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05

永相随 (米洛)

by 米洛

沉浮3

第一章

农历九月初二,被烈日烤了有六十多日的苍穹上,令人惊喜地浮现出许多灰白色的云朵,它们就像是撑开的凉篷,遮蔽了天空,而海洋就成了它的地席。

「准备升头樯帆!」水手长刘恪喝道。(注:第二道桅杆)

「是!」

「那边的,快帮忙绞帆索!」享受着荫凉天气,大浮号上的水手们,干起活来也利索不少。

在时高时低,呱呱鸣叫的海鸥的伴随下,那竖着六道巨桅的庞然大物,朝前快速滑行着,激起无数雪白色的浪花。

甲板上热闹非凡,船舱内就显得安静多了,特别是在高级船员住的舱间。

欧阳子鑫提着木桶和抹布,叩响了船长室的舱门。

「进来。」谢凌毅头也不抬地坐在花梨书案前,奋笔疾书,当他看见来者是欧阳子鑫时,便放下了狼毫,问道:「什么事?」

「我来打扫房间。」欧阳子鑫很轻地说道,对上谢凌毅那俊美而慑人的脸,心头一跳,仓促地移开了视线。

「壁橱昨天你已经擦过了,茶几也很干净,你不如过来帮我研墨。」谢凌毅看着欧阳子鑫,温柔地说道。

「唔......」欧阳子鑫听了踌躇不前,可船长室确实没什么可打扫的,地板早上也刚刷过,很干净。

「我还是去下厨房......」欧阳子鑫支支吾吾,「赵老伯说......」

「你很怕我?」谢凌毅打断他的话,叹了口气,自从长乐岛那一夜后,欧阳子鑫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他。「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过来吧。」

「谁怕你了?!」欧阳子鑫拧眉反驳,还是那股子倔强脾气,「不就是磨墨吗?」

他在门边放下木桶和抹布,大踏步地走向书案。

看到欧阳子鑫紧张到连走路都是同手同脚地,却还硬撑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谢凌毅不觉莞尔,子鑫这个样子真是说不出的--可爱!

谢凌毅开始后悔刚才的许诺,他很想把欧阳子鑫拥在怀里,因为离开长乐岛的十多天里,为了赶余下的航程,他们各自忙碌,甚少有独处的机会。

「嗯......我都在磨了,你可以动笔了。」发觉谢凌毅还盯着自己的脸,欧阳子鑫顿没好气地道。

「是。」但如果真这么做的话,一定会吓跑他的,所以......谢凌毅无奈地重新提笔书写。

一时间,偌大的船长室里,只听见欧阳子鑫粗鲁地搅动碳棒的声音。

因为动作幅度大,所以没多久,欧阳子鑫的右手腕就有些酸乏了,他不觉放缓力度,一边偷看谢凌毅在写些什么。

谢凌毅的字非常漂亮,字体苍劲有力,书写又犹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落在精致的卷轴上,光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

「又是针路?」不知不觉地把内容阅读了一遍,欧阳子鑫的脑袋里是无数个疑问,「八月二十,收,长乐岛,八月廿四,长乐岛开船,用单针,打水八丈,沙石地为正路......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针路也叫做『针经』或者『针谱』。」不知何时,谢凌毅已经放下手中的狼毫笔,抬头注视着欧阳子鑫道。

「但它们也不完全一样,航海主要靠指南针引路,所以叫针路,记载针路有专门的书籍,这些书就叫做针经。」谢凌毅耐心地解说道。

「那么这些单针呢?是什么意思?」欧阳子鑫追问道,他一直很想知道这些词语的涵义。

「单针,是航向的名称,指单向的意思,双向的叫做『缝针』。」谢凌毅干脆展开卷轴,一一指给欧阳子鑫看。

「『收』的意思呢?」欧阳子鑫很感兴趣,完全放下了戒心。

「『收』表示到达,当船到达某地,就会有四种不同的称号,你看,」谢凌毅手指着绢纸上的文字解释道:「『平』,是并靠的意思,『取』是经过,『见』就是望见。」

「原来如此......」不经人说明,欧阳子鑫就是想破脑袋,也不明其义呢!

「接下来,由我来复述航程,你来记,怎么样?」谢凌毅突然提议道。

「我来?」欧阳子鑫非常惊讶,「我可以吗?」这不是普通船员能碰的东西吧?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吗?」谢凌毅不以为然,把座位让给了欧阳子鑫。

「那好吧。」欧阳子鑫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从这里开始写。」谢凌毅则立在红木扶手椅的旁边,伏低腰身,指导着欧阳子鑫。

「你说吧。」

「八月廿七,途径螃蟹群岛。」

「途径就是写『取』。」欧阳子鑫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落下和谢凌毅相比,显得娟秀的字体:「群岛......好了。」

「正确。」

「你可以说得快一点。」欧阳子鑫笑了,得意地催促道。

「八月廿八,无风,因为是夜间航行,所以你得把观测到的牵星图也给写进去。」

「是这张吗?」案台上有一副卷拢着的星相图,上面还写着八月廿八。

「对。」

「照着抄就可以了吧。」欧阳子鑫写入了那天晚上星辰的名称和方向位置。

「是啊。」谢凌毅在帮他压住纸张边角,所以整个上半身都亲密地压在欧阳子鑫的脊背上。

「......」

「怎么不写了?」

「你靠得我这么紧,叫我的手怎么动弹?」欧阳子鑫眉心纠结地道,他的右手肘被谢凌毅伸出来的胳臂给盖住了。

「嗯。」谢凌毅朝后退开一些。

「船向西北,长乐岛,北极星高八度......」欧阳子鑫专注地看着图纸,一边抄写下来。

「子鑫,先停一下。」

「哎?哪里错了?」欧阳子鑫一愣,抬头看着谢凌毅。

「不是,」谢凌毅轻喃,手指亲昵地抚过欧阳子鑫微红的脸颊:「这里......有墨迹。」

「哎?!」浓密的睫羽,猛一震颤,欧阳子鑫的脸孔登时涨成了猪肝色,好丢脸啊。怎么会写到脸上去?

「子鑫,你的脸很红,哪里不舒服么?」谢凌毅的语气很是关切,一边不动声色地擦掉手指上的墨。

「我没事。」欧阳子鑫尴尬地道。

「真的?」谢凌毅双臂轻轻地一收,就把满脸羞窘的欧阳子鑫抱在怀中。

「当、当然!」也许是谢凌毅好看到让人晕眩的脸孔,近在咫尺,欧阳子鑫在屏息的同时,也有点弄不清楚状况。

「唔......。」谢凌毅深情地凝视着他的脸,缓缓地低下头。

叩、叩。

手持着一把泥金折扇的雪无垠,轻敲了敲半掩的船长室舱门后,便径直走了进来,「毅,关于明天的......啊?」

彭咚!!

「呜~!好痛!」伴随着闷钝的撞击声,欧阳子鑫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额头。

由于惊跳起身,他身后的椅子也被掀翻在地。

一旁的谢凌毅则低垂着头,右手捂在下颌上,雪无垠虽然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为何,但估计也是痛不堪言。

毕竟是脑门对下巴,硬碰硬,又猝然不及防地向上一撞啊!

「你们......还好吧?」雪无垠看上去很吃惊。 

「你说呢?」谢凌毅抬起脸,朝雪无垠狠瞪了一眼,让他如此不快的原因是,刚才差一点就吻到子鑫了。

「听上去和看上去都很疼的样子。」雪无垠好像明白了,但他不露声色,微微一笑,想去扶欧阳子鑫,但是谢凌毅更快一步地拉过了他。

「雪舟师,我没事......」眼眶泛红的欧阳子鑫,在谢凌毅的怀中说道。

「看你痛得眼泪都出来了,耳朵是不是嗡嗡叫?」雪无垠关切地看着他,完全无视谢凌毅警告的目光。

「嗯,好像有很多苍蝇在打架。」面对温柔的雪无垠,欧阳子鑫坦白许多。

「你下去休息吧。」谢凌毅伸手揉了揉欧阳子鑫的太阳穴,见他好些了,便放开手。

「是。」

「如果晚上头疼,就到我的房里来,我帮你针灸一下。」雪无垠微笑着补充道。

「好,多谢雪舟师。」欧阳子鑫应道,略一欠身:「那我先退下了。」

欧阳子鑫在退出船长室的时候,一直都不敢去看谢凌毅那张乌云密布的脸。

「船长的下巴一定疼得厉害!」他不禁感叹道。

「过几日船就抵达『贝壳古堤』了吧?」待欧阳子鑫离开后,谢凌毅拾起椅子,坐回了书案前。

「是的,比起预先计画的,我们提早了三日到达。」雪无垠狭细的眸子,看着谢凌毅。

「那就按照刘恪的建议,让水手们放松半天。」谢凌毅略一颔首道。

「是,我会让刘恪做好准备。」雪无垠恭敬地答道。

「无垠,」谢凌毅才提笔,又停顿,说道,「子鑫很单纯,我希望你......」

「我明白。」雪无垠微笑着打断谢凌毅的话,「如果没事,我要去下甲板。」

「好。」谢凌毅点头,看着雪无垠离开的背影,非常不安......



农历九月初八,大浮号抵达了庆州海域。

欧阳子鑫在卯时,就迫不及待地爬起身,趴在舱窗上,想要看看庆州港口是何模样?

可是直到辰时,阳光耀眼,肚子饿得咕噜直叫,看到的还只是茫茫大海。

「怎么回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忽然间,发现海洋上有一道深色的长带,隐隐约约,自西向东地横卧在金光闪闪的海面上。

「这是什么?」大浮号越驶越前,欧阳子鑫终于看清,那是--陆地!

「哈!终于有陆地了,到庆州了!」欧阳子鑫极度兴奋,这么长时间的漂泊,终于能踩到陆地了,他顾不得梳洗,便想跑出去看,但是才踏出房门一步,就撞上经过走廊的男人。

「子鑫?」谢凌毅充满惊讶地道,并及时抱住欧阳子鑫歪倒下去的肩膀。

眼冒金星的欧阳子鑫,已经说不出任何话了,昨天撞到脑袋,今天又轮到鼻子,他哀叹:「难道我和船长八字相冲?」

「还好吗?」谢凌毅温柔地托起欧阳子鑫的下巴,直到能看到他的眼睛。

视线撞到了一起,欧阳子鑫脸一红,心脏怦怦乱跳!

「这么慌张地冲出来,难道是房里又出现老鼠了?」谢凌毅半认真地说道。

「才不是!」欧阳子鑫叫道。

大浮号上的老鼠多到了钻进了水手们的被窝,欧阳子鑫吓得狂奔出房间,被众人取笑了好久,不过,自从水手长刘恪在船的各个角落投放毒饵后,鼠害就锐减了许多。

「那么是?」

「陆地啊,船长!」欧阳子鑫被这么一问,顿时恢复了神色:「我想去甲板。」

「哦,那是贝壳古堤。」谢凌毅的嗓音很动听。

「哎?」

「一起去吧,我也正想去看看。」谢凌毅轻柔地道。

甲板上,阳光已经开始散发出它的热力,主桅杆的巨帆就像夸夫张开的手臂,庞大而威武,谢凌毅和欧阳子鑫就站在那之下,眺望着万尺开外的堤坝。

海风徐徐,吹拂着两人的头发,欧阳子鑫首先开口道:「好长的堤坝啊,这要好几百年,才修得成吧?」

「嗯,差不多用了八百余年才筑成的。」谢凌毅低语道。

「八、八百年!?」欧阳子鑫惊讶得下巴差点没掉到胸口。

「沙滩上每次退潮,就会留下贝壳,海螺,泥沙等等东西,这贝壳古堤,就是无数次海潮,无数次贝壳堆积后的结果,是海神的力量呢。」谢凌毅看着眼下跳跃着的海浪道。

「原来如此,我还在想,八百多年的工程,要多少代人才建得成啊,不过......船长,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古书上有记载。」

「哦......」欧阳子鑫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你好像不大高兴?」

「我以为已经看完了你所有的书卷。」

「是吗?」

「是的。」

「那是本有关海岸和岛屿的古老卷轴,在我的府邸里,」谢凌毅注视着欧阳子鑫,低吟道:「我会拿给你看的,我还有许多其他的书。」

「唔......」这意味着欧阳子鑫不仅要去夏国,而且还是谢凌毅的家中。

「不要吗?」

「当然要!」欧阳子鑫表情的颇为坚定:「一言为定!」

谢凌毅闻言,定定地凝视着欧阳子鑫,那眼神比此刻的阳光更要热烈上万倍!

「只、只是看书罢了!你不要想太多!」欧阳子鑫察觉了,登时像一只被人踩到尾巴的猫一般,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我知道。」

欧阳子鑫极不信任地盯着谢凌毅,但发现这样做只会让自己更紧张而已。

像要掩饰心中的局促感,欧阳子鑫把视线投向远方的堤坝,并努力幻想着:「如果走在全是贝壳堆砌的堤岸上,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毅,子鑫,原来你们在这儿。」这时,一身石青色长袍的雪无垠走了过来,后面跟着的是天澧,和水手长刘恪。

看到雪舟师和刘恪,欧阳子鑫一点也不奇怪,但是每每睡到日上三竿才会起床的天澧,如今早早地出现在甲板上,这让他非常地好奇。

「早,船长!还有子鑫!」天澧精神百倍地招呼道。

「你今天真早,天澧。」欧阳子鑫招呼道。

「因为我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像鱼饵,渔网,篓子......」天澧兴高采烈地就像个孩子,虽然他是只有十五岁。

「等等!你在说鱼饵?」欧阳子鑫双眼立刻放出夺目地神采道:「难道是准备捕鱼?在海上?」

「对啊,船长没有告诉你吗?这一带肥美的鱼儿很多,所以赵老厨子建议我们捕一些,到了晚上就可以吃烤鱼,吃不完的,还可以制成碱鱼。」

「船长?这是真的?」欧阳子鑫把无比期待的目光投向谢凌毅。

「不错,」谢凌毅给了他一个满意地答复:「从下午开始。」

「太棒了,我还没有在海上钓过鱼耶!」欧阳子鑫跃跃欲试,他从小就淘气,不是爬树看鸟窝,就是自制钓竿在荷花池里钓鱼,气得宰相大人常罚他跪板凳。

因为这不仅危险,也不符合他名门公子的身份。

「毅,既然子鑫从未海钓过,就让他和澧儿一起去吧。」雪无垠微笑着建议道。

「嗯。」谢凌毅正有此意。

「多谢船长!」欧阳子鑫和天澧异口同声地道。

时逢秋季,晌午的晴空一碧万倾,从那宝石般湛蓝的海面吹来的南风,令人精神气爽,锚工们抛下了木爪石碇,大浮号停泊在离开贝壳古堤千尺远的海上。

甲板上热闹非凡,欧阳子鑫穿着一件长袖的白色绣扣衫,系着一条浅蓝色的绸腰带,底下是靛青色的绸裤,光着脚丫,站在船头上,和水手们一起钓鱼。

「嘿!子鑫,如果你捕的比我少,可得负责给大伙烤鱼吃。」一身褐衣的天澧,跨开脚,气势十足地站在另一边。

「说不定是你烤呢!」欧阳子鑫接下挑战,摩拳擦掌。



......不知不觉,天色已近黄昏,太阳以肉眼可以感觉到速度,慢慢地往下沉,灿烂的光芒把船长室染成金红一片。

谢凌毅眉头轻拧,一脸肃然地坐在花梨书案前,案台上摊开着一幅丝锦地图。

上面刻画细致的图案,是连绵的山峦、大片的草原,贯穿东西的河流、和大小城池分布的情况。

「靖国北面边塞有三万驻军,龙岭山脉又地势险峻,从早上收到的传书看,他们现在正自北而南地逐个加强关隘的兵力和戒备,关多兵广,如果是车马路行,一关关打过去,可要费好一番功夫。」

「所以海战才是上策,从这次航行看来,靖国水师,分布较散,而且......官官相护,管理混乱。」雪无垠坐在太师椅里,微微一笑:「不过,海路被封堵也是迟早的事吧?」

「嗯,但是海上的警戒不至于像陆上那样密不透风,毕竟靖国最大的税收是来自海上交易。」谢凌毅说着,犀利地盯着右上角--那用朱砂描绘出来的靖国皇城。

「我们现在走了大半的航程,等那个少年皇帝反应过来,我们已经离开靖国,到达大都了吧。」雪无垠的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得意。

「对了,关于那个宰相欧阳鹤,」谢凌毅突然问道:「你的影守对他了解多少?」

雪无垠捏着泥金扇骨,答道:「欧阳鹤是两朝元老,朝中事务,无论大小,几乎都有他的参与,皇帝很信任他,欧阳家和掌握一半兵权的武家又是世交,所以,是个不容小窥的人物。」

谢凌毅点头,沉吟道:「新帝不谙政务,朝中又没有很强的势力,不知道这位大宰相是当真在辅佐少主子,还是......另有所图?」

「不管这妄图谋反的消息是真的,还是假的,正所谓无风不起浪,靖国朝堂,定有好戏可看。」毫不留情地嘲笑着,雪无垠站起身来:「我会派影守密切留意宰相府和武家的动向,今天就到这里吧。」

「怎么,你有事?」

「呵呵,你是贵人多忘事,你之前不是说傍晚时分,要去看他们捕鱼的结果吗?」

「啊......」谢凌毅显然是忘记了,他回过神,收拾起地图和密报。

雪无垠以一种暧昧难明的眼神定定地注视着他。

「怎么了?」谢凌毅问道。

「我只是觉得夕阳下的你,非常的诱人。」

「......」

「我在外边等你。」雪无垠留下一抹迷人的笑容后,退出了船长室。

第二章

「哈哈哈!我赢了!子鑫,你就乖乖地给大伙儿烤鱼吧!」天澧提着一尾硕大的黑鱼,得意地狂笑。

「可恶!你再等等!太阳还没完全落山呢!」欧阳子鑫的衣袖高高卷起着,被晒了一下午的脸颊一片绯红。

谢凌毅和雪无垠从舱口上到甲板,一股浓重的鱼腥味,即刻扑面而来。

「光闻这味道,就知道他们收成不错。」雪无垠展开泥金折扇,轻掩在鼻前。

「嗯。」谢凌毅朝三五成群的水手们走过去。

这些大汉的面前排放着陶盆,瓦罐、木桶等大大小小的容器,里面游着各式各样的鱼,有小黄鱼,石斑,田鱼,青鱼等等,像市集那样琳琅满目。

「船长来了。」

「船长!舟师!」水手们十分殷勤地打着招呼,谢凌毅略一颔首,说道:「今晚宴会,我会让赵老厨子搬出极品汾酒,让大家畅饮一番。」

「噢!」人群里立即爆发出响彻天际的欢呼声。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雪无垠笑了:「今晚一定很热闹。」

谢凌毅还没说什么,就听得船首那里传来一阵兴奋过头的大笑,那个声音是......?

「澧儿竟笑得这么开心,遇到什么好事了?」雪无垠闻声,微笑道。

谢凌毅则毫不犹豫地朝前走去。

「只差三条罢了,你别高兴得太早!」欧阳子鑫正摆弄着一根向赵老厨子借来的钓竿。

那用细麻绳搓成的简易钓线,缠住了钓竿,一时很难解开。

「子鑫,你真是死鸭子嘴硬!刚才撒网都捞不了那么多,你还想用鱼竿赢我?」

「呵,竞争很激烈呀。」雪无垠轻摇着折扇,翩然而至,在他旁边的是谢凌毅。

「首领!船长!」天澧一见,便兴高采烈地迎了上去,并向他们展示自己的丰收。

「不错,子鑫少了三条吗?」雪无垠听完天澧聒噪的长篇大论,看向欧阳子鑫。

「说好到太阳下山为止,我还没输呢。」欧阳子鑫不服气地说道,一直未出声的谢凌毅,突然走上前,拿过他的钓竿。

「船长?」

「我试试。」谢凌毅说道,一边解下钓竿,将乱麻一样的钓线理顺。

「原来是这样......」欧阳子鑫不禁感叹,又看到谢凌毅拿起五个钓钩,系在鱼线不同的位置上,然后再装上鱼饵。

右手紧捏着钓线一端,左手毫不犹豫地把另一端抛甩出船舷。

「哎?」欧阳子鑫大叫,谢凌毅钓鱼居然不用钓竿?!

「时间刚刚好呢。」一直关注着他们的雪无垠,抬头看了看橙黄的天空,喃语道。

「什么?」欧阳子鑫一头雾水,突然,才半刻的功夫,谢凌毅稍一使劲,那一串鱼儿,哗啦啦地跃出海面,腾空飞上船舷,好不耀眼!

「真的,假的?!」欧阳子鑫惊叫道,天澧也是一脸的瞠目结舌。

鱼不仅多,还是宫廷宴上才能尝到的极品黑鲈鱼,欧阳子鑫瞪着那五尾大鱼,突然明白谢凌毅为何要拆了钓竿,这根细竹竿可承受不住海鲈鱼的重量。

「呵呵,果然是味道鲜美的极品黑鲈鱼,毅,你算得真准。」雪无垠轻轻摇扇,笑吟吟地注视着谢凌毅。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船长,难道你连鲈鱼的话都懂吗?」惊叹之余,欧阳子鑫一把抓住谢凌毅的衣袖追问。

「以后告诉你。」谢凌毅低声道,反拉住欧阳子鑫的手,把那勾着鲈鱼的钓线塞给他:「这是你借我钓竿的谢礼,收下吧。」

「啊?!船长,您怎么可以这样?!」天澧急得跳脚,不过,也是无可奈何,因为事先并没有说明不可以接受别人的馈赠呀。

「不要吗?」谢凌毅注视着欧阳子鑫。

「要,当然要!」欧阳子鑫看着气炸肺的天澧,豪迈地拍了拍谢凌毅的肩膀,「哈哈,还是船长够义气!」

这动作让天澧一惊,因为欧阳子鑫的手脏兮兮的不说,他一个小侍者,怎么能在船长面前这么放肆?

「哎呀!」甲板湿滑,欧阳子鑫脚底一个踉跄。

「小心。」谢凌毅及时出手,抱了个满怀。

「谢谢啊。」欧阳子鑫呵呵笑着,回头道谢。

天澧见着这一幕,不是吃惊就可以形容的了,简直是恍若做梦,这、这男人是冷酷无情,让人闻风丧胆的谢王爷吗?!居然会这么温柔地对待欧阳子鑫?!

「王爷和子鑫何时变得这么要好的?」天澧瞠目结舌,回不过神来。

而一旁的雪无垠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始终不发一言。



秋夜,天高露浓,一弯月牙在西南天边静静地挂着。

清冷的月光洒向浩瀚的云险海,是那么宁静,披着如水月色的大浮号甲板,人声鼎沸,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哇塞!真看不出你还会跳这舞啊!」

「喝!」

「赵老厨子的手艺真不错啊!」

甲板上,佳肴叠成宝塔似的,每一盘菜都内容丰富,鲈鱼切得细薄透明,摆放成秋菊盛开的景象。

对于每天都只能啃馒头吃咸肉的水手们来说,今晚无疑是飞上了月宫,比皇帝老儿还快活啊!

除了佳肴,还有酿造了足足三十年的极品汾酒,飘香数里,闻着都醉人!

欧阳子鑫盘腿坐在相对安静的船首甲板上,面前是他亲自看着炉火,烤了好久的黑鲈鱼,虽然这本该是天澧干的,谁知道这小子一听说有酒喝,立刻溜得不见踪影,欧阳子鑫只好又摇扇,又添柴,忙得大汗淋漓。

「真香啊!」欧阳子鑫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挟起鱼肉,迫不及待地一口,烫得大叫。

「呜呜!好烫!」苦不堪言时,一杯香醇的白酒,递到他呼哧个不停的嘴边。

欧阳子鑫楞了楞,拿过一饮而尽!来人见他的脸色恢复不少,便挨着他,席地而坐。

「真好喝!」欧阳子鑫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红润的嘴唇,看着空空的酒杯。

「这里还有。」男人低醇的嗓音,透着宠溺的语气。

「谢谢船长。」欧阳子鑫不客气地拿过酒樽,往自己的杯里添了一些。

当然,他也不忘给谢凌毅斟酒,这是礼尚往来。

「烤得不错。」谢凌毅看着碟子上的鲈鱼道。

「船长要吃吗?」欧阳子鑫眨巴着眼睛。

「不用,我在前边吃过了。」

「那我就不客气罗。」早就饥肠辘辘的欧阳子鑫,也顾不上寒暄,迳自吹着气,吃起鱼来。

谢凌毅曲着膝盖,静静地喝酒。

「对了船长,你还没告诉我......」吃了一会儿,欧阳子鑫转头问道:「你怎么能一下子钓到五条鱼?」

「秋天本来就是鲈鱼的渔盛期,再加上太阳落山时,它们会成群结队地出来觅食,数目可观,所以很容易就捕到。」

「噢!难怪雪舟师说时间刚刚好!」欧阳子鑫恍然大悟,又盯着谢凌毅的侧脸,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谢凌毅侧过身子,看着他。

「你还真是好看!」在前方火把的映照下,谢凌毅那超尘脱俗的气质,令人屏息的俊美容颜,染着一层撩拨人心的光晕。

「你喜欢?」谢凌毅注意到欧阳子鑫忽然红了脸。

「我、我只是觉得,就男人而言,你也长得忒好看了点,放心,我可不是嫉妒;你,我长得也不赖。」欧阳子鑫红着脸啃鱼,避开谢凌毅的视线。

「好吃吗?」片刻的沉默,谢凌毅轻柔地问。

「很不错......想尝尝吗?厨房还有,我去拿。」欧阳子鑫说着想站起来,当然,也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一和谢凌毅独处,他就会想起那狂乱的一夜,心脏怦怦鼓噪,身体烫得就像发烧。

「不用,」谢凌毅伸手按下欧阳子鑫的肩膀,抬起他有些慌张的脸,便吻了下去。

非常柔软的嘴唇,有酒的清香和鱼的鲜味,谢凌毅的唇瓣依恋地摩挲着,舌头缓缓探入,温柔地交缠在一起。

欧阳子鑫一下就懵了,这种感官的冲击是那么强烈,他紧张得连呼吸都忘记了,淡淡的甜蜜的快感,从那重叠着的双唇一直震荡到全身,一想起那夜自己的呻吟,欧阳子鑫即刻清醒了,惊慌失措地瞪着谢凌毅。

谢凌毅也正凝视着他,那比身后星空更深邃的眼眸,燃烧着炙人的情欲。

「我还是......」欧阳子鑫想也没想就往后逃跑,谢凌毅轻松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并顺势压倒在甲板上。

「凌毅?」挣扎了半天也是徒劳,欧阳子鑫窘迫地看着压在上方的男人。

「果然好吃。」谢凌毅意犹未尽地低语。

「什么?」欧阳子鑫很担心这种样子会被人撞见,毕竟一桅杆之隔的甲板上,水手们饮酒正酣,说不定就会过来向船长敬酒!

「我说的是你。」可是谢凌毅不给他左顾右盼的机会,低头继续吻他。

「我可不是吃的!」欧阳子鑫瞪着眼,羞恼地抗议,最要命的是刚才的吻让他......

「有感觉了?」谢凌毅附耳低语,伸手贴上欧阳子鑫那极力压抑的腿间。

「--放开!!」脸一下子红透了,欧阳子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压在他身上的谢凌毅。

谢凌毅意外地一怔。

就在这时,雪无垠的声音优雅地传来:「呀,你们原来在这啊,已经喝醉了吗?我还想找你们赏月呢。」

「我要赏月!」欧阳子鑫就像找着救命稻草,飞快地起身,奔向走上来的雪无垠。

雪无垠嫣然一笑,无视谢凌毅那想要杀人的眼神。

「呵呵......子鑫,方才水手们在争论一个很有趣的话题。」雪无垠轻柔地道:「想听么?」

「好啊!」欧阳子鑫来了兴致。

「两个你挚爱的人,同时陷入险境,而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雪无垠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谢凌毅一眼。

「我不是很明白......」欧阳子鑫喃喃着,谢凌毅则微微蹙眉。

「打个比方吧,这条船上,如果我和船长同时落海,可是风浪很大,你只能救一个人,你会救我还是船长?」雪无垠微笑着问。

「这......」欧阳子鑫略一沉吟,便道:「我当然会救雪舟师啊!」

「喔?」雪无垠很意外欧阳子鑫这么快就能回答,更没有想到答案居然是他!

如若问雪无垠,他只会救谢凌毅,其他人的生死,他根本不会在乎。

「呵呵......真是受宠若惊,多谢你搭救啊。」雪无垠很高兴,是因为谢凌毅很不高兴。

那张俊美的脸孔乌云密布,怒火翻滚,如果有剑在手,说不定就会厮打起来。

欧阳子鑫却浑然不觉,他正笑说不客气,却被走下船首的谢凌毅撞了一下。

「我下去做事!」谢凌毅硬梆梆地说。

「哎?」刚才还好好的,现在说走就走,欧阳子鑫有些摸不着头脑。

「无垠,你也来。」谢凌毅头也不回地说道,不想看见他们在一起说笑。

「是。」雪无垠也明白,顺从地跟上了谢凌毅。

「这算什么?!」被丢下的欧阳子鑫忿忿地抱怨,坐了下来,负气地看着那空空的酒杯......



深夜,海面上浮起变幻莫测的青白色的雾气,它挟带着朦胧的细雨,笼罩着大浮号。

甲板上,除了了望手和六名值夜的水手,其余酒足饭饱的人们,都已经回船舱休息。

船长室里,挑灯夜战的谢凌毅,抬头看见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便收起军事地图,藏于壁橱的暗格中。

视线落到那一盆正盛开的芍药上,谢凌毅的神情是那样复杂。

「没有果实的花,开了就注定是痛苦的,只要一凋谢,除了一段残梗,什么也不会剩下。」一个时辰前,雪无垠对着它如此暗示道。

谢凌毅知道雪无垠的意思,他和欧阳子鑫是没有将来的,在战鼓雷鸣,万马铁骑之下,再绚烂的花儿也会凋谢。

但是......

心情是如此沉重,比起警告,他更在意的是:「为什么子鑫会选择无垠?」

想到这里,谢凌毅的手就不觉拢住花瓣,像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一样,小心又紧紧地握在手里。

伫立良久之后,他才转身离开了那里。

谢凌毅独自来到甲板上,浓雾使甲板变得危险起来,针尖般细小的雨丝,濡湿了谢凌毅的衣衫。

船在缓慢而平稳地前进着,有两个水手交谈着走了过来,只剩五步时,才发觉船长在这。

「船长,雾气越来越浓,我们是否要请雪舟师上来测算一下航向?」一名年轻的水手有点不安地请示道。

「目前看来航向正常,所以不必叫醒他,再过两个时辰,太阳一出,这雾就会散的。」谢凌毅看着前方道,秋季的云险海上,常有这样白雾朦胧的夜晚,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带暗礁很少。

「是。」水手们明显地松了口气。

「吩咐值夜的水手,在船首、船尾和船舷的两侧,扎起火把,如有其他船只靠近,即刻敲响大锣!」谢凌毅吩咐道,比起潜伏在海水下的暗礁,那些同样在浓雾里行驶的船只才是危险所在。

「明白!」水手们应道,忙碌去了。

谢凌毅打算去操舵手那里去看看,才转身,肩头就撞上了一个人。

「啊。」来人闷哼了一声。

「这么晚,你在这里做什么?」谢凌毅很吃惊,看着捂着鼻子的欧阳子鑫,他的衣服是湿的,究竟在甲板待了多久?

「我......」欧阳子鑫有些语塞,他是介意晚餐时突然被丢下的事情,睡不着觉,便上甲板来透气,没想到深更半夜的,谢凌毅也上来了。

「我看到你一个人......所以......」欧阳子鑫喃喃着。

「你的衣服都湿了,快下去!」谢凌毅冷漠地打断道,转身欲离开这里。

「等......等一下!」欧阳子鑫急忙叫住他,「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

谢凌毅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你应该知道,有些话--让人不生气也难!」

说罢,谢凌毅大步离开了。

「什么嘛......」欧阳子鑫呓语,他的心很痛,痛到透不过气,眼泪随之滚滚而下。



第二日,晨光初透,东方现出了一片柔和的浅紫色和鱼肚白,白雾渐渐地消散,海洋也显出了蓝色的波澜。

「嗯~睡得真舒服!」天澧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宽松的单衣从肩膀上滑下,露出大片留着吻痕的薄胸。

「你居然都不会宿醉。」穿着一身精美长衫的雪无垠,立在床前道。

「我最厉害的就是这个嘛。」昨晚一口气喝下一坛子白酒,醉了,跑来雪无垠的房间就脱起了衣服。

这会儿想起昨晚的任性,天澧不禁羞红了脸,但好在雪无垠并没有拒绝他,相反还很热情。

被压在床上折腾了整晚,他隐隐作疼的不是脑袋,而是后腰。

「你去叫子鑫来,我有事问他。」雪无垠从枕边拿起那把泥金的折扇。

「是,首领。」天澧爽快地应道。

欧阳子鑫住的客舱就在雪无垠的隔壁,天澧去找他时,突然想起昨晚的烤鱼,可被子鑫一个人独享了啊,这小子一定很尽兴。

「呵呵,子鑫,你昨天......哇啊!」舱门半掩着,天澧兴冲冲地推门而入,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个踉跄。

「天澧?」地上传来的声音细微而沙哑。

「子鑫!你怎么睡门槛?你醉了?」看清曲膝坐在地上的人,天澧惊讶地叫道。

「没有。」欧阳子鑫深吸一口气,扶着门框站起来。

「啊?」天澧看清他的脸,一楞,随即哈哈捧腹大笑?

「怎么了?」

「一晚不见,你怎么变得那么凄惨,眼睛好肿哦,还说没醉?哈哈。」

「谁凄惨?」欧阳子鑫伸手捏住了天澧的面颊。

「痛痛~~!快放开!」

「要我放手也行。」

「呜......」

「今天你替我去船长室做事。」

「唉?」

「不答应?」

「好、好。」

「这还差不多,谢了。」欧阳子鑫放开手,他现在狼狈的样子,不想被谢凌毅看见。

「不过你要去见首领哦,」天澧揉着脸颊道:「他在隔壁等你。」

「嗯。」欧阳子鑫答应了。

清晨的船长室,已显现出一天繁忙的景象,谢凌毅正在听水手长刘恪的汇报,并不时提醒他需要注意的事项。

「为节省时间,这次船不会停泊进港口,你让舢板工准备好小船,方便到时上码头购买补给品。」

「是,船长,补给清单厨子已经列给我了。」刘恪浑厚的声音一丝不苟,「请您过目。」

天澧刚好端着新沏的龙井茶,走了进来。

「船长,您的茶......」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两道犀利冷酷的视线钉在了原地!

「子鑫呢?」

「他身体不、不舒服,在......在首领房里。」天澧紧张得舌头打结、难怪欧阳子鑫非要他来,这混蛋,船长今天就像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

「什么?!」谢凌毅吼道,遽然起身离开书案。

「你们都下去!」

「是。」这个时候,就算是迟钝的刘恪也看出船长的心情极其糟糕,所以不敢过问他要去哪里。

第三章

雪无垠站在那盏垂着珍珠流苏的华灯前,微笑地看着走进来的欧阳子鑫。

「雪舟师,您找我有事?」欧阳子鑫问道,嗓音依旧有些沙哑。

「你病了?」

「没有,只是昨晚没睡好。」欧阳子鑫浅浅地一笑。

「你的眼睛很红,要不要在我的床上躺会儿?」雪无垠看着小兔子似的欧阳子鑫,伸手想摸他的头,就像谢凌毅经常做的那样。

「嗯?」欧阳子鑫想也没想,就抬手挡住了雪无垠。

雪无垠不禁一怔。

「啊?对不起。」欧阳子鑫这才发觉自己的失礼,红着脸道:「我没事,让您担心了。」

「呵呵。」雪无垠莞尔一笑,语气柔和地道:「这就好,对了,我想问昨晚......」

「嗯?」

「你怎么会选择我?我一直想不通。」

欧阳子鑫的脸又红了,小声说:「您知道后......不会笑我吧?」

「当然不会。」

「其实......我昨晚的话还没有说完。」

「哦?」雪无垠颇惊讶。

「您是船长最信赖的人......一直形影不离,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救您。」言下之意,如果雪无垠遭遇不测,谢凌毅会非常难过的。

「但是,我不会就此放弃船长,我也会......跳下去,无论那是什么样的危险,我都不会一个人逃走,我想在他身边。」欧阳子鑫的眼眶有些湿润,使他琥珀色的眼瞳,更加清秀可人。

「就算死也不放手?」雪无垠压低声音,美眸深处透出一股森冷的黑暗气息。

「不会!」欧阳子鑫脱口而出。

「呵......哈哈哈!」怔了半晌的雪无垠突然大笑起来,珍珠灯被他碰到,流苏一阵乱颤。

「雪......舟师?」欧阳子鑫惊呆了,他何时见过这样的雪无垠?

「你还真不让我无聊,」雪无垠终于止住了放肆的大笑,看着欧阳子鑫:「我很高兴,而且也很期待将来。」

「......」欧阳子鑫全然不懂他的话。

「你果然很喜欢毅。」雪无垠挑明道,看到欧阳子鑫惊慌失措,恢复了一贯温柔的语气。

「你出去吧。」

「您找我来,就是为了昨晚的答案?」欧阳子鑫惊讶地睁着眼睛。

「对。」

「哦......」欧阳子鑫像明白,又不明白地点点头。「那我先退下了,您有事再叫我。」

欧阳子鑫满腹疑问,从雪无垠房里出来,才想回房间,就看到谢凌毅站在那里!

欧阳子鑫一惊,还未开口,就被谢凌毅拉住,抱了个满怀。

「船长......?」厚实的胸膛,有力的手臂,那熟悉的麝香味让欧阳子鑫的眼睛一热。

谢凌毅紧抱着他,吻着他的头发,那温柔的吻随着拨弄头发的手指、又移到欧阳子鑫的额头和眼睛上。

「对不起......」谢凌毅诚恳的道歉:「我昨天应该听你说完的。」

欧阳子鑫没有说话,但也没有躲避谢凌毅的亲吻。

「是我不好,」谢凌毅低喃着,嘴唇重叠到了一起,非常温柔的吻,从那嘴唇传达过来的真切情意,欧阳子鑫感受到了。

「你混蛋。」半晌,欧阳子鑫才低低的嗫嚅。

「嗯。」

「不许你再那样对我!不然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嗯。」

「我昨晚气得一宿没睡耶!」

「嗯。」

「你真是......」欧阳子鑫抬起头来,看到一双灼热的,深情的眼睛。

「我不会再丢下你,我喜欢你......只有你一个。」

欧阳子鑫的脸孔红成一片。

船长室门口,为欧阳子鑫担惊受怕,急得要死的天澧,远远地看见他和船长有说有笑地走来,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

怎么回事?先前王爷如此愤怒,还以为欧阳子鑫要倒大楣了,怎么看上去一点事情也没有,两人还很开心?

「真的吗?船长?我也可以上岸去买东西?」

「嗯,因为正好碰上重阳节,码头上还有庙会,你想在岸上过夜也没有关系。」谢凌毅的语气,几乎是纵容。

「这、这到底是......?!」天澧完全傻眼了,浑身虚脱地坐倒在地。



入夜,欧阳子鑫却还是睡不着,窗外,疏星点点,广袤的天空里,漂浮着几缕灰色的云。

「虽然很晚了,但船长应该还在忙吧。」托雪舟师的福,两人间的误会总算解开了,欧阳子鑫的嘴角不觉漾出笑意,想道:「船长......是在吃醋吧?」

「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欧阳子鑫吓了一大跳,翻身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你怎么进来的?」

「门开着,而且......」谢凌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敞开的衣襟上,那蜜色的肌肤,非常地诱人。

「而且?」欧阳子鑫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咳,」谢凌毅轻咳了一下,掩饰尴尬,「你要不要到我房里来?」

「这么晚?」

「厨房送了宵夜上来,是极品汾酒和煎鱼肉。」谢凌毅的声音,低沉而动听,让人听着就垂涎三尺。

「真的?那还不走!」欧阳子鑫本来就有些饿肚,一骨碌地爬起身,兴冲冲地穿鞋。

「嗯。」看着这样高兴的欧阳子鑫,谢凌毅既觉得吃味,又忍不住握住他的手。

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输给食物。船长室里,清香弥漫,烛光摇曳,喝着酒的谢凌毅,看见欧阳子鑫像猫那样咬着煎鱼,就问:「很好吃?」

「......」欧阳子鑫即刻冷冷地瞪他。

「怎么了?」

「同样的当我才不会上两次。」欧阳子鑫边咬着鱼,边抱怨。

「什么?」

「如果我说好吃,你会凑过来......」欧阳子鑫脸孔一红,剩下的话连同鱼肉咽进了肚子里。

「凑过去怎么?」

「你不会忘了吧?!」欧阳子鑫恼火地瞪他。

「我记得,就是接吻嘛。」说着,谢凌毅抬起欧阳子鑫的脸,霸道地吻了下去。

「你......!」挣扎无效,唇舌激烈的绞缠,欧阳子鑫的腰部即刻没了力气,被迫吞咽着不知道是属于谁的唾液,身体像一团火般的热!

分开,重叠,缠绵,一瞬的喘息之后嘴唇再度重叠,舌头渴求着舌头,宛如狂风骤雨般的亲吻,欧阳子鑫已无法思考,所感觉到的就是谢凌毅执着的,渴求一切的愿望!

舌头因为摩擦而变得微痛,分开的时候,欧阳子鑫为久违的空气大口呼吸着。

一只大而结实的手掌这时潜进了衣服下摆内,而衣服缎带,早在接吻的时候就被解去了。

「不......」欧阳子鑫抗拒地抓住谢凌毅的手腕,但是手却使不上力。

「我不会怎么样的......」说着这话的谢凌毅,手指轻夹住那小巧的突起,轻轻地碾转揉弄。

弓着的身体忍不住痉挛了一下,欧阳子鑫想扯开那「狼」手却无能为力,谢凌毅在他裸露出来的后颈,留下一连串湿润的吻。

毛细孔都微微颤抖着,可耻的呻吟溢出嘴唇,欧阳子鑫的眼脸浮上一层很好看的红色。

长裤被退到脚边,全裸的刺激让欧阳子鑫清醒了些,「等等!船长!我不要......!」他面红耳赤地摇头,谢凌毅的吻密集地落了下来,再度堵住他的唇。

「唔......」心脏鼓噪得厉害,欧阳子鑫有点晕头转向。

「叫我凌毅。」诱惑般地说着,谢凌毅把欧阳子鑫打横抱起来,大步走向里舱的青帷床塌。

「等等!」没有反抗的余地,因为脊背才碰到软榻,纷繁的吻犹如雨点般地落下来,眼睛,睫毛,鼻翼,脸颊,都被谢凌毅品尝个够。

与此同时,那已经有反应的地方,落入了那长年累月被兵器磨练,而略显粗糙的手掌中。

「啊!」一股难以言喻地刺激地快感,让欧阳子鑫高仰起头,发出短促而娇美地喘息!

谢凌毅不紧不慢,不依不饶地活动着手指,看着它渐渐蓄满硬度,那湿润的顽固的前端,仿佛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你明明说......不会怎么样的......」欧阳子鑫啜泣着,紧咬住了自己的食指关节。

「舒服吗?」看着欧阳子鑫拼命压抑着,谢凌毅一边温柔地吻他,一边扣住他的右手腕,按在光滑的丝绸床毯上。

「你骗人!」睁着雾气迷离的眼眸,欧阳子鑫连连摇头。

「我只是抚摸你而已。」拢住分身的手指,温柔而恶劣地上下磨蹭着,而那修剪得漂亮的指尖,不时地划过极为敏感的顶端,每次离开时,就有少许热液流淌下来。

「住手......我已经......」从齿缝里挤出来几个含糊不清的词,欧阳子鑫难堪地摇着头。

「就这样出来吧。」谢凌毅极具诱惑力地低语。

「不要......啊!」被嘴唇攫住的男性象征一下子被推至愉悦的顶点,理智几近溃散,不知是极度地欢愉,还是由此产生地强烈羞耻感,欧阳子鑫遮住了自己的脸。

温柔地抚摸着欧阳子鑫濡湿的头发,谢凌毅低语:「为什么遮起来?你讨厌我碰你吗?」

被手掌盖住的头颅,狼狈地左右摇晃了几下。

「子鑫?」谢凌毅拉开他的手,提高,固定在他的头顶。

「我......」欧阳子鑫涨红的脸孔,泫然欲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是无法讨厌,才觉得奇怪啊!」

谢凌毅怔了一下。

「只要被你看着,就会透不过气来,别说......像这样......拥抱,我觉得很羞耻......这种感觉......」

无措的呢喃被火热的嘴唇封堵,不亚于之前的热烈,欧阳子鑫睁着朦胧的眼睛,恼火谢凌毅居然这样转移话题,他可是很认真在烦恼啊!

长时间重叠在一起的嘴唇终于分开,欧阳子鑫怒瞪谢凌毅,当然这种弥漫着泪水的眼神,毫无「恫吓」的效果。

「我生气了。」

「嗯。」谢凌毅应着,旁若无人的褪去衣衫,在床边烛光的映照下,那结实的体格,宽阔的肩膀,不用碰触也知道很厚实的胸膛,清晰地展现在欧阳子鑫面前。

当然,也包括那刺目的昂然。

欧阳子鑫骤然心悸,视线像被烫到似的慌张移开,但脑子里已经深深烙下那气宇轩昂的模样,全身都不觉僵硬起来。

一个吻落到相对纤瘦的肩头上,随即绵绵不绝地展开,在胸口留下湿润微红的吻痕,如此裸裎相对,欧阳子鑫紧张得心都快跳出喉咙,手指生硬地抓着丝棉床单,无法再思考其他。

虽然窘促不安,谢凌毅的爱抚却依然挑起了火一样炙热的感受,当那有力的手臂托住他的腰,轻柔摩挲的时候,泛起的酥麻刺激,令欧阳子鑫大大地颤栗了一下。

「等一下......这里不......唔。」小巧的乳尖被舌头熟练地卷住......那种被舔弄的快感,一直震撼到脚尖!

膝盖似乎已经使不上力气了,欧阳子鑫无力的手臂攀附着谢凌毅的肩膀。

「放松一些。」低喃着,谢凌毅的手往下肢滑去,欧阳子鑫反弹地想坐起来,却被谢凌毅按住了腰。

「我喜欢你......」用嘴唇安抚着欧阳子鑫欲望中心,中指挤入那仍然紧闭的入口,缓缓震动着。

「船、船长。」欧阳子鑫微红着眼角,透着怯意的喊叫,却勾起谢凌毅一阵热狂的欲潮。

真的很紧,谢凌毅强忍着早已勃发的欲望,指尖一点点地企图软化那抗拒着他的软穴,手指才进入一些,耳边就传来欧阳子鑫的哀鸣。

眉头皱了起来,谢凌毅从褪下的衣服中,取出一只青红色的陶瓷小瓶。

单手挑开塞子,倒出类似于蜂蜜一样稠滑的液体,屋内立刻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这是......什么?」欧阳子鑫不解地低语。

「你不要动。」谢凌毅答非所问,语气因为澎湃的欲火而显得低沉、他提起膝盖,插入欧阳子鑫地双腿间,手指再度入侵那紧涩的小穴。

「啊!」还未追问那到底是什么,那猝不及防的异物感,就让欧阳子鑫发出惊叫,异物不断地深入,更让他浑身僵直!

不过,没有刚才撕裂般的痛楚,身体柔软地接纳了异物,一股近似燥热的强烈感觉,随着手指的增加不断上扬。

「你里面......好热。」谢凌毅在他耳边诉说道,热唇有意无意地轻触着耳后的敏感。

「啊......船长......好恶劣。」恼火的抱怨伴着粗重的喘息,欧阳子鑫的身体弓了起来。

「真的这么舒服?」看着欧阳子鑫,因为这句话而红到几乎喷血的脸孔,谢凌毅轻笑着抽出了手指。

「我想......还是等一下......」腿被分开,腰被托起,欧阳子鑫又慌张地打起了退堂鼓。

「只是进去,和刚才一样啊。」扶着欧阳子鑫的腰,如此呢喃的谢凌毅,将那火热的硬物缓缓挤入,经过充分润滑的密穴,没多大抵抗就接纳了巨身的顶端。

「嗯......啊......」腰部以下已经完全使不上力气,欧阳子鑫被动地接受着进入:「不......还是......」

清晰的被开拓的感觉,像巨浪一样冲击着欧阳子鑫。

「还是什么?」抚摸着欧阳子鑫喘息不已的脸孔,谢凌毅猛一个挺身,一鼓作气地撞进那有些狭窄的幽径!

「啊!」从结合的地方,一路急窜到脑门的剧烈痉孪,让欧阳子鑫痛苦又难耐地惊叫,泪水涟涟。「唔......」感觉很紧!也很棒!谢凌毅微拧着眉头,刚才明明轻松容纳了两根手指的地方,现在却紧涩极了,他根本无法动弹,那紧紧地吸纳他兴奋的甬道,是如此的滚烫,让他难以自持!

「子鑫......。」双手更加撑开欧阳子鑫的双腿,退出一些后,谢凌毅又重重地压了进去!

「啊......呜!」虽然谢凌毅用枕头垫高了他的腰部,减轻了他不少痛苦,可欧阳子鑫仍然浑身颤栗。

那凶猛地贯穿体内的坚挺,仿佛是想更深更多的接触一般,不断地挺进那快感的源地。

每当欧阳子鑫被深入浅出的抽插折腾得脊背抽搐,认为太深了的时候,谢凌毅那生猛巨硕的硬挺就能火辣辣地顶进更深处。

受到一次比一次更强烈的刺激,湿热的内壁不觉痉挛起来,这让谢凌毅忘我地发出感叹,欲火愈发不可收拾!

「子鑫......抱着我。」急促的语气里充满了爱欲,就着结合的姿势,谢凌毅突然一把抱起欧阳子鑫汗湿的腰。

「呜啊!」毫无预料地重重地坐在谢凌毅的怀里,身体相撞发出的声音沉重而淫糜,因为动作过于剧烈,混合着体液和香油的东西,流淌出来,粘粘稠地弄湿了大腿内侧。

「子鑫。」深情地凝视着,谢凌毅吻着欧阳子鑫急促喘息的嘴唇。

「你明明说......不动的,混蛋......」细碎的抱怨在接吻的空隙流露出来很快又被热烈的唇舌湮没。

「啊......不......唔啊......」由下往上的撞击摇撼着腰杆,仿佛入侵到骨髓深处,微妙的麻痹感攀上四肢,代替疼痛的是体内汹涌澎湃的快感,仿佛承受不住似的,欧阳子鑫断断续续地啜泣,呻吟。

「啊......凌毅......!」而原本还抵抗的双手,不知不觉地紧攀住谢凌毅的肩头,理智早已灰飞烟灭!

「这里吗......」在一次强而有力的顶入后,欧阳子鑫浑身打了个寒颤,指甲几乎嵌进谢凌毅的背部肌肉里。

明白碰触到欧阳子鑫最为敏感的地方,谢凌毅更是不遗余力地给予他极大的快感刺激,那随之上下颠动,而摩擦着他腹部的分身,又开始滴落热液。

「啊......我......不行......啊......」无论是意识,还是身体,欧阳子鑫都好像深陷入火海一般的高热中,欲望亟待爆发的痛楚,和体内不断突进的巨大异物,让他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子鑫......唔!」谢凌毅粗喘着气,吻着欧阳子鑫湿润的眼角,在不知第几次猛烈的撞入之后,他在柔软的内壁深处到达了顶峰!

感应着体内的脉动,欧阳子鑫无声地痉挛着,第二次弄湿了谢凌毅的腹部。

「呼......呼......!」急促地呼吸着,难以言喻的快感,欧阳子鑫浑身虚脱,已经无法动弹一下,然而这份短暂的休憩,并没有持续多久,谢凌毅轻吻着欧阳子鑫的眼睛,鼻子,耳朵,抱起他,慢慢地压倒在床上。

「等等!船长......你不会?!」声音嘶哑而颤抖,谢凌毅并没有退出去,随着他上下游弋的摩挲,挑逗,体内的火热也开始复苏,那渐渐硬起来的物体,让欧阳子鑫惊愕地直瞪眼!

「你明明才......!」就算谢凌毅的体力惊人,这也太夸张了点。

「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你又那么诱人,还发出那种陶醉的声音。」谢凌毅面不红、气不喘地说道。

「我才没有引......!」『引诱』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无法否认自己之前忘情的呻吟。

欧阳子鑫不由涨红了脸,唯一可以肯定地是,如果再被做一次,那他明天就甭想下床了!

「真的......不行!」乳首被手指揉弄着,腰间涌起的奇妙的悸动,让他慌张地推挤着谢凌毅。

「不......」

谢凌毅顺从地离开了一些,但是下个瞬间,他又摆动了一下腰,欧阳子鑫立刻发出「啊!」地惊喘!

「谢凌毅!」他绝对是故意的!欧阳子鑫忍不住叫了出来。

「什么?」谢凌毅伸手撩起欧阳子鑫潮湿的前额刘海,修长的手指梳着他如墨的长发。

欧阳子鑫不得不承认这感觉可真舒服,烛光暗淡,谢凌毅那张精雕细琢般的俊美脸孔却似乎益发清晰起来,欧阳子鑫出神地看着那十分专注又深情的月光,嘴角漾起微笑。

「子鑫......。」无论是之前腼腆慌张的神情,还是现在留着吻痕的幸福的模样,都让谢凌毅着迷不已。

两个人靠得那么近,嘴唇自然而然地重迭在一起,谢凌毅的舌头伸进欧阳子鑫的口内,饥渴地绞缠起来。

与此同时,他的大手伸向欧阳子鑫的腿间,五指拢住快乐之蕊,上下摩擦着。

「......唔!」酥软的身体再度被快感吞没,欧阳子鑫再怎么咬牙强忍,也承受不住谢凌毅肆无忌弹地撞击,抗拒的腰身,逐渐地变成迎合他的媚态......

「......凌毅......啊。」不断地呼唤着爱人的名字,欧阳子鑫的意识陷入焚毁一切的火热欲海之中。

第四章

天蒙蒙亮,从舱窗里吹进来的冷风,让欧阳子鑫缓缓地睁开了眼。

「啊?」突然闯入眼帘的是谢凌毅熟睡的侧脸,让欧阳子鑫心跳漏拍!

昨晚的记忆也如潮水般地涌来,那之后,他又被谢凌毅抱了两次,无论是躺着,还是抱着的,脸孔越来越烫,那依然存在着麻痹感的地,因为沾体液而有些微凉的感觉。

「呜!」想拉开一些距离,才一动弹,从下肢立刻传来尖锐的痛楚。

而且不仅如此,全身的关节,都泛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无力感,欧阳子鑫不由拧起眉头。

「都是你......」虽然这样抱怨着,心底却没有真的生气,谢凌毅的怀抱很温暖,让人感觉到安心与幸福,枕着那有力的手臂,欧阳子鑫悄悄地打量着他的睡颜。

「头一次看见他熟睡的样子......」他虽然是船舱侍者,可每晚离开船长室的时候,谢凌毅还没有睡,第二天,无论再早,他打开舱门的时候谢凌毅就已经起来了,真让人怀疑他究竟有没有睡过?

「真漂亮的睫毛,啊,还有鼻子和嘴唇......」仗着谢凌毅在熟睡,欧阳子鑫肆无忌惮起来,他的手被抱着无法动,,于是目光就不住地上下打量。

好像比初次见他时更迷人了,欧阳子鑫的嘴角不觉上扬,不管是当初那个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谢凌毅,还是现在这个霸道又不失温柔的谢凌毅,他都好喜欢!

看着看着,欧阳子鑫的脸孔突然飞起红云,咬了咬嘴唇,瞪了谢凌毅一会儿,确定他不会醒来后,便抬起头,一点点地凑过去。

「就吻一下,不会被发现吧?」欧阳子鑫心跳得厉害,他憋着气,就在快要碰到那抿着的嘴唇时,对方灼热的气息,惊得他缩了回去。

就在这时,他头下的大手,突然扣住他的后颈,以不容他反抗的力道抬起他的头,火热地接吻。

「你......可恶!居然装睡!」出其不意被强吻,原本就心虚的欧阳子鑫吓得哇哇大叫。

「怎么?你不是想吻我吗?」谢凌毅翻身压上欧阳子鑫,把他的挣扎化作徒劳。

「我才没......唔!」嘴唇被再度吻住,忿忿的抗议都化作令人心跳耳热的呻吟。

「呼......!」好不容易结束热情如火的拥吻后,那湿热的气息仍留在欧阳子鑫的唇瓣上。

「睡不着?」谢凌毅凝视着欧阳子鑫,手指轻扫他的头发。

「有点。」欧阳子鑫含糊地道,他怎么好意思说是昨晚太激烈了,以至于现在浑身都痛难以睡觉呢?

「你等我一下。」谢凌毅起身披上一件长衫,走下床。

「嗯?」

「这个给你。」谢凌毅很快就回来了,拿着一个争绿色的锦襄,放在欧阳子鑫手里。

「什么?」欧阳子鑫打开一看,是以前一怒之下,扔还给谢凌毅的鸡血扳指!

「你还有在练箭,不是吗?」谢凌毅温柔的说道,摸了一下欧阳子鑫的头。

「嗯,但是......」欧阳子鑫犹犹豫豫地握着扳指:「雪舟师说......这个是你父亲的遗物,那么重要的东西,万一被我弄坏了......」

鸡血石源于辰砂,有千万年的形成历史,色彩瑰丽而价值连城,更是制作传国玉玺的材料,欧阳子鑫一直觉得这个扳指,用来练箭是很好,但也够奢侈!

「没关系的,你拿着好了。」谢凌毅的嘴唇贴在欧阳子鑫的额上。

「嗯......」这亲密的接触,似乎比热吻更让欧阳子鑫心跳,而且好舒服......无论是嘴唇的柔软,还是手指轻柔地抚摸着发梢的感觉。

手里握着润泽细腻的扳指,一阵浓浓的倦意席卷上来,欧阳子鑫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

谢凌毅在他唇上轻轻地一吻,然后替欧阳子鑫拉高被子,留恋地凝视他片刻,才起身更衣,有关于靖国在云险海海域的兵力部署图,他还差一点就绘制完成了。



农历九月初八,张着巨大帆幕的大浮号,在晴朗的天气下,气势浩然地驶进了白色的庆州港。

它地处内河与云险海的交界处,是一座拥有过万人口,百年历史的海港城市,围绕城外的千尺长的著名城墙,是由巨大的白色花岗岩石堆砌而成,上有抗击海盗的箭塔和望台。

不论何时何刻,港口里都竖满了数百根森林一样的桅杆,操着各种口音的异国水手们,在这「森林」里呼来喝去,忙着启航或者靠港。

从港口到城内,有一条由青砖铺陈的马车道,一辆辆满载着补给物品的马车,牛车,总是不断地进出着城门。

庆州港几乎是每艘航海船只的必经之处,所以,有些经验的水手们,都对这个港口非常熟悉。

人来人往,在这充满血汗、刺激和金钱的集散地,有一项行业自然也非常兴盛,那就是──青楼。

大浮号的缆索才抛下码头,紫纱粉肩,打扮得娇艳露骨的流莺们便包围在船下,甩着香帕子,抛着媚眼,勾着水手们的心神魂魄。

「老规矩,补给的四天里,你们可以轮番下船休息,但是要让我发现谁带女人上船,就等着下海里喂鱼去罢!」谢凌毅语气犀利地道。

水手们赶忙点头称不敢如此,船长向来是言出必行,而且原本船不会停泊进港口,但考虑到众船员一直没日没夜的航行,所以谢凌毅临时改变了主意,这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

「呵呵,船长,恐怕有人没听到你的话哦。」雪无垠笑了笑,指了指趴在船舷边,兴致勃勃地看着岸上美女们的欧阳子鑫。

「你在做什么?」谢凌毅当即走了过去,众水手们倒抽一口气,但是接下来的一幕,更叫大家吃惊到下巴都合不拢。

谢凌毅旁若无人地伸出双臂,搂住欧阳子鑫,码头上的脂粉群里,立刻骚动不已。

「船长,那是什么?好神气啊!」原来欧阳子鑫感兴趣的是码头上一樽高大的铁牛雕像。

「镇海的铁牛。」

「哦......啊?你别抱着我呀,他们会看到的。」迟钝的欧阳子鑫似乎还没发觉,他们身后,大伙儿都已经石化的表情。

「这样才好。」谢凌毅很认真地道。

「什么?」欧阳子鑫还没反应过来,谢凌毅就飞快地吻了他的脸颊一下,然后放开手,命令水手们干活去了。

「......」欧阳子鑫僵硬的状态比众人更甚。

「那么船长,我们先下船去,这里交给刘恪就行了。」雪无垠上前说道,表情自然到仿佛没有看到那个吻一样。

「嗯。」谢凌毅颔首道。

码头上的镇海铁牛,朝天的牛角上结着五彩的丝带,商铺门口也挂着红灯笼、五色风车,穿梭的人群更令人目不暇接。

「听说明天是重阳节,这里会举行盛大的庙会和舞狮赛!」好奇心旺盛的天澧很快就打听到了百姓们正谈论的事情。

「那我们来的可真是时候,如果东西置办得顺利,还可以逛一下庙会。」雪无垠对身边的谢凌毅笑道。

「好。」谢凌毅应了一下,回头看欧阳子鑫,他被一个小商贩缠住了。

「这位小哥,要不要来一条披风?蚕丝织,腊染色,绝对是上等货色!」商贩的口水都快喷到欧阳子鑫那鹅黄色的衣襟上。

「我不要。」欧阳子鑫推开那条很精致的披风。

「别急着走啊,小哥,您再仔细瞧瞧嘛,小的也是看人卖的,瞧您生得儒雅......」商贩喋喋不休地,似乎有点陶醉了。

「买了,我也用不上啊。」欧阳子鑫摇头道,,这里车水马龙,人如潮涌的,他担心再耽搁下去,就会丢了谢凌毅他们。

他朝前张望,正好看见谢凌毅拨开人群,向他走过来,而远一点的雪无垠正在看一柄银色的折扇,天澧则被一把西域的马头弯刀吸引住。

「船长!」欧阳子鑫笑着摇手招呼,忽然,他的肩头猛地一震,感觉到一股寒光,警惕地抬头,发现杀气来自前面临街的茶楼──谢凌毅的身后。

「船长!小心后面!」反应过来时,一把弯月状的,极沟的飞刀,已经「嗖」地直冲谢凌毅而去!

欧阳子鑫一个凌空飞跃,蜻蜓点水般地踩过拥挤的人群,奋力一扑!

只听得「吓」地一声声那来势汹汹的怪异兵器,在欧阳子鑫的手臂内侧划过个半圆后,又重新飞向半空,这是回形飞镖!

「你真是......!」谢凌毅又急又恼地吼道,他一手捞起站立不稳的欧阳子鑫,急退数步,一手截住了那迂回而来的飞镖。

手腕一转,回形镖疾射而出,正击中茶楼上伏击的男人,他连惊叫都来不及,就从茶楼上跌了下来!血溅了一地!

人群登时开始骚乱,一阵阵呼天抢地的尖叫,马队也乱成一团,这时,那个卖折扇的,卖马头弯刀的商贩也突然发难!

「毅!带子鑫先走!」雪无垠望见鲜血从欧阳子鑫的袖管里流下,染红了他白晰的手指,于是道:「这里交给我!」

「首领!前边又来了好多刺客!」天澧警告道,他拳打脚踢地,很快制服了那个卖刀的杀手。

从东南西北四个不同方向的屋顶上,飞下十几道强劲的身影,刀剑齐施地冲向谢凌毅和欧阳子鑫。

「美人,想去帮忙!过了我这关再说吧!」那假装卖扇子的恶人,一提真气,身上的货郎担子便迸裂了,出现一身蓝色的劲装。

「哼。」雪无垠对此不屑一顾,提脚往前疾飞。

「站住!」被无视的蓝衣刺客恼羞交加,也提脚追去,并挥剑直砍雪无垠的后脑!

森森剑气立刻把雪无垠笼罩,但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轻盈地侧身,中指尖对着飞来的锐利剑身,极轻地一弹!

剑身嗡地发出震响,仿佛有什么从里面爆裂开来,根本握不住剑把,一股霸道寒冽的杀气直攻心门,恶徒大惊失色,长剑一下子抛跌出手,而摊开的手掌更是血肉模糊!经脉寸断!

雪无垠华袖一甩,姿态就犹如宫廷里的长袖舞一般,优雅迷人,那把青铜剑竟随衣袂飞起,换了主人,剑光陡然大盛!

「啊!」眨眼的功夫,还没让人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地上就多了一具尸体、如泥塑一样,惊骇的表情,洞穿的左胸,可是地上没有血,一滴都没有。

雪无垠一收长剑,目光冷然,虽然现在是白天,可他的眼睛已如铁屑银灰一片。

他朝前笔直而去,剑锋即刻以雷霆万钧之势,华丽地展开杀戒。

当!当!当!手起刀落必伴随着尖锐的惨叫,那以严密阵法,围攻谢凌毅的杀手们,被这突如其来的长剑连连震开,七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不再起来。

若再仔细一看,他们的喉咙上都有一道浅浅的凹陷,虽未流血,却已是一命呜呼!

就算这样压倒性的胜利,天澧仍不敢大意地巡视四周,刚才还人满为患的街道,一下子空落落的,一些来不及去店铺避难的百姓们,躲在桌子,马车后边,不敢出来。

「子鑫的情况怎么样?」雪无垠落定在谢凌毅跟前,打量着他怀里的欧阳子鑫。

「雪舟师,我......没事,只是......看不清楚东西。」被回形镖划伤手臂后,欧阳子鑫的手脚即刻麻痹无力,要不是谢凌毅一直紧紧地抱着他,一定会栽个大跟头!

而眼前的景象忽清楚,忽模糊,使他整个人都头晕目眩,想呕吐。

「这样还敢说没事?!」谢凌毅怒吼道,欧阳子鑫的额头正渗着冷汗,看得出不仅眼睛,呼吸也不顺畅。

「怕是中了暗香。」雪无垠看了看伤口,低沉说道。

「暗香?」

「一种从青蛇唾液里提炼出来的毒药,中毒者会视力模糊,四肢麻痹,尔后会胸肺肿大,窒息而死。」雪无垠说完后,又安慰道:「你放心,我有解药,子鑫的内功也不错,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

「好。」脸色难看至极的谢凌毅,打横抱起欧阳子鑫,「就去幻月楼!」

「澧儿!走了!」雪无垠叫住在街道口警戒的天澧。

「是,首领!」天澧向他们奔去。

一眨眼的功夫,施展轻功的四人,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散发着菊花清香的枕头,柔软轻薄的丝绸床褥,让欧阳子鑫恍若回到家中,那由姐姐亲手布置的优雅居室里,全身都放松着。

「呜。」然而从右臂传来的尖锐刺痛,提醒他面对现实。

「抱歉,子鑫,」雪无垠见状立刻轻声道:「你虽然已经服了解药,但保险起见,我还是要放掉一些脏血。」

「嗯,没事。」欧阳子鑫睁开湿润的眼睛,解药正在发挥作用,他已经能看清楚了,但是脸色依旧不好。

「幸好伤口不深,不用几天,就能愈合了。」雪无垠对他笑了笑,然后继续手中的治疗。

一枚薄薄地,刃口在蜡烛上烧红的柳叶刀,正刺入欧阳子鑫的右臂内侧,在那道红肿的创口上划上了第二刀,浓稠的血就汩汩流淌在手臂下的纱布里。

「唔......。」胳膊尖锐的疼痛,欧阳子鑫强忍着哀鸣,感觉着血和毒素从身体里流逝,忽然,一块热乎乎的帕子,轻拭着他额头的汗水。

「船长......」注视着头顶那张俊美至极的脸孔,欧阳子鑫干燥的嘴唇,轻抒了口气。

谢凌毅低头看着欧阳子鑫秀气而苍白的脸孔,尽管雪无垠一再说他伤得不重,很快就能康复,但是......

强烈的自责,以及刀绞般的心痛,让谢凌毅的眼睛蒙上愧疚的阴影。

他害怕失去欧阳子鑫,怕得无法思考,手指都在发抖。

「可以了。」雪无垠包扎好伤口后,不忘嘱咐:「不要碰水,如果你想洗澡,就让澧儿......」

「我来就行了。」谢凌毅打断道。

「嗯。」雪无垠淡淡地一笑,便起身去厢房外间洗手。

「船长,那个......」

「哪里疼吗?」谢凌毅坐在床沿,担心地看着一脸疲惫的欧阳子鑫。

「不是,我真的没事了,只是明天的舞狮盛会,我听说是五年才一次的......」欧阳子鑫越说越小声,怕谢凌毅生气。

「只要你现在乖乖地睡,我会陪你去看的。」出乎意料的,谢凌毅并未大吼,反而点头同意。

「真的?」

「嗯。」

「谢谢船长。」

「嘘......」谢凌毅双手按在欧阳子鑫的脸边,俯低身子,轻吻上那干燥的嘴唇。

雪无垠站在屏风后边,看着,眉头深深地纠结了起来,他也在流血,不过这「伤痕」在心口罢了。

「毅......。」雪无垠不知道他还可以忍耐多久,握成拳的手指关节咯咯地轻响着。

「首领,他们回报了,那些刺客果然是......」天澧刚才领命出去调查,以影守集团蛛网般的人脉,很快就弄清楚了刺客们的来历。

他们是夏国老皇帝,谢凌毅大兄长的亲信。

「出去说。」雪无垠转身走开。

「嗯?」天澧一楞,他看着雪无垠铁青的脸,又看见屏风里头,谢凌毅正陪着欧阳子鑫休息,忽然明白过来。

「首领......」他喃喃地念着,心疼极了。



九九重阳节的庙会,轰轰烈烈地一直从早上开展到了夜幕低垂,然而随华灯初上,真正的压轴好戏才要上演了。

为此,庆州的百姓们似乎全涌到了城门口的大街上,一面流连忘返于各种美味小吃摊,一面喜洋洋地翘首以待。

「船长,快看,前面在卖焰火!我们买些回去放怎么样?」现在才被允许上街,欧阳子鑫早就迫不及待了,兴冲冲地看着前面。

「好。」人群很拥挤,谢凌毅一直拉着他的手,陪他逛完一摊又一摊。

雪无垠要深入调查夏国刺客的事,便推说不喜欢热闹的地方,让天澧陪他们玩,见雪无垠确实不想出门,欧阳子鑫也就没再坚持。

「啧啧,这味道不错。」塞了一嘴巴冰糖葫芦的天澧,跟在两人身后,不时警惕一下过往的行人。

「来了,来了,舞狮队来了!」在欧阳子鑫掏钱买下一串鞭炮时,人群开始兴奋起来。

「快让开!让开!」

人潮朝大街的两边涌去,空出一条路来,幸亏谢凌毅及时抱住欧阳子鑫他才没被激动的百姓冲到角落里去。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寓意着重阳登高而踩着高跷的童男童女们,转着手里的荷花灯,舞着荷叶扇,热热闹闹地行进过来。

他们身后便是一上一下,不断跳跃追逐的两头「雄狮」,一金一红的彩球在狮头间飞舞。

后边似乎还有各种大大小小,五彩缤纷的「狮群」,不愧是五年一度的舞狮盛会啊。

受这沸腾的气氛感染,欧阳子鑫也笑逐颜开,和百姓一起叫喊助威谢,谢凌毅一直体贴地替他挡着人群,见欧阳子鑫这么愉快,他也不觉放松了心情。

「这种时候,有你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小狮子队过去后,欧阳子鑫乐不可支地道。

「他们到港口去了,要跟吗?」舞狮队朝高悬着金狮球的城门口挺进,热闹的人群也跟着往前涌动,像海浪一样壮观,街道这里总算是宽松了些,谢凌毅放开了欧阳子鑫。

「不了,我们去茶楼吃东西吧。」欧阳子鑫指了指街对面的茶楼,主动拉起谢凌毅的手。

「嗯。」谢凌毅根高兴。

这时,港口那边突然升起了一团团璀璨四射的烟火,照亮了整条街道,孩童们兴奋得不得了,叫喊着跑起来,人群一下子又拥挤起来。

「啊?」欧阳子鑫不得不松开手,又一团金粉色的烟花在他们头顶轰然绽放,谢凌毅不由抬头看了一眼。

「很漂亮吧?子鑫。」他回头说道。

但是──欧阳子鑫不见了。

「子鑫?」谢凌毅楞了一下,他四周熙熙攘攘的,被彩光照亮的人群里,唯独没有欧阳子鑫的身影,他就像消失了一样。 

第五章

璀璨的焰火在空中闪烁,照亮这座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港口城市,人潮如涌,欧阳子鑫被一平民打扮的男人强掳到街边幽暗的小巷,对手身手娇捷,还点了他的哑穴,欧阳子鑫想叫却无法出声。

石头巷子深处,候着四、五名同样平民打扮,身材高大的男子,穴道被解开的一瞬,欧阳子鑫才想反抗,对方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欧阳大人,在下杨修,刚才多有得罪!」铿锵有力的声音,他身后的男子也跟着行礼。

「杨御使?!你怎么会在这?!」看清地上的来人,欧阳子鑫惊讶极了,杨修隶属御林军,是直接听命于皇帝,可以自由出入宫廷的武官。

他不在紫宸殿忙碌,来庆州做什么?

杨修也不多言,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道裱有金线的卷轴,毕恭毕敬地展开后,正色道:「四品御前仕郎,欧阳子鑫──上前接旨!」

欧阳子鑫明显地楞了一下,可这盘龙裱金的卷轴,在提醒他,这可是千真万确的圣旨,遂走前一小步,跪了下来:「微臣......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四品御前仕郎欧阳子鑫,于即刻起,回京面圣,不得有误,违者重罪论处!钦此!』」

「要我立刻回京?!」犹如五雷轰顶,欧阳子鑫惊讶之余,面若死灰,这意味着,他不能再回大浮号了,他和谢凌毅的旅程,将到此为止......

「欧阳大人?您怎么了?」杨修出声催促。

欧阳子鑫回过神来,表情僵硬地接下圣旨:「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欧阳子鑫站起身,杨修道:「其实昨日,下官就应该护送您回京,只是才接触上就遭遇一番恶斗,下官实在担心大人的安危,所以按兵不动,出此掳人下策,还请大人谅解。」杨修诚恳地道歉。

「和我接触上?」

「在下就是那个卖披风的小贩。」一旁的男人突然抱拳道:「因为当时的场面着实混乱,在下怕伤及无辜,无法出手,只得悄悄跟在后面。」

「哦......。」欧阳子鑫想起那件披风来,不愧是兵部精英,不但易容术高超,连口音都和当地百姓一模一样,他是完全没有察觉到。

「那么大人,就请您随下官......」

「等一下,杨御使,既然你已经调查过,应该知道我在这里还有几位朋友,明天,不,就现在一会儿也行,让我去辞行,给他们一个交待,」知道皇帝说一不二的脾气,欧阳子鑫低声要求道。

杨修看起来十分为难,一来,圣旨上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是「即刻启程」,二来,经历昨日,那几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泛泛之辈,普通商人会有那么多仇家吗?而且,这几人功夫了得,出手辛辣,他们的目的为何?是敌是友?诸多疑问,已让杨修打定主意,追查到底。

「子鑫──」突然,前面拥挤的街道上,传来一声响亮又焦急的呼唤,欧阳子鑫蓦然转身:「凌毅?」

「欧阳大人!」杨修立刻栏住他,担心这一告别,会生出很多事端来。

「我们还是马上走。」他正色道。

「可、可是......」苍白的嘴唇蠕动着,欧阳子鑫的气息不觉急促。

「子鑫!你在哪?!」又一声呼唤传来,欧阳子鑫涌出眼泪,胸口窒息般的疼!

杨修拉着欧阳子鑫,右手做了个手势,后面的男人,立刻去把隐蔽在巷子拐角的马车拉了出来。

「那、至少写一封信可以吧?」欧阳子鑫焦急地说:「杨御史,你务必把它交给大浮号的船长。」

「属下明白。」杨修应承下来:「请您先上车。」

「我会去找你的,一定会再见面的,凌毅,等我回京面圣之后,就立刻去夏国找你。」欧阳子鑫在心中如此默念。

登上马车的时候,恰逢烟火落幕,百花齐放,璀璨夺目,欧阳子鑫却很失落,而且难以言喻的揣揣不安。

璀璨的东西消逝也是最快的,望了一眼落幕后的夜空,欧阳子鑫感到无尽的黑暗和孤独......



三个月后,靖国皇城──

过了冬至,天是愈来愈冷,拂晓前的天空,一片沉重的青灰色,就要飞雪的样子,皇城西区,那恢宏壮观的宰相府内,湖泊结冰,庭院芳草落着白霜,一派清冷的冬季景象。

欧阳子鑫穿着丝质单衣,站在朱红窗前,感慨时间的飞逝,他回家的时候,枫叶红火,还是秋天。

他日以继夜,几乎马不停蹄地赶回皇城,是为了尽快结束和皇帝的会面,结果............

深深叹息着,欧阳子鑫转身,走回紫檀书案前。

一幅幅卷轴,堆满书案,有的写着「军机」,有的写着「密诏」,自从他回皇城后,隔三岔五地就会被皇帝召见,起初,只是抚琴对弈,闲聊他在云险海上遇到的稀奇古怪的事情,而后,话题开始偏向朝廷,像漩涡一样,一旦插手,就被各种各样的势力吸卷了进去,他不再是闲置的文官,皇帝的重用,让他无法说「离开」。

再加上,沉寂半年的夏军再度挥师北上,这次是经由海路,一鼓作气地攻下靖国位于西南角的小城──知州。

尽管知州不是很大的城市,却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用地,有两万大军驻守,这次战败,对朝廷来说可是一个晴天霹雳般的震荡,皇帝和欧阳子鑫的对话里,自然也就有了「靖夏战争」这个话题。

而且上朝前,皇帝还会把重要的密函给他过目。

欧阳子鑫看着从前线传回来的密报,不知是第几次拧起了眉头。

敌人很厉害,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下,靖军简直是兵败如山倒,难怪昨天,皇帝看到这封信时脸色如此难看!

「夏军......」想到夏国,欧阳子鑫就又想到了谢凌毅,虽然让杨御使转交过信函,可是信件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肯定是生气了,突然不辞而别......」欧阳子鑫深深叹息着,又很担心大浮号的安全,大家都还好吗?海上的战争,他们会不会被波及到?

虽然知道大浮号应该已经在夏国靠岸,欧阳子鑫还是坐立难安,毕竟炮火无眼,百姓是最无辜的。

「凌毅......我好想见你。」眼泪流了下来,欧阳子鑫一抬手,打翻了书案上的紫砂茶碗,乒砰脆响!

「欧阳少爷!怎么了?」贴身小厮清平从外面奔了进来,看见一地碎片,立刻收拾起来。

「少爷您又一宿没睡啊。」清平担心地说。

「现在几更了?」欧阳子鑫问道。

「刚到卯时。」清平知道再过一个时辰,欧阳子鑫又要入宫早朝了。

「哦。」欧阳子鑫点点头,收起案台上的密函,皇上给他看这个,必是要他说些什么吧。



广袤的天空布满了阴霾,天上飘洒下若有若无的雪花,淡时如雾,浓时如雨,皇家宫阙在此云雾似的缭绕之下,犹如蓬莱仙境一般,令人心醉神迷。

此时,离皇上早朝尚有半个多时辰,御林军层层把守的殿前广场上,就已经到齐了文武百官,按照不同官服,不同专职,官员们都聚拢在各自的政交圈里。

朝中谁最有权势,谁最受人众星拱月般的追捧,在这个时候可谓一目了然!

两朝元老,大宰相欧阳鹤,两鬓微白,神情肃穆,他的衣着和旁人不同,头戴红玉金冠,身着紫色一品华服,腰带盘虎,不怒自威,一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轩昂气度。

他的身边,按照官阶的高低,从里到外人头攒动,窃窃私语,这些人,有武官,有文职,还有奇装异服的,从国外来拜访皇帝的使节。

「话说回来,真是虎父无犬子,如今我们朝堂上,又多了一位倍受皇上器重的欧阳大人啊。」年已古稀的礼部尚书大人,摸着花白的胡子,对面前的欧阳鹤道。

「是啊,靖国历代朝臣里,贵公子可是年纪最小,官品最高的一位,可喜可贺啊!」另一五品侍郎大人立刻逢迎拍马。

其它官员随即纷纷点头,有祝贺的,有称谓的,向来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欧阳鹤,也罕见地舒展眉头,露出笑颜来。

「各位大人过奖了,犬子平日里骄纵惯了,陋习不少,承蒙皇上不弃,肯予以重用,往后还有劳各位大人提点他才是。」

虽然说得这么客气,欧阳鹤心底还是很骄傲的,他唯一的儿子,终于肯回头是岸,认认真真地参与政务了,本来嘛,他欧阳鹤的儿子,怎么能去做那些商人呢?

就在欧阳鹤展露笑颜,和一班朝廷重臣们闲侃家常时,话题主角的欧阳子鑫,却远远地站在较为僻静的广场一角,出神地想着什么,连雪花濡湿了头发,都没有察觉到。

「不知武程一切可好?」他在替烽火前线的武程担心,做为败军之将,武程一定承受着很大的压力,在看到那封密函前,他还不曾这样忧心忡忡过。

两人一同长大,情同兄弟,如果错不在武程,欧阳子鑫是不会让他受到伤害的。

「各位大人,请恭迎圣驾~!」辰时一到,御道前方,传来内宫太监尖细又嘹亮的通报。

官员们立即收起笑颜,平整衣冠,万分恭敬地站到御道两侧,左面为文官,右面为武官,均五品以上,总共一百二十一位。

「皇上驾到──!」须臾,一位身着鲜绿色的内廷总管服,很是趾高气昂的太监首先通过了殿前广场的宫门,高声宣布道。

「臣等恭迎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在文武百官们跪地齐声的迎接中,一驾由八个太监抬着的金顶鹅黄绣龙銮舆,缓缓地行上雕刻着青龙的广场御道。

阳子鑫虽然只有十九岁,却是官居四品的御前仕郎,所以他跪拜的位置就在御道旁边。

金龙銮舆抬过时,珠帘忽地挑起一角,年仅十六岁的皇帝郢仁,端坐于轿中,天子威仪自不寻常,那双迷人的,有着西域圣女血统的蓝眸,更是震摄人心,仿佛神祗下凡。

那肃穆的嘴唇,掠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微笑。

「子鑫......」郢仁看着跪在地上的欧阳子鑫,一滴融化了的雪水正顺着他的发丝滑落,无论何时,都像莲花一样清秀的脸孔,让人有种想替他擦拭的冲动。

捏紧手指,郢仁自己也说不出到底在躁动什么,只要欧阳子鑫在场,哪怕像现在这样跪着不动,都让他觉得赏心悦目,就连他最讨厌的北风,似乎也不那么冷了。

「真是的,朕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托着腮,郢仁回想起几个月前,欧阳子鑫急急入宫覆诏的样子,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日的车马劳顿,使他看上去更加单薄了。

被丢下好几个月,无论谁都会生气的,可是又很想他,为了看他仿徨无措的样,郢仁故意不理睬他,随他跪在殿前,哪知,一柱香的时刻后,欧阳子鑫先开口了。

「皇上,臣斗胆禀告,您的奏折......拿反了。」

『你!』有些羞恼地扔下奏折,却看见台阶下,欧阳子鑫那一抹纯然微醺的笑容,心中的不快顿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走下台阶,亲手扶他起来......

还有一个月前的,那次留寝,郢仁回想起来,抿了抿漂亮的嘴唇。

那晚无风,重屋迭脊的皇宫干冷干冷的,月亮似乎躲藏在天空的某一处,唯有几颗疏星发出微弱的光芒。

已是夜深人静,太监宫女们早被他屏退开去,而欧阳子鑫,坐在靖德殴的外廊上,背靠着朱红的廊柱醒神。

他随意地曲起左膝,支着手肘,好像在思念着什么,那颈部与头部勾勃出的曲线,若隐若现的锁骨,飘溢出一股无比妙曼的风情。

郢仁再也躺不住了,从紫檀木龙榻上起来,静悄悄地站到他身后。

「皇上您醒了?」欧阳子鑫回头瞧见,脸孔一红,掩饰似地拍了拍长衫,从地板上起身迎驾。

「爱卿在这里做什么呢?」郢仁明知故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自然,可那蓝眸,透着非一般的神采。

「臣有些倦意,出来透透气,奏章臣已经按照轻重缓急,分类好了。」欧阳子鑫微微一笑。

「可是子鑫,在这里你不冷么?」虽然年纪比欧阳子鑫小,两人的个头却已经一般高了,郢仁近距离凝视着他微垂的脸。

「哎?」突然被直呼名字,欧阳子鑫抬起头来。

「朕与你年纪相仿,无他人时,朕希望能叫你的名字。」郢仁温柔地低语。

「臣遵旨。」

「不是旨意,是朕个人的意思,你也不要如此拘谨,嗯......就像你对武将军那样,你们不是常一起玩吗?比武喝酒的。」说着说着,郢仁颇觉吃味,板起脸来。

「是,子鑫明白了。」看着这样孩子气的皇帝,欧阳子鑫笑了,那笑容真是清俊极了。

「这、这就好。」郢仁居然口吃了一下,脸孔微红。

「皇上,还是进屋去吧,这里冷。」

「好。」这份关心让郢仁更兴奋,脱口而出道:「你今晚留下来陪朕吧?」

「是。」欧阳子鑫欣然答应。

郢仁还来不及欣喜若狂,就看见欧阳子鑫转回书案前,坐下忙碌起来,近期灾害不断,北方田地遭受干旱,南方遭受虫害,再加上强盗战祸,地方上呈交上来的奏章都快从几案堆到地板上去了。

这些奏章,明早都要在朝堂里,一一回复给官员们的。

欧阳子鑫留下来的意思,显然是继续帮助他审理奏章,而且神情非常地专注。

「子鑫。」郢仁凝视着他漂亮的侧脸,忍不住叫道。

「皇上,已经批阅完了吗?」欧阳子鑫立刻把刚才分类好的水灾的奏章递了上去,并微微一笑道:「看完这些,皇上就可以歇息了呢。」

「你......」看着欧阳子鑫那澄澈的眼眸,温柔的笑颜,郢仁怔了半晌,才轻轻地叹气,接过奏章,虽然深感挫败,但对他的喜欢,却是增添了不少......

「万岁,请落轿。」太监总管瑞德在金顶銮驾前,卑躬屈膝地道。

「嗯。」不觉中已经到了紫宸殿前,郢仁正了正神色,在文武百官的跪拜中,迈下轿来。



仁帝在金銮宝殿上落座之后,向文武百官提出了「知州何以失守」这个难题,于是靖夏之战,贯穿在整个议论过程中。

临江将军刘建率先说道:「皇上,臣以为知州失守,是我方将军失职,武将军年轻气盛,自恃大兵在握,过于轻敌,以至最后被敌军反攻,损失惨重,臣恳请万岁押解武将军回京,予以重罚,并重新委派曹将军督战。」

「一派胡言!」这个提议立刻遭到武家势力的极力反对。

「知州之所以失守,是我军藏有奸细,才让敌军里应外合,夺下城池,臣等以为,要夺回阵地,必先彻查知州官吏,而且,曹将军常年奔走西域边关,根本不适合海战!」

「武将军初出茅庐,就适合打仗了吗?」

「你......」一时间,双方针锋相对,互相追究是谁失职,欧阳鹤皱着眉头,很难主持公道。

首先,战争局势向来是武将们比较清楚。其次,他和武家是挚交,现在出声,恐怕被人说偏袒徇私。最后是怕被拖下水,当初极力推荐武程上阵的,就是他。

由于宰相的噤声不语,到底孰是孰非,错在何处?该如何夺回知州等话题,被讨论得极为混乱,个个神情激动,就差没打起来了。

「御前仕郎,你和武将军自幼便相识,你对此又有何见解?」沉默了许久的郢仁,突然开口道,朝堂立即静了下来。

各种不明意味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欧阳子鑫身上,欧阳鹤也是心中一凛。

「回皇上,臣以为错不在武将军。」欧阳子鑫抬头注视着龙座上的皇帝、没有丝毫怯场。

「噢?爱卿能否说得详尽些?」郢仁颔首道。

「武将军熟读兵书,十四岁便随父上战场,虽然雄豪奔放,却不是有勇无谋之人。城要守,也要攻,他大举进攻敌营的策略并没有错,因为知州兵多城小,平日没什么,打仗的时候,粮草和医药就成了大问题,虽说朝廷会有供给,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南方水涝虫灾,道路通行就是问题。」

有几个武官连连点头,欧阳子鑫继续道:「武将军夜袭敌军主力阵营,是擒贼擒王之计,想让对手一个措手不及,这没有错,敌军元帅,能在一个月内攻下北疆三座城池,其带兵打仗有多厉害,想必各位将军大人比谁都清楚。」

刘建的脸色有点发绿,因为他也是守城的将领之一。

「所以,武将军是深思熟虑之后,发令进攻的,战败,只能说......」欧阳子鑫迟疑了一下。

「爱卿请直言。」郢仁道。

「只能说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将军的策略,反被敌人利用了。」欧阳子鑫面色凝重,敌军元帅当时只是假寐,那个黑漆漆的营地,是捕兽的夹子,武程能保护一半的军队,杀出重围来,已是非常厉害了。

「爱卿,你这是在助长别人的威风么?」郢仁眯起眼睛,冷冷地道。

「臣不敢。」欧阳子鑫跪了下来。

一直提心吊瞻的欧阳鹤赶紧说道:「皇上,犬子资历尚浅,不知所云,还请皇上谅解!」 

「不知所云?哈......哈哈!」忽然,板着脸的郢仁仰天大笑起来,群臣愕然!

「皇上?」欧阳子鑫也楞住了。

「爱卿,其实朕和你想得一样,这封密函,朕给每位将军都看过,」郢仁拿起桌面上的信函,啪地摔到地上。

「可是没人敢说实话!不是说船只差,就是说有奸细,却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敌人就是厉害!可是朕......要拿下他!」郢仁最后一句话,咬牙切齿,掷地有声,所有人都立刻跪了下来。

「武将军少一个军师,一个敢直视敌人的人,」郢仁抬手,扶着纯金的龙椅把手,正色道:「御前侍郎,朕封你为正七命光禄大夫,前往肴郡辅助武将军作战,上前接旨。」

欧阳子鑫非常吃惊,正七命相当于前后左右将军,而武程是八命的抚军将军,都是非常高的官衔。

「爱卿?」仁帝盯着欧阳子鑫愕然的眸子,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臣......遵旨。」击退敌军,是身为臣子义不容辞的事情,欧阳子鑫也一直想上战场,可是......藏在汹襟内的鸡血板指,似乎分外沉重起来,凌毅......如果可能,不想两国开战呢。

「吾皇英明!」被摆了一道,诚惶诚恐的官员们,齐齐磕头。

「哼,」郢仁冷冷地睨视着他们,「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一片响彻殿宇的呼喝声中,郢仁关切地看了欧阳子鑫一眼,才走下阶梯。

第六章

仁帝翌年三月,是个少有的倒春寒,「嗖嗖」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割着人的肌肤,靖国水陆精兵均驻扎在知州左面的古驿站,肴郡。

城门内的广阔校场上,大旗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咚咚咚」的战鼓声也是不绝于耳。

身着青铜战袍的年轻将领武程,手持着红缨铁长矛,脚蹬一匹枣红的骏马,奔驰在广场中央。

紧随他身后的,是骑着一匹古铜色骏马的高大士兵,手中拿着一把铮亮的大刀,喝叫着,气势十足。

战鼓声越来越急,两人的追逐战也越演越烈,刀光急闪,长矛横扫,当当当地一阵激烈交手后,武程面不改色,而士兵已经大汗淋漓,士气也大不如前。

城楼上下,围观的军士们看得起劲鼓掌欢呼。武程练得性起,忽然飞身立于马上,掉转头,杀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回马枪!

士兵防不胜防,大叫一声,摔下马背,弃刀认输!

能把三个男人才扛得动的重铁武器,耍得如此灵活又犀利,加上险象环生的马技,武程高超的本领不得不令众士兵惊叹折服!

「好!」校场外有人大声喝彩道。

武程寻声望去,见一匹白马旁立着一个人,那一瞬间他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急忙拭目察看,万分惊喜地神情顿浮现在他俊朗的脸上。

「子鑫!」把长矛扔给一众士兵,催马过去,跳下马后,武程一把抱住穿着淡紫色裘袍的欧阳子鑫,激动地道:「真的是你!」

「嗯,武程,我提早到了。」欧阳子鑫微微一笑,一旁的士兵们都好奇地盯着这个好生俊秀的青年。

「咳,武将军,」站在欧阳子鑫身后,一路护送他到这儿来的杨御使,忍不住开口道:「请列队,恭迎皇上钦赐封号的正七命军师。」

「是、是。」武程高兴得都忘乎所以了,他转身挥挥手,示意将士们操列军队,一些士兵仍不敢相信地私语道:「这位就是朝廷派来的军师?好年轻啊!」

「看上去都没有二十吧?」

「好秀气呢!」

武程瞪了他们一眼,士兵们赶忙收声,在广场上站好了位置。

看着武程并未受到之前战败的影响,精神反而更加振作,欧阳子鑫很高兴地道:「你在这么冷的天里,还认真操练,皇上要是知道,一定很欣慰。」

「带兵操练,是将领之职,」武程跟着笑道:「但要论起功夫来,赤手空拳也好,刀剑长枪也好,我不是每次都输给你吗?」

「呵呵。」欧阳子鑫笑出声来,因为他想起小时候,两人一起练武,武程常破他打得满头包,虽然会痛得偷偷抹眼泪,武程却从来不向宰相告状,也不会拒绝再在一起习武。

所以说,自己能练就一身本领,还多亏了沙袋似的武程呀。

而士兵听到武将军的话,惊得汗毛倒竖,力大无比,怪物似的武将军,居然也会输给别人啊,还是这样清秀的书生?

这个人到底是......?

在众军士惊叹,敬佩,又难以置信的注目礼中,欧阳子鑫和武程登上了城楼。

极目远眺,拔地参天,直上青云的肴山山脉屏立在城东,龙走蛇舞,山光映雪,靠近西面海洋的山峰更是错落层迭,林木繁密,一副雄浑壮丽的姿态。

在这座天然屏障后,便是被夏军占领的知州,因山势险峻,加上猛兽很多,两军都没有冒然通过山路行兵作战。

现在唯一可以打个天昏地暗,你死我活的战场,就是正对着城楼的云险海海域。

在这里驻扎的都是精锐的水陆军士,在五百余里外的海岸上,还驻守着前哨军队,停泊着近千艘的战船。

正午的阳光很耀眼,海天一线的方向显得格外刺目,欧阳子鑫望不真切那若有似无,接连成一片的船桅杆,却可以清楚地闻到扑面而来的海的气息,他不觉深吸了口气。

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再次回到海上......迎着海风,眼色如琉璃,欧阳子鑫百感交集的神情,让人难以琢磨。

武程看着似乎越来越迷茫,快要被白色光芒吞噬的子鑫,心没来由地一紧,出声叫道:「子鑫,没事吧?」

「什么?」欧阳子鑫转头,困惑地看着武程。

「城、城楼的阶梯上结满了冰霜,很滑,等会儿下楼时,别走太快,稍不留神就会摔跤的。」被这么凝视着,武程心跳得厉害,都有些不知所云了。

「是。」想到武程还和儿时一样,总爱提醒自己当心这个,小心那个的,欧阳子鑫不觉莞尔。

这笑脸纯然怡人,仿佛刚才那忧郁的眼神,是武程多心似的。

「现在局势如何?」欧阳子鑫问道:「我这一路上,都听说敌军占领知州后,并未急于攻打其它都城,包括这里?」

「是的。」武程点头道:「我军的防守固若金汤,肴山又是天然屏障,对方若攻过来,必定是短兵相接,硬碰硬,双方都损失惨重,所以......」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你攻不得,我攻不破,持久战了吧?」欧阳子鑫接下了武程的话。

「正是!」武程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可是对峙已三十多日了,对方的耐心也该到极限了。」欧阳子鑫低语:「这次,时间越长,情势越不利的是他们。」

「没错,我们可是靠山吃山,靠水喝水,他们三万大军,光靠补给和知州粮仓,撑不了多久的。」

「你有对策了吧?」欧阳子鑫微微一笑道:「不然,你也不会如此兴奋地比武。」

「知我者,子鑫、不,军师也!」武程笑道:「不错,我是有所打算。」

等不及回营地细说,武程抽出腰间的匕首,在城垣上画了个大概的地图。

「我军有战船『余皇』『蒙冲』各四百艘,可载军士三万五千,还有『子母』连环舟两百六十条,先锋『蒙冲』上备有铁甲炮楼,和兵部最新打造的『火龙出水』火箭。」 

武程在「地图」左下角画了一个图,代表自己的船队。

「而敌军采用的是以快闻名的『赤马舟』,还有冲撞和防守都极强的『突冒舟』『斗舰』,估计可载军十二万七千人。」武程又在右下角画了一个叉,在几乎平行的圈和叉中间,画了一条山脉线。

「这里。」欧阳子鑫说着,伸出双手的左右食指,分别点住圈和叉,往地图的斜上方移去,手指相碰的地方,正好是一个三角形的顶端。

「嗯。」武程应道:「这块呈三角的海域,便是我们激烈拼斗的战场,而三角以外的海面战火波及不到,所以我打算把船队分为四路。」

武程刻下编号,解释道:「每次和夏军作战时,只动用一路船队。一路战退,一路接上,如此反复,而且每当夏军逼近,我军就后退,当夏军后退,我军就逼近,要让夏军求战不得,求宁更不可能!」

「唔......」欧阳子鑫沉吟了片刻,道:「夏军不断往返行船,必定疲惫不堪,而我军却有三路船队位于调休状态,以逸待劳,便能抓住敌人的行军破绽,一举反攻!」

「不过这种战略,务必要沉着冷静,知己知彼,还要随时警惕战局的变化,武程,这场仗要辛苦你了.」欧阳子鑫注视着武程的脸,知道他经常心浮气躁,要按耐着性子打仗,定不容易。

「哪里,还要有劳军师指点啊。」武程笑道,脸孔一阵发烫。

「我们一定要赢!」想着临行前,仁帝那誓在必得的眼神,欧阳子鑫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而坚定。

「当然!」武程目光卓然地道。

越发强劲的海风下,远方的船桅更显得扑朔迷离,欧阳子鑫早就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双手去结束战争!

所以--我要赢!不觉摸着衣襟,那一直贴身携带的鸡血扳指被留在了家中。

是心虚也好,决意也罢,在运筹帷幄的同时,欧阳子鑫觉得胸口也被这冷峭的海风刮到似的,打着一阵阵痛苦的寒噤。



「报!在前方找到靖军舰队。」

农历三月初七,在这满天浓云,飘着细雪的晌午,前方哨队「斥侯」号,给行进着的夏国舰队,带回了最新的警报。

「嗯?这么快就到这里了,他们是想先发制人?看来那个什么御赐的军师一到,士气也变得不一样了呢。」

说话的人,站在旗舰突出于甲板的三层船楼上,他一身银色盔甲,迎着纷纷扬扬的雪花,脸孔虽然美得令人屏息,却也带着比冰雪更要彻骨的冷酷神色。

「连你的影守,也查不到那个『军师』的身份,哼,这样的人物......」站在银盔男子旁边的人,更年轻一些,黑发黑眸,雕刻出来似的五官,金黄色的战袍,浑身蒸腾着一股王者才有的剽悍之气,他的腰间扣着一块赤黑嵌金字的军令牌,说明他正是全军最高的统帅。

「怎样?」银眸男子好奇地问。

「会是很好的祭品。」黑发男子的眼神辛辣热烈,就像是盘旋于天空,已经锁定猎物的鹰隼一样无情!

「的确......」银眸男子浅浅的一笑,如同春风拂面,他清楚元帅会做什么,这也是他们事先计划好的!射将先射马!

靖国舰队要是看见他们皇帝钦赐的军师,被夏国元帅一箭射死在海上,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惊惶失措呢!到时候,哪怕他们战船再多,火咆再先进,也会兵败如山倒!

「这真令人期待。」银眸男子悠然道,那一抹笑靥,带着十足的把握和迫不及待!

天底下没有什么能逃过「影守」的追查,那些誓死效忠他,像蝙蝠一样在暗处生存的杀手们,会千方百计地完成他下达的任务,当然也包括窥探敌国军情。

--因此他早就知道敌方的军师是谁。 

就因为清楚,所以他非但不说,还要杀个片甲不留!

「全速前进!」年轻的统帅利落地抬手一挥,战鼓就鸣响起来,七百艘战舰兵分三路,同时升满了巨帆,以雷霆万钧之势迎战靖军!

「注意!敌舰接近!」半个时辰后,靖国第一路舰队的三百余条战舰的望哨几乎同时喊了起来。

位居舰队中心的旗舰「火凰」号,从将台上打出了警戒的旗语,身着青铜战衣的欧阳子鑫,站在甲板左舷最前端的炮台处,眺望着前方,最高将领武程站在他身旁。

「好快的反应。」他们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虽然行船到这里,本意就是挑衅敌军出动,但是这么快就对垒上,敌方的船速还是令人感到吃惊。

「挂右舷帆!迎风,转帆向西南!」武程喝令道:「火箭手预备!」

他一面让舰队减速,一面下令变换旗语为「战斗」,甲板上的士卒都为作战疯忙起来。

欧阳子鑫看到敌方一点都没有减速的意思,在灰蒙蒙的雪空下,暗色帆布的大型战船,操纵自如地一字贯形排开,如一道坚实的壁垒,黑压压地众拢过来。 

呼啸的北风之下,对方很快就接近到可以清楚看见彼此船型的距离。

欧阳子鑫瞪着那些比「蒙冲」略小,却有着三重柁楼的敌舰,它底尖上阔,首尾高昂,虽然只有四道桅杆,在拉得纵横交错的帆索间,竟能展开十二道竹篾帆。

而且它的船帮很高,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银色铁甲,这「铁甲」后面是甲板上的两舷火炮,船帮下的侧腹涂成漆黑色,用以掩饰那三大排小窗,即火力凶猛的炮眼。

欧阳子鑫观察着敌舰船只,忽然,一连串火焰光从那窟窿眼里不断冒出,隆隆声好比惊雷,欧阳子鑫听到望哨那声嘶力竭的喊叫:「敌船攻击!」

「好快。」实心炮弹犹如雨点一样急掠过高空,落在他们集结的舰队中,炸起冲天的水柱!

「左转舵,右舷全速!闪避!」武程一阵吼叫,他的嗓子雄浑有力,几乎盖过了炮火声,他接连地发号施令:「降帆!瞄准!全舰开炮!」

轰!轰!轰!

从『火凰』号开始,靖军舰队们一口气射出数百发的铁炮、千子雷炮、火箭炮等等,密集的火力像飓风一样横扫过去,敌军船队顿时显乱,水幕和硝烟四起。

至少有七艘敌舰中弹,其中一艘更被击中了火药库,一阵劈劈啪啪的令人心惊瞻战的炸裂声,滚滚火光映红了天空。

「武将军!东西向有敌军突进!」海面就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船甲板也震荡得厉害!欧阳子鑫紧抓着帆索才站得住脚,他大声叫着武程,让他注意敌军火力相当凶猛的两翼舰队,因为顺风,他们正利用刚才的炮击,悄然地脱离主舰队,包抄过来。

「哼!急着来送死,本将就成全你们!」武程吼道:「各舰队注意,首位跟进,斜向前进,准备接敌!」

将台上顿时战鼓鸣鸣,旗号闪动,这是充分发挥舷炮火力的阵形,靖军三百七十艘战舰按号令排成单列纵队,依火炮的射程远近,以大船在前,小船居后,从敌舰队前面斜向通过,各舰队依次开火,然后划一个弧形转回来,再用另一侧舷炮攻击敌人。

「子鑫,你下去船舱吧。」在敌舰进入射程前,武程对欧阳子鑫道。

「不行!」虽然明白武程担心自己,但欧阳子鑫断然拒绝道。

「那你不要离开盾墙。」武程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只得答应。盾墙是船舷后,竖起的五尺高厚铁板,用以保护船舷上的炮兵。

「知道了。」欧阳子鑫点点头,武程这才去船舵指挥。

为鼓舞士气,『火凰』号带头冲在最前边,眼力很好的欧阳子鑫望见敌方一艘战船打出红色的三角旗,紧接着所有的战船都打出黑旗响应。

他不禁想道:「这是敌军的旗舰?」

「不对......」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深深的不安就像拍打着船舷的血浪,从脚底凉到全身。

「开炮!开炮!」这时,后头又传来武程大声的喝令,这第二轮的炮击比第一轮更犀利、更准确地击中敌舰的桅杆和甲板,木头折断声,铁片横飞的咻咻声,以及敌军士兵受伤坠海的惨叫声,充斥着地狱般的云险海上。

就连飘落的雪花也带着硝烟和血腥的刺鼻味道。

「他们想做什么?」欧阳子鑫被浓烟熏得眼睛干涸,火辣辣的,敌军无视那些被打沉的同伴,仍毫无畏惧、毫不减速地朝他们冲过来。

而且因为浪大船颠,他们射出来的炮弹,大多没有击中目标。

「挂舷战吗?」照目前对方发疯似的前进来看,很可能是想和靖军展开肉搏战,但是他们这个样子就算到了,也没剩多少士兵能爬上靖军甲板了!

相信武程也看出了这一点,不然他不会不停地轰炮,却不下令后退闪避,这和他之前计划的消耗战略正好相反。

也许是觉得胜券在握,武程相当恋战,这让欧阳子鑫很担心,这时已接近傍晚,海风越来越大,把笼罩对面那些船上的烟雾吹散了,这让欧阳子鑫清楚地看到敌军发射了一枚红色的,好比流星划过天际的炮弹。

它升到很高,才轰地爆炸开来,这可不是焰火!

靖军的舰长们眺望着那里,觉得匪夷所思,欧阳子鑫的脸色却刷地煞白!

「武程!小心后方有诈!」情急之下,他直接喊道,但是他警告的话音未落,靖军全部舰队就都淹没在一片可怕的火光和轰鸣声中。

猛烈的袭击来自后背的东西角,正是他们轮流休息的后防海域,却鬼魅一般地出现了一支数目庞大的夏国舰队!

『火凰』号的后甲板简直是在一瞬间里遭受了二次毁灭性的攻击,那望哨的吼叫:「敌火攻击!趴下,趴下!」在炮弹的轰鸣声中,显得无力、空洞、绝望!

热弹片和碎木头像骤雨一样飞过欧阳子鑫的头顶,有人从桅杆上倒载下来,撞上盾墙后,血喷溅了出来,惨不忍睹。

帆架带着沉重的木滑轮飞过,掉在上面的帆索像蛇一样的飞舞,把不及防备的士兵抽倒在地,后甲板的桅杆吱嘎几声巨响,摇摇欲坠,船帆燃烧了起来。

「呼......咳......」身陷于火焰和浓烟之中,欧阳子鑫以为自己会怕得发抖,会和士兵们一起躲在盾墙后头,可是他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前方的碎层堆里躺着一个炮兵,弹片撕裂了他的盔甲,鲜血直流,浑身痉挛。

「别怕,我带你过去。」欧阳子鑫架起他的胳膊,想把他拉到相对安全的盾墙下,可是炮兵噗地吐了一大口鲜血后,便不再动弹了。

「啊......!」松开手,欧阳子鑫的手心里全是鲜红的血,嗒嗒地流下来,他一惊,低头一看,才发现甲板上早就是血水横流。

「子鑫!小心!!」武程的声音,穿透滚滚烟涛,传递给欧阳子鑫。

「武程......」欧阳子鑫闻声抬起头,却看到一番令人胆寒的景象,靖军的两翼舰队已经被击溃,数十艘熊熊燃烧的船,倒映在血红色的海面,犹如人间地狱一般!

「原来......」他明白了,夏军故意前来迎战,是为了掩饰真正的主力军,正远远地绕过后方,这样既斩断了靖军舰队的援军,又完全地前后夹击了他们的旗舰,失去统帅,全军必然大败。

转过身,欧阳子鑫瞪大颤抖的眸子,便看见了夏军真正的旗舰!一艘全身上下都漆黑色的巨型战船,周身挟带着无法形容的锐利与杀气,碾开血浪,它带着不可抗拒的霸气冲散靖军船队,就像猛虎冲入羊群一样。

『火凰』号是它的目标。

「谢王爷,请。」优雅的银白战袍男子,双手奉上一把巨大的擎日弓箭。

「敌军军师,就是这个人吗?」黑发男子犀利的目光,盯着数十里外的『火凰』号甲板--那破碎的桅杆下,一个年轻男子似在救一个士兵,背着身子,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

「没错,他穿的可是靖国皇帝御赐的战袍。」

「嗯。」拿过弓箭,这种锋利的箭头,甚至可以射穿船桅杆,黑发男子搭上箭,从背后瞄准那男子的心脏,弓弦被绷得咯咯响。

就在箭要离弦的一瞬间,敌船上一声「子鑫,危险!」的大喊,让谢凌毅的动作僵硬了一下,他震惊欲绝,呆呆地看着那个因为叫喊,而转过身来的青年。

虽然染着血污,那张脸孔却依然清秀脱俗,他朝思暮想、情定今生的爱人,竟穿着靖国皇帝御赐的战袍,遥遥地与他对视,虽然那表情--是同样的震骇! 

谢凌毅的手在发抖,脚在发抖,心更是如火烤针扎一样难受,他--发不了箭。

欧阳子鑫翕动着嘴唇,想说服自己,可是,敌国旗舰上,那金黄色的皇族战袍,那充盈杀气的擎日箭,那锐利的誓在必得的眼神,都指向一个残忍的事实,谢凌毅就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夏国元帅!

「怎么会......」

无法承受这样巨大的打击,欧阳子鑫的脸孔苍白得可怕,他后退了一步,看到那寒气透骨的箭,嗖地直刺而来!

「凌毅?」欧阳子鑫犹如五雷轰顶,有什么比这一箭更撕心裂肺?眼眶很热,欧阳子鑫早就忘了避闪。

「子鑫!」伴随一声急切的叫喊,欧阳子鑫看到武程朝自己冲来!嗖地一声轻响,利箭生生穿透了他,鲜血自口腔喷了出来!溅上了欧阳子鑫的脸。

「武......程?武程!」遽然清醒的欧阳子鑫,大叫着抱住猝然倒下的武程!

「我没事......」武程依靠欧阳子鑫的肩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剧痛和失血,使他脸色灰白。

「武、武将军?」炮台上的士兵们都被这一幕吓呆了,楞着不动。

「看什么看,快坚守炮位。」武程对士兵们吼道:「本将还死不了!」

「是!」也许是受这气势鼓舞,士兵们重新振作了精神?虽然后甲板被炸开了一个大窟窿,右舷的十二门火炮却没事。

他们奋力地清理膛口,装填火药,等待着突围的命令。

「武程,让我来指挥。」欧阳子鑫满眶的眼泪没有掉下来,他深吸了口气,是的,他也懂得如何操控一艘大船,因为谢凌毅亲手教过他。

抬头瞪着敌舰的舰桥,谢凌毅正回转身,似乎在喝骂着什么,这让敌舰的行动变得迟缓。

「转舵右!右桨倒划!左桨全速!」欧阳子鑫下令道,『火凰』号震动着,隐藏在船腹下的木头浆轮开始动了起来,把海水搅合成一簇簇汹涌的白浪。

它在海面上倒了一个角度,转向离开敌舰的东北顺风而行,六艘敌舰正挡着他们的退略。

「目标敌舰!放!」欧阳子鑫朝炮兵们喊道,他的喊声几乎要把甲板掀翻。

「放!放!」其余靖国舰队也给出了攻击命令,在这次惊天地,泣鬼神的齐射中,敌舰的桅杆船帆几乎全被摧毁。

最大的一艘敌舰被击中了后舱,一声响彻整个战场的火药库爆炸,以及喷射出的熊熊烈火,牵连了它周遭的船只。

好像只是片刻的工夫,『火凰』号的面前就剩下三艘失去战斗力的敌舰,以及巨大的漩涡和依旧冒着火苗的残破木板外,别无其它。

就这样,欧阳子鑫率领着剩下的九十余艘战船,通过这条血路,突围撤退了。

而谢凌毅并没有下令追击。

第七章

月残思圆月,星陨恋华星。

绪如丝麻乱,心似百味浸。

今夜凉,问君何处,爱亦长,恨亦长!

欧阳子鑫低垂着头,守候在武程的床榻前,烛光摇曳,映出他脸颊的两道泪痕。

「子鑫......别哭......」武程的胸口和左臂上,包扎着厚厚的渗着血的纱布,他无法动弹一下,可是仍抬了抬手指,想替欧阳子鑫擦去泪水。

欧阳子鑫听见响动,猛抬起头来,紧张地道:「胸口疼吗?不,一定很疼的,我这就去端药来。」

「等等,子鑫。」武程咧嘴,露出一个安慰他的笑脸道:「我刚刚梦到你。」

「我?」

「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武程的眼中闪烁出温柔的光芒。

「那时我五岁,你也不过六岁。」欧阳子鑫想起来了。

「是啊,可我比你高了大半个头,在我眼里你好小,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脸蛋粉扑扑的,比我妹妹还要可爱。」

「结果你就当着双方父母的面,叫了我一声『欧阳小姐』。」欧阳子鑫轻声地道。

「呵......」武程笑了,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我去拿药,你先好好休息。」欧阳子鑫急了,轻抚武程的胸口。

「我没事,我只是想起你那毫不客气的一拳头,还大喊,『看清楚!我可是欧阳少爷』。」武程轻笑,欢愉的表情完全沉浸在过去。

「对不起......」欧阳子鑫的声音哽咽。

「傻瓜,都这么久的事了,还道什么歉,而且是我不好。」武程注视着欧阳子 鑫,很想摸他的脸,可是手无法抬起。

「不是的,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欧阳子鑫突然双肘撑在床沿,两只手插进头发里,低下头,喘着粗气。

「是我大意了,是我的错!」从第一天遇见谢凌毅开始,他的诡秘行踪就应该提醒自己注意了?不是吗? 

「为什么我要这么蠢,为什么我这么傻,为什么我还会爱上你......」

就算在这种懊悔得要死的时候,欧阳子鑫的脑子里还全是谢凌毅的影子,他的心......痛极了!

--就像一道时时会迸裂的伤口!

武程拧眉看着深深陷入自责,无法自拔的欧阳子鑫,非常心疼,从小一起长大,他比谁都要清楚欧阳子鑫的纯真和善良。

但是他生在尔虞我诈的官场,看到他为一幕幕政治争斗黯然神伤,武程就想紧紧地抱住他,永远......永远保护他。

「子鑫。」这种至死不渝的感情是爱,武程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他对欧阳子鑫......早就超出了兄弟情谊。

只要每天能看见他,看着他快乐的样子就好,不再奢求其它......可是妹妹倩蓉的出现,又让他燃起了另一个愿望,如果两家结亲,他不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守在欧阳子鑫身边了?

就算一切只是妹妹的单相思,他也决意要促成他们。

武程深感愧疚地摸上欧阳子鑫乌黑柔软的头发,忽然,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锋利的箭头虽是取出来了,可是它已经撕裂了他的左胸肌和肩胛骨,伤口大到血无法止住。

在武程强忍痛楚以免欧阳子鑫担心时,穿青色长袍的军医进来了,还端着热乎乎的中药和换洗的绷带。

「子鑫,你去忙吧,外头一定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做。」武程吃力地道,将帅的帐篷外面,一直吵吵嚷嚷的,有人在为逃出升天感谢天地,有人在争执着什么,更多的人是在饱受伤痛的折磨。

「嗯。」欧阳子鑫也渐渐地平静下来,比起懊悔,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去弥补,他看着年轻的军医道:「好生照顾将军。」

军医欲言又止,继而点点头道:「自当尽力而为。」

离开营帐后,欧阳子鑫直接去了病员们住的大帐篷,一一查问伤情,安抚士卒,又去了杨修那里,杨修现在是他的护卫和属下,欧阳子鑫命他看护元帅帐篷,具体安排了营寨的巡逻,尔后,他还骑马去了海滩,探望驻守在舰队上的军士,以鼓舞士气。 

回营寨的路上,欧阳子鑫出神地盯着一排排黝暗的海浪,从遥远的天际,咆哮着向岸边滚动而来,扑向矗立于海边的巍峨岩石,激起一个个巨大的浪花,似乎能洗刷掉一切一样,发出轰然的震响。

欧阳子鑫怔怔地看着,下了马,一牙残月下,海面闪出微弱的青光,诡异地引诱着他。

迈开步伐,呼啸的海风摇撼着他的身子,冰冷刺骨的海水一点点地没上他的脚踝,膝盖,一个巨浪扑来,他踉跄了一下,可是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海里走去。

震耳欲聋的海潮声,以及地狱一样的黑色,都让他联想起战场上的厮杀,炮轰声,尖叫声......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双手紧捂住耳朵,他很痛苦,他并不想丢下一切逃逸,可是当他独自一人,再一次被残酷的现实折磨的时候,他就很想被海水吞噬,得到解脱。

夏国千万人口,为什么偏偏是谢凌毅呢?为什么?

他冲着大海吼叫,有没有人可以告诉他原因?泪如泉涌之时,一双手臂--从后方抱住了他。

「你想在这里冻死吗?」

熟悉的声音,如雷贯耳,欧阳子鑫陡然睁大眼睛,又反弹似的,猛然挣开那个人的怀抱。

转过身,面对面的瞪视,欧阳子鑫的表情还是那样惊骇,这里可是靖军的营寨,近三万的军士,他怎么敢......

欧阳子鑫仓惶四顾,发现谢凌毅竟真的是一个人夜闯敌营!

「你......」

「子鑫,」谢凌毅一把揽住他,仿佛终于得以呼吸似的,长长的叹息:「我好担心你......」

那一箭,是雪无垠的暗器击中了他的手肘,手一麻,箭就飞也似地射了出去。

他面如死灰,看到欧阳子鑫竟没有躲,连心跳都停止了!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挡下了箭,虽然如此,他仍心乱如麻,和雪无垠大吵一架后,他换下战袍,屏退亲信,冒着被靖军射杀的性命危险,翻过肴山关口。

一直以来都对那个靖国男孩念念不忘,因为这份冥冥之中的牵挂吗?所以他能再次站在自己面前?

只是命运还是残酷,紧紧地抱着欧阳子鑫,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谢凌毅什么都不愿去考虑,他的眼里,只有欧阳子鑫而已。

欧阳子鑫哭了,泪水沾湿了谢凌毅的衣襟:「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

谢凌毅不语,只是更拥紧了他,呼吸变得很沉重,仿佛无法喘息一样。

「为什么是你,我不明白......」哽咽着,欧阳子鑫始终没能伸手抱住谢凌毅,他低垂的眼眸,透着从未有过的哀伤、惘然、以及万物寂灭般的心灰意冷。

这个男人占据了他内心的每个角落,又撕裂了他全部的情感。

「子鑫,你要离开这里。」谢凌毅吻着他的额头低喃。

「什么?」欧阳子鑫倒吸一口寒气,冷得让他打了个寒颤。

「我是认真的,」谢凌毅松开他,但仍紧抓着欧阳子鑫的手臂道:「离开战场。」

「你来这里,就是让我抛弃三万大军,临阵脱逃?!」欧阳子鑫难以置信,啪地打开谢凌毅的手,声嘶力竭地道。

「因为我想不到第二个......可以让我保护你的方法。」谢凌毅的眼神很痛苦,是那种令人心碎的痛苦!

「谢凌毅。」这三个字就像被牙齿咬啐似的,带着愤慨迸射出来,欧阳子鑫怒不可遏:「你认为我会答应吗?!」

「可是,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未必会输!」

「子鑫......」

「不要叫我!」欧阳子鑫愤怒地挥手,一股劲气刷地划开两人之间的海面,水柱喷得很高,掉下来的时候,犹如骤雨一股哗哗地砸落在两人身上,惊动了远处的巡逻队。

「什么人?!」一列士兵急急跑来,举高火把照向海里,才发现是军师欧阳大人! 

「大人,这么晚了,您在这里做什么?」望着黑咕隆咚的海浪,士兵感到了彻骨的凉意。

「没什么。」欧阳子鑫的嘴唇都冻得发紫,可是他像感觉不到寒冷似的,看着海那边嶙峋的岩石。

「肴山关口一带,有多少人在巡逻?」

「回大人,有李都尉的两个小队,共计十六人。」面面相觑的士兵,抱拳答道。

「传令下去,再增派四倍人手,务必加强关口的警戒。」

「是,属下遵令!」肴山山路崎岖,狼群出没,是天然的屏障,虽然不认为敌军会从那里突袭,但这是军师的命令,巡逻兵自然传令去了。

欧阳子鑫深深吁出一口气,一团白雾散了开去,转身,拖着已经没有感觉的四肢,离开了海岸。



清冷的风里带着孤寂的气息,乌云灰蒙蒙地遮盖着天空,针尖般的细雨中,白色的帷幕,粗麻的丧服,一行十三人的马队,缓缓走在泥泞的沙石路上。

他们的身后,是靖国近万的大军,为首的青年,身着白色素衣,默默地看着灵柩远去,他的表情就像这雨,冷冷的,淡淡的,对于挚友的早逝,似乎无一点悲哀。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对于军师近乎绝情的冷静,士兵们非常不满。

「听说武将军是为了保护军师,才伤重不治的?」

「是啊,我当时就在旗舰上,亲眼看见的!」

「咱还听说他们情同兄弟呢!」

「兄弟个屁,将军死了,你看他连眼眶都没红一下!」

「就是,太冷血了。」

「你们听过宫里的流言没有?他呀,其实是皇帝的那个......」

一片极轻的惊呼,但流言总是很快传播开来。 

「我有个亲戚在宫里供职,错不了,皇上可是......」

「咳咳!都不要脑袋了!」杨修经过队伍,听见他们的对话,很不悦地喝斥,士兵们即刻噤声不语了。

可是对于皇帝和欧阳子鑫的关系,杨修也有自己的疑问:传神的绘画,千里迢迢的寻找,数度留寝靖德殿,不过,生性耿直的他,还是偏向不相信流言的态度,忠诚于欧阳子鑫。

来到队伍的最前面,杨修拱手,洪亮地道:「回禀欧阳大人,战船基本已抢修完毕,加上从溢州调来的三十艘战舰,现共有战船二百五十艘,士卒三万一千。」

「嗯。」欧阳子鑫抬头看了看天,雨这会儿已经不下了:「传令下去,全军警戒,三日后与敌军再战!」

武程逝后,身为正七命光禄大夫的欧阳子鑫,就是全军最高的统帅,全权负责靖军的行军布阵。

「三日后?开什么玩笑?」欧阳子鑫的话,让身后的大军骚动起来,竟然这么仓促?敌军可不是纸糊的老虎,有三百艘战舰,两万五千人呢!

「下官明白了。」杨修不理会他们骚乱的样子,他相信欧阳子鑫,上一次战斗,因为敌军的埋伏,全军混乱不堪,如果不是欧阳子鑫率众突围,他们早就死在云险海上了。

欧阳子鑫回转身,眼神像剑一样令人胆寒,士卒们竟然不敢和他对视,纷纷低下头来。

其实他眼里除了即将到来的大战,再无其它,他直接越过列队,回去了营寨。



夏国大军驻扎的知州营地里,同样笼罩着临战的紧张气氛,因为他们几乎无所不知的军师雪无垠预测说,近日内必有一场大战。

现在所有的高阶将领都聚集在元帅的大帐篷里,对这一个插满蓝色小旗的沙盘指指点点,黄沙代表海洋,旗帜则表示舰队的进攻、防守阵型。

在这十二位年近半百的将领们积极商讨战略时,他们誓死效忠的摄政王谢凌毅,却一反常态,漫不经心地坐在虎皮软椅中,似听非听。他的左手臂缠绕着刺眼的白色绷带,据说是前些日被肴山上的毒荆棘刺伤了,幸亏雪军师发现的早,替他放毒治疗。

为何王爷会独自一人去危机四伏的肴山?将领们不得而知,但他们相信必定是

有独到的见解,所以都没有过问,只是--雪军师的沉默,就有些蹊跷了。

那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带着令人畏惧的阴霾,多看一眼,便觉冷汗涔涔。

「禀王爷,末将听闻靖军的最高统帅已不治而亡,敌军士气一落千丈,犹如一盘散沙。末将以为,凭我军的战斗力,敌人已成瓮中之鳖,攻下肴郡可谓易如反掌啊。」

为缓和气氛,车骑将军刘戎把这个刚收到的好消息公布出来,其它将领听了,马上露出喜悦的神情。

唯独谢凌毅非但不喜,反而微微蹙眉,神情极为冷酷,令众将领的笑容又登时僵硬住了。

「刘戎,你随本王征战有多久了?」谢凌毅沉声地问,他换了一个坐姿,右手支撑着下颌,眼睛则注视着非常紧张的刘戎。

「回、回王爷,末将跟随您平定了两次西域人的进犯,以及夏朝保王派的四次内乱,六次叛乱,还有就是夺回王上割给靖国的三座城池,直到现在,前后......」刘戎心算了一下,才敢道:「前后足有八年。」

「是啊,八年了......」谢凌毅意味不明地道,刘戎就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然而话锋一转,谢凌毅就冷冷地道:「兵家大忌是什么?--轻敌!本王真难以置信一个有着八年作战经验的大将,面对三万敌军,不但不仔细斟酌战情,反说出如此轻浮的话来。」

「末将不敢!」刘戎脸色大变,腿一软,便咚地跪了下来,其它将领也是惊得纷纷下跪:「汝等知罪!」

「起来回话。」谢凌毅淡淡地一挥手,又道:「本王只知道敌军上一次的突破口,就是刘将军您率领的第三路舰队吧?」

刘戎不禁羞愧难当,他在沙场是出了名的骁勇战将,可是上一次海战,敌军迅捷的反应,确实让他大吃一惊,在那种重重包围的困境下,还能一鼓作气冲出来的人,实在罕见。

「刘戎,你在战场上太心急了,才会留下破绽,靖国的军师,我要活口。」谢凌毅继而道。

「啊?」刘戎等不明。

「不但要生擒他,还要毫发无伤,否则军法处置。」重复了一遍,谢凌毅认真的表情不带半点玩笑。

这命令让众将领面面相觑,生擒可以理解,对方是军师、生擒可以获得许多情报,但是毫发无伤就......谁都知道炮火无眼啊!

「有困难?」谢凌毅挑眉道。

「不、当然不是,末将等谨遵王令。」刘戎忙不迭地抱拳道,其它将领忍不住问道:「倘若俘虏了敌军的武将呢?」

「杀无赦。」谢凌毅冰冷的话语,总算让众将领松了口气,这才是原来的谢王爷么。

「下去吧。」谢凌毅微一颔首道。

众将士前脚才离开王爷的帐篷,雪无垠就忍无可忍地冲到谢凌毅面前,语气苛刻地道:「敢问王爷,是否还要我派影守去战场上保护他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谢凌毅一脸漠然地道。

「毅!你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欧阳子鑫是敌人!」四下无人,雪无垠跟啪地双手撑在谢凌毅座椅的两边,面对面地凝视着他道。

「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谢凌毅不悦地道。

「你这个样子,哪里知道了?!你难道没看到将军们的表情有多愕然吗?你想为了你的私情,动摇整个军心吗?」

「我不认为我动摇了军心,俘虏敌国军师没什么奇怪的。」谢凌毅有些不耐烦地侧过脸,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毅!」雪无垠不依不饶地扣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转过来。

「放手,」谢凌毅皱眉道:「你这算以下犯上?」

「毅......」就算那双漂亮的黑眸映着自己,仍不带任何感情,雪无垠很悲伤但又无可奈何。

「那种男孩,你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找来,所以我拜托你忘了他吧,他绝对会危害到你,不,是已经让你失去理智。」

「子鑫不是宠物,」谢凌毅愠怒道,有些忍无可忍:「也没有人可以代替他,哪怕这个人是你。」

推开一脸愤懑的雪无垠,谢凌毅站了起来,走向帐篷门帘:「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这是我的私事,不想翻脸,最好别再插手!」

眼睁睁地看着谢凌毅走出营帐,雪无垠恨得咬牙切齿,所有的愤怒,决堤一样涌向欧阳子鑫,砰地一声巨响,营帐的泥地,一片狼藉。

这时候,一个黑影仿佛从天而降般的出现在他身后,下跪道:「首领,请息怒。」

雪无垠没有召唤他的手下,但就像能感应到「血无影」的心脉音律一样,他们总能在他愤怒的时候,及时出现。

「魉魍?你来的正好,替我办一件事。」雪无垠的眼睛是银灰色的,是那种他在杀人时才会有的,毫无感情的灰色。

「属下遵令。」戴着银色面罩,一身黑衣的男子,在听完雪无垠的密令后,又嗖地一下无影无踪了。

第八章 

四月天里,倒春寒似乎在一夜间不见了踪影,拂晓时的海风变得温和,积雪开始融化。

欧阳子鑫头戴战盔,肩披长袍,毛领为颈,手按长剑,飞身跨上一匹枣红色烈马,他要去五百里外的海湾,登上停泊在那里的『火凰』号,这艘旗舰已经修整一新。

若无意外的话,启航后,在中午时分便能接触到夏国舰队。

他身旁骑着灰色骏马的将士是杨修,两万名士兵两天前就已经在两百五十艘舰队上整装待命,还有一万多士兵,以静悄悄的姿态往另一个方向进发,他们要翻过有猛兽,毒草和碎石砾的羊肠小道,突袭山那边的夏军营地。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上一次,夏军的埋伏使靖军损失惨重,欧阳子鑫在战前的元帅帐篷里,如此说道。

可这是很危险的,首先,那一万多士兵必须及时翻过肴山,其次,因为山路狭窄,人多也就成了累赘,要确保士兵不会反被敌人歼灭,最后,要奇袭战略成功,前方的战场上,就必须有人作诱饵,牵制住敌方主力。

杨修看着在他面前疾驰的欧阳子鑫,很是担忧,「其实对于武将军的早逝,最受打击的还是欧阳大人。」

前夜,天寒地冻的,大多数人都早早睡下,杨修仍护在元帅帐篷外,看到烛火一直摇曳,可能要持续到凌晨,就想给欧阳子鑫送些吃的。

他从伙房端来热汤,撩开帐帘一角,非常吃惊地楞在原地。

堆积如山的书案旁边,欧阳子鑫背对着他,手上捧着武将军穿过的战袍,低低地哭泣。

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是那剧烈颤抖的肩膀,压抑着巨大痛苦的呜咽,可以看出他是有多么撕心裂肺。

无论再怎么思念,武将军都不会再回来了,双手抓住的,只能是过去,一点一滴的回忆而已,杨修心里抽痛不已,转身不忍再看。

欧阳子鑫只有二十岁,但是「御赐」这个头衔,让大家仿佛看怪物一样看待他,没有人体谅他,把巨大的战争压力,推到他的肩头。

令人钦佩的坚强,和欧阳子鑫相处越久,杨修就越打从心底地喜欢这个青年。

「杨护卫。」欧阳子鑫拉紧强绳,喝停马儿后,转头叫落后一段距离的杨修。

「是、是的!」居然走神到这种地步,杨修慌忙策马赶了过去,路两边的积雪因为马蹄而四散飞溅,变得污黑泥泞。

「我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欧阳子鑫看着前方,他的枣红烈马在不安分地嘶鸣,似乎已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战斗。

「大人请讲,属下自当全力以赴!」杨修恭敬地道。

「开战后,不论中途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救我。」欧阳子鑫说这话时,眸若琉璃,带着清冷,淡泊的色彩。

「可、可是大人......!」杨修张惶失措。

「我只有这一个要求。」欧阳子鑫道:「能保证吗?」

「......是。」杨修半晌才不甘愿地点头。

「很好。」欧阳子鑫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脸,然后又策马朝前奔驰。

「我不要再有人为我而死,谢凌毅,你我的恩怨,就在你我之间解决吧,哪怕这会要了我的命......我也会阻止你的。」欧阳子鑫迎着呼啸的风,眼神锐利,心意已决!



夕阳如血般的红,浪急风涌的云险海上,敌我双方的百余战舰,发了疯似的互相猛烈攻击,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从中午持续到傍晚,数不清的橘红色火焰和棉絮般的硝烟过后,弹药库逐步耗尽,战斗依旧难解难分,最终演变成更为惨烈的接舷战。

轰!轰!

从敌军的旗舰『震天』号打过来的炮弹都带铰链的,『火凰』号的主桅杆几乎被撞击个粉碎,船舵也严重受损,航速和灵活度大大降低。

趁机追赶上来的『震天』号一口气发射了许多锚钩,转眼间,带着铁爪的缆索飞上『火凰』的船舷,两艘船被牢牢地绑到了一起。

敌军百余名士兵不断呐喊着「上啊!冲啊!」气势汹汹地翻过桅樯,攀爬过垂在船舷两侧的索网,或者干脆抓住桅杆上的吊索,从上空飞荡而下。

硝烟未散的甲板上是无数的刀光剑影,敌方激烈的攻势,让杨修应接不暇,但让他真正震惊的,不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士兵,而是敌舰船舷边,那个持剑而立,冰冷,容颜绝美的男人。

「他、他不是......」在庆州有过一面之缘,杨修一眼就认出了谢凌毅,是他带着欧阳子鑫云游四海,两人该是挚友,可他为何穿着夏国元帅的战袍?!

杨修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急急避开侧面砍过来的大刀,为了送信,也为了查清他们的底细,他一直派人跟踪他们,可是,除了知道大浮号曾陉是艘海盗船外,他什么都调查不到,而大浮号一到夏国海域,更是连踪迹都断了,无处可寻。

「原来如此。」杨修这才恍然大悟欧阳子鑫那句「不要救他」是什么意思。

在战场上走神是危险的,特别是有一定指挥权的杨修,而欧阳子鑫正奋力与敌人搏斗,所以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火凰』号已经深深陷入夏军的火力圈里。

其它的靖国舰队远远地看到了他们的险况,但也无法赶过来解围,因为他们本身就陷入苦战中,『火凰』号的混战,让靖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劣势中。

「应该......差不多了。」谢凌毅一直凝望着在混乱的甲板上,奋力抗敌的欧阳子鑫。

他很厉害,也很顽强,面对那些杀红了眼的夏国士兵,他仿佛随手一挥青铜剑,就能让他们吃痛地倒卧在地,但是越来越多的士兵像飞蛾一样冲向他,而他周围的靖军则越来越少。

根据情报,靖军旗舰「火凰」号上大概有将士四百人,目前剩下的,零零落落的士兵圈来看,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抵抗力了。

就算明白是敌人,谢凌毅仍然无法对欧阳子鑫拔剑,只好等他耗尽力气,再出手俘虏他。 

「无垠。」谢凌毅转过脸,对站在后方舰桥上,观测战局的雪无垠打了手势后,便纵身一跃,飞上了『火凰』号残破的甲板。

铛!!欧阳子鑫一剑格开敌人横劈过来的长斧,又飞快地回旋一踢,把这高壮的士兵踹下船舷,那人哀叫着摔进了血海里!

砰!又有入朝他的背后砍来,已经是精疲力竭的欧阳子鑫,根本来不及躲闪,这时,谢凌毅仿佛从天而降,一掌就击断了那柄大铜刀。

「滚。」

谢凌毅怒极的黑眸扫视而过,那个士兵即刻吓得退至一边。

转身注视着不停喘息的欧阳子鑫,四目交投,一切刻骨的恩怨情仇,如千丝万缕地纠缠着。

「就算现在混乱不堪,但是接下去谁胜谁负?子鑫,你身为军师,应该很清楚吧?」谢凌毅道。

「不到......最后一刻,我是不会放弃的。」欧阳子鑫抓紧手里的剑,努力地调息运气。

「那样的话......」谢凌毅蹙眉,脸色冷然,他抬起右掌就是一劈,刹那间,一股几乎可以把任何物体碾碎的强劲真气,直冲而出,就仿佛飓风横扫而过,劈劈啪啪地响起一连串木板爆裂声。

甲板被炸开了,「呜!」那迎面袭来的杀气简直侵肌裂骨,欧阳子鑫使出浑身解数,双手握剑,以剑气抵御其犀利的攻击。

谢凌毅眼神一沉,又加重了两分力道。

「啊--」嗖嗖飞舞的木层如刀片一样的锋利,穿透盔甲,划破欧阳子鑫的手臂,已是极限了,他连人带剑,被劲风高高抛了出去,又砰地撞上坚硬的船楼墙壁!

谢凌毅收手了,依旧面不改色,他跟前是一个深可见船龙骨的大洞,一旁的桅杆也被连根拔起,砸中几个原本纠打在一起的士兵,痛苦地呻吟着。

但是,被攻击的欧阳子鑫却没事,除了上臂的两道划伤外,那些锐利的木片深深地插在他四周的栏板上,可见谢凌毅不单是手下留情,而且无意伤害他。

「下一次就不是警告了,过来。」谢凌毅伸出手道,语气冰冷而强硬,不容他半点违抗。

「呼......呼!」好可怕!也好陌生!这个谢凌毅才是真正的谢凌毅吗?欧阳子鑫就像掉入冰窖一样,冷得浑身哆嗦。

「......站不起来吗?」谢凌毅看着他坐倒在地,脸色煞白,索性迈开步子,朝他走去。

喀嚓!剑刃直插进破烂的甲板,欧阳子鑫深呼吸着,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愤慨地瞪视谢凌毅。

「子鑫。」谢凌毅放缓了语气,伸手去抓他的肩膀。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粗绳带着锚钩甩了过来,正好套住欧阳子鑫的腰,两人都一楞,还没反应过来,欧阳子鑫就感觉一股强劲的拉力,身子朝后飞起,一下子就越离了甲板!

手中的青铜剑掉进海里,天旋地转间,欧阳子鑫以为自己会撞上什么,可是眨眼工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他。

「嘿!他是我的了!」一个雄浑的男人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欧阳子鑫克制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欲,抬头一看,顿时惊愕不已:「藜、藜锐?!」

「你还记得我,我真是太高兴了。」藜锐俊气的脸孔似乎因日晒黝黑了几分,他抱着欧阳子鑫,咧嘴大笑道。

「你怎么在这畏?」还是无法相信,欧阳子鑫瞪大眼睛问道。

「当然是来救你呗,别小看了海盗的情报网啊,啊,还有驾船的本领。」藜锐说着,看了看欧阳子鑫的胳膊,惊叹:「哎呀,你在流血,那家伙还真的翻脸不认人啊!」

「啊。」欧阳子鑫慌忙朝前看去,他们正在渐渐远离『火凰』号:「快放开我!放我回去!」

「不行!折回去的话,这条船会被夏军当成靶子打的。」藜锐按住他的手臂,把他紧紧拥住,劝道:「冷静些,子鑫,你现在被捉住的话,你的舰队才要没命了呢。」

「老大,已经放出消息给靖国舰队了。」一个身材肥大的男人,戴着奇异的黄铜耳环,对藜锐翘起大拇指。

「很好,现在右转舵,全速撤退!」藜锐下令道,接着他自言自语地道:「肴山的靖军知道你脱险,会大举进攻的。」

「藜锐!」欧阳子鑫摇了摇头,道:「你既然知道一切,为何还要插手进来!」

「因为我是海盗,一旦看中什么东西,就不会轻易放弃。」藜锐笑道:「你放心,我不是不让你回去,只是你现在已经很累了,需要治疗和休息。」

「不、不行!我......嗯......」欧阳子鑫反抗着,可突然眼前一黑、原来藜锐点了他的昏睡穴。

「来人,准备绷带和金创药。」耳边响彻着隆隆炮击声,藜锐很小心地抱着欧阳子鑫,带他下去船舱。

而远处,纠缠在一起的『火凰』和『震天』号上,谢凌毅的脸色难看极了,拳头握得咯咯直响,因为混战,他只能眼睁睁地看这条小型帆船极端灵活地穿过战场,扬长而去。

而这时,雪无垠又来一份急报,原来他们在肴山下驻扎的营地,受到敌军的偷袭,因为只有五千人防守,陷入苦战中。

「你说什么?!」意识到欧阳子鑫拿自己作诱饵,目的在于两头痛击,将他们困在海上时,谢凌毅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他闭目沉吟了片刻,才下令道:「全舰撤离!」

「子鑫......」皱眉凝视着夜幕降临的远方,谢凌毅喃喃道:「我会夺回你的。」



「嗯......?」海浪的声音,拍打着岩石,轰然鸣响,头有些疼,欧阳子鑫皱了皱眉,睁开眼睛,便看到床对面,月光下的舱窗。

「这里是?」他支起沉重的身子,才发现右臂上扎着绷带。

「你醒了?」有人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欧阳子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那里原来摆着一张木椅。

「我一直在看你,你睡了五个时辰,」藜锐说道,松了口气:「我煮了饭,你应该很饿了。」

「嗯......谢谢,」欧阳子鑫坐了起来,问道:「我的护卫杨修有没有联络你?」

「嗯,有飞鸽传书给我,说辰时会来接你。」藜锐看着欧阳子鑫渗着冷汗的脸,就知道他一定是做了噩梦,于是递给他手巾擦汗。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这次战斗虽然不分胜负,但是夏军的损失更严重一些,你的策略很成功啊。」

「是吗......」欧阳子鑫没有很高兴,眼神透着迷惘。

藜锐见他没动,坐在他身边,替他擦去额上的汗水。「你很难过吧?战斗也好,对着他也好,子鑫......」

「我没事。」欧阳子鑫轻声打断道。

「怎么会没事,想当初他是那样紧张你!」藜锐仍然清楚记得谢凌毅从他这里夺走欧阳子鑫的样子。

「啊!瞧我说的......」看到欧阳子鑫黯然神伤,藜锐才意识到自己太多话,这时,窗外远远地传来鸣锣的声音。

「是靖军来了,动作很快啊。」两声长,两声短,那是接应的信号,藜锐道:「我去迎接他们,这里暗礁多,你再休息一下。」

「嗯。」欧阳子鑫点点头,待藜锐离开后,他却走下床,去穿外衣。

啪嗒。好像舱窗被风吹动的声音,欧阳子鑫抬头看了看,忽然一股气息吹上他的耳垂。 

「好久不见了。」

「啊?!」欧阳子鑫惊跳转身,什么时候?门还是关着的,这位不速之客却堂而皇之地站在他身后。

「雪舟师?」逆光之下,欧阳子鑫一时看不清雪无垠地脸,但是从声音听出来了。 

「我现在是军师了,和你一样。」雪无垠从黑暗里走了出来,眼眸一片银灰色,他脸上带着微笑,是欧阳子鑫所熟悉的温柔儒雅的神情。

可是立场不同,欧阳子鑫对他已有一份警戒。

「呵呵,子鑫,你的眼睛里果然只有毅,我就在他身后,你一直都没发觉吧?」雪无垠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这......」无法否认,欧阳子鑫尴尬地顿了顿:「你找到这里来,是谢凌毅......」

雪无垠轻轻地摇头:「不是他,是我找你有事,子鑫......」他靠近,伸出手冷不防地扣住欧阳子鑫的脸。

「雪......?」想要躲开他如此怪异的举止,可是在对视上雪无垠的眼眸后,欧阳子鑫的手脚像被石化了一样,沉重得无法抬起。

「放心,我不会要你的命,只是借用几天,你可是很重要的......」雪无垠抬起食指,一枚细小地,似乎是隐藏在长指甲盖里的银针,嗖地一下飞出,刺入欧阳子鑫的太阳穴,并没有留下血迹和伤口。

头仿佛被利箭穿过那样地剧痛,欧阳子鑫瞬间就昏了过去......



待藜锐领着杨修一行人,来到这间舱室时候,赫然发现欧阳子鑫竟不见了?!四处寻找,整艘船都没有,而且守在门口的年轻海盗,坚持说他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你小子一定是睡着了!否则这么大个人出去你会没看见吗?!」藜锐恼火不已。

「老、老大,您再三叮嘱的事,小的怎么敢偷懒。」年轻海盗很无辜地道,但是他也说不清欧阳子鑫到底去哪里了?

「他是被人掳走的。」杨修仔细巡视了一圈,在床脚那儿掉着一圈绷带和一块黄金令牌。

这令牌是仁帝钦赐的,军师身份的象征,欧阳子鑫是从不离身的。

「被掳走?!」藜锐听了,气得直跳脚:「定是那个混蛋,他的轻功出神入化,呸!卑鄙家伙!竟敢来阴的,老子跟他没完!」

「欧阳大人......」杨修神情凝重地看着手中的令牌,觉得要救回欧阳子鑫,恐怕并不容易......



庆州天麒山夜雾缭绕,冰雪初融后那美丽的湖光山色全被遮蔽起来,微弱的玄月之下,只留下山脉黑魃魃的无边无际似的浓黑影子。

嗒嗒嗒!在半山腰的古朴民宅的门口,一架马车风尘仆仆地停了下来,黑马的嘴里吐着白沫星子,精悍的马蹄也不安分地来回动,可见这一路上是毫不停歇地疾驰而至。

「首领,到了。」车夫一身黑衣打扮,脸上围着挡风的黑布巾,看不清楚脸面,但声音很年轻。

「嗯。」车内的人应道,那不急不躁的低沉声音,可以想象其主人一定是个涵养深厚的男人。

脚踏被车夫放了下来,并撩起那蒙着一层灰的布帘子,同时一个眼色如水般,透着薄银色的美貌男子弯低腰走下马车,和他的声音截然相反的是,他的表情很冰冷,就像四周黑暗寂寥,野兽潜伏的山林一样,令人心生怯意。

男人下来后,车夫又登上马车,一件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像是行李的大件东西被扛了下来。

男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便转身去宅门那里,院落的宅门是敞开着的,一栋青瓦白墙的大屋内点着明晃的烛光。

沿途的走廊里也点着灯笼,庭院里积雪被扫拢,花草都被修剪过,但是不见任何伺候的仆人,或是农夫。

这栋半山腰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民屋大概是男人买下不久的,因为到处可见一些堆栈起来的农作物,像晒干的红辣椒、玉米棒等一串串地悬挂在厨房窗口。

吱嘎地径直推开门,宽敞的石板屋内看得出重新布置过,一套红木桌椅都是崭新的,上面还细心的用滚水热着一壶酒。

桌子的左手边有一个大炕铺,紧靠着半支起的窗,猩红色绒毯和引枕使得这个炕床看上去格外醒目。

车夫按照主人的示意,把那大件的「行李」放在炕头上,一直包裹严实的布匹散开一角,竟是一名年轻公子?!

他紧闭着双眼,似在熟睡,略显凌乱的黑发之下,那五官相当精致,且轮廓很清秀,尤其那薄而红润的唇,微微翕动着,腊梅花瓣般诱人。

「下去。」男人朝车夫一挥手道,他站在炕头边,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布匹内的人。

「终于到手了......」在这个连山风都静止的深夜里,男人轻声的自言自语也变得清晰而响亮:「动毅的人,我是不是疯了呢?」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布包内的人,那晶亮的眼神就像野兽捕获了毫无反抗力的小动物一样,充斥着贪婪、残暴,以及想要慢慢折磨的邪念。

「谢凌毅究竟喜欢你什么?」男人的手指像忍受不住诱惑似的,摸上青年的红唇,来回摩挲着,然后是光洁的贝齿,两根手指一点点地深入唇内,感受着他温热的气息。

这动作简直就像在「亲吻」一样。

「这张脸孔不就是秀气了一些?哼,永远一副无辜的样子!」男人的眉头嫌恶地拧了起来,目露凶光:「我不会抱你的,因为你不配!我受的痛苦,日夜的煎熬......你根本就不配了解!不过......我要你死,要你死得身败名裂,还要整个欧阳世家陪葬!」

男人这会儿在笑,风华绝代的容貌,使其显得更加狰狞可怕!

「唔......」深入喉咙的指尖,让欧阳子鑫无法顺畅呼吸,额头上渗出更多汗珠,仿佛随时都会惊醒过来。

他中了雪无垠的独门秘技--无影针,多处静脉被封印,会暂时性的失去意识,且内力越好的人,昏迷也会越久。

「不会让你就这样死的。」雪无垠一挑眉,解开包裹住欧阳子鑫身体的布匹,从炕上拽起他,勉强地渡了一口强劲的真气过去。

「呜......」须臾,欧阳子鑫缓慢地张开眼睛,琥珀色的眸子一片氤氲,表情呆滞地看着他面前的人。

小小『无影针』会带来莫大的痛楚,这也是致人昏迷的原因之一。

好亮!眼前一片白光,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在体内窜动......无法喘气,欧阳子鑫觉得自己好像深陷火海之中,要被吞没了--

「疼......!」欧阳子鑫惊跳着清醒,冷汗淋漓,并很快地对上一双冷艳的银眸。

「醒了?」

「是你?啊!......这是哪里?!」在明白雪无垠的话之前,欧阳子鑫就震惊地看着全然陌生的环境,和诡异地拽着自己衣襟的男人。

「你暂时的家,或者说囚房更合适些?」雪无垠仍旧拽着他,火热的鼻息搔动着欧阳子鑫的侧脸。

「你说什么......唔!」头好疼,要裂开来一样,欧阳子鑫霎时失去了血色,全身也使不上力,颤抖着。

「你还是乖乖配合的好,不然会很难挨过这半个月的,虽然送你的尸体给仁帝也不错。」

「你到底想做什么?!靖国是不会因为你软禁了军师,就做出任何妥协的!」欧阳子鑫听了,脸色更加煞白,他不是怕死,而是担心皇上的安危!

「我听说皇帝很喜欢你?毅不知道吧?你想要两国的皇帝为你争风吃醋吗?」雪无垠冷嘲热讽:「真是人不可貌相呢!」

「你在胡说什么?!」欧阳子鑫大怒,浑身又疼痛不已,他本能地推着雪无垠,但是不能摇撼其半分:「放开我!」

雪无垠没有理会他的反抗,淡淡地道:「我想干什么?你想知道的话,也可以告诉你。」

脑袋嗡嗡作响,一半是因为体内的快要炸开来的刺痛,欧阳子鑫停止了反抗。 

雪无垠地脸上浮现出胜利的浅笑,他太了解欧阳子鑫了,捏碎他的心就像捏碎一块豆腐那样容易。

「好好听着,我只说一遍......」蛊惑似的喃语着,随着欧阳子鑫越张越大的眼睛,一个置他于万劫不复的阴谋逐字逐句地灌入他耳内。

「上到君主皇族,下到黎民百姓,全都会唾弃你这个通敌叛国的千古罪人,欧阳世家,也会因为你被逐出皇城,流放蛮夷边疆!」

欧阳子鑫不禁打了个寒颤,他第一次认识到雪无垠有多恐怖。

「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子吗?因为你大战的时候,突然卷军饷逃亡,导致靖军人心涣散,不战自败!你还害死了武将军,记得吗?你情同兄弟的人,是因为你而死,武家会怎么质问你呢?」

「不!不是的!」欧阳子鑫不由急促地道:「武程他......」

「怎么不是?你满身血腥味,我能闻到。」雪无垠鲜红如血的嘴唇,几乎碰到欧阳子鑫的脸孔,一字一句地道:「谢凌毅也会恨你的。」

「你胡说!」欧阳子鑫的眼神更加透着不可置信,怒瞪着雪无垠。

「我胡说?哼。如果靖国严刑拷问你和谢凌毅的关系,你会招吧?谢凌毅大战时刻,却和敌国军师你侬我侬,纠缠不清,你想传到夏国,那些为毅打拼天下的军士们会怎么想?你会连累毅当不上皇帝的,这可是他毕生的希望,被你这样无耻的人破坏,他一定会恨死你的!」

欧阳子鑫紧咬着嘴唇,脸色苍白:「我喜欢毅,就算不是严刑拷打,我也会承认我喜欢他,皇上......也绝对不会相信你的阴谋诡计!」

「你对自己还真有自信,可是--你在我手里不是吗?这说明他们保护不了你,皇上再大,也大不过千万百姓,在人人声讨的情况下,你被仁帝腰斩是迟早的下场!」雪无垠摩挲着欧阳子鑫微凉的脸颊:「你不该碰毅,要是你早点离开,我也不会这样为难你了。」

「滚开!雪无垠!」欧阳子鑫厌恶极了,大叫着,用力捶打着雪无垠的手臂和身体,试图推开他。

「真倔,无影针运行起来可是让人生不如死的!跪下,舔我的鞋,看在以往相识一场的份上,我会让你舒坦点。」

「你做梦!」身体越来越疼,一股烧灼的绞痛感自心窝急速蔓延,欧阳子鑫脸色煞白,痛苦难耐。尽管流着泪,他的眼睛却狠狠地瞪着雪无垠,那是怒火中烧的眼神,如果眼神可以伤人,相信雪无垠早就被碎尸万段了。

「哦?你就是这样诱惑谢凌毅的?对了,毅他向来喜欢征服,王位、权利、烈马,无论是什么,只要他想要,就一定能到手。」雪无垠又一把抓住欧阳子鑫的脸,指甲嵌进他泛红的眼角,很痛,泪水沿着手指,滚落到引枕上。

雪无垠深爱着谢凌毅,这欧阳子鑫很早以前就发现,但是这种得不到,就通过卑劣手段进行报复的行为,根本不是爱!只会让人感到悲哀。

「凌毅会恨的人是你。」即使眼角火辣辣的疼,欧阳子鑫仍旧直视着他:「你在做蠢事!」

雪无垠的眼色陡然一沉!出手极快的勒住欧阳子鑫白晰的脖子,劲道之大,下手之狠,让欧阳子鑫的心脏几乎停顿。

「不,他不会。」但是雪无垠突然松开了手,邪气地一笑:「因为他永远不会知道你在哪里。」

「咳!咳!」克制不住地剧烈咳嗽,欧阳子鑫也无法相信,雪无垠一向是紧随着谢凌毅的,尤其现在还在打仗,作为军师的雪无垠突然离开,谢凌毅怎么会不怀疑?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儿?但一定远离战场,因为空气中没有海的气息。

「--呜!!」但还不及深想,一股尖锐的,深及骨髓的痛楚,让他浑身痉挛起来。

「看来『针』已经运行到脊椎附近了,很疼吧?」雪无垠见他这样,便站起了身道:「每隔四个时辰,针就会随你的血液循环全身一次,而且随日子的加深,发作的间隔也会越短,痛苦也会越深,到时候,恐怕你会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忘记了,一心想求死呢。」

「呜!」指甲深深地嵌入炕边的砖头缝里,折断了,血流了下来,欧阳子鑫额前的青筋暴露着,浑身肌肉都抽搐着,可是他咬着嘴唇,没再喊一声疼。

「哼。」雪无垠认为他强撑不了多久,抬头一看窗外,东方已经泛出鱼肚白,连日的赶路,他自己也觉得困乏了,便完全无视炕上在颤抖的人,转身去隔壁的卧室休息。

「凌毅......凌毅......」凌乱的炕头,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濡湿了欧阳子鑫的脸,他混乱的脑海里,只有这个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似乎这样就能减轻痛苦。

第九章 

谢凌毅从来没有这样心焦过,心底的不安已经磨光了他的耐心和理智,发了疯似地追击那些行踪不定的海盗船。

短短十七日内,夏国军队几乎把这一望无际的西云险海轰了个底朝天,凡是可用来藏身的礁石岛上都有着焦黑的残迹。

可是带回的消息却不尽人意,显然海盗们受到了靖军的庇佑,因此接连六次的攻击都受到阻碍,不过有人上报说:「海盗头子一直吼着让夏军归还欧阳军师。」

谢凌毅初次听很愕然,随即非常恼火,藜锐以前就掳走过欧阳子鑫,他心怀不轨又诡计多端,实在不可信!他一定是为了躲避夏军的穷追猛打才......但是近日里,藜锐不但没再躲起来,反而怒气冲冲地出来迎战夏军。

一支小小的火力薄弱的船队,居然敢和数百艘军舰对垒,还大骂夏国王爷偷鸡摸狗,劫持靖国军师等等。

砰!重重地一拳砸上案台,谢凌毅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想:「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这时候雪无垠正好撩开宝帐的门帘进来,看到谢凌毅难看至极的脸色,和散落一地的奏本,不由一楞,随后便走过去一一捡起它们。

「毅,你也该收敛一些,这么做可是本末倒置,放着靖军不理,整天追着海盗,等那几万大军恢复了元气,我们会很伤脑筋的。」雪无垠整理案台的时候,忍不住说道。

突然,谢凌毅一把抓住雪无垠的手腕,把他拉至跟前,肃然地问:「你的影守,难道就没有半点消息?」

「没有。」雪无垠答道,被如此逼视着,他的眼神仍旧没有半点浮动,「你说的,如果不想翻脸就不要插手欧阳子鑫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加重几分力道,谢凌毅沈声问道。

「谢王爷,您的茶......!」天澧出现在门口,看到被压在案台上的雪无垠,大吃了一惊,差点打碎茶碗。

谢凌毅不悦地瞪了天澧一眼,然后放开了雪无垠,说道:「都出去。」

雪无垠轻轻地叹了口气,便告退了。

可是天澧没有动,他端着茶碗,怔怔地站着,眼睛里有着压抑不住的恐慌。

「天澧?」谢凌毅提醒道,蹙眉看着他。

「啊?」天澧浑身一震,像是现在才反应过来一样,忙点头道:「是、是的。」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怎么回事?」谢凌毅注意到,天澧走神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前,他的眼里只有雪无垠,除非有任务离开,否则他会像影子一样紧随在后。

而如今,居然对雪无垠视若无睹,是什么让他这么仓皇?谢凌毅深思,双手紧扣着案台边缘,如果没有错......他已经找到了这一团迷雾的缺口。



子时,寒风刺骨,一轮圆月高悬空中,风卷着黑压压的乌云,忽明忽暗。

天澧披着厚实的长袍,怀里抱着小妖,摸黑艰难地爬上营寨的后山,他在等影守的密函,后山的岩石,是他们接应的地方。

「很黑啊,对吧?小妖。」他自言自语着,更缩紧了身子,这种仿佛能把人吞噬的黑夜,让天澧不觉闭起了眼睛。耳边,是风呼呼地撩动野草的声音,他想起了童年。

逃出皇宫时,他只有十岁,在混乱的码头上,他和亲信走散,一个人抱着小妖,惶恐地跑在完全陌生的街道。恐惧、饥饿、寒冷、孤独......身上值钱的东西被乞丐抢了,流浪几日后,在一间破庙,一个男人给了他一个铜板,然后冷不防地压倒了他......

庙外是呼啸的夜风,没有一点光亮,除了痛,他什么都感觉不到、拼命的尖叫。

尔后--他靠这个赚钱。

他才十岁,乌黑的头发下是一双黑玛瑙似的眼眸,皮肤白晰,嘴唇粉红,只要站在那里,就会有人过来,很亲切地牵住他的手,给他吃喝,给他钱财,然后,重复令他痛苦万分的行为。

一个暴雨天,他光着脚丫,拖着疼痛不已的身子,走出小巷。

「呦!瞧瞧是谁一夜风流回来了?」巷口,一个身材高大的乞丐少年跳了出来。

他没有理睬,也没有力气去吵架,眼睛都是通红的。

「赏钱呢?我看到你上了麦府的轿子。」少年吼道,大力地推挤着他,似乎要把银两从破衣服袋子里摇出来。

更多的乞丐涌了过来,他放声尖叫:「滚开!这不是你的钱!」

「啪!」他被一个耳光打翻在地。

失去耐心的少年在怒吼:「钱藏到哪里去了?」

「老大,揍他!」有人起哄道:「他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给我上!打到他交出钱为止!」少年把他朝后扔了出去,他摔在污泥堆里,流氓们立刻拥了上去。

拳头如雨点砸下,他抱紧脑袋,痛得缩起身子,忽然,周围呼呼地刮起一阵冷风,一切几乎在顷刻间安静了下来。

「你没事吧?」动人的问候,自他头顶响起。

「啊......?」迟疑地抬起头,来人一身雪白的锦衣,绣着银色的图案,他打着一把很漂亮的油伞,伞下的脸孔,肌肤如雪,面如花靥,朱红的薄唇仿佛经过妆点一般。

好、好漂亮--他呆住了。

「我找了你好久。」来人微微一笑,是那种轻柔的暖融融的微笑,而且一点也不介意地上的污泥,「来,我拉你起来。」

那只手是那样干净,而他的手又脏又瘦小,他不敢抓。

「呵呵。」美青年不觉莞尔,主动握住他的手、并扶他起来,「有没有受伤?」

「啊!」他惊醒似地慌张四顾,那些乞丐全都倒在地上,睁着眼睛,维持着刚才凶神恶煞的模样。

「他、他们......」这景象让他害怕得缩了缩脖子。

「死了,」青年的声音很温柔,「别担心,只要有我在,谁都不能再伤害你。」

「你刚才说......找我?」他渐渐恢复了平静,看着青年:「你认识我吗?」

「是,天凤王爷。」青年微笑着颔首。

「我已经不是王爷了。」父王母后被处死,他侥幸逃了出来,可是被剥夺了一切,还被靖军通缉。

「既然这样,天澧,这个名字怎么样?」青年拉开他的手掌,写下一个字:「澧,雨水丰盛的季节,我与你相遇的日子。」

「澧......」他看着那繁复的笔划,大眼睛眨了眨,最后重重地点头:「我喜欢。」

「好孩子。」青年摸了摸他的头,说道:「我叫雪无垠,雪天的雪,无边无垠的无垠,要记住哦。」

「雪......雪公子,我可以跟着你学功夫吗?我想要变强,变得很强!为父王母后报仇!」

「真是远大的志向,你的敌人可不容易对付。」雪无垠轻笑。

「但是......」他快哭出来了。

「放心,我答应你了。」雪无垠注视着他,捧起他的脸,「澧儿,你以后就跟着我,如何?」

「嗯!无论多苦我也不会离开您的!」他破涕为笑,大声地许诺:「永远不会!」

......怀中的小妖突然动了动,天澧蓦然回神,喃喃地道:「首领......」

「要见无垠的话,去他的营帐不是更快?」一道低沉的声音,如盘石划破黑暗,直击天澧的心脏。

「谢、谢王爷!」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的?天澧腾地站了起来,恐慌之下差点把小妖摔了出去。

「不过你现在去营帐,只能看到他的尸体。」谢凌毅满脸愠色,低哑的声音压抑着令人惊悚的杀意。

天澧听了这话,如晴天霹雳,拼命地摇头!

被拆穿了,首领的计谋,魉魍的易容术,血色一下子从脸上褪尽,天澧害怕极了。

「无垠在哪里?」谢凌毅咄咄逼人的问,他的神情近乎疯狂:「派一个影守来骗我,他人在哪里?!子鑫......子鑫在他那里对不对?!」

「王爷......我、我......对不起!」泪水糊了双眼,天澧哆哆嗦嗦的抽泣:「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子鑫,我喜欢他啊!可是阻止不了......!」

「子鑫究竟怎么了?你们把他怎么样了?!」谢陵毅狂吼,力道之大,几乎捏碎天澧的肩胛骨。

天澧更是恸哭起来,伤心至极,「首领抓了他......在庆州,但是就算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快不行了......」

天澧泣不成声,谢凌毅怔了一怔,一把甩开他,旋风般地大步离开了。



明媚的阳光,鱼儿攒动的溪流,以及才抽出嫩芽的青草地,这个古朴的庭院到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唔。」然而,轻声地,垂死挣扎似的呻吟,给这抹春色添上一层异样的淫糜气息。

「怎么,只是被看着就有感觉了?」柳树下的草地上,零落地散开着颜色华丽的锦衣,仰面躺在上面的欧阳子鑫双臂被反折在腰后,紫色的衣带紧紧地捆着他的手腕。

欧阳子鑫的额头和脖子上都浮着豆大的汗珠,左脸的颧骨上青肿了一大块,嘴角还流着血,可见刚才进行的是怎样的一场激烈斗争,他身上仅剩下的一件贴身亵衣,但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半遮掩着急剧起伏的胸膛。

「早点听话,你也不用挨揍了。」这和跨坐在他腰上,衣着整齐的雪无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说着,雪无垠那纤细而有力的手指游过他脸上的乌青,然后没入他的衣襟内。

细腻的肌肤像要融化指头般的暖浓浓的,很热,也很舒服!让雪无垠不禁很期待接下来的接触,抽出手,在欧阳子鑫越瞪越大,充满惊愕地注视中,解开他的衣扣,那真是一种享受。

「别碰我!混蛋!」欧阳子鑫怒不可遏,却无法动弹,唯一自由的凌厉眼神狠狠地瞪着身上的男人。

「针毒好像无法满足你,既然这样我只好换一种方式了。」雪无垠本想通过那万针齐扎的痛苦,来逼迫欧阳子鑫下跪求饶,但是好些天过去了,欧阳子鑫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而且居然还在昏睡时,不断地叫着谢凌毅的名字,雪无垠恼怒之下,就揍醒他,把他拖到了这里。

现在,看着他优美的肩胛骨,显得纤细但又结实的上臂,雪无垠的喉咙轻颤了一下,继而拉开柔软的亵衣,直到欧阳子鑫赤身裸体地呈现在他眼前。

同性的胸口自然平平的,不会有起伏,可是那蜜色的肌肤,以及挺立的淡茶色乳首,都有种令人不觉气促的诱惑感。

只要想到谢凌毅拥抱的就是这具身体,并在他的深处达到高潮,雪无垠的胯下就热烫起来,他银灰色的眸子透出炯炯的贪婪的光芒。

「或许我早该这么做。」雪无垠声音暗哑地道,粗暴地一把扯掉亵裤后,他强行板住欧阳子鑫想要并拢的膝盖,往两边分开。

「别碰我!」欧阳子鑫声嘶力竭地吼道。

「哼。」雪无垠无视他的厌恶,手指拢住欧阳子鑫的分身,缓缓地揉弄起来。

「呜......!」那一瞬间,欧阳子鑫真想咬舌自尽。

「明明就很想要,还装什么矜持?」不出片刻,看着手中逐渐硬挺起来的分身,雪无垠邪恶地低语道。

「放开......住手!」欧阳子鑫的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红晕,并发出轻微的喘气声,他的双手似乎在抵抗着什么而扭动着,可是无法挣脱束缚。 

「毅也有这样摸你吗?」雪无垠似乎沉浸在另一番的幻想中,手指不断地撸弄,挑逗着,指甲深嵌入顶端。

「不要!混蛋!」欧阳子鑫尖叫着,挣扎得更厉害了。

「乖乖听话。」雪无垠突然收紧手指,那灼热的分身,立刻滴落些许热液。

「呜......!」一股火热的激流自下腹急速蔓延,欧阳子鑫脸色煞白,痛苦中交织着难熬的欲火。

「谢凌毅......你不是说要永远守护我的吗?!」心中发了疯似的念着,泪水自紧闭的眼角滑落,他紧咬着嘴唇直到尝到血腥:「来救我啊......你快出现啊!」

「--啊!」一记尖锐的刺痛,让欧阳子鑫大叫了出来,浑身的肌肉瑟瑟颤抖着。

「真敏感,才进去一点而已。」雪无垠残忍地笑着,他优美的手指间竟然夹着一根细如发丝的金针,针尖已刺入那溢着热液的分身顶端。

「......!」紧紧咬着嘴唇,欧阳子鑫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不能让自己屈服在这样的凌虐之下。

「对,放松,不要乱动,床第的乐趣就在于双方同时达到顶峰,毅他一定没有教过你吧?」雪无垠一边说着,一边徐徐地往下压针。

豆大的冷汗从欧阳子鑫惨白的脸上滚落,那种强行压抑欲望的痛楚可比拟凌迟处死。

「凌毅......才不会......做这么恶心......的事......我们也能......」欧阳子鑫弓起身子,露出一抹鄙夷的笑容。

「恶心?」猛地一刺,长针完全没入分身,欧阳子鑫疼得脊背都在抽筋,但是他硬是没叫出来。

「等你哭着求饶的时候,就会知道什么才叫恶心了?--头抬起来!」雪无垠嘶哑地道,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欧阳子鑫嘴唇上的血,血腥味让他兴奋,品味似的抿了一下后,又吻上他的唇。

「......滚!别碰我!」欧阳子鑫憎恶已极,被牢牢压制的身体无法躲闪,他抬头冲雪无垠吐了一口唾沫。

啪!气极的雪无垠狠狠地甩了他一记耳光!

只觉得天昏地暗,脸孔火辣辣地痛,欧阳子鑫差点昏厥,雪无垠乘机转过他的脸,再度吻上去。

被迫深吻着,那一直扳着他肩胛骨的手掌,一点点地滑下去,上下蹭压着乳尖,以粗糙的掌纹刺激着那里。

蹂躏过乳尖后,手指在蜜色肌肤上继续辗转,一路沿着窄腰往下滑动,直到停在那充满弹性的双丘上。

像受到诱惑似的,手指移到紧涩的秘穴,没作停留就直接插了进去。

里面虽然紧窒却非常柔软,热极了,而且稍一刺激,就会更紧密地吸附住指头,这使雪无垠欲火猛涨,手指不断地往里探究,暗叹这真是个尤物。

就在这时,欧阳子鑫大力地合拢下颚,雪无垠吃痛地放开他、被咬的嘴唇渗出了血丝。

「真是一刻都放松不得。」雪无垠舔着嘴角,眼里露着疯狂的嗜虐的气息。

欧阳子鑫气喘吁吁,怒瞪他,下个瞬间,他就被雪无垠拉了起来、并粗暴地翻转过身,趴卧在草地上。

「放开!」腰身被雪无垠地手臂牢牢锁住,又一把提高,迫使他跪着。

「不......!」这屈辱的姿势,和那不断顶触到他的灼热坚硬,都让他恐惧得想逃,可是身体好迟钝,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无法动弹,忍受体内金针的痛楚就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你放心,我会好好尽兴的。」雪无垠补充道。

连咒骂都失去气力,欧阳子鑫十指紧攥着枕头,下垂的睫羽不断地颤抖着:「凌毅......救我!」

砰!当!

就在雪无垠强扳着欧阳子鑫的后臀,想要进入的时候,屋子前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紧接着,一道黑影摔出窗台,「呀」地一声惨叫,就随横飞的木条丘、地砸在草坪上。

「嗯?」看清摔在地上的人是自己的手下,雪无垠脸色一沉,还未及拉拢衣衫,就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态势攻了过来。

「啊!」不及防备的左胸生硬地挨了一掌,雪无垠整个人被震得朝后飞摔出去,哗啦啦!直至栽入十丈开外的溪水中,那直捣心窝的强劲掌气,如若是普通人,早就五脏六腑剧裂,见阎王了!

有真气护体的雪无垠,两根肋骨骨折,噗地吐了一大口鲜血!

「首领!」紧随而来的小麦肤色的少年惊叫道,朝他跑过去,但是雪无垠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岸上那已经盛怒到失去理智的男人--谢凌毅!

紧拧的眉宇下,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完完全全是肃杀之意,毫不留情。比起身体所受的创伤,雪无垠看到谢凌毅用如此充满「憎恨」的目光,全然陌生的瞪着他时,那一刻,仿佛是万千枚尖刀刺过来,穿透肌肤,直接进入心脏,而所有的情感都化成了一声悲怆的哭喊!

「首领!我......」天澧一脸急切地来到表情呆怔的雪无垠身边,想要扶起他,同时也想要保护他,因为此刻的谢王爷真的会不顾及往日的情面,大开杀戒的!

但是雪无垠深感恼怒地挥开天澧伸过来的手,看都不看他一眼,然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首领不需要一个背叛他的手下,天澧心里明白,他默默忍受着已被首领摒弃的痛苦,仍旧守在他身旁。

谢凌毅尚存着一丝理智,因为现在最重要的是欧阳子鑫,他转头,看到欧阳子鑫惊慌失措,正竭力地蜷缩着身子:「你不要看!走开!!」

见到谢凌毅的欣喜,很快被狼狈不堪的现状给冲溃,身体全裸着,不自然地打开着腿,被刺入金针的分身昂然着......太羞耻了!

「子鑫......。」温柔又蕴含着无限心疼的低语,谢凌毅解开他手腕上的衣带,脱下自己的外衣,不顾他极力背对着自己,动作轻柔地裹在他身上。

「子鑫,对不起......让你受苦了。」谢凌毅圈拢结实的双臂,紧紧地拥着不住发抖的欧阳子鑫,埋首在他的颈项里,低声道歉。

「傻瓜......」肩膀湿漉漉的,欧阳子鑫瑟瑟发抖的手一点点地抬高,终于抓住谢凌毅搂在他腰间的有力的手臂,泪流满面:「该哭的人是我才对。」

「毅!你当真要为了他,和我作对?!」瞪着这个从来不知眼泪为何物的冷酷男人,雪无垠的胸口中犹如翻江倒海,万般不甘!

「是。」谢凌毅毫不犹豫地答道,他抱起欧阳子鑫,当务之急是要替他驱除体内的针毒,刚才解开衣带时候,按诊了一下他的脉象,锋利的毒已经渗透每个血管,脉律杂乱且十分虚弱,子鑫却还能保持着清醒,可见其意志力有多强。

竟然一点迟疑都没有,夏国王位难道不是你毕生追求的东西吗?雪无垠不由怔立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谢凌毅抱着欧阳子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首领!是我的错,求您放过他们吧!」天澧很担心欧阳子鑫的安危,也不忍谢凌毅那日夜忧心忡忡的表情,所以才说出了欧阳子鑫被软禁在哪里,他无意伤害或背叛雪无垠,所以看见首领这样伤心,他真想一死谢罪!

「......他会回来的,我知道他离不开我。」雪无垠良久才说道,抬手擦拭着嘴边的血,银色的眼里透着不可捉摸的危险气息。

「首领!」

「滚开!」雪无垠怒不可遏地甩袖,被凌厉真气打到的天澧摔出老远,撞在柳树上。

「首......」眼泪滚落,天澧看不清楚东西,肩膀脱臼了,腿也很疼,他站不起来。

「下次再见到你,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雪无垠冷冷地扫他一眼,嗖地一下,跃离开了。



破晓时分,庆州港口。

因为西北方海上的战局街不明朗,百姓们的心头也像压着沉甸甸的大石头,时刻担心夏军会沿着海路攻打过来,到时候少不得抛弃现有的生意买卖,收拾细软财物,举家逃亡。

在这样的提心吊胆下,庆州热闹的街市景象早已不复存在,雄鸡已经啼鸣了三遍,街道小巷户户大门紧闭,就连临街的客栈酒肆也一样。

就在这寂静的时刻,百年老客栈「杏村」的大门被拍得直摇撼,「来了,来了!跟催命鬼似的!」睡眼惺忪的店小二一边穿上短褂,一边骂骂咧咧地跑出来开门。

「一大早搞什么?你没瞧见门口贴的告示呀?本店只开午市!」小二不满地道,才开了半扇门板,来者就疾步而入。

「我要一间上等客房,这是住店钱。」男人抛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正好落在掌柜台上。

店小二手扶着门板呆立不动,吃惊地盯着男人那张无比英俊的脸、暗忖不像是本地人。

「愣着做甚!还不快招呼两位客人。」这不小的骚动也惊动了里屋的掌柜,这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子拿起钱袋一掂量,乖乖!至少有二百两,在平时也少见出手这么阔绰的贵客!

「什么?两位?」这时候店小二才赫然注意到男子的披风下还包裹着一个年轻人,确切地说,是亲密地拥抱着他。

青年的脸也是少见的俊秀宜人,只是面色过于嫣红,满额浮着汗珠,见他双目微闭,呼哧呼哧喘息的辛苦样子,像是得了什么重病一样。 

「要不要小的给这位公子请一位郎中来?」店小二好心地道。

「不用了,再备一些热水就行。」男人拒绝道,他打横抱起怀中步履不稳的青年,踏上通向二楼的台阶,店小二赶忙去给他们带路。

等一切打点妥当以后,店小二还很好奇地站在厅里,朝躺在里屋床上的青年张望,结果被男人不悦地一瞪,就吓得飞也似的奔下楼梯了。 

「唔......」咚咚咚震耳欲聋的脚步声,让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欧阳子鑫睁开了眼睛,陌生的桃红色的床帐,让他微微楞了楞神。

「还很疼吗?」谢凌毅手持一杯加了细盐的温水,一边扶他起身。

「不......」欧阳子鑫小声地道,背后数道穴位被谢凌毅的真气封印,在体内四处流窜的针毒暂时控制住了,那折磨他好些日子的剧痛已减轻许多,只是......轻舔了舔水杯的边沿,欧阳子鑫就又想躺下来。

「喝这么点怎么行?你流了很多汗。」谢凌毅在床沿坐下,扶稳他的肩头后,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

「嗯?」欧阳子鑫困惑地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红唇就被谢凌毅吻住了!

「唔。」那温热的带着淡淡咸味的水顺着谢凌毅的舌头流下来,欧阳子鑫喉咙一动,不觉就全咽了下去。

「还要吗?」谢凌毅凝视着欧阳子鑫红得不能再红的脸,很温柔地问。

「不、已经够了。」欧阳子鑫猛地垂下头,胸口涌起一阵说不出的悸动,他的双手紧抓着身上的锦被,似乎要掩饰住那发抖的膝盖。

「你很想睡吗?」看着欧阳子鑫总是往床铺里边缩,谢凌毅问。

「嗯,你能不能离开一会儿,我想一个人......」欧阳子鑫嗫嚅地道。

「不行。」

「嗯?」被面上的双手被握住,欧阳子鑫本能地想要抽离,却让谢凌毅抓得更紧。

「谢......唔!」才慌张地张开嘴,谢凌毅的舌头就钻了进来,两人的唇瓣亲密地重叠着,那激烈交融、又很细致的扫舐他唇内一切的热吻,让欧阳子鑫的脑袋顿时空白成一片,凡是敏感的地方都被不停歇地翻搅逗弄着。

彼此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此刻虽然只是轻轻地覆盖着,欧阳子鑫却无论怎样都摆脱不了。

「咕......唔......!」滚烫的耳边荡漾着激吻所带来的响声,柔软而又强硬的舌头在游历所有的齿列和湿壁后,渴求似的深入,舔上欧阳子鑫仍旧不知所措的舌根。

有些粗鲁但又不忘温柔地来回勾卷摩擦着,这不间断的火热攻势之下,欧阳子鑫微垂着浓睫,都无法喘过气,腰间漫起一阵阵酥麻且炙热的颤栗,身体不由一软!

谢凌毅适时地搂住他的肩头,另一手则解开他蓝色衣襟上的绣扣,骨节分明的手指从领口滑入,欧阳子鑫的脊背像鱼儿般地惊跳了一下,很快抓住谢凌毅的手腕。

谢凌毅听话地停下来,并抽出手,但是紧接着他拉开薄被,撩起欧阳子鑫的绸衫下摆,自下往上的抚摸向沁着汗水的胸膛。

「唔......!」心鼓噪得厉害,抽息着要拒绝,却不经意地让谢凌毅吻得更深,拥抱得更紧,欧阳子鑫全身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抖,被灵巧的手指缓缓抚弄着的肌肤,像要燃烧起来般地烫。

「啊......!」很、很舒服!当指尖撷取敏感的乳尖,轻轻拈转时候,欧阳子鑫不觉自喉间发出呻吟,在不断变换角度的亲吻下,他一面羞耻得想要立即逃走,一面却又非常沉迷于谢凌毅的爱抚中。

「子鑫......」吻得润泽无比的嘴唇终于分开了一些,谢凌毅低唤道,轻啄了一下欧阳子鑫红红的脸颊后,又吻住形状优美的下颌,一点点地往下亲,直到在脖子和锁骨处留下鲜红煽情的吻痕。

「不......啊......!」被磨蹭得皱巴巴的衣衫一直被推到腋下,赤裸的胸膛急剧起伏着,已被充分抚弄过的乳首邀人品尝似的饱满而挺立。

像受到引诱一样,谢凌毅低头轻咬住左边的绯色乳晕,舌头则卷着乳尖打转儿,右边的乳首同时也受着手指的逗弄。

「咿啊......不......要!」睫羽下是一片水色的氤氲,欧阳子鑫又开始抵抗起来,现在的他非常敏感,稍加刺激就会忍不住,更何况谢凌毅这般色色的舔弄!

「乖,我不会弄疼你的,放松些。」谢凌毅一边低声安慰,一边按住欧阳子鑫挣扎着想要坐起的身子,让他平躺在床上。

「可、可是......」无论是谢凌毅精亮的黑瞳、锐气的薄唇,还是那亲密地压在他身上的高大挺拔的身躯,都透出一股浓烈的欲求气息,让欧阳子鑫一阵眩目。

这同时也勾起他噩梦般的被雪无垠碰触的记忆,不禁缩起身子。

但是谢凌毅不给他任何脱逃的机会,他的手不动声色地来到贴身亵裤的腰带上,轻轻地往下一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裤子一直褪到膝盖以下。

「啊......那里......不行!」虽然都没有被碰到过,双腿间的分身却已挺立起来,欧阳子鑫难掩羞怯之意,推着谢凌毅的肩头,试图并拢双膝,无法忘记那里还留着......雪无垠刺入的金针!

随血管的脉动,它态意地撩拨着他极为敏感的分身,那是隔靴搔痒似的,无法一忍受的酥麻感,令欧阳子鑫十分的痛苦,所以动不动就发起高热来。

「求你......不要看......」欧阳子鑫本打算支开谢凌毅后,自己弄出来的。

无视于欧阳子鑫几乎要哭出来的哀求的神情,谢凌毅扣住的膝窝,更分开些,低头凝视着那儿,随后他伸出火热的舌尖,轻轻舔弄不断溢出热液的分身顶端。

「--呜!」难以言语的快感几度攀升上来,欧阳子鑫背肌猛地抽紧,腰间颤抖起来,他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别担心,只是手指,所以你只要想着我就行了......。」谢凌毅灵巧的舌头几番舔舐后,气息微促地道。

「什......啊......嗯......!」分身被再次吻住,但这次是直接地深含入口内,湿热的腔内壁摩擦着分身,还不时挤压两下,舌头吸卷着,手指则时重时缓地揉捏着根部的玉囊。

欧阳子鑫顿陷入一片焚烧意识般的快感漩涡中,湿润的朱唇呼哧呼哧地倾吐着热气,他的身体才松软下来,突然被进入的疼痛,让他又呜地盈满泪水。

谢凌毅察觉到了他的紧绷,已经没入后股紧窒密穴的食指,又缓缓地抽出些,来回轻轻蠕动着指头,直到那里逐渐地软化......手指渐渐加到了三根,依然很紧,深入浅出地来回抽动,并不时轻轻转动,最深的时候,指尖轻易地按压到最为敏感的地方,轻重交叠地揉蹭着。

「停......啊嗯......不要......已经......!」欧阳子鑫白晰的下巴高高地仰起,双手胡乱地抓着锦被,纤细的膝盖抖动得厉害。

「唔。」明知他挣扎着是想让自己放开,谢凌毅却更激烈地前后晃动着头部,并鼓励他射出来似的用力一吸!

「啊--!」体内受着极致的疼爱,前面则被出其不意的刺激,源源不断的快感犹如汹涌的潮水,一下子把欧阳子鑫推至愉悦的顶峰!不等他回过神来,谢凌毅已经如数吞咽下去。

微张开湿漉漉的嘴唇,谢凌毅的舌头推出一枚细小而尖锐的金针,吐在手心后,用力一捏,摊开时,细针变成了金色的粉末。 

这是经秘方提炼之后,凝聚而成的媚药,雪无垠邪秘的招数很多,用在性事方面的也不少,夏国宫廷内的一些贵族都常向雪无垠讨教,谢凌毅会知道这些个,也是耳濡目染的结果。

「无法原谅!」不但对欧阳子鑫施以封印功力的针毒,让他饱受肉体痛苦,竟还下春药!

十分憎恶地拍掉手心折腾人的粉末,谢凌毅重新拥上欧阳子鑫,并温柔地替他整理好衣服,再盖好被子。

释放过后的欧阳子鑫全身就像要融化了一般,全无力气,他躺在谢凌毅的臂弯里,喘息着,接受他细心的照顾。

「啊?我弄疼你了?」谢凌毅吃惊地看到欧阳子鑫在无声的落泪。

「我......好恨自己......!」欧阳子鑫咬着嘴唇道,控制不住地啜泣:「为什么......还会爱着你......我们是敌人呀......为什么啊......呜呜!」

「子鑫!」揪心地看着快要被逼得心神俱溃的欧阳子鑫,谢凌毅紧紧地拥着他,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要永远守护他,可是伤他最重、最深的人也正是自己啊! 

但是此刻除了抱紧他,安抚地轻吻他红肿的眼睛外,谢凌毅无法再做任何承诺。

等到欧阳子鑫昏沉沉地睡熟以后,谢凌毅才起身去沐浴更衣,店小二准备在隔壁房里的那桶热水早巳经变得冰凉。

哗!拿起漂浮在面上的水瓢,谢凌毅迎头浇下,一次又一次,直到水珠沿着黑发滚滚落下,身体完全地湿透,指尖都变得冷冰冰的。

「雪无垠......」深深地呼吸着,那张挂满水痕的英俊脸庞,带着某种令人无法释怀的沉郁。

「就算是我背叛你吧......」自从少年时遇见他起,脖子上就似乎戴着一副无形的沉重的枷锁,锁链的另一端就在雪无垠手中。

自己能走多远,似乎全仰仗着雪无垠能放出多长,在他或明或暗的匡助下,得到了多少权势,也就失去了多少自我。

「只有子鑫不可以......无垠......我是不会放手的,哪怕要我以命偿还......。」喃喃着,一双可媲美顶级黑玛瑙的深邃眸子,蕴含着坚如盘石的信念和殊死的决心!



五日后--

这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早晨,虽说夏军还是没有攻打过来,但是住店的旅客还是越来越少,店小二简直就像那两位「贵客」的专属仆人了。

守着柜台,一边殷勤地熬着汤药,店小二看到一个小麦肤色、面容削瘦少年,在店门口东张西望,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你看什么呢?」少年没有带包袱,穿着也像个普通的小厮,店小二不高兴地嚷道:「别挡着人家开店,一边去!」

「天澧?」谢凌毅正好从楼上下来拿药,一眼就看见了在门口徘徊的少年。

「谢王......」天澧喜出望外,差点就叫了谢王爷,急急改口道:「谢主子,我找了你们好久,子鑫怎么样了?」

「楼上说,」谢凌毅看了店小二一眼,说道:「药熬好了吗?他是我家小厮,你交给他吧。」

「是,好了。」店小二有些不满,瞪了眼天澧,这些天,可都是他服侍这两位贵公子的。

天澧接过热烫的药碗,放在托盘上,小心翼翼地跟在谢凌毅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楼,来到最后一间大客房前,房门敞开着,桌上醒目的搁着一柄长剑。

「子鑫在休息吗?」客厅里没有人,天澧放下托盘后忧心地问。

「嗯,他中了无影针,我之前用内力把针逼了出来,可是他中毒太久,元气大伤,所以我每日只能逼出一些针毒,刚才是最后一次,闭塞的经络重又打通,他这次会睡很久。」

「哦......」

谢凌毅看着明显憔悴的天澧,问道:「你没事吧?无垠......」

天澧摇了摇头,表情黯然:「首领没有拿我怎么样,不过,也没有下次了......」

谢凌毅沉重地叹息,朝里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天澧,我要出去一阵,说实话你来得正好,帮我照顾子鑫。」

「哎?去哪?」

「快的话,三天。」谢凌毅答非所问,拿起桌上的剑。

「你不是要去找首领决战吧?」天澧浑身一震,慌张道。

「这件事总得有解决的一天,逃避是没有用的,天澧,子鑫就交给你了。」谢凌毅注视着天澧,十分认真地道:「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可是现在能帮到子鑫的人,只有你了,我是夏国王爷,以这样的身份留在子鑫身边,只会害了他,所以......万一有什么事情,我......恳求你站出来,帮帮他。」

「谢王爷?!」天澧惊呆了,因为谢凌毅竟然朝他下跪!

「可以答应我吗?」

「谢王爷!快起来!」天澧万分仓惶地道:「我知道,我会保护子鑫的,他也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啊!」

「作为回礼,雪无垠,我会留下他的性命。」

「您这又是何苦?」天澧忍不住哭了,他明白谢凌毅这么说是为了报答他,但是如果和雪无垠对战,还手下留情的话,谢凌毅是必死无疑的。

谢凌毅抬手轻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看向里屋,那桃红色的床幔随微风轻轻地动着,十分地宁静......



暮色四合,客栈门口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黄色光芒,夜风瑟瑟,映衬着黑黝黝的店招,一副冷清萧条的景象。

天澧靠在二楼临街的窗口,一脸心不在焉,忽然里屋传出的响动,让他一惊,飞也似的奔了进去。

不知怎么突然醒过来的欧阳子鑫正撑着床沿,摇摇晃晃地想要下床。

「子鑫!」天澧跑过去搀扶他,并道:「你还不能走路,快躺下!」

「天澧?你为什么在这里?」欧阳子鑫露出很意外的神色,然后不断地环视左右。

「谢王爷他出去了,嗯......是去抓药。」天澧只得撒谎道。

「哦。」欧阳子鑫垂低头,难掩心中的落寞。

「你还是快躺下,多睡一会儿。」天澧看着欧阳子鑫面容清,额头还渗着汗珠,很担心地道:「等会儿王爷回来了,可会责怪我。」

「我没事,」欧阳子鑫浅浅地一笑,脸色却依然苍白,「已经好多了,只是做了一个噩梦,睡不着。」

「噩梦?」天澧边说着边扶他躺下。

「嗯,我梦见我回到了战场上,穿着血淋淋的战袍,手持锋利的长剑,到处弥漫着硝烟,就连云都在燃烧,谢凌毅......就站在我前面,血路的尽头,对我说了什么,就转身走掉了,他说得很轻,我听不见,拼命喊叫让他留下来,可是不行,」欧阳子鑫的肩头剧烈地颤抖着,急促地道:「我总觉得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就拼命地喊......可是......」

「可是他还是走了......」

「子鑫......」天澧皱着眉头,鼻子酸酸的。

「醒来就一身冷汗,哭得稀里哗啦,然后我就好想见他,我一起身,你就冲进来了,还好......只是噩梦而已......」

「子鑫!」天澧突然跪了下来,大哭着:「我求求你阻止他们吧!只有你可以拦着谢王爷,我不想看他们拼得你死我活啊!子鑫,求求你......」

「什么你死我活?天澧,你在说什么?」欧阳子鑫脸色骤变,吃惊地追问。

天澧把心一横,全都说了出来:「首领决意要杀你,派了好多杀手,谢王爷为了让他住手,所以一个人......」天澧的话还未说完,楼下传来一阵人声鼎沸的喧哗。

「等等!大官爷!什么事要您这么兴师动众呀?」掌柜的声音十分慌张。

「什么?匿藏了欧阳军师?这、这怎么可能?」

「回大人!店里是有一位姓欧阳的住客!您要找的人难道就是他?!」聪明的店小二故意扯开喉咙地喊道,他是在给欧阳子鑫通风报信呢。

「靖军?」天澧不由十分紧张,这种时候?

欧阳子鑫想要起身,但是使不出力气,而楼梯口已经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看来官兵来势汹汹。

「你快从窗户出去,一定要阻止谢凌毅!」欧阳子鑫抓住天澧的手道:「我不会被怎么样的。」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失踪了多日,正被官府通缉呢!」

「我知道,你快走!现在只有你能拦住他们!」欧阳子鑫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却摔倒在地上,疼得哀鸣。

「子鑫!」天澧见状,很想去扶,却又被他凌厉的眼神镇住,无奈之下,只得转身,像猫儿般敏捷地跳上窗台,趁街道上的士兵不备,嗖地又跳上屋檐,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十章

天空中浮云飞卷,才是下午时分,天色已黑得如同傍晚,靖德殿前驻守的侍卫们都被劲风吹乱了衣衫,靠墙才站得住脚。

比起殿外的狂风,御书房内的空气几乎要凝固了,面对大怒的仁帝,众官员冷汗涔涔,大气也不敢喘。

甩下奏本,坐在金黄色软椅里的郢仁,再次说道:「这是无稽之谈!!朕的御前仕郎,钦赐的军师,绝不可能是叛逆之臣!」

武程的堂弟,现任正一命殿中司马的武颀,不畏龙颜,大义凛然道:「皇上,臣的奏本句句属实,欧阳军师大奸若忠,私会敌国将领,致使我军损失惨重,靖国天威受损,皇上,此罪当诛!为了那无辜逝去的六千将士,恳请皇上三思!」

欧阳鹤面色铁青,凶恶地瞪着武颀,可是通敌叛国之罪,何等之大,人人避之不及,不敢出来为欧阳子鑫说话,就算他多痛惜自己的儿子,此刻也是有口难言。

「欧阳军师,临战脱逃,如果不是守城的将领,在他企图潜返时抓住了他,恐怕至今还里应外合,祸害皇上。」

吏部尚书的话才说完,那以前还奉承过宰相的五品侍郎,即刻上奏道,「欧阳军师失踪了整整两个月,又毫发无伤的出现在岷州客栈,臣以为,这事实在蹊跷,也只有那封告密信函,能解释其中缘由!」

「住口!」郢仁震怒,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欧阳子鑫被人发现的时候,哪里没有受伤,身体如此之虚弱,几乎连站立都有困难!六位御医诊断了数日,才拿出个安神养血的药方,可恨!都不知道他受了什么样的折磨?

但是无论怎么问欧阳子鑫,他都不肯开口,只是磕头要求出宫,这样下去......

「皇上,江山为重,臣等恳请皇上三思啊。」几十位文武重臣,除了欧阳鹤,都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郢仁气坏了,看他们的表情,听他们的语气,好像欧阳子鑫是一代奸佞之臣,而他是贪图美色的昏君一样!

郢仁眯起狭细的眼睛,皇太后千方百计提拔的人,就是这样的庸才吗?!

「够了!!」郢仁甩袖,那一声大喝令众臣噤声,「朕知道后宫在传些什么,只是朕没想到,这些闲言碎语,竟也让朕的爱卿如此上心,武颀,武将军的死,朕也很痛心,但是你就没想过,这封告密信,极可能是敌国的离间计吗?!」

「皇......」

「朕不会准奏!」在武颀说话之前,郢仁就咬牙切齿地道:「统统给朕退下!」

「皇上好大火气,可是要连哀家一并赶走?」头戴凤凰金冠,身披金粉霞衣,雍容华贵的皇太后,在诸多宫女和太监的前呼后拥之下,傲然踏过门槛,走了进来。

皇太后原为西域圣女,是郢仁的生母,她一个外族少女,在经历了一系列流血的明争暗斗之后,母凭子贵,一步登天成为靖国最高贵的女人。

皇太后好揽权势,党羽众多,即使郢仁是自己的儿子,也是小心谨慎,处处监视。

「儿臣不敢,」郢仁赶紧下阶相迎,大礼拜伏:「儿臣恭迎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等恭迎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众大臣也跟着行礼。

「皇上这么跪着,可是折煞哀家了,快些起身吧。」皇太后亲手扶郢仁起来,心里很是满意,这说明皇帝是很重视她的。

两人携手至金黄色软椅前,郢仁恭敬地退至一边,让皇太后入座。

皇太后也不推辞,坐下后,淡淡地环视大殿一圈,道:「众爱卿平身。」然后,又看着皇帝。

「哀家这次匆忙赶来,想必皇上也清楚哀家的意思,本来,这朝政之事,不该由哀家废嘴多舌,但是欧阳宰相乃两朝元老,此事干系重大,哀家不得不助皇上一臂之力啊。」

「儿臣不孝,让皇太后劳心了。」郢仁鞠躬,可他知道,唯一不与皇太后等为伍的就是欧阳鹤,两股势力明争暗斗已久,只是先皇遗昭,厚待欧阳世家,皇太后即使再流言蜚语,说他妄图谋反,也奈何不得。

而这次,是证据确凿,她怎么能放过如此好的机会?

「宰相大人,你教子无方,纵他祸害朝廷,扰乱后宫,对此,可有辩驳之言?」皇太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欧阳宰相,一脸鄙夷。

「母后!」郢仁忍不住叫道,但皇太后摆摆手,示意他听下去。

「哀家相信,皇上是一视同仁的,而且会秉公定夺,有道是君无戏言呀。」皇太后凤眉一挑,唤道:「宣杨修晋见。」

「杨修?」郢仁眼神微微一沉,预感不祥。

「臣叩见皇上、皇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身着黄铜战袍,灰尘扑扑的杨修,大礼跪拜道。

「你不在前线打仗,回皇城作甚?」郢仁蹙眉问他。

「皇上莫要怪他,是哀家急召他回来的。」皇太后不慌不忙道:「杨护卫,你可憎恨欧阳军师?」

「回皇太后,欧阳大人为人和善,体恤下属,为军师更是一丝不苟,事必躬亲,臣爱戴他,与他毫无私人恩怨。」

「嗯。」皇太后满意地点头,又道:「那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就统统说出来吧,但是切记要据实禀告,否则陷害朝廷命官,皇上是要诛他九族的!」

说这话的时候,皇太后刻意看了郢仁一眼,郢仁没有反应。

「臣遵旨。」杨修正色道;「去年......皇上命臣寻找突然远行的欧阳大人,臣带着圣旨,一路追踪寻访,得知欧阳大人登上了一艘夏国的商船,并与船长和舟师相谈甚欢,臣在庆州拦到了欧阳大人,曾亲眼见他与那船长十指交握,携手同游,臣当时并未察觉什么,尔后,在云险海战场上,臣发现,那船长......」

杨修犹豫了半晌,才道:「就是敌国统帅谢凌毅。」

「你说什么?!」郢仁又惊又怒!

「罪臣不才,虽曾对那船长起疑,却一直调查不出他的底细,」杨修一脸愧疚;「但臣以为,欧阳大人忠心耿耿,就算......」

「好了。」皇太后不冷不热地打断他,追击道:「事情应该很清楚了,皇上,这人证物证俱在,这等佞臣,皇上还留他在流云宫吗?」

流云宫离御书房不远,是欧阳子鑫养伤的地方,他昏迷了两天,刚刚苏醒,体力尚未恢复。

「来人!立刻将罪臣欧阳子鑫押入天牢,听候提审!」皇太后声色俱厉地道:「宰相欧阳鹤,暂停职务,即日起软禁于家门内,待刑部彻查后,再做定夺!」

此言一出,即刻有太监传令去了。

「皇、皇上......」眼见唯一的儿子要被打入天牢,欧阳鹤慌张地求助郢仁。

「母后,且慢。」郢仁也很着急,可是皇太后冷冷地说道:「皇上,哀家是为老祖宗的江山社稷考虑,如果哀家这次依了你,百年之后,有何颜面去见先皇?」

皇太后搬出如此大的靠山来,郢仁脸色微白,虽有一千一万个不顾意,也只能点头:「您言重了......儿臣怎么敢不遵懿旨。」

「嗯。」皇太后算是满意地露出笑脸,又拉扯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然后大步离宫而去。

憋了一肚子怨气,恨得咬碎钢牙的郢仁,挥退朝臣后,在御书房来回踱步,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不能做皇太后的傀儡,即使要兵戎相向,他也要夺回政权!

「子鑫......」是欧阳子鑫让他下定了决心,天牢阴暗潮湿,终日不见阳光,一想到欧阳子鑫要待在那种地方,郢仁就揪心的痛苦。

「朕会救你,一定会救你出来。」郢仁喃喃低语。



若要在当今武林当中,选出一位可称霸群雄的顶尖高手,除了影守集团的神秘统领血无影,估计没人敢冒这个头。

如同现世恶鬼一样存在于人间,他们同背叛,血腥,残杀为武,影守的总坛据说有二千幼童,经过一层层的互相厮杀,能活到成年,担当重任的影守,通常只剩下数十,甚至只有一个,而这一个,战胜上代『血无影』后,才能成为一呼百应的首领,做黑暗帝国的王者。

新一代『血无影』,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他是百年罕见的武学奇才,十三岁就杀了上一任号称「血魔」的首领,夺得权杖,十五年来未逢敌手。 

而这位『血无影』,八年前突然离开总坛,在江湖中销声匿迹,除了他的属下,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些什么?在想些什么......?

缥缈的月光,静静地倾泻在庆州天麟山的幽谷里,七月的夜雾锁着绿黛,更觉繁密的竹林不知有多深。

一间小巧的竹屋比邻着潺潺溪流,屋内有着一点蚕豆般的烛光,但是静得吓人。

一点黑影,忽地横过夜月。

竹帘轻轻地撩开,一个比月色更要美丽的白衣男子,踱步而出。

「首领,属下该死,跟丢了他。」黑影飞落下来,是一个黑衣少年,单膝跪地,银色的面具让人无法看清他的面貌。

「不,他已经来了。」雪无垠把目光投向竹林,淡淡地道。

果其不然,谢凌毅从竹林的暗处走了出来,目光炯然,似压抑着万千情绪。

「啊?」少年非常之惊愕,什么时候被反跟踪了也不知道,对方闭息遁形的功力,简直可与血无影匹敌!

少年很惊恐,雪无垠却未看他一眼,静静地道:「传令下去,封锁此山,就算一只雀鸟也不准放进来。」

「是,属下遵令!」少年松了一口气,飞快离开。

「我想......」雪无垠凝视着让他一见倾心,又足足迷恋了十年的男人,感叹道:「也差不多该清醒了。」

「无垠。」夜风轻拂,竹叶瑟响,谢凌毅的声音也显得格外低沉:「我是来终止契约的。」

雪无垠的眉头蹙了起来,那是从未有过的惆惋哀怨似的神情,风鸣嘎然而止,唯有泉水淙淙直响,叩紧人的心弦。

「幸福......究竟为何物?『血魔』临死时,曾经问过我。」说这话的时候,雪无垠眸色如玄冰,晶莹剔透,万载着阴恻恻的寒气,令人头皮发麻!

但是谢凌毅眼神沉郁,按剑直立,岿然不为所动。

「毅,我真不明白,既然影守首领是深受诅咒的冷血一族,为何还要动情?追寻着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幸福是什么......呵......呵呵!」

雪无垠嗓音低沉地痴笑起来,随即又像在嘲笑世间万物一样高扬起下巴,任凭两行清泪在月色下熠熠闪光。

「相伴十年,幸福不过是水中幻影!一触即碎!」冷笑毕,他的眸神陡然犀利,浑身散发出一股冷凝如冰的杀气!只见他伸出左手,旁边的溪流即受其真气吸引,猛窜而上,犹如倒挂的瀑布似的,冲向他张开的手掌,喀啦几声轻响,水柱瞬间凝结成一把锋利的「长剑」--凝血剑。

这结合了雪无垠强大真气的冰剑足有四尺五寸长,通体银白透亮,如同蛟蛇般在手中不安分地颤动着,剑锋快得令人难以相信,而不断发出的飘忽虚邈的剑韵,如百鬼低泣,悚惧人心!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这是雪无垠的真气所集,命脉所在,自十五年前同血魔决斗后,他就再也没有使过这把绝密而危险的『剑』。

要与谢凌毅为敌,雪无垠非常清楚如若不竭尽全力去拼,自己必败无疑,谢凌毅同他一样,是罕见的习武天才,而且武功已是登峰造极,纵使在生死决于一瞬的时刻,谢凌毅仍能静如止水,从容而对。

「无垠,你对子鑫所做的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谢凌毅双目寒光闪闪,绝情地道。

铿!谢凌毅的龙吟剑出鞘,青芒四射,灿若明星!

「哼。」雪无垠冷冷一笑,身行一飘,衣袂飞舞,凝血剑犀利攻击,那重重叠叠的剑啸,仿佛撒开一张密不透风的剑气罗网,所到之处,要么冰冻三尺,要么轰然炸裂开来。

见谢凌毅敏捷的避开剑气,雪无垠又轻转手腕,那鬼哭似的剑韵瞬间变得更加凄厉,咄咄逼人地侵噬着万物的生气。

「啧!」前面是冰天雪地,现在是烈日暴晒,皮肤好像烧起来似的痛,这一冷一热,让谢凌毅苦不堪言,然而雪无垠的剑法甘畅淋漓,破绽极少,他想逃又逃不脱,像被那张大纲牢牢圈住,挣扎不得。

「喝!」忽然,谢凌毅大喝一声,手中的剑光大盛,那雕刻着细致文字的剑身,势如破竹,刺穿重重阻碍,硬是把雪无垠邪异的剑韵一分为二。

当!剑锋交击,震慑全场的激响往四周扩散,仿佛往竹林里投下一块千斤巨石,震撼得直叫人耳鼓生疼,茅屋也在顷刻间被砸成了碎片,五十丈内的竹子亦如飓过境,倾轧倒在一边。

「他的功力,又提升了不少。」雪无垠凝眸暗忖,铛地收回凝血剑,旋身飘开,紧接着又变化出另一套更加诡秘难测的剑法袭击谢凌毅!

当当!谢凌毅见招拆招,使出浑身解数,迎战那光怪陆离的剑雨,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飞身直上空旷的竹林顶端,你追我逐,以快打快,着实难解难分!

直到掠过竹林,落定在万丈深的峡谷旁,谢凌毅才脚踏奇步,忽地一个侧移,龙吟剑闪电劈下,震开横在胸前的凝血剑,刺中雪无垠的右臂,深及一寸,血液登时涌出,染红了白色的锦衣。

但几乎同时,谢凌毅左手臂一疼,被凝血剑割开了一道血口,两人的实力旗鼓相当。

「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子鑫?」谢凌毅低沉的问道,他就算在这里杀了雪无垠,影守们仍会履行他下达过的杀戮令。

「哎呀,」雪无垠只是低头看了看右臂的伤口道:「我该夸奖你出师了吗?居然能伤到我。」

「雪无垠!放过他,你要的只有我而已!」谢凌毅一提体内真气,迅即挥剑朝雪无垠的心门划去,一派与他偕亡的壮烈姿态。

「嗯?!」雪无垠有所察觉,连退至衔接两座高耸山崖的竹吊桥上,桥面铺着用铁钉固定在一起的竹筒,窄而湿滑,两边各四条粗麻编制起来的百余尺长的绳索,权当作桥栏贯穿前后,山风一吹,整条桥就晃荡得厉害。

更何况现在桥面上飞落下两个激烈打斗着的高手,吊桥不堪重负地绷断了两条桥索。

谢凌毅接连施展出一重强过一重的剑劲,剑浪滔滔,看似朴实无华,却已是大巧若拙的顶尖境界。

「记得你刚和我学剑艺时,都不知道劈和砍之间是有分别的呢。」雪无垠唏嘘地道,两道人影在月照下闪跃腾挪,不绝于耳的剑刃交击声,轰然回荡在万丈深谷的上空。

「那我还给你吧。」谢凌毅突然说道。

「什么?」雪无垠还没反应过来,只见谢凌毅倏然收剑,抬起贯注满真气的手,朝头顶的天灵盖猛击下去。

「--毅!」抽息一口冷气,雪无垠的银眸不可置信地瞪大,谢凌毅居然自废十多年来苦心修炼的内功劲气!

「噗!」吐出一口鲜血,被强行打散的真气,在全身经络逆转,激起锥心裂脉的极度痛楚,谢凌毅脸色苍白,冷汗涔涔,一下子跪倒在地。

「毅,你疯了吗?!」雪无垠想过去帮他,但是谢凌毅剑横在胸前,阻止他靠近。

「全部都......还给你......无垠......答应我......放过子鑫。」情况非常之危及,谢凌毅随时会因为真气逆流进入脑脉而命丧黄泉,他的眼神已涣散,看不清楚东西。

「谢凌毅!你真的好狠!你非要把我伤得体无完肤吗?!」雪无垠声嘶力蝎地吼道:「在这个世上,没有我要不到的人!」

雪无垠手中的剑气暴涨,嗤地一声,无数银光炸裂了桥面,谢凌毅也被抛出了吊桥!

在那一瞬间,雪无垠是想让他死的,这和契约所定的内容一样......但是!

「毅!」痛心疾首的雪无垠大吼一声,凝血剑哗地一下迸裂成点点水珠,挥洒在空中,他体内的真气凝聚成一股意念,催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在谢凌毅被万丈深渊吞没前,飞身直下,把他抱了个正着。

「你真傻......」揪心地看着怀中面无血色,已然昏迷的谢凌毅,雪无垠喃喃地道,就像坠落的晶莹泪珠一样,紧拥着的两人很快被无边无尽的黑渊吞噬了......



「凌毅......」

刺目的亮光来自污黑墙角处的火把,熊熊火苗把这间低矮的密不透风的牢房熏得和炉膛一样的滚烫。

欧阳子鑫汗涔涔的眉心紧拧着,龟裂出血的唇瓣微微抖动,喃喃地呼唤着什么人,但是一阵倏啸的鞭声,啪!啪!啪!犹如暴风骤雨般的落下,掩盖了一切微弱的低吟。

「快画押!!别以为装死就可以蒙混过去!」一个虎背熊腰的狱吏,不断挥舞着粗壮的手臂,那浸泡了盐水的皮鞭,疯狂地抽打着被镣铐束缚住手腕,吊在地牢中央的欧阳子鑫。

「凌毅......」双臂早已失去知觉,破碎的衣衫下,脊背、胸口和双腿都被严刑拷打得皮开肉绽,血流不止,就如同坠入火海一样,每一寸肌肤都痛得犹如万针齐扎,意识若有似无,但内心那说不出的恐慌越发的清晰起来。

不安的思念,欧阳子鑫的长睫毛盖住眼睛,和谢凌毅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是他一生最幸福的时候,从来没有后悔过......喜欢上谢凌毅,哪怕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啪!一鞭狠狠地甩到欧阳子鑫的脸上,顷刻绽起一指宽的血痕,被刮到的眼睑火辣辣的疼,缓缓地睁开眼睛,血模糊了视线。

「为何......心底如此之不安?」心头就像压着千斤大石,疼痛、紧张、恐惧得不能自己。

狱卒气喘吁吁地扔下折断了的皮鞭,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后,面目狰狞地道:「识相的就快点画押!反正你都已经认了同敌国王爷的奸情,横竖都是死罪,何不死个痛快?」

欧阳子鑫回过神,气若游丝地摇头道:「不......」

他无怨无侮地爱着谢凌毅,同时,内心也备受愧疚的煎熬,面对战死沙场的武程,老泪纵横的父亲,还有一定是失望透顶了的皇帝,他只能这样偿还了。

「老子看你还能撑多久!」都已经审问了十天,前后大大小小的用刑不下百次,如果今日再交不了差,收授了皇太后密令的狱卒可要掉脑袋了!

火冒三丈的狱卒从旁边的刑具架上,拿了一根满是倒刺的铁棒,哼哼地冷笑着,才举起来朝欧阳子鑫的胸口扫去,只听得牢门口太监一声高呼:「皇上驾到!」

砰!牢门几乎是被踹开的,吓得狱卒像瘪了的茄子似的缩在地上,还不及磕头迎驾,就被踢中肩膀,整个人朝后撞在刑具架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狗奴才!是谁准许你用刑的?!」郢仁气得浑身发颤,他明明再三交代刑部,在未收到确凿证据前,只能关押欧阳子鑫而已。

「奴、奴......」门牙被撞断了三颗,狱卒吓得脸色发青,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

「皇上。」眼尖的执事太监,把桌上列满罪名的状纸拿了过来,双手呈给皇帝。

郢仁不看还好,一看登时怒火中烧,数千字写的尽是些宰相父子如何勾结外敌,又同朝廷内的某些老臣密谋造反等事,都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一派胡言!」看着前后矛盾,漏洞百出的状纸,郢仁咬牙切齿地道。欧阳子鑫一旦画押,不知会有多少条无辜的性命牵连进去,而且必将引起朝廷一番腥风血雨的动荡。

「来人,把他拖下去,朕日后再慢慢治你的罪!」郢仁怒不可遏地道,吓得翻着白眼的狱卒被侍卫架了出去。

「子鑫!」两个侍卫终于解开了厚重的镣铐,欧阳子鑫站立不稳,摇摇欲坠,郢仁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了他。

「皇......?」获得了解放,欧阳子鑫的眼前却涌起一阵阵眩目的黑暗,他看不清皇帝的容貌,虚弱不堪。

「子鑫,你是无罪的。」郢仁看着遍体鳞伤的欧阳子鑫,不觉心痛神驰,声音哽涩地道:「有人愿以性命担保,你是被人陷害的!」

「凌......」皇上的声音渐渐远去,眼前不断浮现出谢凌毅的样子,俊美的五官,深邃的黑眸,以及动人的低沉嗓音,叫着『子鑫......』。 

「呜。」一股腥黏的热潮,突然翻踊上来,欧阳子鑫吐了一大口鲜血,便昏死了过去。 



晨曦初透,划过精致的皇宫角楼,给朱红高墙洒下一片金灿灿的光,傍着幽静山林而建的琼霖宫,此刻静谧极了。郢仁在一名贴身太监的陪同下,趁早朝前的空隙,避开了太后的耳目,赶来看望在这里疗伤的欧阳子鑫,事实上,自从牢狱中解救他以来,三天两夜了,他一直昏迷不醒。

蹑手蹑脚地走进弥漫着花香的寝殿,一张紫色的帷幔大床前,除了一早来巡诊的两位御医,还半跪着一名古铜肤色的俊气少年。他头戴着夜明珠的发冠,穿着湖蓝色绣鸾凤的锦袍,大大的眼睛透着难解的忧愁,他看到皇帝,便站了起来,直到郢仁走至他跟前,他才淡淡的开口道:「皇叔。」

「辛苦你又守了一夜,天凤,子鑫怎么样了?」郢仁难掩急切地问。

「他还未醒,御医正在诊脉。」少年眉宇轻拢,压低声音道。

「哦。」郢仁看着花白头发的老太医们,坐在床前的脚踏上,一脸审慎地搭着脉,丝毫没发觉皇帝已经驾到,郢仁不想打扰他们,便退在一旁。

少年一宿未合眼,眼眶红红的,郢仁看着他,这个只幼自己两岁,却小了一个辈份的侄儿。他是三皇兄郢祈唯一的子嗣,皇室重要的血脉,当年的「靖断事变」,买通刺客谋害郢仁的大皇子与二皇子,被崇尚『仁德』的先帝打下牢狱,发配边疆,而知情不报的三皇子,也被没收万贯家产,贬为庶民。

但是在先帝驾崩后颁布的一道遗诏上,写明了要恢复三皇子一家人的王族身份,并赐领地与名号,可惜的是御使们只能找到三皇子夫妇的遗骸,小王爷天凤则下落不明。

『凤凰乃吉祥之照,雄为凤,雌为凰。』这是天凤名字的由来,郢仁从皇室族谱上知道这句话。还有那时为了庆贺他八岁的生辰,先帝赐给他一只西域进贡来的变色虫,全中原只有一只,独一无二,宫廷画师还曾画下过小王爷和变色虫的肖像。

这两样证据,证明了天澧『祥瑞王爷』的尊贵身份。但是他突然回来皇宫,一不是为了荣华富贵,二不是为了替父母报仇,他是来帮欧阳子鑫洗刷冤屈的。

他知道许多事情的始末,是谁写了虚假的告密信,是谁把它塞进武家门下,欧阳子鑫在开战前并不知晓谢凌毅的身份,更谈不上自五年前就假借商人之名,做夏国奸细等事,天凤的证词,和杨修后来诉说的细节吻合,再加上他是先帝最宝贝的祥瑞王爷,刑部官员不敢为难。

「我已经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不能再连累欧阳子鑫遇害,」天凤曾经痛哭流涕地说道:「如果我一开始就阻止了首领,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谢王爷是那么地爱子鑫,我明明知道,却......」

那个被称作首领的男人到底是谁?他和夏国王爷是什么关系?天凤一直没有明说,郢仁也不好刨根究底,只要能救出欧阳子鑫,他就对他感激不尽了。

「皇上?」御医诊断完毕,回头就看见一脸深思的皇帝,赶忙下跪,郢仁微一颔首道:「不必多礼,他的情况如何?」

「回皇上,欧阳大人的脉象已经趋于平和,待老臣略施几针,便能让他苏醒过来。」

「那还等什么,快快针灸治疗吧。」郢仁万分惊喜。

「遵旨。」御医们拿出细细的银针,在烛苗上烧至金红,才出手往人中穴施针。

半柱香的时刻后,欧阳子鑫额前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嘴唇微启,气息显得短促,郢仁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只听见天凤低声道:「啊,他动了!」

没错!欧阳子鑫缠满纱布的手指动了一动,在御医拔去银针后的须臾,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呜......」很痛!浑身的筋骨是折断后,重新连接起来,那种锥心的痛楚,让欧阳子鑫一时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两道模糊的人影不停地晃动着,耳边传来幽谷回音似的呼唤。

「子鑫,你怎么样?」

「子鑫,是我啊,快醒醒。」

欧阳子鑫闭了闭眼,艰难地咽了咽苦涩的喉咙,才勉强看清眼前的人--皇帝,还有天澧?!

「嗯......天......」全然不顾伤痕累累出身子,欧阳子鑫想要爬起来,郢仁大惊,赶忙压住他的肩头。

「都是伤口,你不能乱动。」郢仁看到他胸口的纱布渗出血迹,忙唤道:「御医,快止血!」

「皇......天澧......咳咳!」欧阳子鑫无力地摇头,不愿躺下休息,氤氲的眼眸巴望着天澧,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忐忑地问:「凌毅......」

「子鑫。」天凤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郢仁明白过来,便抱住欧阳子鑫的肩头,低语道:「你乖乖地躺下来,朕让天凤和你说话。」

欧阳子鑫这才镇定下来,他背靠在枕头上,任由御医在手脉穴位施针止血,他的眼睛仍旧盯着天澧。

「......子鑫,靖夏两国已经停战了,」天澧专挑好的说,「夏军已撤离知州,肴郡也只剩下五千士兵驻守,沿海的百姓都松了一口气,开始陆续返回家园。」

「凌毅......也回夏国去了?」疼痛渐渐地消退,眼前的景象也越发清晰,尽管听到了停战的大好消息,欧阳子鑫心头的不安感仍挥之不去。

「唔。」天澧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说道:「皇上已颁布旨意,往后若有矛盾,会首先采取和谈来解决问题,夏国也同意了。」

「凌毅真的回去了?你阻止到他了?他......有没有再说些什么?」欧阳子鑫见天澧不愿正面回答,于是进一步追问。

天澧看着地板,半晌才极轻地说:「其实......我去的时候......」

「什么?」欧阳子鑫不安分地支撑起身子,银针被碰落在地上。

天澧怎么都不肯说清楚,只是一个劲地掉眼泪,欧阳子鑫都快急疯了。

「到底怎么了?天澧,告诉我!!」

「子鑫!」郢仁一把抱住欧阳子鑫,心痛地看着他泪湿的脸庞,说道:「你的命是朕救下来的,你是朕的爱卿,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再有半点闪失,这是圣旨,你明白吗?」

「皇、皇上......?!」倒吸一口寒气,欧阳子鑫一脸惶恐地瞪着郢仁。

「他失踪了,」长痛不如短痛,欧阳子鑫迟早会知道的,郢仁低哑地道:「他和一个叫雪无垠的男人决斗,双双坠入山崖,虽然未找到尸体,但那是万丈深谷,可能......」

那一瞬间,眼前天旋地转,欧阳子鑫肩头一颤,整个人瘫软下来,郢仁紧抱着他,再三道:「振作些!子鑫!」

「不......不......不会的!」欧阳子鑫泪如泉涌,紧抓着郢仁的手臂:「凌毅他不会有事的,我知道,他不会离开我的!」

「子鑫。」郢仁深深地叹息,抚摸着他凌乱的头发,安慰道:「就这样哭吧,你会好受一些。」

「不!不是的!他真的不会有事!」欧阳子鑫神情激动地道:「我感觉得到!他的轻功那么厉害,而且一直陪着我,从未离开过!」

「天澧......你告诉他们啊......凌毅没有死!他没有......」欧阳子鑫又去抓天澧的衣袖。

「子鑫。」郢仁揪心的痛,但是除了紧紧地抱住他,不断地给他安慰,也没有其它办法了。



此时云险海的另一面,夏国大都,是一片白旗飘扬,处处结白花的葬礼中,荒淫无度,只想着扩充后宫和金库的老皇帝死了,死在软禁他的芙蓉殿,嫔妃们的怀抱中。

这样昏庸的皇帝暴卒,百姓是大松一口气,高兴都来不及,谢凌毅则站在正殿前,深深蹙着眉头,杀母仇人死了,就这样在温软馨香的床上去了,谢凌毅心有不甘,应该有更合适昏君的死法的,比如揭竿起义,被乱剑刺杀,比如被踹下王位,潦倒终身,可是,作为一个君王,他却如此完整地走完了一生,谢凌毅不由握紧了手中的剑!

可是说完整,也不完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却未给他诞下一子半女,后继无人!王位「传子不传弟,传长不传幼」,是夏国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君纲,现在众大臣议论纷纷,焦头烂额,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十六王爷谢凌毅。

早在五年前,夏国的政权和兵权就全在谢王爷手里,而且他还是一个行事凌厉,公正不阿的男人。

他坚决地废除苛捐杂税,夺回被靖国侵略的城池,重新开办学堂,爱民如子,深受百姓拥戴,现在,那齐刷刷地跪在王宫外的十数万民众,就是为谢凌毅请愿而来。

他们希望十六王爷能够登基。

宫外的呼声是如火如茶,朱红围墙内,谢凌毅不知是第几次叹息,他儿时的师傅,已经白发苍苍的礼部尚书薛易,双手递上一份长长的联名奏折,下跪道:「王爷,夏国历代君主,向来是由天命选出,长子即为帝王,可这一次,就顺应民意如何?国不可一日无君,恳请王爷登基。」

「先起来吧。」

这二百六十七位文宫,一百九十五位武将,自发签写的烫金奏折,谢凌毅却没有看,而是径直走向白玉栏杆,雪白耀眼的千余级台阶下,是一派姹紫嫣红的南国风光。

椰树和棕榈树在带有咸味的海风中轻轻摇曳着枝条,广阔的碧绿草地间有着一碧波荡漾的大湖泊,栖息着悠闲的天鹅群。

宫殿的地势很高,谢凌毅远远眺望,可以俯瞰王家园林,还能看见犹如纱幔般轻轻拂动的蔚蓝大海,水天一色地横跨天穹,美得恍若蓬莱仙境。

「薛师傅。」谢凌毅忽然开口道:「如果你有一个深爱的人,你会送什么东西给他?」

「这......」虽然感到意外,但是薛易机智地答道:「一个温暖的家。」

「嗯。」谢凌毅微微点头,不知是否在太阳底下站久了,他的脸有些红。

「谢王爷?」

「我也这样想,他喜欢暖和的地方,对夏国也很好奇,」谢凌毅呢喃着,英俊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柔情:「我一直说要保护他,守在他身边,可是......被守护的人,却是我......」

「王爷,您说的那个人是......?」

「夏国的『王后』,不,应该说是另一个王。」

「二皇共理天下?!」薛易吃惊地张大了眼睛,但更多的是喜悦:「您、您是答应了?」

「薛宰相,你以前说过,无国何以有家?所以在正式提亲之前、我会先好好打理这个国家的。」

「谢王爷!不!臣恭祝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薛易欣喜不已,伏地跪拜道,他看着谢凌毅出生,长大,一直认定他才是夏国真正的「真命天子,九五之尊」,暗中悉心栽培着,而今天,谢凌毅终于成为了夏国皇帝,薛易不禁老泪纵横,他一定会是夏国历史上声名赫赫的一代名君。

谢凌毅择日登基的消息,如燎原之势传偏宫廷内外,聚集在宫外广场上的百姓们不禁喜极而泣,继而齐齐高呼万岁,场面甚是宏大感人!

谁也没有注意到偏僻的广场一角,那摇曳着藤蔓的古榕树下,孑然而立的男人。

他身材颀长倜傥,容貌更是俊美脱俗,就像远离尘嚣的天仙一样,透着世人无法触及的神秘魅力。

「毅......」一双晶莹剔透,闪着水色银芒的狭细眼眸,穿越过民众,出神地凝望着夕阳下,光彩熠熠的宫殿群落。

那表情像是在回忆、眷恋着什么,尔后,薄唇苦涩地翕动着,像是在说着什么话,天色渐渐暗下来,一阵沙沙的晚风吹起,舞起的枝蔓遮蔽了他的身形。

等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惟有空气中一阵淡淡地,好似牡丹的芳香......



时值初秋,晴空一碧万顷,令人精神气爽,巍峨的靖国皇宫,到处是金黄色的杨树叶,阳光追逐着潺潺流动的溪水,美不胜收。

嚓、嚓......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踩着秋叶,如同旋风般疾步穿过四座朱红宫门,在宫女、太监和侍卫们惊讶的目光中,一路行至靖德殿才歇住脚!

「子鑫?」敞开着殿门的御书房内,郢仁坐在御案前,正和太监总管说话,看着未经召见就突然跑来的欧阳子鑫,讶异地道:「你的伤才好,怎么可以随意跑动?」

「皇、皇上,恕臣斗胆,那件事......是真的吗?」欧阳子鑫跨进门槛,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郢仁不觉叹了口气,那表情不知是喜,还是忧:「没错,是真的,朕已经收到夏国使节送来的信函,谢凌毅已经登基为王了。」

「这么说他没有死,真的没有死......」欧阳子鑫喃喃着,绽开欣喜万分的笑容,「太好了,我就知道......」

「嗯,就像你一直强调的那样,他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这个福大命大的男人,明明活着却不来找你,现在已经是夏国皇帝了。」看到欧阳子鑫喜不自禁,郢仁虽然替他高兴,但也难掩醋意。

「啊......」欧阳子鑫似乎现在才想到这点,一脸茫然。

「子鑫,朕不喜欢这个男人,你为他牵肠挂肚,他却忙着当他的皇帝,」郢仁挥退太监总管,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对你,朕不会轻易放手的,留在朕身边......子鑫,朕需要你。」

皇太后上月初患了一场大病,锐气大减,不再执着于争权夺利,而西域的宗亲们,对于皇太后上次没有铲除掉宰相和其它『亲王派』的大臣,非常不满,想要重新倚靠和控制才十七岁的郢仁,但是郢仁是不会低头的。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郢仁需要欧阳子鑫的支持,哪怕他只是待在宫中,也会让郢仁舒心许多。

「皇上......臣......」欧阳子鑫看着这个一朝乘风起,长啸傲苍穹的年轻帝王,心里却万分思念着谢凌毅:「臣遵旨。」

尾声

一转眼,便到了秋末冬初的时节,霜风乍起,一处处碧瓦红栏金顶的亭台楼阁,九曲回廊,都掩映在火红的枫林之中。孔雀,丹顶鹤,麋鹿等奇珍异兽时而出没林间,这方圆二百五十里的琼霖宫苑,真是趣味无穷。

今日是靖国皇帝郢仁十七岁的寿诞,文武百宫及外国使节齐聚这里,笙乐不断,歌舞升平,其乐融融。

「少主子会回来的吧?」通往宫苑主殿的朱红栈桥上,一位三十来岁,盛装打扮,手捧着青漆食盒的宫女,对身旁同样衣着光鲜的老太监道。

「当然了,他是出生在琼霖殿的,等少主子找到了要找的人,自然会回家来。」老太监眯眼笑道。

「还能看见少主子,奴婢真是高兴啊,想当初奴婢陪他玩的时候,才膝盖这么点高。」宫女不觉乐呵呵地道。

「你们又在想念小王爷了吗?」欧阳子鑫缓步踏上栈桥,他一身浅黄色的薄锦衣,容颜清俊,发丝如墨,衬着这枫叶正红的美景,竟让人移不开眼光。

「欧阳大人。」宫女和太监齐齐施礼,非常恭敬。

「不必多礼,说实话......我也很想他。」欧阳子鑫感叹道,凭栏看着桥下的波光粼粼,自从天澧知道谢凌毅平安无事后,就坚信雪无垠也一定活着,在某个地方,他当即收拾行囊,留下一封书信,便匆忙地离开了皇宫。

「一定能找到的吧。」欧阳子鑫虽然不能原谅雪无垠的所作所为,但也体会到了他的悲哀,爱一个人,是那么辛苦的事......

欧阳子鑫正出神的时候,宫女和太监突然弯下了腰,必恭必敬地退至两边。

「哎?」正觉纳闷,忽然肩头一暖,一件金红色的,缀着雪白貂毛的锦绣长袍,盖住了他单薄的身子,还有人在他耳后责怪道:「不陪朕饮酒,在这吹什么风?」

「谢皇上关心,」欧阳子鑫淡然一笑,转过身来,「臣不过是想去翰元殿取琴来。」

「子鑫,你还真是朕说什么,你就立刻去做什么,才穿两件单衣就出来,就不怕感染风寒吗?真是的!」郢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甚为不悦。

「哎......」 

皇上这段日子有些奇怪,不是盯着他看个没完,就是不耐烦地支开他,还有些欲言又止,吞吞吐吐,欧阳子鑫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眨巴着眼睛。

「皇上......您最近是不是不舒服?」见郢仁拧着眉头,憋着气的样子,欧阳子鑫真的担心起来。

「才没有,朕只是一想到和亲就火大!」郢仁忍不住低吼。

「和亲?是我朝哪位公主?」欧阳子鑫更加弄不明白了,疑惑的问:「臣怎么没有听说?」

但是郢仁涨红着脸,好像快气爆的样子,吼道:「可恶!真不甘心!」便拂袖回大殿去了。

「怎么回事?」欧阳子鑫一脸困惑,喃喃道:「皇上好像喝多了。」

拉拢华丽锦袍的领口后,欧阳子鑫朝翰元殿走去。

翰元殿是存放历代皇帝收集来的古乐器和古书卷之宝库,地处僻静的琼霖宫苑北隅,若非皇上需要,平时鲜少人会来。

欧阳子鑫这一路走来,都没有碰见宫女和太监,放眼望去,回廊两边,尽是随风舞动的红叶。

「凌毅......」只要在独处的时候,欧阳子鑫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

「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从皇帝那里断断续续地听到一些关于夏国的消息,谢凌毅自从登基以来,颁布了一系列富国强民的政策,减免了前任国王为享受奢靡生活,而设的苛捐杂税,加强贸易,更废除了只准第一王子继承王位的惯例。

而且王族犯事不再受律例的庇佑,而是罪加一等,这深受百姓们的追捧。

「夏国的秋天也是满坡的红叶吗?」欧阳子鑫出神地想着、伸手轻拈下一片枫叶。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泪弹不尽临窗滴。就砚旋研墨。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我......好想你。」念到此处,心头悸恸,几乎无法呼吸,欧阳子鑫琥珀色的眸子里,泪光闪闪。

一只黄色的蝴蝶悄然飞来,轻拍着美丽的翅膀,歇落在廊栏上,欧阳子鑫蓦然注意到它,怔了一怔。

「真稀罕啊,在这样的深秋里,还能见到蝴蝶。」他觉得吃惊,但很快又为能见到这样美丽的生灵而心喜。

才想要轻触它,蝴蝶倏然飘飞起来,朝枫林而去,原来那里也翩翩飞舞着一只同样颜色的彩蝶。

「有同伴在呢。」欧阳子鑫莞尔一笑的同时,不免也有些失落,他看着它们追逐着飞向一片空阔的草地。

「这里是......?」看着熟悉的景致,欧阳子鑫认出来,这宫墙下的草地,正是儿时他和武程常常来游戏的地方。

回忆如潮水。那个时候的武程还是一个私塾里人见人怕的小霸王,仗着父亲是大将军,经常无端欺负一些怯弱的小少爷们。

欧阳子鑫记得冬季里的一日,他又在抽打一个陌生的少年,自己真的很生气,好多天都没有理睬武程,不过经历过那次以后,武程还真收敛了,不再胡乱打人。

「......你真是无情啊,我都站了这么久了,你还视而不见。」低沉的扣人心弦的嗓音,自身后响起,欧阳子鑫怔住了,手中的叶片也飘落在地上。

他急急地转身。

「既然那么想我,好歹也回封信给我啊,我可是挖空了心思,才能写出这么多诉说爱慕的诗句给你。」来人一身绛紫色华服,衣袖和下摆盘着金龙,他弯腰捡起地上火红的枫叶,拈动着。

「谢凌......毅......?」欧阳子鑫瞪大着眼睛,气息越发的急促,光润的嘴唇亦颤抖着。

「是我。」不再调侃他,谢凌毅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带,就把他拉进怀中。

「真的......是你吗?」欧阳子鑫闻着那熟悉的麝香气息,感受着那温暖而有力的拥抱,潸然泪下。

「是我,子鑫,我终于抓到你了!」谢凌毅埋首在欧阳子鑫锦缎般柔滑的黑发中,深深的思念快让他发疯了:「子鑫,我爱你......好想你。」

『如果能和欧阳子鑫在一起,哪怕只有几天,我愿意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他是这么对靖国皇帝说的。

两国的君主为了欧阳子鑫的事情,已经秘密地通信很久了。

『哼,放弃一切?你打算让朕的爱臣跟着你喝西北风吗?』郢仁每次回信都是凶巴巴地:『只要你给他幸福,朕也就认了这门亲事,别再写情信来了,朕的臣子可不吃这一套,想见他的话,就快点来吧,免得朕后悔......』

「放开我!!」突然,欧阳子鑫低吼着挣扎起来,他猛地推开谢凌毅,抬手就揍了他一拳。

「呜!」坚挺的鼻梁,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头,谢凌毅痛得哀鸣,可他更心痛欧阳子鑫在哭。

「混蛋!我是那么担心你!为什么现在才来呢?!我以为你死了,差点也去死!」欧阳子鑫眼睛通红,泪流满面,肩头颤抖不止。

「子鑫!」谢凌毅心疼地想抱他,可是欧阳子鑫横眉怒目,不让他碰。

「是我不好。」谢凌毅不气馁地追过去,慌忙中还差点一头撞上廊柱,好不容易拦住了欧阳子鑫。

「对不起,你不要哭。」不顾他反抗,紧紧地抱着他,这回就算脸上挨十拳,他也不会再松手:「对不起。」

「你怎么会坠崖的呢?还突然登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欧阳子鑫挣脱不了,只得双手握拳,忿忿地道。 

「......好吧。」谢凌毅叹息道:「但此事说来话长--我和雪无垠有一个契约,『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所以就算不是为了你,我和他之间还是会有一场大战,而且......」

谢凌毅深呼吸着:「......这十年来,权势愈大,我就愈迷惘,无垠的眼神,他的追求......也让我为难,可是,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所有的一切就像洪水一样推着我前进,我身不由己,又嘲笑自己,我得到了我最想要的权利,却还觉得空虚?然后......我遇到了你。」

「傻瓜......」欧阳子鑫嗫嚅,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辛苦就早些说出来啊,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谢凌毅赶紧搂紧他:「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本来想自废武功,结束一切,但最后关头......还是无垠救了我,听士兵讲,是雪军师送我回了军营,然后他说『告诉王爷,我们今生不会再见面了。』然后就独自一人离开了。」

「你居然还『自废武功』!」欧阳子鑫的眼眶红了,他当然知道决战的时候这和『自杀』无异,哽咽道:「你就没有想过我的心情吗?」

「对不起......」谢凌毅真挚地道歉。

欧阳子鑫浓睫敛起,他无法原谅雪无垠,可是也无法憎恨雪无垠,爱亦长,恨亦长,他理解雪无垠那种无奈的,深深的哀伤,现在只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了。

「我身负重伤,昏迷不醒,当我能下床去找你时,夏国国王又突然毙命,全国顿时纷乱成一片,国不可一日无君,我只得按捺下去找你的念头,宣布登基。」

之后的事情,就和欧阳子鑫听说得差不多了。

欧阳子鑫淡琉璃色的眸子,抬起来凝视着谢凌毅,缓缓说道:「你不是说过,不再留我一个人了吗?可是这次你却丢下我整整七个月,我不会轻易饶恕你!!」

「只要不是不理我,你想怎样惩罚都可以。」谢凌毅忙不迭地点头道。 

「好吧,我......要你带我去夏国,游历所有的湖光山景,尝遍夏国小吃,还有......」欧阳子鑫的脸红了起来,嗫嚅:「看完你家里的藏书。」

「子鑫......」谢凌毅的眼神,简直是欣喜若狂。

「还有呢!」

「嗯?」

「你笑给我看看嘛?」

「啊?」

「从我第一天见到你开始,你就一直扳着脸呢。」欧阳子鑫说着,摆出一个冷酷的表情,惟妙惟肖。

「对你,我何曾......」谢凌毅本想说,对着他时候,是不会这样冷冰冰的,但看见欧阳子鑫脸色一沉,就不觉笑了出来,这个样子的子鑫,真是可爱啊。

欧阳子鑫楞楞地看着谢凌毅,平日里看惯了一笑起来,就倾国倾城的仁帝,自己应该对那足以迷倒众生的美貌免疫了才是,可他的心却怦怦跳得厉害,脸也更加燥热起来。

「你还是不要笑好了。」他忍不住低声说道,省得让人联想太多。

「子鑫,我只对你一个人笑。」谢凌毅明白似的凝视着他,温柔的耳语。

「才不要,你笑得好诡异。」欧阳子鑫侧过脸,耳根都红了。

「对了,子鑫,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这件事说起来更长,十二年前......」谢凌毅缓缓地低下头,吻住了欧阳子鑫微启的朱唇。

儿时的邂逅,注定了一生的情缘,子鑫,你永远是我心中的最爱,不管这份爱有多艰难,我都不会放手,永远守护着你。

寻寻觅觅,历经坎坷之后,我终于又抓住了你的手,凌毅,就算我们的未来无法预知,我也将克服一切,不再离开你,相约至天荒地老......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