说老实话,以前我真以为……好吧,既然你都这样了,我索性告诉你,我怀疑方总要与你分手并不是自愿的。”“什么?”杉辰扑到林身上:“你说什么?”“掐、掐着我了。”杉辰赶忙放下手:“你刚刚说什么?”林咳嗽几声,恐惧地坐远一点:“我只是听说,肖儒敦已经向方氏宣战,我想、只是我猜想,方总是不希望你夹在他们两人之间痛苦。”杉辰从惊愕到恍悟然后大喜,双眼放光:“是啊是啊,我怎么会没有想到?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哈哈哈,”杉辰亲林一口:“谢谢你,林,你真是最好的姐妹。”这么简单的理由,她怎么会想不到?他这么喜欢她,怎么会要与她分手?
  “但是杉辰,你以后要注意。”“什么?”“你对肖儒敦的态度,方总现在是喜欢你才能受得了这种委屈。要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忍得了这种屈辱?”“林?”“别说你不喜欢肖儒敦,连我都看出来了,方盛世能不知道?你要是再不处理好这段感情,迟早要出事!”杉辰低头想了一会儿:“好吧,我知道了。”从此开始杉辰倒追方盛世的日子。老实说这要难得多,因为方盛世总是车进车出,杉辰要见到他不容易。可要说不容易吧也不是,一天中总是能遇到那么三四次,像搭电梯啦,有时候杉辰等电梯,电梯门开会见到方盛世正在打电话,很忙的样子,看也不看她。杉辰进去后就找话说:“盛世?”方盛世挂上电话脸向一边。“你今晚有没有空?我做饭给你吃?”“……”“明天晚上?”然后电梯就到了,方盛世双眼望天跨出门。杉辰在空白的纸上又画上一笔,红红的一个正字,已经五天了,可是方盛世仍然不与她说话,好像她是隐形人一样的。她不觉叹了口气,电话此时响了。杉辰看了一眼接起:“关先生?”“杉小姐,你好。”关若悯开门见山:“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我们之间?”杉辰笑:“关先生腰缠万贯,怎会与我做交易?”“自然是非你不可。我听说你与方总分手了?”“这不关你的事!”“OK,我没有恶意。”关若悯放缓语气,“我一直觉得你是我侄女。我只是想告诉你方总与你分手的理由。”杉辰全身毛孔都长了耳朵:“什么理由?”话出口失悔:“我哪关心什么理由。”
  关若悯像猫捉到耗子:“看来是我弄错了,即如此那恕我打扰了。”“既然都说到了,”杉辰咳了一声,“就干脆说一说吧。”“是这样,杉辰。我希望在我告诉你之前,你能先做亲子鉴定。”原来是这样,杉辰深呼吸,尽量控制情绪:“原来如此。关先生,凭什么你认为可以拿这件事情要挟我?我明白告诉你,不错,我是对你的消息很感兴趣。可是,如果盛世真的喜欢我,那么我相信只要我努力一定可以挽回,反之就算知道也无济于事。”关若悯半晌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你……真的很像她。”“你喜欢她,是吗?”杉辰问得很小心,因为是那样敏感的话题。“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我还以为隐藏得很好。”关若悯的声音苦涩如黄莲。
  杉辰眼皮直跳。天,关若悯真是……她不知道说什么,一时两相寂静。“杉小姐,我可以叫你名字吗?”“当然可以。”“杉辰,你的妈妈是个了不起的人,非常的了不起。处于万人之中央却泰然自若,宛如战争女神。”他的语气充满向往与回忆。“您是怎样爱上她的?”杉辰不自觉地用敬语。“我们自幼丧亲,只有彼此相依为命,她一直照顾我。什么都是她在我身边,无微不至。”
  “她真的是一个那么好的人?”“如果你愿意,”他似乎笑了一下,“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地聊一整天,当然这也说不完她的好。”就像方盛世么,一直陪在她的身边,绝对地无法忘怀?“愿意之至。”杉辰笑。电话挂上后不到片刻又响起来。“关先生还有什么事吗?我的决定不会变的。”她不做鉴定,起码现在不想。
  “没有,”他辩得有些狼狈,“我想过了,还是告诉你,你毕竟可能是她的孩子,而且和你这么投缘。”杉辰几乎是屏息而听。“肖氏因为我姐姐去世之后没有后继人,所以追溯到肖如震才由现在的肖儒敦继承。如果你被证实为她的女儿,那么肖氏顺理成章由你接管。而日前肖儒敦与方氏的宣战将会不战而合。肖氏董事局中已有人知晓有关你的传闻,并向我试探。我想方总是想让你处于局外,才暂时与你分开。因为可能是你成为两派斗争的关键人物。”就是说主和派将找她做鉴定,以正其位,而主战派恰恰相反,也许为了夜长梦多,而干脆杀掉她。方盛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她置事局外,让她逃出此肖与方战局,做隐形人。
  “谢谢你,关先生,真的感谢你。”杉辰说。“如果你真的感谢我,”关若悯顿了顿。杉辰以为他又要劝自己做鉴定,正要拒绝。“可不可以叫我一声叔叔?不,叔叔感觉太老了。叫一声小叔叔吧。可以吗?”
  杉辰愣了一下。“就一声,可以吗?”“小叔叔,”杉辰想,也许他真的是自己的叔叔,无论如何,他是个很好的人,至情至性。
  可是她不能认他。“小叔叔。我可以一直叫你小叔叔吗?”关若悯受宠若惊:“当然可以。”“方盛世!”电梯内,又一次的偶然重逢,杉辰拉住方盛世的衣:“我有话对你说。”
  方盛世怔在原地半晌,看向杉辰,眼眸中黑不见底:“没有什么话可以说。请放开。”
  杉辰抓得又紧些,索性按了电梯。“你?”电梯一层一层又上去。“我不在乎夹在方肖之间的战争,我可以承受。我只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不能没有你在身边。比起被攻击,我更不堪没有你。盛世,你为了我这么多,请让我报答你。”“对于肖儒敦,我承认我也爱他。可是爱有很多种,我对你的爱也是尽了全力,尽了全力来爱你,因为你用你的全力在爱我。”“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继续爱上你?”方盛世没有等杉辰继续往下说,已经抱住她。他也受够没有她的日子。婚礼真正地忙起来,办家俱,写请柬。关若悯也在邀请之列,杉辰在请柬上写着“小叔叔”。“他一定会高兴坏的。”盛世说,“他很喜欢你。”言下不无醋味。杉辰一笑搂着方盛世亲:“宝贝吃干醋了?”方盛世稀有的脸红,撇过眼又转回来:“翻天了你,还没嫁过来呢?”“对呀,现在退货还不晚。”她笑得两眼弯弯。方盛世做出思量的样子:“我也想过,只是担心你会再也嫁不出去。我就当做善事好了,谁让我心肠好!”他假装摇头叹气。杉辰说不过他直接打,两人就笑说扭成一团,扭着扭着,方盛世将她横腰一抱。
  进房慢慢教训你!他的眼中露出斜恶光芒。狼来了!杉辰两手护在胸前,做可怜样。“嘿嘿!”方盛世搓手,咧开嘴奸笑。

19.避开的责任

  可是消息还是走漏,被报纸登出来,杉辰可能为肖氏第一继承人的传闻不胫而走,一时传满大街小巷。“杉辰,东西都收拾好了?”方盛世手里提着箱子。她的租房已经不能再住,每日围满大量记者,只能先住进方盛世的家里。
  方盛世握住杉辰的手笑:“不要紧张,我妈一直在夸你。”“夸我什么?”“能吃加能睡。”他两眼一眯,“以后一定能生大胖儿子。”杉辰发觉方盛世越来越涎嫌,也不知是否本性如此。一时有些些羞意,只想缝上他的嘴。
  车辆缓慢行,两旁全是镁光灯闪烁,车内隔音良好,车外人群做一出哑剧。
  前面有另一辆车开路,后面还有一辆车跟随,都是保镖。杉辰突生愧疚:“很麻烦吧?”
  他看她一眼,立刻明白:“方氏与肖氏宣战后,我都一定会请这些人,无论有没有你的事。而且,”他轻吻她的手,“可以陪在你的身边,我求之不得。”“你就会安慰我。”她靠在后椅上,状似不经意地问:“肖氏最近怎样了?”
  其实她每天都会看报纸,肖氏因为继承人不定的消息,近期股票大跌,肖儒敦恐怕已经焦头烂额。方盛世沉吟了一会儿:“不太好,肖儒敦面临被撤之威。当然这要在你明确身份之后。”
  杉辰的眼皮跳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继续说:“所以杉辰,这段时间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就算肖儒敦不动你,支持他的人也会背地里动你的。”她没有说话,因为此刻说话的话,那声音一定是颤抖的。她沉默着,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方盛世握着她的手,一直紧,越来越紧,可即使如此的紧,他也没能温暖手心逐渐降下的温度。
  车子驶进一个小区,有钱人家的标准样房,有单独园圃和宽阔前台。“我应该早一点搬过来。”空气中甚至闻到青草花香,杉辰心情大好。“你要是喜欢我们就买幢一模一样的?”方盛世走过来,“还是要更大一点?”
  “不要了,”她摇头,“就这样很好了,太大了显得空荡荡,没有安全感。”
  “可是你们不都是憧憬一座城堡的么?”“那是童话中的故事,城堡是王子公主相会地点。”她俯身嗅了嗅鲜花,“生活里只要这样,就够了。我不喜欢与爱人生活在大得需要以车代步的城堡里。”她突然反应过来,像灵犬嗅到食物:“你们?谁还与你说过喜欢城堡?”
  “没有、没有谁。”他闪烁其词。“你说不说?”“妈!”方盛世朝门口喊了一声。“你别想骗我回头,你要不告诉我那个是谁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不放过你,何况还是你妈?”
  方盛世不住使眼色,又向她的身后陪笑,杉辰终于意识到好像似乎大概真的那位姚夫人在身后。
  这样一想,立马感到背后两道如电眼光,杉辰慢慢转过头,叫了声:“阿……妈。”
  “说什么这么起劲呢,跟我也说说?”姚夙乍听一声妈,心里那怪里古怪的感觉消了不少。
  方盛世何样人物,一见他妈这神色即刻将两个女人的手拉在一起:“你儿媳正想怎么孝顺您呢!”姚夙眼角隐现菊花,唇也上翘了些,睨着杉辰:“是吗?”杉辰额头上的汗:“是……是啊。”“知道你们要回来住,我已经吩咐玉姐收拾了房间。”姚夙走在前面:“小宋,将少爷少夫人的行礼放到房里。”小宋约二十上下,一双眼睛活灵活现的:“是。”房间在二老的楼上,方盛世一听立马皱眉:“妈,不是说好要西头的房子吗?”
  “小兔崽子,好不容易回来还要跟我住那么远?我就把你安排在我们东边,怎么样?”姚夙凤目圆睁。方盛世两眼一转,拉起母亲的手:“妈——,”又低下头小声说:“这不是不方便吗?您不也盼着早日抱孙子?”方母听到心里去,笑得两眼睛都看不见了:“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你妈又不是不知道那回事!”“您方便您儿子也方便,可有人害羞。”要是她到时不让,他到哪里诉苦?
  姚夙两眼将杉辰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扫视一遍,而后脆声叫道:“玉姐,替少爷安排西头的房间出来。”杉辰一直在感叹房中摆设得体,庄重大方。突然听到方母要重新安排房间,不禁心里疑惑。
  “为什么要重新安排房间?”方盛世带着杉辰坐上家用电车,顺口答道:“老人家晚上睡觉打呼噜。”
  杉辰想想也是。西边的房间与东边的不太一样,更偏西洋化一些,看得出应该是方盛世常居。后园有一大片玫瑰花,红得血样刺目。“哇——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了!这里实在太美!”杉辰大笑。
  “是啊,这里的确很美。”他看着杉辰。“我要去玫瑰花园,可以吗?”“当然,这里全部都是你的地方。”杉辰跑着下楼,快乐如同小鸟:“这样多的玫瑰花,我第一次见到,好壮观、好伟大。”
  方盛世也跟着她:“我将它们都送给你,代表一生的承诺!”他的目光温柔缱绻,眸中是她的倒影。她静笑,点头。两人热烈拥吻,在如火样的玫瑰花海里。“盛世……”“嘘。”他慢慢将她放在地上,随手摘下一朵玫瑰:“这样的花,你戴着才配。”
  他将玫瑰插进她的左鬓,手指滑过凝脂般侧脸,俯身轻吻,细细地吻,眉间、鼻间、脸颊、最后才去碰唇。他的目光中有汹涌潮水,似要将她整个吞下去,可是动作却这样轻柔,好似她是最珍贵的宝物。
  手往下滑,罗衫轻解,他感觉到她的颤栗:“别怕,天地是我们最好的见证人。”
  良辰遇良人,苦恨春霄短。杉辰在方家真的过上足不出户的古代闺绣生活,直呼“你要再给我配幅刺绣我就是如假包换的待嫁闺中的古代少女了”。方盛世一听喷笑:“给你你也不会绣呀。别人都说没吃过猪肉见过猪走路,你是吃过猪肉不识猪。”“你也比我强不了多少,我不会针线,你可连全绵和尼龙都分不清呢!”
  方盛世耸耸肩膀:“我又不是女人,不认识理所当然。”如此拌嘴日子一去半月,杉辰大嚎长胖两斤。“妈呀,你故意的。”“谁故意呀?自已能吃能睡的。”“那是谁半夜托人家起来夜宵?都说十一点以后吃东西最胖人了。”“……”“不管,方盛世你要再敢引诱我吃夜宵,我跟你没完。”当夜,方盛世端着正宗意大利小牛腩刚出现在门口,杉辰两眼放光从被窝爬起来:“还有没有85年红酒?”又是堕落的一天早上,杉辰走到外面,散步时听到低微啜泣。“小宋,你怎么了?”小宋惊讶地抬头,连忙用衣袖擦了擦脸上泪珠:“少失人。”“怎么哭了?”小宋的眼睛大大的,哭过更显清亮:“前些日子我买了肖氏股票,现在跌得一分没有了。”
  “原来是这样,亏得很多吗?”“也不是,几万块而已。”几、万、块、而、已?“那个……这里工资多少?”“这个,”小宋显得有些犹豫。杉辰笑:“我刚刚进来方家,人生地不熟,以后还要你多多帮忙提醒,好处自然不会少。”
  “少夫人,不敢当。”小宋咬咬牙,“老……不,夫人每月给我们三万块底薪,奖金赏赐不算。”三万块?奖金?赏赐?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外面一个大学生好做歹做最少也要五年才能拿到这薪酬。“那你们每月都干些什么?”她考虑以后是否也来分一杯羹,跟方盛世分手之后,求他今在往日情份收她做女佣吧!“就是打扫收拾之类的。夫人对我们很好,当然少夫人对我们也很好的。”
  杉辰震惊中让小宋做自己的事去,才不到一会儿突然觉得刚才漏了重要讯息。
  “小宋,你刚才说你买了什么股票?”“肖氏呀。少夫人,您脸色不好,要不要扶您回去休息?”“不、不,”杉辰说:“最近怎么很少听到肖氏的消息?”“怎会很少听到,外面已经炒得沸沸扬扬,大报小报都在刊登。”“对了,我说怎么方家从来没见过一份报纸,连电视上都没有此类新闻?”
  小宋更是被惊得睁大眼睛,好像看着怪物:“报纸每天都送到府里呀,而且电视也是每日报道。”杉辰脑袋嗡嗡作响,方盛世一定是不让她挂心将所有消息摒于在外,而她直到此刻才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她以为不想就可以过去,其实只是放任问题发展,直到无法逃避。

20.意料的疯狂

  杉辰走到东屋,果然在垃圾箱中见到已被看过的报纸。方盛世太有把握她不来东屋,而减弱防备。果然整版都是肖氏最新情况,以及以后预测。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肖儒敦内外受敌,已经骑虎难下。她抓着这份报纸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接下来可以怎么办,愣愣地看着墙上挂钟左右摇摆。
  一直到方盛世中午回来,一脸的笑意昂然,终于在看到杉辰又看到她手上的报纸后沉下脸。
  “杉辰?”杉辰有些失神落魄,看他一眼又看向报纸:“你都知道?”“你一直都在故意瞒我?”“我这样做都是为你好。”他说。她是什么都做不了的,甚至连见他安慰他的机会都没有,除了躲起来不被人发现,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她被缚住了。“他怎么样了?”她问。“没什么,你不要问。”他已经不悦。“他怎么样了?”方盛世低下头又抬起,重重地从鼻中叹气:“没什么,最多被赶出董事局而已。”
  她不敢想象他被赶出董事局,那样骄傲的人,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然后再次失去。她不敢想那是什么样的结局。“没有余地了吗?”她似乎很艰难地开口:“你、就不能、放过他?”方盛世腾地一下站起来:“放过他?他几时放过我?商场如战场,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杉辰,你希望哪个死?”“是我?还是他?”她见他愤怒极的样子:“我、我也不是……我只是……只是想给他一条活路。”
  “活路?不做董事长怎么就不是活路了?活路不是别人给的。肖儒敦如果死抓着那个位子不放,今日是遇到我,要是别人,他早已死过百次。”她听出他话的意思,禁不住手发抖:“我知道……我知道。盛世,你做了许多。我只是想、只是想……”“不要说了。”方盛世厉声一喝。杉辰吓得抬起头。“说什么都迟了!”她半天反应过来:“什么?你说什么,盛世!”方盛世离开客厅。不一会儿,小宋拿着一份报纸过来:“少夫人,少爷给您的报纸。”杉辰忙抢过来看,日期是今日的,题目赫然:“肖氏董事长被迫离职,肖氏有望与方氏修好。”
  占了整个头版,还有大幅的照片,肖儒敦在保镖的护送下正从肖氏走出来,脸色惨白如纸,神情灰蒙得骇人。迟了!真的迟了!一时间,杉辰脑子里只有这几个字,她飞快地冲出大门,往外跑去。招了辆出租车她说了地址,让司机快开。她说的地方是以前肖儒敦还做经理时租的小公寓。肖儒敦是极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家里永远一箱方便面,还有火腿肠饼干。
  她因为工作的关系进到他的房间,简直置身干粮世界。因而寻了理由自告奋勇做饭。
  当从厨房侧身出来、头发略敌的肖儒敦问她“盐要放多少”的那一瞬间,她有种居家的温心安宁错觉。“到了。”司机说。杉辰猛然醒过来,掏口袋发觉居然没有带钱,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有带钱。”然后将耳环取下来:“不然这个给你好不好?”方家的东西,这样做计程车费实在浪费,不过眼下也管不了那许多。一口气上到五楼,她急忙拍打房门。这样急,只知道拍打。她怕,怕那个人会想不开,怕他就那么消失。可是门一直没有开,心也一点点沉下去,直拍得手都红肿,才想起来可以到守卫处拿钥匙。
  守卫开了门,杉辰几乎是冲进去。房里的一切都没有变,肖儒敦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原来是你呀,我还以为是那些讨债的人。心想我会不会死在这里。”她的鼻子一酸,刚叫了一声“儒敦”,泪就像水一样涌出来。她就在离他三米的地方哭泣,而他也只是看着她哭,面色木然。“你还来做什么,来看我如何潦倒的么?”“不。”她怎么知道要来做什么,只是直觉地冲出来,看到他。你没事吧?这样的话甚至都问不出口,而她也给不了他任何的慰藉。她的哭声渐渐小下去,突然一股由无力而起的沧桑悲凉。“儒敦,回到过去好不好?”“放下,然后开始新的生活?”“放下?”肖儒敦好像听到了最荒诞的言语,“你知道什么?你有什么资格叫我放下?”
  “我的母亲是被父亲为了巩固势力娶回来的,她每日能做的就是不停对我说‘夺下肖氏,为她争气’,一直到她死,她都要抓着我的手,死不冥目地要我发毒誓得到肖氏。而我的父亲被关惜人夺权后每天做的就是咒骂殴打我,我的生活从头到尾都被肖氏毁了,毁得一干二净。”
  “所以,肖氏就应该是我的,它若不是我的,我活得这么惨是为了什么?”
  肖儒敦说到后来竟笑了,越笑越大。“你说,肖氏是不是我的?方盛世要与我争,不可能!不可能!”他指着杉辰:“你!你也是一样!跟着方盛世跑了,你他妈跟那些贱女人一样,只爱钱!”
  他的脸由惨白变得潮红,双眼暴睁得像恶魔。“儒敦……”他突然扑过来,掐住了她的脖子。“该死!你们都该死!方盛世、关若悯、关惜人,你们都该死!”杉辰觉得肺要炸开,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努力挣扎无济于事:“儒……”到最后话都说不出来,慢慢地失去意识。醒来后触目一片雪白,阳光从窗户外洒进来,铺了二个大方块的金子。“醒了?”她转头才见方盛世。“对不起,”他满怀愧疚,“不该让你一个人出去。”“我怎么了?”她想起来晕倒前的事情问,“肖儒敦呢,他怎么样?”方盛世略皱眉:“你差点被他掐死,还管他做什么?”“不是,”她摇头,“他不是故意的。”“你……”方盛世吸口气咽下后面的话:“医生查出来他有轻微的抑郁症。”
  他见她不明所以的样子:“就是常说的精神病!”一时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呆愣着看方盛世,见他薄唇上不明显的美人痣,灰褐色的。
  “杉辰?”“杉辰?”她慢慢反应过来:“他、怎么就得了、得了精神病?”“不是大问题,医生说很快就好。你放心。”“真的,很快就好?”他点点头:“你饿不饿,我去买你最爱吃的福记馄饨?”方盛世起身去外面打电话,走到半路突然听到病房传来一声巨响,慌忙跑回去。
  白色的床襦凌乱不堪,杉辰蹲着身子正要去捡地上摔碎的花瓶。“你看,我真没用,”她虚弱地笑,脸色苍白,“倒个水也碰碎东西。”
  “别捡了,你快躺着,回头我让护士来。”“没事,”她才刚说完,“呲——”他慌忙地跑过去:“怎么了?”雪白的指尖上,那一滴渗出的血珠分外的鲜红刺目,隐隐像兆示着不详。他从没有过的心慌,说话也急躁起来:“你看,不是叫你好好躺着吗?”她被他喝得一愣,但见他着急如斯登时竟内疚起来:“对、对不起。”他扶她在床上坐上,拉开床边的抽屉。抽屉里有常备的药棉和紫药水,他也不与她说话,径自做起来:止血,涂药水。
  他的神色凝重,她就只敢在整个手指头都成紫色的时候才轻轻说一句:“那个、划破皮是涂紫药水的么?”他一愣,慢慢放下她的手:“你坐一会儿,我出去买馄饨。”转过身去的耳后,那一小块的细嫩皮肤,悄悄爬上了晕红。她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紫红色的指头,窝进被子里犹自轻轻地笑。馄饨买回来,香喷喷的猪肉香菇,杉辰食欲大动。“好吃吗?”她嘴里包着馄饨,忙点头。他一笑:“那多吃一点。”吃完馄饨,他又给他削苹果。他拿着水果刀,像砍柴一样地削,肉连着皮掉了好一层。好不容易削完,偌大一个苹果瘦了一圈儿。“不好吃。”她将头一撇,“你帮我切小块。”她撒娇地撅嘴。他于是一块块地将苹果切了放在盘子里,“可惜没有牙签。”她乐得直接用手拿,又递给他一块。他吃苹果的时候顺便咬她的手指,弄得她双脸飞霞。“我们去看看肖儒敦吧?”他顿了一下,看她一眼:“好啊,不过等结婚之后。你放心,他毕竟是姓肖,肖氏集团中不乏老一辈护肖老将。”

21. 幸福的弧度

  蓝色丝绒一样的天空上,云薄如烟丝。圣玛利教堂前各式名车争相辉映,社会名流举止优雅彬彬有礼地彼此打招呼。“林,好了吗?”一身白纱的女子,美得若空谷幽灵。林穿着粉红伴娘服,正在替新娘盘发簪:“马上就好了,没见过人这么急着嫁的!”
  杉辰手一伸在林腹上一扭:“叫你说!”林呵呵直笑:“别闹,不然你这头花可戴不上去了。”杉辰看见镜中一身白妙的自己,缓缓微笑。经过这样多的事情,她总算是与他结了婚,从此夫唱妻随。“林,我一直好奇,你为什么不结婚?”就见林神色一黯。杉辰暗骂自己终是没有多嘴,终是没有藏住事:“当我没问、当我没问。”
  林看一眼杉辰,轻叹气:“其实也没有什么,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以前有个人和一亩麦田。麦田的主人对他说‘你从麦田中穿过去,只要拿到你认为最大的那一株麦子,麦田就是你的’。那个人觉得太简单了,连忙答应下来。于是他走进麦田,很快地选了一株他认为最大的麦株握在手里。本来已经可以交差,可是他又想也许前面还有更大的,于是放下麦株继续前行。就这样,一直到他走完整亩麦田,他都没有找到自己心中那株最大的麦子。于是在麦田的边缘随手抓了一株。”
  “而我,只是没有在边缘抓那么一株而已。”“杉辰,我跟你不同。我不是可以与人共同生活的人,我太要求隐私,就算是最亲密的人也会受不了。”“所以,我只能拥有朋友。”杉辰的头饰已经弄好,林笑了笑将杉辰转过身:“你看,好不好看?”杉辰看着镜中的林,她站在自己的身后,坚韧独立,突然想到关惜人,不知她是否便是这样的女子。“林。”她转过身,抱住林。林也不禁微微眼红:“怎么还像个孩子,都已经要嫁人了?”这时外面响起西洋钟的声音,咚咚地两声。“快,要开始了。”林说。杉辰点点头,拭了拭眼角湿润。桌上放着雪白手套,她正要去拿。“咝——”“怎么啦?”杉辰捏着右手食指,淡紫色的指头上竟涌出了鲜红血珠。这样的伤旧口,明明已经痊愈,怎么又裂开了,这样无缘无故?阴影同时掠过两人心头,还是林最先反应过来:“呀,手套上都沾了红。”
  杉辰一看,那雪白雪白的纺纱手套上,鲜红的一点,刺目惊心。“干脆不要戴了。”林拉杉辰出门。“林。”杉辰握住林的手,“我……”“别怕,”林说,“不会有事,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不要想些不吉利的事情。”
  杉辰点点头,遂跟着林出去。教堂里庄严圣洁的气息,可爱丘比特执爱情之箭瞄准世间男男女女。她自门外向里望,一直往里一直延伸就是彼岸的他。方盛世穿白色礼服,胸前一朵洁白玫瑰。他早与她说过,结婚的时候一定会戴着他们的花朵。想不到是这样的方式。她紧张地握了握手中捧花,于他热切目光下低头。林在旁暗暗紧了紧她的左臂,朝她诘笑。音乐响起,她一步步上前。左右宾客都是她不熟悉的人,可是都友善可亲地笑。这一刻,她在万人注目祝福中走向他,犹如迈往天国幸福阶梯。“方盛世先生,你愿意娶杉辰小姐为妻吗,发誓无论贫穷、富有、健康、疾病,都与她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牧师的话庄严而圣洁,正如爱情的神聆听他们此刻绚烂的爱情。
  他看向她,目光温柔缱绻如水:“我愿意。”“杉辰小姐,你愿意嫁方盛世先生为妻吗,发誓无论贫穷、富有、健康、疾病,都与她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她也看向他,幸福安宁:“我愿意。”“现在我宣布你们两人正式成为夫妻,在天主的祝福下,愿两位白头偕老。”
  他执起她的手,见到她裸露手臂不禁微愣,然后拿起戒指缓缓套上她的无名指。
  钻石发出耀眼的光芒,于她的指上跳跃。她也拿起他的戒指为他戴上。然后他挑起她的面纱,俯身亲吻。蝴蝶掠翅的一个吻,吻中有淡淡烟草气息,还有丝丝幸福的味道。“辰,我永远对你好。”他轻轻微笑对她说话,薄唇翘起幸福的弧度。教堂左侧角落里,一人盯着所发生的一切,目光森冷恶毒。当一对新人迈出教学时,他才缓缓站起,黑色燕尾如同魔鬼双翼。他压低着帽沿,缓缓站近人群。教堂门栏上,白色丘比特在哭叫哭泣。“啊——”方盛世终于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他甚至不敢相信不过半个月的工夫,竟可以将一个人改变成这样样子。曾经那样面如冠玉的男人,骄傲如同帝王,而今……还未等他想完这一切,而亦或这只是一个瞬间,就听到呯地一声闷响,伴随着人群尖叫逃窜的声音,他缓缓感觉到身体的热量渐渐流逝。肖儒敦疯狂地狞笑,如同地狱的哀钟。“盛世!”杉辰扶住倒下的方盛世,震惊、恐慌到说不出话。方盛世伸手扶住腹部中伤的地方,鲜红的血液正汩汩地流出来。“别哭,”他说,“你别哭,我没事。”他甚至挤出一丝笑,却又马上皱了眉。她看见鲜血一直从他的伤口涌出来,染红了白色的礼服。“啊——”她慌忙地用手去按住他的伤口,可是血仍然从指缝中流出来,她将头纱取下来按住,头纱也染成的红色。她的脑袋一片空白,只知道用力地按住他的伤口,泪已经大颗大颗地掉落,和着他的血一起流在地板上。“别哭。”他颤抖地伸手去抚她的眼泪,“答应我,以后都不要哭。”他的手干燥温暖,宛如一直以来对她无止境的包容。“答应我。”他说。她摇头。她没有哭,真的没有,只是眼泪流出来而已,她真的没有哭,只是在流泪。
  “你老是不听我的话。”他说,“所以最后一次,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她突然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瞪大了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微笑:“最后一次的,听我的,好不好?”他的声音已经虚弱,似乎每喘一口气都艰难、都在疼痛。“方盛世!”她叫他的名字,“你不要睡。方盛世!”可是他好像听不到她说的话,只是朝她微微笑着,到最后这一丝笑凝在脸上,他渐渐地合上眼睑。“方盛世、方盛世!”她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好像这样叫着他就可以让他再次醒来。
  “快,”身后有人来了,“伤者在这里。”医护人员将方盛世抬上车,杉辰也跟着上去。车里的医疗器械嘀嘀地响,电脑屏幕上绿点节奏地跳动。方盛世躺在车里,口罩有轻微的白雾显现。“杉辰,你不要担心,盛世会没事的。”寇准安慰她。可是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看着躺在床上的方盛世,像天地间只有这样一个人在她的眼中。
  急救室的灯光亮了有三个小时,杉辰就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
  “杉辰?”寇准试图与她说话,“盛世会没事的。”“杉辰?”可是她只是呆滞,一言不发,就连寇准在她眼前晃动的手她也好像看不见。
  寇准这才觉得心惊,摇了摇她的手臂:“杉辰,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杉辰?”寇准捂额长叹,只能去找医生。十分钟后,有医生来给杉辰做检查。他拿了小电筒照杉辰的眼睛:“可能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病人身体出于自卫反应,暂时对外界摒弃了一切认知。”“你是说我们说什么做什么她全不知道?”医生点点头:“可以这么说。”“那这样的情况会维持多久?”“说不好,也许一时半会儿,也许一年,总之要看病人自己的意思。”医生收起电筒:“我劝您现在最好将她送到病房里去,让人专职看护。”寇准叹气,一个还在急救另一个又出了问题。“好吧。”谁知就在护士扶杉辰离开的时候,却怎样拉都拉不动。杉辰呆滞的眼转向她们:“你们干什么?”两个护士吓了一跳,就连医生也是,忙回过头重新检查,可是结果仍然一样。医生看了看对面的急救室问:“里面那个、是他的大夫?”他们都看到了,她还穿着婚纱,脸上也是精致美丽妆容,只是身上斑斑的暗红血块,凝固了如同污迹一般。寇准点头。医生若有所思:“那你让她在这里等一会儿,如果有新的情况尽快向医院报告。这是我的电话。”寇准接过电话说了谢谢,然后看着呆滞中的杉辰沉沉地叹气。才刚过了一会儿,急匆匆的脚步声踏破了医院的宁静,方母方父急急赶来。
  “怎么样?”姚夙两眼通红。寇准指了指急救室。姚夙神色哀婉,看见坐在一边的杉辰突然啪地一下就是一巴掌:“都是你,你这贱女人,要不是你,我儿子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气急怒急伤急,饶是姚夙也顾不得平日体面。
  方卿连忙拉住姚夙:“你这是做什么?”风云不改其色的老干部此刻也是满脸的沉痛。
  “你放开我,让我打死这个小贱人,她死了正好给我儿子陪葬!”方卿见她闹得实在荒唐,大声吼道:“你给我安静点!儿子还没死呢!”
  姚夙被吼得一愣,接着掩面痛哭:“小兔崽子——”杉辰被打得脸偏到一边,可仍是愣愣地没有反应。方卿见了疑惑地望了寇准一眼。
  “医生刚才说杉辰受了太大的刺激,目前谁说的话她都听不见。”方父听了叹气,方母微微一愣,重新哭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约是很久很久,在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如此的久过,像是很深很深的黑暗隧道,一直走不到出口。急救室的灯光熄灭,医生护士陆续出来。方母走在最前面,急急地问:“我儿子怎么样了?”杉辰仍是坐在长椅上,眼神回复了些光彩,她看见医生摘下口罩,她甚至不敢听不敢看,可是她又不得不看不得不听。医生缓缓地摘下口罩,缓缓地摇头。她只觉得她的心也随着这摇头的节奏渐渐地沉下去了,摔下去了,碎了,再也找不到了。
  “病人的情况很不乐观,子弹直接射进脾脏里。性命虽然暂时保住了,可是不排除伤势恶化的可能,大约一个星期以后,他才能脱离危险期。”方母软倒在方卿的怀里。“那我们现在可以去看看他吗?”方卿问。医生正要开口,里面的护士突然叫:“医生、医生他醒了!”众人都转头,看见一个小护士跑出来。“醒了?”医生也是目瞪口呆,“怎么会这么快,麻药还没有过?”“是醒了、醒了,”护士高兴:“他一直叫着要见一个叫杉辰的人。”“你们谁叫杉辰?”医生问。众人都回头望。长椅上的人这才站起来,一身的雪白纱裙,腰身处红色的血渍犹如即将凋谢的红色玫瑰,神色仍然是迷离的,仿佛不敢置信地一步步走过来:“他还活着吗?”饶是陌生的人,也听出她声音的颤抖、害怕。医生不禁狠狠点了点头:“是,小姐,他还活着。”她渐渐咧开了一个笑,干涸的无神的眼终于回复光彩,盈盈的泪蓄出来,拉着医生的手,连谢谢也说不出口,只是拉着向他点头又笑。她飞快地跑进去看他,像一只白色蝴蝶飘飞众人眼中。方盛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透明的管子。她自门口看见他,他的眼睛只睁开了一条缝,她走过去,他的眼睛才随着她的走近睁得开了一些,可仍是虚弱沉重。他见到她仍是笑,用了全部的力气,想让她安心。他应该是想大大地笑出来,可是那样虚弱,只能是唇边勾起的一丝笑意。可是哪怕只有这浅如丝缕的笑,她也相当地满足。她站在他的床前,终于安心,无所顾忌地哭出来。泪大颗颗地滴落,滴在他的床单上,有些落在了他的手背上。失血而苍白的大手翻过来,那些泪就都滴在了手心里面。他的嘴辰动了动。“我知道,”她用手擦脸,“我不哭、我不哭。”可是她一边说,泪就一边涌出来。她倔强地擦,倔强地说:“我再也不哭。”他眯着眼睛,眼眸里温柔疼惜,微笑。
大团圆结局
  肖儒敦被起诉故意杀人罪,方母誓要其死。“妈,我没事了。”方盛世仍然坐在房床上,可是气色有好上许多。姚夙瞪他一眼:“哪有那么容易,我已经请了最好的律师,敢伤我的儿子,就要有陪命的觉悟!”说完递给他削好的苹果。方盛世接过:“总之这件事你不要管。”神态间不容拒绝。“你都这样了还不让我管?我知道你心里面想什么,不就是……”走廊里传来轻重脚步声,因为方盛世住的特级病房,一整层便只有他一个病人。
  杉辰一边走一边想真是同人不同命,人家住医院跟住宾馆差不多。“妈、盛世。”姚夙极不情愿地嗯了一声,扭头。“有什么好吃的?”方盛世盯着她手中的饭盒。“就知道吃!”杉辰一笑,“包了些饺子。”方盛世迫不及待地拿过饭盒打开。白白胖胖的饺子一个个鼓得像小孩圆圆肚皮,薄皮透明,里面是鲜肉与胡萝卜,夹着青色的葱花。“小心一点,不要烫着。”杉辰转头,小心地说,“妈也吃一点吧?”方盛世瞟一眼姚夙连忙取下饭盒中的小碗,舀了五个大饺:“妈,你尝尝,杉辰包的饺子香着呢!包准比福记的好吃。”姚夙的眼动啊动。“妈——”方盛世又将碗递了递,“我手疼。”“有那么好吃?我才不信。”姚夙接过,吃了一小口。“好吃吧?”方盛世一脸怎么样、果然很好吃的表情。“妈,要是哪里不好您说,下次我改。”杉辰说。姚夙见她一双诚挚的眼看着自己,满是期待:“还、还可以。”吃完饭,杉辰收拾好碗筷:“我先走了。”“这么晚了?”方盛世看见外面已黑天色,“叫司机送你?”“好啊。”她看着他,然后说:“我去见一个人。”方盛世明白,点头:“早一点回来。”拘留所里,制服笔挺的警员带着肖儒敦出来。他已经完全瘦下去,衣服像挂在身上,能够随风飘起一般。双眼没有往日神采,混浊痴迷。
  “儒敦?”她轻轻唤他。他盯着她看,似在努力想起她是谁。“你放心,盛世已经答应我,不追究你的事。”她双眼微红,“医生会把你送到国外最好疗养院,我们会过去看你。”他听不懂她的话,眼睛四处乱瞟。“你、你就为了一个肖氏弄成这个样子?值得吗?”他突然怔住,大叫:“肖氏,我是肖氏董事长,我是肖氏董事长!”两旁的警员欲上前,杉辰看见了摇摇头,果然肖儒敦叫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这一次他的眼中有一丝清明。“儒敦,以后我们不能常常见面了,你要保重自己,知不知道?多吃饭,少吃方便面。衣服换下来马上洗,不要留着留着最后就扔掉。还有,以后、以后别那么委屈自己,这世上哪个人不是为自己活着的?要活得高兴、快乐。”“也许你这样反而好,那么沉重的担子,也不是说卸就能卸的。这样一来,你就真的卸下了。”
  她只是哀婉、沉痛,“好了,我看过你也要走了。好好保重自己,知不知道?”
  她最后的仿佛绝别似地去握他的手,他的手仍然是冰凉:“再见。”可是突然被拉住,她转过身。“杉辰?”他嚅嚅出两个字,神情混乱,仿佛在努力理清思绪。她震在原地。“杉辰?”他再次叫她。“儒敦,你认出我?”肖儒敦的眼中放出光彩:“杉辰,你不要走。”她笑:“太好了,你是不是好了?我去叫医生。”于最后的一刻,他终于还是认出她,想是不想与她分开的心已经强烈到战胜失去肖氏的痛。“杉辰,你不要走,陪我。你说过,无论我如何你都会陪着我。”“你说过,他们都看到我的狠,可你却只看到我的痛。所以不论我再如何,你都不会似他们那般抛开我的!”她看着他,这才听清他所说的话,震惊地伫在原地,而后眼带哀伤:“我看到你心里的痛,为何你却看不到我的?肖儒敦,我没有办法再爱你,哪怕再舍不得,我都没办法再爱你了。”突然天空下起大雨,倾注地砸在水泥的地上,啪啪地响。他听完她的话,脸色顿时白得像纸一样,一幕幕往事如电影片断在他脑海中回放,她的笑、泪、怒,还有那个人倒下去时她破碎得直欲随之一起离去时的神情。肖儒离开口想再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只是看着她,一点一点地,像要把她刻在脑子里一样,她的眉、她的眼,如今都满载着哀伤痛苦,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他忽然明白了,也许一开始他已经错过她,他放弃了爱她的资格,他的选择里,她从来都是被伤害的人,所以她要离开他了再也不回头。而她确也已经离开他。“你、恨不恨我?”他问。她点头:“恨。恨你一声不响地离开我、恨你出卖我,还恨你伤害盛世。”
  “可是我又爱你,很爱很爱的。因为只有你,在我的一开始,如同白纸一样的开始画下织绵绚烂的未来与梦想。我永远怀念你,心存感恩地怀念。”“所以,我曾经一边爱你一边恨着你。”“直到盛世要离开我,那一次的几乎彻底地离开我,我才知道原来爱不是一个人的事,它需要栽培、灌溉、呵护。也许他没有出现在我等待的时刻,可是他一直在那里等着我,在前面等着我,只要我踏前一步,就可以触摸到他的手。”“直到那一次,我才真正明白,是应该放手往前走了。”她向他笑:“你也是,也要放手往前走呀,也会有人在前面等你的。”昭明机场里。“肖少,到时间起飞了。”一身黑色西装的肖儒敦起身,回过头最后看一眼这个城市,灰蒙蒙的天空,高楼大厦,繁忙人群,这样熟悉却又陌生。突然在入口处看到一个娇小身影,他心中一震。“我想我还是要来送送你。”杉辰走近,身后是方盛世,正一脸不满地看着他。
  肖儒敦点点头,对她身后说:“照顾好杉辰,拜托你了。”方盛世一愣,随即眼往旁边一瞥:“她是我的妻,照顾她是我应该的。用你来说?”
  含枪杂棍的话,他也不恼,只是笑笑,又看向杉辰:“我走了。”他顿了顿:“对不起。”就见她眼眶一红,要哭出来的样子。他才刚伸出手,她已被身后的人扯过去。“你这个爱哭鬼!”方盛世把杉辰抱在怀里,拭她的眼泪,不时朝他看过来,满眼警告防备。
  他收回手,露出无奈的微笑,然后提起小行李箱:“我走了。”不等杉辰说话,转身向检票口走去,身后跟着两个医护。“喂、喂、喂,都走了还看什么!”“我们也走吧,走吧!”“回去我们吃法国大餐,庆祝他终于……终于清醒。”“呀!你干嘛打我,还这么用力!”她更加用力打:“谁让你不安好心?”“天,我是世上最善良的人。”也只有他才会来送让他吃子弹的人好不好,她还这样冤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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