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18

禁爱情人 (舒格)

by 舒格

第一章

  冰天雪地的异国,市郊,被风雪覆盖的独栋洋房。

  哔——

  客厅的答录机开动,开始留言。

  “喂,女儿啊,你已经睡了吗?妈妈告诉你,今天外面风雪实在太大,我们就在Y县这边找旅馆先住下了,明天看情况再回去。你一个人在家,要小心门窗,确定都锁好了,瓦斯也别忘了检查有没有关,暖气开强一点……”

  当妈的总是唠叨,不管女儿都已经大学快毕业了,还是当小孩子一样,不放心。

  “……你哥哥应该也被困在路上,我们早一点有打给他了,他明天傍晚以前可以到家。你一个人怕不怕?唉,这场风雪来得真快真猛,放你在家我们也很担心……”

  母亲的絮絮叮咛关心终于结束,哔的一声,答录机关了,室内陷入沉寂。

  但也不是完全毫无声响,至少窗外的风声很劲,一道强过一道,震得木头窗门格格作响。

  加上,细微的喘息声……

  “啊……”难耐的呻吟也偷偷地逸出,在安静的、幽暗的房间里回荡。

  房门虚掩,木头地板上散落了衣物,一路从楼下大门边的外套、楼梯上的男性衬衫、房门口的长裤、房里床前的女生粉红色睡衣……

  床上,两个人影纠缠着。高大硕健的古铜色阳刚身躯,紧压着雪白娇嫩的修长玉体,美腿勾在劲瘦腰际,起伏冲撞之间,娇媚柔腻的呻吟便在喘息间被逼出来。

  “有、有电话……”轻吟的女声可怜兮兮的。

  “你不专心。”低沉性感的嗓音沙哑着,情欲紧绷。

  “我没有……哎呀!”

  更加猛烈急促的冲撞,让承受者蹙紧了娥眉,又难受又舒服,被热吻得红润略肿的小嘴轻启,无助地讨饶着。“别、别这样……哥……”

  “你叫我什么?再叫一次。”汗珠从男人黝黑俊挺的脸上滴落,他蛮横命令着。

  “不要……啊——”

  难耐激情的珠泪悄悄滑落之际,她被抛上了高高的天际,在窜流的猛烈快感中,尖叫出声,雪白娇躯染上了娇媚的淡红,重重抽搐着。

  男人的极致也被触发了,如同爆炸般,炸得他神魂俱失,无法克制地用力冲剌,逼出他最深浓的欲望——

  仿佛从高空坠落,头晕目眩,只能无助地娇喘着;激烈的性爱之后,被一个精壮结实、国家级运动员的身躯给牢牢钉在床上,宋凌心已经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几乎快要昏厥。

  男人的吻落在她的耳边、脸颊、唇际。就像毫无抵抗能力似的,两人的唇一相碰,头很自然地偏了偏,印上彼此,一个热吻便再度点燃。

  就像一个小时前,她打开门时,连话都来不及说,对方仿佛挟带着狂风暴雪之势地搂住她,她的小嘴立刻被攫住,火辣辣的吻在一秒间烧毁了她的理智。

  沾满雪的厚重靴子后跟踢上门,反手落锁,纠缠着挣脱衣服的束缚,一路激烈急切地寻求对方的温暖,直到上楼、进房、上床,那张线条漂亮刚毅的薄唇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她的小嘴、眉眼、鼻梁、耳后、颈子、前胸……反正全身上下,哪一寸肌肤不曾被这个男人细细吻过?

  她整个人……早就是他的了。

  雪臂抱紧了男人的宽肩,她还是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

  “叹什么气?”男人舒服得根本不想动。几个月来的相思情狂,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丝纾解,他满意地轻吻着身下娇嫩人儿的脸蛋。“爸妈明天才回来,我们有一整夜的时间。”

  听到“爸妈”两个字,宋凌心的秀眉又蹙了起来,还荡漾着残留情欲的清丽脸蛋,被淡淡的忧郁笼罩。

  她挣扎了一下,推了推那仿佛大理石般坚硬光滑的胸膛,试图挣脱那强硬的怀抱和压制。“我……我去洗个澡,然后帮你铺床。本来以为你明天才到家,想说明早再弄还来得及……”

  “明天再说。”男人专制下令,重新捉住了她纤细的玉腕,压在她头的两侧。他略略挺起上身,就着微弱灯光,专注盯着那双犹疑流转的水眸,“怎么了?”

  “没事。”

  话虽这样说,但她就是不肯看他。

  男人的嗓音已经带着警告意味,“你看着我,到底怎么了?说。”

  宋凌心咬住了红唇,执拗地撇过头,不听话。

  “怎么了?连哥哥的话都不听?”

  贝齿咬得更紧,深陷入丰润的唇瓣。“哥哥”二字,好像利箭一样穿心而过。

  之前被激情烧得理智尽失,毫无抵抗能力,干柴烈火般的纠缠之后,此刻,熟悉的懊悔排山倒海而来。

  心中呐喊着,为什么又是这样……

  她的“哥哥”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又后悔了?”他的嗓音转为冷硬。

  被这样尖锐的问题差点逼出了眼泪,宋凌心还是不肯出声,更咬紧了唇。

  她的模样看在宋凯的眼里,真是又可恨又可爱。

  对她的感觉,一向都是这么复杂难辨,又恨又爱,充满矛盾。

  就正如他此刻的动作——

  冷着脸翻身离开她,看似毫不留情,却又在她瑟缩着想拉起棉被时,扯开被子,弯腰把她抱了起来。

  英俊的脸上,脸色一直很冷,但抱她进浴室一起冲洗的时候,又那么细心、温柔。怕她冷着了,所以拥着她,以体温帮她抵御寒冷;调好水温之后,才拉她来到莲蓬头下,让热水奔流冲洗,有力的大掌按摩着她酸软的腰肢、大腿。

  本来闷闷的态度,在他温柔的服侍下,慢慢软化。宋凌心全身也像是要融化了,软绵绵的,舒服得让眼睛都眯了起来。

  “把自己咬成这样,傻瓜。”她的“哥哥”半心疼半责备地低喃着,修长手指抚过那丰润的红唇。

  她天生唇红齿白,五官明媚甜蜜,尤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顾盼之间,楚楚动人。只有他才知道,这个长相甜得要命的小美人,有时拗起来,讲都讲不听。

  所以像刚刚在床上,他根本不会跟她正面冲突、逼问,因为——根本没有用!

  此刻,那倔强表情被他融化了。她猫咪似的好舒服地闭着眼,还不由自主伸出可爱的舌头,轻舔了一下他轻抚她唇瓣的指尖。

  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毫无邪念,却让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全身震了震。

  然后,下一瞬间,她被压到了冰凉的瓷砖墙上。

  “啊呀——”宋凌心吓了一跳,睁大美眸,忍不住惊呼出声。

  但是惊呼立刻消失了。她的小嘴被堵住,热吻中,只能发出无助而模糊的抗议。

  湿润的长睫无力地垂下,男人坚硬的身子压上她,挤入她两腿之间。她的右腿被扶起,勾在他的腰际,已然亢奋莫名的男性欲望,直接而毫不留情地攻占柔腻的女性禁地,重重磨蹭数下,让敏感的她在他唇间尖叫。

  “我要你。”粗喘间,蛮横的宣告仿佛魔鬼本身发出,让人无法抵抗,毫无招架的能力。

  雪白的手攀着男性湿滑的宽肩,她承受着另一波的侵占。毫无办法地,重新被拖入情欲的深渊。

  宋凯的热吻已经放过了诱人的红唇,沿着颈子往下,印上了她饱满的胸乳。震颤间,那甜蜜的顶端蓓蕾已经敏感地红润硬挺着,仿佛祈求着男人的爱怜眷宠。俯下头,宋凯将其中一枚含入唇间,用力吮吻,逼出了她的重重颤抖,以及楚楚可怜的长长呻吟。

  “啊……轻点……别、别咬……”

  黝黑大手捧握住雪白挺翘的臀,几下更重的磨蹭,确认了她的湿润动情之后,健腰一挺,再度将灼热的亢奋顶进了她的深处。

  浴室氤氲的热气中,一切都变得迷离而不真实。宋凌心仰起头,在哗哗水声的掩盖下,呻吟之后转成尖叫,宣告着自己再度被征服的事实。

  珠泪滚落,但茫茫水雾中,在情欲间翻滚煎熬的两人,都没有余裕去注意了。

  ******************************

  早晨,在一夜的风雪之后,微弱的阳光洒落窗台。

  其实也不早了,已经超过十点,只是昨夜被纠缠到凌晨,耗尽体力的结果,就是一睡就睡沉了,否则,宋凌心可是很早起的。

  今天她却一点也不想起床。

  因为棉被里太温暖了。加上她被拥在一个坚硬却温柔的怀抱里,暖烘烘的简直像是专用暖炉,即使一丝不挂,也一点也感受不到寒意。

  她真的一丝不挂。男人的手很缓慢、很缓慢地游移着,享受她光裸肌肤的绝佳触感。她迷迷糊糊地醒来,却没有完全清醒,只是半睡半醒而已。

  全身泛着淡淡的酸疼,尤其是腰肢、两腿,腿心更是奇异地酥麻着……男性修长的指不知何时已经探到那儿,坏坏地缓慢轻揉,挑逗着可爱的花核、瓣蕊。

  她四肢无力,头昏脑沉,舒服中带着一丝害羞,心跳缓缓加快、加快……

  “嗯……”她的身体早已被调教得极为敏感,腰肢不由自主款摆,一下逃避,一下又迎向那坏死人的指尖……

  “醒了?”魔鬼在她身后耳际说,一面低头,在她裸肩上印了个吻。

  迷迷糊糊的她,娇得像只猫咪,发出甜甜的嘤咛;几下急速的用力揉蹭之后,她在他手中融化了。

  不像昨夜狂风暴雨般的席卷,而是一种舒缓温柔的浪潮,让她呻吟着,轻喘着,怀疑自己还在作梦。

  直到余韵荡漾之际,本来背向着他的她才翻过身,半眯着眼,望向那张带着得意与宠溺的俊脸。

  坚毅的下巴有着胡碴,平日冷淡严肃的表情全都不见。此刻的宋凯,黑眸中荡漾着的,是一种难言的温柔。

  她的手臂主动绕上了他的颈,被唤醒的娇躯偎上他坚硬身体。她听见他抽气的声音,感受到他全身的紧绷,当然,也包括他已然苏醒的亢奋——

  但,宋凯没有动作,他只是深呼吸几口。

  “不要吗?”宋凌心的嗓音娇娇懒懒的,还带点沙哑,媚之入骨。

  “不行,爸妈快回来了。”宋凯清清喉咙,很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强忍着想要压上她,重重疼爱的欲望。“我该去整理整理。你可以再睡一会儿,早餐做好了我再叫你。”

  “哦。”宋凌心乖乖点头。她累得眼睛都睁不开,又快要睡着了。

  在离开销魂温柔乡之际,宋凯还是低头索讨了一个火辣辣的长吻后,这才放过晕红着脸、小嘴儿又红又肿的她回去睡。

  先把她的睡袍搁在枕边,让她一起身就可以披上,然后一路收拾自己的衣物,塞回旅行袋里。换上一身清爽运动服之后,把昨夜太过激情时绊倒的家具一一归位,宋凯还铺好了自己房间里的床,把浴室也整理干净,简单来说,让昨夜的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

  最后,把旅行袋拿到门边搁着,他父母一回来看见的,将是“儿子也刚回来”这样的假象。没有人会怀疑他冒着大风雪提前一夜到家,而且还……好好利用了这一夜,是在他“妹妹”的床上度过。

  妹妹。想到这两个字,想到蜷缩在床上正睡着的人儿,复杂矛盾的表情,又笼罩了他的脸。

  她根本不是他妹妹。但,她又千真万确,是他的妹妹。

  混乱不清的关系千丝万缕,该怎么理清,他毫无头绪。

  冷着脸整理好一切,到厨房去开始煮咖啡、烤吐司,顺手煎了蛋。一个人在外住了这些年,宋凯非常熟练俐落,一会儿工夫,早餐已经备妥。

  面对着桌上热腾腾的三明治、咖啡,他看了看时钟,思考几秒之后,食物迅速装盘、咖啡盛入马克杯,捧上楼去。

  睡眼惺忪的小姐还撒着娇不肯起床,要劳烦他又诱哄又威胁的。起来之后,她软绵绵靠在他胸口,咖啡杯都凑到嘴边了,被喂了好几口咖啡之后,这才清醒了些。

  “吃早餐。”宋凯把香喷喷的三明治递到她嘴前,“要自己吃,还是要人喂?你几岁了,嗯?”

  “不要吃……”她还在撒娇。

  “不吃不行,快点,爸妈要回来了。”

  一听到“爸妈”二字,宋凌心马上完全清醒。她睁大眼,坐直了身子,深呼吸好几口,然后接过三明治,认真吃了起来。

  “乖。”他这才放心起身,弯腰吻了下她的发心。“咖啡我放在这边。吃完换好衣服再下来。”

  炽热的眼光流连在她美丽娇躯,雪嫩肌肤上有着点点嫣红爱痕,全是他的杰作。他微微一笑,临去前,又追加一句:“穿高领的毛衣。帮你放在浴室了。”

  “喔,好。”宋凌心点点头。

  本来还没发现不对,直到宋凯下楼去了,她狼吞虎咽吃完了早餐,起身准备去梳洗、换衣服之际,从床前的梳妆台经过,看见只披上睡袍的自己,前襟松开——

  “哇!”忍不住惊叫出声。她全身都、都是深深浅浅的吻痕!

  昨夜、今晨的激情纠缠记忆又在脑海涌现,分别了好几个月的他们根本离不开彼此,她还记得他眼中闪烁的情欲火焰,还有他温柔却坚持的吻,印遍她全身,甚至包括最羞人的、连想都不好意思想的地方……

  “讨、讨厌……”面红似火的她掩面冲进浴室,这才发现她的衣物已经好好搁在架子上,从毛衣到长裤,从胸罩到小裤……都是宋凯帮她放的,挑的是他最喜欢的黑色蕾丝。

  在性感内衣的衬托下,她的曲线更加玲珑可爱,肌肤白嫩到像牛奶一样。每次穿这样的内衣,他就会亢奋莫名,爱抚亲吻,不忍释手。

  今夜,她会穿着他亲手挑选的衣物,在夜深入静之后……

  不要想了!猛然扭开水龙头,把冰凉刺骨的水泼上燥热红烫的脸蛋。

  梳洗完毕换好衣服,磨磨蹭蹭了老半天,才慢吞吞地下楼去。

  宋家的爸爸妈妈果然已经回来了,正在热闹讨论着昨夜路有多么难走,风雪有多么大。

  “你的车子也该去好好保养一下,这种天气开车,一定要特别注意。昨天到今晨,我们回程看了不少的车祸。”严肃的宋父提醒着。

  “你早上到的呀?一早就出门吗?有没有大塞车?”宋母关心着儿子,一面在厨房忙里忙外,为家人准备午饭。

  年假到了,是家家户户团聚的日子,加上住在外面的宝贝儿子回来了,菜色当然比平常丰盛许多。炒菜声响伴随着阵阵四溢的香气,热闹的谈笑声回荡在室内。

  这虽然不是她真正的家,但她从来没被当作外人对待过。

  有些时候,她却会有着突如其来的莫名退缩,就像此时,感觉她若贸然走过去,仿佛会破坏什么似的。

  所以她只是站在楼梯最下一阶,迟疑着。

  “啊!宝贝,你起来了,睡到现在?昨晚一个人不敢睡,对吧?”宋母一转头,就看见宋凌心,立刻提高声音喊她。“饿不饿?马上可以吃午饭了,你来摆碗筷!”

  “喔,好。”她应了一声,乖乖走进厨房,开始接手帮忙。

  “爸爸跟我啊,一直好担心,一早就起床赶回来了。你一个人在家怕不怕?风声很大吧?”宋母不停手地炒着菜,一面殷殷询问。

  “我真的没事……”脸蛋不争气地热烫烫的,宋凌心只能低着头,不敢多说。

  昨夜,她哪是“一个人”?在那坚强温暖的怀抱里睡得可安稳了,根本就没怕到一秒钟!

  “大学都快毕业了,不用那么紧张。以后嫁人了,要做主妇,一个人主持一个家,难道还能像这样怕东怕西的吗?”宋家老爸发言了,浓眉下一双炯然的眼眸,从语气到表情都严肃到令人胆寒。

  宋母听了,没有被吓阻,反而笑了出来。

  “你还真会说,昨天睡不安枕、翻来覆去的是谁?”宋母帮丈夫、儿子盛着汤,一面笑说:“一早就赶着要回来的,又是谁?”

  宋父冷着脸接过汤,又接过宋凌心递过来的饭,装作没听见太太的调侃,埋头开始吃饭。

  在场其他三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解的微笑,包括一直没开口,安静得像背景一样的宋凯。

  反正只要有宋凌心在,父母的注意力都完全在她身上,说是掌上明珠绝不为过,不管是小时候一年一、两次的拜访,到十几岁时每年寒暑假来长住,乃至于正式被宋家收养之后……都是这样。

  宋家父母一直期望有个贴心小女儿承欢膝下,也特别疼爱长得粉嫩可爱的凌心。宋父和凌心的父亲虽然国籍不同,但因工作的关系,来往密切,从年轻时代就成了非常好的朋友,成家之后,每年都会带着妻小拜访对方。

  凌心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生下她之后更是虚弱。在凌心十二岁那年,发现得了癌症,短短一年之内就撒手人寰,留下安静的女儿以及长年奔波忙碌的丈夫。

  凌心从来不吵不闹。她看着感情甚笃的父母不得不生离死别,之后父亲更是急速憔悴苍老、终日郁郁寡欢,除了当个乖巧的女儿,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到了她十七岁那年,父亲也因为感冒引发的心肌炎而终至不治,离开了她。大约半年之后,她被宋家收养,从亚热带的出生地搬到了冬天有冰雪肆虐的北国长住,直到今日,也有五年了。

  五年了啊……

  她的名字,从凌心便成了宋凌心;从没有家,变成有家了;从高中生即将变成大学毕业生,也从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变成了已解风情的小女人。

  她安静地吃着饭,面前的碟子已经堆满了宋母、宋父,甚至是“哥哥”宋凯不动声色夹过来的菜,她是如此幸运,享受着众人的疼爱。

  但,越是这样,她越是难受啊……

第二章

  宋凌心作梦了。

  梦中,她的母亲健在,父亲也还是健康的模样。她是小学生,背着书包、穿着白衬衫和格子制服裙,黑色小皮鞋发亮。

  一蹦一跳地回到家,父亲正在陪娇弱美丽的母亲喝下午茶。她丢下书包,奔到母亲怀里,一个香香的、暖暖的拥抱等着她。

  “妈妈最喜欢你了,你是妈妈的宝贝。”母亲总是唱歌似的这样说着。

  “就是你,把女儿宠成这样。”父亲宠宠地笑说,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坐飞机?要去宋伯伯家玩吗?”童稚嗓音清脆可爱。

  “你这么喜欢宋伯伯家?以后当他们家女儿好不好?”她父亲总是这样故意取笑、询问她。

  “不要!”扎着马尾的圆圆头颅猛摇。

  她只是喜欢和爸爸妈妈一起出游。去宋家玩,是每年家族旅行的惯例。她不用上学,父亲不用工作,大人们都笑嘻嘻的,每天有好吃好玩……这就是小时候她最期待的一件事。

  突然,梦境产生了变化,抱着她的母亲消失了,宠溺微笑的父亲也消失了,只剩下她,依然穿着制服,背着书包,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异国的机场,又冷又饿,放眼望去没有认识的人,心里不断困惑着自己为什么没有长大。

  长大之后,会不会一切就好一点?会不会就不再觉得这么无助?会不会……

  “嘘,嘘。”温柔的低沉嗓音在她耳际响起,随即,她被拥进了坚硬却温暖的怀抱中。

  她的脸颊贴上了男人赤裸的胸膛,双手也圈抱住精瘦的劲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怀抱,熟悉到令人安心。

  悠悠转醒,宋凌心才发现自己莫名其妙流了泪,而且还一直在发抖。

  “又作梦了?”安抚的吻落在她的发心。“嘘,没事了,乖。跟我说梦到了什么。”

  “我妈妈,还有爸爸……”

  “没有我吗?”宋凯低低问着。温暖的大掌抚上她的脸蛋,拇指抹去她的泪痕,然后抬起她的小脸,男性薄唇随即跟进,轻吻着那柔嫩光滑的脸颊。

  天寒地冻的午夜,四下漆黑安静,除了风声,几乎没有别的声响。她躲在温暖的被窝里,柔顺地被紧紧拥抱住,仰着脸,承迎着疼惜的吻。

  她的房间在二楼,是另外加盖、延伸出去的部分,楼下是宋凯的健身房;和前面主屋有一段距离,出入口也不同。等到众人就寝之后,宋凯修长健硕的身影,就会悄悄出现。

  也幸好有他,否则,这哭醒的漫漫长夜,她不知该怎么办。

  穿着舒适棉布睡衣的娇躯更往他偎去,头一偏,小嘴主动找到了那张温柔的薄唇,抚慰的吻很快变质,变成又热又甜的长吻。

  他的手指在她下巴稍稍用力,让她张开了嘴,随即舌尖被他吮住,交缠磨蹭,阵阵电流随之流窜。她闭上了眼,享受着火一般烧起来的激情。

  “不想睡了吗?嗯?”好不容易分开了,他抵着她的红唇喘息,一面低问。

  “抱我……”她呢喃着甜蜜的邀请。

  他的手落到了她胸前,开始解着睡衣的扣子。因为她睡觉是不穿内衣的,所以短短几秒钟之内,睡衣脱去,她已是一丝不挂被搂在男人怀里。

  “我在家的时候,就不用穿这个了,多碍事。”宋凯喘息着,在她耳际低声说,一面把刚褪下的睡衣丢到床边。

  反正每晚他几乎都睡在她身边;健康年轻的两人,根本抵挡不住对彼此的依恋渴望,她不管穿什么上床,到最后都是被他脱去。

  “嗯……”是应允也是呻吟;男人的唇已经找到了光裸丰满胸乳上的蓓蕾,万般怜惜地吮吻着、挑逗着,让它成为樱桃般可爱的硬挺果实。

  她敏感地发着抖,蹙眉承受着轻狂的对待,一面咬住自己的手背,强忍着那羞人的、情不自禁的呻吟。

  接下来,会有一场狂野又火热的缠绵,不把她累得全身无力,他是不会罢手的。而那之后,她就能沉沉睡去,一个梦也没有。

  他总是……毫无节制的要她,那些作梦都想不到的激情姿势、方法,能榨干她所有的体力和思考能力。就像此刻,他暂时放过了她的丰胸,热吻一路延伸往下,直至……直至……

  “啊!”她的双腿被强硬分开,最私密羞人的部位,敏感地颤抖着,男人霸道的唇舌占领了那儿,几下毫不怜香惜玉的用力舔吻,让她立刻被抛上了难以言喻的顶端。

  他太了解她了。关于情欲,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她身上的性感带、所有的反应、喜爱怎样的对待、该怎么挑逗……全都在他掌握之中。

  “呜……”因为不敢叫出声,她拖来了被角,贝齿紧紧咬住,压抑着高潮中难以自己的尖叫。

  还在那可喜的余波荡漾中,他温柔但坚持地占领了她。挺硬灼热的亢奋,说明了他自己有多激动。深深进入她紧致湿滑的禁地时,宋凯仰起头,咬牙强忍着想要奋力猛冲的欲望。

  雪白的小手抚上男性苦闷的俊脸。在黑暗中,她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他在激情中的模样。她爱看他失控的表情,尤其让他失控的,是她自己……

  “抱紧我。”他拉过她的手,在掌心印下火热的吻,然后将她的玉臂拉到自己肩上,抛出了命令。

  她乖乖抱紧他强硬的身体,抚着他肌肉紧绷的健背,一面承迎着他一下又一下的侵略,柔顺得叫人心疼,又让人想要狠狠蹂躏。

  “嗯……”猛烈的攻势让她难受地皱起眉,贝齿咬住了他的肩头。刺痛感催动了男性更凶猛的掠夺,激烈喘息间,她极度敏感的身子又被抛得更高,在云间飘荡之际,阵阵痉挛紧缩,将情欲勃发的男人逼到了极致。

  房间里,依旧是漆黑安静。火般春情,尽在夜色的掩盖下,恣意荡漾狂烧。

  隔日,她又睡到了日上三竿,接近中午才起床。

  ******************************

  “凌心还没起来?”早餐桌上,只有宋家三口,宋父板着脸问。

  “可怜的孩子,要升大四了,功课那么重,还说帮教授进行什么研究计画,每天忙到深夜,好不容易放假,你让她多睡一会儿,有什么关系?”宋母不满地反问。

  “我不是不让她睡,只是这样睡到中午,早餐就没吃了。”宋父冷冷说。

  原来是这样。不是怪罪女儿睡太晚,而是心疼她没吃早餐。宋凯在一旁埋头喝着热腾腾的汤,心里忍不住想笑。

  “就让宝贝睡吧!倒是你,哥哥,难得回家一趟,怎么都不讲话?”当妈的开始找自己儿子开刀了,“跟我们这么谈不来吗?至少说一下最近练球练得如何吧?”

  “还好。”工作的事,他极少在家中提起。

  他是职业运动员。即使一直是明星级的球员,打球是他生命中极重要的一部分,他还是很少把这方面的高低起伏带回家里。

  “你跟我们老人家没话说,可是别冷落宝贝呀!我看你们兄妹俩越来越生疏了,你这次回来,跟她讲了几句话?”

  冷落?生疏?

  想到她在他怀里的娇媚模样,两人分享的那些火热激情夜晚……宋凯扯了扯唇,忍不住想苦笑。

  他们在人前,总是维持客气的距离,宋凌心根本连正视他都很少,所以看在宋家父母眼里,他们互动真是太贫乏了。

  俏丽人影静悄悄地走进餐厅,犹有睡意的脸蛋泛着若有似无的红晕。冬日阳光下,她美得令人气息一窒。

  水汪汪的明眸看了他一眼,惊鸿一瞥,很快就移开了,不敢再看。

  因为,只要对上他那炽热的注视,不消几秒钟,宋凌心知道,自己的脸一定会开始发烫、晕红,极有可能被发现。

  “赶快来吃饭,你爸爸在念了,说你都睡到这么迟,早饭都不吃!”宋母一看见她,立刻扬声招呼。“最近是不是又瘦了?身上没几两肉,还不多吃点!这个寒假,一定要把你养胖一点,免得让人说妈妈饿着你了!”

  “不准去学别的女孩子爱漂亮、减肥。”宋父炯炯眼眸盯着女儿,满脸不同意,“弱不禁风的,减什么肥?今天起,跟着你哥哥去运动,每天跑步,脸色才会好看一些。”

  她脸色还要怎样更好看?现在都已经红粉绯绯,明眸皓齿,令人移不开视线了,再好看下去,还得了!

  “我看是还好。”宋凯淡淡回应,不动声色地瞄她一眼。

  她可是一点也没瘦,虽然腰肢细细的,但曲线极为玲珑动人,尤其那饱满的丰胸,有更上一层楼的趋势。

  昨夜在他怀里时,他迷恋地细细爱抚着,还在她耳际低低发表感言,“好像越来越大了?”

  她似笑非笑,媚媚地横他一眼,“对啊,内衣都有点紧了。还不都是……”

  还不都是他!那样激烈频繁的抚弄揉捏,亲吻吸吮之下,怎可能还维持原状?

  想到这里,完全没有言语或眼光交集的两人,心思游移到了同一个方向:宋凌心的脸真的红了,心儿卜通卜通跳着的她,赶快低头去盛饭当作掩饰,而察觉自己已经起了生理反应的宋凯,则是咳嗽一声,起身离开餐桌。

  走到门外,被冰凉的冷风一吹,他炽热的身体才算冷静了些。

  越来越难了啊……和自己的情人处在同一个屋檐下,还要装出一切如常的“兄妹”表象……多么困难,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漫步走向小庭院,信箱已经被塞到满出来了,门外有些许细微的噪音,不像寻常的人车经过,倒像是有人在外徘徊,低声交谈似的。

  宋凯已经习惯,打开信箱取了信件。一大叠一大叠的,全是球迷寄来的信件、卡片,甚至还有小礼物。门外,一定是慕名而来的球迷,甚至是等着拍几张生活照的尽职记者。

  他一直是明星篮球员,更是万千球迷心目中的偶像。从青年队时代一路征战至今,入选过无数次国家代表队,当过多次队长。进入职业界之后,更率领球队打到冠军,人气居高不下,迷恋仰慕他球技与外型的人,多得像天上星,海边砂。

  谁能想到,在球场上以冷静着称,甚至冷静到近乎冷血的他,却有着热烈澎湃到几乎无法抑遏的内在,只为了一个人。

  而那个人,偏是他不能光明正大去爱的。

  或者该说,不能以他想要的方式,恣意去爱。

  阳光虽暖,却没有温度。皑皑白雪折射刺眼光芒,让他眯细了眼。

  还有多少困难要面对呢?他知道一切绝不会轻松。比方说,下午开始,会有络绎不绝的亲友前来拜年,更有甚者,会有亲戚留宿。两人要独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困难。

  而他越来越无法忍受一个人的寒夜。

  ******************************

  果然,来访的亲友一批接着一批,从下午到晚上,完全没有间断。

  在这个还算是男尊女卑的社会里,男人只消坐着聊天即可,张罗吃食都是女人的事。宋凌心自然也不例外,跟着宋母里里外外的忙,又是饮料,又是零食的,到了晚餐时分还要留客,加菜是免不了,母女俩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她始终带着甜美迷人的笑,乖巧地帮着忙,毫无怨言,也从不喊累。即使手在洗了无数碗盘之后,被冻得红通通,出入烟雾弥漫的客厅帮客人倒烟灰,呛得自己强忍咳嗽冲动时,她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耐。

  不过,即使如此,亲友们很少夸她一句两句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宋凌心根本不是宋家亲生的女儿。

  甚至,在酒酣耳热之际,大嗓门的男性长辈还会用洪钟般的声量说:“她不只是外姓人,还是个外国人,收养这种孩子干什么?”

  “那么多的家产,难道也要分她吗?这样对宋凯太不公平了!”女眷们不与男人同桌,私下吃饭时,也会这样跟宋母咬耳朵,一点也不顾忌宋凌心就在一旁端菜盛汤,帮她们服务。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自古以来,不论国籍地区,想法都是类似的。

  宋凌心很乖很乖,从不反驳或生气,亲族们也乐得当她听不懂,恣意在她面前或背后批评着。

  她是懂的,每个字都懂。语言对她根本不是问题,自小就每年来,高中最后一年读侨校,大学还是在这儿读的,怎么可能听不懂?

  没什么好生气的,比起宋家给她的一切,这些闲言闲语根本就不算什么。

  所以一批又一批的亲友来来去去,她亲切甜美的微笑从没有褪色过,忙得像小蜜蜂似的,连夜晚有远地来的亲戚留宿,客房的一切也是她打点,直忙到深夜。隔日,一太早天都还没亮,就得起床准备早餐。

  再隔一日,又是相同的情况重演……

  第三日……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不要这样……唔……”细细的娇嗔,才一出声就被堵住了。

  捧着重重托盘,上面摆满了待洗的杯盘来到厨房,才刚放进水槽,宋凌心就被一只钢铁般的手臂给揽住,拦腰一抱,拖进了旁边通往地下室的走道。

  然后,火热急躁的薄唇就覆上她诧异微张的小嘴。

  辗转吮吻,啃咬着丰润的下唇,吻得她喘不过气,红晕涌上雪嫩的脸蛋。

  她被压在走廊墙壁上,狭小的走道容不下两人,他刚硬的身子密密挤贴着那玲珑柔软娇躯。

  额抵着额,他喘息着吐出质问:“你还要忙多久?忙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是不是要把自己累死才够?”

  “我还好嘛……”

  这些天,白天宋凯都在忙自己的,不是关在健身房重量训练,就是在书房联络经纪人、教练,讨论接下来的行程与比赛。到了晚上,她总是忙到午夜之后才回自己房间,而忌惮着家里有外人,她绝对不肯让他夜里去她房里,所以这几天以来,他们虽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根本没有独处的机会。

  心上人近在眼前,却看不到,抱不着,世上还有比这更残酷的刑罚吗?

  “你一点也不好,黑眼圈都出来了。”他抚摸着那张心形的小脸,语带责备,“下巴也尖了,这样叫还好?你又不是女佣,何必把自己累成这样。”

  “也是应该的,要是我不做,难道统统交给妈妈吗?”她叹口气,柔顺地依偎在他怀中,享受偷来的几分钟温存。

  “那些亲戚朋友,一年才见一次面,何必对他们……”

  天之骄子般长大的他,当然不会理解迎合亲友是怎样的感觉,又有什么必要性。宋凌心只是笑笑。

  “我该去忙了。”她踮起脚尖,在他不爽的唇际印上甜甜一吻,安抚心情恶劣的男人,“别皱眉头,看起来好凶喔。”

  “我……”

  眼睁睁看着人儿挣脱他的怀抱,翩然离去,宋凯闷得很想捶胸大吼;就像金刚一样,吼出心中所有的郁闷。

  不过,他当然不能在这儿大吼大叫,最多也只能悻悻然回到健身房,用超乎常人所能负荷的运动量消耗掉所有的闷和压抑,连来陪他重训的训练员都这样向教练回报:“宋凯疯了!他不是人!他是机器!”

  他要是机器就好了!要真是机器,他就不用夜里无法休息,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怎么睡都不对,怎样都不舒坦。

  这可是他从小睡到大的床,怎么现在完全没办法习惯?在外地训练、打球的时候,一个人独眠毫无问题,倒是回到了自己家里,就这么难睡?

  他当然知道原因是什么。因为怀里没有那个软绵绵、香喷喷、娇滴滴的人儿。而知道她就在咫尺,在伸手可及的距离,更让他无法忍耐。

  冷着脸晃过厨房,宋凯准备从另一边穿过,上楼到自己房间,不让齐聚客厅的亲友们看见。

  要是被抓到,一阵寒暄应酬是免不了,众人都要跟他合照,要签名,要打听八卦……个个都像八卦记者附身一样,令人忙不过来。

  他可没有宋凌心的好耐性!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他还是在楼梯口被堵到。

  那位不知道该称舅妈还是阿姨的女眷,显然已经守候多时,一看到宋凯出现,立刻兴奋地上前来,甚至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怕他脱逃。

  “宋凯!真难得见到你,在家也不出来跟亲戚打打招呼?”这位阿姨笑眯了眼,浓妆的脸上,堆满了笑容。随即压低声音,还张望一下四下,确定没人之后,神秘地说:“阿姨有点事情跟你说,有没有时间?”

  人都被她抓住了,难道他会遁地术吗?宋凯只是淡淡一笑。“阿姨有什么事?”

  “上次跟你妈提过的,我姊姊的女儿,今年二十五岁,在大企业工作,很能干,也很贤慧,长得又漂亮,家事很会做,结婚之后会辞职啦!你妈听了很满意,不知道你有没有意思?啊!你们小时候还常常一起玩,都住在老家附近,有没有印象?”

  又来了。今年这是第几个了?宋凯的浓眉皱了皱。

  “你打球这么忙,一天到晚在比赛,真的需要个贤内助帮你打点一切,而且娶进门之后还可以帮帮你妈,让她享清福……”阿姨继续游说着,口沫横飞。

  “我妹妹已经帮很多忙了。”这是事实。

  一说到宋凌心,这位阿姨的笑容突然消失,迅速得令人措手不及。

  “那是外姓人,你怎么能把她当成自己家人?”阿姨修得细细的柳眉倒竖,看起来很可怕,她不满地说着:“你们要小心点,不要对外人那么没戒心!”

  “我妹妹姓宋,她不是外姓人。”宋凯的耐心已经快要用尽,他按捺性子,缓缓回答。

  “她?”阿姨嗤之以鼻,“她何时姓宋了?”

  “她现在姓宋,以后也会一直姓宋。”宋凯客气但坚持地移开阿姨紧抓着他的手,清清楚楚的说。 “抱歉,阿姨,谢谢你的热心介绍,不过我没有兴趣。”

  “你都还没看过,怎么知道没兴趣?”

  他就是知道!他只对一个人有兴趣,而此刻,那个人正忙着帮这些三姑六婆洗杯子,准备晚餐!

  阴沉着一张俊脸,宋凯撇下还在叫嚣的阿姨,迳自离去。

第三章

  没有天天过年这种事,假期终有结束的一天。

  宋凯为了年中的大比赛,开始去集训了,住到外地去,离家里快两小时的车程,连周末都很少有机会回家。

  而大学进入最后一年的宋凌心,三月一开学,忙着要上课、写论文,帮教授的计画也丝毫不能松懈,每天早出晚归,回家之后还要挑灯夜战,相当辛苦。

  “女孩子何必这么认真?”宋母老是在晚餐桌上叨念不休。“找个好对象比较重要。宝贝,你都二十二岁了,怎么也没看你带男朋友回来给我们看看?学校里没有遇到不错的学长、同学吗?我们宝贝长这么漂亮,怎么可能没人追?”

  她当然不是没人追……只是,她眼里、心中,可容不下别人啊……

  低头猛吃饭,宋凌心模糊回答几个音节,想混过去。

  “想读书就读,能读多高就读多高,要考研究所也去考,不用担心,学费我们会出。”宋父一向非常鼓励她。

  “我知道,谢谢爸爸。”宋凌心吞下一口热辣辣的菜,赶快道谢。

  “不要一直叫她读书啦!读太高以后不好嫁!”宋母担心得要命,“又不是要做女总统,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大学毕业就很不错了,赶快找对象比较重要!”

  “妈妈不要担心,我会留心的。”乖巧的女儿安抚着养母。

  “你别嫌我啰唆,女孩子要嫁得好,命才算好,你这个苦命的孩子……”说着说着,宋母圆圆的眼睛开始有些泛红,“不帮你找个会疼惜你的归宿,我们对你爸蚂也交代不过去……”

  “吃饭就吃饭,讲这些做什么?”宋父粗着嗓门斥责。

  好生安慰了宋母,保证自己一定会认真找对象,好不容易哄得宋母开心一点之后,宋凌心才回到房间,开亮了灯,发现手机在桌上震动。

  她接起来,一个低沉熟悉的男性嗓音传出——

  “吃过饭没?这么晚才上楼?”

  “嗯,晚餐吃得比较久,妈妈又提醒我该赶快找对象了。”宋凌心带着手机到床上,把疲倦的自己抛进软绵绵的被子里,闭上眼,叹了口气。

  宋凯沉默了几秒,不出声。

  “你吃过晚饭了吗?晚上还要练球?”知道他不爱听这样的事,此刻一定皱起了浓眉,宋凌心技巧地转移话题。“最近还是很忙?集训很累吧?”

  “嗯。”他的回答闷闷的。

  “怎么了?好不容易打来还不讲话,不想我吗?”这种时候,只有撒娇一途了。宋凯集训时是非常忙的,想抽空打个电话都不容易,常常好几天才能找到几分钟匆促讲两句。对于热恋中的两人来说,实在太辛苦了。

  “想。”他叹了口气。知道发闷也没用,情况并不是一时能解决、改变的,他只好暂时抛开。

  “真的吗?有多想?”虽然回答那么简单,一个字而已,就能让她笑眯了眼,甜入心里。

  她的问题却换来尴尬的苦笑数声。不知道是因为这些大男人本来就拙于表达,还是拿着手机诉衷情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宋凯没有多说什么。

  “我很想你喔。”宋凌心则不一样,他不在眼前,一些超级肉麻的话才说得出口。“每天都在想,还故意找很多事做,把自己弄得很忙很忙,累到一上床就非睡着不可才罢休,才不会胡思乱想……”

  “有用吗?”

  宋凌心有点沮丧。“没有,还是常常睡不好。精神不集中,开车上学的路上,好几次差点闯红灯,吓死我了。”

  “这样吗?”宋凯沉吟了几秒钟,有点可惜地说:“那就不能要你开车来看我了,我不放心。真不巧,这周末刚好要移地到K市去呢。”

  “啊?要来K市吗?”宋凌心简直想尖叫;那儿离家车程不到一小时,她绝对可以去看他啊!“方便吗?我可以去吗?”

  “可是你开车不专心。”哥哥的架子摆出来了,他正色训道:“要来可以,可是之前要好好休息,前一天晚上不准熬夜,也不准太早起,睡饱了才开车过来,不然就不可以,听到没有?”

  “开车才一个小时不到……”她小声嘟囔着。

  “听到没有?”宋凯又问了一次,声调严峻,跟宋父简直是一个样子。

  “听到了,我会好好睡饱的。”她应允了。笑意忍也忍不住,洋溢在她的眉眼间。笑得那么娇、那么甜,如果宋凯此刻在她面前,大概也克制不住自己,早就搂着她狠狠亲吻了吧。

  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宋凌心把烫烫的脸蛋埋进枕头里,好想好想尖叫

  周末,就可以见面了!

  ******************************

  不过见面过程,还真是曲折。

  照约定的时间,开车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位置有些偏僻的饭店,宋凌心刻意避开了人来人往的大厅,往后面的停车场开去。

  而应该要在停车场等她的宋凯,根本不见人影。

  宋凌心不敢贸然下车,也没办法进饭店——她没有房间钥匙。打手机不通,传简讯也没回应,她一时之间,有些胆怯了起来。

  她对于陌生的地方,一直有着深沉的,难以解释的恐惧感。

  在车内呆坐了好一阵子,突然,有人在敲车窗,把她吓了一大跳。

  窗外,一个大个子弯腰探视着。浓眉大眼的男性脸孔很熟悉,带着温和的微笑,是宋凯的队友兼好友,李永信。

  “妹妹!”他们全队都这样叫她,此刻听到,真是熟悉到令人想落泪!“你来看你哥哥吗?怎么坐在这里发呆?”

  宋凌心赶快把车窗降下,像是遇到救星一样,“李大哥,我哥哥呢?”

  “有记者来采访,好像还没结束喔。你要不要上来等?”李永信个子很高,弯腰弯成这样跟她说话,相当辛苦的样子。

  宋凌心跟着去了。

  李永信房间里还有好几位队友,平常练球够枯燥了,此刻看到甜美清丽的宋家小妹来到,个个都大乐,使出浑身解数跟她攀谈、聊天,还不断变出零食给她。

  “听说大四了?会顺利毕业吧?有没有问题?”

  “读什么?经济?这么厉害?”

  “你带了什么好吃的来给你哥哥?可不可以分我们?”

  宋凌心脸红红的一直陪笑,能回答的就回答,有些时候,她简直有点招架不住。

  比如说,被问到大家都极度关心的问题:“几岁啦?有没有男朋友?”

  “呃……”她的脸更烫了。

  “你哥哥管你管很严喔?如果我们里面有人想追你,一定会先被你哥揍死吧!”有人说着,说完,立刻博得一阵赞同叫好声。

  待那热闹非凡的喝采声过去之后,一个冷到几乎快要结冰的嗓音,在门边响起,“说得好,一点也没错。”

  众人立刻一僵,笑声冻结在半空中。

  “你,给我过来。”宋凯高大的身影镶在门框中,背着走廊的光线,简直像地狱来的恶魔使者一样。“你们,少动她的脑筋!”

  宋凌心乖乖走过去,在一片静默中,感觉自己很像走向刑场。

  低头跟着宋凯走到他位于另一层楼、走廊底端的房间,门一关,宋凯撇下她一个人站在门边,自顾自的去洗脸、换衣服。

  然后,回到沙发上,开了电视,嘈杂声响顿时充斥整个房间。

  从头到尾,他都不看她,也没开口,好像宋凌心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在生气,而且是很生气。

  “生我的气?”半晌,雪白的小手轻轻按上他的肩。娇人儿在他身边蹲下,询问的声调怯怯的。

  宋凯不予理会。他真的在发火。一张俊脸仿佛铁铸的,严肃得吓人。

  “我也不是故意的,等你等不到,手机又打不通……”

  “那你就可以随便跟人走?”他厉声质问。

  “可是……他们都是你的队友,我认识李大哥也很久了呀……”她眨着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起来那么纯真、无辜。“对不起嘛。”

  她难道不知道,那些看似和善的队友们,有多少个在打她的主意?刚刚循着众人热闹谈笑声找到她,坐在一群大男人中间,根本就像一块鲜美的肥肉放在狼群中央,吓得他心脏差点停止。

  宋凯气得不愿开口。这次不能轻易放过她,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看他还要继续生气的样子,宋凌心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你还要气很久吗?”她无奈地问,见他没有反应,按着他肩膀的小手一使力,站了起来。“好吧,那我先去洗个脸啰。”

  转身往浴室走去,那娉婷身影如此美丽,饶是在气头上,宋凯仍忍不住偷瞄了两眼,正好看见她把牛仔小外套脱掉,顺势落在地毯上。

  她抬起手,貌似不经心地盘着头发,裸露出……一整个美背。雪白到耀眼,毫无瑕疵,美得简直像艺术品。

  她在保守的小外套底下,穿着一件绕颈的削肩露背上衣,前面看不出任何问题,后面却只有细绳系住,如此火辣大胆的设计!

  “你……”说是气血上涌还算客气了,宋凯差点窒息。

  宋凌心在浴室门口驻足,回眸,咬着唇浅浅一笑。“好大的按摩浴缸喔,我可以泡个澡吗?”

  那故作无事的挑逗,勾魂摄魄,宋凯完全忘记自己在气什么了。矫健起身,移动迅速得像只猎豹,在她转身准备关门之际,已经来到浴室门口。

  “当然可以。”他的嗓音不再冷硬严肃,而是低沉性感到几乎罪恶,“正好,我也想泡澡。”

  健臂一捞,柔软的身子无骨般地偎进他怀里。她仰起小脸,承迎着火热的、无法克制的缠吻。

  “嗯……”嘤咛声甜得让人全身酥麻。

  “你穿这样的衣服来?”一面霸道地肆虐她的樱唇,宋凯一面还在质问:“这是什么时候买的?你穿这样的衣服出去给别人看?”

  “没有嘛……只穿给你看……”她轻喘着,在吻与吻之间困难地吐出字句。

  他一手抚摸着滑嫩的雪背,另一手,修长手指很灵巧地解开了系在腰间、颈后的细绳,轻轻一拉,那件漂亮的上衣,就毫无用处地落在他们脚边。

  “嗯,很方便。”他赞许着,一面拥紧了她,故意用自己的胸膛磨蹭她赤裸的丰胸。敏感的蓓蕾被他略粗的运动外套摩擦着,马上就逼出了她楚楚可怜的呻吟。

  这根本不只是干柴烈火,而是火把遇上了汽油;分离多日的两人,难耐刻骨相思,用说的根本不够,一定要用全身、用整颗心才能诉说思念之苦。

  浴室门关上了,按摩浴缸开动,哗哗的水声中,柔软的呻吟响起,时而短促、时而高亢,有时,是尖锐的叫声,有时,则是绵长的吟哦,唯一不变的,是男性粗重的喘息,高高低低,是最谐和的伴奏。

  ******************************

  那一夜,本来在球队晚点名前她就该离去的。但是球队这两天放假,教练带着球员出去吃饭喝酒,留在饭店的人寥寥无几,根本没有晚点名这件事。

  而被宋凯狠狠疼爱过的宋凌心,累得沉沉睡去,宋凯也没有叫她,等到她悠悠转醒,睁眼一看,发现已经过了午夜。

  她其实是被很奇怪的细微声响吵醒的。撑起身子,发现宋凯还在熟睡,只有她自己醒来。

  就着晕黄的床头灯光,她忍不住细细看着那张略偏一侧,安详沉静的睡睑。

  他真的长得好好看。充满阳刚味,又有着运动员的阳光气息;全身皮肤都是健康的古铜色,让他深刻的五宫更有味道。那双锐利炯然的眼眸闭着,少掉了几分侵略性;气息均匀,他睡得正熟。

  他们其实没有什么青梅竹马的童年。小时候,她对他的印象是“很会打球的大哥哥”,如此而已。出色的球技让宋凯从小就征战无数,一天到晚不是集训就是比赛,和她见面的机会很少、很少。

  即使是她父母双亡之后,她被接到宋家长住,宋凯还是不常出现。她也才隐约了解,宋家父母把对于宋凯的爱,多少也转移到了她身上。

  直到她二十岁那年夏天,宋凯因为受伤开刀,不得不回家休养,而这一休息,给了他们贴身相处的机会。

  然后、然后……

  恋恋地轻抚着那坚硬的胸膛,忍不住偷偷印上一个吻。宋凌心至今还不敢相信,这样一个漂亮、健美到令人嫉妒的身体,居然属于她:那冷然倨傲的俊脸,在看到她时,会有温柔入骨的微笑:还有,那张薄薄的、好严肃的唇,吻着她的时候,却是那么热、那么贪心……

  真的不敢相信呀!午夜梦回,宋凌心还会怀疑起这一切是不是一场美丽的春梦,都只是她的想象而已?

  奇怪的声响又传来,打断了她的花痴。她皱着眉,侧耳倾听。

  声响不大,似乎是隔壁传来的,像是敲打着什么,又不像,还有奇异的、难以辨认的声音,像风声,也像电视,但又像是听错了……

  宋凌心听了半晌,声音停了,四周陷入沉寂,但没多久,又开始了。

  因为实在听不清楚,她索性翻身跪起,手脚并用地往声音的方向靠近,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她被人从后拦腰抱住,犹有睡意的男声低低问:“你在做什么?半夜为什么不睡觉?”

  “嘘,你听,那是什么声音?”她秀眉蹙着,偏头细听,困惑不已。“我是被吵醒的。你有没有听见?”

  宋凯听了几秒钟,突然,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抖动。

  回头一看,宋凯一手扶着额,肩膀一抖一抖的,正在压抑狂笑。

  “你笑什么?”宋凌心完全摸不着头绪。

  “宝贝,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声音?”宋凯笑得几乎无法回答,双眸闪烁着诡异的火焰。他使力一扯,把困惑莫名的人儿拥回怀中。

  “到底是什么?电视?”

  宋凯低头,贴在她耳际,低低缓缓地解答,“之前,你被我压在下面的时候,我们……应该就是发出那样的声响。怎么,你有兴趣听别人的?”

  宋凌心立刻听懂了,粉嫩脸蛋也立刻轰的一下烧红。

  “你、你隔壁,住、住谁?是哪个队友?”她羞得把脸蛋埋在他胸膛,好半晌,问句才闷闷飘出来。

  “不知道,也不一定是队友。我们房间天天晚上都要换,不知道隔壁住谁,应该不是队友吧,队上不准让女友留宿的。”宋凯耸耸肩。“不过规定是这样规定……”

  有些球员的私生活相当夸张,这宋凌心略有耳闻,但听他这样说完,她突然不语了,像只小鸵鸟一样,闷在他怀里,不抬头也不说话。

  “怎么了?”宋凯当然立刻察觉她的异常,大掌抚着她的背,轻问。

  “没什么,只是想到……我就这样……睡在这里……”

  吞吐迟疑的字句,懊丧的语气,都说明了她又后悔了。

  要说不检点,他这样也算吧?

  “这房间是我另外订的,不是队上的房间。”宋凯耐心解释着,“而且我已经提前请假了,这是我私人时间。这样也不行吗?”

  宋凌心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了她,宋凯真的用心良苦,什么都设想到了。若不是约在这儿见面,他一定会用这请假的短短时间,飞车回家去见她的。这她很清楚。

  不得不这样,但……那浓浓的罪恶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萦绕不去?

  黑暗中,宋凯叹了一口气。

  “你又想太多了。”他的嗓音好低、好无奈。“如果会让你不开心,那以后不要这样见面好了。”

  她在他怀里点点头,半晌,又摇摇头。

  想见他,又不想这样偷偷摸摸,充满罪恶感;不见他,又按捺不住蚀心刻骨的相思啊。

  “不知道怎么办……”她苦恼得几乎要落泪了。

  好辛苦、好辛苦,却又带着一丝甜到心底的蜜般滋味,让人又想要又不敢要,尝过之后又落入深深的懊悔中……

  “不哭,乖。”宋凯捧起她的小脸,安抚着那欲泪的娇人儿,“我会再想办法,你先乖乖睡觉,好不好?”

  “嗯。”

  一个晚安吻之后,他拥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不一会儿,就听见均匀的呼吸声,累极了的宋凌心很快被他哄睡。

  而宋凯却失眠了。

  他们一直在相似的状况中,一次又一次矛盾摆荡,上上下下。

  有时,她会硬着心肠,阻止自己找遍借口外宿;有时,又忍不住推说去同学家讨论报告,太晚了就住下等等的理由,偷到聚首的机会。

  春去夏至,在无尽的轮回循环中,终于,东窗事发。

第四章


  那天,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夏日午后。和同学相约讨论报告内容的宋凌心,结束了聚会之后,被两个很熟的女同学拖去逛街。

  年轻女孩逛起街来,吱吱喳喳的如小麻雀一般,逛了美妆店,又去看衣服,小饰品当然少不了,更别忘了喝个茶,吃点心……一整个周日下午,她们逛得脚酸嘴也酸,不亦乐乎。

  逛到了内衣店,宋凌心硬是被拉了进去。虽然她需要买新内衣,但……还是不好意思和朋友一起选购。

  “看看嘛!你帮你爸、你妈都买了东西,怎么就没帮自己买?”朋友在一旁怂恿着,“没看过这么乖的女儿!”

  “也不是这么说……”

  话虽如此,但看到那些精致美丽的内衣,宋凌心还是忍不住被吸引了。

  她其实喜欢粉嫩颜色,样式别太夸张的,像鹅黄色或熏衣草浅紫的胸罩,搭配同色的小内裤,缀上简单的蝴蝶结,就让她爱不释手。

  “喜欢可以试穿,现在有特价喔!”售货小姐也笑吟吟的来帮腔。

  “走啦走啦,我跟你一起去,我也要试穿!”好友之一挑了好几套,勾着宋凌心就往更衣室定。

  一试穿之下,原来的尺寸果然小了,紧得几乎扣不上;望着那被挤出的美丽乳沟,宋凌心忍不住脸红。

  下一刻,隔开两间更衣室的布帘突然被拉开!

  “凌心,你帮我看看……咦?!”

  宋凌心被吓得尖叫一声,反射动作是抓起挂在旁边的上衣遮住胸前,大眼睛惊惶地瞪着冒失的好友。

  好友也瞪着她……的胸口。

  来不及遮掩的部分,白嫩如新鲜奶油,可爱的鹅黄色胸罩包裹住高耸美丽的胸乳,上面有着明显的淡红痕迹——吻痕!如假包换的吻痕!

  两人吓呆了几秒钟之后,好友尖叫着冲过来,猛拉她遮掩的衣物。“那是什么!凌心,你有情人了?为什么都没说?让我看!让我看!”

  “不、不要这样……”宋敏心的脸红透了,奋力护住胸口,试图逃离好友的魔掌,不让更多的春光外泄。

  又叫又闹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挣脱,把一直大叫的好友推回另一间更衣室,她迅速换回自己的衣服,靠在墙上直喘气。

  被、被看见了!

  好像被当场抓到做坏事,宋凌心的心儿跳得好快好快。她……前天才跟宋凯见过面,他那日是来大学附属医院做例行检查,追踪他右膝的旧伤。

  本来下午来傍晚就该回去,但宋凯硬是等到她下课,两人一起吃了晚餐,之后还把车开到学校后面半山腰僻静的停车场,虽没有办法尽兴缠绵,但克制不住的热吻拥抱是少不了的,她至今还鲜明记得他的头俯在自己胸前,她上衣解开,被恣意疼爱着的羞人情景。

  “真想把你吃掉。”硬生生踩了煞车,宋凯吻着她柔软嫣红的唇,喘息着低声说,一面帮她整理被扯得乱七八糟的上衣。“没关系,下周末我可以回家,到时……”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在言外,承诺着火热的夜,以及他眼中未满足的浓烈情欲,让她的脸已经烫热到快熟透了。

  小心翼翼的遮掩,把甜蜜的秘密藏得好好的,没想到,还是被看见。

  宋凌心落荒而逃,回到家,也顾不得把逛街采买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给宋母看、母女一起评论闲聊了,她草草吃过晚饭,就推说功课忙,躲进了房间。

  但别说功课了,她连好好坐下来写几个字都办不到,整晚都处在一种莫名的心慌之中,好像有什么恐怖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没经历过的,不会知道那种感觉有多忐忑、多难受。宋凌心一整夜都睡不安枕,仿佛一直没睡着过;又像睡着了,却一直在作梦,梦境不太清楚,依稀记得有人一直在追赶她,要把她的衣服扯掉,叫嚣着要检查。

  不可以、不可以……那是秘密,她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醒来之后,她累得几乎像是没上床过。最惨的是,连续好几天都像这样,根本睡不好,老是忐忑不安,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煎熬啊!甜蜜和罪恶交相煎熬,直催人老。

  周四早晨,宋凌心在微曦中醒来,又是一夜没睡好,她累得不想睁开眼睛。

  时间还早,但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已经有车声。这儿是住宅区,上班族、学生都还不到出门的时间,送报纸的顶多经过而已,为什么车子引擎声会持续不断?

  宋凌心正躺在床上静听,一面困惑着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铃声划破清晨的宁静,把她吓了好大一跳,赶快扑过去床头,接起手机。

  “宝贝?吵醒你了?”是声音很疲倦,仿佛也是一夜没睡好的宋凯。

  “怎么了?怎么这种时间打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嗯……”

  宋凌心只觉得自己心猛然往下一沉,她的预感成真了。

  “到、到底怎么了?”她听见自己的嗓音在发抖。

  “你先别怕,是球队出了一点事,我大概不太方便回去。”宋凯尽量轻描淡写,不想吓到她。“你跟爸妈说一声,还有,最近出入小心一点,可能会有记者去烦你们,不要回答就是了。”

  她翻身坐起来,光着脚踏上凉凉的木头地板,跑到窗前,撩起窗帘一角,往外窥看。

  果然!早一点听到的是车声没错,有一两辆在门口聚集,陌生的脸孔探头探脑,还有人拿着相机,对准宋家的房子,好像在取景,又像在等待什么。

  宋凌心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赶快放下窗帘,背靠着墙,好像小偷失风被抓似的,随即又苦笑,她在自己房间里,窗帘拉得密密的,外面的人看不到她呀!

  “宝贝,怎么了?”宋凯当然听见了她的诧异惊喘声,立刻警觉地问。

  “外面有人。”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不要太慌张。

  “应该就是记者。不要给他们开门,不要回答问题,有什么事,马上打给我,或是联络警察。”宋凯非常严肃,正色叮咛着。

  “到底怎么了?”她隐约感觉有什么大事发生了,阵阵恐慌涌上,统统在她的嗓音里流露出来。

  宋凯沉默了几秒钟。她的惊慌,让他心头一拧。

  “我会找时间回去跟你们解释,先不要怕。”

  “可是……”

  “乖,听话。”

  ******************************

  惴惴不安地过了难熬的一日一夜,隔天,又是清晨时分,再度从恶梦中醒来的宋凌心扬起被泪沾湿的长睫,静静地望向坐在她床边的俊朗身影。

  她还在作梦吧?要不然,眼前怎么会有他?

  “又作梦了?”熟悉的嗓音低沉温柔。

  “嗯。”她点点头,抬起手想触摸他,确认他的存在。

  小手被握住了。宋凯皱了皱眉,“手这么冰?你会冷?”

  夏日清晨仍有凉意,她只盖着薄薄的小被子,加上刚刚作了恶梦,此刻真是有些发冷。

  下一刻,她被有力的手臂给拉了起来,拉进温暖坚硬的怀里,密密圈抱住,他的脸埋在她发际,深深呼吸她清甜气息。

  而宋凌心放松了。连睡觉都没办法松弛的情绪,在他怀中慢慢的舒缓。

  “你现在只有紧张、压力大的时候才会作恶梦,怎么回事?因为担心我?”宋凯轻拥着她,大掌按在她后颈,温柔地按摩着她紧绷的肌肉。“不是跟你说不要怕吗?只是记者在追我们球队的新闻,怎么还紧张成这样?”

  “到底有谁听了‘不要怕’这句话之后,就真的一点都不怕、不担心了?”她嘟着嘴咕哝,引来他低沉的笑声。

  安静依偎了好一会儿,他又问:“到底怎么了?嗯?”

  他清楚她的个性,如此慌乱不安,一定有别的原因。

  嗫嚅了一会儿,宋凌心才困难地开口,吞吞吐吐说出之前和朋友去逛街、试穿内衣时发生的事情,以及从那之后,她一直无法摆脱的恶梦。

  宋凯当然一听就懂了,心底深处,宋凌心始终恐惧着有一天,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被发现,会深深伤害疼爱她的宋家父母,会让身边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可是,此时此刻,他实在没有余力解决这件事,尤其想到即将要面对的风暴……

  让他再温存一下下吧……让他保有着甜蜜的秘密,再一下下……

  “梦到有人要脱你衣服?怎么可以,除了我,还有谁能脱你衣服?”他轻笑着,以戏谑口吻想逗她笑。

  夏日的穿著当然很清凉,她穿着细肩带连身睡衣,布料柔软地贴在她的曲线,他的手滑过她的香肩,拨开一边肩带,然后是另一边,睡衣轻柔滑落。

  “被看到什么?嗯?这儿,还是这儿?”长指轻点着她雪白的前胸,吻痕已经褪尽,他还是故意让指尖游移着,享受她柔嫩的肌肤触感,引发她轻轻的喘息。

  “没……没那么下来,她看到……只是锁骨那附近……嗯……”宋凌心无力地闭上眼,在红润的蓓蕾顶端被长指揉拧时,敏感地轻吟出声。

  “买了什么新内衣?”他咬着她的耳根,低低问,“给我看看。”

  “不要啦……”

  “要,我想看。”

  威胁利诱之下,宋凌心被闹得没办法,咬着红唇,怨怨地看他一眼,还是从床边小柜里拿出了买回来还没穿过,用软纸包着的内衣。

  打开来,他伸手拈起那轻薄内衣。鹅黄色蕾丝在他黝黑修长的指间,看起来格外煽情。

  “很漂亮。”宋凯赞美着,炽热眼光又移到她身上,“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帮人家穿。”说完大胆的要求之后,她羞得躲进他怀里,滚烫的小脸埋在他颈侧,细细喘息。

  看着她那娇甜可人的模样,饶是铁打的男人,也被融化了吧。别说是帮她穿内衣,就算是要他上刀山、下油锅,宋凯大概也立刻飞身去了。

  又亲又哄了半天,她乖乖坐直了,转身背对他,挺起纤腰,让男人有力的大掌为她穿上细致美丽的内衣。

  征战球场多年,在紧要关头从不紧张,压力越大投得越准的名将宋凯,此刻,准备帮情人扣上胸罩背勾的双手居然微微在发抖。

  真是漂亮!他在心里赞叹着。虽不是他一向喜爱的黑色系,但鹅黄色配着她牛奶般的滑嫩肌肤,清纯中有一种勾人的魅力。精致的蕾丝罩杯紧紧包覆丰盈的乳,美得让人头晕目眩,简直不敢直视。

  要不是因为时间实在不太适合……唉。

  恋恋地再吻了一下香肩,宋凯万分不舍地扶她坐好,并强迫自己那不愿合作的身体要离开。

  “不能继续,爸妈应该快起床了,我该先下楼去。”他看了看腕表,暗自叹息,“等等把事情交代一下,就要走了。”

  宋凌心晕红的脸蛋上,迷蒙如梦的表情淡去,她慢慢从缠绵激情中清醒。

  真的有事发生了,要不然,宋凯不会这样风尘仆仆赶回来,又匆匆忙忙就得离开,只为了讲几句话。有话,电话不能说吗?严重到要这样赶来赶去?

  “别担心,看你,又蹙眉了。”宋凯俯身吻了吻跪坐在床上、一脸担忧的人儿,忍不住失笑。“我知道,我知道,叫你别担心也没用,所以,你一起来听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乖乖的听,别想太多,也别乱担心,事情交给我处理就好,听到没有?”

  大男人本色真是发挥到极致,宋凌心只能乖乖点头。

  ******************************

  早餐桌上,不复往日的轻松和谐,同桌四人的脸色都很凝重。

  身为职业运动员,早餐一定要很丰盛,才能提供足够的体力。但此刻,桌上色香味俱全的餐点无法逗引任何人的食欲。

  奸半晌,浓眉紧锁的宋父点起了一根烟。看了儿子一眼,宋凯则摇摇头,婉拒了父亲。

  他不抽烟,因为他是运动员,也因为有人不爱烟味,会不肯让他亲。至于哪个才是真正的有力原因,宋凯心知肚明。

  本来只是轻描淡写解释几句,但父母猛烈的追问,让宋凯不得不透露部分实情。

  “有记者拍到照片,几个球员……外出时行为不太……适当。”他小心斟酌着用词,不想惊吓家人。

  “多不适当?在哪里被拍到?”宋父敏锐反问。

  “在……酒廊。”

  空气凝结了,四下安静得连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烟雾弥漫中,宋母问出了大家都有的疑问:“怎么会搞成这样?上酒家?玩女人?你们球队怎么会让这种事发生?”

  “领队他们还在跟拍到照片的记者沟通,谈了好几天了,简单来说,价钱还没谈拢。”宋凯淡淡解释着,“已经有别的媒体听到风声,开始锁定好几个据说被拍到的球员,所以最近出入要小心,没事尽量待在家里,电话能不接就不接,至少等到事情过去之后再说。”

  “等一下,‘锁定好几个据说被拍到的球员’?”宋母重复儿子的话,大惑不解,“意思是说,你也可能被拍到了?”

  宋凯沉吟片刻,才回答:“是,有被拍到。”

  此言一出,其他三个人都反应剧烈。

  宋母倒抽一口冷气,宋凌心的脸色则是倏然惨白,而宋父更惊人,黑着一张脸,他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让大家都吓一大跳。

  “你也被拍到?!你上酒家?!”狂怒吼声回荡在本来安安静静的室内,“我们是怎么教养你的,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若不是宋母眼明手快,用力拉住丈夫捏握成拳的手,那个石头般巨大坚硬的拳头,大概已经挥到宋凯身上了。

  “宋凯,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一面拦着暴怒的丈夫,宋母一面不死心的问着儿子,“跟女友偷偷约会被拍到,跟上酒店玩女人被拍到,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件事。妈妈相信你不会乱来,但是你要说实话,好不好?”

  宋凯叹了一口气,他实在不想把情况弄成这样。望着父亲暴怒的刚硬脸庞,母亲充满祈望的发愁表情,实话已经到了嘴边。

  说吧,就说出来,他为什么不能说?

  但他没办法忽略旁边那张惨白的小脸。明媚的眸盛满了慌乱与困惑,无助地看着他,又是坏习惯不改地紧咬着下唇,咬到都没血色了。

  就是因为不想吓到她,所以才没有打算多解释。结果,只在电话里听见她的紧张,他就忍不住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结果,看看现在!如此丑恶的现实,为什么要影响到她?为什么要给她更多心理负担?

  于是宋凯重新紧闭上嘴,把所有的实话,都锁在薄薄的唇后。

  “你说话啊!现在沉默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不讲话就没事了吗?”宋父气得要往外走,准备去拿电话。“电话给我!我倒是要问问你们领队、教练,是怎样带球队的,竟然让这种事情发生!”

  “爸……”宋凯无奈起身,试图阻挡,“我真的没有去喝酒。”

  “那为什么会被拍到?被拍到什么?”

  “是我。”细微却坚定的温婉嗓音,突然插进了他们父子争执之间。

  宋家父母都大吃一惊,转头瞪着脸色苍白的宋凌心。

  “宝贝,你说什么?”

  宋凯则用警告的眼光,示意要她别说了。

  “哥哥是被拍到跟我在一起,对不对?”她的嗓音微微发着抖,小鹿般惊惶的大眼睛望着宋凯,他只觉得心头一疼。

  宋母明显松了一大口气,她拍着心口,责怪地说:“如果是拍到跟妹妹在一起,有什么好紧张的?为何不讲清楚?你让妈妈吓死了!”

  就是没办法讲清楚啊……谁知道拍到怎样的照片,在哪儿被拍的?

  宋凯还在犹豫,做母亲的又发现不对,狐疑的追问:“可是过年之后你就去集训了,你跟宝贝有什么机会被拍到?会不会是记者随便胡说的?”

  “我们上礼拜见过面。”宋凯敏捷作答,“我去P大附设医院做检查,结束之后便约凌心吃了晚饭。”

  “如果是这样,老实说就好啦,跟自己妹妹吃饭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行!”宋凯立刻拒绝。

  他把家人保护得很好。他们从不在公开场合出现,也从不到球场帮忙加油,尤其是宋凌心,更是完全不曾曝光过。

  在这种时候老实说?无异是自杀的行为!何况,连宋凯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拍到什么照片,如果只是吃晚餐,那确实没什么,但谁知道之后在车内的缠绵亲热是不是被拍到?甚至,万一是拍到宋凌心到饭店去……

  光想到这里,饶是一向冷静的宋凯都全身发冷。

  “你怕家人被骚扰,妈妈能理解你的苦心,可是现在是不是应该讲实话呢?要不然名声臭掉了怎么办?”宋母忧心忡忡,“想要怎么做,跟爸妈谈一谈再决定,不要一意孤行,好不好?辛苦这么多年才建立起来的东西,你要眼睁睁看着它毁掉吗?”

  宋凯沉吟着,紧锁的眉心说明他的沉重心绪。

  眼看儿子蚌壳般的死不松口,只是缓缓摇头,宋母不死心地继续劝:“讲几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弄成这样?真的怕教练他们不相信,爸爸妈妈都可以出面帮你。如果要付出一点隐私当代价,换得洗清你的名声,妈妈觉得这样很值得啊!”

  “妈,哥哥是因为怕牵扯到我、牵扯到家人……”宋凌心的脸色依然白得像纸,幽深的黑瞳盛满了难言的忧愁。

  “这我知道。”宋母重新坐下,抹了一把已经开始流汗的额头。短短几分钟,她好像突然老了几岁,中年微微发福的脸蛋上,全是疲惫。“只是他这个脾气,自小以来就没改过,老是这么又臭又硬,到底是遗传到谁……”

  而旁边,面色凝重灰暗、还残存怒意的宋父,很久没有出声了。他用一双饱经风霜却依然有神锐利的眼,望着眼前的家人,久久不发一语。

第五章

  报导出来了,造成舆论一阵哗然。

  征召为国效力的明星球员们,居然在集训期间,由助理教练带头,到酒店寻欢作乐……这可是数十年来,国家代表队最大的丑闻之一。

  虽然内情还有待详细调查,但涉入的一名教练、四位球员都被教练团紧急下令暂时离开集训地,要等最后裁决,看是否就此退训、禁赛。简单来说,若没有办法翻案,运动生涯可能就这样结束了。

  虽然宋凯不在暂时停训的名单内,但是他也被拍到的耳语传得沸沸扬扬,身为队长,又是一向以来人气最高的球星,这一次,宋凯确实面临了极大的压力。

  但他还是沉默。不管教练团怎么问、多少记者打烂了他的电话,不开口就是不开口。他打定主意,要是媒体拿得出照片来,他便一口承担下来,绝不逃避脱罪,可在那之前,他什么也不会说。

  因为,宋凌心不要他说。或者该说,宋凌心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她惊恐慌乱到让人心疼。

  扭曲的关系,千丝万缕纠缠,令人理不清头绪。

  那日清晨,他不得不走的时候,是她送他出来——不从正门出入了,已经有记者在外面徘徊等待。他们在夏日的晨光中,安静地穿过小小后院,站在很少使用的后门边,相对无语。

  “我想,就告诉爸妈吧?”他很低很低地问着。

  “不、不行……”她猛摇头。晨光中,她的脸蛋苍白到几乎透明。

  “既然这样,你刚刚为什么要承认呢?”宋凯实在想不通,他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宋凌心就自己开口说拍到的是她了。

  “因为……如果不说,爸妈会以为你真的去喝花酒了……”她又咬着下唇,“我不要他们这样想。你没有去,对不对?”

  “当然没去。他们被拍,是我们回到S市打练习赛之后的周末,打完之后他们去吃饭、喝酒,但我跟你去吃烧烤了,你不记得吗?”

  “我当然记得……”

  那天,他们吃到很晚,他才送她去停车场开车。月光下,两人在僻静的路上并肩走着,聊着比赛,聊着刚吃的东西,还站在车边讲了好一会儿的话,他摆足哥哥架子叮咛她好多次,要她开车小心,回到家后发简讯给他……好久之后,才依依不舍分开。

  除非他有分身,否则,宋凯是不可能去喝花酒而被拍到的。

  在宋凯看来,这是一石二鸟的契机,可以证明清白,又可以趁势公开两人的关系,有何不可?天命如此的话,他乐于顺从这命运的安排。

  但宋凌心很混乱,一直拚命咬住自己的唇,大眼睛迷离,好像还流转着一点水意。

  吓着她了吧,所以她最近一直作恶梦。心理压力这么大,真可怜,明明可以不要这么辛苦的呀!

  “我还是觉得……如、如果可以的话,我们……还是……还是用兄妹的状态来解释……”压力一大,她的语句就开始破碎了。毕竟不是母语。

  “所以,你希望大家相信我,却还是要说谎?”宋凯叹气。“宝贝,你真矛盾。”

  “我知道。”宋凌心很气馁,六神无主的她软声祈求,“再让我想一想,好不好?我会想出办法的。”

  “傻瓜,我怎么可能把事情丢给你去解决?”宋凯真的很想抬手轻触那已经被咬出明显齿痕的红唇,但手才刚动,就立刻压抑地握住拳,又放下。

  他伯自己就算只有指尖一碰到她,自制力就立刻粉碎,苦苦撑住的谨慎面具会脱落,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苦恼的人儿抱进怀里,好好疼惜,吻去她所有的愁容。

  但是时间不允许,环境也不允许,他只能匆匆离去,留下一团压抑的混乱,留待日后再解决。

  报导出来之后,虽然宋凯不是直接关系人,但因为知名度太高,加上耳语不断,身上的压力始终没有消除。

  他真的不怕压力。自小到大,他的抗压性都非常强,要面临一场又一场的比赛,又常常是得分决胜关键的人物,压力并不能让他失常。

  但这一次,类似的压力也加诸在另一个人身上,而那人,又是如此娇弱敏感,一点点苦都不愿让她受的……想到这里,宋凯就几乎要发狂。

  球队处于超级低气压的状态,所有球员的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视着,宋凯想抽空打个电话,都找不出十分钟方便的时间,等到好不容易能打了,宋凌心的手机却收不到讯号。

  连续几次都这样之后,宋凯忍不住了,打电话回家,接电话的是母亲。

  “妈,凌心呢?”他没有太多时间寒暄招呼,开门见山地问。

  “你怎么啦?凶巴巴的,发生什么事了吗?”这一阵子对于风吹草动都非常敏感的宋母,很紧张地反问。

  “没什么,只是……”警觉自己失态了,泄漏太多焦急情绪,宋凯停了停,重新调整之后才又开口,“我以为是她会来接电话。她在家吗?”

  “不在。真的没什么事?”宋母在儿子的保证下,稍稍安心了一点,随即开始碎碎叨念:“球队的事情闹得好大,亲戚朋友都在问,凌心那天回来还说,有记者跑去学校找她……你爸爸气死了!”

  “有记者去学校骚扰凌心?”宋凯声音一沉,一股怒气开始酝酿。“妈,你叫凌心来听,我跟她说。”

  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居然不联络、也没接电话?到底在搞什么鬼、要什么自闭?真以为自己能处理吗?这个笨蛋!

  “她不在啦!你爸叫她去避一避,这几天都不住在家里。”宋母说着。“儿子,你那边到底怎么样?教练他们的态度呢?”

  “目前还没有被为难,我真的没有去喝酒,他们都知道。”宋凯耐心解释,“妈,凌心去了哪里?为什么我打她手机也不通?”

  一向唠叨的宋母,突然一反常态地沉默了。过了好半晌,才又谨慎地重新开口,“宋凯,你爸的意思是,这段时间你们暂时别联络比较好,毕竟你……身分特殊,记者又很麻烦……凌心胆子小,又没遇过这样的事情……”

  “妈,”宋凯的嗓音沉冷,蕴藏着焦躁。他再问一次:“凌心人呢?”

  身为母亲,从小看着他长大,宋母当然知道,在这样的语气下,藏着如何刚硬的意志力。宋凯想做的事、想达成的目标,除了他自己,没人能阻止他。

  叹了一口气,宋母还是屈服了。

  “她在老家那边,很安全,你不用担心她,先顾好你自己吧!”

  ******************************

  宋家的家族原来分布在很郊外的山边,虽然宋凯的祖父那一代就已经搬到市区了,但老家的房子都还在。改建过之后,其实相当舒适,宋家偶尔夏日会来避暑、度假。但大部分时间,房子是闲置的,偶尔有住在附近的亲友过来看看,如此而已。

  浓密的树荫遮去了夏日的酷热,让山间总有可喜的凉意。这儿远离城市的喧嚣,循着车都未必开得进来的小路走上去,若不是很了解附近地形状况的人,通常会以为走到了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外。

  但是,只要耐心继续走,绕过几个弯,甚至有一百八十度的回转之后,一栋造型典雅的屋舍便会出现,在浓浓林荫间,别有一番质朴风情。

  宋凌心提着重重的两袋食物、书本,挥汗走在小径上。傍晚山间总会下起雨,让暑意全消,她要在下雨前回到房子里。

  加快脚步走进屋里,空旷的房子里虽然简单的家具、电器都一应俱全,但静得毫无人气,令人心慌。

  果然,她回来之后没多久,便开始下雨了。雨丝落在林间,发出温柔的沙沙声响,衬得只有一个人的室内更显孤寂。她帮自己做了简单的晚餐,一边吃一面翻着书,等待夜晚的来临。

  其实她真的很怕一个人的黑夜,尤其在这荒山野外,每每睡不安枕,惊醒之际还是一片黑暗,心跳得好快好快,怕得要命;她仿佛回到了无助的童年,被恶梦吓醒之际,只能不停的帮自己壮胆,因为不愿惊扰病弱的母亲,而爱妻情切的父亲也无暇管到小女儿的恶梦。

  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不怕,凌心不伯……

  夜色渐深,雨势渐大。这儿没什么视听娱乐可言,待在空荡荡的客厅有些怕人,她又不想到后面宋凯的健身室去——那些运动器材在黑暗中,个个都像怪兽——所以带了几本书到床上看,裹在薄被底下,包得紧紧的,至少有点安全感。

  读着枯燥的经济理论,宋凌心好不容易昏昏欲睡之际,突然,被陌生的巨响给吓得弹坐起来。

  那、那是什么?轰然如响雷,在大门的门板上咚咚响起。

  “凌心,开门!”冷然嗓音仿佛地狱来的使者,却又那么熟悉。

  宋凌心只发呆了三秒钟,便冲下床,还差点被裹缠在身上的被子绊倒。她跌跌撞撞来到客厅门边,一开门,便被紧紧抱住。

  “啊!”她惊呼,身体却早一步辨认出对方,软绵绵的放松了,依偎进那湿答答、硬邦邦的胸膛,双臂也自动缠抱住劲瘦的腰际,搂紧。

  “为什么来这边也不告诉我一声……”

  男人低沉恼怒的抱怨还没来得及说完,温软甜蜜的小嘴已经迎上来,堵住了接下来的种种不满言辞。

  相思焚烧,吻越来越热,简直可以把宋凯身上的雨水给烧干。他是经过多年严格训练的运动员,善于使用精良的身体表达、沟通,此刻,满腔的焦躁、压力、渴望……全都化成火辣辣的情欲,想要马上把对方吞吃入腹。

  “嗯……等、等一下……”点火的是她,被烧得昏头转向的也是她,微弱的挣扎毫无用处,马上又被制服了。

  “真是不乖。”喃喃低语落在雪白的颈侧,他恣意吮吻啃咬的结果,便是留下一个又一个淡淡的痕迹,像是樱花花瓣落在白雪上。

  “等一下……不、不要……”宋凌心还是没有放弃挣扎,她用力推拒着。

  而只要她说不要,宋凯就会停下来,不管状况如何“紧急”,绝对硬生生煞车,从来不曾强迫过她一丝一毫。如此钢铁般的意志力,不知道是先天的遗传,还是后天严苛的运动员训练造成的。

  “怎么了?”他紧拥着柔软的人儿,俊脸埋在她颈侧,喘息问着。

  “你怎么突然跑来?爸妈的意思是……要我避一下风头,你还这样……”宋凌心手一撑,隔开了太过亲匿的距离,喘息着,让神智先暂时回来一下。

  “你要避风头,可以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宋凯非常不愉快地质问。

  “因为……就会……”就会像现在这样,千山万水也赶来了要见面。宋凌心叹了口气,十分无奈。“算了,你现在也知道了。我先拿毛巾给你,你都淋湿了。”

  “不用,等一下都要脱掉。”他又一把抱住正要离开的她,蛮横霸道,这次怎样都不肯放了。“反正你也湿了。”

  被双关语弄得娇颜泛红,被拦腰抱起的宋凌心娇嗔,“哥……”

  “你用这种声音叫我,就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男人的身体又热又硬,激烈拥吻间,忙乱地剥掉了彼此潮湿的衣物。她身上粉蓝色雪纺纱的高腰上衣虽飘逸美丽,却马上被扯坏了,飘落地板,随即,阳刚味十足的牛仔裤、T恤也加入落地的行列。

  “啊……轻、轻点……”娇嫩的呻吟模糊不清,又舒服又难受地乞求着,似乎承受不住太猛烈的攻势。

  “没办法。”宋凯粗哑的嗓音绷紧着情欲,正如他的身体。

  不是他不怜香惜玉,而是两个月来的分离煎熬,让他无法克制自己,没有太多前戏,来不及好好诱哄逗弄,便已经深深进入她的柔嫩潮湿。宋凌心蹙着眉,忍着想叫出来的冲动,只得紧紧抱住那刚硬的身体,喘息着,吟哦出甜蜜的抗议。

  “太、太深了……别……嗯……轻点嘛……”带着一点异国腔调的呢喃呻吟,是催情的秘药,而宋凯不需要任何催促引诱,他整个人、整颗心都因为身下雪白娇嫩的人儿而激动、亢奋。

  她根本是被一阵旋风卷上了顶端,毫无喘息或犹豫的空间,尖叫声中,她紧紧攀住那重重侵略着她的男人,阵阵不由自主的收缩吞没中,感受着他的紧绷与痉挛,感受他火热的潮浪冲进自己深处。

  之后,她闭着眼,让自己轻飘飘地慢慢降回地面。心跳得还是好猛好快,气还是不顺,余韵像是小小电流,在身体乱窜,常常让她颤抖。

  男人与女人的相思,可以用文字用语言形容,有时候,却只能用身体倾诉。素手轻轻抚摸着他肌肉结实的宽肩、上臂,她一面模糊想着。

  “会冷?这边还有电、有热水吧?我抱你去洗澡。”宋凯的嗓音也还不太平稳,在她耳际沙哑轻问。

  “有……”她抱紧他,还不想动弹,只想再享受一下这样肌肤紧紧相贴的甜蜜拥抱。“等一下再去……”

  宋凯没有反对,他只是调整一下姿势,让重量移开些许,免得娇嫩人儿被压扁了。拥抱着她,长腿纠缠,他还在她体内……如果可以这样一辈子黏在一起,他也丝毫不介意。

  静谧的山间夜里,只有细雨沙沙,温柔地落在林间。他们倾听着雨声,彼此的心跳与呼吸,良久。

  “宝贝,你……是不是怀孕了?”

  低沉问句幽幽响起,让长睫无力地垂下、几乎已经进入梦乡的宋凌心突然吓醒。

  惊惶的水眸,望进一双深沉幽黑,看不清思绪的眼瞳。

  ******************************

  冲过澡,换回干爽衣物之后,宋凌心泡了热茶,两人在床边坐下。本来应该一人一杯对饮闲谈的,但宋凯硬是不让她离开怀里,把她抱在腿上坐得舒舒服服,他把茶杯举到她唇边,心满意足地看她低头啜饮着。

  旁边床头小桌上明明有帮他泡的一杯,他偏要喝她喝过的,就着她小嘴的位置,饮了一大口,宋凌心的脸又红了。

  “你还没回答我。”宋凯没让她躲开,优闲喝着茶,一面优闲追问。

  “没、没有!”宋凌心全身僵直,吓得心头怦怦乱跳。“你为什么这样说?”

  “你跑来这儿躲着,还穿那样的衣服。”他用下巴比了比床前,那件浅蓝色纱质上衣是今年流行的高腰娃娃装设计。然后,又在她耳边低声说:“而且你胸部大了,又好敏感。刚刚不是一直要我轻一点吗?嗯?”

  宋凌心面红似火,羞得直把小脸往他颈侧藏。“真的没有啦!”

  “你确定吗?”

  “对、对啦!我很确定!”

  宋凯没说话了,把茶杯放到旁边,温暖大掌绕过来,轻抚着她的发。晕黄灯光下,两人安静依偎着彼此。

  “哥,你……很失望吗?”好半晌之后,宋凌心才轻轻问。

  “也不是。”他吻了吻她的发心,淡淡说:“只不过,也不失为一个解决方式。如果你真的怀孕了,爸妈就算生气,也不能怎么样了。”

  也就是所谓的生米煮成熟饭。宋家是极传统的,当年,只是媒体误传有女球迷怀了宋凯的种,宋凯的父母甚至就要逼他娶那个根本未曾谋面的女子当作交代了,更何况,现在讲的是他们捧在手心疼爱的宋凌心。

  他父母是真疼她……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几乎每年都来这边过暑假?”

  “记得啊。”埋在他肩头,她也和他一起回忆起那些日子。“后来我妈身体不好,我爸甚至带我来没几天就先回去了,留我一个人,和宋爸宋妈在这边……”

  “我以前对你……没什么印象。”宋凯眯起眼,回想着她当时娇小可爱的模样。“老觉得你是那些常在附近玩的表姊妹或远房亲戚。后来才发现你的舌头跟别人不太一样,讲话怪怪的。”

  “哪有……”她不依,扭着要槌他。宋凯笑着握住她的粉拳,拉到唇边吻了下。

  “其实,我有一段时间还满讨厌你的。”他突然说。

  宋凌心听了,诧异往后仰了仰,看着宋凯带着浅浅微笑的俊脸。

  “讨厌我?为什么?”

  该怎么说呢?宋凯自小就在球队,就算暑假,也要集训练习或到处比赛,能和家人一起优闲度假的,一直不是他这个独生子,而是凌心这个外人。而长得可爱甜美的小女生,又是宋家父母一直想要的,所以百般疼爱,到哪里都带着她。

  尤其他父亲,传统又严肃,不苟言笑到极点,和儿子始终不亲。但是遇上了凌心,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凌心用甜甜的嗓音一叫伯伯,马上眉开眼笑,脸部线条完全柔和下来,连回应的声音都特别温和。

  他母亲也是一样,亲手为凌心缝制了不知多少可爱的小裙子、小洋装,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带出去玩,完全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宠,就算被亲友不断嚼舌根、劝阻,他们还是不顾一切的疼爱着这个异国挚友的女儿,到最后,甚至收养了父母双亡的她,成为自己家的小孩。

  “因为爸妈都太疼你了,所以看了不太高兴。”他轻描淡写说,一面忍不住要吻她小小的耳朵。

  平常她会因为怕痒而不依,甚至咯咯笑,但此刻,她只是默默让他抱着、亲着,安安静静,没有反应。

  “又怎么了?不开心?那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何况现在要说宠她,还有谁比得过他?

  宋凌心摇摇头。“宋爸宋妈对我真的很好很好……可是我却……”

  却有这么大的秘密瞒着他们,还差点让宋凯的事业受到影响,只因为她的存在、因为她和宋凯……

  听出她的落寞与自责,那种心如刀割的感觉又来了。宋凯深呼吸一口。

  “我们告诉爸妈,好不好?”他轻问,感觉到怀中人儿一僵,他还是继续说下去:“告诉他们,顶多被骂一顿而已,还能怎么样呢?爸妈那么疼你,总不可能动手打你吧?何况,说不定他们会很高兴。”

  宋凌心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于这件事,始终没有像宋凯这么乐观,可能亲生与否的差别就在这里吧,在心底深处,她一直没有足够的、被爱的自信。

  “过一阵子吧……现在这个状况,我们连见面都不该见面的。”想着他如日中天的事业可能被影响,宋凌心便蹙起了眉,小脸充满愁绪,“你今天怎么就这样跑来?大家不是没告诉你我在哪里吗?”

  “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找出来。”他拥紧她,语气平淡,但那不容置疑的钢铁意志清清楚楚。

  “球队那边……怎么样了?就这样跑来,会不会又出什么事?”

  “你这个脑袋,到底要帮多少人担心多少事才够?”宋凯揉揉她的发,又无奈又宠溺地说:“想想自己行不行?别老是一直要为别人想,要人家好。”

  “要是我真的那么会想,就不应该……”宋凌心喃喃说着。

  话没说完,意思却已经很清楚。要是她真的那么会想,就不该盲目地开始这一段不能见人的恋情,不应该被他这样抱在怀里,还依恋着不肯离开。

  “乖,先别想了,睡觉去。”宋凯温柔吻着她已经低垂的眼帘,轻哄着。

  “那……你呢?”被结实的手臂抱回床上躺好,宋凌心打着小小的呵欠,揉揉眼,困意袭来,模糊不清地问。

  “我再陪你一下。”其实他该赶回去的,本来打算看一下,确定她没事就走,但早该料到会是这样;一碰上她,他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根本走不了。

  “可是……”

  “嘘,别想了。”他拥紧她,轻轻抚拍着她的背,嗓音悠悠,“明天再想吧,一个晚上而已,世界不会在今晚毁灭的。”

  宋凌心也知道他该离开了,越来越晚,山路又不好走。但蜷缩在他怀里的感觉如此温暖安全,就算是可怕的黑夜或恶梦,应该暂时没办法伤害她了。

  她真的……应该要放手,可是,还是放不开……

  那一夜,即使在他怀里,她还是作恶梦了。

  梦中,她不断逃着、跑着,躲避一双双想要拉扯她衣服的手,吓得全身发冷,手脚软软的使不上力,喘息越来越急……却不敢停下,只能一直奔逃——

第六章

  风声虽然暂时过去,却像有暗流在涌动,让人心不安。

  四名球员外带一名助理教练被剔除国家代表队的身分,引起的轩然大波,当然不可能一时之间完全静止;而剩下的队员们,在更加严密苛刻的审视下,无不投注全部心力,认真练球,只求把被打击的士气重新提升起来。

  身为队长,又被卷入风波的宋凯,自然是众所瞩目的焦点。他仿佛哑了似的,话越来越少,只是埋头练球,按表操课不说,常常夜深人静之际,队友都被一整天的训练累得倒头便睡,他还在看比赛录影带、研究战术、写笔记。

  漫漫长夜,只得这样度过,因为一直到比赛前,宋凯竟是没有任何机会再度溜出去和宋凌心相见。放她一个人孤零零住在山腰的老家,不管怎么想,都放心不下。

  她怕黑,而山里到了晚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没能陪在她身边、拥着她入睡,宋凯一腔焦虑暴躁,都化成了决心——他一定要打好这场比赛,为代表队带罪立功。

  然后,他身为队长的责任已了,算是对得起国人了;再来,他就要去做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就像他带球进禁区,谁也拦不住一样,他想做的,向来谁都拦不住。

  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为了能光明正大与她长相厮守,他一直在做准备,而等待不是没有期限,他的耐性也不是毫无尽头,再大的秘密也有揭穿的一天,何况,是他已经铁了心要揭开。

  怀抱着这样的信念,他放下了所有杂念,一心一意,咬牙撑过了比平时严苛十倍的训练,带领队员们,将士用命,在惊涛骇浪中,真的打赢了比赛。

  打赢了!抱着奖杯以及MVP回来。宋凯只记得最后总决战的结束哨音响起时,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肺如同要爆炸一般,有旧伤的膝盖痛得像火烧,全身不知道有多少处肌肉拉伤……

  但那如释重负的一口气,仿佛在决胜关键时刻他投入的三分球入网之后,万千观战球迷的气息一般,长长地舒了出来。

  机场接机的人潮汹涌,摄影机、照相机的闪光灯闪得人眼花撩乱。接下来还是不能休息,马不停蹄的庆功、接见……忙得根本毫无喘息余地。

  这其间,父母来看过他,也一起参加过庆功场合,但,就是没有宋凌心的身影。

  “妈,凌心呢?”这已经成了宋家母子见面时的发语词。

  “她忙功课,快毕业了,你爸不让她来。”宋母的回应也总是一致。

  功课忙,能有多忙?他已经带队出国比赛回来,还在忙?

  “她最近有几个比较谈得来的朋友,常常来往,就更没时间了。”好像在故意强调什么似的,宋母还这样加了一句。

  “什么朋友?”宋凯微微皱眉,追问。

  “我也不知道,讲中文的,我听不懂。”

  算起来,他们快半年没见面了。一般亲人也就算了,偏偏他们是亲密的恋人,这样的分离,实在太难耐。

  最后一个庆功宴结束,宋凯亲自开车送一起参加酒会的父母回家。

  “你要送我们?”宋母有点惊讶,“我们可以自己回去,你不用回球队吗?”

  “放假了。”他简单解释。刚打完大比赛,铁打的人也要休息吧!

  “喔……那你不回市区?为什么?”

  宋凯在市区有买房子,离球队近,平常都住在那儿。但此刻,他掌握着方向盘,微皱着眉,有点困惑的侧眼看看母亲。

  为什么好像不太乐意让他回去的样子?他不懂。回自己父母家休息,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一直很沉默的宋父始终看向窗外,后视镜里,只看见他严肃的侧脸。父亲像这样的态度与脸色有多久了?宋凯已经一个复记忆。

  这段时间以来,父亲越发冷淡,本来以为是之前喝花酒事件影响,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他都打赢比赛回来了,到底还在气什么呢?

  再望一眼那冷硬的五官,宋凯把视线转回前面,专心开车。他知道有问题,也该解决,不过目前他只关心一件事,或者该说一个人——宋凌心。

  将近一小时的车程中,他们都没有多说话,车里气氛沉重,如同车窗外暗浓的夜色。

  回到家,已经过了午夜,三人各自去梳洗休息。宋凯硬生生压抑住大步走向后面,上楼直闯宋凌心房间的强烈冲动,只是安静等着。

  躺在自己床上,睁眼瞪着黑暗中的天花板,瞪得快要烧穿两个洞,好不容易等到父母都就寝了之后,他无声地起身,精壮的身子像猎豹一样移动,片刻,他已经穿过了走廊,走下楼梯,由相连的厨房走到后栋。

  她不在。房间静悄悄的,床上也没人。

  宋凯很确定她在家。她的车在车库里,常用的包包搁在桌旁地板上,壁灯也开着——只要怕黑的宋凌心在家,这盏壁灯是一定不会熄的——种种迹象都显示,她在。

  但,人在哪里?

  在不惊动父母的前提下,宋凯修长身影如幽灵般安静移动,一间又一间,走遍了家里。终于,在前栋二楼的小书房,看到了门缝底下透出来的光线。

  敲门声很简短,一下,又一下。

  仿佛听见了谁在叹气,但宋凯并不确定,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门终于开了。

  “为什么躲在这里?”宋凯压低了嗓音,但压不住他语气中的怒火。“你不知道我回来了吗?你不知道我在找你吗?电话不接,留言没回,功课可以忙成这样?到底在忙什么?你最好说清楚……”

  话声突然中止,四下重新陷入绝对的安静,因为宋凌心柔软的小手按住了他的唇,阻止他继续质问。

  她好像瘦了,显得眼睛更大。那双美丽的眼眸,又黑又深,默默望着他,千言万语都在里面。

  “我在讲电话。”她轻声说,“等我一下。”

  “这么晚了,讲什么电话?”宋凯低声咕哝。

  随她进书房,才发现她真的在讲电话,不过却是网路电话,需要用到电脑;她的房间没有装网路,所以,必须把笔记型电脑搬过来书房。

  宋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不是话题太艰深,而是她用着她自己的母语。清脆俐落的音节一个接着一个,他虽听不懂,但他喜欢像唱歌一样的抑扬顿挫,所以安静坐在她身边听着。

  这样居然就够了。紧挨着她坐,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感觉她就在身旁,伸手可以碰到她,听着歌唱一般的异国语言……宋凯闭上眼,感受到这么久以来的分离焦虑,慢慢都消失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完全处于近来最放松的状态。

  他舒服地躺坐书房的长椅上,长腿跨在旁边桌上,一手不客气地伸过去拉住她的手。柔软的小手牢牢握在掌中,飘荡不安的心,就安定了。

  戴着耳麦的宋凌心只回头望他一眼,又回去继续讲网路电话。等到她讲到一个段落时,宋凯已经睡着了。

  宋凌心试图想偷偷把手抽出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宋凯不肯放。

  叹口气,她放弃挣扎,乖乖坐回他身边。

  真的……好久不见了。刻意的逃避,能让两人见不着面,但心理根本逃不开;宋凯一直在她心里,时时刻刻,没有离开过。

  自由的小手忍不住轻轻抚上那张疲倦的俊脸,超有个性的浓眉,挺直的鼻梁,坚毅的薄唇,棱角分明的下巴……说真的,他不是电影明星小生那种漂亮,而是充满男人味的英俊。尤其在球场上,那种锐利的气势,放眼球坛,几乎找不出谁能与之匹敌。

  他就是这样,不管是执行战术、进攻投篮、防守对方、或是恋爱……都是这样,认定了目标之后,眼中、心里绝不会有旁骛,专注投入到可怕的程度,就算把自己累垮都不在乎。

  看看,累成这样……

  温柔轻抚,让他的浓眉放松了。突然,他睁开了眼。

  宋凌心吓了一跳,直觉要缩回手,却也被抓住了。四目相对。

  “跟谁讲电话,讲到这么晚?”他的嗓音有些沙哑。

  “朋友。”奇怪,为什么只是被这样望着,她的心跳就会猛然加快加重呢?

  宋凯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看着她,好像用眼光在温习她的形貌似的。

  半晌,无法抵抗他的沉默压力,宋凌心开始想挣脱,轻声说:“你累了,要不要上楼去睡?”

  “陪我。”宋凯打断她,双手一使力,把她拉了下来。

  她被锁在坚硬的怀抱里,脸蛋贴在他的胸膛。柔软的曲线与刚硬的线条密密贴合,没有空隙,仿佛是为对方专门打造的。

  两人都舒出一口长长的气。在外流浪多日之后,终于回到家、回到对方怀里。

  “宝贝。”他突然低低叫她。

  宋凌心诧异抬头,迎来了一个温柔入骨的吻。

  她头晕了,好像被泡在酒里面,全身暖洋洋、软绵绵的。

  那一夜,他们没有更亲密的举动,仅仅是紧拥着对方,即使不是在床上,即使只能依偎一下就该各自回房,但……还是觉得够甜蜜、够接近了。

  舍不得移动,舍不得放开,依依不舍的结果,就是在长椅上睡着了。

  ******************************

  等宋凌心从梦中慢慢醒来之际,她发现自己在移动,不,她不是在走路,而是……很难解释,反正,就是整个世界都在晃动,但她还是很安全的抽象感觉。

  因为宋凯抱着她。

  “要去哪里?”她迷迷糊糊问。

  “回你房间,天都快亮了。”

  啊,所以他们在长椅上睡了好几个小时吗?宋凌心打个呵欠,睡意迷蒙的脸蛋下意识地往他胸口磨蹭,像猫咪一样撒娇,惹人怜爱。

  “还睡,被卖掉了都不知道。”宋凯忍不住低头吻她。

  停在楼梯口,本来该举步下楼的,但两人一亲吻就难分难舍,强烈需索着对方的体温和气息,大脑都暂时停止了作用,整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砰!

  突然,巨大的摔门声震醒了亲密拥吻的情侣。宋凌心吓得全身一僵,差点从宋凯怀里摔落地面。

  宋凯的热情也迅速冻结,大脑立刻瞬间回到正常作用。他把宋凌心放下,扶着她确定她站稳之后,压低声音急促交代道:“你先回房间去,这边我来处理。”

  “可是……”

  “快去!”命令语气带着不容质疑的权威,宋凌心只得乖乖照做。

  忐忑不安地奔下楼梯,才走过厨房,惊天动地的吼声便追上来,她就算不想听也听得一清二楚,奔逃的急促脚步也停住了。

  “你这个……畜生!”

  宋父虽然严肃,但宋凌心从未听过他这样愤怒的吼声。仿佛是受伤的野兽,发出那种痛彻心扉的号叫。

  一时之间,天地变色。

  微曦的晨光突然全部消失,宋凌心像是站在无边的黑暗里,她什么都看不见。

  随即,闷闷的重击声震醒了她。虽然宋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但宋凌心领悟到,爸爸动手打宋凯了。

  她立刻回头奔上楼,但还没上到楼梯顶级,就看见宋凯高大的背影挡在那儿,头偏了一边,嘴角有血。

  宋凌心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她的反射动作就是扑上去,从后面抱住宋凯的腰。想要保护他,不要让他受伤,不能让他一个人承担这些……

  “凌心,让开!”宋父的吼声爆发,拳头依然紧紧握着。要不是在盛怒中还剩一丝理智,不想打伤女儿的话,那一拳已经又挥过来了。

  宋凯的身体僵硬得像钢铁,毫不畏惧地挺胸矗立着,视线完全没有从暴怒的父亲脸上移开。

  “凌心,你先回房间。”宋凯的嗓音仿佛被砂纸磨过。他慢慢地掰开宋凌心缠抱着的手臂,一个字一个字地说。

  “不要!”宋凌心又抱紧他,死都不肯放。

  她在发抖。巨大的恐惧与惊惶淹没了她,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但在一片漆黑中,她还是死死守护着宋凯;站得笔直如箭,不管什么责骂打击,都会咬着牙一个人承受的宋凯。

  “你先把凌心带走。”宋父对已经闻声下楼来,脸色也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妻子说。随即,话声转为冰冷,“宋凯,跟我进来。”

  宋凯坚定地挣脱了宋凌心的死命拥抱,把她往母亲怀里一推,跟着父亲走进书房。随即,书房的门关上了。

  “妈妈……”宋凌心挣扎着,想要跟进去,宋母却拉住她不放。

  “让他们去谈一谈。”宋母惊疑地望着披头散发,双眼发红的宋凌心,眼底却有一抹不得不承认事实的痛楚。

  怎么会这样?连碰都不敢碰的想法,怎么会成真?

  早该察觉有问题,英俊挺拔的年轻男人,娇柔甜美的花样女孩,处在同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不出事?

  千头万绪,混乱的想法如缠成一团的丝线,解也解不开。望着娇容惨澹的女儿,那慌乱的神色,眉目之间都是难以掩饰的深切关心……在胸口阵阵疼痛中,宋母也觉得自己的心一直沉下去。

  居然是真的。看样子,两人的感情已经不是一朝一夕,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又是怎么会弄成这样?他们做父母的,竟是完全被瞒在鼓里。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宋母听见自己在问,嗓音里带着浓浓的苍凉和失望,“为什么都没说?”

  怎么说呢?这种事……叫她怎么开口?

  宋凌心垂首,仿佛犯下滔天大错般站在叫了多年妈妈的宋母面前,她咬着唇,小脸雪白,手脚冰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这孩子,捧在手心里疼了这么多年,甚至比亲生儿子还要宠溺,一点点委屈都没让她受过的……如今吓成这样,宋母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你先回房间去吧,不然爸爸出来看到,又更生气了。”混乱间,宋母也不知道该讲什么,只是挥挥手,疲倦地说。“大家都冷静一点再说。”

  “可是哥哥……”惊惶的大眼睛抬起,宋凌心不放心地望了一眼密密关上的书房门板。

  “回房去。”

  发生了事情,她即刻被排除在外。宋家的三人都不再是平日的模样,宋凌心仿佛看着世界在一瞬间毁灭。

  拖着脚步回到房间,她在桌前呆坐着。这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

  虽然全家都在,却寂静得像死城一样。没人有心情做任何事,宋凌心连接电话都心不在焉,完全不知道对方是谁,又讲了什么。

  “喂喂,你怎么跟昨晚判若两人啊?”昨夜还在跟她联络的朋友,也是台湾来的留学生陈亦名,在电话里大吃一惊。“我们讲的还算数吧?你不能反悔,我都答应人家了!”

  宋凌心要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刚来的时候在侨校读高中,认识了几个同是台湾人的朋友,在侨校同学、大学也同校的陈亦名便是其中之一。

  不像宋凌心的低调安静,陈亦名很活跃的,各项活动都参加。这次就是某个跨国活动需要华语翻译,能用的人手实在不足,他便找上老同学宋凌心帮忙。

  本来她一向不太参加这样的活动,但这一阵子宋凯出国比赛,加上宋家父母一直鼓励她多出去认识一些朋友、多玩一玩,她才答应下来。

  “呃,没有反悔……我没事。”她迟缓地回应着。

  “不行不行,你这样太让人不放心,喂,要不要出来?”陈亦名在电话那头很热烈地邀约,“我把活动的简章拿给你,顺便请你吃饭。你这人很客气,吃了我的饭应该就跑不掉了!”

  “我家有点事……”说着这么简单的句子,居然让她眼泪突然掉下来。

  应该是语言的关系吧。和陈亦名说着中文母语,那种亲近的程度,在此刻居然特别鲜明了起来。

  “有什么事?哎,不管什么事,人总要吃饭,你就出来一下,一个小时也不行吗?”陈亦名毫无所觉,依然热情到让人有点消受不起。“真的不行的话,我把简章送到你家去好了,我知道你家住哪里。”

  现在这个样子,能让人来吗?宋凌心吓得跳起来,“不、不行!你不要来!”

  “喂喂,不用这么激烈反对吧?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宋凌心的心猛然像被刺了一下,她按着胸口深呼吸。

  “那我就在麦当劳等你,你知道的,学校附近那家,你快点来喔!”陈亦名不容拒绝地决定好了,开开心心挂了电话。

  热闹的声音一去,她更觉得弧寂恐慌入心。换了牛仔裤,穿上球鞋,素净的脸蛋苍白得惊人,她安静地走下楼,进入厨房。

  宋母呆坐在餐桌前,炉子上没有滚着汤,桌上没有摆放一碟碟的小菜,完全不像平日忙着做菜煮饭的热闹,冷冷清清的。

  “妈妈……”

  宋母好像听不懂似的,望向宋凌心的目光很遥远,很陌生。看了好几秒,才勉强辨认出她来。

  “我没煮饭,你出去吃吧。”宋母疲倦地说。

  “要不要我买回来……”家里的其他人看样子都没吃饭,她怯怯地问。

  “不用。”宋母摆摆手,一副不想被打扰的样子。“我晚一点再弄就好了。”

  宋凌心咬住了下唇,在厨房门口安静站了片刻,终于,还是转身安静离去。

  滚滚的热泪仿佛流不尽,却不轻易在人前展露,她只有独自哽咽。

  屋外,晴朗的天空又蓝又高,阳光正好,但她的世界却没有一丝光线。

第七章

  宋凯在书房跪了一天一夜。

  他向来没有低头过,不管面对再强的敌人,甚至是自己大大小小的伤,练球的低潮,全国的压力……无论什么状况,在他眼中,从没有让步二字可言。但是现在,他甘愿屈膝。

  “我要和凌心在一起。”不管父亲怎么痛骂,甚至动手打他,他一个高大挺拔、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不还手也不辩解,说来说去,就只有这一个要求。

  “办不到!”宋父仍在盛怒中,字字都吼到他脸上。“你这样怎么对得起凌心的爸妈?怎么对得起我们?我要你照顾她,是当妹妹一样照顾,你居然、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可是,她不是我妹妹。”宋凯简单地回答。

  “她就是!她是我女儿,自然就是你妹妹!”宋父暴跳如雷。

  父亲摔上门出去了,留他自己在书房里。宋凯依然跪着,没有打算起来。

  就像他没有打算逃避一样。事情爆发了,他会承担下来。他要的只有凌心,就这么简单。父母的不谅解本是意料中事,他相信自己可以撑过去。

  就像地狱般的训练一样,再痛苦都会过去,为的只是一场完美的比赛,身体上的折磨根本不算什么。坚持到最后,一定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一定可以。他对自己有信心。

  盛怒的父亲不肯听他多说,他也硬气,就跪在书桌前不动。姿势虽谦卑,但他挺直的脊背和俊脸上坚定的表情,在在宣示着他钢铁般的决心:不同意,他就不起来。

  父子俩就这样僵持着,谁也不让步,一模一样的牛脾气。

  直到日暮,心疼儿子的宋母才偷偷端了饭菜进书房。夕阳下,儿子依然稳稳跪着,完全没有打算起来的样子,宋母忍不住眼眶一红。

  “闹成这样,何必呢?”她脸上的皱纹仿佛在一日之内增加了一倍,平常就算在家也会擦个口红、上点淡妆的她,此刻毫无心情,素颜惨澹,疲倦苍老的模样,让宋凯看了,心头一阵刺痛,但他还是咬着牙,不声不响。

  “先吃点东西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黯淡暮色中,宋母苦口婆心劝着,“一整天连水都没喝,怎么成呢?你爸爸也气得吃不下……”

  宋凯还是无动于衷。这父子俩啊……

  劝了半天,宋凯完全没有让步,宋母只能叹气离去。

  一个小时后来看,饭菜都冷了,还是原封不动。儿子如雕像一样,动都没动过。

  再一个小时……不知道多久之后,天已经全黑了,宋母进来时,顺手开了灯,刺眼的光线让宋凯有些晕眩。

  “宋凯,你起来多少吃一点吧。”宋母已经累到声音沙哑,劝到不知道还能劝什么了。看来,只能用最后一招了。“你不吃,凌心也什么都不肯吃,刚帮忙煮饭的时候,一面煮一面掉眼泪,就算你撑得住,她怎么撑得住?”

  果然奏效,本来动也不动的宋凯,抬头了。

  “你就多少吃一点,这样凌心才会……”

  “我去看看她。”

  宋母还没说完,宋凯已经挣扎着准备站起来,不过因为一整天跪着,腿都麻到没知觉了,所以踉跄着险些摔倒。

  “这是做什么?你急什么?”宋母扶住儿子,愁容满面劝说着:“不要这样,你先吃点东西吧!你爸爸还在气头上,你就先不要去看凌心,要不然让爸爸看到了,一定又要大发脾气!”

  宋凯才不管,他只是一心一意要去看宋凌心。

  宋母却非常坚持,紧紧拉着儿子,怎样都不放手。“不要去!宋凯,你到底还要让我们多生气?够了吧!”

  宋家一直是严父慈母,宋母以夫、以子为天,几乎从来没有这么声色俱厉过。说到后来,嗓音不但嘶哑,还带着哭音,让宋凯愣住了,他忍不住回头。

  看见,母亲的眼泪。

  “就这一次,听妈妈的话,先不要冲动,好不好?”宋母放软语气求着,一面承诺,“妈妈会去看着凌心,也会叫她吃饭。你就先待在这里好好想一想,吃点东西,等明天……或之后,爸爸气消了一点,才能好好谈啊。”

  眼看母亲已经声泪俱下,宋凯再叛逆也无法抵挡,只得硬压抑住想奔到心上人身边的冲动,默默坐回书房地板上。

  刺骨的寒冷阵阵传上来,宋凯咬牙忍住。

  再忍一下吧,最可怕的既然已经发生,情况不会再更坏了。

  ******************************

  然而,情况没有好转。

  宋父这一次是伤透了心,对儿子极端不谅解,宋凯数度想要解释,却都只换来冻死人的冰冷沉默回应,甚至是毫不留情的“滚”一个字。

  他父亲要他滚。他的母亲眼睛红肿了好几天都不消。而宋凌心,则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宋凯完全没办法接近或抚慰她。

  只要想到她此刻会是多么惊恐自责,宋凯伤痕累累的心,仿佛又被划上好几刀,还泼了几桶盐水一样。

  从主屋到她的房间,突然远得有如天涯海角。宋凯不是不能直闯她的卧房,但他已经答应过母亲,暂时按兵不动,不要再激化彼此间的冲突、让父亲的怒气又更升高,所以,他在火样的焦躁中煎熬着,几欲发狂。

  阴沉了好几日的天空,终于,在这天下午飘起了雪。

  趄先是一片一片飘落,然后越下越急,到了晚上,已经开始堆积,可以预见的,是明天清晨的晶莹大地雪景,以及未来几天泥泞滞碍的交通。

  宋凯在书房的窗边伫立。从这儿,他可以遥遥望见风雪中,后面宋凌心房间透出来的微弱灯光。

  她还没睡吗?是不是也在看雪?还是也正望着这一边,试图寻找他的身影?

  宋凯猜对了。宋凌心此刻也正站在窗边,她隐身在窗帘后,努力想要让视线穿透重重屏障、外面浓重的夜色、以及纷纷飘落的雪花。但她尽其所能,也只能看见一个隐约的高大身影,在书房的窗边。

  她的哥哥,她的情人……

  她的家……

  伸手关掉桌上台灯,她的房间陷入一片完全的黑暗,仿佛把她自己也淹没。

  雪光透窗而来,映照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书桌上。事实上,整个房间都整理得有条不紊,没有一样多余的物品,没有一件随手丢着的衣服,没有摊开的书本或散落地上的CD,床上的玩偶像是军队一样,整齐排放在被子铺得极端整齐的床上。

  也就是说,毫无人气。

  门边,有一个旅行袋。

  待夜深之后,宋凌心离开了窗帘已经拉上的窗边,走过她住了好多年的熟悉房间,有些不稳的步伐,在地毯上轻移。她提起旅行袋,安安静静,没有惊扰任何人地悄悄下楼。

  整栋房子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大家应该都睡了。

  木制的楼梯要小心走,才不会发出吱呀噪音;虽然主屋根本听不见这边的声响,但宋凌心还是放轻了脚步。

  下楼,穿过黑暗的厨房,锅碗餐具、菜刀铲子都排列在流理台旁边,冰箱发出微微的马达运转声,衬得四下更是静得吓人。

  她像是幽灵一般,静静走过,到了后门,正要开门时——

  “凌心。”身后,突然有人出声叫她。

  宋凌心吓了一大跳,手开始剧烈发抖,几乎转不开门把。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身后的人又问。嗓音苍老而疲惫,是宋母。

  “妈妈,我……”一开口,宋凌心就哽住了。

  她不敢回头,也不敢继续说话,怕自己下一瞬间就哭出来、就反悔了……

  “你要去哪里?”宋母还是追问着。她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几乎融入黑色的背景中,所以宋凌心才没注意到。

  “我、我要……我去帮陈亦名他们的忙,有活动,需要翻译……”她笨拙地解释着,嗓音发着抖,而且,一直不敢回头。

  “你看着妈妈。”宋母坚持着。“这么晚了,外面又在下大雪,你要去哪里呢?”

  “陈亦名来接我,他应该在外面了。”宋凌心是转身了,但眼睛盯着地板,没有直视宋母。“活动在F市,有点远,我们想晚上出发,至少赶在大风雪前走,比较保险……晚上开车也比较不会塞。”

  这不是第一次宋凌心出去参加类似的活动,所以说起来还算合理,但宋母的眉头却还是深锁。

  “这次要去几天?”

  “开会……一共是四天三夜。”宋凌心口吃了,“我、我想出去几天,也许对大家都、都好,也许……”

  宋母没有回答。她默默听着,默默看着如受惊小鹿般颤抖着的宋凌心。

  看出来了吗?妈妈看得出她在说谎吗?

  妈妈看得出她的伤心跟自责吗?看得出她有多难受吗?

  “你等一下。”终于,宋母说话了。她起身,行动有些迟缓,然后,脱下了身上的毛衣外套,蹒跚走到她面前。

  伸手,宋母把还留有体温的粗针毛衣外套交给她。

  黑暗中,宋凌心借着外面廊下透进来的微弱灯光,可以看见那双已经有些老态,不复白润丰满的手,有着皱纹斑点,岁月痕迹的手。

  那双手,曾经握着她的小手,一笔一画,耐心教她学写那些圈圈、横杠……陌生的文字好像画图一样。童年的宋凌心这样说时,总引来温暖慈蔼的笑声,笑咪咪的眼角有着细细鱼尾纹。

  这些年来,她唯一的母亲的手。

  “穿着吧,就算一出门就上车,也是会冷。”宋母强自压抑着情绪的嗓音,听在耳里,仿佛哽咽;又好像刀子一样,在她心头割下道道伤痕。“你这一去……自己小心。”

  宋凌心咬紧下唇,也咬出了深深的伤痕。她不敢出声,只是低头接过了外套。暖意包裹着她的手,却无法传到她心中。

  她孤身走出了收留她多年的温暖。

  一步一步,在洁白的初雪上,留下凌乱的脚印。

  珠泪一颗颗无声滚落,坠在雪中,她没有低头看。

  每个人心中都有过一段最好最单纯的回忆,而宋凌心的,像片片雪花,飘散在这片莹白大地间。

  ******************************

  四天之后,宋凌心没有回来。

  一个礼拜,两个礼拜……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宋凌心依旧音讯全无。

  宋凯几乎疯狂。他应该要回球队报到了,却甘愿冒着被开除的危险,请假数天,为的就是要问出宋凌心的去向。

  然而,问她平常有来往的朋友,都说不知道她在哪里。

  而陈亦名,这个平日谈笑风生,非常爽朗的台湾男孩,在宋凯气势惊人的逼问下,也变了脸色。他坚持研讨会真的是四天就结束了,而当时他忙到没有时间注意别的,根本不知道宋凌心在研讨会结束后并没有回家。

  “她之后还回过电话给我,因为我有别的事情找她帮忙,就前几天啊!她说没有空,可是,除此之外,都很正常!”陈亦名信誓旦旦,“真的!听起来很好,一点异状都没有!”

  “她没有说她人在哪里吗?”宋凯冷声问。

  “没有,我以为她在家里!”

  挂了电话,宋凯必须深呼吸好几下,才能按捺住想把话筒摔出去的冲动。

  她就这样从眼前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宋家老房子附近,最近都没人见过她来;到学校去查,才得知宋凌心已经办了休学;她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些用品跟衣物也不见了,由此可知,她根本不是临时起意离开的,而是蓄意而为。

  为什么?

  他与父亲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交谈过只字片语。而他的母亲,在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宋凯常常发现她在厨房发呆。发呆的时候,总是坐在餐桌前,没有焦点的目光投向后院方向,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下午,宋凯走进厨房时,看见的就是这幕令人心中一抽的景象。

  宋母茫然坐着,不动也不讲话,仿佛泥塑雕像。

  “妈。”

  没有回应。

  宋凯走过去,站在母亲面前,宋母这才惊醒,抬起迷惘的眼睛看着儿子,“好像……又要下雪了。”

  母亲的老态令他心痛。宋凯在她跟前蹲下。

  “妈,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宋凯看看她身上单薄的衣服,皱眉道:“要不然加件外套吧,厨房比较冷。我帮你去拿你平常穿的那件毛衣外套?”

  宋母摇摇头,表情萧索。“不用了。”

  顿了顿,宋凯还是忍不住要问:“妈,你知道凌心在哪里吗?”

  宋母默然,没有回答。

  “妈……”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宋母深呼吸一口,似乎压抑着哽咽。

  “但你知道她离开了,对不对?”宋凯咄咄逼人,追问着,“那几天我听你的话,没有跟她见面,到庭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要走?”

  “是我叫她走的。”

  宋母还没回答,身后传来的,却是宋父冰冷的嗓音。

  宋凯僵在当场,如电的目光直射向母亲。她低着头。

  水珠滴落,宋母深色的长裤上,多了一小块阴影,是泪的形状。

  “爸爸……叫凌心走?”他像在问母亲,也像在喃喃自问。

  把宋凌心当掌上明珠一样宠的父母,竟然一个叫她走,另一个不闻不问,也没反对?宋凯没办法相信。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如果宋凌心真的是失踪,他父母大概会第一个急死吧!哪可能像现在这样?

  听见儿子的疑问,宋父冷冷说:“留在家里不安全,当然要走。”

  “不安全?”宋凯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重复反问。

  “反正这一次,她在你找不到的地方。我不要你们再见面。”

  宋凯沉默了,整个人完全静止,仿佛雕像。

  只有握紧的拳、发白的指节说明了他心中的激烈情绪。

  “多久?”宋凯没有回头,压抑着,只是冷冷问。

  是啊,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

  “多久?你还敢问?还有脸问?”宋父的火气再度爆发,气得脸都涨成猪肝色,十分可怕。“你要乱搞男女关系、上酒家喝花酒,跟球迷鬼混……我都不管你,自甘堕落是你的事,但你为什么要去招惹你妹妹?你这畜生!”

  宋凯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好像一口气提不上来,要使劲逼自己深呼吸几口之后,才能勉强保持原来蹲姿,没有跌倒。

  他只是爱了一个人,却让温和慈蔼的母亲在他面前落泪,被传统古板至极的父亲痛骂畜生,最可怕的是,让他心爱的人孤身远走。

  出错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结局会是这样?

  宋凯没有答案。

第八章

  已经多久了呢?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

  宋凌心也不知道。她的日子过得麻木,几乎丧失了感觉的能力。

  其实,多年后再度回到自小生长的故乡,应该有很多新鲜有趣的人事物可以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心情好一些,但时间过去,事实证明,没有用。

  尤其在夜里,她一个人蜷缩在租处斗室的床上,那蚀心的孤寂便会淹没她。思念仿佛一种强酸,一寸寸地腐蚀她的心,让她连恐惧都忘了。

  原来,人的韧性是无限的。她独自一个人,也是可以生活。

  她睡眠时间变得很少,上床之后翻来覆去一两个小时是常事,半夜醒来就无法继续入睡,每天起床准备去工作的时候,总是觉得非常疲倦,根本没睡过似的。

  应该算是幸运吧,虽然回台湾没有亲人可依靠,但是靠着好友陈亦名介绍,她在刚回来就找到打工,温饱无虞,一个人过很简单的日子,够了。

  宋凌心真的很感谢伸出援手的陈亦名。热心、爽朗,有着一样古道热肠的家人,在她刚回台湾那一阵子,陈家帮忙很多。

  为什么她不能爱上这样的人呢?如果可以,那么,她应该会快乐很多,不用夜夜失眠,在短短三个月内瘦了一大圈。

  情之伤人,甚于利剑。

  台北的夏天热得会把人融化,宋凌心每天顶着大太阳去工作,到了打工的广告公司,都已经额上见汗,脸蛋也染上难得的嫣红,让她太过苍白的肤色好看一些。

  “哎呀,今天有化妆吗?脸色好漂亮!”她走进有空调的大办公室,陈家芬——她目前的上司。也就是陈亦名的堂姊——就大呼小叫起来。

  陈家芬比宋凌心大了十岁,但个性爽朗热情,和远在异乡读书的堂弟一模一样。她是广告兼公关公司的执行副理,需要跑腿的助手,但这职位因为事情繁杂、薪水又少,年轻人不太吃得了苦,所以流动性很高。

  而宋凌心,则是她雇用的人里面,最乖巧又最负责的好孩子。

  陈家芬本来只是帮堂弟一个忙而已,一开始见到宋凌心,也很怀疑这一个白净纤秀的女孩,能负担助理这么辛苦又繁琐的工作吗?

  但时间过去,宋凌心对于加班、突发状况、上山下海的工作环境都没有任何怨言。事实上,她几乎没有声音,再繁重的工作,都安静接下,默默完成。

  “陈姊早。”宋凌心露出浅浅的微笑,回应着。

  “你看看这皮肤,啧啧!白里透红。”陈家芬还伸手摸她的脸,“下次要帮保养品拍广告的时候,应该推荐你去试个镜!真的,我不懂很久了,凌心,你长这么漂亮,何必低调成这样?”

  有点姿色的年轻女孩,哪个不是打扮得美美的,尽情展现自身的优点;她在广告这一行已经看多了。但像宋凌心这样的本钱,却永远是一身朴素,牛仔裤都洗到泛白了,上衣总是宽松到看不出任何曲线,脸上一点化妆品也没有!

  面对这样的质疑,宋凌心还是一贯的反应——浅浅笑着,不置可否。

  一来是没有多余的钱去打扮,二来……女为悦己者容,她只为了一个人打扮,只为了一个人美丽,而那个人,在天涯海角。

  早上的办公室是很安静的,除非有早班的工作,否则,大伙都到中午以前才会进来,所以,只有两三个要开会的人在办公室里。宋凌心没有多聊,乖巧地去煮咖啡、收邮件、浇花,默默地打杂。

  陈家芬知道她的个性,也不再追问,转头忙自己的去了。

  直到她接了一通电话——

  “什么?生理期?!”陈家芬突然大叫起来,嗓门大得整个办公室都听得见。“你这个月已经第几次请生理假了?今天的工作怎么办……什么?我不体贴你?你一个助理要我体贴你?我……好,我体贴你,你不用来上班了!”

  众人屏息等着后续,只听见陈家芬冷笑说:“不是只有今天,是今天、明天、永远!你以后都不用来了!”

  重重挂上电话,陈家芬还气得猛喘气。宋凌心已经贴心地倒好一杯温开水,才端过来就被陈家芬一把抢过,三两口猛灌下去。

  然后,是一连串气势万千的粗口。

  骂完之后稍作喘息,陈家芬转头,对宋凌心下令,“今天你跟我去工作!以后小恬的工作都由你接手,我再也不能忍受草莓族了!”

  宋凌心几个月来都在办公室里打杂,而被陈家芬这样点名,意思就是她可以升任为专职的助理,而不再是临时工了。

  顿时,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给震呆,眨着大眼,没有反应。

  “赶快去准备啊!十点要到会场!”

  就这样,她带着一大叠恶补用的资料,和陈家芬来到了工作的场所。到了才知道,原来是有外国的明星来访,他们公司负责整个公关宣传行程。

  而那位大明星,正来自她曾经度过好几年时光的国家。

  怎么会那样巧呢?宋凌心苦笑。

  闹烘烘的会场正在布置中,工作人员走来走去,还有一些早到的媒体记者四处寒暄着。大明星的经纪公司派出惊人阵仗随行,此刻便有两名代表也在会场监督,陈家芬一到,便过去寒暄,核对流程。

  跟在旁边的宋凌心,一听到熟悉的异国语言,突然,莫名其妙地鼻酸。她慌忙低下头,不敢让旁边来往的众人发现。

  言语无法解释的反应,在最不设防的时刻,突然袭击。闷热的会场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却仿佛被拉回了八个多月以前,在漫天大雪中,孤独走出宋家的那一夜。

  刺骨冰寒的感受如此真实,仿佛一抬头,就可以看见纷纷的白雪,像要淹没她似的落下……

  “……什么?!没有来?!”陈家芬高亢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却好像隔着很远的距离,宋凌心恍惚听着。“之前我的助理没有联络你们吗……好、好,现在这样也无济于事,我再联络看看……”

  突然,陈家芬抓住她的手臂,压低声音急促交代,“小恬摆烂,该联络的没联络好,对方经纪公司要一个替身,你快打电话回公司找人来……”

  “时间来不及了!”旁边有工作人员气急败坏说着。

  眼看对方经纪公司的代表脸色不太好看,姿态很高,众人发急之际——

  “就你来好了!”翻译突然指着宋凌心,“我看你跟金小姐的体型差不多,身高也差不多。”

  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宋凌心身上。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地发现,这个安静的小助理,真的跟访台的大明星,在神韵上有几分相似。

  举凡有大明星来台,行程满满之际,都会先安排一个替身帮忙走位,跑流程,以预先演练动线,而这个差事,这一次就落到了宋凌心身上。

  兵荒马乱中,她柔顺地听从七嘴八舌的指示,走到这边试试看,到那边挥手看看,如果要去洗手间要怎么走,微笑摆姿势装作让摄影记者拍照……她像傀儡娃娃一样被摆布着。

  “为什么不能把舞台垫高?这样跟记者距离太近了,会拍到近照,不妥。”对方经纪代表透过翻译来说。

  他们意见很多,态度倨傲。早就听说这些外来的和尚很大牌,这次宋凌心总算亲身经历到了。

  “这舞台是固定的,没办法再垫。而且,记者跟金小姐之间,会有长桌隔开。”陈家芬挥舞双手比画着,奋力解释着。

  站在台上当人形玩偶的宋凌心,突然听见经纪人骂了脏话,“那丑女在讲什么鬼话?场地这么烂!叫她闭嘴啦!笨死了!”

  因为以为旁人都听不懂,所以言辞非常尖锐难听。

  被当小狗一样呼来喝去了意早上,连佛都有火吧?宋凌心当下直觉反应,转头用他们的语言回敬:“大家都在工作,可以互相体谅吗?你们真的不需要用这么难听的字眼。”

  在那个男人很强势的国家里,像这样女性晚辈顶嘴,是可能招来一个耳光的。当下,那两位经纪公司代表瞪大眼,好像下一刻就要冲过来打她似的。

  而其他人都呆住了。

  “你……会讲……”翻译在一旁傻眼。这个小助理讲得比她还流利,根本不需要翻译。

  “啊,对了,你是我堂弟的朋友嘛!”陈家芬这才恍然,“我一直以为你是他在台湾认识的,原来你也留学过?他可以直说嘛!干嘛搞神秘,这样以后,我们就不用请翻译了!”

  宋凌心咬住唇。她刚刚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为什么又要打开那些封存的记忆呢?不是已经要努力埋葬了吗?

  那些想要深深掩埋的过去,却好像自己有生命能力似的,重新开始生长,即将要淹没她……

  ******************************

  从那之后,宋凌心在公司里,地位突然变了。

  举凡跟某国有关的事宜,都落在她头上,从联络到接待,从安排行程到翻译,大家二话不说,都会找她帮忙。

  很快地,公关界就知道了有这么一号人物——不但语言能力强,还长得漂亮,气质出众,甚至有广告商把脑筋动到宋凌心头上,好几次来借将,希望她拍广告。

  工作再繁重她都毫无怨言,但是要出现在镜头前,即使酬劳优渥,宋凌心都加以婉拒,宁愿帮同事加班、跑腿、打杂,也不愿意曝光。

  最惋惜的是陈家芬,她很想当宋凌心的经纪人,却一直不成功;好说歹说,威胁利诱,宋凌心总是摇头。陈家芬这才发现,这个乖乖静静的小女生,却有着外表无法看出来的坚定内在,不会轻易动摇。

  傍晚,陈家芬开完会回到公司,看到宋凌心在帮同事整理资料——还不是电脑资料,而是实质的卷宗、书本跟大叠大叠的文件——忙得一头汗的样子,忍不住要感叹,“明明有实力去赚更多钱,拍个广告可以三天赚回你两三个礼拜的薪水,何必这样辛苦?”

  蹲在书架前排书、排卷宗夹的宋凌心听了,只是回头微微一笑。

  “好啦,我不说了,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也不会同意。”陈家芬挥挥手,又忍不住要问:“是不是怕男朋友生气,才坚持不曝光?”

  “不是,我没有男朋友。”宋凌心淡淡说。

  “我才不信!拜托!”陈家芬尖叫,“是不是之前的广告导演?只要你去拍摄现场,他就脾气特别好……还是上次接待小天王时遇到的经纪人?他说过好几次想追你耶,从那之后,小天王的事务所方面跟我们配合度超高!还是……”

  “都不是。”宋凌心笑着摇头,“陈姊,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才怪!追你的人真的超多,只是你都装没看见!”陈家芬突然朝她挤眉弄眼,“还是我猜对了,你跟我家堂弟是远距恋爱?你们也真辛苦,不过,你这样很感人哪!男友在那么远,还乖成这样!”

  宋凌心哭笑不得,“真的不是,陈姊,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呀。”

  “我不信!你这么深藏不露的人,就算是,也不会承认!”自从发现宋凌心隐藏自己外语能力长达八个多月的事实后,陈家芬已经不相信宋凌心了。“我堂弟这两天要回台湾度假了,你们一定会见面吧?”

  “他说会约我们一起吃饭……”这当然包括陈家芬。

  “不用不用,我不想当电灯泡,机会难得,你们好好去约会吧!”陈家芬再次挤眉弄眼,拍拍宋凌心的肩之后,不让她有反驳机会地离开了。

  宋凌心很无奈。她怎么解释也没用,毕竟陈亦名真的是她仅有的朋友之一,回台湾之后,也一直还有联络——当然是私下的;陈亦名在她重重的请托之下,很爽快地答应,绝不会对任何人透露她的行踪跟去处,交换条件是,宋凌心必须常常和他保持联络,好让他放心。

  上次雪国机场一别之后,再次见面,是在炎热的台湾。

  “你瘦了!”相约在公司附近的小餐馆,陈亦名一见到她,就大叫,“瘦这么多!你都没吃饭吗?是不是在减肥?”

  宋凌心微笑不答,温暖的笑意荡漾着,可是,她的眼睛却很忧伤。

  陈亦名这个粗中有细的阳光男孩,一面吃饭一面聊天,兴高采烈地报告近况之余,还不忘暗中观察她。

  她真的瘦了,突然成熟了好多的感觉。五官还是一样细致美丽,却少了一种夺目的光彩,被细心宠爱、百般呵护出来的甜蜜气质不见了,取而代之,是耐人寻味的沉静味道。

  终于,在喝餐后红茶的时候,陈亦名忍不住了。

  “凌心,你不快乐?”他直率地问。

  “我还好呀。”宋凌心反射性地回答。

  “骗人。”陈亦名摇头,略圆的脸上露出忧虑的表情,“我看得出来,你好像有很多心事,而且……”

  他说到一半突然沉默了。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瓷杯,好像在考虑什么严重的事,难以启齿的样子。

  “怎么了?而且怎么样呢?”

  “我告诉你一件事,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不生气。”事实上这是多余的,陈亦名从来没看过宋凌心生气的样子。“我……我回台湾之前,有、有跟你妈见过一次面。”

  宋凌心的心脏猛然重跳,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为……为什么?”

  “你妈打过几次电话,问我到底有没有你的下落。凌心,我不知道你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是你妈真的很关心你。”

  想到宋母苍老疲惫的语气、诚恳卑微地拜托着小辈,殷殷询间宋凌心的下落……陈亦名抓抓头,他实在没办法硬着心肠拒绝到底。

  “所以,你说了什么?”

  “我只说你很好,但是我也不知道你在哪里。我想你妈妈不相信我。”陈亦名叹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这是你妈之前来找我时,托我带给你的,我实在没办法拒绝。你该看看她的样子,就算是铁打的人,都会心软。”

  宋凌心好像机械人一样,动作僵硬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好厚一叠钞票,还贴心地换成了台币。

  “你妈怕你没钱用。她说,反正不管什么时候、还要过多久,只要我还有机会见到你,就拿给你……”

  宋凌心已经听不清楚他后面说了什么,眼眶中又刺又辣,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出来。

  想到几个月前的那一天,她与宋凯的事情爆发之后,一直没有正眼看过她,也没跟她交谈过一字一句的宋父,安静地来到她的房间。

  “教养出宋凯这种畜生,占你的便宜,是爸爸对不起你。”严肃刚硬的宋父,低下已经有了许多白发的头,向她致歉。“我会赶他走。但只要他知道你还在家里,一定会想尽办法回来,就算送你回山上老房子也没用……加上媒体知道的话,根本不会放过你……凌心,你走吧。去远一点的地方,不要让宋凯跟你妈妈知道。”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亲如第二个父亲的宋父哽咽。

  她没有多问,也没办法争辩什么。宋家曾经如此无私地照顾她多年,而今闹成这样,眼看父子就要决裂,宋父都已经开口,她能不走吗?就算宋父没开口,她也早就准备要离开了。

  已经偷到了这么多年的时光,享受过太多不属于她的一切,早就知道会有尽头,就像她亲生父母鹣鲽情深,却依然无法相守到白头;太小就经历无常人生的她,比一般人更宿命,更退缩。

  难受的是,他们的欺骗,把情况弄成这样难堪。贪恋沉迷在秘密爱情的结果,不敢面对事实的胆怯,得到了报应,不只在自己身上,还摧毁了一家人。

  “爸爸知道你已经要走了。”宋父说出口的话,把她吓了一大跳,好像心事被看穿一样。

  只见宋父拿出了信封,塞到她手里,厚厚的一叠,一摸就知道是钞票。

  “爸爸,我不……”

  “拿着吧,爸爸没办法照顾你了,你要自己小心。”宋父沉默了很久,好像一口气哽住了,说不出话,好半晌才继续,“别让妈妈知道,就说你出去散心几天,我会跟她解释的。”

  “那……哥哥……”

  “不要再提他。”宋父的嗓音转为冰冷。

  就这样,她离开了。那些钱确实让她在刚回台湾时,不至于挨饿受冻;而今,陈亦名捎来的,是宋母一模一样的关心。

  怕她饿着了,怕她冷着了,怕她没钱,没办法照顾自己……两位老人家塞给她的钱,已经足够让她过一整年简单却不虞匮乏的生活。她都二十三岁了,很多比她年轻的女孩,已经在赚钱养家,而她……

  “凌心,不管怎样,就算在跟爸妈赌气,你也捎个讯息回去吧。”不知内情的陈亦名依然耐心劝说着,话声把她从辛酸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依然低头不语。

  “还有,你那个很帅但很可怕的哥哥,也去学校堵过我好几次。”陈亦名露出余悸犹存的表情,“我一直怕会被他打。你也知道,你哥是国家级运动员,又高又壮,我被他猫一拳,大概没死也半条命了!拜托你,如果是跟爸妈闹意见,你至少可以跟你哥联络一下,我记得他挺疼你的,不是吗?”

  宋凌心倒抽一口冷气,试图平缓那突然又急又快的心跳。

  这么久了,还是一听到他的消息,心脏就不受控制。又酸又甜的感觉慢慢蔓延,让她全身都热起来。

  当晚,她根本没办法入睡,连平常仅有的几个小时睡眠都得不到,脑中像走马灯一样,不断有画面跑过。

  除了宋家的严父慈母之外,大部分都是那张英俊冷峻的脸。

  看着她的时候,会有温柔入骨的表情。在人前不能表现太多,只有一双俊眸流露炽热的情意,总是在无人注意时锁定她,让她脸红心跳,小鹿乱撞。

  拥抱她的时候,火样的热情又像是冲破冷静的外表,要烧毁她;她只能在熊熊大火中融化,在他的渴求中,无怨无悔地付出一切,身体,心……

  是的,她真的不后悔。即使要离开温暖的宋家,要一个人过生活,要孤老至死,她都不后悔。经过那样猛烈的爱情洗礼,就好像一朵花已经盛开过,不可能再为谁灿烂了。

  她在辗转了好几个小时后,认命起床,开了床头的小灯,拿本书当垫子,找出纸笔,开始写一封短短的信。

  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直到天色渐明之际,笔记本还是一片空白。

  该怎么写?又该写给谁?

  爸爸,妈妈,哥哥,我很好,请不要担心。谢谢你们的照顾。

  为什么如此简单的几个字,她会写不出来?手中的笔,为何有如千斤重?那些熟悉的异国文字,写了之后,怎么每个都好陌生?

  草草写好,撕下折起,她找了信封装进去,不敢多看。

  过了几天,她把信交给陈亦名。

  “请你回去之后,把这个转寄到宋家……”她知道陈亦名还想多问,只是温柔地制止他,“也请你不用多说,好吗?”

  “凌心……”

  “谢谢你,你是我的好朋友。”她回以浅浅的笑,柔得令人无法拒绝。

  “这样真的好吗?”陈亦名还是忐忑地问。

  她静了片刻。“嗯,这样应该是最好的。”

  至于那些心痛,那些无眠的夜,刻骨的相思……她可以忍受的。只要时间过去,宋父不可能气亲生儿子气一辈子,血浓于水,总会没事的。

  而她,应该慢慢就会痊愈,或是习惯自己一个人。

  ******************************

  三天后,陈亦名将信件转交给宋母。

  当晚回到家的宋凯,察觉母亲异常的恍惚,以及潮红的眼眶。

  七天后,他再度到学校找陈亦名,两人在校园的角落谈了半小时。

  而十一天之后,宋凯第一次踏上了台湾的土地。

第九章

  那一日,还是寻常忙碌的上班,忙到快半夜才结束工作,回到住处。

  送宋凌心回来的,是一位年轻广告商。对她有明显的好感,却很含蓄,不会太过分,顶多是工作结束、时间许可时一起吃个饭,或是像今夜这样,顺道送她回家。

  “谢谢你送我。”车到楼下,宋凌心道了谢,便拿起包包准备下车。

  “真的不需要我帮你买点东西吗?”秦先生看她下车,也赶忙开门,追了上来。“你的脸色不好,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其实只是因为睡不好,加上她刚好遇到生理期,又加班没时间吃东西,有点虚弱而已;但她脸色真的很苍白,让男人看了我见犹怜。

  所以秦先生的胆子比平常大了几分,过来扶住娇弱的她,手圈住她的腰。

  宋凌心一僵,不着痕迹地略略闪开,勉强笑笑,“我真的没事,上去睡一觉就好了,不用这么担心。”

  “我没办法不担心。”秦先生的嗓音亲匿而低沉,又靠过来在她耳边说:“从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很怜惜,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做这么辛苦的工作……如果可以,可以给我照顾你的荣幸吗?”

  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爬起来,宋凌心还得深呼吸,才能抑制自己想尖叫逃开的冲动。工作好一阵子了,她知道这一行的规矩,也知道台湾职场不成文的习惯——不能当面给你的客户难看,何况那也不是她的个性。

  “谢谢秦先生,不过,我想我能照顾自己,不麻烦您了。”她又笑笑,再度小心地闪避。

  她没有办法忍受男人的肢体接触,即使只是搂个肩、拉个手都不行。

  她的身体属于另一个男人,唯一的,特定的,无法取代的男人。

  “凌心,为什么你不能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呢?”一向温文的秦先生,今日似乎打定主意要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见宋凌心闪避,他又跟着踏向前,试图将她困在自己身体与公寓的大门中间。

  已经很虚弱的宋凌心开始冒冷汗,她的生理痛加剧,全身无力,要挣脱可能不是那么容易。

  “秦先生,我想……已经很晚了,不适合再多说,大家都赶快回家休息比较适当,有什么话请明天上班时间再谈。”她不敢乱动,怕增加更多的接触机会,只是放冷了嗓音,表明立场。

  她眼角余光一直在注意附近,希望有人刚好经过,吓走这位在今晚她状况不佳的时候还选择大变身、走深情款款路线的秦先生。能不撕破脸是最好,他是公司的大客户;但如果需要,宋凌心不排斥大声求救,或是伸脚用力踩他的可能性。

  “我一直很喜欢你……”说着,秦先生的唇已经靠近她的颊畔。

  宋凌心吓得心跳加速,反射动作就是猛低下头,结果她的额头重重撞上了欲一亲芳泽的男人下巴。这一下撞得好重,两人都痛呼一声,秦先生甚至倒退了两三步。

  他撞上了身后一堵坚硬的,温热的墙。

  不是墙,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夜色中,五官深峻的脸色阴郁冰冷,仿佛暗夜派来的死亡使者,寻常人望之胆寒。

  秦先生当然是寻常人,他立刻闪开,眼睁睁看着那精壮身影大踏步走过去,扶住了脸色更加惨白、几乎要晕过去的宋凌心。

  眼睁睁看着跟男人一向保持三公尺以上距离的美人儿,不但没有尖叫推拒,反而软绵绵地依偎进陌生的怀抱,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来,这两人关系不寻常。

  “滚。”就一个简单明了的中文字,冰冷刺骨。因为宋凌心的关系,选修过两年中文的宋凯,此刻所学终于派上用场。

  那人若还不走,他还有更多辞句可以运用。

  秦先生白净书生脸登时更加没血色,他迅速退到车边,打开车门坐进去,嘴里忍不住嘀咕,“原来已经有男友了,为什么不早说?难怪这么难追……”

  车子火速离去,巷弄内恢复宁静。宋凌心只听见卜通卜通的心跳声,因为她的脸正埋在一个温暖坚硬的胸膛上,贴在他左胸。

  她的头好晕、好晕……她是不是在作梦?

  一定是的。疲惫虚弱到极点的身体,加上刚从紧张情绪中放松,她整个人软在那熟悉的怀抱里,吐出一口大气,“哥……”

  “钥匙。”宋凯冷冷下令,接过她颤抖小手递来的钥匙开门,搂着她走进公寓的大门。

  面对着楼梯片刻,宋凌心被拦腰抱了起来。

  她没有挣扎,因她已经太累太累,把脸埋在他颈侧,她低低说:“二楼,左边那一间,黄色的门。”

  然后,她的意识就模糊了,到底是睡着还是晕倒,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醒来时,她好端端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她累得全身都发酸,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脑袋像泡在水里一样晕沉沉,连躺在床上都好像漂在水里,载浮载沉。

  一定是作梦吧。宋凯怎么可能出现在她面前,铁定是自己太想他了,所以,想到作了梦,梦境还那么真实。

  宋凌心叹口气,转身准备起来去洗手间。慢吞吞坐起身,一抬头,就被矗立在窗边的高大黑影给吓得差点尖叫。

  她用力掩唇,另一手按住心口,吓得只能睁大眼,藉由夜灯的光线,辨认出那人影——那个梦中才相见的,亲爱的人。

  宋凯没有说话,他伸手把灯打开。刺眼光线让宋凌心眨着眼,也用力眨回了欲泪的酸涩。

  “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丝毫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跟甜蜜,宋凯冷冷环顾一圈简陋的斗室,两道冰锋般的目光射向消瘦苍白的她,“这就是你照顾自己的方式?晚上那个……是你的男朋友?你让他在大街上对你动手动脚?”

  一句句锐利的言辞,像鞭子一样,抽在她的心上。

  他为什么会来?为什么会找得到她?又为什么如此冰冷陌生?而且,在那冷酷的外表下,宋凌心可以感觉得到,有股隐藏得很好的怒火。

  宋凯在生气?他生她的气?气她逃跑、气她没有联络?气她什么呢?

  从来没有看过他脸色的宋凌心,委屈难受得快要死掉。她只想起身奔到他怀里,好好痛哭一场,躲在他呵护宠爱的羽翼下,永远不要独自面对这世界。

  但她不能啊……

  眼看她如同雕像一般动也不动,素手掩去了大半的小脸,只剩一双又黑又深的眼眸,水汪汪的,说尽千言万语。宋凯等不到任何的答案,他也没有多问。

  转身,他准备走出这个窄小到令人气闷的房间。

  他到了门口转开门锁,只听见身后有个细如蚊鸣的声音响起——

  “哥……你、你要走了?”

  宋凯只觉得颈后的寒毛全站了起来。她的嗓音虚弱,却依然如记忆中的那么甜软,让一个铁铮铮的硬汉,都忍不住有几秒钟的晕眩。

  不行,他不会轻易让步、原谅。所以,宋凯运用过人的意志力控制自己不转过身,不大步走到她身边,将她扯进怀里,好好疼惜。他只是冷冷说:“我住在附近的旅馆。明天你休息过了,精神好一点之后,我们再谈。”

  “可是……”哪个旅馆?他怎么知道路?还有,她明天要上班,他怎么找她?还是,要她去找他?

  宋凌心还要再问,心里有一大堆的疑惑,却被两道冷冽眼光给逼回了肚子里。

  “我会来找你。我说过,你补管跑到哪里,我都会找得到。”宋凯冷冷说,“你最好是自己早点回来,别让男人送!”

  “哥……”

  宋凯已经离去。留下沉滞的空气,空荡荡的房间,以及她一颗飘荡无助的心。

  此刻那颗心,好像、好像……越荡越高……越来越难以安静了……

  ******************************

  翌日,宋凌心的心神不宁,已经明显到身旁的人都看得出来的地步。

  发传真的时候,拿着文件在传真机前面发呆;接电话时,不小心把笔筒碰倒;泡了咖啡要喝,却握着烫手的咖啡杯出神,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温度似的。

  “凌心,凌心!”陈家芬看不下去了,出声叫她,却把她吓得手一松,差点把整杯冒着烟的咖啡泼在自己身上。

  “啊!”虽然手忙脚乱地抢救,还是泼出了几滴,溅在她的长裤上。宋凌心庆幸今天穿的是深色长裤,惨状没那么严重。

  “你是怎么了?一整个早上心不不宁。”陈家芬皱眉看着她。

  一夜之间,她似乎有什么不同了,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荡漾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韵味,好像、好像……

  “啊!我知道,是不是秦先生跟你告白了?”陈家芬朝她挤眉弄眼,“他条件不错啦!是饮料商的小开,年纪轻,长得也很端正,你动心了对不对?”

  宋凌心哭笑不得。为什么陈姊老是爱帮她配对呢?

  “不是的。”她摇摇头,借口要去洗手间清理咖啡渍,低头准备闪人。

  “还是你跟我家堂弟进展良好?他这两天一直打电话旁敲侧击你的状况,紧张兮兮的,喂,你会有什么状况?你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凌心的脚步顿了顿,心里有些恍然醒悟的感觉。

  宋凯……应该是去追问陈亦名了吧,要不然,怎么会知道她的落脚处呢?

  而陈亦名告诉宋凯的,显然不只住处这么简单而已;当天她下班时已经七点多,走出办公室,就看到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伫立。

  车水马龙从眼前流过,她却只望着他,动弹不得。

  他依然是她看过最英俊的男人,即使穿着轻便运动服,仍不掩一身英气,那高人一等的高度以及漂亮的身材,引来不少注目,也包括她身边聒噪的陈家芬。

  “哗,好帅!赶快过去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拍广告,我们有一个车商、一个运动鞋的厂商最近都在找model……身材超赞的,内衣广告应该也能拍,会让女人流口水哪……凌心,凌心?你有在听吗?”

  当然没有。她的心已经完全被占满,暂时无法接收任何讯息。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心神不宁一整天的她,灵魂像是已经出窍了,被勾走了,眼睛只能直直望着对街的高大猛男,连呼吸都忘了似的。

  陈家芬在心里暗暗叹息。看来,她那傻呼呼的堂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陈姊,我、我可能要先走,不能跟你去吃饭……”

  “去吧。”跟一个没灵魂的洋娃娃吃饭干什么?陈家芬挥挥手,目送她窈窕娇弱的身影奔过马路,投向那个男人。

  而那个男人望着她跑过来,雪白的小脸上染上微微的红晕,眼神亮亮的,却是一句话也没多说,也没打招呼,他只是抬眼遥望一下办公大楼。“你上班的地方?”

  “嗯。”

  “刚刚那是谁,同事?”

  “我的上司,也就是陈亦名的堂姊。”她小心解释着。

  宋凯点点头,没有再多说,只冷冷问:“吃过饭了吗?”

  “还没。你呢?一起吃好吗?”急急问完之后她咬了咬唇,却忍不住追问:“哥,你今天……都在哪里?为什么会来台北?是来办事,还是……”

  宋凯看了她一眼,不回答。

  他整天都在哪里?他可忙了。凭着地图、网路上下载的资料等等,他走遍了这个陌生的城市,认真观察着她成长的地方、她现在生活的环境。

  花了一整个下午,在宋凌心住处附近绕,周围的车站、小店、便利商店、小公园……宋凯都摸熟了。

  呼吸她呼吸的空气,听闻她熟悉的语言,满街相似发色、眼色的人,却是那么陌生……他想象多年来,宋凌心在异国,就是过着这样陌生又熟悉的生活。

  然后,他照着陈亦名之前的指点,找到她的公司,在附近耐心等着,一直等到她和同事一起下来。看着她和朋友闲聊的自在模样,他心里真是百感交集。

  她在宋家时,因为他的关系,到后来根本没办法自由,两人的恋情又见不得光,娇艳的青春,她硬生生的压抑住。

  好吧,可是这几个月以来,她在这里自由的呼吸着,但气色也没有比较好啊!两只大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整个人明显瘦了,皮肤白得像透明一样,毫无血色。宋凯看了,心疼的感觉尖锐而清楚到无法忽视。

  当然了,还看到昨夜一个陌生男人送她回来,和她拉拉扯扯的情景,宋凯当场差点爆发。他的拳头已经握紧,只差一点点就挥出去了,他真的想打烂那个陌生男人的头!

  她是他的!他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疼着、宠着的宝贝!如果她在这儿过得快乐自在,他就算心痛如绞,也会考虑放弃;但是看过她把自己照顾成这样,还有闲杂人等在身旁虎视眈眈……没可能!他绝对不可能放手!

  见他好久不说话,表情又冷又硬,宋凌心忍不住怯生生问:“哥,你……想吃什么?我、我带你去吃东西,好不好?”

  他没有反对,只是依然冷冷的不太多话,由着她带他到一家小店,点了满桌的猪耳朵、水煮花生、海带丝、豆干卤蛋之类,然后又点了热腾腾的手工饺子、酸辣汤,殷勤地帮他调好酱料、盛汤,帮他拿筷子、拿汤匙,另外还点了饮料。

  等两人饮料上桌,宋凯看她一眼,就把她的冰红茶拿走。

  “啊?那是我的……”

  宋凯冷冷打断她,“你现在能喝?不怕肚子痛?”

  看她昨天那虚弱、冷汗直冒的样子,两人关系亲密到这种程度,稍微一想,宋凯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宋凌心听了,就莫名其妙的脸红。

  他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一点点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所以,像她现在这副惨惨的模样,一点妆都没上,也没有打扮,衣服只有最简单的几套,都洗得旧了,头发也很久没整理……这个样子出现在亲爱的他面前……

  想到这里,宋凌心偷眼看看他。宋凯依然冷得跟冰一样,面无表情,无言地吃着她帮忙点的一桌子菜,还喝着本来是她的冰红茶,她只能乖乖在一旁喝热汤,一面忍不住一直帮他夹菜。

  “好吃吗?这个要不要吃吃看……还有这个,试试看好不好?”他们以前在家吃的都不是这样的东西,宋凌心一方面很想让他尝尝,一方面又怕他吃不惯,就在旁边忙着夹菜、忙着问,忙得自己都没怎么吃。

  宋凯也不去管她,只是把菜都分成两份,下令道:“那些是你的,要吃完。”

  “可是太多了……哥,你要不要多吃一点?”

  “吃。”

  他的命令不容反驳,她只好乖乖低头吃。

  结果可能因为紧张加身体状况不佳,胃口实在不开,努力吃也吃不完,最后她抬头祈求地望向宋凯——

  宋凯一脸不悦,俊脸板得跟冰雕一样,却还是极自然地接收她没吃完的东西。

  没办法,默契是打不破的。他们已经是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实在没有那么容易割舍、抽离啊。

  然而,她却狠心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切断,不管为了什么,不说一声离去……留下与父母对立的他,失心疯似的到处找她!

  想到这里,宋凯的脸色更阴郁了。

  吃完晚餐,陪她走回住处之后,他转身就要离开,连多说两句都不想。

  “你、你不上、上来坐一下吗?”宋凌心见他要走,忍不住开口叫住他。

  宋凯摇头。

  “那你、你明天要做什么?还有,大、大概会待几天?”一面讲,宋凌心一面恨自己的笨拙。

  明明看到他欣喜若狂,为什么情况会这么僵呢?她连问他好不好、问宋家爸妈好不好都问不出口,更别说能得到他的答案,宋凯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从来没被这样摆过脸色的宋凌心,根本也来不及自怜委屈了。她知道宋凯很不高兴,也知道他一定不谅解自己的不告而别,可是她还是希望,只要一点点就好了,让她再享受一点点被疼爱、被宠的甜蜜,就算只是一个微笑,一个温柔的眼神,这样可以吗?

  “明天?我有我的事。”宋凯的回答依然很冷。

  宋凌心沉默了。眼看宋凯准备离去,她张口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好又闭上。

  “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我已经……我明天请假了。”本来是想陪他的。

  “不用了,你去上你的班。”

  如果他就这样转身走掉,这个晚上就这样结束了,但坏就坏在他在离开前,又忍不住瞄了她一眼。

  她的眼眶红了,大眼睛水汪汪的,流转着委屈泪意。那张他曾眷恋亲吻过无数次的小嘴没有血色,被贝齿紧紧咬着,还微微颤抖,硬是压抑着不哭出来。

  她亲生父亲过世时,家里停电让怕黑的她六神无主时;倾盆雷阵雨的午后,从外面淋得全湿奔进房子,被声势惊人的雷吓得发抖时……她都是这个表情。

  多年前的那个夏日午后,他抱住了惊恐的她,两人都淋湿了,虽是盛夏,但她在他怀里还是发着抖,压抑了一整个夏天的特殊情愫终于爆发,他低头吻了她颤抖的嫩唇。也是那一天开始,她把最纯净的自己交给了他。

  再铁石心肠,再生她的气,宋凯都没办法从这样的她身旁离开。

  一颗晶莹的泪,仿佛珍珠,溢出了眼眶,从她惨白的脸颊滑落——

  还没滚到下巴,已经被粗糙有力的修长手指接住。

  夜风中,好像有谁的叹息被吹散。

  “为什么……对我……这么凶?”她哭着问,哽咽得乱七八糟。

  宋凯的大掌捧住了她的小脸,很快地掌心都湿了。

  “我只问你,如果今天,情况反过来呢?”他不答反问,“如果爸妈一生气,我就逃开了,逃得远远的,你又做何感想?我说过希望我们能坚持到底,爸妈再气,也有个限度,但你为什么懦弱成这样,对我没有信心?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自己又过得不好?”

  宋凌心哭得更凶了,只是摇头,说不出话来。

  不是心虚呵,也不是惭愧;她不是发自内心想要在事发后立刻逃跑,但是看宋父跟宋凯的激烈冲突,以及宋父后来的卑微要求,她还能留在那个家吗?那个曾经照顾她、疼爱她,让她尝到爱情如酒一般醉人滋味的地方;一家之主都出声要她走了,她能不走吗?

  然而,这该怎么解释?话该怎么说呢?

  像宋凯这么强势的人,不会理解所谓的“有苦衷”或“身不由己”是什么意思。在他的观念里,只要想做,只要坚持,就会成功,但宋凌心和他是完全不同的个性、生长环境,遭遇的状况也截然不同。

  要这样就怀疑她的心吗?怀疑她不够爱他吗?

  相对无言,只有泪千行。

  宋凯看她哽咽的样子,再大的火也被她的泪浇熄了,只剩下一堆还冒着烟的灰烬。无论如何,他还是舍不得让她哭成这样。

  “算了,反正这是你的决定,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你也这么大了,应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他的拇指抹去她的泪,然后放开了她。“上去休息吧,我也该走了。”

  在夜色中转身,宋凯离开了她,修长的身影,独自越走越远。

第十章

  宋凯无法就这样回旅馆倒头便睡,有太多情绪在心里翻涌,他需要走一走,平静一下混乱的思绪。

  异国的街道,异国的语言……他在这儿,是完全的陌生人。但看宋凌心跟同事、跟店家老板自在交谈的样子、看她熟门熟路在这儿生活的情景……宋凯一直在想,是不是让她留下会比较好?

  可是他呢?他就这样放手,一个人回到没有她的地方?那些无眠的长夜,严苛练习与辛苦集训比赛后亟欲寻求的温柔慰藉,只有她能给的甜蜜……怎么办呢?他能忍耐与她相隔这么远、见不到她摸不到她吗?她委屈难受、恐惧害怕时,也不能陪在她身边?

  宋凯不确定自己能承受。

  漫步在陌生的路上,不少人为他的身高侧目,甚至有路人试图搭讪;望着那装扮得又辣又艳丽,显然是要到夜店狂欢的几个年轻女子——堪称是美女了,又很大方,宋凯却一点点开口说话的意愿都没有,只是摇摇头,冷淡地离开。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慢慢走回下榻的旅馆。旅馆大厅柜台后,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向他说了声嗨,眼睛却一直盯着他身后。

  怎么,后面有人吗?

  宋凯一回头,便看到那个跟在他身后的人儿——已经不知道跟多久了,怯生生的咬着唇,小脸可怜兮兮的,不就是那注定生来折磨他的宋凌心吗?

  “你……一直跟在我后面?”

  宋凌心点点头,站在门口犹豫着,不敢进来。之前大概就像这样,离了十五公尺的距离,一路跟着他。

  “为什么跟着我?不是叫你上楼休息了?”

  宋凌心又咬着唇,没有回答。看起来累得惨兮兮,大眼睛也肿肿的,脸色超惨澹,好像开口就要昏倒了。

  因为说的是异国语言,两人又显眼,值夜班的工作人员一直在柜台里探头探脑。

  宋凯叹口气,“上来洗个脸、吃点东西吧,等一下我送你回去。”

  她乖得不可思议。乖乖跟着进电梯,乖乖跟着去房间,乖乖去洗脸。宋凯趁她洗脸时又下楼去附近便利商店买了点面包、热牛奶,再度回到旅馆房间时,她已经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宋凯在她面前蹲下,忍不住轻触她犹有泪痕的脸颊。

  他至少在外晃荡了一个多小时,娇弱的她就这样一路跟着?

  实在狠不下心叫醒那累得惨惨的人儿,宋凯把她抱到床上,打算就让她睡,而他可以将就一下沙发;他们到各地比赛时,在飞机、巴士上睡觉也不是没有过,算是习以为常了。

  不过,他的身体仿佛有记忆力,抱着她就不想放开,而她也一样,即使倦极睡去,也还是蜷缩在他怀里,纤细手臂紧紧圈抱着他,不肯放。

  算了,就这样抱着她睡一下吧,等她睡得更熟时,再挣脱就好。

  结果,宋凯自己也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他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不曾这么放松的休息过了。当他昏昏沉沉醒来之际,感觉到有一双柔嫩小手在抚摸他。

  他之前在睡梦中大概翻过身,所以现在背对着宋凌心,她的一手抚着他的背后,另一手则大胆地从他精瘦腰际开始,游移到他宽厚的胸膛,他傲人的腹肌,温柔又含羞地摸着,一路往下——

  他真该抓住那只带电的小手,不让它继续作乱的,但他整个人好像被浸泡在温暖的酒里,脑袋晕晕的不甚清醒,身体却极端敏感,这感觉该死的好……

  软嫩的小手在遇到阻碍时迟疑了一下,然后,小心地解开扣子,慢慢帮他拉下拉链……深入探索。他已经毫无办法地亢奋着。当他被她掌握住时,宋凯只觉得脑中一道白光闪过,差一点就这样投降了。

  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扭动迎合她那魔法般的抚触,他更敏感地察觉到,背后贴上来的温软丰盈——光裸而甜蜜,没有一点遮蔽。

  他的坚硬在她的手中更加的硕大,她以身体轻轻磨蹭着他,在他的耳根后轻喘着……

  一个男人能忍受的,就这么多了。

  宋凯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然后用力一扯,把她扯到身前,再一个翻身,一丝不挂的娇躯已经被压在他身下。

  对于他的粗鲁,宋凌心毫不挣扎反抗,相反地,她伸出双臂主动揽上他的颈子,小脸微仰,迎上那重重压下的热吻。

  他吻得好粗蛮、好凶,像是要惩罚她的软弱与逃跑。这一次,她不逃了,只是柔顺地完全敞开自己,接受他。

  两人久违的情欲仿佛干柴碰上烈火,瞬间被点燃;当他笨拙而急躁地脱去所有衣物之际,她紧紧缠抱住他,高耸的雪乳被粗鲁握住,任意蹂躏,甚至被重重吸吮时,她只是娇吟轻喘着,而当玉腿被架上男人的宽肩时,她睁大眼,毫不逃避地望进一双狂刮起情欲风暴的俊眸。

  他毫不留情地重重侵占她的柔软紧致,还不够潮湿到足以接纳他,所以,她感觉自己完全被撑开,一吋吋地,都能感受到那强硬的男性存在她体内。

  仰起小脸,她呻吟出他的名。

  宋凯撑起身子,激烈喘息着。他也紧盯着她涨红的小脸,两人的视线纠缠,谁也舍不得先移开。

  他看着她。看她在情欲中翻腾挣扎,强忍着要出声的冲动,最后终至败退的模样。看她娥眉微蹙,明眸潮湿,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红润小嘴轻吐着无助呻吟的性感模样。他看着她。

  强烈的需索伴随着疼痛,还有一丝挡也挡不住的甜蜜心疼,蔓延在他的全身。他要她。想要把她整个揉进身体里,想要她尖叫着把指甲掐进他的背,想独占她高潮时艳丽迷魅的狂乱昏眩,想要她之后的软绵绵依偎,连眼睛都无力睁开,只乖乖偏头让他疼惜亲吻的柔顺。

  统统都想要,统统都是他的。就算全世界都反对也无所谓,就算她自己害怕退缩也不管了,她是他的!他绝不要放手!

  “求求你……”她的小嘴被吻得艳红,此刻,吐出魔咒般的柔软祈求。

  “求我什么?嗯?”健腰开始缓缓律动,他还残忍地问着。大手却往下游移,在两人密密嵌合的地方按摩着,舒缓她的不适,然后,大拇指揉上她甜蜜的、潮湿的情欲核心——

  “不要!不要……啊……不要这么凶……”宋凌心叫了出来。承受着男人的侵略,一面断继续续求着,“求你……不要……不要讨厌我……不要离开……”

  她已经哭了,语不成句,然而宋凯还是不想放过她。

  “你还敢说?离开的人是谁?”他揉得更重,也侵略得更深,像要把满腔的焦躁思念、愤怒不解统统凿进她的深处。

  “是我……可是、可是……爸爸说……”

  解释根本无用,两人已经被强烈渴望烧昏,他压上她的娇嫩身子,低头咬住红唇,将她的解释与尖叫都封进火热的唇间。

  当夜,他一次又一次地“惩罚”她。性感销魂的惩罚,换来一夜的呻吟娇喘,甚至是哭泣尖叫。

  ******************************

  隔天,两人都到快要中午才醒来。没办法,一夜的狂野纠缠,加上精神上的疲倦与放松,他们都睡了个久违的好觉。

  当然,最大的原因是,最在意的人在身边、在自己怀里,当然睡得好。

  起床之后,简单冲过澡,宋凌心打理好自己,从浴室出来时,便看见裸着上身,只着牛仔裤的宋凯在收拾东西。

  “哥?”

  “我傍晚的飞机回国。”宋凯没有抬头。

  他的假是硬跟球队请的,管理阶层很不高兴,还罚了他鉅额的罚款。他并不在乎,只是现在真的非回去不可了。

  而且,他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整理这几天自己的观察所得,好好考虑到底该怎么做,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至少知道她平安无事,知道她在哪里,这就是他此行的最大目的,不是吗?至于后续,他需要全盘的详细计画。就像带领球队比赛时,观察敌情之际,也要拟定详尽的作战计画,然后精准地执行。成功绝非偶然——这是他征战球场多年的心得。

  还有,宋凯不愿正面承认的,但绝对是事实,那就是:就算欺负了她一夜,还是没办法完全让他消气,他还在火大,还没有原谅她的逃跑。

  宋凌心没有多说,静静来到他身旁。一身清爽的她,散发淡淡的肥皂清香,但宋凯宁愿在她身上闻到自己的气息。

  她的小手伸出,略略颤抖,轻握住他忙碌的大掌。宋凯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被狠狠疼爱了一夜的她,经过休息,前几天的疲惫跟恍惚都不见了。虽然还是有点苍白,但清丽可人的小脸上,流转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娇媚,眉梢眼角都是甜得化不开的情意。

  她咬了咬唇,那含羞带怯的甜美模样,让宋凯必须深呼吸几口,按捺自己想将她搂进怀里,以唇撷取那娇媚甜美的冲动。

  “怎么了?”

  “今天……反正,还有一点时间,可不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

  宋凯还是斜睨着她,思忖着。

  “拜托你,不会很久的。”

  他从来没办法拒绝那双幽幽的大眼睛,所以,他板着脸去了。

  宋凌心带他到近郊山上,一处清静的地方。远离尘嚣,和繁华匆忙的进步大都会距离也许不是很远,但气氛差了非常多。

  他们走过维持得很好的小花园,走进另一区以雕花铁栏杆隔开的区域。管理员看过宋凌心的证件,温和地打过招呼后,放他们进去。

  原来,宋凌心带他来看自己已经过世的凌家父母。

  他们现在比邻而居,墓碑上的照片中,他从小叫凌叔叔和阿姨的两人,正微笑看着他。

  安静的墓地,山风吹过,树梢震动,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远处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啁啾着,衬得四下更是静谧。

  宋凌心的发梢被微风扬起,轻拂在她如玉雕般的小脸上,她不在乎头发,只是低眉敛目,双手合十,小嘴喃喃念着什么。

  宋凯在一旁等她,忍不住拉长耳朵,想听。

  “……妈妈,爸爸,我带宋凯哥哥来看你们……”她细细说着,仿佛一个撒娇的女儿,语气那么甜、那么软。“以后,我可能没办法常常来看你们,因为……我要跟宋凯哥哥走了……”

  宋凯听着,心跳突然开始加速。

  她说什么?她要跟他走?

  实在忍不住,本来隔得稍远,他偷偷跨过去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继续微合着眼,轻声倾诉着,“妈妈,你记得宋凯哥哥吗?你跟他比较没有机会相处,因为你走了好多年了,但是爸爸一定可以告诉你,宋凯哥哥好帅,打球好厉害,而且他对我很好、很好……是我伤了他的心,我、我不够勇敢,我以为自己在为大家想,以为这样最好,可是,却伤害到最爱我的人……”

  宋凯又靠近一步。

  “他昨天要我想想看,如果情况反过来,我会不会难过?如果换成是他没有坚持,自己就决定离开我,我会怎么样?妈妈,我真的想了,我也反省了;我一定会好难过,我会伤心到死掉吧……昨夜,我跟在他后面一直走一直走,一直哭一直哭,他都没有回头……爸爸、妈妈,我知道他也许永远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想、想要跟他在一起。我知道宋爸爸会好生气,宋妈妈会很伤心,我们真的不该骗他们那么久……而且哥哥的事业也会受影响……但,就算永远不能公开,就算我要在书房跪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我还是、还是……”

  说到最后,她已经哭得说不下去,泪水在脸上奔流,她的嗓音完全哽住。

  宋凯呻吟一声,伸臂把她抱在怀里,脸埋在她的秀发中。

  “我还是要跟他在一起,这次不管谁、谁赶我走,不管什么代价,我都要跟他在一起……爸爸、妈妈,宋家的爸爸妈妈,我很爱你们,我不要你们伤心,可是你们有彼此作伴,宋凯哥哥只有我……”

  他紧紧抱着她,让她放肆哭泣,泪水沾湿了衣服,像在他左胸烧出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爱之印记。

  几年前,她把自己的心交给他,又何尝不是拿走了他的?从那之后,他的心再也不属于自己了,上面刻着她的名字,专属于她。

  他抱着哭成泪人儿的她,有了坚定的结论。

  他默默在心里,说给墓碑上照片中,依然微笑望着他的凌家父母听。

  凌叔,阿姨,你们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凌心一辈子,会让她快乐,会给她一切她想要的,以后会常常陪她回来看你们,请放心把女儿交给我吧。

  阳光下,掩映的树影间,静谧的墓园里,一对情人紧紧相拥,相依相偎,久久都没有分开。

  好久好久之后,眼睛、鼻子都哭得红通通的宋凌心,埋在那气息清爽的熟悉胸膛上,鼻音浓浓地幽幽说:“我们可以走了,你还要赶飞机……我跟爸爸、妈妈讲完了。”

  “真的吗?”宋凯低头,大掌捧起她哭得红红的小脸,忍不住吻了吻。性格的唇微扬,带着一抹难以压抑的微笑。“你确定?我是都听懂了,但是,你不需要用中文再讲一次给爸爸、妈妈听吗?”

  说是要跟爸妈讲话,其实根本是要向宋凯表明心意。被这么一调侃,宋凌心羞得脸更红了,一头钻进他的怀里躲着,怎样也不肯抬头。

  拥着他此生的挚爱,宋凯仰首笑了,笑声朗朗,在胸腔震动。宋凌心贴着他的胸口,聆听那豪气开朗的笑,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爸爸,妈妈,我们会很好很好……你们不要担心……这一次她用自己的语言,在心里轻轻说。

  微风也一样轻轻地吹拂在他们身上,仿佛送来了谁的应允,以及散在半山清朗空气间,带着笑声的祝福。

尾声

  不知道多久以后。某天,安静的下午。

  宋家的书房在二楼,此刻房门半开着。一个迷你的篮球从门里滚到门外走廊上,鲜橘色的球在暗色木头地板上滚动,十分抢眼。

  随即,一个大约一岁半的小男生,迈着小腿,摇摇摆摆跑出来追球。

  捡到之后,双手很珍惜地抱着球,回头往书房跑。跑跑跑,跑到书桌旁,伸高小手,把球交给坐在书桌后面的严肃老者。

  “爷爷玩球!”小男娃仰着脸,很期待地问:“丢丢好不好?”

  “玩什么篮球?玩篮球没出息,以后没办法养老婆小孩。”爷爷板着脸,严肃地殷殷告诫小孙子,“你要用功读书,以后当医生、当律师都好。不准去打球。”

  奶奶在一旁听了,只是叹气。他们的儿子——也就是男娃娃的父亲——一直以来都是全国收入最高的运动员,每年缴税排行榜名列前茅,现在还是国家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副教练,但她顽固丈夫的观念还是如此。

  “妈妈呢?”眼看爷爷如此严肃训话着,又不跟他玩球,小男娃有点无助地转头寻找救兵,“爸爸?”

  “你爸爸不在。我不准他踏进家门。”爷爷冰冷宣告着。

  小男娃眨着乌黑眼眸,有点委屈地看看爷爷,又看看奶奶,抿着小嘴。那模样和神情,跟他妈妈简直一模一样。

  书房里没有爸爸或妈妈,只有笑咪咪的奶奶。好吧,无鱼虾也好,他跑过去巴住奶奶的腿,奶奶又爱又宠地抱起他。

  “小允最乖了。”奶奶搂紧孙子,一面摇一面哄,“没事没事,奶奶疼你。你爸爸、妈妈在忙,他们去医院检查……妈妈要帮你生弟弟啰,你乖乖在这里玩。”

  “弟弟!”小男生眼眸一亮,很兴奋地重复。

  坐在书桌后的老先生浓眉一皱,低低咕哝了几声。

  “爷爷在说什么啊?小允听不见,对不对?”奶奶搂着孙子,好满足地自顾自跟孙子聊天,“我们不要理他,好不好?好不好呀?”

  小允被逗得咯咯笑,果然没人理会严肃的爷爷到底想说什么。

  爷爷清清喉咙,不甘被冷落地咕哝着,“爷爷喜欢妹妹。”

  宋家奶奶笑眯了眼,鱼尾纹满满的都是宠爱。“小允,奶奶跟你说个秘密……其实,奶奶也喜欢妹妹。你爸爸应该也喜欢。大家都想要有个可爱的小女生。”

  “弟弟!”小允还是坚持,不容反对似的。小小年纪就五官俊挺的小脸上,充满了决心和一点点倔强霸道,酷似父亲宋凯的浓眉也皱了起来。

  那表情,在祖孙三代的脸上,还真是一模一样。

  “如果是生到妹妹,要取什么名字呢?”当爷爷的未雨绸缪,伸手到书架上拿了大本的辞典下来翻,非常认真。

  宋凯和凌心生下的儿子,爷爷取名叫宋允;在那时候,也代表他们的婚姻,终于得到了允许。

  而这中间所经过的惊涛骇浪,至今还未完全平息。初回来宋家时,宋凌心真的陪着宋凯又在书房跪了一天。娇弱的她没有宋凯的体力,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却依然坚持,宋家父母若不原谅他们,他们也不起来。

  对儿子严厉至极的宋父,面对凌心,却怎样也硬不起心肠。但他实在无法接受儿子、亲如女儿的凌心瞒着他们这么久,更无法接受几乎是乱伦似的关系。

  虽然,他们根本不是亲兄妹。

  事情公开之后,宋凯也面对了惊人的压力。从妹妹变成情人,不论怎么解释,开过几次记者会澄清两人真正的关系,连已逝的凌父、凌母资料都摊开在阳光下,还是引起轩然大波。

  然而,这一切都会慢慢过去。他们的手始终牵得紧紧,宋凌心即使害怕得发着抖,也绝对不会放开宋凯的手。

  被停赛半年,宋凯甘之如饴,还对母亲笑说:“反正我跟凌心可以努力增产。”

  果然,只要宋凯决定要做的,还从来没失败过。不管是比赛、练体能,还是恋爱,甚至在他的精准计算下,宋凌心顺利怀孕。

  不只一次,是接连两次,他都比宋凌心更早确定,连预产期都算得准准,错开了国际性大比赛的日子,所以宝宝出世时,他可以陪在她身边。

  宋父还是不给宋凯好脸色看,但是在孙子面前,却是另外一回事了。

  一颗鲜艳橘色的迷你篮球,破空而来,掉在爷爷认真翻阅的辞典上,还差点把老花眼镜打掉。

  爷爷没有生气,只是拾起头,冷冷逼视从小就开始练投三分球的小东西。

  小东西对着他露出无辜可爱的笑容。爷爷、奶奶都融化了。

  放下辞典,把命名的事情先搁着,爷爷起身,背着手走过来,一面继续训话。“小允,不准乱丢球!要丢,去爷爷帮你装的小篮框那边投,而且自己要把球收好。你要做哥哥了,要懂事一点!以后要照顾妹妹!”

  “弟弟!”小允再度坚持。

  “如果又是男生,要叫什么名字?”奶奶抬头,问一脸严肃的爷爷。然后又忍不住抱紧可爱的小孙子,继续逗他,“再生一个像小允这样的小男生,也很不错,对不对呀?小允最可爱了,名字好好听喔,对不对?小允最乖了!”

  “小允!对!乖!”他兴高采烈的学着说。

  他代表着父母的恋情终于被应允。那么,这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宋家小妹妹呢?该叫什么呢?

  因为,将是在充满了期望与宠爱的家庭里出生,应该,会叫小爱吧……

  安静的午后,祖孙三人在书房里玩了一下午。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