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08

沈亦: 孕事风波

楔子

他一定是跟人打架了;她心里这么想。

她悄悄的打量着他——右颊上有道干涸的血迹线条,破皮的伤口清晰可见;就连嘴角也泛着淡淡瘀青。过多的酒精在体内作祟,他渐渐有些呼吸不顺,正大口大口喘息着,那双宽广而弧度极其优美的唇形,惑人的性感似乎就在微启之间,薄薄的唇像是寡情却又有说不出的味道,他有张一般男人少见的漂亮嘴唇——“看什么看!”可惜,漂亮的嘴说不出动听悦耳的话。他的语气野蛮、嗓音粗嘎,发涨的舌导致咬字含糊不清。

但她还是听懂了。她毫不以为忤的笑道:“先生,是你拖着我离开PUB的耶!你忘啦?”

他的脸发红、目光涣散,就连思考也是慢半拍。

他拖着她?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吧!只记得那是个充满噪音、吵死人不偿命的鬼地方,他再也忍无可忍,摔了酒杯便夺门而出——问题是,他连她一块带出来干嘛?

泡在酒精里的脑细胞已死得差不多了,一团浆糊中勉强能理出的:这女人在PUB曾向他搭讪;对,就是这样没错!

原来是个无聊女子。他七荤八素的暗地冷嘲,却忽略了自己这副高大身躯要不是仰赖这名无聊女子的搀扶,恐怕早已跌坐在大马路边了。

他可真重啊!她使尽吃奶的力气撑住他,他依附着她蹒跚的步伐,月光拉长了两人交缠的身影,歪歪斜斜的像是战火余生后的伤兵。

“还是我来开车吧!”她最后做出结论。

“为——为什么要——要你来开?笑——笑话!”

他扬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一个重心不稳,车钥匙便顺利摆脱主人飞了出去,掉个老远。

“唉!真是的。”她一面嘀咕一面跑去捡钥匙,前后不到十秒,再回来时只见他已整个人摊坐在地上,托背后那堵围墙的福,要不他现在大概是直接用躺的了。

“快上车吧!求你动一动——快动啊——”她拼了老命的想拉起他,谁知他这么不合作,像个任性的孩子赖地不起。

“不要——”

“不要?大哥呀!你人高马大的,我这弱女子哪拉得动你?拜托你行行好,使点力嘛——喂!你还不动?你到底想怎样?我叫你动你就给我动!”

她按捺不住的哇哇叫。寂静夜空瞬间在她的抗议声中活跃了起来,凡是听力正常的绝不会错过她的高分贝大嗓门。

“你真吵。”他还知道抱怨,可见他不到烂醉地步,充其量是醉傻了而已;要不他怎会觉得这无聊女子有点面善,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是幻觉吧!今晚的偶遇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然而,这萍水相逢的女人正气喘如牛的将他塞进车里——呼呼!他终于肯稍稍挪动一下身子了。七手八脚的安置好他,她自己则忙着上驾驶座。

放下手煞车、进档,墨黑色的车体缓缓驶入快车道;而他也陷入不知是昏厥还是沉睡的无声状态。

她斜睨身旁的男人一眼,喃哺自语:“幸好我知道你住哪里,要不你叫我开到天边啊!”

原来,他不是幻觉。可惜他没能听见她说的话。

像是好奇、又像依依不舍,她情不自禁多望了他几下——些许不听话的发浏由一头的浓密中窜出,懒懒散散垂在前额,划过那双紧闭的眼;两道黝黑、齐长的睫毛,有种令人醉心的温柔,惊羡之余竟是那般不真实,脑海渐渐浮现他平日神清气爽时的模样,深邃的眸像是天生多情,明亮而无瑕,璀璨的光芒犹似一团凝聚万星的银河,释放出阵阵蛊惑人心的吸引力,眼睛为灵魂之窗这句从小听到大,实际上却毫无体会的名言,竟是在遇见他之后总算有所领悟。

一眼,只是一眼。她的三魂七魄就在触电的一刹那被打散,由他全盘收服,而这个身为放电者的家伙自己却浑然不知。

他害惨她了。唉!他哪里会知道有个呆呆女为他茶饭不思、红颜消瘦呢?

咕哝一声,他翻动了一下身子。倾斜的角度,适时展现他俊逸完好的侧脸——直挺的鼻梁上也印有一片淡淡的瘀青,她不禁再次自问:他今晚到底是和什么人发生冲突?瞧他平日斯斯文文的,实在想像不到他的火气会这么大,还跟人打架呢!

酒精借由流动血液的助燃之下,开始发挥作用;他像是难耐燥热的胡乱扯拉衣领,一转眼功夫,衬衫钮扣纷纷挣脱,敞露出大半胸膛,不仅如此,她甚至连那属于男性强劲的腹部都一览无遗了——脸一红,她赶紧别过头去。

他还是睡得像死人一样。既然如此——她又贪婪的偷窥他几眼,反正神不知鬼不觉嘛!虽然她早已面红耳赤了,一颗脑袋就像正在发高烧,久久无法降温。

浅褐的肤色、坚实的肌肉,透过一轮明月辉映,意外的泛起层层光泽。原来男人的皮肤也能这么平滑;一种与女人截然不同的阳刚之美,不禁令她傻了眼、发起怔——刹那间,一阵又尖又长的煞车声划破夜空,连她自己这个制造噪音的罪魁祸首都吓一大跳。

老天!她在干嘛呀!居然看一个男人看到忘了自己正在开车,差点就撞上路灯了,亏得她即时回神,好险!

咦?她探出脑袋东张西望。嗯,没错,就是这幢华厦,他就住在这里。

“哦——痛——”庆幸之余,她听见原本应该沉睡不起的他传来低哑的呻吟。

他抱头咒骂几句,似乎真的很痛。她有些尴尬,差点开人家的车去和路灯KISS,这下又害得他撞个正着;看来,刚才的紧急煞车的确威力不小,他在彻底呈现放松的状态之下,对于突如其来的灾难完全失去抵御能力,直接猛冲向面前硬梆梆的饰板,这一撞,只怕死人也给撞活了。

“你没事吧!”她倾身低声问。

他还在抱头。心不甘情不愿的翻起眼皮,半眯的瞪视她:“谁准你开我的车!你干嘛还赖着不走?”

啧!这女人怎么像强力胶似的;到现在还紧缠着他不放。他没好气的想。

“你要搞清楚耶!如果不是我你早就睡路边了。”她赶忙吹嘘自己的功劳。太过份了吧!没道声谢谢就算了,居然还过河拆桥。“说不定不只睡路边,你更有可能因为酒后肇事,现在人已经被捉去警局了。我是在帮你耶!”

她说了半天,人家还不领情哩!他踉踉跄跄的“滚”下车,用力摔上车门,满嘴口齿不清的嘟嚷:“鸡婆!多事!谁要你帮啊——”

一个重心不稳,还来不及踏出步伐他已跌坐在地下了。

“你又来了!三岁小孩走路都走得比你稳。”她绕过车头去扶起他。“我不是没看过男人酒醉后的德性,逞什么能呢?不行就不行,承认又不丢脸,这么倔强干嘛!该接受别人的帮忙就接受,好汉不吃眼前亏——”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吵?”他用布满血丝的朦胧醉眼瞪她。

“有啊!你现在不就说了。”懒得跟他计较,她努力扛起他。

他有些懊恼自己不听使唤的两条腿,怎么好好的柏油路被他这一走都像海绵似,就是走不稳。这下可好了,他真的是‘挂’在她身上才得以正常步行,几秒钟前还说人家鸡婆,简直自打嘴巴。

“回家冲个凉、睡一觉,明早醒来就没事了,最多头痛而已;谁叫你要酗酒?喝成这样不难受才怪!”

她的责备包含了浓浓的关怀,虽然他一点也听不出来,只觉得这个唠叨的无聊女子身上散发着一股淡雅香气,闻起来很舒畅、很怡人,他‘挂’在她肩膀上的头颅,鼻息之间净是她纤细颈项所传出的幽香。

柔柔的、轻轻的、软软的——“喂!你——”她低叫。他们正搭乘电梯到他位于八楼的住处,她突然感觉挂在肩膀上的脑袋蠕动了一下,于是,他的脸变成埋进了她脖子,而嘴唇贴在她皮肤上;她猛一颤抖。

不只颤抖,还神经紧绷。“你还好吧!”瞧她问了一个多无聊的问题!他温热的呼吸熨烫在她敏感的颈部,她紧张得就快错乱了,哪里还能思考?

“好——好香。”他梦呓般。

好香?她一头雾水,什么东西好香?她还来不及搞懂他所言为何,他两条胳臂突然上扬,一把圈住她。

“啊!”她本能的叫出声。他——他干嘛抱住她?鼻尖还在她脖子上磨蹭着,这举动好暖昧,难不成他酒后乱性?

她开始觉得口干舌燥。不会吧!她是喜欢他没错,但也不至于两人第一次碰头她就以身相许,况且,他还酒醉着,这怎么行——‘哗啦’一声,电梯在她毫无心理准备之下大开,当场吓得她魂飞魄散。

似乎连门外的人也吓了一跳。酒气薰天、眼前的男女大刺刺纠缠在一起,这对一个欧巴桑而言无疑是色情的。

欧巴桑发直的双眼从进电梯开始,就这么眨也不眨的固定在他们身上。

她几乎能读出欧巴桑的心事:好个不知羞的男女呀!

准没错!欧巴桑八成是这么看待他们的。没办法——“哈!我老公酒量不好,一喝醉就这副德性,不扶他还不会走路哩!”

这样解释合理吧!虽然有点多此一举,但一对夫妻抱在一起应该比较能得到认同,总是不会被人当成那种不三不四的男女。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为难你了。”欧巴桑立刻换了张和颜悦色的笑容,像是明了。“我那老头子也常喝得醉醺醺,结果还不都累到咱们做老婆的身上,一下沏茶、一下服侍这服侍那的——”

欧巴桑颇像同仇敌忾的叨一长串,她只好陪着傻笑。

唉!人的观念有时真的是一种很奥妙的玩意儿。

终于抵达八楼了。可是——“喂!你住哪一户?”她推了推他,他还紧扒着她不放。

“什么?”他喃喃。抱着这个无聊女子的感觉真舒服,他似乎不打算就此放手。

慌慌张张替他找出钥匙。“快点呀!到底是哪一户?否则等会儿又有人出来我就麻烦了。唉!我干脆在额头上刺‘我是你老婆’算了,省得解释。”

“我没有老婆——我又没结婚——”他嚷嚷了起来。

“小声点!你故意要坏我名节是不是?”她赶紧捂住他的嘴。

经过一阵混乱,总算得以遁逃进屋里了。

他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

“你自己没问题吧?我要走了,你早点休息。”

然后,她看着他一寸一寸向右边倾斜,直到整个人栽入沙发为止。

“你到底行不行啊!”她摇摇头,走去拍了拍他的面颊。

他没动静,只是懒洋洋的望着她。

表情怔然,他似乎还徜徉在醉海里。“我冲杯茶让你醒醒酒,好不好?”她问。

“你家里有茶叶吗?放哪?厨房吗——”她正想举步,身后突然有股力量牵制住她,她感觉自己身子向后坠,一回头,他的脸就在只与她相隔咫尺的地方。

他再拉近她一些。“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面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她一时答不上来。那双生动的黑眸在她眼前晃啊晃的,晃得她心头大乱。匆匆而过的印象,本来就不深刻,更别说他现在浑沌不明了,他当然想不起来。

“你弄错了,我今晚是第一次见到你,怎么会面熟?”她小声道。算了,还是别承认吧!他醉醺醺的怎是两人相识的好时机呢?

今晚遇上他纯粹偶然。瞧他一身是伤,又喝醉了,她怎能不管他?

对了,说到伤——“你跟人打架了?”她问。

他一闻言,两道浓眉纠得只差没打结。“关你屁事!”很明显的,他把火气全往她这里出了。

他猛地起身,可能动作过大,再加上醉意未褪,他差点又跌倒了。

“滚!滚出去!”他大声咆哮,东倒西歪的往屋内走去。

“凶什么凶嘛!不过随口问问,你不想说可以不说,干嘛翻脸就不认人?好歹是我送你回家的耶——”

一箩筐的抱怨未尽,房里就传来巨大‘碰’的一声。她旋即住口,跳起来便追了进去。

“怎么了?”她在昏暗不明中看见满地的衣服,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醉得撞倒整个活动衣架,透过客厅所传来的微弱光线,她发现他整个人呈大字形躺在衣服上。

“哦!真是败给你了。”她懊恼的拍额,蹲下去扶他。“刚才不是还很凶吗?吼那一声起码让你死上万个细胞,这下你相信了吧!”

“不要管我——走开!”他两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硬是不肯合作。

“不可以睡地板,要睡上床睡。”她很坚持,又拉又拖外加绝对必要性的几个巴掌,说什么也非将他弄起身不可。

她真像在做苦力一样,就算把整年度的运动量加起来都不及今晚的一半。

“烦啊!烦死人了——我好烦,你滚!滚得远远的,别来烦我——”他粗声粗气的谩骂一通,仿佛无理取闹的孩子,怎么哄也哄不听。

她终于以极不淑女的手段弄他上床了。累得半死!喘得她就快断气了,这种扛人运动再来个几次,她恐怕会去了半条命!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居然要我这弱女子扛你,压都被你压死了。”她上气不接下气的嘀咕。嗯,躺下来的感觉真好,她也该休息休息,折腾了这么久,好累啊——咦?躺?她躺在哪儿?怎么那沉甸甸的重量还没消失?她不是已经把他给丢到床上了吗?

原本因疲惫而闭上的双眼火速睁开——幽暗中,她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大床上,而他,则压在她身上。

“别睡在我身上,快起来!”她又惊又慌,一时拿不定主意,只晓得拼命拉他。

不拉还好,这一拉,未上扣的衬衫就这么让她给由背拉起,他大半肩胛全裸露了出来。

他再次嗅到那股清香——他的脸埋在她颈项,就像刚才一样,那种恬淡适意的感觉令他为之神往,他喜欢这味道。

可人的似乎不只是味道,紧贴着他双唇的柔滑更是极品,他不由自主张口尝鲜——她大震!他在干嘛?他竟吮吻着她的脖子!

“你醉傻啦!你——你还不停止!”她用力推他,失声大嚷。

刚才的蛮力呢?怎么一下子全不见了?她因颤抖而使不出更大的力量,推着他的动作只像花拳绣腿,根本无济于事。

他的唇游移到她锁骨了。她继续着她的无谓抵抗,声音抖得一塌糊涂:“你真的发情啦!我的天啊——怎会这样?求求你看清楚我是谁——我们可不是情侣,我是那个你刚才大骂滚蛋的人,拜托你看清楚呀!”

她两手一抓,正巧抓住他头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揪起他再说。

他果然抬起头了。两人面对面,鼻尖相抵,他闪亮的眸子在黑暗中散发着危险的光芒。

“刚才叫你走你不走,现在——”他邪恶一笑,十指探入她发丝搓揉着。“我不让你走了。”

不让她走?什么意思——十指力道一加重,他将她脑袋固定住,对准她的唇吻下去。

浓烈的酒气蓦地窜人她喉咙,然后燃烧了起来。她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晕陶陶,那瓣干燥、有力的唇,吻得她几乎眼花缭乱,她甚至忘了反抗。

他的吻是粗鲁的、狂野的,像是疯了似的无度索求。

她怎么还不反抗?她真打算任由一切发生吗?脑海仿佛缠着一团乱麻,她无力做主,逆来顺受的几近不自爱地步,难道她也想学人家大玩一夜情的游戏?她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如此浪荡,而且无药可救。

她默默承受着他饥渴的灵魂,像在惩罚自己——她喜欢他,已经喜欢很久很久了。然而,这就能做为将自己草率献出的理由吗?真傻啊!他醉意当头,换做阿猫阿狗意思都一样,只要是个女人。他要的不是她,他要的只是个女人罢了。

一个能在此时此刻提供他性满足的女人。

他真的这么想吗?是她不了解而已,他也不是那种荒诞淫乱的风流大少,像今晚这样莫名的纵情,对他而言可是头一遭。

男人也许会酒后乱性,但像那种小说、电视剧酷爱的借酒一夜风流,却完全不知自己当时所做为何的烂戏码,根本就是一派胡言。倘若真是不醒人事,还有办法‘做’吗?

是的,就像此刻的他一样。他完完全全明白自己的行径,他不认识这女人——如果相处两小时可以叫做认识,那这一点已经推翻;不过有一点肯定能成立的就是,他突然疯狂想要她。

要她,只想要她。他喜欢她身上那抹幽然深远的体香,细致的味道令他万般眷恋,仿佛有道无形的力量牵动着他每一根神经,全身都活了起来。

他已好久不曾有这样的感觉。细数这段恍惚迷离的日子,连他自己都厌烦了,但他始终放不下,又该如何?

他更进一步将手探向她衣衫内,覆盖在那柔软圆润的乳房上——她为何不拒绝?他在欲火高涨之余仍有困惑。他主动结束热吻,喘息凝望着眼前的女人。

他希望能再多看清她一些,但昏暗令他力不从心。隐约中,他意识到那是一张美丽雅致的面容;唯一得以在黑暗湛放光亮的明眸,漾着似水柔情,微微浮现一丝难以言喻的娇爱,不住撩拨着他的心跳、勾引着他的灵魂。

为了弥补无法将她看个仔细的遗憾,他以细碎的吻取代双目,感受到了她五官的秀气,以及唇瓣的细嫩。

“你到底是谁?”他梦呓般呢喃。原本静止覆盖在乳房的一只大手有了些许的不安份,逐渐与她的肌肤厮磨了起来,缜密的充实她每一寸敏感处。

她在陶醉中惊醒,睁大眼睛,寒毛根根倒竖——他的指尖正逗弄着她乳峰至高点,这感觉和刚才的舒畅快意截然不同,太——太刺激了,她受不了,体内像有千万只虫群起钻动,搔痒难耐。

“你是谁?”他又问,同时配合着一路下移的吻。

“我——我是——”她口吃的厉害、呼吸困难。当她感应到他搜索的吻最终目的是何处时,差点尖叫出声。

只是差点,因为她及时捂住自己的嘴巴。她知道这种事,但仅限于知道而已,她首次体验到自己向来视为极度隐私的蓓蕾没入男人温热的口中,竟是如此不可思议的感觉,巨大的震撼令她一时无所适从,她不知该怎么排解这份突如其来的生理变化,她呼吸急促,一波波酥麻狂潮几乎教她灭顶,浑身抖得说有多夸张就有多夸张。

她也不想这么没出息啊!但她实在控制不了。

他像个婴孩般满足的舔吮着。她算不上丰满,适中的双峰饱实而富有弹性,温暖的迷人,他忍不住一再逗留,完全无视她所负荷的情欲折磨。

他迫不及待褪去两人所有的衣裳,他要彻底感受她每一寸滑腻的肌肤——一声低吟,他紧紧拥抱住这副赤裸的娇躯,贴合得密不透风与她细细交缠,由上而下的爱抚不曾间断,绝不敷衍含糊任何一个步骤,即使是非常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他仍是那般全心全意,像个体贴浪漫的情人。

他不能只顾着自己满足,他也要她因此而得到快乐,做爱的美好在于两情相悦,双方都该有所收获。

努力是有成果的,她已在他的如火挑情下,沉沦于欲海深处,不可自拔,虽然她仍紧张得手足无措,也配合的相当笨拙,但出于本能的丰沛润泽正默默暗示着他时机已然成熟。

他这才发现她是那样的抖颤异常,她真的、真的很紧张——这反应背后所隐藏的意义是什么?

莫非今晚是她的第一次?他怎能相信,岂会有女人愿意将自己的贞操随随便便地给了一个陌生男子?

想法瞬间扫过脑海,并不持久,他将这多余的疑问抛得老远。

是又如何?他已经无法停止了。

他要了她,心中的疑惑也在此时有了明确的答案。  



第一章

顺着斜坡蜿蜒而上,有一处纯住家的社区。红瓦屋、镂花矮门、以及小巧别致的前院,户户相仿的建筑物双排对望,井然有序、整齐不紊,也许算不上豪宅,但住户水准自有一定的程度,是个相当高尚的社区。

由右排数去第三户,住着风氏一家人。

男主人有个豪气万千的名字——风云天;但他也像一般普通人一样,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份安定踏实的工作,朝九晚五、作息正常,为人正派耿直,是个好丈夫兼好父亲,更是邻居眼中的好好先生。

女主人刘玉臻,温婉贤淑、和蔼可亲,由于保养得宜,四十几岁了仍然犹存风韵,窈窕身段从未因生育而走样,年轻时的貌美轮廓直至今日依旧分明。天生丽质,或许就是当年下嫁丈夫时不断被人调侃‘风刘(流)联姻’,而她总是一笑置之所深具的自信吧!

事实证明,风云天非但不风流,相反的还对老婆死心塌地的很呢!夫妻俩感情好的叫人妒嫉,更传为社区间的美谈。

就像风家三姊妹一样,全社区无人不知这三个美人胚子,暗地里赞她们为三朵花,都说她们遗传了父亲的俊、母亲的俏,实在讨人喜欢。

既然如此,当然得好好介绍一下这三姊妹了。

她们最大的特色除了美貌,就是人人有个好听好记的名字。

老大风波,老二风霜,老么风采。

在风家玄关处,挂有一幅山水画,此画出自风云天手笔,上头另有三行题诗:

波涛万丈不见天霜夜傲雪未识春采姿娉婷舞蝶影

知女莫若父,这虽是风云天自娱娱人的一种雅兴,却将三个女儿截然不同的性格一点即明。

像是风波,也不知是取坏了名字还是怎么着,自小就是个闯祸精,活泼好动的天性是她常惹麻烦的主因,尤其是在念小学的时候,脾气火爆又没耐心,一不顺眼便和男同学发生争执更是家常便饭,害得刘玉臻为了这个多事的女儿,三天两头的往学校里跑,从老师在风波学期末成绩评量上斗大的八个字:“聪明有余,定性不足‘,便可见一班。

经过父母的开导与教诲,也曾因自己脾气欠佳吃足苦头的风波,上了中学后总算心智成熟不少,不再这么剑拔弩张,开始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才叫人松了口气。

不过由于她的反应快、积极乐观,再加上勇于自我挑战的精神,风波在职场的表现格外亮眼。毕业后顺利进入一间颇具名气的中小企业服务,短短两年的时间,风波已升格为业务主任,率领着一组全公司业绩量最高的单位,充分表现出她独当一面的潜力。

然而,风波处理起自己的感情问题却一塌糊涂,说得明白点,她的情场EQ不及职场EQ的三分之一——够惨吧!

风霜,她也正如其名,高傲倔强。经师长强力推荐,她目前在一所“新世代青年发展基金会”担任心理咨询辅导员一职,这是由一位财力雄厚的政界大老所创办的私人机构,待遇比起一般公司优渥许多,接触对象大半是青少年学生及家长,要说单纯也不见得,因为多是问题家庭的纠纷,在辅导沟通上常有技术面的困难,尤其是接到那种知识水平不高的学生家长的case,困扰就比较多了。

风霜始终秉持一贯的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高标准来鞭策自己,这也使得她成为基金会中的首席辅导员,前途一片看好。

从小成绩优异,求学生涯平步青云,念的都是最高学府,她的骄傲不容许她出半点乱子,无论到了哪个阶段她都是这般严格的自我要求着。

这种人一定活得辛苦,不过,她已经习惯了。

习惯一流的学历、一流的自己,甚至——将来她会嫁个一流的丈夫;她总是这么认为,这么计划着。

风霜才不会将什么“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的推托词用在自己身上,她一直拥有近乎天真的自信。

至于小妹风采,比起两位女强人型的姊姊,她就显得软弱文静了些。风采比较内向,甚至有些优柔寡断,感性的她常为一点小小的动容而落泪,风波、风霜总喜欢嘲弄她这怎么也改不掉的毛病,不时笑她的眼泪之丰沛,完全不输给石门水库。

风采最大的问题还不是在她爱哭,而是她的不切实际,满脑子的浪漫幻想。她当年选读护校的决定,风家夫妇简直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医院那样的环境放眼所及尽是生老病死,有着对生命最残酷、却也最真切的呈现,想必风采一定能从中成长,思想逐渐踏实。

不过,风家夫妇恐怕是高兴的太早了。风采之所以念护校的原因,大概只有风波、风霜探得出一些端倪,虽然风采死不承认。

为什么不敢承认?或许这动机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吧!

这是个平静祥和的社区——然而今天早晨的风家,却显得有点儿不太平静。

乒乒乓乓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当中,正在吃早餐的刘玉臻不禁从成堆的报纸中抬起头来。

只见上气不接下气的风采,喘嘘嘘的嚷:“谁——谁最后一个进浴室的?是谁——”她费力的咽下一口气。

刘玉臻的眉头都皱成一团了。“采采,你这么说话我哪听的懂?”

“我是说,刚才最后一个从浴室里出来的是谁?是霜霜还是波波?”三姊妹之间习惯以名字相称,不太喊姊姊妹妹的。

这下风采总算说清楚了,刘玉臻也听懂了。

“应该是波波吧!霜霜赶着出席一项早餐会报,七点就出门了。”

“那——爸爸呢?”

“你这孩子睡昏啦?都九点多了,你爸爸当然是上班去了呀!”刘玉臻笑。

“对哦!我都忘了——不对!不对!”她又不知想起什么。“妈,你刚才的意思是波波还在家?她怎么没上班?”

刘玉臻耸耸肩。“波波说她一会儿直接去拜访客户,不必先进公司打卡,所以晚点出门没关系,她还在房里。采采,你快来吃早餐,妈约了人上街,我要收拾碗盘了——对了,顺便去叫波波来喝点鲜奶,早上不吃些东西胃怎么受得了?”

“她说她不吃?”风采瞪大眼问,好像这是件多稀奇的事。

“她说没胄口。”刘玉臻搅动着咖啡匙,轻啜一口又说。“波波最近常闹胃痛,吃饭吃没几口就说饱了,我提醒她去看医生,不知她去了没?”

“好端端的怎么会胃痛?”风采脸色怪异。

“情绪不佳、工作压力过大、或者三餐不定都很容易闹胃病——”刘玉臻停顿了一下,她发现风采的不对劲。“你觉得波波的胃痛很奇怪吗?”

“奇怪?怎么会?这是现在非常流行的文明病,我是护士耶!有啥好大惊小怪的。”风采不太自然的打着哈哈。“妈,我还要去睡个回笼觉,等中午起来我再自己弄吃的,你尽管收吧!”

风采昨晚轮大夜班,早上才回家睡觉,她多半会睡到中午才起床。

不过,幸好她突然起来上厕所——她跑上楼,不是回自己房间,而是直闯风波房里。

砰的一声房门大开,正在更衣的风波吓了一大跳。

“哦,采采!你有毛病啊!不声不响就冲进来,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吗?”风波不悦的叫,没好气的继续穿衣。

“我——我想问你——”风采吞吞吐吐的,两手藏在背后,神秘兮兮的。

“有事快说,我要出门了。”风波没看她,迳自忙着梳头涂口红。

风采走到她面前,伸出一只手:“这是你的东西吗?我在浴室发现的。”

风波轻瞥一下她握在手心的小盒子——当场,风波的口红差点涂到脸上去。

她整个人跳起来,飞奔去将半掩的房门关好。

她的花容失色等于是不打自招,风采用膝盖想也知道这东西肯定是她的。

一盒验孕剂,‘十’反应符号就这么大剌剌地躺在上面。这是什么意思?身为护士的风采再明白不过了。

她不明白的是,风波为何这么糊涂!

“天啊!我一定是疯了——不,不对,我是大白痴,居然把这种东西丢在浴室——我到底在干嘛?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风波六神无主的自言自语,唇上的那一抹红更加凸显她脸上的惨白。

“我想你当时看到结果时,准是慌得脑袋一片空白,所以才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带走。”风采吐一口气。“还好是被我发现,要是让妈知道了——”

“不!不能让妈知道,爸爸更不行!”她冲上前抢下风采手中的验孕剂。“采采,我拜托你,替我保守秘密,谁都不许说,绝不能说!”

风采点点头。一脸愁苦的问:“大概多久了?”

“好几个月没来了。我的生理期本来就不太正常,一开始我并没往那方面想,况且只有一次——唉!好的不灵坏的灵,天晓得!”

风波茫然的望着那刺眼的‘十字标记’,不禁苦笑。“采采,我恐怕有两个多月了。”

风采一愣。“那他呢?他知不知道?”

“谁?”

“当然是孩子的爹呀!难道你到现在还没告诉他?”

风波呆怔半晌,久久答不出话来。

“为什么不告诉他?男子汉敢做敢担,该是他负责任他就得负!”风采激动的低嚷。

然而,风波却只是一迳的摇头。“不是你所想的这么单纯,我没办法对他说,我没办法——”

“为什么呀?”她实在无从理解。

风波的声音小得像猫叫:“我怎么说嘛!人家又不认识我。”

“你说什么?我有没听错?”风采觉得自己有再确认的必要。不认识?简直荒天下之大唐!

她连珠炮的问:“是不是那臭男人死不认帐?他不肯负责?波波,我知道这对你的打击一定很大,所以你有点语无伦次了。事到如今你可要坚强啊——”

“不是这样啦!你别瞎猜。”风波急的打断她。“事实上他——应该说是我——哎呀!你叫人家怎么解释嘛!”

她像是又恼又羞,一栽头滚上床,两手死命搓着棉被,仿佛无助的孩子那般局促。最后,干脆将整张脸埋进棉被里,发泄似的大吼:“他真的不认识我嘛!他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啦!”

结果,风采只听见呜呜叫的声音,她蒙着被子说话谁听得懂啊!

“是不是他——”

“算了,你就别再猜了,反正你不可能猜对的。”风波突然又抓下被子,露出半张脸。“我老实跟你说吧!我做了一件大胆得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她深吸口气,开始娓娓道来:“他叫黎千寒,三十岁,是一家外商公司的副理,和我同一幢办公大楼,我在十楼,他在十五楼。他们那间公司差不多是半年前才搬来的,上班时间人来人往、电梯搭上搭下的,偶尔碰到是很正常的事,我也是从那时开始注意起他的。”

“不过,碰到归碰到,大家都是行色匆匆、擦身而过,谁也不去理会谁,再多的巧遇除了暗地高兴,还是只能停留在陌生人的阶段,就这样一日复一日。”

风采忍不住插嘴:“你真的对他一见钟情?光是偶尔碰到耶!”

风波脸红了,老老实实点头。“你笑吧!我知道我很呆,可是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它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情绪,我也说不上来。”

“没有理由?少来了,换做阿猫阿狗你会心动吗?”风采一针见血的说。“我猜你八成看人家长得帅吧!外貌往往是最直接的第一印象,若是能在这点占上便宜,肯定更具说服力。如何?这次我没再猜错了吧!”

风波白了她一眼,竟还有反唇相讥的兴致:“人家有多帅可就难说罗!总之是帅不过你的雷以群。”

雷以群是她们的邻居,就住在风家隔壁。风采对雷以群情有独钟在风波、风霜眼里早已不是新闻了。

雷以群是个相当漂亮出色的男孩子,不过比风采还小一岁。当然,这么微不足道的小小差距算不上什么阻碍,真正教风波两姊妹比较担心的是雷以群的体弱多病。

他身体状况一直不是很稳定,据说雷以群年幼时,甚至有医生断言他活不过十岁。

这下旋即换风采面红耳赤了。“你神经病!什么我的?雷以群和我又没关系,你少胡说八道了。”

“没关系哟!是谁在最后关头决定改念护校的呀?”风波吃吃的笑。

“我高兴念什么是我的自由,关雷以群啥事?就你和霜霜老爱把两件事混为一谈,莫名其妙!”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承认又没损失,你干嘛每次都急着撇清?你不晓得越描越黑吗?”

风采恨不得掐住她咽喉,让她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风采扑上床逼近她,故意坏心的提醒:“要是我没记错的话,现在大难当前的人好像是这位大姊姊吧!怎么还有心情消遣别人呢?”

她这一说,风波果然又垮下一张脸了。“多谢你的提醒哦!”她噘着嘴嘀咕。

“言归正传。你快接着往下说吧!”

“说——刚才说到哪儿?对了!说到他很帅。”风波突然精神为之一振,煞是兴奋的模样。“我没骗你,他真的是帅呆了,最起码你也得相信你姊姊我的眼光,要没几分条件,我才看不上呢!你知道吗?打从黎千寒出现在我们那幢大楼开始,就常有女孩子在私底下谈论他,别的公司我不清楚,但光是我们公司那票女同事,一提起这位芳邻可是个个眉飞色舞。不只长得好看,人也体面,差不多有一八○的高度,身材比例匀称,标准的衣架子,尤其是穿起西装更显修长挺拔,派头的很呢!就说他一双眼睛好了,我真的从没见过男人有这么漂亮的眼睛,黑白分明、闪闪动人——”

“停!够了。”风采忍无可忍的抗议。“我叫你言归正传的意思,不是要你像花痴似的赞美他,我要知道的是这个。懂没?”

她指着风波依旧扁平的腹部。“既然不认识还能播种,这就玄了;我比较想知道这个。”

“你不是护士吗?连这么点常识也没?除非我跑去做人工受孕,要不还会有别的方法怀孕吗?”风波不忘卖个关子,算是报复她刚才说她是花痴。

“求求你说话挑重点,别分段分批的行不行?”

“好吧!就依你。”她半垂着脑袋,一面回忆一面说。

“几个月前的某天晚上,我和一些老同学约了下班见面叙叙旧;晚餐过后,接着又有人提议不如去找间PUB玩玩,我就是在那间PUB遇到浑身挂彩、喝得醉醺醺的黎千寒,我看他好像有点怪怪的,像有什么心事一样。他是一人独自前往,没有同伴,我挣扎了许久,终于决定鼓起勇气上前和他打声招呼;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时机适不适宜去认识他,但我还是做了。没想到我才靠近他说了两句话,搞不好他连听都没听清楚,整个人忽然就像中邪似的,一把捉住我直往外头冲去,我当时吓一大跳,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晓得愣愣的被他拖着跑。”

“我看他醉得东倒西歪了,又负伤在身,怎么好一走了之呢?所以就自告奋勇送他回家了——我有个客户住在他家附近,有几次看见他出现在那一带,我一时好奇跟踪了他,才知道原来他也住那里。”

“你居然还跟踪人家!知道他住哪儿又如何?另日择期拜访?”风采很不给面子的说。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既然遇上了,不跟白不跟。幸好我知道他住的地方,要不他那天一坐上车就呼呼大睡,我怎么送他回家?”

“你招计程车送他?”

“不是,我开他的车。”

“哦,小姐,你没驾照呀!开车技术又菜,万一把人家的车开去撞墙,你拿什么赔给他?”风采一颗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他睡昏是他走运,他要是醒着恐怕会被你吓死。”

风波念大学时,曾有一次偷开风云天视为小老婆的VOLVO上街去,结果不用说,当然是撞个稀巴烂回来,要不是风云天还算心脏有力,可能会气得心跳暂停;这件事至今全家人仍没齿难忘,风云天更下达风波一天没考上驾照永世不得开车的禁令。

“没有撞墙啦!不过,差点A到了路灯——差点而已,多亏我反应快,千钧一发之际扳回一城哩!”风波还得意洋洋的。

风采沉思片刻,正色的发表心得:“我懂了,一切就坏在你的自告奋勇。一定是那个姓黎的家伙借酒装疯,硬是把你给强暴了。”

“强暴!”风波激动的大叫,旋即又发现自己嗓门太大而忙着捂住嘴。“你胡说八道什么?黎千寒才不是那种下三滥的败类,他怎可能做出这么卑鄙的事情?采采,我不许你污蔑他!”

风采睁着铜铃般大眼,仿佛这个充满一身正气的烈女子来自外太空般的惊人。

“喂,我是在替你找台阶下耶!真是好心没好报。难不成听我说你是自己送上门的,这样你就会比较平衡啊!”

“我——”风波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只好据实以告。“说送上门当然是比较那个一点,好像我不知有多么浪荡似的;虽然——虽然我的确是出于自愿,这个我承认,我没必要自欺欺人。”

风采细细的打量抱着一团棉被、因羞赧而粉腮嫣红的风波,头上仿佛还冒着白烟——看着她的窘态,风采忍不住发噱。

这就是恋爱中的女人吗?

“换作我,我不知有没有你这样的勇气;坦白说吧!我并不赞成你的方式。”风采说出自己的想法。

“要是以前的我,也不认同这种事。什么一夜情的,我总觉得有些自我轻贱的意味,跟一个不认识的人——太扯了吧!这也能在一起做那件事?”

风波两手撑着脑袋瓜子,像是百般无奈的低语:“没办法,我真的真的没办法拒绝呀!他不是一个不认识的人,而是一个我喜欢了好久的人。从以前像傻瓜一样的算准他上下班时间、等电梯时拼命祈祷能碰着他;一直到他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甚至拥抱我——采采,你能明白那是怎样的感受吗?我好像在作梦,深怕一醒来什么都没了,所以,紧紧把握住每一刻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我不愿错过这场美梦。

伴随一声轻喟,风波小巧的嘴角微微往上提,含蓄的笑意是幸福也是喜乐,发自内心的真满足竟使她整个清丽的面庞光亮了起来。

“采采,我对这件事没有后悔,即使是一点点也不曾。我相信,如果再有一次让我选择,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我很难向你形容我的内心世界,感情是一种感动、一种情绪,或许只能会意吧!我真的爱上他了,我是说真的。”

瞧风采一副二楞子的呆样,她不禁再次重申。问题是,风采还是那张‘天真无邪’的模样,连嘴巴都开了,只差没流口水。

“拜托你的表情收敛一下。”风波狠狠的往她脸颊掐一把。

“这样就能爱上一个人?不敢相信耶!”她摸摸面颊,调皮的吐了吐舌头。“我刚刚听的都起鸡皮疙瘩了,要不你自己看。”

她还当真卷起衣袖,将整条胳臂伸到风波面前。“对了,结果呢?你该不会像电影演的那样,趁着男主角还在沉睡当中,你这女主角就偷溜了吧!”

风波可真不辜负她的臆测,完全配合的点头。“我当时满脑袋想,等他醒了之后我该如何面对他?他会不会误以为我是那种轻浮随便的女人?我越想越慌,越想越不安;反正我看他好像累得沉睡不醒,干脆先跑为妙,所以就溜了。”

“在那之后倒头就睡?他也太现实了吧!连枕边人走了都不晓得,他是睡了还是死了?没神经呀!”风采替她打抱不平。

“因为他酒意未退,再加上——”她尴尬了,要她怎么说呢?“所以比较累。”

风采对她简单扼要的说法,有听没有懂。“是醉还是累?为什么会比较累?”

“哎呀!这不是重点嘛!你管人家是醉还是累,总之我背着他跑掉就是了。”

真是有理说不清!看来风采对男女之事仍然十分懵懂无知;不过,她起码还知道风波的事不能再拖了。

“波波,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总得想个解决的办法。”

这可问倒风波了。“我不知道。事情来的太突然,一时间我还没主意。”

“两个多月了,用不了多久肚子就会跑出来了呀!”风采想也不想的说。“告诉他吧!孩子是他的,不找他商量还能找谁?”

“不行啦!就算他记得这件事,也不见得会记得我这个人。就这么没头没脑的跟他说:”嗨!恭喜你,你要当爸爸了。‘不吓死他才怪!“

风波大大反对。“虽然我现在遇上他的时候,总会心虚的低着头,既不敢看他,也不敢让他看到我;当他从我身边经过时他也毫无任何反应,我猜,他对我不大有印象了。”

“你老低着头,人家连你长得是圆的还是扁的都没看见,怎么知道他是不是忘了?”

“忘了也好,记得也罢。总之,我绝不会利用孩子做为左右他的手段,这跟威胁有什么不同?我反对!”风波非常坚持。

“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耶!你能等,小BABY可不能等,爸妈迟早会发觉的。

风采忍不住皱眉:“真不敢想像爸妈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我看免不了骂你一顿吧!”

“一定的。有哪个父母希望自己的女儿未婚生子?”

“未婚生——不会吧!你要生下他?”风采惊讶的问。

“不然怎么办?事情都到这地步了。”风波望着欲言又止的风采,像是有所洞悉。“采采,你别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答应,绝不!”

“也许这才是最好、最正确的选择。未婚生子的风险太大了,你真能承受的起?波波,放弃吧!”

“你真残忍!这也是个生命啊,怎能说放弃就放弃?他是我的孩子,天底下哪有做母亲的不要自己骨肉的道理?有也不是我,我不做这种事!”

之前不都还好好的?风波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甚至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风采不禁一阵慌。

“我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又没叫你非听我的不可——唉,你别这样嘛!我知道你很舍不得,我知道。”她上前拥住风波安慰着。

这风波,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她的喜怒哀乐总是来的那么直接,她这模样仿佛有人想抢走她最宝贝的东西似的,伤心的泪就这么滚落下来。

“我不知该怎么办指的是如何向爸妈开口说这件事,我从没想过要去拿掉他。”风波蜷曲在风采怀里轻声啜位。“这是我和他的结晶,一个美好的生命,我不能杀死这孩子,那太可怕了,我怎么也狠不下心。”

“波波,这么做是要付出相当代价的,既然你心意已决,就要做好心理准备,接踵而来的麻烦恐怕比你所能想像的多更多,光是旁人异样的眼光就够你受的了。

“你不反对了?”风波傻气的问。其实风采赞成与否对她都于事无补,不过,姊妹间一向感情友好,她还是希望能获得风采的支持。

“我活该是你妹妹。”风采扮个鬼脸。还好!终于止住她的眼泪了。

说到妹妹——“你猜霜霜知道了会怎么想?”风波不大放心的问。

“她呀!八成会说你该接受专业的心理辅导,你没看她浑身的职业病?动不动就叫人去中心找她咨商,真受不了!”

风霜自从投入辅导工作以来,成天忙得不见人影,她对这份工作非常狂热。

“她不会介绍我去未婚妈妈之家吧!”

“有可能哦!她拉客户拉的多凶啊,好像全世界除了她以外,人人心理都有问题。”风采哈哈大笑。

蓦地,风波整个人从床上跳了起来。“客户!我约了客户十点见面的呀!完蛋了。”

她七手八脚又拿皮包又抓一大叠资料袋。“混过头了,和你说话说到把正经事都给忘了。”

她飞也似的奔出房门,一路上还大喊:“采采,你今晚不是还得值夜班?快去补眠吧!我走了,拜拜!”

风采哪里还睡得着?她替风波操心的要命。

风波也是粗线条一个,不久前还哭哭啼啼的,现在又全神投人工作,像是连自己怀孕的事都忘了。

风采伸了伸懒腰。反正睡虫都跑了,不如去隔壁找雷以群聊聊吧!  



第二章

见完了客户,风波又马不停蹄的赶回公司。

一个不留神延误了所有行程,眼看两点的会议就快开始了,她却连简报都还没准备。看来,她也甭吃午餐了,把这时间用来打简报吧!

有点不舒服——她抚了抚胸口。虽然食欲不佳,但连着两餐没吃,空荡荡的胃似乎不满主人的虐待,开始抗议了,整个胃部都揪了起来,风波也只好忍耐。

或许抗议的不止是胃,还有肚子里的小BABY——下班后该去一趟妇产科了,光用验孕剂是不够的,还是得找医生检查一下。

带着急促的小跑步,风波仍没什么‘安胎’概念,可说是百无禁忌。

除了偶尔的反胃,风波害喜的症状尚称轻微,比起有些孕妇成天吐得死去活来,她算是幸运了。

穿过骑楼,就是公司大楼的人口处——忽然,风波煞车般停下脚步。

黎千寒?这么巧!他和一个女人就站在入口处的台阶上,两人各捉着一只牛皮纸袋的两端,你推我、我推你的,好像那纸袋是个烫手山芋。

女人的模样白净秀丽,长发整齐的束在脑后,有一种像是哀怨的气质,感觉上她这个人是弱不禁风的。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真正的重点在她拢起的腹部。她竟是一位孕妇!

黎千寒未婚,当然不会是他老婆,那她是谁?

他‘又’搞大人家肚子?风波使劲摇摇头。不,不可能,他不像那种会处处留情的风流鬼;那么,她到底是——算了,与其瞎猜不如前去探探端倪。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假装翻找着皮包内的东西,然后不声不响的经过他们两人附近,耳朵可是竖得比驴子还尖。

“千寒,我不能再拿你的钱了。”

“再不付房租房东就要收回屋子了,到时候你怎么办?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比较重要。”

“可是——我怎能一直拿你的钱?你没义务这么做,我会心不安的!”

“别说傻话,我不帮你谁帮你呢?日常生活开销样样都得用钱,你手头这么紧,撑不了几时的;还有,你也快生了,我就没看过有哪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像你瘦成这样的。多吃点营养的食物,你可别节省过度刻薄了自己——”

没了,就这些。以若无其事、快慢适中的路人甲方式走过去,只够她听见这四句话,而且还没听完全就越来越小声了,因为不敢任意停顿的步伐,已将她带离他们周围了。

不过,这几句话就够了,够她想破头了。

金钱是万恶之源、不祥的开始、祸端的根本。总之,这个人见人爱的玩意儿,骨子里可扫把的很,不都说人为财死?这只是其一,它还能制造出比死更复杂的难题。

就像一男一女,有了金钱瓜葛之后,使人连想起来就暧昧了。

她真的快想破头了。那女人和黎千寒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大肚子?为什么黎千寒要给她钱?尤其是最后一句话,为什么语气异常温柔?为什么呀?一连串的问号,她从刚才的追赶时间到现在的有如战败公鸡,心情的起伏差不多就像自由落体般刺激。

一阵与她截然不同的利落脚步声,由后头逐渐接近当中——呃?怎么是黎千寒?那女人走了?

大惊,心脏‘怦’的震了一下。“呕!”她赶忙捂着嘴。

有没有搞错啊!这时候想吐?刚刚的一震像把五脏六腑全震翻动了,现在已经又从自由落体变成云霄飞车,真想吐——站在黎千寒身边,第一个感觉居然是快吐了。讨厌!自己到底在干嘛!

咦!四下无人?意思不就是只有她和黎千寒在等候电梯?

风波开始求神保佑了。最好有两部以上的电梯同时抵达,这样她就可以逃过一劫了——“呕!”又来了!压力过大外加紧张过度,越来越想吐了。

“小姐,你不进来吗?”低沉中带有一丝沙哑的男声。

什么!电梯门已经开了?很不幸的只有一部,而且黎千寒人都在里面了。

怎么办?怎么办?

“小姐,这电梯是要上楼的,你搭不搭?”黎千寒由里头按住OPEN键问。

她头低的就快埋进胸口了。黎千寒望着这个神经慢半拍的女人,举步维难的踏入电梯,她为难的程度,好像有人从背后抵着刀逼迫她走进来似的。

还低着头!她脸上画花不敢示人吗?“小姐,你上几楼?”他只好问。

“十——十楼。”她说的吞吞吐吐。

他按下十楼。看她这么低头,他都替她脖子发酸了。

二楼,三楼,四楼——电梯以乌龟的超慢速度向上爬行。风波急死了!

换作平日一群人共搭乘一部电梯,黎千寒是不会特别去注意她的,但现在偌大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人,他不注意她都不行。

黎千寒毛毛虫般的两道浓眉不禁皱了起来。她干嘛呀!做了什么亏心事?一副没脸见人的样子。

她低着头,一手捂嘴、一手按在胸口,挟在腋下的资料袋就快掉了——“你想干嘛?”

黎千寒一愣。“我没有要干嘛呀!我是看你的东西快掉了,帮你接住不对吗?

她像脚底装了弹簧,瞬间蹬得弹到电梯另一端。这是什么举动啊!他又不是妖魔鬼怪,黎千寒一肚子没好气的嘀咕。

“不——不用了,我——我自己来就——就行了。”她坚持着她的畏缩,结结巴巴的说。

哼!不识好歹的女人。他也懒得理她了。

七楼,八楼,九楼——就在这关键性的一个楼层,发生了一件令风波差点当场吐血的大乌龙。

喀嚓!在这残酷的声响之后,电梯停了。

停了,不是为抵达某一层楼所设定好的停留,而是不动了,整部电梯就这么硬生生的不动了!

说得更明白一点,电梯故障了,卡在九楼与十楼之间,动弹不得。

天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灯光倏然一暗,旋即又亮起,接着,便一直处于忽明忽灭的不稳定状态。风波终于抬头了,惊慌失措的东张西望。

“搞什么!”黎千寒不悦的低喃,并按下紧急呼叫钮。

叽叽喳喳的杂音持续片刻,这才有人应声。

“管理员吗?电梯坏了,我们被困在九楼,快找工人来抢修。”

管理员似乎也紧张了,急切的回应:“里头有多少人?”

“两人。就我和一位小姐。”

“你们先别慌,我立刻通知维修人员过来。”

再一次的叽叽喳喳声,之后,还原一片的死寂。

黎千寒一回头,风波立刻别开脸。

“管理员去找帮手了,应该很快就能解脱,你别害怕,忍耐一下。”

这女人真没礼貌,吭也不吭气,他是在安慰她耶!算了,由她去装酷吧!

空调运转的声音没了,照明设备也失灵了。黑暗中,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风波无力的坐在地下。老天竟然跟她开这么大的玩笑,头一回和黎千寒单独搭电梯,却碰上故障事件。眼看她再一楼就到了,谁知这一楼会是这般遥不可及。

好闷,好难受——那种讨厌的感觉又来了。“呕!”

呕?她怎么了?黎千寒的听觉在一片静悄悄中格外敏锐。

“呕!”

他忍不住问:“小姐,你不舒服吗?”

被他听到了!“是——是啊,有点感冒。”她乱诌。

她打开皮包翻找面纸。唉!什么都看不见,像瞎子一样。

‘当’的一声响起。咦?亮了!真好。她兴高采烈取出面纸。

“哈!找到了。”她笑嘻嘻的扬一扬手中面纸。怪了,为什么又有光亮了?为什么这团光就在她面前?为什么——黎千寒的脸也在她面前晃啊晃的。他以打火机为她制造光明,好使她顺利寻找东西。

原来是打火机!风波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招,着着实实被他给吓得人全傻了,连她一向擅长的躲避动作都忘得一干二净,呈痴呆状态杵在原地。

她?黎千寒更加凑近自己的脸。好熟悉的面孔,像在哪儿见过一样,他一时想不起来,定定的钻研着她。

她为何要低着头?她并没他所想的见不得人的模样,而且刚好完全相反。

她肤色白皙细腻,睁着大大的眼有抹生动的神采,排扇般的长睫毛微微轻颤。

小巧的鼻尖底下,安置着两片饱满丰盈的唇瓣,像是因不知所措的愕然而半启着,洁白可爱的贝齿若隐若现;那份纯净的柔美气息,引人无限遐思,也引人情不自禁的想要与她接近。

打火机持续过久的火焰,灼热了他的手指。“好烫!”

他本能的放手,两人同时如梦初醒。慌乱的风波在黑暗中窜逃,他意识到她的骚动,伸手就抓:“你别跑!”

被逮个正着的风波死命挣扎,忘形大叫:“我不认识你,我也没见过你,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这叫什么?不打自招?“我有说我认识你吗?现在我不胡思乱想都不行了。”

他将她拉近身边,再度点燃打火机,她那张美丽的面容随即立现,不过,却充满了恐惧:“你好像很怕我,为什么?”

风波一股脑的摇头。

“你摇断脖子也没用。说!我们在哪见过面?”

“谁——谁见过你呀!放手!”完蛋了,就快事迹败露了。

“等你老老实实说完我自然会放。”他箍紧她手臂。

“你这个人也是奇怪,眼睛长你脸上,有没见过哪些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居然还问我?我去问谁呀!”风波狡赖定了。

“你还挺伶牙利齿的嘛!你这样的女孩照理说我见过是绝不会忘的,为什么印象就是模模糊糊的?”

还好你模模糊糊!“你再不放手我喊非礼了。”

“在这里喊?喊吧!幸运的话会有顺风耳来救你。”他竟还哈哈大笑。

报应马上降临。又被打火机弄得发烫的手指打断他的笑声,他一甩,打火机飞了出去。

他想捡回,才跨一步就和风波撞个正着,两人在漆黑中双双倒地。

这一撞,风波老毛病又犯了。“呕——”

这味道——黎千寒全身的警觉瞬间苏醒,为求确认,他不顾一切抱住她,他要理清这份奇异的感觉。

那天晚上,女人所留下的体香比她的容貌更加教他印象深刻,他熟悉这味道,正和她一模一样。

他干嘛抱她?来不及推拒,胃部剧烈的翻腾已然失控,她终于哗啦吐了出来。

毫不意外的,全吐在他身上了。他一怔,这湿湿粘粘的玩意儿莫非是——灯亮了!这次不是打火机微弱的火焰,而是真的灯亮了;原本静止不动的电梯又开始继续向上攀升。

一室的狼狈,两人像被定格似的僵住了。

他光鲜的西装这下全毁了,一大滩秽物刺眼的附着在上面——风波越看越想哭。

就算天要亡我也犯不着用这么惨烈的手段吧!她早已在心里哭过一百遍了。

“不——不能怪我,是你自己要靠近我的,我刚才就告诉过你我不舒服,你硬是不听我也没办法。”她一缩头准备溜了。

十楼一到,她拔腿就跑。

“等一下!小姐——”

她在他的呼唤声中冲进公司。迟疑了一下,黎千寒强忍住追向前的冲动;不急,反正已经知道她的公司了,他有的是时间。

现在的时间还是用在怎么处理他这身脏污比较重要。

“哇!有没有搞错呀,才出去一下你就这一身回来?”

同事们纷纷调侃,黎千寒也只能苦笑。

“何止一下?我被困在电梯里至少有二十分钟了。”

“就算被困也不会弄成这样啊!”同事趋近细看。“好像是吐——副理,你该不是吓得呕吐吧!”

“再说我就把衣服塞进你嘴里。”他脱下西装外套,吓得一群人鸟兽散。

回到他私人办公室内,随手将外套扔着,才一坐下他就开始发怔了。

会是她吗?这么巧?竟和他同在一幢办公大楼。

似曾相识的容颜、几乎同样的味道——他很难不将两人连想在一起。

他点燃一根烟,默默抽着。

算一算,大概二个多月了。那晚过后,趁他熟睡偷溜的女人仿佛从这世上消失了一样,没再出现过;她若不主动来找他,他根本无处寻她。也不算完全无处,起码邂逅的PUB就是一条线索。

他去了,却一无所获。

不再喝醉,他保持清醒过滤每一位女客,不时遇上前来搭讪的女子,可惜,没有他记忆中的身影。

他偶尔有空才会去PUB坐坐,寻找得并不刻意。找她,只想为搁置心中多日的疑问觅得一个合理的答案。

沾染在水蓝色床单上的淡淡血渍,令他至今仍耿耿于怀。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愿意这么做?倘若她事后纠缠不断,他还比较能理解她的动机;但她没有,她就这么音讯全无,反倒教他难以释怀。

以贞操换取一夜情初体验,值得吗?当晚的事,完全出于两厢情愿,对方勉不勉强、牵不牵就,自然能从过程中感受得到,她的配合正强烈诉说着她的心意,而他也清楚收到她由身体语言所传达出的讯息。

他捻灭香烟,懊恼的揉搓眉心。他那晚干嘛睡得像死人一样?残存的酒精外加‘运动量’过当,全身力量像是被榨干殆尽,他几乎在完事的同时就进入无意识状态,待他猛一清醒,已是日上三竿,而昨夜的佳人也无影无踪了。

想再见到她,不一定是为了什么,只是单纯的想见她而已。

越坐越沉不住气。刚刚那吐了他一身的女人百分之九十有嫌疑!

他像阵风似的冲出办公室。就凭她在他面前不敢抬头,还有她的不打自招,这两点已足构成他怀疑的理由,虽然他没想到会是这么遇上她的。

来到十楼,他要找她把事情问个明白。

“黎先生,你有什么事吗?”柜台里的总机小姐以惯有的甜美声音问。

不过,却是加倍的甜美。瞧瞧这位稀客,不就是楼上的迷人芳邻吗?今日怎会突然大驾光临?总机小姐远远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正逐渐接近当中,嘴都笑歪了。

黎千寒一愣。“我都还没开口,你就知道我姓黎?”

“我们全公司的女孩子没人不知你尊姓大名呢!”总机小姐呵呵的笑。

“哦,是吗?”他被这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给惹得几分尴尬。“我是来找人的。

“找谁?男的女的?”

“女的,不过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他照实说。

总机小姐两道细眉挑得老高,以暖昧的目光审视这个十分养眼的家伙。莫非帅哥看上她们公司哪位姑娘了?会是谁这么走运?“你该不是专程来打听的吧!”

“不是——唉,也算是吧!反正我认识她就对了,我有点事想找她,麻烦你替我通知一下。”

他只好就她的长相和服装样式做一番形容。

“身高约一六五,米白色裤装,及肩长发——有烫吗?”公司共有二十几个女孩子,这样的形容是笼统了些。

“好像有些微卷的样子。对了,她差不多是在十分钟以前进公司的,手里还抱着一大叠资料袋。”

“你说的那个人是风波?”苦思半天的总机小姐终于有了正确答案。

“她叫风波?”好怪的名字,不过倒是相当容易记牢。

“风波走了耶!她刚才进公司签完假条就离开了,她说身体不舒服要去看医生,今天都不会进来了。”

又让她给跑了!她的专长是大玩躲猫猫游戏吗?

咦?是她!

“风波,下一位风波。”

风波后知后觉的赶紧站起,护士一脸的不耐:“小姐,灯亮了好几次,你没看见吗?”

“抱歉,我没注意。”风波连忙赔不是,匆忙走进诊疗室。

她只顾盯着那个稍早前和黎千寒在一起的女人,却忘了去看诊疗室门上的顺序灯号。

原来她也在这间医院做产前检查,风波在候诊时总觉得这位正打着电话的女人背影好面熟,待她一回头,没想到真的是她。

离开公司的风波,直接就跑到妇产科来了。

“请坐。”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先是看看病历,再看看风波。“验尿的结果有怀孕,最后一次月经是什么时候?”

“大概九月一日,我有点记不得了。”她尴尬的笑,她没有去记这个的习惯,当初发现没来时也是以驼鸟心态不去正视它,还以为不过是经期慢了。

“要生吗?”医生用着见多识广的平常口吻询问。

风波如捣蒜般猛点头。“要,当然要生。”

医生一下写写病历、一下敲敲电脑,还是一贯的不冷不热:“预产期明年六月八日,我先替你做个超音波。”

明年的六月这个小BABY就要诞生了?她心中突然有种很神奇、很微妙的感觉,像是翻倒一缸的蜜,甜丝丝的。

风波依护士指点,平躺,解开裤腰、掀起上衣将腹部完全露出,然后护士不知用什么粘稠状的东西涂抹在她小腹上,感觉冰冰凉凉的。

不稍片刻,便换医生登场了。风波捉住衣服的手一紧,变得神经质了起来,男医生的视线令她有些不自在,尤其是当他开始在她赤裸腹部上‘作业’时,风波忍不住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她内心暗骂:“风波,你是大白痴啊!这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医疗行为,有啥好害躁的?人家可是在为你检视小BABY的健康状况呀!”

不过,对于初次来到妇产科的女孩子,多多少少心里都有些疙瘩吧!平日不太当一回事的男女授受不亲,似乎全在这一瞬间本能的觉醒。

“胎儿着床位置看起来是正常的,现在有十一周这么大,情况良好。”

风波不太清楚医生用了什么东西在她腹部滑行、施压,她好奇的眨眨眼,望着侧边的萤幕发起怔来了。

那黑黑的阴影是什么?她难以置信的问。“医生,这个——就是我的孩子吗?”

“是的。以后每隔一个月来做一次产检,这很重要,别忘了。”

“我一定会记住的。”风波霎时满脸笑意,精神百倍的大声说。

一个看似不起眼、朦朦胧胧的影子,竟不可思议的激起风波几乎泛滥的母性,莫非这正是所谓的母子连心?

她浸淫在新生命的喜悦当中,将自己其实是个未婚妈妈的严重问题全抛到脑后了。

步出诊疗室,风波又见到那个和黎千寒在一起的女人,她正拿一本‘婴儿与母亲’的杂志翻阅着。

风波的两条腿不听主人的使唤,朝她走去——接近她做什么?自己简直莫名其妙!人家又不认识你,只不过因为黎千寒你就晕头转向啦!

“嗨!你好。”来不及了,心里虽这么想,但嘴巴却该死的沉不住气。

戴羽瑶讶异的抬起头。不过还是友善的微笑:“你好。”

哇,近看更漂亮呢!那张鹅蛋脸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是个标准型美女。至于什么是标准型美女?就是能让多数男人倾心的那一种类型。

不过,她气色不太好,像是身子骨不够健朗的样子。细手细脚的,若是从背后看去,简直看不出她前面挺个大肚子。

“没事,没事。”风波一个劲儿傻笑。“我想——想问你几个月了?”

总得先来一段开场白吧!嗯,这个好。

“再过一星期就八个月了。”她反问。“你也是来做产检的?”

风波想也不想的答:“是啊!医生说我现在十一周——”呃?她怎么一脱口就说了?“

算了,反正她也不知道她是谁。

“还没轮到你?”风波干脆坐她旁边。

“不是,我已经看完了。我在这里等人。”

“等你先生来接你?”

“我等朋友帮我送样东西过来,约在这里我比较方便。”

“你就住这附近?”

“也算不附近,走路大概十五分钟,正好是个相当不错的运动。”

“你好年轻的样子,可不可以问你几岁呀!”风波突然问。

“我二十一岁。”她依旧保持着微笑。

“这么小!”风波一叫,立刻自觉失态而赶紧压低声。“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点意外,现在少有女孩子肯这么早就结婚生子的。像我二十五了,都还嫁不——”

“什么?”

“我是说本来以为到二十五了还嫁不掉,幸好及时拐到一个男人了,他就是我老公,哈!”

风波有时真恨自己心直口快的坏毛病,差点就说溜嘴了。

忍俊不住的戴羽瑶终于噗哧笑了出来。“你这个人真好玩。”

说她好玩?是笑她很滑稽的意思吗?

不能再这么草率了,先想清楚再问。譬如——关于她丈夫的事;可是该怎么开口呢?

请问你先生在哪儿高就?不,不好,有点唐突。

你这么年轻就嫁给你老公,他一定很疼你吧!你老公贵姓?噢!更烂。疼不疼她和人家贵姓有啥搭轧?问得太没技巧了。

明知应不至于有她是黎千寒的老婆那般戏剧化的事会发生,但不听她亲口说风波又不死心。

管他的!就随便问好了。风波装作一副有意无意的问:“对了,你先生……”

“啊,我等的人来了。”戴羽瑶瞥见玻璃门外的熟悉人影便站了起来。

真是!风波暗暗嘀咕:她这位朋友也太会挑时间了吧!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就在人家正忙着的时候。

“千寒,你看我多迷糊,竟把整串钥匙都扔在你车上,连家门都进不去了。真不好意思,还得麻烦你专程跑一趟送过来给我。”

什么?她说什么?千——千寒!搞了半天,她等的人是黎千寒?

这世上到底是不是真的有隐身术?还是土遁、要不然轻功也行——就算有也来不及了,倒不如直接找个麻袋套在头上比较快。

不过,看来老天连找麻袋的时间都不给她了。

“你?不会这么巧吧!”一眼看见脸色大变的风波,黎千寒自己也呆了。

“你们认识——啊!小姐,你去哪?你怎么跑了。”戴羽瑶话没说完,风波‘咻’一下连闪过两人奔出诊所,挥手招来一辆计程车便跳了上去。

整个过程可简单用八个字形容:干净利落、目不暇及。她这身功夫可真不是盖的,黎千寒尚不及反应她人就消失了。

她不去报名野地捉迷藏实在可惜了,以她的本事躲个一天一夜大概都不会被人找到。

“她是怎么了?刚才还在跟我闲聊呢。”戴羽瑶一脸纳闷,只好半开玩笑。“她不会是欠你钱没还吧!才会一看到你拔腿就跑。我没说错吧!她真的是见到你才跑的。”

黎千寒脑袋里想的是另一件事。“羽瑶,你们既然曾经闲聊,那你知不知道她来妇产科做什么?”

“哦,她也怀孕了,差不多快三个月。”戴羽瑶淡淡的道,调头将杂志放回架上,不知情的她并没细看黎千寒一刹那间变了几百种颜色的古怪表情。

风波她——怀孕?  



第三章

“你跑哪去了?我难得提早回家,一进门连个影子也看不见,我到现在还没吃午饭,饿死了。”

何孟凯一听到屋外传出声音,肚里成串的牢骚再也按捺不住。不过当他发现进门来的除了羽瑶,后面还跟着黎千寒,脸很自然就沉了下来。

“大白天的,你不用上班啊?”何孟凯一副要死不活的问候,显然是应酬。

“我在路上遇到羽瑶,送她回来就走。”他和羽瑶都有隐瞒何孟凯的默契。“倒是你,工作找得如何?”

他感觉有人在背后扯他一把——羽瑶轻轻摇头,像是阻止他别提这事。

这羽瑶,唉!为什么就不替自己多想想?

“老哥,我才要吃饭,你想害我消化不良呀!”何孟凯吊儿郎当的耸肩,‘碰’的一屁股坐进沙发。

“你怎么弄到现在还没吃饭?都快四点了。”戴羽瑶皮包一放,就忙着进厨房,一会儿又探出头说:“千寒,你坐一下和孟凯聊聊再走嘛——孟凯,吃面好不好?下面比较快。”

“能填饱肚皮什么都行,快一点啦!”他不耐的催促。

“好,好,好,五分钟就好了。”她像个宠溺孩子的母亲,任劳任怨。

黎千寒冷冷望着这个总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伙,一股无名火油然升起,他真当自己是大少爷?

“你连弄点吃的都不会吗?羽瑶挺个肚子,才刚踏进门你就忙着找事给她做,你是不是太过份了?”为了怕羽瑶为难,他压低声教训。

“你说得多夸张,好像我虐待她似的。做老婆的关照一下老公的胃,天经地义,我哪过份了?”何孟凯嗤之以鼻的笑。

“你还不够过份?两天没回家,连一个电话也不舍得打,你知道羽瑶有多担心吗?我真搞不懂你,你怎能对羽瑶这样不闻不问,然后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到底当她是什么?一个逆来顺受、无血无泪的洋娃娃?”

“我又不是故意的,跟几个朋友聚聚,一开心多喝几杯就忘了打电话嘛!”

“你当然开心了。你在外头逍遥怎么不乐?更别提你有没想过羽瑶半夜单独一人在家,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因此整晚睡不着!她气色那么差,难道你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又不是——算了,反正你就是看我不顺眼。”何孟凯还是那副欠扁的调调。“千寒,你是不是上了年纪,毛病都出来了?每次一见面就罗嗦个没完,像个老头子,啧!”

黎千寒怒视着他,告诉自己别轻易动气。“你以为我闲着没事干?我是看在姑妈就你这么一个独子,我希望你争气。”

何孟凯突然怪笑,不怀好意的揶揄:“是吗?或者你是心疼羽瑶?舍不得她嫁了我这个扶不起的阿斗?”

“你用不着借题发挥,你不检讨你自己,专找些无中生有的事兴风作浪。我告诉你,我非常佩服羽瑶,她这样容忍不是每个女人都做得到的,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千寒这下不生气都不行了。

“够了,够了,再听你这套大道理我耳朵都快长茧了。”何孟凯挥挥手,不满的嚷。“总之,这是我的家务事,你最好少管为妙,省得惹一身腥。”

他说得很明白了,千寒对羽瑶的‘关心’,已令他暗地里有些不是滋味了。

沉着脸的千寒,调头便离去了,何孟凯冷眼望着他渐远的背影沉思。

千寒的关心像是带着似有若无的情愫。何孟凯知道,千寒绝非是那种夺人所爱的卑鄙小人,即使真有什么,他也不会允许自己付诸行动;至于羽瑶,她更不可能,她十六岁就跟了他,倘若她是那种见异思迁的女人,早就跑了,还会甘心嫁他、为他生子?

不平衡的纯粹是心理作用,他就是受不了有个样样超越他的男人喜欢羽瑶。

黎千寒好几次都劝自己别再管他们的事了,但每每羽瑶含着泪来找他时,他的心又软了。

他和孟凯是表兄弟。姑妈一生守寡,带着唯一的儿子住在南部乡下,鲜少与亲戚往来;自从姑妈病逝后,早已厌倦乡下枯燥生活的孟凯,便决定北上闯天下,也就在这时候,他与千寒的关系才密切了起来。

孟凯首次登门拜访,带来的不只是大包小包的行李,还有羽瑶。

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就像金童玉女那般登对。浓眉大眼、笑容爽朗的孟凯,长得又高又帅,退伍不久的他练就了一身的结实,黝黑而精力旺盛,千寒几乎第一眼就喜欢上这个活泼的大男孩。

而羽瑶,纤细娇柔,年少的她稚气未脱,生涩中带有一丝腼腆,清秀纯真的模样,像似沉静透明的搪瓷娃娃,相当讨人喜欢。

羽瑶的父母十分反对她和孟凯这个一无所有的小伙子交往,年轻人为爱义无反顾,最终还是选择了私奔;羽瑶留下一封信便离家出走,她爱孟凯,即使他是个穷光蛋她也要和他在一起。

他们俩一直同居到羽瑶发现自己怀孕,这才匆匆办理结婚登记,而且还是千寒从旁提醒孟凯的,要不将来孩子出生麻烦就多了。

千寒从一开始即协助他们找房子、找工作、认识这个多采多姿的大城市,三人的情谊也就在那时建立了起来。

然而,随着现实问题慢慢浮上抬面,一切都在逐渐变质当中。

好玩外向的孟凯,从小就不是块读书的料,高中肆业的学历找起工作来只能用‘四处碰壁’形容。粗活他不屑干,高薪又赚不起,一年十二个月他起码换了二十四个老板,没一份工作他做得久,每次他总有理;环境不好、同事不好、老板不好、待遇更烂,反正,不好的原因绝对与他本身无关。

孟凯的工作问题,最后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像是他身上的毒瘤。

羽瑶的条件和孟凯也相差不远,不同的是她安分守己、脚踏实地。她在住家附近找了一份超商收银员的工作,月薪普通但是合理,一个收银小姐能有多少能耐?她心知肚明。这样的薪水她就很满足了。

她默默从事着这份枯燥的工作,直到被孟凯给搞砸为止。

他就像疯了一样,喝得烂醉闹上了人家超市,硬是要拖着羽瑶走,离开前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老板给狠狠臭骂一顿,骂他凭什么叫羽瑶加班,骂他吸血鬼、守财奴,羽瑶在哭泣中不住听见孟凯尖锐的谩骂声——这是爆发孟凯涉入赌博的第一个夜晚。酗酒只为输钱心情欠佳,连羽瑶下班时间都等不了而大闹超市,更是为一张几乎逼得他走头无路的借据,他又慌又怕,除了羽瑶他没人可商量。

“十——十万!”怀胎之初的羽瑶原已体弱,现在再加上这突如其来的恶耗,她差点晕厥。

“我连一万都没有,怎么拿得出十万?天啊——”她泪流满面。“孟凯,你为什么这样糊涂?我们的经济已是岌岌可危,必须省吃俭用才能勉强度日,这你是清楚的,为什么还要——为什么呀?”

“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羽瑶,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我发誓!”孟凯扑倒在她面前,紧紧抱住她激动的叫。“仓管这份工作实在是太无聊了,几个同事成天凑在一起打屁闲扯,再不然就玩玩十三点——羽瑶,一开始我真的只是玩玩而已!没想到欠帐越积越多,我把今天领的薪水全给他们了,可是还差十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什么——你把这个月的薪水全——”羽瑶几乎摇摇欲坠。

千寒好不容易才替孟凯找来一份工作,羽瑶正为这个月可多了一笔收入欣喜之余,孟凯却说薪水已经没了,一块钱都不剩——“对不起!羽瑶,我下次不敢了。你别这样,你有孕在身,哭多了不好——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对不起你了。”孟凯见她一脸的憔悴,仿佛万念俱灰,他心里难过极了。

他很爱羽瑶。虽然他总是粗枝大叶、不懂得体贴,但他是真爱羽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爱她,却又一天到晚惹她伤心;爱她,却让她单薄削瘦的肩上扛起一家家计。

孟凯也不想自己这么无能啊!他没想到不过是混口饭吃,竟有这么难,他就是没办法好好保住一份工作来为羽瑶减轻负担。

这下别说保不保的住了,还反过来倒欠一屁股债。

“现在说对不起都太迟了,欠人家的钱还是得还,不还能了事吗?”羽瑶啜泣着,有气无力的说。

“当然不行!他们限我三天内还钱,不然要给我好看。”这就是他急着找回羽瑶的原因。

“好看?他们想把你怎样?欠钱还钱,一次还不清就分期摊还,我们又不是不还呀!”她不安的握住他的手。“孟凯,你去好好的跟他们谈,说我们有困难,没办法一口气拿出十万块,让我们按月还钱好不好?”

她担心孟凯会出事,这比欠债一百万更可怕。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认为孟凯没出息,她还是当他像个宝一样,视他如命。

她知道自己是个傻女人,一直都知道。

“羽瑶,你太天真了。他们又不做慈善事业,哪管你什么困不困难?没有用的,除非还钱。”

“问题是我们拿不出来呀!”

“我们是拿不出来,可是千寒他一定拿得出来。”孟凯终于说了重点。

羽瑶一怔。“你一开始就想到了千寒,是不是?我们麻烦他的地方还嫌少吗?现在又要去找他伸手借钱,怎么好意思啊!”

“已经不是好不好意思的时候了,我需要这笔钱,而且我相信这数目对千寒来说不成问题。”

“有钱也是人家的事啊!他可以不借——”

“他会借的!只要是你开口,他就一定会借。”孟凯急切的打断她。

羽瑶呆了。“我以为你只是在跟我商量——原来你是要我去找千寒借钱。”

“你出面他一定会答应的。至于我,借不借得到是一回事,逃不过他一顿骂才是真的,千寒已对我发了好几次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

孟凯半年前再度失业,借找工作之名整日在外头和一群狐群狗党瞎混,回家还得向为了多赚点钱,每天下班兼帮老板娘带孩子的羽瑶讨钱。

只要在羽瑶能力范围,她总是二话不说就给了他,真正起了反弹的人却是千寒。

“你是不是男人?你难道都不觉得惭愧吗?你不但不赚钱回来给你老婆,反而还得寸进尺跟你老婆伸手。要不是看在羽瑶这么辛苦和你未出世的孩子份上,我真懒得理你!”

这是替孟凯介绍了N次工作终于抓狂的千寒,气急败坏的揪住孟凯衣领痛斥一番。

“你给我听清楚,明天早上八点就去这个地址上班。你要是再给我做两天人又跑了,我一定揍得你满地找牙!”

孟凯果真乖乖上班了一个月。只是没人想到以前上班总是痛苦得要死,如今却一反常态的每天高高兴兴出门,原因竟是和同事们利用上班时间私下聚赌。

这事让千寒知道的话,孟凯大概不只满地找牙这么好过关了。

可是除了千寒,他也没人能借钱,所以,他一下就想到羽瑶这张护身符;有她出马,等于成功在望。

“我——我不知怎么开口,我——我不敢——”羽瑶畏缩的喃喃自语。

“将来再还他不就得了?有什么不敢?羽瑶,你无论如何都要帮帮我,仅此一次,我保证。”

“可是我——我怕——”

“你怎么这也不敢、那也害怕?千寒又不会吃人,他是对我才横眉竖眼,但他对你很好呀!他那么喜欢你,不会凶你的——”

孟凯猛地闭嘴,羽瑶已变了脸。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谁喜欢谁?你说清楚。”

孟凯撇撇嘴,心里嘀咕:只有你自己看不出来而已。

他怕羽瑶不高兴,迅速转移话题。“你到底帮不帮我?我现在全靠你了。”

他将羽瑶拥进怀里,撒娇这一套对心软的她特别管用,孟凯就是冲着她这弱点把她吃得死死的。

最后债务当然是解决了,孟凯也无可避免的被千寒训了一顿,两人还差点一言不合而打了起来。

不过这场架是打定了。当时没打成的份,留待数月后孟凯又一脸悔悟的拿了张三十万借据回家,活活吓昏的羽瑶险些流产,千寒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的挥出拳头——这就是风波在PUB遇到全身挂彩的千寒,稍早之前所发生的事。

吃完面的孟凯,满足的伸伸懒腰。羽瑶在里头晒衣服,他坐在客厅无聊的很,不如去外面透透气吧!

他今天心情好,好的不得了呢!

俗话说‘风水轮流转’,背了这么久,也该换他旺了吧!整整两天两夜,他简直是卯起来的赢,好像财神爷就坐他旁边似的,眼看着钞票一张张进袋,只差没笑得他眼歪嘴斜,自摸的滋味说有多爽就有多爽,痛快啊!

现在他不玩纸牌了,那种小儿科没什么意思;跟着朋友走一趟职业麻雀馆,他才知道这儿才是他大展拳脚的好地方。

一手探进鼓鼓的裤袋,他得意洋洋的迳自笑个不停:嘿,我何孟凯就快发了,黎千寒,你走着瞧!

正当他像个白痴傻笑着,房东太太由他门前走过。

哼,这个死肥婆!不过欠她几个月的房租就在那边呼天抢地,也不看看自己这是什么鬼地方,矮屋残砖,屋龄恐怕都比他这房客年纪还老的烂房子,还一副不知多了不起的模样!

他大摇大摆的走过去,轻浮的口吻:“喂,陈太太,又来催房租啊!我就一次付你半年,半年没到期以前你最好少经过我家门口,我好怕你哟!我作梦都梦到你来讨房租哩!”

陈太太扯了嗓门就叫:“你这死小子,上次你把我赶出来的帐我还没跟你算,你倒是自己来找骂!要不是看你老婆大肚子,我早就请你们走路了。”

“不是我在说,你这房子除了我大概也没人肯租了,我劝你省省吧!”他恶劣的嘲讽,一面挑出一叠钞票。

“你这个乌鸦嘴——咦,你干嘛?”

“给你房租啊!一次收这么多乐傻啦?”他拿着钞票在她面前摇晃。

“你们夫妻俩怎么了?拿不出来就要我催得嗓子都哑了,要拿又两个一起拿;当然啦!你想先预付一年我也不反对就是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两个一起?”

“你老婆刚才已经付给我半年的房租了。你不知道吗?”

孟凯呆怔住了。羽瑶哪来那么多钱?丢了工作以后,羽瑶挺个肚子根本找不到工作,经过这段日子坐吃山空,连一个月的房租都付不出来了,更别提一次预缴半年。

一个想法飞快闪过脑海,所有的好心情顿时消失了。

他冲回屋里,正在晒衣服的羽瑶见着他那怒不可遏的模样,吓了一跳。

“你怎么有钱付房租?还一次付了半年,真行啊!”他咬牙切齿的讽刺。

“我——”

“又是黎千寒对不对?说什么在路上遇到,全都是屁!你专程跑去找他求救,向他借钱才是真的!”他大声咆哮,一根手指几乎点到她鼻尖。“是谁准你这么做的?我说过房租的事我会想办法,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就是看准我不行,是不是?是不是?”

羽瑶无助的抓着一团衣服,极力摇头:“不是这样的,你先听我解释——”

“你还有解释!我说过我何孟凯绝不再用黎千寒一分一毫,你聋啦!还是耳朵有毛病听不见?要不要我现在再强调一遍!”他突然出手捉住她臂膀,使劲摇晃。“我不用靠他施舍,也不必他替我养老婆,听见没?”

羽瑶在他的摇晃中流下眼泪。“孟凯,你说话要凭良心。千寒哪一次帮我们不是义不容辞、尽心尽力的?我们感激他都来不及了,你还——”

“你当然感激他。他就像神一样,每次在你走投无路第一个想到的人便是他;我说房租的事我会解决你当笑话,我甚至不及黎千寒所带给你的安全感来的实际,你宁可信他也不信我。你说,我在你心目中到底是什么?比一个屁还不如!”

“不是我自己去找他的。好几个月了,我们两人都没收入来源,这情形千寒一清二楚,他想也知道我们已经撑不下去了。所以他才借故约我见面,其实是要拿点钱让我应应急。”羽瑶泪如雨下,嗓子都哭哑了:“自从上次你和千寒打了一架,把什么狠话都说尽了。千寒不想你为赌气而误了正事,这才瞒着你私下帮我们渡过难关。千寒都能不计前嫌,你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过不去?”

“是他跟我过不去才是!”他大吼。“好听是说替我介绍工作,结果呢?不是做工头累得半死,就是那种闷死人的闲差,每天像白痴一样任人指东喊西的。他哪一次替我介绍过像样的工作?他根本是故意糟蹋我。是呀!他高贵就能穿得人模人样、坐办公室吹冷气,我命贱就活该看人脸色!”

“孟凯,你公平点。他并没这义务为我们做任何一件事,他甚至可以不管我们死活。”听他这番话,真教她伤心透了。

孟凯自己条件有限,岂能怪千寒不力?人家已经仁至义尽了,孟凯还想怎样?是不是要介绍他去当大老板他才满意?

“哼,有你在他怎会不管我们死活?就算他不为我、也会为你设想。”

“你又想说什么!”她忍不住哭喊出声。为什么孟凯总要恶言伤人?

“黎千寒那小子喜欢你,别说你一点点都感觉不出来,我只是不想当面拆穿他而已。”孟凯终于忍不住说了。“他舍不得你吃苦,才会这么慷慨,要不你以为他真有那么大方,前后加起来几十万,换做一般人早追讨过八百次了,谁还会像他不吭不响的?”

“你不要冤枉人!千寒是念在你和他兄弟一场,不愿为难我们,你不该扭曲他的好意。”

“好意?是别有用心吧!”他冷笑。“好人好事他全做尽了,我这样样差他一大截的废物,相形之下更加一无是处。他现在就等你哪天觉悟转而投靠他,美人在即,他也不算白忙一场。”

话才说完,一个耳光迎面飞来,羽瑶已气得发抖。

“你当我是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何孟凯,这些年来我是怎么对你的,你不知道吗?你居然可以这样信口侮辱我,你到底有没有良心?你——你——”

一动气,羽瑶觉得头昏眼花,全身发软。

孟凯见状大惊,赶忙搀扶着她:“羽瑶,你怎么了?我——我该死!我嘴坏!你晓得我这个人有口无心,你千万别当真;我发誓,我绝对没有侮辱你的意思。”

不到三秒钟,他像换了个人似的。之前的暴躁苛薄尽收,现在又虚心猛赔不是了。

“孟凯,我心里只有你,你要相信我。不可否认,千寒是个很能让女人动心的好男人,但那个女人不是我。当年随你出走,我便认定你一辈子,再苦、再穷我也会撑下去,我绝不放弃你。”

羽瑶平静了些,虚弱的栖息在他怀里。她深知孟凯的脾气,他本性不坏,就是冲动了些,她气过就算了,不会真和他计较。

“羽瑶——”孟凯真想狠狠槌自己几拳。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她是如此的教人心疼啊!这样一个妻子,夫复何求?他竟不知珍惜。

“我们会捱过去的。孟凯,我知道你一定做得到,你会有出息的;现在的不顺利只是过渡时期,我对你有信心,我们不会一直处于这样的环境,你也不能放弃自己,知道吗?”

“我绝对不再让你吃苦了。我要保护你、还有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我要你们母子俩过最好的生活,永远脱离贫穷。”

是的,贫穷;永永远远的脱离。孟凯内心呐喊:我一定要赚到很多钱,很多、很多的钱——

大概从毕了业以后,风波就没再像此刻这么认认真真、仔仔细细的阅读一本书过了。

她站在书局的“家庭与妇女丛书”陈列柜前,专心的程度简直到了浑然忘我的境界,四周来往的行人完全影响不了她。

不用说了,她看的书当然和孕妇有关——妊娠育儿百科大全。

书名挺唬人的,百科大全呢!她岂能错过?一会儿还得买回家彻底研究一番不可。

三个孕月(八~十一周)

关于母体变化:较二个孕月(四~七周)时出现的变化更为明显,骨盆腔里的内脏血液聚集,可发现充血与淤血。在三个孕月末,子宫已增长到相当大,开始压迫前面的膀胱。因而孕妇多有排尿间隔缩短、次数增加、或者总是排不净和膀胱中有余尿的感觉。

怪不得!她一天到晚老跑厕所。

此外,还容易产生毫无原因的便秘或腹泻。

风波冥想一下——嗯,这毛病好像还没找上她。

关于胎儿发育与子宫增大:这一期间,胚胎迅速发育,身长约8~9cm,体重近20g,胚胎已初具人形,能分辨男女外生殖器,心脏等内脏器官也开始成形。

哦?她不禁偷偷轻抚腹部:妈咪的BABY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呀!会像爹地还是像妈咪?

她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声——咳!咳!她连忙硬拗成咳嗽声,旁边好像有人在瞄她了。

她真像白痴,一个不知在暗爽什么的白痴。

进入三个孕月,可听见胎儿心脏跳动声,利用超声断层诊断法也能验证胎心跳动。为此,容纳胎儿的子宫也增大到拳头大小。

看到这里为止,一切轻松愉快;但接下来的四个孕月部分——

妊娠反应会在这一阶段减缓不少,心情也较明朗舒畅;孕妇可感到乳房增大——

这个好!她一直嫌自己不够‘雄伟’,这下怀孕还兼免费隆乳,一举两得。

乳头周围发黑的乳晕更加清晰——

风波猛地瞪大眼睛。发黑的乳晕?不会吧!那——那多不美观啊!黑黑一坨的,好丑。

唉,没办法。她不喜欢也不行,就当这是母亲为子女牺牲奉献的开端吧!

有个人正在接近她当中,她浑然不觉。

往后翻了几页,立刻有一行字紧紧捉住她的视线。

妊娠中期孕妇性欲大增——

真有此事?风波大感兴趣,迫不及待住下看。

妊娠初期会不会因性交而导致流产呢?至今尚无定论。但若有过流产经验的孕妇,在受孕的前三个月最好能够避免剧烈的性交,以策安全。

许多孕妇在进入妊娠期中(四~六个月),常发现性欲大增,她们对于性爱乐趣与高潮的享受,甚至高过未怀孕以前。由于此阶段骨盆腔内血管增加,使得充血较往常厉害;同时,在受到强烈的性挑逗或高潮之后,充血也不像平时一样迅速消退。这种残存的充血,加上子宫、胎儿所施于骨盆腔的压力,使孕妇随时都有正接受性刺激一般的威受。所以,有部分怀孕前从未经历过性高潮的女性,在这时期,才真正品嗜到高潮的滋味。

风波感觉自己的脸烫烫的,也不知在尴尬什么,整张脸都埋进书里头了。

上次那种像有一道电流奋然贯穿全身,仿佛五脏六腑皆在瞬间痉挛了起来,她差点以为自己是不是快死了,忘形的惊叫出声——她有些沮丧。叫什么叫嘛!就不能忍耐一下吗?说不定会留给黎千寒一个不好的印象,认为她是那种大惊小怪的笨女人。

此处所指的性高潮,并不单指由性器官直接接触发生的高潮而已。凡是其他能引起孕妇高潮的所有行为,例如接吻、拥抱、爱抚。都可以造成同样的效果。

其实,健康正常的孕妇只要符合以下三个条件,尽可安心享受性生活,直到分娩来临。这三个条件是:(一)性交时,不感到疼痛。

(二)胎膜完整,子宫口未开,尚未破水。

(三)没有阴道出血。

算了,反正她大概也没什么性生活可言,研究那么清楚干嘛!

“如果太太基于无知的恐惧心理,一味拒绝先生的性要求,可能会引起夫妻间的冲突——”

咦,这一段怎么变成有声书了?风波一阵惊吓,整本书都飞出去了。

漂亮!有人反应敏捷的接个正着。

“这一篇看得特别久——你对这方面很有兴趣?”黎千寒翻了翻被他及时救起的书。

风波几乎给吓得魂飞魄散。他怎会出现在这里?原来刚才念着那段句子的人就是黎千寒!

他到底站在她身后多久了?她竟然一点也没发觉。吓死她了——“呕!”

“嘿!千万不要,你别每次都拿这玩意儿当见面礼,我可吃不消。”他一听见风波‘呕’的声音,火速向后跳开一大步。

她紧紧捂着嘴瞪他。都是被你吓得想吐,你还敢说风凉话!

只要情绪一起伏震荡,她就会觉得反胃。现在好一点了,她慢慢放下手:“奇怪,你在这里干嘛?”

“书局这么大间,人人都能进来,有什么好奇怪的?”他耸耸肩。

“你偏要出现在这一区、这一柜就够奇怪了。”风波指指‘家庭与妇女丛书’几个大字。“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书适合你看的。”

“那你呢?因为你找到一本很适合你的书了?”他皮笑肉不笑的,故意扬高手中的书。

她心脏一跳。“随便看看犯法吗?”

“你的‘随便看看’让我站得腿都酸了。”他唇际还是挂着一副欠扁的笑容。

“黎先生,你知不知道你这种偷窥行为是很要不得的?”

“我光明正大站在你旁边,哪里是偷窥?是你自己太投入没发现罢了。”他又故意摆动那本风波越看越刺眼的书。“‘妊娠育儿百科大全’——哦,孕妇专用的参考书。你看这个?”

“我帮同事看的!”风波脱口而出。“对,没错,我正是帮同事看的。”

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黎千寒内心窃笑。她似乎很满意自己这个逊毙了的借口。

“你同事自己怀孕不来看,你这局外人来看什么?回去背给她听?”他嘲弄的笑。

“我天生热心这也碍着你?”她从鼻里哼气。

“当然不。而且我还要向你学习呢!”他别一下脑袋。“走,去结帐。”

“结帐?你要结什么帐?”她一脸莫名其妙。

“这本育儿大全啊!我想买下来送给你‘同事’。”他在最后两个字加重语气。

“喂!你有病呀——”她追上已走到柜台的他。“你又不认识人家,人家也不认识你,你干嘛送东西?喂!我说话你听见没?”

没人理她。店员都把书给包装妥当了。

“给你。”黎千寒微笑,黑亮的眸子正在发光。

“我?”

“请你转交给你的‘同事’,告诉她相逢自是有缘,不用谢我了。”

风波被动的随他走出书局,望着手里的书发呆。半晌才嚷:“谁跟你相逢啊?你见过人家吗——”

“绿灯了,先过马路再说。”他握住她的手就直往对街走去。

不对呀!我干嘛跟他过马路?“黎先生,我和你不同路,我走另一边。”

话说完,人也到对街了。真是的!他这个人怎么都不听别人把话说完?

“黎先生,我说我们不同路嘛!害我又要过一次马路了。”

“我们同路。”他将面前墨黑色的车子门打开。“上车吧——对了,你别再叫我黎先生了,怪不自然的。”

“不叫黎先生叫什么?还有,我干嘛上你的车?”

“既然我们并不生疏,你就别太见外了,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他走近她,紧邻她身边,附耳低语:“你还不上车?”

风波机灵的向后退一步——她背部是什么东东?他绕过来围堵她的臂膀!

“又想逃?同一招式用久了也会失灵。”他双手扶在她肩上,风波的耳背几乎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口中所呼出的热气。

她冷不防打起一阵哆嗦。

“我是专程来逮捕你的;你说,我会任你轻易跑掉吗?”黎千寒似笑非笑的说。  



第四章

受不了,风波再也受不了了!

“你带我到你家干嘛?”她大声问。

搞什么嘛!一路上就看黎千寒脸上带着贼兮兮的笑容,他哪根筋不对了?

“下车不就知道了?”他挑挑眉,表情莫测高深。

“你到底耍什么把戏?”她闷闷的问。

他都替她开车门了。没办法,风波只好硬着头皮下车,随着他走入大厦里。

“要说耍把戏——我可得跟你讨教讨教了,我还差你一大截呢!”他朗声的笑。

抵达电梯以前,黎千寒突然问:“你觉得我这里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是环境、居住品质,你认为如何?”

风波意思意思的环顾四周一下。“还不错啦!我第一次来又不熟,反正——不错,不错啦!”

她敷衍的答,心不在焉的。

黎千寒斜睨着她,心想:“你再装嘛!第一次来?就看你还能装到几时?”

他趁机打量她。风波今天穿着一套鹅黄色洋装,款式简单素雅,棉绒质地包容着女性独有的凹凸曲线,服贴膝上的裙摆,不掩一双匀称白净的长腿,细腻的脚踝底下蹬着高跟鞋,走起路来有种不由自主的摆臀动作,十分妩媚,也很吸引人——想到哪去了!黎千寒一愣,使劲摔一下头。

他怎么会看见她的臀部?因为他一直故意放慢脚步越走越慢,而有个心浮气躁、智商正在迷乱中一点一滴流失的糊涂虫,却越走越快。

这下倒变成了反客为主,好像是风波在前方引路。这叫第一次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进了电梯,她忍不住又问。

“你怕我会吃了你吗?”他凝视着她反问。

她在他的目光下血液循环特别旺盛,而且全集中到脸部来了。

“我怕什么?有事的话我一定会去咱们那幢办公大楼替你免费宣传,除非你明天开始不想在那里出入了。”她倔强的顶回去。

“所以呢,你也不必太紧张,我不过想验证一些事情,需要你来协助我。就这么单纯而已。”他笑说。

她那张圆圆的脸蛋,泛着一丝红光,很可爱、很俏皮的感觉。光滑柔嫩的肌肤几乎看不见毛细孔,有着水亮清新的特质;她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美在她的真、她的纯。

为什么他过去从没注意到这个人?同一幢大楼,每天进进出出,他竟会忽略她的存在,他的粗心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或者,他那时太将心思放在羽瑶身上,以至于漠视了一切。

他对羽瑶——那份模糊的感觉自己也说不上来。他喜欢她,但这是爱情还是同情?

望着眼前的风波,他内心是复杂而新奇的。照理说,他们并不熟稔,可是他对风波一点也不觉得生疏,仿佛相识已久,就像久别重逢的故人。

他干嘛老盯着她不放?风波被他看得手脚都不知该摆哪里了。

他倚墙而立,双手交叠抱胸,柔和的眼神将她包围其中。优美的唇线牵引出一道深藏不露的神秘笑容,渐渐向上扩散至黑亮瞳孔中,然后因笑意而半眯了眼。

如果那一晚的‘落跑’佳人就要呼之欲出,这表示什么?黎千寒快当爸爸了?他有种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孩子的感觉,这件事完全不在他预料范围之中。

一次就中奖了,她也实在不走运。黎千寒脸上的笑容意思有两种:也许是受了羽瑶的影响。他一想起风波肚子里怀有他的骨肉,这份感受居然还满不错的,完全不因未做好当爸爸的心理准备而排斥。

再者,还好是风波。正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还好是一个能令他蠢蠢欲动、越看越满意的女孩子,如果对方是那种激不起他任何兴趣的人,问题就比较棘手了。

风波一脸狐疑。他好像很乐的样子,高兴什么?她一颗心还是怦怦跳个不停。自己也真是的,嘴巴说不来两条腿倒紧跟着人家不放,她这么半推半就的好虚伪哦!

其实是自己爱跟来的,当她望着黎千寒那副教她神魂颠倒的帅帅模样,整个人已被催眠得差不多了。

没原则的笨女人!风波真想哭。

“怎么站着?我不请你坐你还不敢坐是吗?”看风波一进门就呆立原地不动,他被她窘迫的表情惹得想笑。

“就当你自己家一样,别太拘束。”

不拘束才怪!只要风波一想起此处是制造她肚子里小BABY的‘第一现场’,每根神经都紧张得打结了。

活该!自投罗网。她这种人实在不值得同情,自做孽不可活,谁叫她要来呢?

“麻烦你倒杯水还是饮料什么的给我,我觉得有些口渴。”真的,她口干舌燥的厉害,连吞咽口水都困难,她怕接下来又要反胃了。

他走进厨房,端出盛有黄澄澄液体的玻璃杯递给她。

“既然已经把你拐到这里,我也不怕你跑了。不如我就开门见山——”他像开始干正经事的样子了。

开什么门?又见什么山?她还是先喝口冷饮润润喉比较重要。

“风波,你怀孕了,对不对?”

‘噗’的一喷,柳橙汁从她口中飞出去,呈放射状附着在黎千寒浅色衬衫上,其中还有一、两行液汁逐渐下滑当中。

两人同时一愣。“你跟我每一件衣服都有仇是不是?”

黎千寒无可奈何的沉吟。她那张美丽诱人的小嘴怎么老是喷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而且每次的目标绝不会错过他。

“对不起,对不起。”她胡乱抓起一堆面纸帮他擦拭。“这也不能怪我呀!谁叫你那么会挑时间,上次这样、这次又——”

“这次保证不一样了。”他握住她双臂,阻止她擦拭的动作。“先回答我的问题,别管这点小事了。”

“回——回答什么嘛!”

“羽瑶都告诉我了,就是和你在妇产科聊天的那个女人。是你自己告诉她你有近三个月的身孕,还不承认?”

这就是长舌的下场!古人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换作她应该是‘嘴巴不牢必自毙’才对。

“我若是说我——我跟她开玩笑的,你信不信?”她小声问。

“你以为呢?”他冷笑,捉住她双臂的手使点力,将她再提向自己一些。

“我真的是无聊开开玩笑嘛!”

“哦?那我现在闲得发慌,也满无聊的。就用这时间再陪你走一趟妇产科吧!”

“不要!我不去!”

“给你两条路走。自己说实话;你不说也没关系,医生的诊断书会替你说话。”

风波咬一咬唇,豁出去了。“是,我怀孕了。你知道又怎样?买串鞭炮来为我庆祝吗?关你什么事呀!还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

“你敢发誓不关我的事吗?”真搞不懂这小妮子倔个什么劲儿?“那一晚从我在PUB、然后喝醉,一直到送我回家的人,不是你是谁?”

风波瞪大的眼珠差点掉了出来。光是凭他如此精准的联想组织力,她就该为他起立鼓掌了。

要照他的逻辑,满街孕妇都能当作与他共度一夜情的涉嫌人了。

“什么喝醉、什么送你回家,我听不懂啦!”干嘛不敢承认?这是个好机会啊!

不知道,风波就是觉得好丢脸。一般正常男女的发展是:相识→约会→身体上的接触(如:握手)→亲吻→肉体关系(能等到洞房花烛夜只怕寥寥无几吧!)

可是,她跟正常情形完全对调过来了。既然不正常,她怎好意思承认?

“风波,你是个很失败的演员,多亏你不靠这一行混饭吃。”他竟然还耻笑她。“就从头说起好了。当我车子一抵达大厦门口时,你立刻知道这里是我家,我有告诉过你这里是我家吗?你要是没来过又怎会知道?”

“我曾在无意间看你从这里出入嘛……せ,纯属巧合,老天正好安排我那一天经过这地方,而我也看见了,这都不行吗?”

这说法有一半符合事实,所以她说得还算流畅。

“好,算你有理;接下来看你怎么解释。”他胸有成竹的,得意的样子像抓到了她致命把柄似。“一层楼有三户住家,左边两户;右边一户。刚才你一走出电梯毫不犹豫就站在右边这一户等待我开门,请问——你也曾在‘无意间’看过我进这屋子吗?千里眼小姐。”

“我——”她仿佛咬到舌头,支吾半天答不上来。

“这下怎么了?你不是很有理吗?再编一个来听听看。”他挑衅的揶揄。

事到如今,承认就承认吧!是她自己不谨慎露出马脚,都已破绽百出,狡赖也没用,虽然还是觉得很丢脸。

“原来你今天是有预谋的,你就等着看我出丑,对不对?”她仍有不甘,承认得好勉强。

“你一开始承认不就什么事都没了?”他笑得傲慢,这场竞赛是他占上风。

不过,他接着又问:“为什么不肯承认事实?”

风波不答反问:“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她突然恍然大悟的叫:“你那一晚就记住我的长相了?怎么可能?你喝醉了呀!”

“不!不对!那一次我们被困在电梯里你也没认出我来啊!”

黎千寒‘热心’的为她解惑。他冷不防一出手将十指埋人她发丝,撑住她后脑勺:“可是我认出了你的味道,这香味我记得太清楚了,至今难忘。”

风波感觉自己脑袋被后方的力量推向前,他一倾身将脸凑近她颈项轻嗅,低声喃喃:“就是这味道,一模一样。”

风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得差点昏倒,用力推开他,歇斯底里的吼叫:“你——你有神经病呀!我又不擦香水,顶多有残存的洗发精或沐浴精的味道,这种东西超市随处都买得到,和我用相同的品牌、留有相同味道的女人满街都是。你拿这个作为依据,太可笑了吧!”

“可笑?一点也不。我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而且命中率高达百分之百。”

他摊摊手,像是理所当然的。“同样的香味经由各人体温传导而有所变化。对我来说,你身上那抹体香是独一无二的,我又怎会误判呢?事实证明一切,你不得不相信。”

总觉得他——他说得好暧昧哦!风波耳根都发热了。“你是小狗吗?鼻子这么灵。”

他笑而不答,默默望着她。风波像是被罚站的小学生,不知所措的僵立着。

好吧!如他所愿把话全说开了。问题是,那又怎样?只换得她更多的窘迫和尴尬,她真嫉妒他还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别一直站着。孕妇该多休息的,不是吗?”他忽然说。

风波红着脸乖乖入座。这时候提怀孕的事——好怪!不自然到极点了!

很不幸的,他偏爱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果这件事不是我自己发现的,你会告诉我吗?”

“我还没想过这问题。”她实话实说。“况且,说了也不见得有用。”

他皱眉。“为什么?”

“你可以死不认帐啊!”她明白道出想法。“那一晚的事纯属意外。在这之前大家都不认识,结果突然就——十个男人大概有八个会逃之夭夭吧!”

偏偏我是另外那两个其中之一。黎千寒也有他的不解:“照你这种想法,我倒是好奇。你会怎么处理怀孕的事?”

她咬咬唇,硬着头皮说:“那就顺其自然罗!如果孩子要我这个妈,稳稳当当一直待在我肚子里的话,只好生了。”

他无法不讶异。“你没想过干脆拿掉,一了百了?”

“我不拿!除非孩子自己选择不要我,否则我绝不会放弃他的。”她的坚定无与伦比,没人会去怀疑她这份决心。

“然后呢?”

“然后什么?”

“该算上一半功劳的我,你预备怎么处置?”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没地位。

风波瞅着他,一脸无辜:“不知道,看缘份吧!”

好个缘份!他简直哭笑不得。

他摇头叹息。“我今天终于发觉,女人真是自私。胎儿不过是必需借由母体成长,这才暂住在女人子宫里;结果,你们全将他视为所有物,孩子变成是你一个人的。别忘了,没有男人鼎力相助,你们女人哪来的孩子?”

想邀功也不必这样!风波面红耳赤的嘟哝:“你要我跟你说声谢谢吗?”

“不客气,乐意之至。”他笑得绝顶可恶。

她有些恼羞成怒。怎能任由他调侃呢?

“黎千寒,看来你还弄不懂许多问题,当然有心情说风凉话了。”她绷着小脸儿加以训斥。“我未婚耶!就是没有老公,就是挺个大肚子必需承受压力和异色眼光的那种未婚妈妈,你到底知不知道呀!我光是想怎么向我父母开口说这件事,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你倒好,乐得轻松真是不错啊!”

就像某食品广告词——打开话匣子嘴巴停不了,她劈里啪啦的说一大串:“女人自私?女人是天生的倒楣鬼!同样一件事,男人做完就OK了;女人呢?后面不知道还有没有幸运大奖等着,静待揭晓的那一刻可真是刺激啊!从小到大,我这个人一直是没什么运气的。小学分配座位时,我怎么抽都抽不到全班最帅的那个男同学隔壁,不知换了几百次座位,就没一次轮得到我。国中三年,班长宝座全是以一票之差落选,三年都这样耶!我实在想不透为什么。联考放榜我也上不了第一志愿,更念不到自己喜欢的科系。出了社会,跟着同事们起哄进场玩股票,得意没几个月我就住到‘套房’里头去了,辛辛苦苦存的钱——天啊!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扫把,为什么运气这么差?刮刮乐永远是铭谢惠顾,就连统一发票我都只有中过两百块而已。总结上述经验,凡是有牵涉到机率性的事情最后都会和我擦身而过,我深信这次也绝不例外——才怪!”

风波嗓子一哽,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终于也轮到我了,却是这种事;反正老天爷看我不顺眼就是了。”

这男人真讨厌,又让她想起伤心事了。股市大跌,咱们英明伟大的政府拐跑了她大半积蓄,每当一想起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没了,不免悲从中来。

她哭了?黎千寒吓了一跳。看不出她有委屈的样子,怎么自己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嘿,你别这样嘛,我又没说不认帐,你紧张什么?”他以为风波是为怀孕而伤心,上前拥着她的肩轻拍安慰。

“谁紧张了?本来就没期望过你会认帐。”她抖抖肩膀,企图抖开他的手。

她揉干眼中的泪——怎么还甩不掉他那像沾了强力胶的手?由他掌心所传来的温热几乎灼伤了她。

虽然两人曾经有过肌肤之亲,但过了这么久,加上那次的情形又比较特别,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那就是你对自己没信心了。你不觉得我会被你的美色所诱惑吗?”他反而加重手劲。

“谁——谁诱惑你呀!我从头到尾坐在这里动也没动,是你自己粘过来的。”她一慌干脆直接推开他。

他笑一笑。“那表示你道行高,什么都不用做我就投降了。”

他说投降?风波忍不住问:“你当真?”

“为什么不?”他挑一下眉。“既然我的孩子选中了你,我这做爸爸的一定支持到底。”

风波可不高兴了。他刚才不是说被她美色所惑?怎么又变成了奉儿女之命?

“我不稀罕你这种支持,多余。”她不屑的冷哼。“如果你以为我会拿怀孕的事当作手段,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火气这么大不利胎教哦!还有,我的话只说了一半。”他又将十指深入她柔软微卷的发堆里,轻轻的顺着、抚着。

“风波,我很高兴是你,而不是任何一个会使我在事后后悔不已的女人。”他似乎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接近她——缓缓与她抵额相对,然后深深凝眸。

风波僵化的几乎可以听见自己骨头的喀嚓声。

他想干嘛?他越来越逼近,好像——好像就要吻上她了。

风波和上次一样紧张。耶?怎么没有?原来他的目标是在她的面颊。

有点失望——她真是没得救了。

他细碎的吻爬上她耳畔,喃喃地:“耽误了这么多的时间才找到你——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他言语间的热气引起她阵阵酥麻。她觉得自己就快融化了:“培养感情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要这样啊——”

混合着浅浅的娇喘音调,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没说服力。

“我还是比较喜欢这种方式。我想,你应该也和我一样,不是吗?”

“才不是——”她的口是心非被迫在他送上的热吻中结束。

他将她拦腰一抱,轻轻推向沙发,以利两人能配合得更加完美。他不疾不徐的挑开她的唇瓣,探索的舌勾引着她与他深入缠绵,柔柔的流转、细细的周旋。风波生涩的回应他如火情挑,而他不住的攻势像是非将她堕人欲海深处为止。

风波情不自禁由喉中发出呻吟,提高自己双手反搂着他的脖子。她渴望拥抱他,紧密而放肆、毫无顾忌的抱着他。

这个吻仿佛持续了一世纪那般长久——他依依不舍的稍微放开她。风波光洁的脸蛋红潮未褪、星眸如醉,看得他一阵怦然心跳;这是个全新的感受,和上一回的模模糊糊有很大的不同,越是清晰透明,越是震撼非凡。

“有件事,我很纳闷。”他定定的俯视她。“那晚——你是第一次吧!为什么?对你而言,我不过是个陌生男子;你这么做值得吗?”

风波脸红得像柿子。“不要问。”

“为什么不能问?”

她将自己的手从他脖子上收回,只为了捂住现在已经不叫柿子,而是比较接近红面关公的‘羞羞脸’。

“都说别问还一直问!”她低嚷。

“我就是要问。”他毫无同情心的捉开她遮羞的双手。

她连整个颈子都红了。会有什么事能教她如此难为情?那他更不得错过了。

“快说!”

“不说!不说!发誓不说!”

还发誓咧!“你到底说不说?”他语气带有威胁。

“不——说。”她故意一字一字放慢速度急死他。

她可真顽固,一副好像说了会要她命似的。

算了,他放弃了。只是仍有几句不甘就这么打退堂鼓的戏言:“还会有什么?不就是你对我一见锺情,决定以身相许;再不然每天出入同一幢大楼,你可能从不知多久以前就开始暗恋我了——哈!”

他当真哈哈的笑了。只是,风波的表情为什么一下子变得比苦瓜还苦?此外,每两秒钟换色一次,有尴尬、有委屈、有难堪——蓦地,他赶紧咽下已冲到嘴边的笑声。“我随口说说的——不会吧!这样也能被我说中?”

“你笑吧!尽量笑个够,我没关系的,无所谓。”嘴里这么说,她那怨叹的模样摆明写着:很有关系,很有所谓。

“风波,我绝对没有取笑你的意思。”他一把拥她入怀,拾起她的手放在唇上吻着。“相反的,我觉得非常高兴,非常荣幸;不过,倒是有一点失望。”

“失望?”她不太有把握地瞅着他的神情,自然流露出一抹娇俏的媚态。

她真美!仿佛像个可爱的洋娃娃教人爱不释手。要说一下子就陷入爱得死去活来的地步当然夸张了点,但千寒对她实在有说不出的喜欢。

“你始终不愿采取主动,白白误了一椿好事,我怎么不失望?女追男隔层纱,我一定会乖乖臣服,甘心被你所掳获。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作好任凭你处置的准备了吗?”

抱着她柔软的身子,感觉真好,舒服极了。

风波望着他还煞有其事的闭上眼睛,全身放松,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pose,她忍不住想笑。

然而,笑过之后,风波顿时百感交集。

这不是梦吗?恋慕多时,如今算不算开花结果?她感觉得出来,黎千寒对她有着相当喜爱的程度;这份体认几乎使她乐昏头,像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正笼罩着她。

甜甜微笑的唇,摒弃无谓的矜持,吻上了他。

正当两人如痴如醉、打得火热之际,门钤声却在这要命的一刻响起。

风波吓一大跳,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奋力推开他。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强烈反应的千寒,‘碰’的从窄小的沙发上滚落地面。

“你有必要这么激动吗?不过是有人按门铃啊——好痛!”千寒背后和茶几撞个正着,痛得他腰杆都挺不直了。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时惊吓过度,所以才——对不起嘛!”她赶忙去扶他。

“我不会有老婆来捉奸的,你怕什么?真是败给你了。”他摇头摇得好无奈。明明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她却搞得像在偷情。

而且还命中他的要害。她可知腰部对一个男人有多重要吗?以后她就会了解了。

他有些懊恼的走去开门。到底是打哪儿杀来的程咬金?这么会挑时间。

“孟凯?”他颇为意外。

何孟凯不太耐烦的,跨步就直驱屋内。“你搞什么?大半天才来开门——”

他突然猛一闭嘴。因为他看见了端坐在沙发的风波,一个面带微笑,却笑得神经质的女孩子。

她朝这位浓眉大眼、高高帅帅的不速之客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哦,原来如此。千寒,你倒是艳福不浅嘛!”孟凯轻浮的吹一声口哨,无视风波的感受就消遣起千寒了。

“你少胡说八道。”他和孟凯自从打架事件过后,差不多已经算是交恶了。“有事吗?”

他知道孟凯气还没消,找他当然不会是闲聊。

何孟凯又多望风波两眼——这妞儿不赖呀!黎千寒既然有她,干嘛还对羽瑶念念不忘?

他从夹克暗袋拿出一只鼓鼓的信封。“还你的,我说过不会再用你一毛钱,羽瑶也一样,明白没?”

千寒不由得皱眉,没想到他是为此而来的。

“你有急用,就先拿着吧!”

“不好意思,要钱我自己有,还轮不到花你的。”他挑衅一笑,随手将信封袋往茶几丢去。

千寒有不好的预感。“你哪来这么多钱?”孟凯的赌博前科实在教人不放心,他该不是安份了几个月又重蹈覆辙了吧!

“这你不必管。总之是不偷不抢,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他一脸的嫌恶,千寒摆明的不信任不禁令他光火,虽然千寒的怀疑完全正确。

“你背着我塞钱给羽瑶是什么意思?拐个弯侮辱我?”

“你硬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他淡淡的说。他不想在风波面前和孟凯起冲突。

孟凯不甚友善的脸孔,浮现一丝古怪的笑容。

“还有,你最好少私下和羽瑶见面;老实说,我觉得很不舒服。”他的样子吊儿郎当,嘿嘿的干笑。忽然又没头没脑的对着始终不发一语的风波说:“把你的男人看好,小心他飞了,到时候你想追都追不回来。”

何孟凯就这样哈哈大笑的离开了。

这家伙!简直莫名其妙到极点了。

“我听见他说羽瑶——那个人是她丈夫?”风波好奇的问。虽然她并不明白何孟凯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千寒点点头。一声喟然:“他们夫妻的事,一言难尽。”  



第五章

当羽瑶在妇产科遇到一同前来的千寒和风波,着实愣了好一阵子。

尤其是两人脸上尴尬的傻笑。风波心想:唉,早知道就换间医院好了。

“她是风波,我的女朋友。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吧!”千寒自认这是个最简洁明了的介绍方式。

羽瑶一脸的狐疑。是吗?怎么上次大家碰在一起时,千寒好像对风波不太熟悉,这次摇身一变就成了女朋友?

含蓄的羽瑶把话搁在肚里。显得有点糗的风波净说些风马牛不相干的事。

一轮到风波看诊,她简直是用飞奔的逃离现场。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千寒,最好在她回来以前将事情搞定。

“我不管,朋友是你的,你负责解释。”

“解释什么?实话实说不就得了?”

“我上次骗她说我结婚了呀!她八成觉得奇怪,搞不好她想歪了,以为你是我的外遇。”

“谁叫你要瞎掰?你自己去收拾残局。”

“什么?你想见死不救啊?我是被你害的耶!我当初怎么好意思说我未婚——”

羽瑶见他们俩七嘴八舌的窃窃私语,像在争辩什么。忍不住问:“你们没事吧?”

“没事!当然没事!”风波的口气夸大,哈哈的傻笑人就跑进诊疗室了。

千寒瞧她那副掩不住的狼狈样,自顾自的大笑起来。

“你和她真的是——千寒,她不是已经——”羽瑶一等风波走,便迫不及待的追问,她实在太意外了。

千寒笑意未褪,肯定的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风波仍单身,她肚里的孩子是我的。”

羽瑶差点没掉下下巴。千寒手脚也未免太快了,之前连听都没听说,现在居然要当爸爸了。

千寒将整件事大致说一遍。“我的孩子就这样来报到了。”

羽瑶恍然明白,含笑说。“恭喜你,什么时候结婚?”

“暂时不考虑这个问题。”他一看羽瑶睁大眼睛,赶紧补充说明。“这是风波的意思,可不是我不负责任。她说既然发展顺序出现错误,就该在许可范围尽量作个调整。”

“万一等到肚子大了,穿起白纱也不好看嘛!”

“反正先后不是问题,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风波喜欢、高兴,我一定全力配合她。”

千寒像是乐不可支的样子,眉开眼笑,羽瑶瞧他那副准爸爸的得意状,忍不住的笑了。

“废话!孩子不是你的那会是谁的?你这死没良心的,连这样的话也问的出口。”

“我在想,也有可能是你丈夫的呀!我总得搞清楚吧!”

后方传来细碎的争执声,是一对男女。

“我自己的生理状况我会搞错吗?要不是确定是你的我干嘛和我老公谈离婚?哼,假心假意陪人家到医院做检查,还以为你多体贴呢!原来你压根不相信我。”

女人含怨低嚷,站起来调头离去。

“喂!你去哪?下一个就轮到你了。”男人劝阻。

“有什么好检查的?既然你不想认他干脆别生了。”女人已愈走愈远。

“我没说不认啊!我只不过问一下而已——喂!你等等我。”男人赶忙追了上去。

这段意外的小插曲令羽瑶不禁摇头连连。

“现代人的男女关系实在有点太乱了,怪不得医院里DNA的检验已经排到一年后了。多的是当了大半辈子的爸爸最后才发现原非亲生,要是能谅解倒无所谓,否则一场家庭战争苦的只是孩子。”

千寒的心莫名一跳。他自始至终未曾怀疑过风波,日期吻合、再加上她当时仍是完璧之身,孩子——应该是他的没错吧!

“什么?你说什么?”风波这尖嗓一叫,千寒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

对一个不懂得前车之鉴的人而言,即使落得更惨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千寒渐渐能体会当时在医院那个男人的心情了。

“我只不过问一问而已。”千寒决定剽窃那男人的台词一用。

“问你个头!你——王八蛋!”不同的是风波比起医院里的女人粗鲁多了,劈里啪啦便把他给臭骂一通。

“停车!我要下车!”风波咆哮。

她气得这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黎千寒这该死的,吞吞吐吐了半天她还以为他想说什么,没想到居然是:“你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我的没错吧!”

没错吧?的确是奇耻大辱没错!

“你何必火气这么大?我问问又没恶意,顶多是例行公事。”他觉得自己真冤枉。

还例行公事咧!风波更是火上加油。“我管你公事私事,我说我要下车,听见没?”

“风波,你别这样——”

“停车!停车!”风波伸手就抓方向盘,吓得千寒一头冷汗,只得在慌乱中切进路边将车停下来。

“你疯了是不?大马路上开这样的玩笑,就算生气也该有个限度,犯得着玩命吗?”他也跟着火冒三丈了起来。

现在两人之间犹如抱着一座小火药库,随时引爆。

风波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推门便下车。

“回来!”他也追下车,用自己身体堵住她去路。“一个女人家脾气这么冲,”不高兴就甩头走人,你是不是太过份了?“

做贼的喊抓贼?居然还反指她过份!

“我走岂不正好?你也不必容忍我的过份了。”她推他一把。

千寒再出手拉住她。这么纠缠不清的实在难看,往来的行人又不是没长眼睛,他已感觉到许多纷纷投注而来的视线。

“先上车再说。”他可不想陪她丢脸。

将她塞进车里之后,他绕过车头欲到驾驶座。只见风波像条滑溜的鱼又不安份的偷跑下车,千寒机灵的火速折返拦截。

“你到底想怎样?”风波气急败坏的嚷。

“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是。”未免她再次窜逃之虞,他由她腰间一揽,两人同时进到后座,旋即上锁。

“你——”风波使劲的扳着门把,只差没将它拆了,但是仍不得其门而出。

“除了我手上的遥控器,否则你是开不了锁的。”他得意洋洋的声音从她后头传来,更引人火大。

“我不觉得我哪里做错了。我推算应该是没问题才对,但有些事毕竟——”他仍不知死活的硬说下去。“有些事我该问清楚,对吧?就好像我不确定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男朋友,这些难道我不能问吗?”

风波真是让他给气到头昏了。“黎先生,你之前怎么没想到要问?你不是还兴冲冲的陪我去医院?不是还口口声声说孩子你有份?你当时神智不清吗?”“我从没多心是因为我知道那晚是你的第一次,你怀了孕自然是我的孩子。”

“那现在呢?我有什么把柄被你给逮到了吗?”风波不屑的冷瞅着他,她那种挑衅中带有示恶的态度颇教千寒不以为然。

他一时冲动便脱口:“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已经有孕快三个月了;况且这段日子我们都没碰过面,我更不知道你——”

一掌热辣的耳光不偏不倚掴上他面颊,‘啪’一声之清脆响亮,力度可想而知,千寒在疼痛与错愕中呆住了。

“更不知道我有没有和其他男人上床,对不?这就是你接下来想问的,对不?”风波几乎快吐血了。

这个黎千寒太可恶了!他当她是什么?不过,最最可恨的是下一句话:“那你到底是有?还是没有?”他真的是被打不怕。

‘啪’!又是迎面而来一大巴掌。哇噻!这女人打人还会打上瘾,随手就给他两个耳刮子,他感觉自己的脸颊阵阵发烫,直接延烧到他每根怒意神经。

“有啊!怎么会没有呢?挑中你做孩子的爹是因为我看上你的愚蠢,你比较好骗嘛!你说,我不挑你挑谁?”风波被激怒的口不择言了,意气用事的乱掰一通。

“你再说一次!你有胆就再给我说一次!”他气疯了。

搞不懂自己是为风波曾经和他以外的男人上床而发火,还是为她所说的欺骗;总之他听了很不舒服就是了。

“何止一次?我可以说上千百次!我说你是傻瓜、白痴,天下第一字号大笨蛋。”风波的个性偏偏是吃软不吃硬,她天生就犯硬碰硬这坏毛病。

“好,既然你要说——”他捉住她双臂将她提向自己。“你倒说说,他是谁?”

他竟认真了?愤怒之余的风波简直哭笑不得,她还真是骂对了,他的确是笨蛋没错。

“我不说,你逼死我也没用。放开我啦!”她扭动着身子挣扎。

“你最好给我把话说清楚,否则我绝饶不了你。”他有些发狠,两手力量更为使力。

风波痛得放弃挣扎,失控嘶吼:“说!说!说!你要我说什么?问这样莫名其妙问题的人是你,你现在却逼我说?黎千寒,事情很简单,如果你觉得孩子不是你的种,你大可别认,反正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曾对你有所冀望。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后悔了?放心,一切都还来得及,从此刻开始,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井水不犯河水,你别怕我会死缠着你。”

他猛的一窒。事情真有她说得如此简单?隔着近距离端详风波,清晰的愤怒写在她脸上,愠色染红了剔透无瑕的肌肤,伶俐的眼眸跳跃着两簇火焰,粉唇因倔傲而紧抿,几撮零乱的发丝散落前额,那抹淡淡的风情在情绪激动的突显下,仿佛使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他的心隐隐轻颤,为她。

结果她却说现在一切还来得及。来得及吗?在他心动之后。

他有些懊恼。本来不是好好的?他为什么忽然犹豫了起来?全怪医院那一对‘挑拨离间’的男女!

“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话只为了气我,那都不是真的。”他放缓声音。

休想!高兴损人就信口开河,你当我天生受气包吗?风波心里依旧愤愤不平。

“黎千寒,你要是对我有所怀疑,大家不如趁早撇清关系;说实话,我风波不是非你不可,就算再替孩子找个爹也难不倒我。”她朝他冷笑。

他的呼吸变得混浊——这个可恶的女人!

“你到底是为自己找老公还是为孩子找爸爸?”他沉着嗓说。

“有差别吗?只要是男人都能担任这两样工作。”她不屑的‘哼’了一声。

“除了你说的‘工作’,我对你还有什么特殊意义?”

她别过头。“没了。”

“没了?”他毫不客气扳回她的脸。“你太健忘了,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你。”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说。“是谁在背地里偷窥了我好一阵子?是谁一个不小心就暗恋上我了?又是谁在月黑风高的夜晚、不计后果,当下决定以身相许——”

“停!”风波情急之下,出手捂住他的嘴。“黎千寒,你够了吧!”

吵不赢人家就用挖苦的,真是卑鄙!

他拉下她的手之前,顺带在她掌心印上一个吻。揶揄的道:“你也会害羞?刚刚不是很凶悍、很大声吗?怎么现在脸红得像颗柿子?”

风波更加恼羞成怒了。无故挑起事端的人是他,冷嘲热讽的人又是他,她没道理一直屈居下风吧!

“你想耻笑我就大大方方的笑啊!你以为我在乎?女人上男人的床就一定吃亏吗?你要搞清楚,是我在享用你,而不是只有你快活的份,真正占便宜的是谁还不知道呢!你用不着洋洋得意。”

风波这次真的有些口不择言了,言词大胆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千寒约有三秒钟脑筋不得运转——头一回听见女人当着他的面说‘我在享用你’,他突然有种自己像极了男妓的感觉。

“你还是不是女人?这样的话也好意思说得出口?”他气得脸红脖子粗。

“为什么不好意思?女人就不能有性欲上的需求?或者有也不被允许表现出来?难道只有男人才可以四处猎艳?你这个迂腐、自私自利的变态沙猪!”

妈的!竟说他是变态沙猪?再任她嚣张下去,只怕祖宗八代都不够她骂了。

“既然你这么懂得享受,为什么这几天都不让我碰你?还说什么男女一旦有过肌肤之亲,每次见面就只会急着上床,你不要这样空泛的关系。全是屁话!你要真像你自己所说的那么豪放,就拿出几分本领让我见识见识——”

他的怒吼未尽,只觉整颗脑袋突然一沉,直扑上两片柔软的唇瓣。他猛一大震——他怎么也想不到风波竟会压下他的头强吻他。

他真的被强吻蹂躏了。风波又咬又啃的,他几乎要怀疑嘴唇是不是快破皮了。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接吻呀!谁会像她用这么烂的技术吻人?

不过,技术虽烂,也有点痛,但——嗯,感觉不坏,被女人‘饿虎扑羊’的滋味还挺新鲜的,他不介意就这么让她强暴得逞。

风波可能一时找不到以最残暴的方式‘欺凌’他,不断忙碌的调整自己角度,两具躯体就这么产生多次的磨擦,千寒都快被她搞得欲火焚身了,只有她还在那儿不得其门而入——叩叩叩——什么声音?好像有人在敲车窗的样子。车窗?他们两人随即默契十足的弹开来。

对哦,他们现在是在车上,大马路边呀!

车窗上贴着一张皱巴巴的脸孔,瞪大的眼仿佛里头的人是怪物那般。

顾不得早已羞得无地自容的风波,千寒赶紧开门下车。

“喂,少年耶!这是收费车位,你要付钱的啦!”欧巴桑操着台湾国语的口音说。

“是,是,我马上付。”千寒像个听话的乖学生连声答应。

“阿你素要停多久啦?”欧巴桑一边说话,一边探头探脑的窥视车内的女人。

“我已经要走了。”千寒随便拿出一张钞票塞给欧巴桑。“歹势,歹势,我这就把车开走。”

欧巴桑握着钞票还不忘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免歹势啦!前面就有一家汽车旅馆,那里卡后啦!地大路边卡拍看,麦安内啦!”

千寒除了傻笑还是傻笑,狼狈的跳上车急驶而去。

风波仍缩在后座不发一语。天啊!这辈子还没丢脸丢得如此彻底,她到底在干嘛!

偏偏正当她羞愧得想死时,居然又听见千寒说:“你要去旅馆吗?现在针孔摄影机这么猖獗,太不保险了。我看还是回我家比较好一点。”

风波气得浑身发抖,几乎想杀人——这只大色狼!谁要跟他上旅馆!

“黎千寒,你慢慢去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是要回家没错,回我家。”她咬牙切齿的说。

“你!你又反悔了!你把我当猴子耍吗?”千寒差点没激动得拆了整座方向盘。

“我怎么会当色狼是猴子呢?”她冷笑。

“我是色狼?你说我是色狼?”他哇哇大叫,她简直是含血喷人。“是你先侵犯我的,起头的人就要负责收尾,你不可以一走了之!”

“我管你那么多,我说要回家就是要回家。”

“你想得美!我今天就负责教会你什么叫‘有始有终’。”

“黎千寒,难不成你想霸王硬上弓吗?”

“如果有必要的话。”

“你——我要告你强暴!”

“彼此彼此,你刚才咬破我的嘴唇,我还有验伤证明。现在不是只有女人才能提出控告,我很荣幸成为台湾第一个男性受害人。”他居然还笑得出口。

结果,风波就这么被‘绑架’了。

昏暗简陋的屋子,吆喝声、洗牌声此起彼落。

几张麻将桌一立起,发财梦正式运转。跃跃欲试的赌客,就等着大展身手,极度的兴奋腥红了他们一个个的眼。

愈陷愈深的年轻人天天前来报到,喜煞了一帮人——“大哥,鱼儿已经上勾,差不多可以准备收线了。”

“嘿嘿,当初放多少水,我今晚连本带利一块儿讨回来。天下岂有白吃的午餐?这小子还是太嫩了,给他一点好处,他得意的连自己姓啥名什都忘了。”

“是啊!是啊!大哥您放心,全都安排好了,今晚我特地派两个小兄弟伺候他。大力鼓吹他借钱翻本,保证没两天就让他一屁股债。”

“好,好极了!”

恶魔的笑声由地狱深处传来。凡是与恶魔交易,即使只是一场短暂的美梦,都是必需付出代价的。

窗外,暗夜笼罩,纷飞的细雨仿佛为年轻人堕落的灵魂哭泣着。

风波都已经走过斑马线了,越想越不对劲,还是决定跑回头。

一个年轻人半垂着头,像是失意潦倒的坐在石阶上。“嗨,你是羽瑶的老公对不?我记性不坏吧!一眼就认出是你。”

孟凯死气沉沉的瞄她一下,应付的答:“嗨。”

是那天在千寒家的女人。又如何?孟凯现在哪来的心情理她?输得就快脱裤子了,前不久给羽瑶的生产费也让他偷来赌个精光,现在的他除了三天没回家换过的臭衣服,什么都没了。

羽瑶一定发现柜子里的钱没了——唉,他怎么好意思回家呢?

这女人干嘛?居然还蹲下来观望他。“你脸色很难看哦!好几天没睡觉的样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真不是普通鸡婆!“我没事,好的很。”他不怎么耐烦。

“你干嘛坐在马路边?不回家吗?”

你想请吃饭啊!还愈问愈起劲,你看不出我很懒得理你吗?

孟凯勉强的答:“因为我还不想回家。”

“为什么?”

还为什么咧!这女人吃饱太闲是不?千寒怎么会看上这么罗嗦的女人?

风波自然是因为他是羽瑶的老公,所以才特别关心。他那副落魄邋遢的样子总不算正常吧!上次在千寒家看到他还傲慢轻狂的很,几天不见他就这个德性了。

她支着下巴,一脸好奇的打量他。那对黑白分明、圆溜溜的眼睛闪烁着一丝天真单纯的光芒,孟凯终于细看了她几眼——的确是相当漂亮,不过在他看来更像有脸蛋没脑子的女人。

千寒大概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她给骗到手了吧!

骗?倏忽之间,一道邪恶的歹念升起。

唉,这么做不好吧!她是千寒的女朋友。属于正面的良知跳出来导正他。

管他的!谁叫她自己蠢得送上门,被骗也是活该。另一个邪恶的他岂能让良知专美于前?立刻大声疾呼。

“其实,我遇到了一些困难。”他已经开始编故事,显然是邪恶的那个他大获全胜。

“我就知道,我怎么看你都像有心事嘛!”风波有点佩服自己的观察力了。

“我不想回家,是因为我不敢回家。”他装得一副可怜兮兮。“我把今天发的薪水搞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跟羽瑶说,家里等着我这笔钱用,而我却——我太大意了,我对不起羽瑶。”

“在哪儿掉的?确定能找的地方你全都找过了吗?”风波也跟着紧张了,难怪他这么颓丧,辛苦工作了一个月的代价耶!换作她也会很伤心的。

孟凯沉重的摇头。“只差没把地皮翻过来找一遍,没有就是没有,老天存心跟我过不去,我又能如何?”

他再来几声更凄凉的叹息,果然逼真不少。“羽瑶一定会怪我的——唉,她怎么责骂我其实我都无所谓,我只担心她会气坏身子,羽瑶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我真的不想让她更心烦。怎么办呀!”

风波心想,倒是看不出羽瑶有这么凶悍。不过也很难说,如果他的薪水是一家经济主要来源,做太太的当然会计较。

是啊!就像他自己说的,怎么办呢?总不能怕回去交不了差就在街头晃到天亮吧!

既然助人为快乐之本,她就帮帮他好了。

“你薪水有多少?”

孟凯的心一跳。成了!“五万。”说多了人家也会怀疑,他也知道自己不像月入数十万的人。

只要手气好,五万就够他咸鱼翻身了。

“你等等,前面有提款机,我去提来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呢?还是不用了。”总得做做样子。

“没关系,你以后有钱再还我就行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风波这么热心当然是爱屋及乌的心理,人家是千寒的表弟嘛!

既然要遵循正常规则交往,风波和千寒开始密集式约会,只要有空有闲,两个人就像连体婴似的粘在一起。

下班后即将登场的烛光晚餐,换来风波一整天的傻笑,同事们逼问了半天还是无法从她的守口如瓶中挖出一点内幕。

嘿嘿,楼上的帅哥被我钓上啦!我怕说了你们会流口水。风波暗地窃笑。

反正不用她多说,同一幢大楼,总会有被发现的时候。虽然,风波万万没想到竟会是在这么不利她的情况下才被同事发现——这天下班后,神色慌张的羽瑶专程前来找千寒,这和同事们看见风波和千寒出双人对的画面几乎同一时间。

风波一怔。这么巧?羽瑶像又遇上什么麻烦了。

千寒自然是迎上羽瑶,而风波却莫名被人往后一拉。

“风波,你好过份哦!这么大的事连提都不提,你是怎么勾引到人家的?”

“是啊!真不够意思,明天去帮你宣传让全公司都知道,以兹惩戒。”

都什么时候了,哪有闲功夫理这些三姑六婆?瞧千寒眉头深锁,羽瑶迅速一开一闭的口显示她正以急切的情绪说明着某件事。

“好啦!好啦!要宣传就快去,我现在没空理你们。”风波还是甩不掉那只紧巴着她的手。

“话没说完不准走。多久的事了?你们进展到什么程度?牵手没?KISS没?”

真八卦——风波都快翻白眼了。“喂,我妈都没你们这么罗唆耶!”

“对了,那个大肚婆是谁?他妹妹?不像啊!嘿……风波,不会是他正牌老婆杀来了吧!”

“少胡说八道了,我才不招惹有妇之夫。人家不能有朋友吗?”

“风波,情势告急哦!看来这位大肚婆比你更有女人味,小心呀!”

“怎么?我就没女人味吗?你以为黎千寒看上我什么?”风波还不忘当街搔首弄姿一番。

“哦,那可就多了。譬如看上你的迷糊啦!鲁莽啦!急躁啦!总不会看上你的业绩吧!他又不当你老板。”

“谢谢你对我这么观察入微,改天就派你去当市场观测员好了。”风波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真是的!这些个同事损人功夫一流,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咦,千寒和羽瑶好像话说得差不多了。“你们别烦我了。本姑娘要去享用浪漫丰盛的烛光晚餐,可惜,没你们的份。”

“哎哟!还烛光晚餐咧!”女人就算羡慕也要装得一副不以为然的嘴脸。

嘿,嫉妒吧!就是要说给你们难过的。

“风波,你自己先回家吧!”千寒忽然调头说。

起码像有一公升的冷水,狠狠从她头上灌下。她耳朵没问题吧!千寒叫她先回家?

“有人的烛光晚餐泡汤罗!”幸灾乐祸的同事小声调侃。

“给我闭嘴!”风波凶恶的瞪那群小人一眼。

她大步凑上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羽瑶。”

羽瑶点点头。“风波,不好意思,我打扰你们了。”

“没关系啦!”还是要装得明理大方。“到底怎么了?”

“孟凯连续好几天没回家了,他说他已经在工作也是骗我的,我找不到他,怎么找都找不到,而他又——”

“孟凯?我昨天才遇到他呀!”风波说。

“真的?你在哪儿遇见他的?”羽瑶激动的问。

“前面的路口。他精神不佳的坐在石阶上,我刚好过马路就认出他来了。”

“精神不佳?”羽瑶喃喃自语。“他究竟又做了什么?”

“风波,怎么昨天没听你提过这件事?”千寒问。

“因为——”糟了,孟凯交代她别说的。可是看羽瑶这么焦急,她怎能不说呢?

“为什么吞吞吐吐的?”千寒蹙眉。

风波避重就轻的先问起羽瑶。“他昨晚不是回家了吗?”

“没有。他要是有回来我就不会急成这样了。”

风波一呆。“怎么会呢?他说一拿了钱就回家啊!”

“钱?他向谁拿钱?”千寒问。

风波指指自己的鼻尖,只好将昨天发生的事全招了。

羽瑶一听完,脸色比死人还难看。“我就知道我没猜错,要不他干嘛把家里的钱搜括一空?他八成又——”

“千寒,怎么办?孟凯一定又跑去赌钱了。我的天啊!”羽瑶哭丧着脸低嚷。

赌钱?风波吓一跳,她不知孟凯有这样的恶习。

“你也真是的,搞不清楚状况就借钱给他。你知不知道五万块最后很有可能变成五十万赌债?”千寒不稍留情便斥责起风波。

“我只不过想帮他呀!”风波叫。不知者无罪,千寒怎能怪她呢?

“你这不是在帮他,是害他。”

“我哪里知道他——”

“风波没错。千寒,你别责备她。”羽瑶含泪哽咽的说。“而且,我还要向风波道歉,孟凯居然连你都欺骗,他真的已经没救了。”

“算了。羽瑶,你别将这事放心上,也别太难过了。”风波是蛮同情她的。

“这个孟凯太可恶了!他要是再让我给碰上我一定不放过他,好的不学,尽干些狗屁倒灶的事。”千寒愤怒极了。

“千寒,怎么办?怎么办啊!”羽瑶无助的捉着千寒的手,过份的忧虑今她有些忘形,她一直依赖着千寒,长期以来一向如此,习惯却教她一时忽略风波的存在。

“你冷静点,别急。我先送你回去,也许家里找得到孟凯的电话簿或朋友名片之类的东西,说不定能问出一点线索。”

千寒不忘再对风波泼一桶冷水。“就这样吧!你自己搭车回家。”

这怎么行!后头有几道比箭更锋利的视线定在她身上,千寒这一撇下她离去,教她的面子往哪儿摆?

“千——千寒,你等等,我——”谁理她呀!人家搀扶着羽瑶愈走愈远,连头也不回呢!

风波先是一阵愕然。接着,火山爆发!

黎千寒你是瞎子呀!没看见我有同事在旁边吗?起码也做三分面子给我,你那么大剌剌拥着别的女人,我算什么东西?路人甲吗?

“你最好少私下和羽瑶见面,我觉得很不舒服。”

“把你的男人看好,小心他飞了,到时候你想追都追不回来。”当时孟凯曾说过的两句话,突然在风波脑海里莫名跳了出来。难道千寒和羽瑶——可能吗?  



第六章

“你说加班,可是我七点下楼去,你们公司一片乌漆麻黑,全都下班了啊!”

“加班又不一定在公司,我去见客户。”

“真的?”

“嗯。”

风波要死不活的口气,可真让千寒恼火。三天过去了,风波似乎还不打算消气,找尽各种理由,就是不肯和他碰面。

“你到底在忙什么?”他在电话彼端耐着性子问。

“公事。”她偏像作对似的磨他耐性。

“这几天如何?你身体还好吧!”他尽量维持着风度。

“怎么不好?我这个人身强体健,就算突然跌一大筋斗都没事。”

他听见电话传来阵阵冷笑。他暗暗叹息。“风波,我道歉,好不好?我承认那天一时心急,说话欠考虑,我并不是在责备你。”

“哪天?发生过什么事吗?我忘了。”风波还在装疯卖傻。

“风波——”他为难的。“你说好了,你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你曾经做错事吗?干嘛要我原谅?”她说完就想收线,千寒凭着最近常被她摔电话的经验,及时阻止。

“不准挂!你挂我电话挂上瘾了,是不是?你再一次我真的要翻脸了。”他忍无可忍的大喝。

“哎哟!我好怕哦!怕死了。”风波嗲着嗓音低叫。

然后,千寒只听见单调的嘟嘟声在耳边重复回响。她——真——的——挂——了!

千寒气死了!

他旋即再打过去。电话一接起他就吼,风波房里有专线,会接电话的人只有她。“你给我出来!我今天非跟你把话说清楚不可。”

“黎先生,你自己看看时间好不好?凌晨一点钟,你不睡别人还想睡呢!”风波故意打着哈欠。

“凌晨三点也一样。出来!我车就停在你家对面。”

“哟,拿大哥大吵架好舍得哦!我看我还是别浪费你的——”

“风波!你够了没?”他怒吼。“快点出来,立刻!马上!”

“我立刻、马上给你答案。不出去!”她像个刁钻难缠的叛逆少女。

好,你难缠,我也不是省油的灯!千寒卯上她了。

“那只好我去找你了。就像你说的,凌晨一点钟真不是登门拜访的时候,希望令尊、令堂别介意才好。”这下换他冷笑了。

“你敢!”原本懒洋洋滚在床上的风波,猛的跳起。

“试试不就知道了?”他听出她的紧张,不忘趁胜追击。“我记得你的卧室阳台好像能看见前院的大门,你不妨等着看我敢不敢吧!”

风波直奔阳台。她看见了什么?千寒正下车走到大门口处,一面扬高手朝她挥了挥,一面展露着可恶狡猾的微笑。

“嗨!我的小亲亲。”他透过大哥大肉麻兮兮的叫她,顺带附送一记隔空飞吻,那只原本朝她挥舞的手已落在门铃位置。

“黎千寒!你敢按下去我就跟你没完没了。”她抓着无线电话压低声警告。

他抬头望着远处的阳台,有个暴躁的人影在那儿跳上跳下的。

“你别再跳了,小心把我孩子给跳晕了。”瞧她滑稽的,千寒笑的几乎岔了气。

“这样吧!我们来猜猜第一个被门铃声吵醒的人会是谁?是伯父呢?还是伯母?又或者是——”

“黎千寒,你这次真的完了!”风波气炸了。一转身进卧室,随手把电话往床上一丢,夺门而出。

不过,她的夺门而出和一般印象中粗手粗脚、噪音大作有别。气归气,还是得保持一屋子的宁静,能不吵醒家人是最好的。

爸妈都是明理人,当然不会对黎千寒这个没时间观念的午夜怪客怎样。问题是,一切发生的太莽撞了嘛!就算爸妈嘴里不说,心里也一定会想他们俩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打着赤脚就冲出院子,火冒三丈的低嚷:“你是不是有神经病?大半夜的扰人清梦!你无聊,变态,莫名其妙!”

风波因愠色而小脸儿涨红,未经梳理的长发有些零乱,米白色的睡衣长及脚踝,上头印有一只‘凯蒂猫’,完全不见透明薄纱、性感撩人的睡衣那一幕。

莫非情人眼里出西施?为什么千寒还是觉得一脸素净的她好迷人?原来清纯也能是诱惑的条件,他真想一口吃了这个凶巴巴的恶女。

“还赖着不走?你是不是想——”

话没说完,千寒一出手便将她拉进怀里,风波的惊呼就这么硬生生断送在他热情的吻中。

他疯啦!居然在这里吻她,万一被人看见怎么办?风波拼命的挣扎,心慌意乱。

他将她抵靠着墙,两手反握住她的手,无视她像条毛毛虫蠕动不停,愈加深深的、重重的吻着她。

他不信驯服不了这只小野猫,再多的伶牙利齿终将为他幻化成娇喘低吟。

他渴望的舌拨启她的唇,侵入她口中撷取一丝甜蜜,以赤裸裸的情欲呼唤她、挑逗她。风波因他狂野大胆的深吻几乎喘不过气,差不多已经是四肢无力的挂在他身上了。

几秒钟前还凶的很,现在已经是头温柔的小绵羊。连风波都替自己感到惭愧,真不懂爱一个人怎么会爱得如此盲目,当她在千寒的怀里就只有迷失一途了。

“风波,下次不可以这样,知道吗?”他吻她耳垂。“你不理我,我好难受,你忍心吗?我一想起你还在生我的气,连觉都睡不着了。”

“我就是这脾气——你好讨厌,在这种地方还敢乱来。”她表里不一的白他一眼。

“我不乱来只怕早被你骂得狗血淋头了。”他俩紧紧互拥。“这三天你避不见面,如今总算被我逮到了,我实在顾不得那么多;我只想好好抱着你、吻着你——嗯,风波,你好香——”

他在她颈项嗅着,风波痒得咯咯笑。“你别闹了,会痒啦!”

当他再度抬起头注视着她时,风波看见他眸中跳跃着一簇火焰,仿佛是——情欲。

她呆了一下,感觉自己体内正升起一股不知名的蠢动。

“跟我回家,好吗?”他附耳呢哺,也不再费力掩饰了。

“我——”她垂下头。“可是我穿睡衣,明天这一身回来不是很奇怪吗?”

立刻的,她又改口。“不然我上楼换件衣服,你等我。”豁出去了,这时候还矜持什么呀!她爱他不是吗?

她才一调头,千寒突然拉住她。“反正你家人都睡了,我陪你上去没关系吧!”

“你?”风波瞪大眼。“干嘛?没看过女人香闺啊!”

“就是没看过哩!”他说笑的。

风波想一想。“好吧!你走路小声点,我房间在二楼。”

两道仿佛宵小般的黑影,无声无息的潜上二楼。

总算安全抵达风波的房间了。她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千寒也跟着她松了口气。“呼,没想到我会用这么窝囊的方式进女人房间,简直就像小偷。”

“那你一定是采花贼了。”风波将门反锁,以策安全。

“我专程来采你这朵花——”他才一靠近,原本只想和她开开玩笑;不料,随即引来风波一阵训斥。

“还玩!我赶着换衣服,我们最好是来匆匆去也匆匆。”她声音压的好低好低,边说边打开衣柜。“喂,你帮个忙行不行?你这样盯着看人家怎么换衣服嘛!”

她难为情的嚷,她可不是在表演脱衣秀,就算要看也不是现在吧!“转过去,我没说OK不准你转过来,听见没?”

“听见了。”他乖乖的转身,反正不急在一时。

意外的是,转身的千寒赫然发现他正面对一面大镜子,原来在他身后就是化妆台,而镜子则忠实的反映女主人更衣情景,相当于全程实况转播。

是正人君子就该闭起眼睛,但千寒觉得自己好像不是——风波哗啦一下就褪去整件睡衣,除了一条小裤裤,浑身空荡荡,赤裸的娇躯玲珑有致,纤腰下尚未发生变化的小腹依旧平坦;她垫脚提起手欲取下悬挂在高处的衣服时,身子跟着拉长,呈侧面的角度清楚可见半圆形的乳房,尖挺而高耸的粉蕾隐隐轻颤——一股热浪霎时在体内形成,失速的血液如万马奔腾一举倒流,千寒从头到脚都烫了起来,情不自禁的转过身去。

风波一惊,本能的拿手里的衣服遮胸。气急败坏的低叫:“不是要你别转过来?还——还看!还看!”

“早就已经透过镜子看光了,不能怪我,我是不得已的。”他一脸无辜。

“那——那你可以——你——你想干嘛?你——你最好自制一下,你——啊!”

千寒大步走近,一个纵身就扑向她,风波差点惊叫出声。

“我再自制下去,很快就会因欲火攻心而死了。”他粗鲁的抢走她的衣服,将赤裸裸的她一把抱起。

“你——你疯了吗?这里不行啦!”她噗通陷进软绵绵的床上。引狼入室,这下很难转团了。“你就不能忍一忍?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你——你不要这样嘛!”

“小声一点就不会被人发现。”他压在她身上,无数个吻如雨滴纷纷落下,一只手恣意的漫游着她凹凸曲线。“嘘,你别再嚷嚷了,噪音都是你一个人制造出来的。”

他啃吮着风波滑腻的肩膀,漫游的手最后决定在她双峰停留,跟着往下移动的唇迫不及待与之结合,以舌将她圆润的蓓蕾卷入口中逗弄着,直到她那诱人的中心点完全饱涨挺立了起来为止。

风波再也受不了这样的甜蜜折磨。她随着炽旺的热潮沸腾,绵密的骚动在她体内继续扩散;尤其当她感觉有只温暖的大手取代全身仅有的底裤,覆盖而上,充满韵律的指腹在她私密花瓣亲腻的爱抚,这份惊心动魄的快感令她当场忘形尖叫——“不可以!”千寒反应敏捷的捂住她嘴巴。“隔壁的房间有人住吗?”

“有——我妹妹。”她抖着声说。

“那你最好收敛一点。”他抿着嘴笑,说得好可恶。“你不想被她听见吧!”

“都是你——你还敢奚落我!”她仍控制不住的微微颤动。千寒像故意整她的不停在她敏感处把玩逗留,害得她心旌荡漾、娇喘连连,还要分一半心思叮咛自己别太忘我,真是辛苦。

可是,没人愿意终止这样的辛苦。

当风波愈来愈兴奋、情欲愈来愈高涨时,一道杀风景的想法闪过脑海。

“我忽然想——想起来了——”她喘息的推一下千寒。“我还没进入四个月,太激情对胎儿不大好,书上说这时期最容易造成流产呢!”

这些话在千寒而言一点也起不了作用。“不会的,你放心好了。”他迳自与她交缠、对她探索,忙碌的很。

风波咬唇不让呻吟自由。他到底想怎样?人家在跟他说正经事,他连片刻也不肯松手,还在那儿只顾挑逗她,弄得她都快——啊!

“你不要——真的,我没骗你,这样对胎儿有害——”她猛打一冷颤。

他的唇经过腹部来到最犯她禁忌的地方,大刺剌的舐吻着她柔软之处。风波傻了,也——快疯了!

她几乎断气,喘得像刚跑完百米那般夸张。“千寒,不要——我受不了——”

她听见自己微弱的抗议,还听见了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而呼唤的声音不是来自于千寒——“波波,你怎么了?”天啊!竟然是风霜。她正在外面敲着房门。

为什么每次总有人来破坏好事?老天就专找他们的碴!千寒倍感无力的摊在床上。

“没——没有啊!我在睡觉。”风波赶紧回答。不知是不是作贼心虚,老觉得自己发颤的尖嗓带点放荡味道。

“我起来上厕所,就听你房里有怪声。波波,开门呀!”风霜一边说话一边还哈欠连连。

开门?别开玩笑了!千寒抬头看她,竟还露出一个就快爆笑了的表情。她狠狠瞪他一眼,始作俑者还敢笑。

“我脚痛,好痛,痛得不想下床了。”风波想到什么就掰什么。

“你脚怎么了?”

“晚上不小心扭了一下,没事啦!”她急得冷汗直流。“霜霜,我刚刚做了恶梦,大概说梦话了。你去睡吧!我没什么的,我也要睡了,晚安。”

“真是的,说梦话这么大声,以后你老公吓都被你吓死了。”风霜并没追根究底的兴趣,她困得要命。

面朝下趴着的千寒,双肩微微抽动——因为笑得太厉害了。

风波恨不得掐死他。

她很快的听见关门声。呼,风霜总算回房去了,心中大石暂时落下。

“你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等一下会不会换她来报到?”千寒问。

“不会啦!采采今晚值夜班,她不在家。”话一说完她才反应到千寒在消遣她,她气得槌他一拳。

“都是你害的啦!好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逮个正着,羞死了。”

“原来这就是偷情的滋味。挺刺激的嘛!”他手肘抵床撑住脑袋,侧卧的身子一丝不挂,连裤腰都松了,慵懒的神态有抹说不出的魅力,风波看得心都热了。

该适可而止了吧!可是眼前这副男性的裸体还在蛊惑着她,她居然不想就此打住,潜藏的渴望愈织愈密——不知何时,两人又滚在大床上了。

不会再有人来打扰了吧!千寒发誓这次一定非‘攻城掠地’不可。

虽然风波一直很教人火大的喃喃叮咛:“不可以太快,不可以太激烈,小BABY会抗议的——慢一点!这样不行——”

“风波——”千寒真想把她嘴巴缝起来。这样小心翼翼他怎么‘办事’?

她有点神经质,过度宝贝腹中胎儿而剥夺他这个做爸爸的办事权,真不公平。

她又来了!“你怎么讲不听,我叫你放慢速度啊!”她嘴里说一套,不住的摆动臀部和放浪的神情又是一套,明明欲求不满还不自知。

“我就没见过做爱还这么多话的女人,在这种场合嘴巴的功能不是用来说话的。”他混着粗重的呼吸,即使在她体内律动的快感高潮迭起,仍难掩被扫兴的懊恼。

“那要用来做什么?”她喘息嘤咛。

“像这样。”他头一低含住她乳房上的粉色小点。

费了好大的劲她才咽下就快冲口而出的叫声。这种双管齐下的甜蜜凌迟简直是可怕至极,她会疯狂的——只不过她老毛病还是犯了。“你能不能拿捏的恰到好处?求求你别这样——不要让我太兴奋,千万不要——”

她说这是什么鬼话?真叫人生气!

“白痴,我如果连使你兴奋都做不到,干脆出家当和尚算了。”

正当一脚踏出门槛的刘玉臻,蓦地止步,机警的退了回去。

她下意识揉揉眼,不会是她还没睡醒吧!老天,她看见了什么——清晨时分,风波带着一个男人从楼上下来,两人神色匆匆、轻手轻脚的,还真像夜闯空门的窃贼。

差别只在这男人是前来偷香的。

刘玉臻不动声色,暗暗观察着这两个人在搞什么把戏。

待他们出了客厅,刘玉臻也紧随上前,隐身在落地窗旁的长帘处继续窥视。

原已走出大门的男人,突然又调头回来——他有副俊朗的五官,长相出色、身形修长,从外貌看上去是个相当体面的男人,但刘玉臻却皱眉了。

当然是因为他的衣衫不整。随便扣上两颗扣子,松垮的领口大开,该塞进裤腰的衬衫有一截露在外面,像是脱过之后懒得再穿好,便任意往身上披挂着。

他调头回来是有目的的——他一手抬起风波的下巴,然后对准唇吻了上去,而风波也搂紧他脖子给予热情回应;很快的,两人分开了,像是一个KISSGOOD-BYE,之后男人便驾车离去。

风波关好大门,脚步轻盈的一蹦一跳进屋,口中还哼着歌曲,像是心情愉悦的回房去了。

刘玉臻望着女儿的背影,呆怔了好半天,久久不得主张。

终日饱受焦虑的羽瑶,早已心力交瘁。当她一见到几天来音讯全无的孟凯总算返家了,激动得浑身力量顿时苏醒。

“天!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

羽瑶飞奔向他,愣了一下。孟凯一身的邋遢,青髭丛生、眼泛血丝,憔悴疲倦的模样完全不输羽瑶,仿佛也像她一样几天没睡了。

“你怎么搞得这样狼狈?”羽瑶追问。“你这些天又在外头做了什么?”

“没有啊!去找朋友聊聊而已。”他敷衍的答,懒洋洋的摊坐在椅子上。

“是吗?真是这么单纯吗?”一向好脾气的羽瑶声音竟是充满怒意。

孟凯发觉她的不悦,抬头望向她道:“羽瑶,你生气了?也对,怪不得你会生气,我每次都忘了打通电话回来告诉你一声,我真是糟糕——”

羽瑶忍无可忍的打断他:“你明知我真正在意的不是这个!我——为什么?孟凯,为什么啊!你非得毁了自己才甘心吗?”

她已泣不成声。孟凯的重蹈覆辙太教她伤心了,她从未有过望夫成龙的奢求,但无论如何她的丈夫不该是个沉迷牌桌上的赌徒呀!

“羽瑶,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他问得心虚。

“你懂!你别再欺骗我了。”羽瑶挺个大肚子已经很不舒服了,现在又得为了不争气的丈夫烦忧,她连说话都带着点儿喘。

“你说上次那个炒你鱿鱼的老板又请你回去上班的事,根本是骗人的,我都已经知道了。这阵子你每天早出晚归,表面上装作去上班,实际上呢?你去了哪里你自己心里有数。”

这才惊觉事迹败露的孟凯,仍因一时不知如何答辩而狡赖着:“我没做什么;羽瑶,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又故态复萌,跑去跟人赌博了?”羽瑶痛心的叫。

“不,我没有。”他无力的反驳。

“没有?那你把我藏在衣柜的钱全拿走了,又是为什么?这些钱不是你之前给我说要让我添购婴儿用品、做月子时的费用?结果呢?一转眼钱就失踪了,不是你还会有谁?”

孟凯知道他赖不掉了,赶忙编个理由:“我突然有急用,所以才忘了告诉你就先拿了。羽瑶,钱我会还你的,在你生产以前我一定把钱准备好,你不要担心。”

“你有什么急用?”羽瑶冷冷的问。

“我——”

“还不就身上的钱已输了精光,这才回家筹凑赌本,好让你继续再接再励,赌个过瘾是不?”

“不,不是的。羽瑶,你先听我说——”

“我不想再听你扯谎了!一次又一次的,你打算欺骗我到何时你才肯罢休?”羽瑶心都碎了,要她如何再信他啊!“孟凯,你这次真的、真的太过份了。骗我一个就算了,谁叫我是你老婆,活该让你玩弄于股掌间;但是风波呢?人家是千寒的女朋友,和你仅有一面之缘,你居然利用她的恻隐之心行骗。你怎么好意思?你怎么开得了口呀?”

“什么叫行骗?说的这么难听!不过是跟她借点小钱、行个方便,有借有还,哪里是骗了?”他这不可大大反弹了。

“这回你不否认了?”羽瑶脸上挂着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何孟凯,你竟是这种人——告诉我,为了赌博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是否等到有一天连赔上你老婆、孩子你都在所不惜?”

“不要这么说,求你。羽瑶,你一直是我心目中最重要的精神支柱,我这辈子永远都不能失去你。”他迫切的一把拥住她,悲悲戚戚的低诉。

“这就是你重视我的方式?孟凯,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她推开他。“我是怎么鼓励你、劝你的?你有把我的话哪怕一句半句也好,记在心里过吗?没有!你人一出门什么全忘了,和你的赌友们相比,我算什么?简直微不足道。”

他真的急了。羽瑶看来相当生气的样子,他这次没这么好过关了。

“我这么做只想让你和孩子将来能过点好日子。我不是爱赌博,更不是赌徒,我为的是希望能多赢一点钱,使我们手头宽裕些,我的出发点全是为了这个家啊!

“我不需要多来的钱。我从来就不是个贪享物质的女人,我要的只是你一份稳定的收入,不多没关系,够我们一家人省吃俭用就够了。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你很清楚,别拿我当你的藉口了。”

孟凯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委屈。欠了一屁股债,羽瑶又不谅解他的苦衷——“我不要你省吃俭用!为什么你每次都要一副好惨、好可怜的样子?仿佛你嫁给我时已做了天大牺牲的心理准备,你对未来可预见的贫穷将会照单全收。”

他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原本已经为赌债愁苦得头发都快白了,现在的他就更显心浮气躁了。

“羽瑶,你知道吗?我最受不了你装得可怜兮兮的样子,你那张比苦胆还苦的脸,好像巴不得告诉全世界的人我何孟凯是怎么亏待你的。可不可以拜托你别老是这副德性?”

羽瑶一愣。他在说什么?她装可怜?

“何孟凯,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真要论有没有亏待,去问你自己再清楚不过了。”

“你这么说就是有喽?其实你心里根本是怨我的,没让你吃好、穿好,不能像一般年轻女孩子打扮得花枝招展上街去招摇。哈!是我何孟凯窝囊、废物、人渣,供不起你。这样你满意了吗?”

真的是吵架多恶言,失去理智的时候没一句能听的话,专挑中伤人的字眼。

羽瑶除了哭还是哭,真正窝囊的是她,每一回不都以泪无止尽收场吗?这样的日子还得熬多久才能出头?

唉,‘贫贱夫妻百事哀’,不失为至理名言啊!

“哎哟,来的不是时候哩!人家小俩口在闹别扭耶。”忽然介入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打断了羽瑶的哭泣。

羽瑶赶忙抬头,四、五个不太正经、嘻皮笑脸的年轻人像看热闹似的横在门口。他们是谁?

只见孟凯脸色大变,拖着其中一个到角落不知说些什么,然后对方一阵冷笑,结伴走出屋外。

“羽瑶,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孟凯丢下这句话便随那些人离去。

“等等,你才刚回来呀!孟凯,他们是谁?他们——啊!”

羽瑶追到门口,却因突如其来的刺痛而全身发软,急速卧倒在地。

好痛——肚子好痛呀!羽瑶捧着腹部,痛得冷汗连连。

一道深褐色的血迹,触目惊心的由两腿间缓缓流下——

人烟稀少的僻巷中——“没钱?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拜托你再说一遍。”

“我现在筹不出这么大笔钱。一百多万啊!你们好歹也再宽限一些时候让我想想办法。”

“笑话!筹不筹得出是你家的事,我管你那么多。还钱!”

“钱我是一定会还,但要我立刻拿出这么多钱——很抱歉,我没有。”

“抱歉哦?小老弟,欠钱还钱啦!我们又不是开救济院,不流行说抱歉这一套;给我还钱,其余免谈。”

“你们到底讲不讲理?我有钱的话还用得着跟你们说这么多吗?”

“哎哟!讲理耶!你们听听,这小老弟大概没睡醒,倒说起梦话来了。”

讥讽刺耳的狂笑此起彼落。显然是带头者的髻毛小伙子伸手拍拍孟凯的面颊:“你到今天才晓得放高利贷是不讲理的呀!我真怀疑你是不是还没断奶,回家叫你娘多教教你吧!”

孟凯愤然的挥开对方的手,有些恼羞成怒。“我说会还就是会还,爱信不信随你便。”

丢下这句话就想走人的孟凯,当然是被他们给拦了下来。

“去你妈的!你以为老子今天是找你出来聊天的?就这样放你走,我卷毛还要不要混?”小伙子‘呸’一声,五官狰狞了起来,张手便往孟凯领口一揪。

孟凯似乎不觉事态的严重,火气倒也不比对方小:“那你想怎样?除非我这就去抢银行,要不一时间你叫我上哪弄一百多万?告诉你,没有就是没有,你逼死我也没用。”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你死了我的钱岂不等于飞了。”小伙子嘿嘿笑。

孟凯奋力摔开他的手,仍不知死活的喝道:“知道就好,别再来烦我了。”

他又想走,二度被堵个正着。他忍不住厌恶的嚷:“你们到底还想怎样?”

“不怎么样啦!只不过看你记忆力好像不大好,咱们有义务替你加强一下印象。”小伙子头一别,另外四个兄弟很有默契的开启后车厢,逐一拿起预藏好的棒球棍。

“死罪虽免,活罪难逃。留点纪念品给你,算是提醒你,也顺便教训你下次跟人借钱时,最好先问问自己还不还得起,没那么大的头就别戴那么大顶的帽子,可得当心被活活压死呀!”

小伙子龇牙咧嘴的冷笑,挥舞着棒球棍缓步逼近孟凯。

他一愣,本能的节节倒退;他没想到这群人会有动粗的打算,他过于看轻这几个不起眼的兄弟了。

“你们别乱来,光天化日之下你们难不成想动用私刑?欠钱还钱,你们凭什么打人?”

孟凯发觉自己背后的一堵高墙,暗叫不妙。这里是死巷,现在只怕他插翅也难飞了。

“说得这么大声,是哟!还钱,那钱呢?要是你拿得出来咱们也甭浪费力气了。”小伙子一根棒球棍已举到他鼻尖。“你不知道打人也很累的吗?是你自己皮痒,不是我们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谁叫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像你一样欠扁的家伙?自讨苦吃!”

“你们想怎样——”话才一出口,乱棍齐下,毫不留情的往孟凯身上痛殴一阵。

又不是木头,岂有任人宰割的理由?孟凯强力反击,总是扑空的拳头偶也意外的正中目标几次,而被他挨了拳头的倒楣鬼自是怒不可遏、火上加油。

“XX娘!你找死!”随着这声咒骂,棒球棍挥打得愈加凶狠,仿佛非置他于死地不可。

尽管孟凯人高马大,肉身毕竟难敌硬绷绷的棍棒,结结实实的每一棍顿时换来火烧般的痛楚;脑袋、四肢、胸腹皆成为开放式的攻击焦点,对方也经验老道的专挑这些处下手。

几乎痛昏的孟凯再也无力还手了。五个对一个,就算他是练家子也不见得打得过他们。

“怎么?你不是很能打吗?再嚣张来看看呀!别像个龟孙子缩成一团,来呀!来呀!”

仿佛一群嗜血暴徒,红了的眼加温着他们高涨的兽性,每挥下一棍、败者的哀号,都是那样的教人兴奋莫名。

“啊!打人呀——你们在干嘛?救——救命呀!”行经小巷的路人见状,歇斯底里的呼叫了起来。

小伙子意犹未尽的朝倒地不起的孟凯踹一脚,这才和弟兄们上车逃离现场。

至于孟凯——早已奄奄一息了。  



第七章

“风波,三线。”

正和同事商讨业务细节的风波,随即接起桌上电话。

“你好,我是风波。”

然后,整个接听过程几乎不发一语的她,脸色却愈来愈糟,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谢谢你的通知,我这就赶过去。”她在匆忙中收线。

“风波,发生了什么事?”同事看出她的异样问道。

“一个朋友出了点意外,我必须立刻赶到医院,帮我请假一下。”她抓起皮包就忙着冲出办公室。

等等!她突然紧急煞车。应该先通知羽瑶才对——不对!不对!她又没羽瑶家的电话,那——千寒!

打电话上楼却得到一个失望的答案。“什么?不久前才出去的?这么巧!”

嗯,不怕。进步的科技造就人类的便利,行动电话的功能此刻更为彰显。

“千寒,谢天谢地!总算让我找到你了。”深吸一口气,风波开始劈里啪啦的说着。

“何孟凯出事了,你知不知道?他被几个流氓殴打,幸亏路人发现将他送医急救。医院在他口袋找到我的名片,所以这才通知了我。”

“什么?怎么会这样?”千寒大吃一惊。

“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我正想赶去医院看看。你人在哪?快去载羽瑶吧!我们就在医院会合。”

“羽瑶她——她现在已经在我车上了。”千寒的语气像是顾忌着什么。“她好像要生了,我正要载她去医院。”

这么巧?风波听见彼端传来细碎的交谈声,混合着羽瑶沉重的低吟。

“没什么,风波有点事找我——”千寒是对羽瑶说的,匆促的口吻像敷衍。

风波明白了。千寒不想让临盆在即的羽瑶知道孟凯出了意外。

她紧接着道:“千寒,你听我说就行了。我会在急诊室等你,你先安置好羽瑶再过来。”

“我知道了,就这样。”千寒了解的回应。

饱尝塞车之苦,一路上急得像热锅蚂蚁的风波终于抵达医院了。

“小姐,我是何孟凯的家属——不,不对,我说错了,我是何孟凯的朋友,你们刚刚通知我来的,一个——一个二十多岁,被人给打伤的男孩子——”

气喘如牛兼语无伦次,风波一见到身穿白袍的护士就巴着人家不放。

“他的伤势非常严重,医生正在抢救当中,你先在这儿等一下。”忙碌的护士扔下这句话就跑了。

非常严重?风波忧心忡忡的坐在椅子上发怔。怎么办呢?羽瑶偏偏又在这节骨眼生产,两件事撞在一起,更加教人不宁。

千寒的顾忌是正确的。此时此刻,羽瑶必须担负起肉体上多大的痛苦,岂有余力伤心受怕?她若知道孟凯的事,等于雪上加霜,‘内忧’加上‘外患’说不定会使羽瑶崩溃。

风波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虽然她和何孟凯并不熟悉,但他是千寒的表弟、羽瑶的丈夫、即将出世孩子的父亲;基于以上种种原因,何孟凯都不可以有事,他义务未尽,怎能不勇敢的捱过这一关?

一个年轻的生命,没理由就这样断送,他必须活着,就算不为自己活,也该为所有需要他的人而活。

漫长的等待、永远无解的询问,风波愈来愈沉不住气了。

为什么他们都是那一句:“还再急救、情况不太乐观、医生只能依照程序尽力去救治。”这一些教人丧志的回答?难道就没能提供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吗?一句,哪怕只是简短的一句。

风波心惶惶的——千寒怎么还不来呢?千寒!求求你快来吧!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就在这时候她看见了大步前来的千寒,她带着满腔无助飞奔向他。

“情况怎么样了?”千寒焦急的问。

风波摇摇头。“还不确定。我只知道他伤得很重,听说是颅内大量出血,怎么也止不住——千寒,我好担心,孟凯不会有事吧!”

千寒的心逐步往下沉。天啊!事情竟变得这么糟糕,他原以为孟凯只受了点伤,没想到会是危及性命的生死关。

“风波,要有信心。他不能有事,他的孩子即将诞生,他说什么都不能有事。

千寒紧握一下她的手。或许,他真正安慰的是自己吧!嘴里说信心,暗地却挥不去那朵愁云笼罩。

“羽瑶还好吗?她不知道孟凯的事吧!”风波眼眶微微泛红。

“绝对不可以让她知道这件事,她现在——”千寒为难的说。“我也搞不懂女人生产的事,不过,羽瑶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她一直喊痛,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当时她独自一人在家,孟凯先是随着一票人出去,跟着就像你说的,他出事了。而羽瑶突然发现自己流了血,她慌得要命,又不知道孟凯何时会回来,这才想到找我帮忙。”

“生了吗?”

“还没,护士在为羽瑶做些产前准备工作。待产室就在三楼,我想先过来看看孟凯的情形如何。”千寒揉揉总是不自觉蹙紧的眉心。

“风波,生孩子真是那么痛苦吗?羽瑶简直就像快痛晕了一样,她甚至连走路都没力气,刚才还是我抱着她上待产室的。”

“你抱她?”风波呆了一下。

“是啊,她痛得两腿都发软了。”千寒不以为意的答,丝毫不觉她的怪异。“羽瑶捉紧我的手不停颤抖,哭得好厉害,真把我给吓坏了。头一回亲眼目睹女人即将生产的的样子,那是种很具震撼性的感受,说真的,我都急得六神无主了。”

风波望着他的眼神依旧复杂。“我想,羽瑶一定痛得很可怜吧!”

“这是当然的。我看得都难过了,更何况正在受苦的人是她。”他直接说出自己的感想,这份纯粹的关心对他而言是坦荡的,何需掩饰?

但他却也忽略了风波的心情。这么混乱的时刻,他哪还能面面俱全?

“如今加上连孟凯都出事了——唉,怎么会这样呢?”千寒愁眉不展的叹息。“孟凯在外头到底招惹了什么人?居然会引来这场灾难,他实在太糊涂了。莫非真是劫难难逃?”

“你刚才不是才说要有信心吗?怎么一下子又垂头丧气了?”风波为他打气。

千寒猛然一怔:“是啊!我在干嘛?我怎能胡思乱想?根本不会有事的,最多住院几天,孟凯就可以出院了,对不对?”

“那是一定的。你没看孟凯身强体健,壮得像条牛哩!这么点伤绝对难不倒他的。没事!没事啦!”

风波硬挤出一丝笑容,尽量用轻松的口吻化解焦虑沮丧的气氛。

“你说的对,不要自己吓自己。再过一会儿医生就会出来宣告好消息了。”为什么还是有种强颜欢笑的失落感?其实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不安,光靠自我安慰是无法彻底排除的。

“我再上楼去看看羽瑶。她一直要我帮她找回孟凯,只好先骗她说找不到了;她的情绪不太稳定,身子又弱,恐怕光是听孟凯受伤人院她就受不了了。”他急急忙忙的跑去,一面不忘叮咛风波:“你在这儿守着,我随时会过来。”

风波只好继续枯等。想到自己刚才的莫名念头,她不禁惭愧。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思吃醋;千寒不也说过了,他对羽瑶只是同情和关怀,她该相信他的,怎能为了一点点小事就疑神疑鬼?

风波,你一向不是个会钻牛角尖、小里小气的人。她在心中不断的提醒自己。

“哪一位是何孟凯的家属?”冷不防窜入耳里的询问,风波像被针一刺跳了起来。

“我!我就是!”她冲到医生的面前。“急救完了?对不对?他没事吧!需要住院观察几天?我能进去看他吗?”

风波连珠炮似的问个不停。然而,这位医生的表情怎么这样凝重?是因为她说的太快了?人家根本听不懂她说的?

“医生,我是问你——”她不介意再重覆一次,却教医生给打断了:“小姐,请你先冷静一下。”医生正色的模样令风波不寒而栗。“患者在送到急诊室的时候,呈现瞳孔放大,测量不出脉搏心跳,几乎没有生命迹象了。经过医生们的全力抢救,很遗憾的,我必需正式向患者家属宣布,急救无效。”

急救无效?风波呆了、傻了,整整三秒钟回不了神。

“你的意思是——他死了?”风波艰涩的问。

看着医生毫不犹豫的点头,风波激动的叫:“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刚才你们明明在里头为他做急救,我亲眼看着你们忙进忙出,你现在居然说人在送来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你教我如何相信?”

“小姐,急救只是尽人事,这是医生的职责,就像我现在和你说明死因是一样的道理。”

“不,不,骗人——这不会是真的,骗人。”风波泉涌的泪夺眶而出,她无法接受这么残酷的事实。

“医生,我求求你,再救他一次吧!一次就好。”风波忘形的拉扯着医生的白袍哀求着。

“人死不能复生。请你接受现实。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准备为死者料理后事,希望你能节哀。”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生,用着平淡沉静的语气劝慰。风波伤心得就快神智不清了。他怎能说的这么轻松?一条人命啊!

“节哀?我怎么节哀!你知道吗?他的太太正在楼上待产,他就要当爸爸了,原本是一椿喜事如今竟成了丧事,你教他太太情何以堪?”

风波愈说愈激动,泪如雨下:“孩子的出生日却是丈夫的忌日——我怎么跟她说?怎么开得了口啊!羽瑶不能没有丈夫,孩子更不能没有爸爸,他居然一句话都不留人就走了,他——他走得心安吗?他对得起家人吗?”

无视旁人异样的眼光,风波哭喊着:“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呀!他怎能死?怎能!”

她边跑边哭,积压在心中的悲伤令人难忍。风波天性感情丰沛,再者初识死亡体验,她一时无所适从,激动异常;想起羽瑶独自面对生产的苦楚,此后将永远失去心爱的丈夫,她为羽瑶难过、为无缘见到父亲的孩子惋惜。

这是不是就叫做感同身受?她自己也是个孕妇,她能想像那种夫妻相互扶持、合力迎接两人爱情结晶降临的感动,一场人生最美丽而丰盛的际遇,刻骨铭心——“千寒!”她一冲进待产室,隔了一间一间的房门口,就见千寒站在尽头的长廊外。

一见到千寒,风波更显脆弱了,像是终于寻着在她脑海所浮现的感动源头。

以至于,她也忽略了许多事,就像她没来得及深思在长廊之内——“千寒,孟凯他——他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哭哭啼啼的说,无助的抱住千寒一只胳膊,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袖。

千寒一阵错愕,难以置信。口中呆滞的重覆哺喃:“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几乎同时的,有股巨大的力量将两人火速抽离悲伤,风波原本狂泻的泪赫然凝结。

门内,竟是羽瑶!

她面如土灰,暴凸的眼珠充血骇人,那种像是万念俱灰的绝望不禁令风波脊背爬起一阵寒意。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羽瑶机械式的问。

风波咬着唇拼命摇头,整个人慌成一团。

“你说孟凯死了!你是这么说的,我没听错——啊!”羽瑶在阵痛和打击的双重煎熬下,一身冷汗直流。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人来告诉我?为什么呀!”她的哀号凄厉至极。

“羽瑶!”千寒一把推开风波飞奔过去。

而风波,只像根木头呆立在原地。

“小姐,你不能这么激动,会翻下床的。”两位护士连忙分别从左右两边固定住羽瑶。“现在要进产房了,你再不冷静怎么生孩子呢?快别哭了。”

“我不进产房,我要去见孟凯;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羽瑶又哭又闹,窄小的床就要负荷不住她剧烈的挣扎了,若不是千寒和医护人员协力捉着她,只怕她已滚落地面了。

“羽瑶,求求你冷静一点,你就快生了,冷静,冷静下来——”全心安抚羽瑶的千寒,眼中泛起一层薄薄水雾。

即使此刻是这般的混乱不堪,但孟凯死讯的恶耗、一颗哀恸的心,这是他久久所无以平复的冲击。

孟凯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上天残忍!

“没让我亲眼看见,我不相信。千寒,带我去找孟凯,立刻带我去。”羽瑶揪着千寒用力摇撼着。

“小姐,你再不进产房就来不及了。”护士极力反对。

“是啊!羽瑶,听护士的话,生孩子的事是不能拖延的。”

“你捉牢她,小心她翻下床。”护士对千寒再三叮咛,随即推动床的滚轮,准备将羽瑶送进产房。

“不要推我!我不去!没见到我丈夫以前我不生。”羽瑶惊慌得仿佛像要被人给推入刑场,情绪更为激烈。“千寒,救我!我不去,你快救救我呀!”

“羽瑶,你合作一点,很快就能生完了,等你生完我再带你去见孟凯好不好?”千寒的步伐紧随着滚轮行进,牢牢握住羽瑶的双手。

“不,不,不——为什么要说孟凯死了?他怎么可以死?他说过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他——他撒谎,骗人,他还是丢下我不管了,他不要我了——孟凯——孟凯——”

羽瑶精神恍惚的哭喊着孟凯名字,她差不多已陷入崩溃失常的地步了。

始终未发一语,却早已在心中痛斥自己千百遍的风波,因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给震得呆若木鸡。

她是罪魁祸首,她没用——当活动床经过她身边时,她在自责之下扑向羽瑶:“羽瑶,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孟凯他没事,真的。”

她希望能弥补,即使只是填平她所铸下过错的万分之一。

“孟凯——孟凯——”羽瑶像是完全听不见她说的话。

“羽瑶!”风波再追上前。

“够了!你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都已经这样了。”千寒不耐烦的拉开她,一脸的责难。“之前我是怎么交代你的?你就这么不成事吗?要不是你的鲁莽,羽瑶也不会失控。”

风波愣愣望着千寒的怒容,当场傻住了。

“我要见孟凯,我不要自己一个人孤伶伶的生下孩子,我怕——千寒,我真的好怕——”

“不怕,我陪着你。羽瑶,你绝不是孤伶伶的,还有我啊!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陪你的,我等着你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我等你。”千寒轻柔的说,和刚刚对风波的粗声粗气简直判若两人。

一行人消失在尽头转角处,此刻真正孤伶伶的是被遗忘在原地的风波。

几千几万种情绪在她心中奔流,复杂迷离的程度完全足以逼疯一个人。

仿佛若有所悟,她从梦魇里逃了出来。  



第八章

这场家庭会议只有出公差的风霜缺席。

三个人、六只眼睛,全像中邪似的直勾勾定在风波身上。

鼓起勇气说出秘密,风波终于松了口气,无论下场是责备也好、怒斥也罢,心中的一块大石在这时候算是真正落下了。

可是,她所得到的反应和她想像的不太一样。没有责备、没有怒斥,只有大半天回不了神的六道视线。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风采。不过,她只像不由自主的哺喃地:“我以为你还不打算这么快说出来,没想到——”

然而,她的自言自语却引起众口一致的反弹。

“好哇!原来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风云天夫妇异口同声的道。

风采赶紧澄清。“不是我知情不报,波波是当事人,她不许我说,我应该尊重她的决定嘛!”

“是我叫她替我保密的,别怪她。有什么错全是我自己造成的,和任何人都无关。”风波说。

她不说还好,这一说风云天实在忍不住了。“至少和那个男人有关吧!波波,你真糊涂!糊涂透顶了!”

风波噘着嘴,眼眶微红。“爸,对不起,我知道我给你们带来很大的麻烦,对不起。”

“有麻烦的是你呀!”风云天不由得板起脸孔。

刘玉臻在一旁拉了拉丈夫,朝他使个眼色。事情已然发生,再多的斥责也挽回不了既定的局面,她看出女儿的难堪,不希望做父亲的还在这当头火上加油。

风云天莫可奈何的大叹一声。他会生气也是无可厚非的反应,多数的父亲在听到孩子做出这种事,怎会不动怒?

“波波,既然你主动找我们谈这件事,也是希望问题能获得解决对不?”刘玉臻尽量以平和的口吻,她只想帮女儿,而不要让女儿对于向父母提出困扰的事觉得后悔。

“可是,妈不懂耶!你刚才说想生下孩子——是不是你男朋友自己不好意思上门提亲?所以要你先把事情跟我们说清楚?”

未料,风波却一迳的摇头。“妈,你误会了,没有什么提不提亲的。我说生下孩子的意思是,我要做个未婚妈妈,我打算自己生下孩子。”

未婚妈妈?除非风云天少了根神经线,要不让他无动于衷肯定比登天还难。

“你再说一次!你要当未婚妈妈?你是不是昏头了?”他大喝一声。

这下连刘玉臻都找不出理由来维护风波了。“波波,生孩子是不能生好玩的。一旦生下孩子你即将得面临多少事情,这恐怕还不是现在的你所能想像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想生下他。”

“不,你一点也不知道,你只是感情用事,思想不成熟,还以为未婚生子是一种流行时尚,好像这么做就能表现自己的独立,反正现在社会上多的是这样的例子,你也想试试对不?”

风云天尤难谅解。就算怀孕已是事实,至少还有补救余地,但绝绝对对不能是未婚生子!

“那男的搞什么鬼?他想在事情闹大后就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吗?”他怒吼。

“不是的。爸,我不愿拿孩子的事逼他屈服,这是没有意义的。他该是为爱我而娶我,绝不是迫于现实压力才娶我;如果一场婚姻沦落至此,我宁可舍弃!”

“什么叫现实?男子汉敢作敢当,现实也是他自己制造的——”风云天的咆哮又在老婆警告的眼神暗示中压抑下来。

他吸一大口气,缓和脾气。他也知道大小声无助解决问题,但他就是忍不住,只要一想起那个事到临头没种出面的懦夫,他就一肚子的火。

“好吧!爸爸不生气,你就把事情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风云天放低声音。“为什么你要说逼他屈服?他是不是同时和好几个女人交往?而且都不是真心的?”

风波垂下的脑袋摇了摇。“爸,他很好,也不是你所说的那种花花公子。”

“无论是什么,一定有原因的对不对?”刘玉臻坐近风波,伸手将她揽着。

唉,女儿也是可怜。一向活泼、笑口常开的风波,这几天明显变得不对劲。说是跟公司请了年假,也没见她出去玩,整天就闷在房里;刘玉臻当时就发觉她一定有心事,并强烈的预感——八成和上次被她无意中撞见的男人有关。

她想间,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倒是风波今天突然自己说了,只是没想到她正面临这般棘手的困难。

“原因——我自己一下也说不上来。总之,他心目中真正的最爱,恐怕不是我。我仔细想了几天,决定给他更大的选择空间,而非局限在孩子这焦点上。”风波努力含着泪,不让它滚落。哭什么哭?自己做的事就该拿出本事担下,既然铁了心公开一切,她也差不多做好和千寒了断的心理准备了。

请了假,又拔了房里的专线,她是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

羽瑶生产那一幕——太伤她的心了。

原来,她也是个会钻牛角尖、小里小气的人,更甚至她已钻到死胡同里再也出不来了。

几天来脑海总浮现一幕无聊的画面:千寒手中抱着散发淡淡乳香的婴儿,而羽瑶则含笑依偎。

她不仅无聊还有自虐倾向。

不知暗地里呐喊过多少次了:“黎千寒,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你的亲生骨肉还待在我肚子里啊!搞不清楚状况的混球!”

唉,算了,算了。你不稀罕你孩子,你的孩子也不见得非你不可。

“那就是了嘛!你自认不是他的最爱,一定就还有别的女人了,说到底还是他脚踏两条船,始乱终弃呀!”风云天愤愤不平的道。

“哎呀,说什么始乱终弃?你这个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呀!”刘玉臻快被丈夫给气死了,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本来就是啊!我哪里错了?”风云天还振振有词。

错是没错,不过总可以别说得这么露骨吧!刘玉臻暗自摇摇头。

“爸,他不是真的另有女人。”风波怅怅然的道。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这事还分什么真的假的?”

“他心有所属——精神上的,两人并无实际交往。不过我想,他应该喜欢她多过喜欢我;既然这样,我不愿再跟着淌这浑水了。”风波脸上带着点儿说不出的委屈模样。

“波波,你真傻。就说肚里的孩子吧!这浑水你早已淌定了。”刘玉臻拍拍她的手。“他呢?他对于你的决定有什么看法?他也同意由着你生下孩子,而他不闻不问?”

风波怔了一下。怎么回答妈妈的问题呢?她根本没打算和千寒提这件事,就让时间冲淡一切——嗯,虽然她的想法有些天真。

见风波无语,风采也不知怎么跟着紧张了:“很复杂就是了,你们知道那么清楚也没用啦!反正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解决波波的肚皮,那个男人就暂时别管他了。

风云天皱眉:“怎么不管他?他是孩子的爹啊!还有,你刚说复杂?看来波波把什么都告诉你了,不如由你来替她说明。”

“我?爸,算我多嘴,你饶了我吧!”风采赶紧讨饶。开玩笑!她可搞不清哪些该说、哪些又说不得,万一事情被她愈弄愈糟,风波会怨她一辈子的。

就在这时候,门铃声大作。风采心想:得救啦!

“大概是霜霜忘了带钥匙,我去开。”其实风采真正想的是,一会儿拉着霜霜先跑为妙,暂时找间咖啡厅避避风头,等晚一点再回家好了;看来波波的事她们姊妹俩也插不上手了。

这才踏出厅门一步,风采冷不防又缩了回来。“不是霜霜——那男的是谁呀!不认识耶!”

风采可从玻璃门帘隔过前院望向镂空大门的位置,是一个伸长脖子左探右探的陌生男子。

“爸妈是找你们的吗?年轻人——暗暗的看不太清楚,高个子、长得好像还不错。”风采像在回报前线最新状况,不住隔空打量着。突然,她一个跳转过身,捂着嘴,表情说有多夸张就有多夸张。

“年——年轻人耶!该不会是找波波的?”

风波也吓一跳,连忙凑近风采身边,旋即一声叫嚷:“我不见他!跟他说我不在,说——去南部——不,不行,南部不够远,那就——说出国吧!采采,快,你去跟他说我出国游学,一年半载都不会回来了。”

“拜托!说你挺个肚子游学?他怎会信嘛!”

“那就说我嫁到国外了啦!快去!快——”

“够了!你们俩都别争了,我去!”风云天一副预备出马‘铲奸除恶’的姿态,这可吓坏风波了。“既然他自己送上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爸!你不可以去啦!”风波叫。

“我干嘛不可以去?我请那小子进来把话给我说清楚,今晚就做个了断。”

“了断什么嘛!我不要见他。”

“你不见,我见!”风云天坚持的很。

“爸——”

“云天,波波叫你别去就别去。”刘玉臻上前阻止。“事情会愈搞愈乱的,给他们一点时间,让年轻人自己去解决。”

“他们要是解决得了,今天就不会这样了。再说,也该让那小子知道,咱们波波不是没人替她出头,怎能由着他欺负?”

风云天眼看人就快冲出去了——原来是风波、风采在背后拖住他。

“爸,求求你别去吧!”

“爸,我快拖不住你了——不要去啦!妈!你看爸啦!讲都讲不听!”风采死命缠着风云天还不忘哀号求救。

“云天,你就别闹了。”刘玉臻扬高声喊下他。

“我闹?我在替波波出气耶!你居然说我闹?”风云天可大大不服气了,老婆实在太不给他这爸爸面子了。

“那我去总行了吧!”刘玉臻说。“波波,既然你暂时不想见他,那我只好打发他走,我就当什么事都不知道;可是你得先答应妈,过两天去跟他把事情谈开,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请他到家里来一趟,这是他做晚辈最起码的礼貌,明白没?”

妈妈平日是温婉而且随和的,但是当她严肃起来,却又有一种天生的威仪,令她们三姊妹不敢怠忽。风波顺从的点点头:“妈,你就说我出远门好了。”

“玉臻,我——”风云天还不死心。

“你什么?你认为我的能力不足以处理好这件事?或者我的智慧比你来得差?”刘玉臻轻轻白他一眼。

风云天被老婆这一白眼给堵得哑口无言。当老婆决定了一件事情,就表示再也没有他反驳的余地,廿几年的夫妻了,他还会不了解吗?

玉臻的个性就是这样,而他这做老公的——唉,算了!‘惊某大丈夫’,他早就被玉臻压得死死的了。

“我是说,女儿的事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吧!”风云天‘哼’一声便进房里去了。

风波忐忑不安的说:“爸好像真的生气了。”

刘玉臻胸有成竹的笑笑:“没事的,等我摆平外头那个男人,再回来摆平你爸爸。”

这云天也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耍孩子脾气。

待她走出厅门后,风采有感而发的推一下风波:“看到没?多跟老妈学学,就是要把老公给‘压落底’,教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是谁一辈子翻不了身呀?”风云天冷冷的声音由后响起,差点没吓得风采心脏停止。

“爸——爸,你怎么又冒出来了?”风采惊魂未定的问。“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听错了!哈,听错了啦!”

“我看你们这几个孩子被你妈给宠得眼里都没我这老爸了。”风云天眼露凶光逼近风采。“你们以为阴盛阳衰我就拿你们没辄吗——”

“爸,你好吵哦!人家在注意听妈怎么说,都被你的声音盖过了啦!”风波性急的脱口就叫。

什么!竟然还敢说他吵!风云天气得快昏了。

最惨的是没人愿意理他这个快昏倒的老爸,风波、风采全都扒在窗台观望屋外的一举一动——刘玉臻的出现,倒也让有备而来的千寒一阵局促。

“伯母您好,您是风波的母亲吧!我姓黎,是风波的朋友。请问她在家吗?”千寒一见面就来个九十度弯腰鞠躬,反正礼多人不怪嘛!加上他又有点紧张。

“黎先生,里头现在至少有六只眼睛盯着我们,我不宜逗留太久,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他一愣。什么叫六只眼睛?

刘玉臻淡淡一笑。没错,他正是那天她看见的男人。

“你先说,找风波什么事?”

“我——我有些事想和她谈谈,可是她最近没去公司上班,电话又没人接听,我只好亲自登门拜访。”千寒的焦虑无以掩饰,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电话不是没人听,而是风波根本就将电话线拆了。”刘玉臻边说边对他做打量。“为什么拆电话线,你不会不知道原因吧!”

千寒若有所悟的喃喃:“她好歹也给我机会解释啊!居然就这样——”

刘玉臻看他陷入沉思:“黎先生,那你现在也该明白了,风波并不想见你。”

这话可急煞千寒了。“不行,我非见她一面不可!”他立刻又闭嘴,一脸的歉然:“伯母,对不起,我一时太过着急,失态了。”

他是真的心急,刘玉臻感觉得出来。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件事我必需先向你作个确认,我才能有所决定。”

她沉静的眸固定在他脸上,一字一句的说:“别怪我问得直接——你爱风波吗?”

千寒一怔。这问题果真如她自己所言,太直接了吧!

“我指的是真心真意、不带任何牵强的感情。你爱她吗?”刘玉臻再次强调。

这回,千寒未曾踌躇,直截了当的答:“我若是不爱她,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他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睛,盛载着无与伦比的坚定,谁又忍心去怀疑呢?

“我想,你的确是做了某些今风波误会的事了。”刘玉臻相信阻挠着这对年轻人的障碍,只是一件尚未澄清的误会。

她微笑道:“而且,还是一个很让风波芥蒂的误会哦!黎先生,你该多用些智慧才能化解你们这次的危机;坦白说,这种事我做母亲的未必插得上手,要靠你自己了。”

千寒不禁垂头丧气了起来——他连风波的面都见不到,说化解岂不空谈?

打从他一连几天找不着风波开始,内心便隐约升起一股不安;他知道他们之间一定出了问题,但他手边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孟凯的后事、悲痛欲绝的羽瑶,他如何能撒手不管?

他在忙碌中仍不忘思索问题所在,果然和他想的一样,风波又误会他和羽瑶有什么了。上次还算事小,哄她两句就过去了,风波也并不真介意,但这次呢?

他反省、回想——唉,他那天实在是让混乱的场面给冲昏了头,一下是孟凯的死讯、一下又是羽瑶的疯狂失控,他不知怎么就将一身的压力全爆发在风波头上,糊里糊涂的痛斥她一顿。

风波何过之有?他在情急之下只晓得顾全羽瑶,风波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如果纯粹气过就算了,她为什么特意挑这时请假?更绝的是连电话线都拆了。愈想愈不安的千寒,再也忍受不住了,唯一的办法就是跑一趟风家。

为了一个无中生有的误会被判出局,他说什么也不甘心!

“伯母,您一定帮得上忙的!”千寒颇为激动的说。风波母亲看来是明理人,或许他该求助于她才是方法。“请您说服风波出来和我见一面。有错,我道歉;有误会,我澄清,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她给我机会,我相信事情会有转团的余地。”

“我也相信,不过无须急在一时。现在的风波坚持不肯见你,你光着急是没用的。”刘玉臻置身旁观者,自然不似两个年轻人的冲动,时间绝对是有助于事的润滑剂,等待未尝不是一种契机呢?

“可是我——”

“你不妨再回去冷静几天。解铃还需系铃人,想清楚症结所在,然后对症下药,也才不至于功亏一篑。”

刘玉臻说完这句话便离去了。

解铃人、症结——羽瑶?

两天过去了。

风波既无聊又颓废的赖在大床上,动也不想动。

爸爸的叨念在妈妈的劝阻下暂告一段落,耳根清静了,却突然觉得闷的慌。

唉,原来上班也是挺幸福的一件事,怎么以前都没发现呢?

终于无聊到一种几乎教人疯狂的地步,没办法,她开始嚼舌根度日;干脆把久未联络的同学朋友全部挖出来大肆骚扰一番,扯些有的没的,时间就这么打发了。

当然,电话线也已经接上去了,反正妈不都说了——“波波,如你的愿了,他说最近都不会再找你了。”

“你怎么跟他说的?”

“妈自有方法,总之全都照你的意思了。你不见他,我让他别再来,他答应,就这样。”刘玉臻望着女儿欲哭无泪的模样,笑在心里。

风波恨得牙痒痒。这个黎千寒可真是‘阿沙力’呀!早知他那么听话就叫他去跳楼好了。

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风波望天花板兴叹。愈不见他,就愈想他,而这一想,偏偏想出一大堆眼泪;眼泪干了,又怨自己没用。风波整天就窝在房间净干些没营养的事,成了名副其实在泪水中打滚的怨妇。

尤其最最变态的是,她一天到晚就想起千寒那晚偷溜进她房里,两人亲热的画面,不知不觉浑身发烫了起来——噢!她不只变态还色情。

难怪人家说睹物思人,她关在这房里迟早会关出病来的。

“你爸爸不是好东西,以后不准你认他,听见没?”对着自己肚皮说话,也是她每日的例行公事。

“妈咪先声明在先哦!;是你爸爸不喜欢我,不是我故意让你做个没爹的孩子,你将来可别怪妈咪,不过你可以怪你爸爸,妈咪支持你。”

“哼!没男人我们也能过得很好,就让他去当别人的爸爸好了。我们从此跟他恩断义绝、形同陌路,再也不理他!”

嘀嘀咕咕一番之后,风波都会后悔得要死。这算不算最失败的胎教?

唉,好闷好烦呀!她伸个大懒腰,手正碰到被她胡乱丢在床上的电话,适时一阵铃声大作。

“喂。”她要死不活的接起。

“风波?你是风波吗?”对方是个女声。

她突然猛一翻身,顿时天旋地转——完了,她真的是躺太久了,但她还是紧捉着电话喊:“羽瑶?”

“是啊!好久不见了。”羽瑶语气祥和,不再有生产那天的歇斯底里。

风波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一听到羽瑶的声音竟鼻酸了:“对——对不起,我一直希望能有机会向你当面道歉。”

其实,风波这些日子以来始终惦着羽瑶,她的丧夫之痛怎不教人挂虑?一个刚产下幼子的寡妇啊!

“风波,千万别这么说,你根本就没作错什么,命该如此,与你无关。”羽瑶似乎已接受现实了。

“你还好吧!孩子呢?是男是女?谁帮你做月子?”

“是个女娃娃。千寒送我到一家做月子中心,凡事都有人为我打理,很方便,也很舒适。我真的非常感激千寒,他帮我太多太多了;要不是有他安排一切,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风波的心颤了一下,艰涩的答:“是啊!有他照顾你,你尽管安心的做好月子,自己要保重身体,别太伤心了。”

羽瑶沉默片刻,忽然说:“风波,我想见你。”

“见我?”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没什么朋友,偶而想找人说说心事都没伴。”

“怎么会呢?我想千寒他很乐意听你说心事的。”她语气有酸溜溜的吗?希望没有。

“千寒毕竟是个男人,我有些事不方便对他说——风波,你是不是没空来陪我?那就算了,我只是随口提一下而已。”

“不,不是这样的,我早就想去看看你了,只是不知道你人在哪里。”风波旋即改口。她觉得自己愈来愈可憎了,羽瑶不过希望有个女伴作陪,她为什么这样小气?就算千寒选择羽瑶,也不是羽瑶的错啊!

“我什么时间过去比较方便?”她终于说了。

“现在吧!千寒这时候忙着上班不会来的,我们正好可以说些悄悄话。”

羽瑶像是刻意强调这一点。不过,风波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倒是毫无顾忌的赶去做月子中心了。

原已娇小纤弱的羽瑶,似乎在少了那隆起的肚子后更显削瘦。

一束长发整齐的盘在脑后,粉蓝的纯棉睡衣衬着她过份白皙的肤色,尖尖下巴、单薄的面颊,整张脸仿佛只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羽瑶,你一定都没吃东西。瞧你,瘦得不像话。”风波一进门就忍不住的嚷,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一番。

“怎么没吃?这里一天供应六餐,光是补品的多样就够教我眼花缭乱了。况且不吃东西会奶水不足的,虽然食欲不太好,还是勉强吃了些,喂宝宝要紧嘛!”羽瑶含蓄的微笑。

“你自己喂母奶啊!”

“当然,对宝宝来说,母乳是最佳的食物,又可增强抵抗力,比起奶粉更适合宝宝。”

“我以前听有生产经验的同事说,宝宝吃奶的吸吮力会令妈妈痛得要命哩!”

“等你自己做了妈妈就能明白,那一点痛其实是算不上什么的。”

羽瑶始终保持着安详笑容。不过,风波还是问了:“你心情——好一点了没?”她问得顾忌。

羽瑶知道她指的是有关孟凯过世的事。一声轻轻的喟叹:“人都走了,我又能如何?再多的泪水也唤不回孟凯了。”

风波紧握着她的手,倒是自己先红了眼。“羽瑶,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坚强,宝宝需要你,未来的路还很长,你千万不能被现实击垮。”

“这我明白。只是——唉!”羽瑶也跟着哽咽了。“不值得啊!风波,孟凯死得太不值得了;他才廿四岁,这么年轻,却为了金钱纠纷而送命。”

“金钱纠纷?那些流氓是来讨债的?”风波仍不知情。

羽瑶点点头。“以前孟凯只是和朋友打打小牌,虽然也曾欠了人家一些钱,可是我真的不晓得他会愈陷愈深,最后终于堕落到职业赌场——我作梦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傻,用这种方法去获得金钱。十赌九输啊!怎么可能贪得了什么好处呢?”

伤心的泪禁不起思念的考验,缓缓夺眶而出。

风波连忙为她拭泪。“过去了,羽瑶,全部过去了;是我不好,无端提起伤心事,害你又难过了。”

“没关系,你不提我也会去想,说不思念孟凯是骗人的,这么多年的感情了,怎可能一下就淡忘?直到现在,我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酸,毕竟太教人遗憾了,孟凯连女儿都没见到就——”

说到此处,两个女人已哭成一团了,安慰者的风波甚至哭得比羽瑶更厉害。

羽瑶真的好可怜哦!弱不禁风的她如何独力携子度日?风波想起自己有稳定的工作、慈祥的父母、温暖的家庭,比起羽瑶她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羽瑶是需要一个好男人在身边呵护她、照顾她,就像千寒。

是的,羽瑶比她更需要千寒,她该退出的。风波暗地感情用事的想。

“真是的,我到底在干嘛!居然惹得你陪我一起哭。”羽瑶十分过意不去,匆匆抹一把脸,吃力的挤出笑容移转话题:“喂奶的时间到了,你要不跟我一道去婴儿室?”

“方便吗?”风波也忙着擦泪。

“都是女人没什么方不方便的。”披了件外套她领着风波下楼去。

当风波经过以一大片玻璃窗隔开的婴儿室,情不自禁低呼:“哇!我第一次同时看到这么多宝宝耶!好可爱。”

每个小盒子般的床位都睡着一个宝宝,放眼望去约有几十个之多,真是壮观。

里面设有哺乳专门的房间。软呼呼、小不隆冬的婴儿正由护士交到羽瑶手中,风波简直是目不转睛的望着这个不可思议的小东西。

“她就是你的女儿?”风波伸长脖子瞧个仔细。“她不像其他婴儿总闭着眼睛耶!你看,你看,她睁着大眼不知在看什么,还东张西望的——真好玩!她睫毛好长哦!樱桃小嘴儿、苹果脸——打呵欠了,打呵欠了耶!哈,她那模样真鲜,太有趣了,哈哈——”

风波猛然住口。她有病啊!兴奋个什么劲?人家做妈的一句话都没说,她倒是先乐了起来。

“因为很少有机会接触婴儿,所以——”风波一脸的尴尬。

羽瑶像是了解的笑笑。“你想不想抱抱她?”

“可以吗?”嘴巴这么问,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就等你开口’的期待样。

风波小心翼翼接过这个又软又香的小东西,像是忐忑、又像振奋,总之是高兴的不得了。可惜,她抱婴儿的方法实在是笨拙极了,姿势还真难看。

坦白说,她有点吓到羽瑶了,多亏风波有自知之明:“还是不要吧!小宝宝软绵绵的,我抱得都心跳加速了,我想她被我这个笨阿姨抱也不舒服。”

安全无误的将宝宝还给羽瑶,风波不禁松了一大口气;这可是人家的心肝宝贝,粗手粗脚的她最好少碰为妙。

“完了,以后我怎么抱自己的宝宝嘛!”风波开始烦恼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该是你会的时候想不会都难。”羽瑶解开胸襟的扣子,露出乳房;说也奇怪,小东西红润的粉颊一经触碰,立刻不安的骚动了起来,像在寻找着什么,然后一张小嘴儿精准无误的含住乳头,满足而安详的吸吮了起来。

风波望着这一幕人都傻了,只觉得自己体内有股暖流徐徐滑过——她也说不上自己的感觉是什么;就是很激动、很感动,更有种迫不及待想见到自己腹中小生命的冲动。

我的孩子也像这样吗?完全满足、完全依赖的溺在我的怀中,母与子之间最淋漓尽致的一场亲情交流,无懈可击。

风波下意识抚着自己腹部——她不后悔,自始至终。

“羽瑶,你女儿真漂亮,将来长大一定像妈妈是个美人胚子。”风波丝毫不觉厌烦的欣赏眼前这幅‘母子图’。羽瑶抱着婴儿哺乳的幽雅神韵,美得仿佛由画中走出来的人物。

“其实这孩子像孟凯的地方多。她那双浓眉大眼像极了她爸爸,愈看愈像。”

“这孩子是支撑我继续活下去的动力。说到底,我还是得感谢老天爷,孟凯人虽走了,总算还留个孩子给我。”

“羽瑶——”

怎么不知不觉又提起孟凯了?唉,思君情切啊!

“也好,生个女儿将来能和我作伴。”羽瑶轻抚着婴儿,微笑说道。

风波一愣。羽瑶才几岁?居然说这么死气沉沉的话。女儿陪她——这就是她的人生?

“羽瑶,小孩也快满月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风波忧心的问。

“我已经决定带着孩子回乡下老家。虽说当年我不顾家人反对,擅自随孟凯出走,但毕竟还是一家人,我想他们会谅解的。或许真的是养儿方知父母恩吧!过去我不懂,如今我总算是能体会为人父母的心情了。”

羽瑶释然的表情像是胸有成竹,看来她早已做好一切的准备了。“我父母年事已高,我身为长女就这么抛下他们不管,实在说不过去;离家多年,我是该回去了。

照理说,她为自己做了这么妥善的安排,风波应该为她高兴,然而——“回乡下?这怎么可以!”风波冲口就说。

羽瑶眨眨眼,不明白她的反应。

“你走了千寒怎么办?”她想也不想的说。

羽瑶听了只是一笑。她拉回衣襟,将喂饱的婴儿竖起拍拍背。

“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风波见她但笑不语,立即追问。

羽瑶却报以苦笑和叹息。她突然站起,将婴儿交还给护士,急性子的风波连这么点时间也等不了,赶忙上前再问。

“我当然听见了,你都问了这么多次了。”羽瑶还是一副哭笑不得。“为什么你也和孟凯犯同样的毛病?明明就没有的事,你们却总是喜欢往那方向去想?”

风波还后知后觉的:“哪个方向?”

“就你想的方向啊!”羽瑶摇摇头。“风波,我若说我和千寒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你愿意相信吗?”

羽瑶说的这么直接,她倒难为情了。“我不是在逼问你,也没心存不良企图,你更无需考虑我的立场。反正——反正聚散离合是很平常的事,千寒不一定该我不可,他有权为自己选择。”

“你曾经问过他的选择吗?”

风波摇摇头。用意会还不够?听千寒亲口说不如教她去死吧!那种正面冲击岂不更加伤人?她才不问呢!

“既然没有,你怎能断定他的选择?”

“我——”

“风波,当年我和孟凯全是靠千寒帮忙才得以在此展开新生活;即使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包括孟凯对他莫名的敌意,在我们面临困难时,他仍不吝啬地伸出援手。假如将他出于关怀所做的每一件事,全都解释成他是有目的的、为某人而为的,这对千寒太不公平了。”

风波竟被羽瑶给堵得哑口无言。

“的确,千寒是个很好的人,能使女人倾心的条件他都兼备了。可是,爱情就是这么奇怪的东西,看对眼的一拍即合,否则怎么也无法凑在一块。我很感激千寒,仅只如此,这份感激之心永远不可能会变成爱情,过去不曾,将来更不会。风波,你明白了吗?”

“这是你单方面的想法而已,不是吗?也许千寒并不这么认为。”风波怅然的说。

羽瑶轻拍她,浅浅的笑容似乎带有玄机。“当千寒第一次抱着宝宝时,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说什么?”她随着羽瑶走出育婴室。突然,羽瑶一个后退反将她推上前,她一脸莫名的踏出门槛。羽瑶干嘛老推着她呀?

“直接去问他本人不就知道了?”

本人?别开玩笑了。结果,那个教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正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杵在她面前;此情此景,真的像开了风波一个大玩笑,她张着嘴傻呼呼的立在原地。

千寒朝她走来。穿着浅灰色西装的身形修长依旧,不变的潇酒、俊逸,一如风波最初见到他时的情境;从此,无以自拔——羽瑶说得一点也没错,爱情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一见对眼方已足够,不需要太多理由,只是一眼!

似笑非笑的扬唇、潜伏捉狭的黑眸,他那该死的吸引人神情,恨得风波五脏六腑一阵翻腾——呕!她吓得捂嘴。不会吧!都四个月了还害喜?

不管了!她捂着嘴埋头窜逃,却冲向一堵厚实的人墙。

“我说过,只要是我专程来逮你的,绝不会轻易让你跑掉。”千寒捉住她的双臂,就见她像护着天大宝贝似的紧捂嘴巴,两眼瞪得老大。

“又想吐?我的长相真有那么教人反胃吗?”千寒连眉都皱了。

风波深吸一大口气,试图缓和激动的情绪。嗯,好一点了,她立即不甘示弱的顶回去:“是你自己三番两次来吓我的,每次都是你的精心杰作!”

“好吧!全是我的错,今天看你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我绝无二话。”他一脸的认命。

“哼,阴险!”她甩开他,迳自踱步往旁边走去,尽量与他拉开距离。

这羽瑶闪得可真快啊!一个不留神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风波怎么也想不到羽瑶竟会和千寒‘狼狈为奸’骗她来这里。

“不阴险就见不到你了。”他尾随而上。“风波,你真无情,一句话都没说就避不见面。我承认我有错,但罪不至此吧!”

风波倚靠在整片的玻璃窗边,不愿面对他的视线固定在成群的小天使中。

“我一向都这么无情,你现在才知道?”她分明是为赌气。

“是的,你无情。”他竟这么答。“这些日子我忙着四处奔走,公司该我处理的事一件也少不了,还有孟凯的后事——那几天我有多难过你知道吗?孟凯当初来找我时他刚退伍;不到四年,我送走了他,却是以这样的方式,看着他在火焰中烧成灰烬,只剩一坛骨灰——”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躲得远远的;我多么希望你能陪伴着我、安慰我,可是,你没有,你坚持弃我于不顾,哪怕只是一句问候你都吝啬。”

他靠近风波,重叠着她的背、依附着她耳畔,属于男人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无助、空虚、渴望;仿佛像是不满自己被人给冷落的孩子一般,正对她提出最严重的抗议。

风波的紧张带有一丝微妙的感觉。原来男人也像个孩子一样啊!比起在她面前时而沉睡、时而啼哭的宝宝并没太大的差别嘛!

“风波,你好狠。我实在后悔极了,没事爱上你这种铁石心肠的女人做什么?自讨苦吃;我想,大概连上帝都不会同情我了。”

他说这话的口吻并不特别,仍像是在抱怨,但风波听力可好的很,这么重要的一个字她岂容错过?

他说爱……她听得一清二楚,正是这个开始引发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骇人字眼。

风波的头愈垂愈低,最后抵在玻璃窗上,温热的密集呼气量雾花了玻璃面,泛起一片一片白雪——“孟凯的事带给我很深的感触。人生无常,有时瞬间的犹豫就将造成终生的遗憾;原来,为爱而爱竟是一份难得的福气,为什么过去我从来都不明白呢?”

千寒在她身后倾诉,而风波则忙着以手擦拭不断浮上的雾气,怎么也掩不住她那几分敏感且脆弱的神经质。

“误会的发生在所难免,但它不该成为挥之不去的阻碍。风波,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真正想爱、想要的人是你,不是羽瑶;就只有你啊!”

风波还在擦她的玻璃——千寒有些火大了。他不惜成本、大肆肉麻的做爱的告白,此举对他而言非但空前,更是有绝后的心理准备,一般女人在正常的情况下不都应该感动得痛哭流涕?风波却是大半天背对着他,就瞧她一只手忙碌的猛擦玻璃。

“风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他问得好无奈。

玻璃之内的护士睁着好奇的眼直往他们这边瞧。千寒心想:她们看什么?周围不也有好几对夫妻依偎观望着婴儿?他和风波除了不是真正的夫妻以外,并无特别之处啊!

她还擦!人家护士八成是对她‘热心’的举动而纳闷着。

“我懂了,你还在生我的气是不是?”他的声音明显带有沮丧。“本来还想问你什么时候嫁给我,肚子太大穿白纱也不方便,或者你想等孩子生完——不过如果要等到那时候,我可得先去找你父母谈谈。算了,算了,反正你也不想听我说这些,现在真正该等的好像是等你气消吧!”

风波冷不防一个转身:“什么算了?既然要说就把话说完,干嘛只说一半?我不答并不表示我没在听啊!”

千寒着实一愣。风波浸透泪水的眼睛红得简直可媲美小白兔,非但如此,她脸也红、鼻也红,双唇因啜泣微颤,哭得像个泪人儿。

原来这就是护士们投以好奇目光的缘故。瞧她多像大傻瓜,居然还真的痛哭流涕了;千寒知道现在是他在向她求和,不是玩乐的时候,如果他这一笑风波肯定饶不了他,但他实在快憋死了——“哈……”终于不小心从唇缝喷出几声,风波涨红的脸已转为猪肝色了。

“都是你!害我在大庭广众下丢脸。还杵着不动?快走啦!”风波羞死了,拖着千寒就跑,她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看她,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无地自容’。

“喂,你别跑,就算你真的是身强体健,也不能太大意的。”

“不跑给人当免费笑话呀!我恨不得钻洞。”

话一说完,风波感觉自己的身子凌空腾起,她不由得惊呼。

千寒竟然在大街上将她整个人抱起来,他——他疯了吗!

“你有毛病啊!放我下来,好多人在看我们,快放我下来啦!”

“看就看,有什么大不了?谁规定不能当街抱老婆?”

“我才不是你老婆!我身份证背后的配偶栏还是空白的,你少自作主张。”

“你连这么点小事也介意?好吧!回家拿只笔我帮你填上去,三秒钟就OK了。”

“黎千寒,我告你伪造文书!”

数不清有多少异样视线围聚在他们两人身上。SOWHAT?谁在乎呢?

尔后,有一段小插曲——“羽瑶说你抱着她女儿时,说了一些话。我还没问你呢!你当时说了什么?”

“哦,那个呀!我是说不知道风波是不是也能生出个这么漂亮的宝宝。”

风波杏眼圆睁,气得舌头都打结了。“你——你找不到别句话可说了吗?”

亏羽瑶还一副‘郑重推荐’的模样。这种答案,不——听——也——罢!

怎能告诉风波实话?千寒暗地思忖。这个女人愈来愈嚣张,差不多已经骑到他头上了,万万不可再让她太得意。

“羽瑶,我的风波也将要为我生下一个这样美好的小天使吗?真不敢相信,就像在作梦一样——”

一时感动便脱口而出,连自己现在回想都会起鸡皮疙瘩的话,最好还是别承认吧!不然,风波恐怕又要目中无人好一阵子了。



尾声

十个孕月

为临产前期。子宫进一步前移,孕妇为了保持身体的重心,上半身必然向后仰,脊椎形状弯曲;由于这种姿势日益显著,常会造成孕妇腰、肋间、脊背的疼痛,行动自然也就迟缓与大感不便。

胎儿动作激烈,有的孕妇夜里甚至会因胎动而惊醒。胎动时,胎儿的手、脚常会将孕妇腹部顶起来,有时很教人吓一跳;不过,分娩前夕的二、三天,反而会出现胎动减弱的现象,孕妇无需过于紧张,只要留心观察,还是能感觉到胎动的。

自八个孕月末开始,孕妇如采取同一姿势或站或立过久,便会感觉腹部一阵变硬,这种子宫收缩的现象,就叫前驱阵痛;其特点是不规则,程度时强时弱,临产期更会无缘由的重覆出现好几次类似的变硬发紧现象。

此时的症状常会造成孕妇的不安,尤其是初产妇更易混淆。事实上,真正的分娩产程开始时,会有以下重要的征象:(一)见红。即从阴道排出含有血液的粘液白带。

(二)开始出现规则性的阵痛。当每隔十分钟出现一次规则性的宫缩,即意味着分娩的开始。子宫收缩最初是每隔廿~卅分钟,逐渐缩短到收缩间隔为十五分钟、十分钟、五分钟。宫缩持续时间一般最初是廿~卅秒,以后增至四十秒~一分钟,进而愈渐频繁与密集。

空前未有的混乱,从夜晚持续到凌晨,从家里延烧到医院,愈演愈烈。

风波要生了!

一场分娩战争,即将就此展开。

千寒的一通电话,搞得风家人仰马翻,二话不说便火速飞奔到医院。

三个多小时过去了,风家一行人除了干等待,就只能干着急了。

尤其是仍小姑独处、脸皮又薄的风霜、风采,已难为情的躲到角落去了。

“采采,医院是你的地盘。你老实说,有没有像波波这么丢脸的产妇?”风霜觉得有确认的必要。

“我又不是产房护士,我怎么知道?不过,要论丢脸排名的话,波波八成是名列前矛。”风采摇头叹息。

“我真怕波波还没生就先喉咙发炎了。”风霜有感而发的说。

可不是吗?又来了——“痛死我了!好痛啦!我不要生了,我要回家,我不生了!”风波惊天动地的哀嚎从待产室传了出来。

“为什么这么久还没轮到我?为什么!去给我找医生来,只要能帮我生出来,随便谁都行——好痛啊!快去找呀!”

“医生才来过你忘了吗?时候还没到,不能生啊!”急得满头汗的千寒解释着。“波波,忍耐一下,就快可以生了,你再忍一下下就好了。”

他也只能说些空泛的安慰话,风波痛得死去活来的惨状已使他六神无主了。

“忍耐?又没痛到你你当然说忍耐。怎么不换你亲自来痛看看?”风波破口大骂,痛得抓紧床架震得喀喀响。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闭嘴。”

“你——都是你害我的!都是你。要不是你我今天不用在这里受苦受难——啊!痛死了。黎千寒,我恨死你了,下次你胆敢再叫我生——我——我就跟你离婚!啊!好痛呀!我快——快死了。”

“好,好,好,不生,以后都不生了,就生这一次,一次!”他握着她的手,极力保证,一面还不断擦拭风波因产痛而给激出的汗水。

“你不要碰我,走开!我看了你就生气。”她才不领情的摔开他,宁可抓着冰冷的床架也不愿依赖他,她把痛出来的一肚子火全发到千寒身上了“我不碰你可以,但——波波,我不能走啊!你捱得这么辛苦、这么难受,我当然得在身边陪着你。你说,对不对?”

“对你个头啦!”风波扭曲着一张脸咆哮,什么形象、气质的,全滚到地狱去吧!“你能替我痛吗?你有办法让我马上生出来吗?你——你——”

又是一连串凄厉的惨叫!风波痛得嚎啕大哭,密集的阵痛就快逼疯她了。

千寒见状,没跟着她发疯也差不多急得神经错乱了。

“我想替你痛,真的。如果我们两个可以对换,我一定义不容辞,我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你被折磨;我多么、多么希望现在痛苦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呀!”

“反正怎么样也不会是你,你当然说得漂亮。你——你以为哄我两句我就会原谅你——别想——”风波痛得喘嘘嘘,还不忘集中火力臭骂他一顿。

“波波,你要怎样才肯信我?我是真的为你感到心疼,我更气自己为什么这样没用,一点忙也帮不上,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会信你的,走开。”

“我不走,绝不走,死也不走!”

“走!”

“不走!”

有个歇斯底里的姊姊已经够丢脸了,这下再加上一个毫无理智的姊夫,风霜、风采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想个法子叫他们俩恢复正常吧!”风霜苦笑。

“唉,波波已经痛得这么可怜,你就别笑她了。”刘玉臻望着不停惨叫的女儿,心里也急得要命。

“我看你去解救一下你女婿吧!我真怕波波会痛得跳起来把他给杀了。”风云天抿着嘴笑,他这个老爸在这时候更派不上用场,虽然他也很为女儿着急,但眼前这一幕又老惹得他想笑。

好事多磨,看来风波的孕事压轴才正要上演。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