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08

展月: 鸳鸯锦 81-完

八十一 红苓

绿佳皇妃病了,太医说,是染了风寒。
我去了“永乐宫”,探望她。
“红苓见过娘娘。”我行礼。
“红苓,”绿佳斜靠在床上,高兴的说,“不必多礼了,红苓,见到你真好,这几天,这样躺着,不能起来,真把我闷坏了。”
“公主,您是有孕之身,感染风寒自然是要倍加注意些。”阿沐尔给我沏了杯茶,递给我。
“阿沐尔,太医怎么说?”我问。
“太医说了,娘娘刚怀孕三个月,胎儿不稳,而且比正常的孩子要小,加上前几天染了风寒,所以这半个月都要卧床休息。”
我正欲说话,只听宫门口的太监高叫:
“玥皇妃到!”
我一惊,她怎么来了?回来一见绿佳,她的脸色更加的难看。
后玥带着几个宫女太监进了房内。
“红苓见过娘娘!”我屈膝行礼。
“咦,红苓也在这儿。”后玥瞟了我一眼,又看了眼绿佳,接着说,“听闻妹妹感染风寒,特来问候!”
宫女太监将补品之类的东西摆放在桌上。
“余莲见过娘娘!”
我这才发现,后玥身旁的余莲。
“姐姐来这一趟,绿佳已是感激万分了!”绿佳淡淡的道。
后玥笑着,坐在绿佳的床沿边,亲热的握住她的手,“妹妹这话可就见外了。”
绿佳对后玥这般举动更加意外。
“阿沐尔!”后玥叫道。
“奴婢在!”阿沐尔答。
“定是你没有小心照顾好你家主子,”后玥责备道:“才让你主子染上风寒的。”
“奴婢该死!”阿沐尔跪地。
“你这丫头,平日里就偷懒贪玩,听说,京里前些天来杂耍艺人,你该不是偷偷溜出宫看杂耍了吧。”后玥用眼角瞧了瞧绿佳。
“奴婢没有……”阿沐尔申辩道。
“没有?!”后玥训斥着,“是没有照顾好你家主子呢,还是没有偷溜出宫啊?”
“我……我……”阿沐尔本性纯良,被后玥这般斥责,说不出话来。
“姐姐,休要责备阿沐尔……”绿佳的脸色比阿沐尔还白,紧张地几乎要下床来,后玥扶住她。
“妹妹何需如此,本宫是例行责骂她两句,妹妹又何必如此在意呢?”
这时,我留意到余莲的脸上,流露出耐人寻味的笑。
我原以为,是绿佳主仆二人感情深厚,才让绿佳失态,后来,我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八十二 后玥

看着绿佳的脸色从白变红,又从红变白样子,我很是得意。
绿佳显然已经很明白我的用意。
前天晚上,余莲告诉我,绿佳穿着阿沐尔的衣服,深夜离宫,与男人私会,还真让我吃惊。
不过,此刻从绿佳的表情看来,余莲所言非虚。
掌握着绿佳这个秘密,就表示,绿佳再没资格与我争皇后之位。
从古至今,这世上,有哪个女人可以担这“红杏出墙”的罪名?!更何况,是这后宫深苑?!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即使,不至于严重到“红杏出墙”,有了这个把柄,不愁绿佳不听命于我。
阿沐尔仍然跪着不敢动,我更加的趾高气扬。
“这些丫头奴才们少骂几句都不行,”我再度坐在绿佳旁边,“本宫可不是口说无凭,妹妹,你瞧。”我拿出一把如匕首般大小的精致小弯刀。
绿佳一见,慌忙一摸腰间,脸色变得铁青。
“妹妹,这是前天守神武门的侍卫,在宫门口捡到的,你说,若不是阿沐尔这死丫头,偷溜出宫,谁会将你这随身之物,遗落宫外?”
那小弯刀是绿佳母亲送给她的,平日里,她拿它当宝贝。
其实,这小弯刀根本不是什么神武门的侍卫捡到的,而是我昨天派人在“永乐宫”偷来的。
人有多种,而后宫里有一种人,是只要你有权,有钱,这种人便可以为你所用,余莲是贪权,而偷弯刀的人就是贪钱。
我拿弯刀在绿佳面前炫耀,故意在她面前数落阿沐尔,是要她明白,她的命运已经掌握在我的手里。
绿佳的额头开始渗汗。
红苓靠上前来,低唤,“娘娘,您哪儿不舒服了么?”然后,又对着跪在地上的阿沐尔说:“你这丫头,还跪在地上做什么,还不赶紧传太医去!”
阿沐尔恍然间,仓促的“哦”了一声,飞快的跑出房去。
红苓很聪明,几个月的相处,让我深知这一点。
我常常在想,若是君夕可以得她为妻多好,想到此处,我禁不住看了余莲一眼,不错,余莲也不是不好,她有我年轻时的影子,照理说,我该很喜欢她才是,可是,我很难对她全心信赖。
得红苓为儿媳,是我惟一羡慕敬华的地方。


八十三 海棠

近日,“铉铁锁”将我的琵琶骨越锁越紧。
其实,我已经什么也不在乎了,几百年来没有光明,失去自由的日子,我已经习惯了,如果可以在我死以前,见见墨邪,见见我的女儿,那我海棠此生也无他求了。
这时“玄天镜”又开始“轰轰”作响。
是若兰。
九百年来,在百花园,除了顸蓟和芙蓉,就只有她的怨气,可以开启玄天镜。
“丫头,你又来干什么,”我恼怒地说,“滚!我不想见你!”
“二姨……”
“谁是你二姨!?别叫得这么亲热!滚!”我打断她。
我感觉她在慢慢地靠近我。
“这么多年了,你真甘心在这镜湖底终了一生?”
我一震。
“你被困多年,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再与你情郎会上一会?”她继续说。
我再一愣,言下之意,似乎她有助我离开之法。
“这些日子,我翻查过仙界各种法器、兵器和锁器,当然,也包括‘铉铁锁’,让我发现,‘铉铁锁’并不是没有解除之法。”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挑衅性。
是的,我知道,“铉铁锁”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解除。
“铉铁锁”是仙界最北面的铉铁矿石所铸,遇水,水变铁;遇木,木变石;若遇骨,即入,换言之,锁会渗入骨头,与之一起生长,所以,千百年来,“铉铁锁”一旦锁上,便是一生。
但是,若被锁者甘愿放弃仙家身份,自废毕生功力,还要另一仙人,从旁相助,以半生功力,与锁相博,被锁者方可脱困,虽可脱困,但被锁者也只有三天可活,三天后,功力散尽,仙气逝,便与凡人无异,终灰飞烟灭。而相助者半生功力也会化为乌有,试问,有哪一个仙人,会为他人牺牲半生功力?所以,这么多年来,即使,是我甘心放弃仙家身份,自废毕生功力,也不能脱困的原因。
“丫头,你当真愿助我脱困?”我问。
“那有何难!”
“你以何事相交换?说吧!”
九百年的牢狱生涯让我明白,什么事,都有代价,这似乎就是人间所说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爽快,我也不妨直说,我要你替我灭妖,一只蜘蛛精。”她说,语气中带着怨愤,“延松为了那蜘蛛精,与我成亲多年,一直对我非常冷淡。”
“那你早就可以自己动手。”我说。
“若是我自己动手,延松早晚会知道,那他会恨我一世。”她的声音已经靠近我耳边,“你知道吗?墨邪已经重返魔界,玉帝命伏魔将军全力诛杀,若你此刻不去见他,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此话当真?”听到墨邪的名字,我的心一紧。
“相信那又是一场仙魔大战,我要你趁乱杀了那蜘蛛精。”
是啊,现在,我是个多么不错的杀手,三天之后,这将是永远的秘密,她这幕后黑手永远不会担心被出卖。


八十四 敬华

原以为,睿菀登上皇位,我会是理所当然的皇后,毕竟,我是正式受封的正秦王妃,是他的发妻,再则,我娘家是睿菀皇朝的根基,为他打下今日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但结果却不尽然,后位悬空越久,就对我越不利,这表示睿菀根本不想立我为后。
“娘娘,”宫女咏儿来传,“录公公求见!”
这奴才,几天不见人。
“让他进来吧。”我慢吞吞的说。
小录子聪明机灵,是睿菀身前的红人。可睿菀忘了一点,他也是前朝皇上的人,能够背叛别人,只要掌握他的弱点,当然也可以为我所用。我也很明白,小录子向我靠拢也是另有所图。
或者,后宫本就如此,时时想着利用别人,也会被别人所利用。不过,权衡利弊之下,只要能够达到目的,被别人利用一下又有何妨。
“奴才参见娘娘,”小录子恭恭敬敬跪地请安,“娘娘金安!”
“小录子,你的架子越来越大了。”我说。
“娘娘,这话从何说起,”小录子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尖声说道:“娘娘交待下来的事,小录子可是尽心又尽力,对娘娘,小录子也是毕恭又毕敬,娘娘说这话来,叫小录子好生心寒啊。”
“哦,是吗?”我挑高眉毛。
“当然,”小录子走到我身后,轻轻的捶着我的背,“娘娘,您可是这后宫的主儿,在奴才心里,您可是奴才心里的准皇后,小录子可是等着你日后对奴才的提拔呢。”
虽然,我知道,他这话未必出自真心,但我听得也很是舒坦。
“小录子,你的嘴涂了蜜了,尽捡好听的说。”我轻笑着,“小录子,要什么好处直说好了。”
“娘娘,您把奴才当什么人了,奴才给您可是忠心耿耿,丹心可表日月。”小录子满脸堆笑的说,“再说,平日里,您和金丞相也给了奴才不少好处了。”他蹲下来,捶着我的腿,“娘娘,您可别把小录子当成忘恩负义的人了,这瞧,小录子不是来了吗?”
“小录子,那本宫要你办的事——”我故意拖长了声音。
“娘娘,这事急不来的。”小录子低声说:“小录子虽蒙皇上圣宠,相侍左右,可是,小录子毕竟还是奴才,娘娘这事,小录子可不敢妄言啊。”
我是要他伺机替我刺探,睿菀到底想立何人为后?
小录子眼睛一转,“娘娘,依奴才所见,皇上仍未确定立后人选,娘娘,又何不趁这人选未定,先发制人呢。”
“此话怎讲?”
“娘娘,您是个聪明的主儿,相信这后宫的局势没人比您更清楚,您,后玥皇妃,还有绿佳皇妃,谁都有可能脱颖而出成为皇后,而你三人又素有嫌隙,根本不可能连同一人对付另一人。”
小录子这话不错。
“小录子,你有何良策?”我问。
“娘娘,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家,小录子哪有资格为您出谋献策呢。”小录子侃侃而说。
“小录子,听说,你最近在宫外看上了个姑娘。”我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端起桌上的茶杯。
“娘娘,您说笑了,小录子可是个名副其实的太监,太监看上了姑娘,娘娘,您这不是拐着弯取笑奴才吗。”小录子赔笑着说。
“小录子,你不用给本宫打马虎眼了,本宫既能道出那位姑娘,自然是知之甚详。”
宫里有规矩,太监不得私自离宫。
“娘娘,”小录子自知不能再隐瞒,跪在地上,居然撒起娇来,“奴才自幼进宫,过了近三十年半男非女的日子,其中苦楚,娘娘又岂能明白,现在,奴才想找个女人,无非是想找点安慰,替奴才暖暖脚,仅此而已。”
“起来吧,小录子,本宫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本宫答应你,若你能替本宫尽心,本宫定让你心仪的姑娘乖乖的做你的‘新娘’。”
说出这句话,我自己也觉得恶心。
“多谢娘娘!”小录子面露喜色,站起身来,“娘娘要成为后宫之主,不难!”他不紧不慢地说,“奴才在后宫多年,这后宫里的事,什么也瞒不过小录子的眼睛,若是娘娘可以安排一位既得龙心,又可与娘娘连成一线的妃子……”
那不就是还得找一个女人来,和自己争宠?睿菀的女人还不嫌多?这奴才尽出些馊主意。
“娘娘,千百年来,这深宫之中,有哪一个女人,可以独沐圣恩?”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继续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与其皇上的枕边人是自己的对头人,倒不如找个自己人。”
细细一想,他说的也不无道理。
可是,到哪里找这样一个人呢?这后宫之中,有哪一个妃子,不是利益熏心,见利忘义,谁会甘心为他人做嫁衣?
“数日前,奴才与皇上微服出宫,在宫外见过一女子……”
我眼睛一瞪,他慌忙低下头去。
“娘娘,奴才并非有心隐瞒。”
“说下去。”我说。
“那女子弹得一手好琴,奴才看得出来,皇上对她另眼相待。以娘娘的本事,相信不难查出此女子是谁。”


八十五 海棠

从百花园出来便是华山之巅。
不想,当年与墨邪在此分手以后,迄今已余九百年,如今,站在这昔日熟悉的地方,心境却已截然不同了。
我只有三天时日,这三日,我只想与墨邪安安静静的度过,只想在生命的尽头,让所爱之人,陪我走完最后一段路。
对我来说,或者,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与其在镜湖底苦守千世,到不如把握这三日,了了心事,无憾此生。
我很疲倦,“铉铁锁”锁我九百年,对这忽然恢复的自由却有些不惯。
我坐下来,闭目调养内息。
忽感有生灵接近。
“婆婆,你没事吧?”
一个女性的声音,夹杂着妖气。
婆婆?!我当真已是如此老态?想着自己青丝变华发,双目失光明,心里一阵伤感。
“何方妖孽?”我厉声说。
你这孽畜,若非我双眼已瞎,定能瞧出你是什么妖精。
“对,我是妖孽,我是妖孽,”她的声音很细,很柔和,很平静,还有点——伤感,“你……可以收我么?”
若是其他妖怪,或许,我会认为他在挑衅,可是,面前的这妖精,大概,就是她语气中的那一点点伤感,让我觉得有点共鸣。
“丫头,你不想活了吗?”我问。
“活着,不如死去。”她叹了一口气。
“你这小妖精,小小年纪经历何事,让你如此厌世?”
“天庭已经命十万天兵下界除魔……”
原来,她是担心魔界因此而消逝。
“丫头,带我去见你们圣君!”我说。
“啊!”她失声叫道:“你见我们圣君干嘛?”
“怎么,你怕我对你们圣君不利?”我站起来身来。
我想,她正在细细的打量我。
“你是谁!?”
我知道,她一定很迷惑,不知我是魔,还是仙。若是魔,我有仙气护身,若是仙,我浑身下上都透着邪气,九百年被囚,我已是怨气冲天,所带魔性较仙气更甚。
我有些虚弱,双腿发颤,再次坐下来。
“婆婆,你面色很难看。”
我闭上双眼,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
然后,只觉一道气流从百会穴灌入我的体内,我一惊,这分明就是“混元罡气”?!
少顷,那丫头收了功,吁了口气。
“丫头,你为何使得这‘混元罡气’?‘混元魔功’是何人相授?”我抓紧她的手,着急的问。
“婆婆既识得这‘混元魔功’,就应该知道,这‘混元魔功’乃是墨邪君子独创,而墨邪君子正是家师!”


八十六 单琴

敬华皇妃突然召见我。
她很刻意的回避民众,选在一间隐蔽的别苑,四周高高的墙,墙内站着高大的侍卫,比起皇上出宫,丝毫不逊色。
“民妇单琴,叩见娘娘!”
我低着头,不敢看她,也不敢想象她将我问我什么,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我心里一点没底,我很是心虚,为那晚夜会皇上,虽然,那晚皇上只是见我奏琴,并无越轨,可是,这种两个女人的对峙,同时爱着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尤其,她手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利,操纵着生杀大权,我只感到阵阵寒意由然而生。
“单琴,你就是单琴。”她念着我的名字,念得异常的拖沓,她的声音尖而细,听在我耳里,让我汗毛直竖。
她是当今皇妃,是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人选,这样一个高贵的人召见我,是何目的?是奸?是险?想到这里,我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抬起头来。”她说。
“民妇不敢。”我毕恭毕敬。
“本宫叫你抬头。”她提高了些声音,冷冷的。
我战战兢兢,抬起头。
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头发一缕缕梳得整整齐齐,薄施脂粉,没有化很浓的妆,虽有点憔悴,仍掩不住威严与霸气。
“本宫听说,你的琴弹得很是不错。”她不紧不慢地说,声音清清浅浅,带着磁性,喝着侍女刚沏好的茶,却迟迟没有叫我起身。
我就这样跪着,显得很是尴尬。
“回娘娘的话,民妇自幼学琴。”
“为本宫弹一曲,如何?”
她终于正眼看我了,她的眼神极其复杂,若不是在“牡丹坊”多年,对人性了解甚详,这样一个女人,无论她的权利再大,她也只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男人呵护的女人,一个需要男人疼爱的女人。
“若娘娘有此雅兴,那民妇献丑了。”
“来人,备琴!”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那样的结局。
我算什么,到最后,我只是敬华呈给睿菀的玩物,是敬华达到,她以统领后宫为目的的一件工具,我很怀疑,如果,事前我已经知道结局,那也未必会有改变,因为,我已置身其中,不能自拔。


八十七 敬华

第一次见到单琴,我就知道了为什么睿菀对她多年不能忘情的原因。
她是这样一个既秀丽,又妩媚的女子,浅笑一直挂在脸上,没有丝毫虚假,态度谦卑,她应该是个温柔体贴的情人。
她是我的情敌,我应该很讨厌她才是。也许,是这些年,我见惯了太多太多的情敌,面前的单琴,比起后玥来,的的确确是“可爱”多了。
她的琴音的确很动人。
我闭上眼睛,倾听着,想着与睿菀往日里幸福日子,虽然短暂,却真实。
她的琴音左右了我的情绪,让我多年来,不曾平静过的心,有了片刻的安宁,这让我有些害怕。
不知怎么的,竟然还真有些怕她!
我这是怎么啦?是她应该怕我才对!
她出生青楼,命途坎坷……
可是,我就是有点怕她。
或者说,是有些嫉妒她,如此平凡的她,可以让睿菀念念不忘二十年,想到这里,我真有点恨得牙痒痒的。
回到宫里,我更加的不安。
连夜召见小录子,这奴才,竟以侍候皇上无法分身为由,拒不来见。
在这烦闷的时候,金烈求见。
在朝中,金烈位及人臣,虽然自私专横,可是个让我信赖之人,这时他的求见,让我觉得如黑夜里的一道光亮。
“臣金烈,参见娘娘!”
“现在并无外人,叔父,不必多礼!”我说,“叔父深夜进见,所为何事?”
“臣也不拐弯抹角了,臣深夜入娘娘寝宫,正是为娘娘立后之事!”
“是么!”我呆了一下,“哦,叔父,不愧本宫对你信赖有加,可不知叔父有何高见?”
“不瞒娘娘,臣不止一次,在皇上面前提及册立娘娘为皇后,可每次皇上不是听而不闻,就是闻而不答,或是顾左右而言他。”
我认真的听他讲。
“唯今之计,我想上奏折,让皇上立太子!”
“立太子!?”
难不成要立君彦那傻小子为太子?
“对,娘娘想想,若是君彦成为太子,您是太子的娘,那皇后的宝座还不是唾手可得?”金烈十分肯定的说。
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一招。可是,傻子就是傻子,穿上龙袍也不会像太子。
“我知道娘娘的顾忌,”金烈看透了我的心思,“可娘娘想要的是皇后之位,无论今后的天下是谁的……”
我看了他一眼,他慌忙回避我的眼光。
“请恕微臣失言,臣的意思是说,即使,将来君彦主天下,垂帘听政,娘娘亦有何不可呢?!”
金烈这点心思我还不明白,若是君彦真的成为皇上,我垂帘听政,试问我一介女流,国事还不都得仰仗于他,到时,他不就是幕后的“太上皇”!


八十八 墨邪

若是身为人,那可以说,与海棠今生无缘,来生再续,可是身为魔,无缘,便是千秋万世。
“圣君……”冷玉跪在地上,不死心的叫道。
我转过身去,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不要再说下去,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做那么多的事。
冷玉低下头去,不便再说,退下去。
冷玉的心思,我很清楚,他的野心,我也明白。
冷玉一心要成为魔界圣君,他千方百计,说服我重回魔界,甘心屈居我之下,无非是想要借助我的力量,替他招回旧部,待大事可成,我墨邪他又岂会放在眼里。
可是,他没有想到,我与海棠当年的恋情,是王母娘娘的心结,他也没有想到,我重掌魔界,会让天庭如此震惊,会不惜重兵围剿我墨邪。
这是我预料中的事。
逃了九百年,避了九百年。
是否也该是了结的时候?
是否可以借这次机会,再见一次海棠?
是否再见面时,已是形同陌路?
是否已是他人为之妻?他人之母?
失去了海棠,我已了无生趣,即使被天兵所诛,我也不在乎。
若轮回再世,我只想做一个人,一个平凡的人,平平安安,度过一世,不想再受这永无休止的折磨。
我给自己倒了杯酒,我比谁都了解,这酒入愁肠的苦楚,可是,这酒已成了我多年来唯一抒解烦闷的工具。
我醉了。
还醉得很厉害。
梦见了与海棠相遇之初,那美丽动人的笑靥,特别是明亮如星的眼睛,让我惊为天人,千百年来,她那回眸一笑,一直萦绕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朦胧中,有人搀扶着我。
“海棠,……海棠,是你吗?……是你吗?”
我握住她的手,努力的想看清楚她的样子。
“师父,是我。”
“哦,”我叹息着,是媚菲。
我松开了手,这感觉经常会骗我……在我的身子向下滑的时候,感到另一只手扶住了我,那只手很用力,不,不是妖精的手,我一愕,谁?
我睁开眼睛,豁然让这面前的女人吓了一大跳,那一头的白发特别的刺眼,遮着整个脸颊,看不清她的样子。
“天啊!你是何人!?”


八十九 海棠

我以为,无论再过多少年,只要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感觉到我的存在,他一定会认出我。他这一声“天啊!你是何人?”像是一把尖刀,深深地插进了我的身体,我那扶住他的手也僵硬了。
难道,我真的变得这样难看了吗?
我转过身,这一刻,自卑感瞬间从心里排山倒海般地袭来,掩盖了这多年来想见他的渴望。
为什么要来找他?
悄悄地消失,让他只记住我美丽的时候,多好……
我走到门口。
“婆婆——”那丫头叫住了我。
“你是——”墨邪怔怔地说。
我不由自主的站住了脚步,虽然,我看不见,仍然感觉到我身后他那炽烈的目光。
“婆婆,你不是要见我师父吗?”那丫头又道。
我没有回头。
墨邪慢慢地走近我,不肯定地问:
“……海棠?!你是……海棠吗?!”
我没有说话。
“师娘?!”那丫头失声喊道。
“……真的是你吗?海棠……”墨邪抑制不住激动,颤声说。
“不是,我不是!”我叫着。
“是!你是!”墨邪已经完全肯定,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九百年了,海棠,你的声音没变。”他温柔地抬起我的脸,哑声说,“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海棠,我的海棠……”
此刻,多么希望上天可以恩赐我一双眼睛,看一看,这个我深爱的男人。
他把我紧紧地揽进怀里,用力地搂住我的肩膀。
“海棠,海棠,海棠,”他喃喃地叫着我的名字,“告诉我,这一刻,是真实的么?不是我喝醉了?知道吗,这感觉常常捉弄我……”他哭了,一滴眼泪落在我脸上,用他整个烧灼的心灵沉痛地呼唤着:“海棠,海棠,别骗我,别躲我,别离开我……”
“师娘,你与师父难得相见,应该好好相聚一番。”那丫头说完,退出房去。
我伸手抚摸着墨邪的脸,他应该没变吧,亦如当年相遇时那般的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吧!可是,我呢?我缩了一下。
他立刻抓住我的手,再度放在他脸上。
“真的是你么?海棠,真的是你么?回答我,海棠,别再折磨我……”
“是的,是我,是海棠。”我再也忍不住血泪,飞快地沿着面颊流下来,从九百年前那一战以后,我就一直流着血泪。
他轻轻地替我拭去血泪,心痛地喊,“海棠,海棠,海棠……”他一直喊着,似乎要把那逝去的九百年,一次补回来。然后,他轻柔地吻了我的眼睛,掠过鼻尖,最后落在我火烫的唇上。


九十 秋蕊

可以说,我是金烈的棋子,亦可以说,金烈是我进入皇宫的跳板。
我叫秋蕊,李秋蕊,十八岁,是前镇南将军李阜最小的女儿。
多年以前,我爹就知道睿菀吞并天下野心,所以,当年将刚怀孕的母亲送到江南,远离京城,就是怕若有一天睿菀登基称帝,会将我李家世代忠良一一诛杀。
这样做,至少可以为我李家留一点血脉。
虽然,母亲离京时,爹给了她足够的银两,派了两名侍卫护送母亲,可是,两名侍卫见财生异,在途中洗劫的母亲的财物后逃之夭夭。母亲是慌乱中落入河中,才得以逃出升天。
母亲生下我,一直住在江南。我十二岁那一年,母亲病逝之前,才对我坦白这所有的事,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李家灭族,我就要在江南隐居至死,终身不得入京城。
不过,这一切从睿菀秘密处斩我爹开始,被我抛诸脑后。
我不再姓李,我姓秋,名蕊。
无人知道,镇南将军李家,会有一个我,也正是因为这样,让我逃过了李家的灭门之祸。
我没有遵循母亲的临终遗言,我收拾了简单的行装,起程回京城。
我在京城潜伏了不到一个月,就摸清了睿菀王朝的局势。王朝初定,万民惶恐,内宫无主,皇后之位虚悬,佳丽三千寝食难安。
这就是我报仇的最好时机。
我没有听母亲的话,是因为我不甘心。自懂事以来,母亲从来没有一天快活过,终日以泪洗面,以至于刚过三十岁便郁郁而终。
我吃过很多苦,母亲在世时,我们孤儿寡母,受尽了邻里的欺辱,母亲死后,我过得更苦不堪言,我做过乞丐,与野狗抢过吃的……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是个为生活、为权力不择手段的人,而今日,更多了一样,为报仇。
两个月前,我的苦心部署终于没再白费,在金烈一次花天酒地时,成功地接近了他。
天下男人都一样,见了漂亮女人都如狼似虎,就算你是如何的老谋深算,美人在抱时,一样的垂涎三尺。
这也许就是我爹娘给我报仇的本钱,将我生得如花似玉。
金烈很快地被我的美色所迷,被我的单纯所惑,再加上我那一点点的风情,一点点的楚楚可怜,金烈落入了我的圈套。
当然,我也付出了代价,我的贞节。
男人一旦得到一个女人的贞节,通常都会对女人失去防备,狡猾如金烈也没有例外。
他渐渐在我面前,暴露出对皇上的不满,对天下的野心。这个时候,我只是表露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稍加提点,就会将他的决定引入我想要的结果。
我只是对他说,丞相虽在朝中支持者众多,可是,皇宫呢?
就是这句话,他想到了我,他开始仍有点不信任我,安排了三件事试探我,分别试探我的冷静、计谋和忠心。在市井生活多年,已经将我炼就得铜墙铁壁,小心谨慎,当然都顺利过关。
我通过了他的考验,他开始为我安排家事,让我做了吏部尚书的女儿。吏部尚书曾是金烈门生,金烈只告诉他,我将要嫁进皇家,吏部尚书为这桩天降的皇亲乐不可支,岂会有不允之理。


第九十一章 红苓

早上刚起床,宝儿来传,让我与君彦去“永祥宫”见华皇妃。
“又是什么事呀?烦死了!”君彦不耐烦地喊道。
我笑着,专心地替他穿好衣服。“好啦,别闹了。”
“小媳妇儿!”他喊。
“嗯!”我应道。
“不如,我们不去‘永祥宫’了,溜出宫去玩吧!”
“不要,”我说,“君彦,别再像个大孩子似的。现在不比在秦王府,这里是皇宫,你是皇子,就是将来不继承皇位,也是要列土封王……”
“我不喜欢,”他的脸色沉了下来,“我不喜欢列土封王,更不稀罕什么皇位,”他紧紧地盯着我,“苓儿,我们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只有我们俩,不好吗?”
我怔了怔,他第一次叫我“苓儿”,记忆里,只有母亲、翠姨和芙蓉外婆这样叫过我,想起她们,我心里一阵温暖,又一阵感伤。
“君彦,你说的,是真的么?”抛开尘世里所有的一切,过隐居的生活,是我一直向往的。
他把我拉进怀里,喃喃地说:“在你面前,我从未说过一句假话。”
我闭上眼睛。
我这一世的生命,可以与君彦相依,我很满足。即使他是傻子,是个可爱的傻子,也是个爱我的傻子。我以为,我与君彦的世界会只有我们两个人,就算是只有一世,我便知足。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与君彦之间,会出现第三个人。她的出现,动摇了我所有的信心,让我觉得与君彦以后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
走进“永祥宫”。
我就看到敬华身旁多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子。
她就是秋蕊。
漂亮的女子,我见过不少,百花园里的花仙们个个美丽动人,可是,很少有像秋蕊这样,给我如此不安的感觉。她的眉宇之间,有股让人折服的气势,她的眼睛也望向了我,与我的目光有短时间的相遇,我轻轻一怔。
第一次见到她,就感觉她是那种不甘屈服于命运的人,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这种女人通常很可怕。因为君彦,早就注定了我与她的对立。


九十二 君彦

其实,在我心里,我一点也不恨敬华。虽然,是她让我的母亲饱受折磨而离世,可是,她也是深爱父皇的缘故,也是个被感情遗弃的牺牲者,是个失爱的女人。这种女人本身就已经是悲剧的角色,何忍再去恨她?而且,恨一个人,真是很辛苦的事。
可突然间她又要让我成亲。
我已经有了红苓,我说过,红苓是我惟一的娘子,岂会负她另娶他人?
我清楚地看到,当敬华对我与红苓说出这个“决定”时,红苓连嘴上的血色也消失不见了。
那个女人叫秋蕊,是吏部尚书的女儿,这该又是一场政治婚姻,是敬华巩固她势力的手段。
敬华,这个可悲的女人,自己已是权利底下的失败者,却仍在不惜任何代价,苦苦挣扎。我同情她,甚至可怜她。
这后宫,这皇宫,到处金碧辉煌,可让我只感觉阴森与寒冷。
所有的人,都在为自己的命途耍弄着手段,到最后,到底什么是自己想要的?所得到的结果,是否是自己想要的?
我坚定地握着红苓的手,十分肯定,红苓,是我今生的妻子,若有来世,我仍然愿意与她相守终生。
“母妃,”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敬华,她的眼里满是震惊与不信任,“到今日,我仍然愿意叫你一声‘母妃’,不是因为不怪你。你对我母亲的所作所为,我并不是不知情。只是,你作为一个母亲,一个失去孩儿的母亲,我同情你。你对一个破坏你夫妻感情的女人,横加毒手,不代表你没有做错事;我不怪你,并不代表可以原谅你。今日,我对你还有丝毫的感激,就是你将红苓送到了我的身边,让我娶了红苓做妻子。我说过,这一生,都要让她平安,喜乐。不要让我再娶,我的心里,除了红苓,再容不下其他女人。母妃,不要让在我心里对你的惟一一丝感激,也化为恨意。”
红苓看着我,眼里闪耀着动人的光芒,充满着骄傲与佩服。
撂下了这句话,我拉着红苓,冲出了“永祥宫”。
后宫的礼数约束不了我,我也不想让它约束红苓,我在心里只想让红苓过得快乐,即使付出什么代价,我也不会吝惜。
可我并不知道,这样的当众拒婚,会让我与红苓以后的生活蒙上阴影。
一口气跑到御花园,红苓气喘吁吁,我停下来,望着她,替她拭去额上的汗,她笑着,同样深情地看着我,“她还没有给你引见呢,没准儿你那未过门的媳妇儿比我还漂亮呢,你就不后……”
我没让她那个“悔”字出口,用手指按住了她的嘴唇。
“我说过,君彦的小媳妇儿,只有红苓一人,”说着,将我脖子上的那颗舅父给我的玉佛珠戴在她的颈上,郑重地说:“苓儿,这颗玉佛珠是我舅父送我的,上面刻着个‘彦’字,我从十二岁就一直戴着,是我很珍视的东西,是我的护身符。现在,将它送给你,并以我死去的亲娘向你起誓,君彦此生,永不负你!”
红苓的眼角滑下颗晶莹的泪珠,激动得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扑进我的怀里,紧紧地搂着我。


九十三 墨邪

再见海棠,恍如隔世。
这两日,我与海棠形影不离,我们错过了太多的时日,离别的日子太久太久。她依偎在我怀里,她有太多太多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当年的海棠艳若桃李,倾城之貌,到如今,她容颜尽毁,双目失明。天可怜见,我是多么希望我可以代她受苦,代她失明。可是,我仍然很庆幸,海棠到底已经回到了我的身边,即便是要我用所有的一切来换取以后与海棠相聚的日子,我也在所不惜。海棠吃了这么多苦,以后的日子,我定要好好对她,我在心里暗暗地对自己说。
“墨邪,”海棠低喊:“真不敢相信,我们还能再聚。”
她的眼睛虽不再明亮,那眼底的忧伤依然明显。
“你忘了吗?九百年前,我们曾相许到蓬莱岛共度余生,看尽世间繁华、逍遥一世的吗?”我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这一次,你再回到我身边,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欢喜。这么多年没有你的日子,我过怕了,我可以什么也不计较,你不能再离开我,”我搂着她,“不管怎样,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她努力忍住眼里的血泪,“你可以有其他的寄托,再为圣君,权倾天下,又何必……”
我轻捂她的嘴,打断了她的话:“没有你在身边,纵使得到天下,又何足言欢?!”
“墨邪,多希望时光可以就此停止,让我有多一点时间……”
我捧起她的脸,吻去她的血泪,温柔地说:
“不需要停止,以后,还有漫长的日子,有了你,便不会寂寞。”
她闭上眼睛,靠在我的肩上。
“能够再见到你,海棠已经此生足矣,能成为你的妻子,海棠此生也再无遗憾了。”
“海棠,你早就是我的妻子了。”我恍然大悟,“是啊,当然你急着回天庭,我还不曾给过你一个像样的婚礼。”
“婚礼?!”
“是的,婚礼,盛大的婚礼!”我兴奋地说。
“那我们今晚就举行婚礼好吗?”她说。
“今晚?!好像太仓促了!”
“不,我就要今晚。”她倔强地说。
“好!”我笑道:“就今晚!”


九十四 媚菲

“聚贤堂”张灯结彩。
师父与师娘今晚就在这儿举行婚礼。
望着那红彤彤的彩带、花球……我与延松会有这一天吗?!我失笑了。别做梦了,媚菲,你这凡间小妖精,如何能有这样的福份?
不过,我仍然为师父感到欣喜。毕竟,师父这么多年的苦心等待,总算是有了结果。若是我媚菲有个如师父般的男人如此爱我,即使为他化为劫灰,我也无怨无悔。
“小丫头,在想什么?”师娘说。
“哦,师娘,没什么!”我心下一惊,师娘看不见,心思却比他人敏锐。
“在想心上人吧!”师娘低声说,嘴角轻轻往上弯。
她脸庞红润,细致而有光泽,与我初见她时是大大的不同。看来,幸福,真的可以让一个女人变得美丽。
我替她戴好凤冠,由衷地说:
“师娘,您真好看。”
“是吗?”她捂住自己的脸,“现在的我,可以称作‘好看’么?”她苦笑了一下,轻叹一声,“丫头,你跟着墨邪多久了?”
“已经记不得了。”
“以后的日子,好好照顾你师父。”
“师父以后有了师娘,恐怕用不着徒儿照顾了,您与师父这么久的感情……”
“丫头,现在什么时辰了?”她眉头一皱,截住了我的话。
“快戊时了,您与师父就在戊时拜堂!”
“戊时,戊时,这么快?”她呢喃着,“还有两个时辰……”
“师娘,什么两个时辰?”我问。
“没,没什么。”她说着,“对了,丫头,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哦,我叫……”
话未说完,就让进来的喜娘打断了:
“怎么还磨蹭呢,可别错过了好时辰!”喜娘念叼着,不由分说地将喜帕盖在师娘头上,搀着师娘走出房去。
师父的脸上洋溢着我从未见过的欢悦。我很清楚,过了今晚,师父会放下所有的一切,与师娘逍遥三界之外,什么魔界圣君,师父从来没有稀罕过。
可以与自己所爱的人相守,这是多么的幸福。这么多年的相思,这么多年的期待没有白费。最重要的是,师父可以实现当年对师娘的承诺,这千年,没有食言。


九十五 墨邪

“聚贤堂”魔人聚集。
喜娘扶着海棠,慢慢地从后堂走出来。
多年前,我与海棠没有完成的婚礼,今天,终于得偿夙愿。
虽然,这个婚礼,没有仙人,没有海棠的亲人,这让海棠多少有点遗憾。可是,当年就是因为这遗憾,让我们承受了更多的分离、更多的苦难……到如今,我与海棠皆是身心俱疲,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霜。
不过,今晚,是个美丽的开始,经历了这番悲欢离合,我与海棠终于可以永世相守,这已经让我的心里充满了感恩。
我与海棠没有拜“天地”。我们这一生,就是“天”,让我们俩饱尝了相思之苦。我们二人也没有高堂可拜,于是,互拜了三拜,算是完成了结发之仪。
媚菲站在堂下,噙着眼泪,脸上却挂着开心的笑容。我知道,她是在替我高兴。回头一望海棠,这两天,只顾着与海棠诉衷肠,竟忘了说起媚菲。
“哎哟,你哭什么呀?!”芳旎站在媚菲身旁,笑道:“大喜的日子,媚菲姐……”
芳旎话音未落,只见海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了芳旎的脖子,沉音问道:“谁叫媚菲?”
喜帕在风中飘然而落,全场无不惊愕。
“圣母,饶命……饶命啊……”芳旎告饶道。
“说,谁是媚菲?”海棠再问,声调里含着杀机。
“海棠……”我喊。
“师娘,”媚菲走近海棠,“师娘,我就是媚菲。”
海棠推开芳旎,抓住媚菲的领口,“居然是你?!丫头,你就是媚菲?!”
“师娘……”
海棠闭上双眼,转过头,却没有松手:“对不住了,丫头,我不得不杀你……”
“海棠,不要!”我大叫着,欲奔上去。海棠闻声,对我一指,是“萝花玉指”。我没想到海棠会对我出手,没有闪躲,她一指,打在我的小腹上,我应声倒地,一阵腹痛,我忍住痛,“海棠,住手……”
“丫头,我也不想在今日动手,可是,现在不动手,便没时间了。”说完,抡起右手。
海棠这一手下去,灵力再强的妖精,怕是也无还手之力。海棠啊,你若能得见,看看媚菲这双眼睛与你是多么的相似呀。
“海棠啊,你不能杀她,她是我们的女儿呀!”匆忙间,我失声喊道。
海棠的右手停在空中,与媚菲的额头相距半寸。


九十六 海棠

是吗?
是我的女儿?
我要杀的妖精,竟然是我的女儿?
“师父,说什么呀?”媚菲惊呼。
“墨邪,你不要想救她性命,对我说出这样的谎言。”我不知所措,“我与你的女儿,怎会是蜘蛛精?墨邪,你不要想救自己徒儿,这样欺骗我。”
墨邪强忍住腹痛,艰难地说:
“海棠,你想想,媚菲体内的‘混元罡气’,她若非我至亲,我如何愿意耗损真元,用‘混元罡气’替她续命?若我不把媚菲的元神打入蜘蛛精体内,如何可以救先天不足的女儿?”
我震动至极。
墨邪的“混元魔功”是何其的至阳至刚。我没有料到,他会用“混元罡气”替女儿续命。虽然,这是救女儿最直接的方法,可是,也是最下策,因为“混元魔功”会影响女儿的体质,就是说不管她是仙也好,魔也好,都必须以血制阳,以精克刚……本来,我的仙气可以救女儿的,可是,当年王母骗我回天庭,那时候,只想到可以与墨邪名正言顺地成亲,待成亲之后,我们一家三口逍遥世外,过平静安乐的日子,有足够的日子相救女儿。谁料想,这一别,物是人已非,再重逢已过九百年……
我颤抖着抚摸着媚菲的脸,这一切,是真实的么?
“你真的是我娘?”她问。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手上,我心中一痛,心血翻腾,直冲进眼眶。
“菲儿,叫娘吧!”墨邪喊。
“娘!娘!娘啊!”媚菲扑进我怀里,大声地哭喊着,泪水汹涌而出,很快浸湿了我的衣衫。可以想像,这些年,她过得有多苦。想到我堂堂海棠仙子的女儿要靠吸食人间男人的精血为生,我的心,真的好痛啊。
我苦命的女儿。
本来,我们三口,该是个多么幸福的家庭,可现在呢,骨肉分离九百年,是谁害的?谁害的?谁害的?我好恨啊,好恨啊,好恨啊……我只感到一股巨浪在胸中翻滚、翻滚、翻滚……越来越强,越来越猛……然后,不停地膨胀、膨胀、膨胀……我觉得我的力量在一点一点的恢复,而且,越来越大……
“铉铁锁”将我的法力已经消磨四成,可是,这当会儿,我竟然可以恢复十成法力。而且,眼睛居然渐渐清亮起来,我的头发也慢慢变为灰色,随即变成黑色。
“海棠!”墨邪惊讶地叫道。
我走过去,扶起他,不错,他与我初见他时,除了这两鬓的白发以外,并无太大分别。
“海棠,怎么会这样?”他问。
我没想到,死之前,我竟然可以恢复以前的容貌。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至于在这个时候可以恢复法力,我想是因为极情——极爱、极恨的缘故吧。
骤然,风起云涌。
天空中出现了大批的天兵,为首的正是伏魔将军,只听他浑厚的声音喊道:
“墨邪君子,速速投降!”
“伏魔叔叔,别来无恙!”我说。
“海棠……”
伏魔将军在天庭担任要职,生性正直不阿,不苟言笑,他与伏魔夫人以伏魔行道为己任,千万年来没有子女,待我如同亲生女儿,疼爱有加。
“伏魔叔叔,海棠不愿与你动手,请你也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放过海棠一家三口,今日之恩,海棠定当铭感五内。”我朗声说。
“海棠,你既叫我叔叔,就该知我伏魔为人。当日,就是我的一时心软,导致了你与墨邪的仙魔孽缘。虽历千年,我依然悔不当初。到今日,我焉能够重蹈覆辙?海棠,听伏魔叔叔一句话,劝墨邪投降,伏魔叔叔答应,定会保全他的性命!”
“不!”我大喊,“从当日,我被王母骗回天庭开始,天庭之内,再无海棠可信的仙人。”试问,世上有谁亲,可以亲得过自己的母亲,亲得过自己姐姐?“伏魔叔叔,相信你可以感应到海棠的法力已经全然恢复,伏魔叔叔,你不是我的对手!”
“伏魔自任驱魔除妖之职起,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海棠,收手吧!”是伏魔夫人。
在天庭,王母是万仙之首,威严、霸道、至高无上。她虽然最疼我,可是,我从未试过像别的小孩在母亲怀里撒撒娇。在我心里,王母更像严师,而非慈母,是伏魔夫人,从小将我抱在怀里,疼在心里,给了我向往的母爱。
“伏魔婶……”我喊,最不愿意的就是与他夫妻二人兵戎相见。
“要杀要剐,尽管冲着我墨邪来!”墨邪挡在我的身前,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厚实而温暖。
“这么不容易才结为夫妻,我岂能让你一人冒险!”我与墨邪相视一笑,对着伏魔叔夫妻说,“看来这场仙魔大战在所难免,伏魔贤伉俪千万年来从未吃过败仗,海棠今日,为求自保,也不会手下留情。二位对海棠的恩情,只愿来生,结草衔还。”
“延松先锋听令!”伏魔叔叔命令道。
“末将在!”先锋朗声道。
“命你带三千仙将前去迎战!”
“遵命!”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所有的孽报,由我一力承担。愿这一切,只随着我的烟消云散就此了结。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仙魔相恋的恶果,尤其,是在我的女儿身上延续。只愿我被囚九百年,可以替我这苦命的女儿赎了这一身的罪孽。
延松步步逼近,媚菲想也没想地站在我与墨邪身前。
延松的长缨枪在距媚菲数尺处停住了。
“让开,今日仙魔之战,为除墨邪,我不想伤任何人,尤其是你!”延松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极是复杂。
我几乎忘了,若兰要我杀媚菲的本意。
“菲儿让开,不知死活的毛头小子!”我冷冷地说,推开媚菲,催动体力真气,准备奋力一击。
突然间,媚菲转过身子,又拦在延松身前。
“不,娘,您不能杀他!”媚菲嘶喊着,“娘,别杀他!”
“菲儿!”墨邪喊。
“师父……”媚菲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爹,您念在菲儿从来没求过你,求求您,让娘放过延松!”
“菲儿!”我走过去,将她扶起。
我的女儿,此刻,没有人比为娘更了解你的感受,不管是魔,是人还是神,只要为她所爱的男人,面对生与死,会不顾一切地选择牺牲。
“小子!”我对着延松说:“你若能放弃若兰,娶我女儿,我便饶你不死!”
“娘啊!”
“海棠仙子,你也曾在天庭身份尊贵,为何为说出如此话来?”延松说。
我大笑起来,笑得有些悲哀,笑到流出眼泪。若兰,我的亲侄女,她不惜穷尽半生功力,要我替她杀媚菲,差点让我误杀了自己的女儿!她何尝不是身为仙女、百花园公主,心肠狠辣,却较人间妖精更甚!
你这蒙在鼓里的傻小子!
“海棠,别再无谓挣扎!”伏魔婶用传音入密对我说,她的声音只有我能听见,“海棠,让我看看你,‘铉铁锁’可不是一般的锁,你既能脱困,证明你命不久矣……”
我笑了,豁然有些领悟。
大凡尘世,众人皆受命运所弄。可是,凡尘之外的我们呢?天地人三界之中,又有谁可以逃过命运戏弄。所谓命运弄人,亦可弄神。
亥时已过,我渐渐变得虚弱,身体边缘突然染上一圈光环。
“伏魔……”伏魔婶低吟。
我知道,她是在为我求情。可是,以伏魔叔叔刚毅的性格……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细揣测,只听伏魔叔叔大喊:
“收兵!”
天将尽退,我支持不住倒下去。
“海棠……”
“娘……”
墨邪抱住我,禁不住流泪了,这个男人,铁一般的汉子,我倾心爱了千年的男人。
“为什么,海棠,你本不久于世,却不对我坦白……”
“若我对你讲明,这两日,你何以会如此快乐?墨邪,我只想告诉你,这千年,我没有后悔过。”我觉得我的元丹在慢慢地熔化。“即使用生命,换得这两日的相聚,我亦无所憾!”
“海棠,这不公平,你扔下我,让我以后如何面对千万年的孤寂岁月?”他把脸埋进我的手心里。
我的身子越来越轻,我抚摸着他的头,“在我心里,是多么的不愿意离开你,可是,不行啊,”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也越来越轻,“若是你以后,看见云朵在天空徘徊,看见雨滴漫过屋檐,看见有蝴蝶在花间飞舞,看着海棠花依然娇艳,你会感觉,我并未离开过你!你一直都满载着我的祝福!”海棠花开始从我身体里向空中飘去,越来越多,海棠花,是我体内元丹所系,待花飘落殆尽,我便会消逝三界。最后,我的身子也慢慢地飘向空中。
“不要,海棠,不要离开我!”墨邪抓住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九十七 媚菲

“海棠!”爹呼唤着。
“别了,墨邪……”娘变成了个发光的影子,在空中,爹再也抓不住她。“没用的,墨邪,我的元丹已经化尽,我快消失了。”娘含着泪,看着我,“菲儿,为娘从没有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责任,望你以后好自为之,别步你娘的后尘。”
“娘!”我喊。
这时,爹突然对我后背一掌,劲力之强,虽不至伤我,可着实让我吃了一惊。然后,爹飞身跃起,奔向空中。
“墨邪!你……傻呀!”娘说。
爹与娘一同变为了影子。
爹望着娘,深情款款,握住娘的手,紧紧地握住:
“墨邪曾指月为誓,上天入地,千秋万载,再不与海棠分开,又岂会对你食言?与你分开九百年,遍尝苦楚,墨邪又何来勇气再独自苟活于世?你可以笑我,墨邪君子,就是这样的没出息。总之,能够再一次握住你的手,是感念我对你九百年的相思之苦。我说过,不会再放手。我知道后果,即使形神倶灭,墨邪也决不皱眉,海棠,有你相陪,化为劫灰,又何足道哉!”
好一席肺腑之言。
娘流泪的脸,笑了,笑得好动人。
我的心血起伏不定,正想运功压制。
“菲儿,你不需运功,我的本命元丹进入你的体内,初时你一定会有些不适。”
“爹,你将元丹给了我?”
“是的,原谅我,菲儿,原谅我的自私,”爹说:“我与海棠并非有心要离开你。”爹的语气有些内疚。“菲儿,‘混元罡气’残余魔力,让你必须吸食男人精血,为父没什么可以留给你,我的元丹虽可助你扼制魔性,让你修行大进,可是,我的‘混元魔功’至刚至阳,厉害程度,我也不可估计,但你若能以善制恶,以慈化魔,相信你完全有能力克制魔功。失去海棠九百年,若非世上还有一个你,为父撑不了这么久,保重了,我亲爱的女儿,保重了……保重……”
声音越来越远,爹娘的身影也越来越淡,最后,消失在漆黑的夜空。


九十八 绿佳

太医帮我把过平安脉,神色凝重。
“胡太医,有话不妨直说。”我说,“是不是我的孩子有什么事?”
“娘娘多虑了。”胡太医恭敬的说,“只是,娘娘这是头一胎,要多加注意些,我开了几副温补的药……”
其实,自从那天后玥在我房中咄咄逼人,暗示她知我私自离宫的事开始,我就一直提心吊胆,依后玥的脾气,她会以此来作为要挟,逼我任她驱使。
也许,是我与腹中的孩儿没有缘分,也许,是我真的没有福气可以做母亲,在那天,我喝下胡太医开的安胎药后,我的孩儿就离我而去。
我以为,是我的精神过度的紧张,失去了我的孩子。
然而,事实并非像我想像的那般简单。
连日来的卧床,不见天日,我一定是苍白得怕人。
皇上来了,这些天,他几乎天天来,想是我刚刚失去孩子,对我比平日里更好了些。我知道他对我好,可是,这些年了,我很难对他“好”。
对他,我从来只有敬畏,只有佩服,只有毕恭毕敬。
在这深宫禁苑,他就是我的天,也是三宫六苑里所有女人的天,我也尝试过,和所有的女人一起“分享”这一片天,但是,我做不到。
从十五岁进秦王府开始,我将一个女人最美丽的十年给了睿菀,却很难让我从心底里爱他。我可以不要名份,不要地位,不要权利,我只想要我的孩子。即使,以后的生命,不在睿菀身边,只要我与孩子在一起……
在我的父亲眼里,我的价值,只是换取部落的和平,仅此而已。十年了,我没有为自己活过,我把一切的希望寄托在我的孩儿身上。但如今,俨然如水中的倒影,飘渺虚幻。
“臣妾见过皇上!”
“爱妃不必多礼!”他轻柔地扶住我。
“谢皇上!”
他的额上隐隐飘着愁云,我知道,他也是为我腹中四个月的孩儿而惋惜,我心中一痛,我又何尝不是。
“爱妃瘦多了,应该好好休息,想吃什么、要什么尽管让太监宫女们做去,如亏待了自己,朕会心疼的。”他搂着我,让我的头靠在他胸前,我能听见他的心跳声,“绿佳,你还年轻,会有很多机会有孩子……”
是么?!
我与这后宫,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争权斗狠,我一点也不在行,在这里,只会让我担惊受怕。失去孩子,我顿觉失去精神支柱,同时,也失去勇气,失去生存的意义……


九十九 睿菀

绿佳失去了孩子,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怀疑敬华,因为她有前科,但我需要证据。
“皇上,太医院胡景进见。”小录子传。
我看了一眼小录子。
小录子会意地一甩拂尘,高喊:“宣!太医院胡景御医!”
“臣胡景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批阅奏折,没有吱声,让他一直跪着,他不敢动,也不敢出声,更不敢抬头。跪得越久,他的心里就越没底,若是他做错事,难免会露出马脚。
渐渐地,他的双手开始发颤,差不多是时候了。
“胡景,你可知道,朕召见你,所为何事?”
“臣惶恐,”他颤音说:“臣……不知……”
“胡景,看来你是一点也不知为官之道。”我站起身,走近他。
“臣惶恐,臣惶……”
“好啦!你就别惶恐了!”我大声地打断他:“民间流传着一句话,叫做‘伴君如伴虎!’你可听过?”我将双手放在身后,自傲地昂着头,“自古以来,这皇宫里的御医,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的官职,胡景,你是朕钦点的御医,可别怪朕没有给你机会。”
“胡太医,”小录子开口,“万岁爷明察秋毫,不会冤枉好人,也不想枉纵一个坏人,你还不如实向万岁爷禀明!”
“皇上,微臣年事已高,体恤微臣在朝为官多年,请放过微臣妻儿老母。”说完,他深深一叩。
“胡景,朕也非不通情理之人,朕只是要你交待对佳皇妃问诊一事,你如实说,朕自会保你一家平安。”
给他吃了定心丸,胡景抬起头,说:“启禀皇上,臣自为佳皇妃诊脉以来,皇妃虽体格较弱,腹中皇子育有四月,却宛如常人三月般大小,可臣十分肯定,皇妃与皇妃腹中的皇子一直很健康。”
“如你所说,那佳皇妃小产之事,只怕是另有隐情?”我试探着他。
“臣只开给皇妃一些温和滋补的安胎药,臣也十分笃定,臣的药绝对不会有问题。”
“但佳皇妃小产,已是事实!”
“事后,臣曾经研察过佳皇妃喝过的汤药所剩的药渣,臣发现,药渣里有斑蝥、芫花和莪术。”
“医理朕不懂,捡正题说。”我不耐。
“是,皇上!”他说,“这三味药,皆是药性峻猛之品,斑蝥更是含有毒性,都是孕妇禁用之药。臣行医多年,这等粗浅道理岂会不知?更何况,是为皇妃用药,微臣岂会用这项上人头做儿戏?”
我思索着,半疑地看着他,“胡景,你起来吧!”
“谢皇上!”他颤巍巍地站起来,想是跪着太久,双腿已经发麻。“皇上,这就是佳皇妃煎过药所留下的药渣。”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
小录子将小纸包呈到我面前。
“胡景,依你所说,下药者另有其人?”
胡景一慌,再度跪下。
“皇上,这后宫里,自有后宫的生存法则,后位虚悬,让后宫里众嫔妃们想入非非,佳皇妃是自皇上登位以来第一个怀上皇子的妃子,这无疑让她成为众矢之的,正所谓,防不胜防啊!”
我一震,这么说,是我的优柔寡断,害了我的皇儿?
“胡景,你下去吧。”我朝他挥了挥手。
“皇上,皇上,”他匍匐在地上,“让准老臣告老归田!”
“朕并未治你的罪,何以如此?”
“皇上,微臣可对天发誓,微臣从未做过对不起皇上、对不起皇妃、对不起皇子、对不起自己良心之事,如若不然,微臣甘受五马分尸之刑!”他言辞诚恳,老泪纵横,“臣是佳皇妃问诊的御医,该为佳皇妃小产之事负上全责,若皇上将微臣问斩,微臣便是下药者的替死鬼,若皇上留下微臣性命,就表示,皇上相信加害皇妃者另有其人,下药者为求自保,阻止皇上深究此事,岂能容微臣苟活?!”
如胡景所说,两天后,胡景在宫中御药房自缢。


一百 步锋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阿沐尔了,终于,在今天晚上,我按捺不住潜进皇宫。
一直以来,我都欠阿沐尔一个表示。本来,那天晚上,我是想要对阿沐尔说的,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奇怪,杀人如麻的步锋,迎对千军万马,面不改色的步锋,居然会害怕一个小女人。那天,我喝了很多酒,本是想借着酒兴,对阿沐尔表露心迹。可是,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我很自卑,我这样一个杀手,双手染满血腥,如何配得上阿沐尔这样纯洁的女子。
可现在义父已经坐稳了皇位,我想找个适合的时间与义父谈谈我要退隐江湖之事,如果义父应允,那么,我就可以脱离杀戮生涯,就有资格为阿沐尔许下未来,就可以令阿沐尔将来的生活安定。想到与阿沐尔以后能过平淡的生活,我的心就觉得温暖和幸福。
待侍卫换班,守卫没那么森严,我摸黑进了“永乐宫”。
正当我在走廊上徘徊,分不清去路的时候,豁然发现在正对回廊的窗户有一个身影,仔细一看,不是阿沐尔是谁?
我一喜,施展轻功,跃上了那窗户。
“阿沐尔!”
一百步锋“啊!是你?步锋!”她大惊,“快进来。”
进了房里,我发现房内的富丽堂皇,轻纱罗帐,不像是宫女的房间。
她关上窗,回转身,“天啊,你这样进皇宫来……
我放下手里的“长锋剑”,握住她的手,她的脸消瘦了许多,苍白得厉害,我掩不住内心的激动,“阿沐尔,我再也不能等了,我知道,我错过了好多时间。是以前我给不起你起未来,可是现在不同了,我有可能脱离剑客生涯,可以不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我可以照顾你的将来,阿沐尔,你跟我走吧……”
她瞪大眼睛,拼命地摇着头,“不……不……错了,哦……错了,怎么会这样的……错了……”
“对不起,阿沐尔,一直以来,我没有勇气,给你承诺,是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其实,你在我的心里,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代替……”
她大力地抽出手,仍摇着头,越发惊恐到语无论次,“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才对,我不是阿沐尔,不是,错了……”
“哦,阿沐尔,你在说什么,”我扳过她的肩膀,让她不能再逃,“答应我,阿沐尔,我会对你很好……”
“步锋,你听着,”她的眼里泛起悲哀,眼泪渐渐地溢了出来,“我本意并不想骗你,我不是阿沐尔……”
“哦,你把我弄糊涂了,你不是阿沐尔?”我困惑不已,“那你是谁?”
“我是……”她的脸色更加的白,“我是……”
只听房外,尖而细的声音,“皇上,小心台阶。”
皇上?义父?我一惊,纵身一跃,上了屋梁。


一百零一 睿菀

月亮高挂当空。小录子打着灯笼,走在我前面。
“皇上,您今儿是去哪个宫啊?”小录子走到分岔口,回头问我。
盛夏的夜晚,蛐蛐一直在草丛里鸣叫,叫得我的心片刻不得平静。
“去‘永乐宫’吧。”我说。
“是!”
我现在感到很疲倦,这个时候,不管面对敬华还是后玥,我都觉得辛苦。
胡景的死,让我觉得这个后宫的可怕。更何况,这等狠辣之人,很有可能就是我的枕边人,这叫我的心何以得安呢?
而今日早朝,金烈更在朝上奏请,要我册立太子。不错,立太子,是势在必行,可是我只有两个儿子。君夕,够聪明,也够机灵,他比君彦幸运很多。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君彦从小就就种莫名的喜欢,或者是小璃太早的离开,让我对小璃有愧,对君彦有愧。虽然他傻,可是,在我心里仍然希望他是大智若愚,希望他有朝一日变得聪明起来。
可当务之急,我是想尽快将皇后定下来。
“小录子!”我唤道。
“奴才在!”
“你说,胡太医为何要自尽?”
“万岁爷,奴才这颗脑袋对您来说,可能不值一提,”小录子停下脚步,噜噜嘴道:“但奴才自个儿可宝贝得紧呢,奴才不敢妄言。”
“这会儿,只有你与朕二人,朕要你说,你就说。”
“奴才遵命!”小录子低着头,“万岁爷,聪明如您,您还不明白胡太医为何要自尽,小录子有时候会耍耍小聪明,”他偷偷用眼角扫了一下我的脸,看看我的脸色。“不过,奴才倒是可以肯定,害佳皇妃腹中皇子的人与杀胡太医的人是同一个人!”
小录子的想法与我的一样。
“那么,依你看,这个人又是谁呢?”我问。
“万岁爷,那你可难倒奴才了。”小录子一脸无奈状。
“你呀!”我一敲他的脑袋,笑了笑。“这颗脑袋比谁都精。”
“奴才谢万岁爷夸奖!”他嘻笑着。
走了一阵子,我又问,“小录子,你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敬华呀?”
“华皇妃?!”小录子惊喊。“万岁爷是怀疑华皇妃?”
“小录子,你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跟‘永祥宫’可走得近呢!”
“啊!”他啊了一声,跪在地上,恭维道:“什么都瞒不过万岁爷!”小录子就是这点机灵劲深得我喜欢,他知道你什么时候是真的发脾气,什么时候只是逗逗他,他游刃有余,而且在情在理,“万岁爷,这还不是您宠奴才给闹出来的。”
“哼,此话何解?”
“万岁爷宠奴才是整个皇宫皆知,不瞒皇上说,平日里,朝中好些官儿,也没少给奴才好处!”
“好你个狗奴才!”其实,这些,我哪里会不知,不过,他懂得把握分寸,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奴才,胜在他够坦白。
“万岁爷息怒!”小录子口齿伶俐的说:“万岁爷,您想想,就连朝中大官都来巴结奴才,更何况是这后宫的娘娘们,不过,万岁爷,小录子可从来没出卖过您呀!至于‘永祥宫’,没错,奴才是去过几次,您说,这皇妃来传奴才进见,奴才我敢不去吗?万岁爷再怎么宠小录子,小录子始终还是个奴才。况且,金丞相在朝中的势力,奴才可得罪不起。再说了,奴才是太监,必然会老死宫中,这后宫的主儿还没定呢,倘若华皇妃真成了皇后,那奴才以后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好了,说了这么一大堆!”我笑骂:“起来吧,算你说得有理!”
“谢皇上!”
走近“永乐宫”,没让太监通传,已经快三更了,怕绿佳已经睡了,把她吵醒,就径直去她的房间。
小录子将灯笼靠近我脚边:“皇上,小心台阶。”


一百零二 绿佳

步锋刚一上梁,皇上就推门进来,我木然地忤在原地,一动不动。
“哦,爱妃还没睡?”
我这才回过神来。“臣妾见过皇上。”忙施了一礼。
“爱妃身体抱恙,不必多礼!”他扶起我。
“谢皇上!”
我头昏脑胀,脑筋不清楚,天啊,绿佳呀绿佳,你怎生将自己推到如此绝境了呢?如何可以放任步锋对你的深情?如何可以置睿菀对你的恩情于不顾?
“朕知道,你这些时日受了许多的委屈,也吃了不少的苦,”他轻轻地揽住我的肩膀,扶我坐在床沿,“朕都了解,你心痛,朕也感同身受,”他怜惜地看着我,“朕想立你为皇后……”
我猛然发现了步锋放在墙边的“长锋剑”,大惊失色。
“哦,不,不要……”
“爱妃,什么不要?不要做皇后么?”皇上大惑不解,“爱妃,你在说什么?”
“不,我不要!”我站起身来,挡在他的身前,遮住他的视线。“皇上,臣妾不想……做皇后。”
“为什么?”皇上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在后宫里,有哪一个妃子不想做皇后?爱妃,为什么你偏偏不要呢?”
“皇上的妃嫔众多,为何要立我这外族女子,皇上就不怕朝臣反对?”
“哦,你是担心这个,爱妃多虑了,朕是当朝天子,难道,立个朕喜欢的女子为皇后,还要朝臣允许不成?”他笑了起来,拉住我的手。
我轻轻地挣开。
“这些天,臣妾想了许多事情,从臣妾怀上孩儿,到皇上登基,再到臣妾失去孩子以来,臣妾发现,原来这偌大的皇宫,臣妾是何等的孤立无援,后宫的妃嫔们个个机关算尽,臣妾好累呀,若是臣妾真成了皇后,只怕是与胡太医无异。”
皇上迟疑地看着我,认真地琢磨着我所说的话。
“对不起,绿佳,你是否在怪朕这些年忽略了你?”他直直地盯着我,眼里满是关切与自责。
这让我更加地愧疚,“不是的,皇上,”我皱紧了眉头,“皇上,是我……”
“爱妃,不必说了,朕明白,朕明白。”他把我抱在怀里,像哄小孩似的哄我,“看来是你想得多了,朕走了,你好好休息吧,等你静下心思,想透彻了,朕再和你谈。”
说罢,转身走向门口,走到走边,他忽然一回头,望了我一眼,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再一欠身:
“恭送皇上!”
他没再说话,冗长地注视了我好一会儿,那近乎于审视的目光,些许清隽,些许孤傲,些许不明所以,让我看着好生害怕。
皇上一出去,步锋从梁上跳下来。
他的眼睛泛着火光,愤怒、受伤、忧虑地喊:“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你不是阿沐尔,是绿佳,当今皇上的妃子,皇后人选……”
“步锋,别这样,我并非有意要骗你,真的,有好几次,我都想对你说明,可每次话都以嘴边……”
“就是没有说出口!”他闭了闭眼睛,沉痛地喊,“你骗得我好苦呀……”
我只觉得眼眶发酸,不知道怎样安慰他,他努力地控制着情绪,他背对着我,冷冷地说,“别再用这含泪的双眼看我,我宁愿被千刀万剐,也不愿淹没在你的眼泪里……”他摇晃了两下,轻咳了两声,竟吐出一口鲜血。
“步锋,”我惊喊,“你受伤了?”我奔过去扶他。
他厌恶地躲开我的手,扶着墙,瞥了我一眼,“别再让我看到这双满是眼泪,又……虚情假意的眼睛,不然,我死得更快……”说完,拿起他的“长锋剑”,下意识地直了直脊背,踉跄地走出门口。
那一刹那,我几乎要冲口叫他的名字:步锋!可是,我还是没有叫出口,到这时,我的泪决堤而涌。


一百零三 步锋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样走出阿沐尔——哦,不是阿沐尔,是绿佳,是绿佳皇妃的寝宫。
这个女人,是这世上惟一一个让我动心的女人,竟然是义父的女人,是我的“义母”,天啊,这是个多么荒唐的玩笑呀。
“轰——轰——”的两声雷,震得天地好像都在摇晃,然后,就沥沥的下起雨来,雨水从头淋到脚,将我的心也浇得冰凉。
此刻,我沮丧到了极点,就好像是猛然从高处一直堕向无底的深渊,只感觉眼眶发热,脸上的水也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居然哭了么?当年,爹娘去世,我也不曾哭过。
“锋儿。”
我走到寂静处,听到了这一声熟悉的喊声。
是义父。
我跪下。“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锋儿,起来吧,这里没有他人,你叫我义父吧。”他语气颇让人琢磨不定。
“是义父!”
我站起身,他背着我,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锋儿,你深夜进宫,是找为父吗?”他问。
“啊,哦,是……”我吱唔着。
“为何吞吞吐吐?”他转过身来,逼视着我。
“义父,您说过,如果,我若是厌倦了做杀手,可以跟你说,义父,我……”
“你想退隐?!锋儿,是为父薄待了你么?!”
“不是,是孩儿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本来,孩儿早就想跟您说了,只是义父一直为大业操劳,孩儿已为义父扫平了最大的‘阻碍’,对义父来说,以后,怕是再无用得着孩儿的地方,孩儿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安心地过剩下的日子,请义父恩准!”
“锋儿,”他沉吟一会儿,低声问:“听你有些气虚,受伤了?”
“是那次进宫落下的病根。”那天行刺前朝皇上,虽可全身而退,可我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锋儿,把你的剑让朕看看!”
“是!”我呈上“长锋剑”。
义父拔剑出鞘,在黑夜里划出一道闪亮的剑光。
“这‘长锋’,可真是一把好剑,我第一次见到它,就知道,它跟你很配。”他忽然将剑架在我的脖子上。
这一刻,我却没有丝毫的恐惧,虽然,我已经感到了义父的杀机。这是作为一个杀手最敏感的。
是的,我是杀前朝皇上的元凶,义父要替他夺位有所交代,就必须牺牲我。我知道了义父太多的秘密,我的存在,对他来说已如芒刺在背。如果,没有绿佳,我会心甘情愿为他死,若不是为了绿佳,我不会折回。我原本是想带着绿佳悄悄地离开,远赴他方,隐姓埋名,而如今,这所有的事,只是我在一厢情愿,只是我在白日做梦。
此时,我忽然觉得,这个世上,已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闭上眼睛,这一剑下来,是否就是我的解脱?
“锋儿,你不怕朕会杀你?”
“步锋这条命都是义父的,不在乎杀或是不杀。”我淡淡地说。
“你……你是何人啊?”从旁边跑来个太监,对我着大叫嚷嚷,“来人,抓刺客,来人,抓刺客……来人啊,护驾……护驾……”
“小录子,别叫了。”义父喝斥着。
不一会儿,侍卫闻讯赶来。
义父没有再出声,只是看着我,我也回视着他,他已经不再是我义父,天空又打响了骇人的惊雷,闪电一瞬间照在他的脸上,我豁然发现他现在是一个王者。也许是从他成为皇上的那一天,亦或者是更早,我们的父子情份已经终结。


一百零四 睿菀

望着桌上的“长锋剑”,这是一把多么好的剑,步锋的剑。
而现在,步锋已被我收押在天牢。
不错,我一直当步锋是我的杀人工具,可是,我虽未生他,但养育他多年,我疼他、爱他,却换来了他的背叛。
昨日,在绿佳寝宫,我一眼就认出了这“长锋剑”。步锋从来是剑不离身,昨晚,步锋应该就在房内。
绿佳呀绿佳,枉我对你我情义深重,竟然,与我的义子私通。
我很痛心。
“绿佳皇妃求见。”小录子传。
我吸了一口气,将“长锋剑”收到桌案底下。
“传!”
绿佳上殿请安之后,问:
“皇上,听闻昨夜遇刺?”她试探地问。
“不错……”
“那刺客是否已经抓到了?”她神情紧张地再问。
“爱妃,你好像是关心刺客,多过关心朕?”我盯着她的眼睛,她慌忙回避,绿佳自跟我以来,一直是孤芳自赏的,冰冰的,冷冷的,我看不清她心里的想法,猜不透她的意识,更不清楚,在她心底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一直觉得,她对我的感情近乎于亲情,是一种对兄长,甚至是父亲的关切,而非爱。
“皇上何出此言?”她面有难色。
绿佳从未在我面前有这样的表情。
我看了小录子一眼,小录子摒退了殿上的宫女和太监,然后,自己在殿外候着。
“绿佳,现在殿上没人,朕希望,你对朕言明。”
“臣妾不明皇上所说的是什么事?”她的脸色微变,却是一脸无辜的模样。
“昨夜,朕与你商谈,要立你为后之事。”
“皇上,臣妾昨晚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臣妾不愿做皇后!”绿佳坚决地说。
“可是,为什么?在朕的身边这么多年,你真的就没有希望过?”我握紧了拳头,“还是在朕的身边让你觉得很委曲?”
“皇上,您这是什么话!”她有些不悦,昂起头,直视着我,更带着些微怒,“臣妾说了,不想做皇后是不想让皇上为难,也不想让自己成为整个后宫嫔妃们的敌人,臣妾精不如敬华,谋不如后玥,臣妾没有本事,更没有后台,就是登上后位,臣妾也没有能力坐得稳!”
“你……”
第一次,绿佳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如果没有昨晚的事,我会为她这几句话而深感内疚。
绿佳呀,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把握,可别怪朕无情啊。
我盛怒之下,将桌案上的“长锋剑”抽出,丢在绿佳面前。
“这是昨晚所擒的刺客的剑,你应该不陌生吧!”
“‘长锋剑’……”绿佳失声喊道。
她这一声,印证了我的推测。
她将“长锋剑”拾起,握着,握着,半晌,回过神来,哀求道:“皇上,不关他的事,他不是刺客,求你放过他……”
“是的……是的,他不是刺客,那他夜入‘永乐宫’又所为何事呢?”
绿佳跪在地上,含泪道:“步锋昨夜……入臣妾寝宫,虽想臣妾离宫……”
“哦,是吗?是要带你离宫?!”我严厉地打断她。
“哦,不,皇上,不是你想的那样,臣妾与步锋清清白白,臣妾没有做半点让皇上蒙羞之事啊……”
我想我的脸色也很难看,看着绿佳,沉吟不语。
绿佳咬咬牙,话已出口,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三年前,步锋受伤,我救了他,他将我当恩人看待,他不知道我的身份,以为……以为我是……阿沐尔……”
我咬牙切齿地喊:“绿佳,你瞒得很好啊!”
其实,在我心里除了盛怒之外,还有些悲哀。
不是吗?
也许绿佳正如她所说的一样,我也相信她,在身体上,没有背叛我。可是,在她心里呢,也没有背叛吗?也许,她是想的,不然,为何不是直接告诉步锋,她就是绿佳皇妃,何不一开始就绝断步锋的念头呢?在绿佳心里,她并不满意她的皇妃地位,甚至不稀罕皇后之位,不然,何以要冒婢女的名?
第一次,我觉得自己有些老了。


一百零五 君夕

皇宫里突然传出君彦会再娶的消息,虽然未经确实,可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像君彦那样的傻子,有了红苓,是他多么大的福气。天知道,我是多么地羡慕他,曾经无数个夜晚,我在深夜里惊醒,懊悔当初娶红苓的不是我。与她拜堂的人是我,第一个看到她喜帕下样子的人也是我,所以,她的相公应该是我才对。
我走进御花园,这不是一个适合散步的下午,烈日当空,晒得人好像也干了,不过,这总比在房里看见余莲的脸好。
在亭子时在,我发现了一个女人,一个玲珑标致的女人。
“见过三殿下!”她的声音软软的,如夏日里一道清凉的风迎面吹来,让人觉得清新爽朗。
“起来吧!”我说着,坐了下来,“你是何人?”
“民女乃是吏部尚书之女,秋蕊!”
原来是她,君彦即将要娶的第二个妻子。
“抬起头来。”我忍不住再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开始相信这个世界真的是“傻人有傻福”。
“三殿下,这是秋蕊刚泡好的茶,若殿下不嫌弃,不妨尝尝。”说着,她轻柔谦卑地将茶盏递到我面前。
是真的,我快渴死了。
那杯茶,芳香泗溢,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我最喜欢桂花。
“秋姑娘,这是什么茶,有桂花香味。”我轻啜了一口,这茶入口有一股青涩,涩而不苦,然后,慢慢地转为甘甜,甜而不腻。“现在,并非桂花开花的季节,何以这茶中会有桂花的香味?”
“殿下真是细心,这桂花是秋蕊去年摘的!”
“去年摘的,这香味为何会历久长新?”我问。
“将桂花摘下后风干,封存,保有它原来的香气,泡茶时将茶叶与桂花混和,浸一晚,第二日,取其浸过的水泡茶,这样,茶中既有桂花的香味,也不会让桂花香抢了茶味。”
“看来秋姑娘对茶,好像很有研究。”
她淡淡地一笑,叹了一口气。
“姑娘为何叹气?”
“小女子由感而发,这泡茶的心思再好,手艺再高,又有何用?秋蕊自幼饱读诗书,自视甚高,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不想尚未出嫁,就遭夫家嫌弃,不免有些伤怀。”
我不禁再一次细看着面前这个女人。秋蕊,这个女人一点也不简单,若是她誓要嫁给君彦,相信没有人可以阻止她。她的心机很重,从她看似无心却刻意地讨好我就知道,很难想像她真的嫁给君彦,红苓的日子该如何过?
红苓啊,你可知道,你已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一百零六 红苓

我下意识地抚摸着颈上的那颗玉佛珠,心里觉得甜蜜。
晨曦由窗外直照进屋内,就是这夏日的清晨,阿沐尔闯入我的房内。
一进房,她便哭泣道:“夫人,您去看看公主吧,她都不成人样了,这后宫里,我不知道该找谁,平日里,您与我们公主还说得上话,求求您,去看看她吧……”
我那天见到绿佳时,真的吓了一跳。
她整个脸庞没有一丝血色,眼里空洞无光,似乎没有一点生气,若非她还能呼吸,真怀疑她是不是已经离世,似乎她已经完全放弃了“生”的希望。
“阿沐尔,娘娘这是怎么啦?”我问。
阿沐尔忽然跪在我膝前,哭喊着,“夫人,求求您,劝劝公主,她已经两天没用膳了,自从前天,她见了皇上回来,就一直不吃东西,不然,奴婢也不会去请夫人您了。”
“阿沐尔,你先出去,让我和娘娘聊聊。”
“是。”
我走到绿佳床沿,轻轻地唤着她:“娘娘,发生什么事了么?”她闭着眼睛,宛如什么事都不再有兴趣似的,“娘娘,不管是什么事,你说出来,红苓愿意帮你。”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眼里燃起一丝希望,“红苓,你真愿意帮我?”
“是的。”我认真地点点头。
她用力地握着我的手。
“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再吃些东西,你太虚弱了。”
于是,绿佳把她与那江湖剑客如何相识、如何冒阿沐尔的名与他相会、那剑客如何夜闯皇宫被皇上所擒,还押天牢,都细细地说了一遍。
虽然,她努力用平静的语气述说着,眼里却闪着动人的光亮。我知道,绿佳身上背负着沉重的包袱多年了,她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甚至不敢为自己活。本来,她还有孩子。我相信,那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希望,是她留在宫里,留在皇上身旁的支柱。可是,上天真的太残忍了,连她最后的希望也剥夺了。
她的使命只是为了部落的和平,而太多的负担加在一起,她迟早会被这重重的包袱压得窒息的。
此时,我真的相信,如果没有那剑客,可能,绿佳会命不久矣。
“娘娘,你要我为你做什么?你想要见他吗?”我问。
她迅速盯着我,半信半疑又惊喜地喊:“红苓……”
“好了,不说了,你先吃些东西,然后好好睡一觉,你必须养足精神,掌灯时分,我会拿宫女和太监的衣服过来,到卯时,我与你夜探天牢……”
绿佳感激地望着我,感动得无以复加。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是错?因为,我知道,关进天牢的刺客一般都活不过三天,而且,还是行刺皇上的刺客,更罪加一等。
我只想让绿佳在那剑客死前,让他们见上一面,至少,不让绿佳留下遗憾。不过,我没想到,我的自作主张,会将事情的发展推向不可收拾的地步。
当我正在换太监衣服的时候,君彦进来了,并缠着我说他也要穿,没办法,只怕是被他这样缠下去会出问题,而且,我身材矮小,穿上这太监服太长太大,怕会露出马脚,只好给他换上太监服,自己穿上宫女的衣服,并千叮万嘱,无论是何人问起,不出声就行,他笑着,点点头。
还好是无风无险,到了“永乐宫”,绿佳早已换上了我让宝儿送给她的宫女服,绿佳看着君彦,有些奇怪。我说,反正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去天牢,只有我们两个“宫女”好像也不像,加上君彦凑凑数。
其他关口,不难应付,最难的恐怕就是天牢的守卫,好在,我身上有块“永祥宫”的令牌。
那守卫仔细地看着令牌,又看看我。
“看完没有,这‘永祥宫’的令牌还会有错?别耽搁了我的时辰,我还得赶回去复命呢!”我故意不耐烦地说,是怕他瞧得太久,瞧出了我的破绽。
“原来是‘永祥宫’的咏儿姐姐!卑职详加盘查,也是职责所在。”
我一愕,他居然把我当成了敬华的近身侍婢咏儿,听闻咏儿仗着自己是敬华的庞婢,在宫里嚣张跋扈。这等守天牢的侍卫,见宫女的机会并不多,想是我这一身衣服,和那“永祥宫”的令牌,再加上刚才那不客气的语气,让他误会了。
就这样,我们顺利地进入了天牢。
在最里面的牢房,绿佳发现了她,她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步锋……步锋……”
那人手和脚都带着铁链,披头散发,看着绿佳怔住了。他走过来,隔着铁窗,握着绿佳的手,“阿……阿……”
“叫我绿佳,叫我绿佳……我是绿佳……”绿佳泣不成声。
“绿佳……绿佳……”
我落泪了,这样一对有情人,偏偏被这俗世遗弃,我与君彦站在旁边,替他们把风。
“对不起,步锋,……对不起,都是我害你的……”
“不,绿佳,即使没有你,皇上一样不会放过我,我与皇上之间的事根本与你无关。”
“步锋,你说什么?”绿佳疑惑地说。
“绿佳,你知道吗,我是皇上的义子,在皇上还是秦王的时候,我就一直替他杀人,他现在贵为天子,所以,一定不会放过我……”
“步锋!”
天啊,是皇上!我与君彦慌忙跪地,不敢出声。
“皇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绿佳问。
“步锋,你发过誓,永远不会出卖我!”皇上阴冷地说。
“皇上,步锋从来没有出卖过你。”步锋坚定地说。
“绿佳,你竟然为了步锋夜闯天牢,如何让我相信你与他没有苟且之事?”皇上的眉毛纠结在一起,一字一字地说。
“皇上,你让我很失望,”绿佳擦了擦眼泪,勇敢地看着他,说道:“我未满十五岁就跟着你,将我最美丽的十年给了你。我没有怨言,你做皇上也好,做秦王也好,是绿林大盗也好,是犯夫走卒也好,绿佳跟着你,除了跟着你,绿佳没有想过第二条路。对步锋,绿佳从来都只有愧疚,也从来没有放任过自己对他的感情。可是,因为你,或者说,应该谢谢你,让绿佳看清楚自己的心,原来我的心从来不属于你……”
“绿佳!”
“绿佳!”
那个男人同时喊道,此时此刻,没有君,没有囚,没有礼法,只是两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的男人……
“步锋,对不起,我应该早一点对你说,你那天说要带我走,虽然,我嘴上没有说,其实,在我心里,早已说了愿意、愿意、愿意,已经说了千千万万遍了……”
“绿佳,你……”皇上站立不稳,君彦慌忙上前扶住他。
“绿佳,能够听到你说这句话,我已心满意足,你不知道,这句话对我说有多重要,步锋就是死……也心甘情愿。”步锋放开绿佳的手,倒退几步,一脸决然。
“步锋,你要干什么,”绿佳紧张地喊,“不要,不,步锋不要丢下我……”
“皇上,你以为,小小天牢,可以困得住步锋吗?步锋不离开,是因为,步锋心里还当你是义父,步锋的命是你的,到现在,仍然是你的……”说着,全身一发力,手上与脚上的铁链全被震碎,用极快的手法,也不看清是从什么地方,抽出一把如手指长短的剑直直地插入胸口,“步锋还你……从此再也不欠你……”
“不……”绿佳喊得声嘶力竭,“步锋……”半晌,她回头看了一眼皇上,绝然地说,“皇上,你操纵着众人的生死,却从不明白情是何物,绿佳对你有愧,……绿佳也不想欠你……”她从怀里抽出她那把小弯刀,直对着胸口:“步锋……等我……”
我不知那来的一股勇气,飞快地扑上前去握住绿佳那把小弯刀的刀刃,血从我的指缝里流出。绿佳活了下来。
“小媳妇儿……”君彦喊。
接着,所有的一切在一刹那间凝固,如死寂一般。


一百零七 若兰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那凡间小妖精竟然是海棠二姨的女儿!我苦心所策划的一切,全部付之东流。
我的身体越来越重,不好,我的仙气不足,我慌忙运功,如若不然,我会掉下凡间,可是,不行,不行……
这时,一道仙气从背后涌入我的体内。
“娘……”
“别说话,收摄心神!”娘大声地说。
我闭上眼睛,专心地接受娘过给我的仙气。
良久,娘收了功,站起来,神色严肃地说:
“若兰,你太让我失望了。”
“娘,你在说什么?”
“若兰,你休要瞒我,你的仙气因何而失?”娘摇了摇头,“若兰,你几时变成这样了?你若能了解解‘铉铁锁’的方法,就应该知道,你这样做,无疑是推你海棠二姨去死呀。”娘的眼里凝起雾气。
“娘,是海棠二姨求我的,我……”
“若兰,你别骗我,知女莫如母,你是我生的,你敢扪心自问,你这样做,就没有一点点的私心?”娘逼问着我。
“我……”
“若兰,你变了,以前的你温柔善良,几时变得这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了?”娘痛心地说。
“娘……”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研究开启‘铉铁锁’的方法,想要弥补我对你海棠二姨的亏欠,我几乎都要成功了,为什么,你会变得如此恐怖,为了你一己之私,不惜将你海棠二姨推到绝路上去呢?”娘吸了一口长气,突然出手,封了我身上几处大穴。
“娘,你这是干什么?”我大惊。
“我先封了你的仙法,这几日,你好好待在房里反省反省,不许出去,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娘说完,拂袖而去。
一个影子渐渐地靠近我,是延松,我抬头,立即触到一双愤怒的眸子。
“刚才,娘说的是真的吗?”他质问着我,“真的是你放了海棠仙子吗?”
“我……”
“海棠仙子曾对媚菲出过手,即使,她不知道,媚菲是她女儿,也是没有理由对墨邪弟子出手的,难道也是你主使的吗?”
我心虚地说不出话来。
“若兰,我一直觉得你嫁给我太委屈了你,我对你一直很是愧疚,可是为什么,你要将你在我心里所有的好一一抹煞呢,你是堂堂百花园的公主,为什么心肠就如此狠毒?你想想,若海棠仙子当真失手错杀自己的女儿,那她该有多心痛……”
说罢,他夺门而去。我知道,延松此去,是再也不会回头了,我缩了缩身子,这盛夏的天气,居然觉得好冷……


一百零八 敬华

那一夜,皇宫里安静得让人害怕。炎炎夏日,让人心烦意乱。三更已过,我仍然全无睡意,我走到窗前,明月皎洁。也许,与睿菀是对平凡的夫妻,或许会快乐得多。
这时,寝宫的门大声地开了,是谁?哪个奴才这么放肆?
“皇上,你小心点!”小录子的声音。
我走出去,看见小录子扶着睿菀,东歪西倒地走进内堂。
“小录子,这是怎么回事?皇上喝酒了么?”我问,过去帮忙扶住睿菀。
“奴才见过娘娘!”小录子喊,“娘娘,万岁爷喝了很多酒,奴才也没办法……”
“小录子……倒……倒酒……”睿菀醉醺醺地说着。“小录子,听到没有……”
“奴才在,奴才在,奴才这就倒酒……”小录子为难地说着。“娘娘,您也瞧见了……”
“好了,小录子,把皇上扶到床上去,再去叫咏儿端碗醒酒茶进来。”
“是!”
睿菀睡到床上,仍然很不安稳,他不停地辗转反侧,嘴里不停地嘟啷着,听不清说什么。我轻轻地拭去他额上的汗珠,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放在胸口,“别走,……别走……”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如此地害怕,如此地不舍,如此地心慌意乱。
“皇上。”我轻唤。
“别走……别走……绿佳……绿佳……”
此时的我,听他唤着绿佳的名字,居然没有吃醋,竟有些怜悯。睿菀,这个永不服输的男人,却依然有脆弱的一面。
我不走,永远不走。
“睿菀。”我再喊。
他蓦地睁开眼睛。
“你……”
“是的,我不是绿佳,我是敬华,永远都在你身边的敬华……”
“敬华,敬华,敬华。”他重复地叫着,仔细地看着我,他眼里满是柔情,多久了,多久不曾这样看过我,我满心欢喜。
“是的,是敬华。”我把头靠在他肩上。
他突然翻转身,压在我身上,望着我,好久。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流下一行清泪,然后,俯下头来,胡乱地,索求地吻我,吻我的身体……
他沉沉地睡去,安静得像是一个小孩,仿佛很久没有睡过觉似的……
不错,小璃的死,我要负上很大的责任。
可是,那也是因为我爱睿菀,我用我的整个生命爱着睿菀,以前,我为了要独占睿菀,对睿菀身边的女人从不留情,却发现,睿菀已离我越来越远……


一百零九 余莲

绿佳腹中的皇嗣是我下的手,胡太医也是因我而死。
二叔与我娘勾搭多年,有时会在我面前卖弄医术,所以浅浅的医理我是懂的。是我买通了太医院的太监小庄子,暗中将胡太医开给绿佳的药里做了手脚。本来,我以为,胡太医会为绿佳小产之事负责,借皇上的手杀了他,让此事不了了之。没想到,皇上对此事甚是怀疑,还夜审胡太医,我慌了手脚,连夜,我跪在后玥寝宫门外。
“余莲,我对你说过,这些是你自己做的,与我无关!”后玥翻脸无情。
“娘娘,余莲也不知道会弄成这样,本来一切都在余莲计划之中……”
“可是,仍然出了岔子。余莲,当日你信誓旦旦求本宫的时候,是怎么说来着?”后玥挑高眉毛,冷言冷语。
“娘娘,如今皇上要彻查绿佳皇妃小产之事,胡太医也遭提审,余莲害怕,迟早会查到余莲头上,娘娘,求你帮帮我……”
“余莲,也许是你多虑了……”她诸多推脱,根本不想施以援手。
皇上如此精明,倘若真让他查出端倪,我还有活命的机会?反正横竖也是死,我咬咬牙,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娘娘,余莲再说下去,也无用,再求您,好像也是徒劳,”我看着后玥,站起身来,“娘娘,你舍弃余莲,对您没有好处,我与您,是一条绳上的蚱蜢,脱不了干系,若是余莲有什么事,娘娘也很难置身事外。”
“余莲,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本宫!”后玥怒气冲冲地吼道。
“娘娘,余莲不敢,只是生死关头,余莲怕自己口不择言。”
第二天,胡太医在太院自缢,算是免除了我的一时之忧。
经过这一役,更加让我明白后玥的自私与势利,若是在利益关头,后玥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我。
在回廊边,我遇到了红苓。
我细细地留意过她,她的脸,与大娘极相似,若不是当年亲眼看着我妹妹红苓咽气,定会认为面前这个红苓,就是我妹妹。
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眼中的火焰,让我想起了大娘消失之前,看着二叔的样子,我一颤。
“余莲见过二嫂!”
“不用多礼了!”她冷冷地说,眼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警觉而锋利。“虽然,我明白,后宫自有生存的法则,可是,有人最好是安分守己。”
我一惊,她知道多少?莫非瞒不了她,她又何以得知?
“二嫂所说,余莲一点也不明白。”我故意装糊涂道。
“我所说的是何事,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绿佳皇妃有什么事,红苓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她的神色极是镇定,表情如寒霜般的冰冷。
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往头上窜。


一百一十 秋蕊

虽然,我已经进入了皇宫,住在“永祥宫”里陪敬华,可是,比起最初金烈安排我嫁给君彦来,差了一大截。
嫁给君彦的阻力就是红苓。君彦对红苓一往情深,好像他们俩之间,容不下第三个人。嫁给君彦,是我向睿菀复仇的第一步,我不能失败。
在“永祥宫”内住了半月,深得敬华喜欢。
自绿佳皇妃失势以后,这后宫便成了敬华与后玥的天下。敬华要的是皇上的心,成为皇后,与皇上成为真正的夫妻;后玥要的是权,成为皇后,主宰后宫,操纵生杀大权。
“蕊儿。”
我一回头,发现敬华正站在我的身后,连忙欠身行礼。
“见过娘娘。”
她微笑着,“蕊儿不必多礼。”亲热地拉着我的手,“真不知道,你若是出了宫去,剩下的无聊日子,本宫该如何打发?”
我朝着她一笑。
“娘娘说笑了,在宫里,想要给娘娘逗乐子的人还少吗?”
“可是讨本宫喜欢的没几个。蕊儿,真希望你是我的女儿,真希望把你永远留在宫里。”
“娘娘哪里的话,我看红苓不是对您也挺好的嘛。”我说。
“别提那丫头了,整天和君彦腻在一块儿,真怀疑她是不是脑子也有问题。”敬华不屑地说,眼睛直直地盯着我,“蕊儿,有句话,本宫一直想问你。”
“娘娘有话不妨直说。”
“君彦那傻子,难道,你真的想嫁给他?”
我抿着嘴,不答话。
敬华叹气道:“唉,也怪本宫,考虑不够周全,像你这样的可人儿,嫁给君彦实在太委屈,若是本宫早几个月就让你进宫来,就不会做这么草率的决定了。”
“娘娘,”我温婉的说,“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蕊儿可以得娘娘宠爱,是三生有幸。蕊儿自幼丧母,父亲对我督导严厉,”我努力地编着故事,故意红了眼眶,欲哭的样子,“看娘娘,如自己娘亲一般,蕊儿没有想到进宫来,竟有娘娘这样的人痛着、爱着,让蕊儿好生感动。”我挤出一滴眼泪。“蕊儿只希望能一生留在娘娘身边,侍候娘娘,”我靠在敬华肩上,撒娇地说:“娘娘,蕊儿这一生不嫁人了,只陪着娘娘。”
“傻孩子。”敬华疼爱地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让你这样的小美人儿不嫁人留在本宫身边,那可是天大的罪过啊。”
“娘娘,”我噘起嘴,“那把蕊儿嫁出去,你就真的舍得?!”
敬华再抚摸着我的鬓角。
“蕊儿,让本宫再仔细想想。”
我说这句话,就已经向敬华暗示了非君彦不嫁。
大家都认为君彦是个傻子,可是那日在“永祥宫”里,君彦当众拒婚,让我面目无光,而那一番话,更令我印象深刻。
傻子,可以说出那一番话来?
“……我说过,这一生,都要让她平安、喜乐。不要让我再娶,我的心里,除了红苓,再容不下其他女人……”
是吗?
我倒想看看一个男人的承诺,会有多脆弱?
越是得不到的男人,我偏偏要将他抢到手,心里想着别的女人的男人,我要他一点一点地想着我秋蕊。哪怕是他整个心都被那个女人占据着,我也不会却步,不会后退!难度越高,我会觉得越好玩,挑战越大,我会觉得越刺激……


一百一十一 君彦

从红苓用手握住绿佳那把刺向心脏的刀刃、将绿佳救下来开始,她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好像真是死掉了一般,仿佛红苓救下的,只是一个躯壳,她的灵魂,已经随着步锋一起赴了黄泉。
阿沐尔端着碗稀饭,一边往绿佳嘴里喂,一边流着泪,苦苦地哀求道:“公主,求求你,你好歹吃些吧,……求求你……”绿佳木然地坐着,也无表情,也不张嘴,喂进的稀饭全部由嘴角向外渗。
“娘娘,吃些吧。”红苓喊着,“别这样,绿佳……”红苓转过头,红着眼眶,对我说,“君彦,是我做错了么……若不是我自作主张……”
“不,红苓,这不怪你,我们都不想的……”我轻握着红苓那缠着纱布的手,心痛地说。
父皇是多自负的人,他如何可以容得下他的女人对他的背叛?绿佳心内爱着别的男人,对父皇来说,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绿佳这样一个柔弱的女人,为了另一个男人,竟会勇敢到夜闯天牢,而这个男人,居然是父皇的义子,父皇还未在这突出其来的变故中清醒过来,又给了他重重的一拳。
我与红苓作为绿佳入天牢的帮凶,还等着父皇的“容后处理”。
就在那天下午,阿沐尔再一次闯入了我与红苓的寝宫,来不及施礼,就哭着大叫:
“二殿下,夫人,我们公主……失踪了,我刚才出屋端杯茶的功夫,公主就不见了呀……”
红苓大惊失色。
这时,宝儿从外跑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刚才绿佳皇妃骑了匹马冲出宫门去了!”
我与红苓互望了一眼,飞快地直冲进马厩,骑了两匹快马,闯了宫门,跟着绿佳出了宫。
一路上,红苓骑得飞快,我也在身后紧紧地跟着。我知道,红苓心里很内疚,她认为绿佳与步锋的事,是她一手促成的,所以,绿佳再出什么事,红苓一定会不安的。
我与红苓一直追出了城外,才隐约瞧见了绿佳的影子,她疯狂地抽着马背。
“娘娘……”红苓大声喊着。“绿佳……绿佳……”
绿佳听而不闻,继续打马急驰。
红苓狠夹住马腹,勒紧了马缰,手上的纱布已让血渍浸透。
“苓儿。”我喊。
她全然不顾,飞快地朝前奔。
好一会儿,我们与绿佳的距离拉近了些。
绿佳显然已经相当累了,俯在马背上频频地深呼吸,马也累了,不停地打着响鼻。终于,在离悬崖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绿佳停了下来,眺望远方,一回头,对着我和红苓,凄然地笑了。
“不要,绿佳……不要……”红苓大叫。“不……”
绿佳闭上眼睛,狠狠地踢了马腹,马疼痛难当,两脚朝天,长嘶一声,朝悬崖奔去。马到崖边,本能地停住了脚步,而绿佳却纵身一跃。红苓已经近了绿佳的身,跳下马背,上前一抓,抓住了绿佳的裙角,狂喊,“绿佳……”衣服撕开了,绿佳跌向万丈深渊。
红苓取下腕上的鸳鸯锦,扔向天空,“芙蓉外婆,外婆,帮我抓住她……抓住她……”那鸳鸯锦在空中变为鲜红色,从中间断开,在空中化为一根由鸳鸯结成的锦绳,圈住了绿佳的腰。红苓抓紧了锦绳的另一头,她手上的伤口已裂,血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淌,她全然不顾。
我惊愕地扑上前,与红苓一道抓住锦绳,想把绿佳拉上来。
绿佳抓住锦绳的另一端,用力一扯,解开了圈在腰上的锦绳。
“不……绿佳……”红苓凄惨地大喊。
那深谷传来回声:“绿佳……绿佳……绿佳……”
绿佳像是个断线的纸鸢,向下飘坠……
此时,鸳鸯锦绳再次化为玉镯,回到红苓的手腕上。


一百一十二 红苓

绿佳死了。
绿佳死了,她以最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
皇上因为绿佳的死,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好多岁。
不过,皇上很快就振作起来,绿佳已然成为皇上的过去,而皇上要面对的是将来。皇上收拾好心情,全神地投入选皇后、选太子的事情里。
而我与君彦助绿佳夜闯天牢之事,皇上也没有心思再追究,就不了了之了。
我很清楚皇上的想法,君彦生母的事,让敬华在皇上心里留下了阴影,皇后很可能让后玥来做。
可是,我知道,绿佳的小产并不简单,直觉上与余莲有关,更有可能,在余莲身后的策划者就是后玥。
绿佳死得不值,我不能让后玥踏着绿佳的尸体登上皇后之位。
小录子无意间向我透露,皇上在步锋死的那一晚醉酒,在“永祥宫”过夜之事。这表示,皇上浅意识里,仍然在乎与敬华的夫妻之情,在他伤心失望之余,比起后玥,还是先想到的是敬华。
眼看就快到秋季选秀女之期,我知道,是敬华为安慰皇上失去绿佳,有意让选秀之期提前。
这天,是绿佳的回魂之夜。我知道,皇上一定会去“永乐宫”悼念绿佳,我选在这天,拉了敬华,到去“永乐宫”的必经之路的亭子中纳凉。
果然,不出我所料,刚卯时,我就看见小录子与皇上出了正殿,我有意对着皇上的正殿门口坐,是方便推算他靠近我们的时间。
“娘娘,好像就要到秋季选秀之期了。”我说。
“是的。”敬华说道,“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次选秀女,希望各地方送些个样貌好的、性子好的女子进宫来,好好地充实一下后宫。”
“娘娘,您就不怕这年轻貌美的女子进宫,对您不利?”我故意问。
“我嫁给皇上二十几年了,也争了二十几年,也许是年轻不懂事,犯了好些错,不过,人的年龄越大,想的事情好像也通透了许多。现在的皇上,再不是我一个人的夫君,日理万机,应该要有几个可心的人儿说说贴己的话,应该要有几个女孩儿伺候他……”
照理说,皇上是早该出现了。没出现,就可能躲在暗处,听我与敬华的谈话。
“娘娘,这些只怕是您嘴上说说,心底里也是这么想的么?”
“自绿佳死后,皇上一直闷闷不乐,本宫有心想让些新面孔来服侍皇上。其实,本想让选秀之期提前,但毕竟是皇上第一次选秀,为慎重其事……”
这时,皇上走出来,我与敬华让前施礼。
皇上用手将敬华扶起,就是他这个动作,我很肯定,和我预想的一样,敬华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一定会被重新评估。


一百一十三 媚菲

有了爹的元丹,我不用再靠吸食男人的精血为生,更让我在魔界新首领的选举中独占鳌头,成为新一代的魔界圣母。
我想像爹以前那样,带着这一群魔人,不让他们各自为阵,防止他们贻祸人间。
“纤丝洞”,我的故居。
过了今日,这里所有的一切,便已成过去。我正式成为魔界圣母,再与延松见面时,可能是势同水火,两不相立……
我缓缓地往里走着。这里以前挂着一张虎皮,延松说虎皮太难看,后来扔掉了,我仔细地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都是我与延松一起布置的。
媚菲啊媚菲,用情至深,何以割舍得下?我眼眶一热,再难,也得放下呀,爹,娘,菲儿好难呀……
从洞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心神恍惚地朝着洞口:“延……”
进来的不是延松,是冷玉。
“属下参见圣母!”
“你来干什么?”我没好气地说。
“属下并无其他企图,只是担心圣母。”
“不用了,我在这里呆一会儿就走了。”我淡淡地说。
“圣母,让属下陪你吧。”他恳求地说。
我走过去,推开窗,窗外槐树翠阴,夜风习习,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冷玉,你听这树叶的声音,真好听,以前,我与……最喜欢这声音了……”
“圣母,”他低喊,“媚菲……”
我转开头,拭去一滴眼泪。
冷玉忽然抓住我的肩膀,扳过我的身子,让我面向着他,“听我说,媚菲,你与延松是根本不可能的,忘了他……”
眼泪再度涌出眼眶,我知道,是不可能的,不是我不想忘,是我真的忘不掉……
他轻轻地擦去我的眼泪,“我知道你苦,可是,媚菲,你想过我的苦吗?多少年了,我的心,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他把我拉进怀里,诚恳地说:“不错,我是有野心,要做圣君,可这都是因为,想要让自己变得配得起你。现在,你虽然贵为圣母,我们的距离好像更远了,可是,媚菲,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我听见“嘭”的一声摔破瓶子的声音,寻声望去,是延松,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脚边摔碎的酒壶,酒正从壶里流出。
“延松!”我喊。
他猛然回过神来,往洞外跑。
“延松……”我再喊,欲追出去。
“媚菲……”身后,冷玉唤我。
我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去,对着冷玉一笑,“对不起,冷玉,我不能给你机会,在我心里,只有延松,从开始,到现在,从来没有变过!”说完,我追着延松跑出去。
不知他跑了多久,虽然有爹的元丹护体,追上他很容易,但我停了下来,不打算再追了。
“你准备这样一直跑吗?”我负气地喊。
他没有答话,停了下来。
“好,那我回去了。”我转身。
“媚菲。”他叫住我,我本能地停下了脚步。
“你真的打算给那狐狸精机会?”他问。
我听得出来,有明显的醋味,我一笑,故意扳起脸回头看他。
“是啊,他有什么不好?”
“你,你就不怕他一身狐臭?”他的眼睛左右晃动着,努力地找借口。
“狐臭有什么关系,至少他是真心爱我。”我大声地说:“我现在是魔界圣母,你要抓我么?”
“我……”他站着不动。“我……”
“不抓是吧,那我走了。”我再度转身要走。
“别走……”他抓住我的手,将我一带,顺势将我拥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我,在我耳边低语,“不,不,不……媚菲,别走,不管你是蜘蛛精也好,魔界圣母也好,我再也不在乎了,因为,我愿意为你舍弃仙家身份……”
“你在说什么?”我挣开他,“延松,你在胡说些什么?”
“没有胡说,是真的,”他看着我的眼睛,郑重地说,“仙界,再无我留恋的地方,在仙界没有你,与魔界无异,既然,你成不了仙,那延松甘心为你成魔……”
“哦……延松……”我感动极了,含泪笑着,不信任地说,“延松,是真的吗?没有骗我,再说一遍,或者,你咬我一口,我在做梦吗?”
他心痛地再将我搂进怀里,“是真的,菲儿,没有骗你。”他捧起我的脸,眼里透我的影子,好半天,他低声地说:“菲儿,我爱你!”


一百一十四 敬华

红苓很聪明,也够机灵,可是,说到心机与计谋,她还差些火候,还欠些阅历。
没错,绿佳死了,睿菀伤心,我是真心想安抚睿菀,真心想替他分忧,我积极地为皇上选秀女,挑选年轻美貌的姑娘。所做的这一切,我只有一个目的,我要做皇后。
皇后之位,我志在必得!
在这些事的背后,我还做了一件事,一件违背良心的事,我暗中派人杀了慕容知庆。
我十分清楚,君彦这个傻子,不可能被立为太子。不过,不知为什么,自他娶了红苓之后,竟然变得“正常”起来了,不管怎样,金烈苦心安排秋蕊进宫,看来此计不通,君彦认死理,傻归傻,却固执。
既然一计不成,我便将心思放在了单琴身上,可单琴是慕容知庆的妻子,慕容知庆不死,又怎能让单琴投入睿菀的怀抱?
怪只怪,慕容知庆命不好,与睿菀喜欢同一个女人。
慕容知庆一死,我以“恩人”的身份,收容了单琴,将她安置在我宫外的别苑。
这天,我找了借口,陪着睿菀出宫散心。
晌午,我与睿菀回到别苑用膳。
单琴就在帘后开始弹琴。
睿菀听这琴声,一脸惊奇地看着我,“敬华,你……”
“皇上,臣妾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或许是以前臣妾做过些事,寒了您的心,可是,自入后宫,臣妾一直谨守本分,臣妾知道皇上的心思,绿佳妹妹走后,臣妾也甚是难过,寻思着替皇上找个贴心的人。”
睿菀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单琴妹妹的相公刚刚过世,在慕容家又受另两位慕容夫人排挤,臣妾见单琴妹妹可怜,将她接到别苑里来了。”
睿菀把他的手盖在我的手上,我心一荡,睿菀,他多久没这么做了?
这时,单琴从帘后走出来,“民妇叩见皇上,娘娘。”
“妹妹不必多礼。”我温柔地说道,转头又头睿菀说,“皇上,我知道,您与妹妹是旧识,您就与妹妹聊聊吧,臣妾告退了。”
“敬华!”睿菀拉住我的手。
“皇上,别让妹妹以为臣妾是拈酸吃醋的人。”说罢,我微笑着,轻轻挣脱睿菀的手,出去了。
在我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一百一十五 睿菀

房间里,只剩下我与单琴。
她好像比上一次见面时更加憔悴了,眉间那抹愁云也明显深了许多。
单琴的琴声,让我找回了难得的平静与轻松,我闭目听着,听着……听到日西斜,听到星满空……
我端起桌上的酒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沉音道:
“别弹了,单琴。”
琴声随即停止了。
“皇上听厌了?”她低声问。
“不,是听累了。”我走到她身边,双手环住她的腰,“也怕你累了。”我轻轻地靠在她耳际,重重地呼吸着,她闭上了眼睛。
“皇上……”
“别动,”我温柔地打断她,“别说话,朕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平静……”
一滴泪落在我的手腕上,我一怔,轻轻地转过她的身子,让她面对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她的脸上挂着泪,也带着笑。
桌上那橘红色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气氛温馨祥和,我缓缓地拔掉她的发钗,头发直泻下来,我吻着她的额头,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消魂之夜……单琴,我怀里的仍然是单琴,可是,我的心境,已全然不同了。
我揽着她,慢慢地解开她的衣襟……

清晨,我再一次被单琴的琴声惊醒。
她的面色极是苍白,好像睡得极少。
“单琴,别弹了,休息一会儿……”我说。
她停下了,抬起头看着我,眼里满是悲凄,淡淡地一笑:“让我弹吧,我想弹,想让皇上记住我的琴声……”
“朕记得,朕一直都记得……”我握着她的手,“朕以后,还有很多时日听你弹琴,单琴,和朕回宫去。”
“不,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单琴剧烈地喘息起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皇上,我们已经不再年轻,不会再像以前……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回不去了……”
“单琴!”我喊。
她凄然地看着我,微微一笑,“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单琴……”我大惊,慌忙抱住她。
“皇上,我服了砒霜,命不久矣……”
“单琴,为什么?……”我擦着她唇边的血渍。
“皇上,这二十多年来,单琴朝思暮想,念着皇上……”她的眼角滑下眼泪,与唇边的血混在一起。“知庆对单琴有恩,虽然嫁给他,可单琴的心……从来没有给过他,他娶的本就是一个不贞的躯壳,已经对他不起……他死了,单琴对他……有愧,皇上,单琴只是弱质女流,争不过命,逃不开命……可是,单琴知足了,能够死在皇上怀里,单琴真的知足了……”
“单琴……”我搂着她,感觉她的身体渐渐冰凉。
我最钟爱的两个女人,都因为另一个男人而自尽。


一百一十六 君彦

御花园中,父皇独自坐在长凳上,一动不动,已经一个时辰了,愣愣地望着黑漆漆的夜。在我的记忆里,父皇从没有这样过。
我拿着个酒壶,轻轻地靠近他。
“出来吧。”父皇突然开口,倒是吓了我一跳。
我一笑,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酒壶递给他。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一愕,接过酒壶,猛地喝了一口,一抹嘴,用力地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身边,不由分说地将酒壶送到我嘴边,灌了我一口酒。
一百一十六君彦我皱着眉,费力地咽下,吐了吐舌头。
“你这傻小子,见了父皇,也不行礼。”他说。
“哎哟,行了吧,爹,这里就我们俩,少摆一会儿架子不行吗?”
“你……这臭小子……”
“行了行了,”我故意不耐烦地打断他,站到他面前,敷衍地叫道:“儿臣叩见父皇!”嘴上说,却不跪,“不跪行不行,你瞧。”我拉起裤腿,“瞧瞧,我的膝盖,这请安要下跪,见面要下跪,退下要下跪,早跪,晚跪,跪得膝盖都起茧子了……”
“你……”父皇愕然地盯着我,良久,他敲了一下我的头,笑了。
我收起了调皮的样子,再次坐在他身边。
“彦儿。”他认真地看着我。
“嗯。”我应道。
“准备对我说实话了么?”他忽然问。
“什么实话?”我装糊涂道。
“不说也罢。”他笑着,喝了口酒,又递给我,我顺从地再喝了一口,再吐出舌头,父皇忍俊不禁,“有那么难喝吗?”
“要不是你心情不好,我才懒得陪你喝呢。”
他再又笑着,搭着我的肩。半晌,他忽然盯着我,沉吟一会儿,猝不及防地问:“彦儿,想做太子么?”
我“嚯——”地站起身来,有些受伤地说:“你以为,我是在讨好你么?你以为,我在觊觎太子之位么?”
“哦,我不知道,发生了太多事,让我沮丧到了极点……”他失措起来。
我心软了,再度坐下来,“父皇,你什么风浪都经历过,难道,儿女私情却将你难倒了么?”
见他不说话,我又说,“这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王朝,辛苦了多少年,才得来今天的一切。父皇,你有否想过,在你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现在的你,不再是你一个人,身系着整个国家社稷,关系着黎民百姓,小小挫折就会让你一蹶不振,叫你的子民如何信赖于你?”
“彦儿……”他更加地惊讶。
“父皇,不要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我说这些话,没有任何的居心。我对太子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稀罕将来的帝王之尊,这偌大的皇宫,没有一点生气,而且到处充满了战争……”
父皇没再说话,盯着我,沉默着。
突然一声,“秋蕊叩见皇上!”
我转头看她,秋蕊正屈膝行礼。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这个女人就浑身不自在。
“叩见二殿下!”
“起来吧。”父皇说。
“华皇妃吩咐秋蕊送一些点心给皇上……”她轻瞥了我一眼,“和二殿下品尝。”
“好,放下吧。”父皇淡淡地说,再看了她一眼,“你叫秋……”
“回皇上,是秋天的秋,花蕊的蕊。”她谦卑地说,轻轻地放下手里的盘子。
那盘里的点心香味扑鼻,看起来很精致。
“这是什么点心?”父皇问。
“回皇上,是桂花糕。”
“桂花糕?!”父皇轻皱了一下眉,重复着,“宫里的御厨好像没有做过!”他放了一块进嘴里。
“是秋蕊亲手做的。”她低声说。
父皇看了看我,“彦儿,来,你也尝尝。”
我吃了一块,那是一种入口即化的点心,甜而不腻,本来没有什么特别,是民间一些平常的食物。不过,父皇一直锦衣玉食,反而对这些粗浅食物食之甚少,难免会觉有特别之处,而且父皇非常喜欢吃甜食,特别是这种软软的点心,应该很对父皇的胃口。看来,她是非常用心的,冲着她这份心思,也应该夸她两句,可我发现她偷偷看着我,在我的目光与她相遇时,又飞快地移开。
果然,只听父皇点头称赞道:“嗯,很不错。”
秋蕊喜上眉梢,“谢皇上夸奖!”


一百一十七 余莲

到八月中秋,选秀结束,皇上正式册封敬华为皇后,封后玥为贵妃。封君夕为太子,封君彦为燕王。
虽然,后玥没有得到后位,但君夕做了太子,多少让她得到了补偿,所以,也默默地接受了。
因为君彦的坚持,敬华初登后位,为表现皇后的贤德,不便与君彦冲突,所以让红苓顺理成章成为燕王妃。
而我,却没被封为太子妃。我知道,是后玥从中作梗,当务之急,是我必须要得到太子妃之位,否则,待君夕再娶,我怕是与太子妃之位永远无缘了。
然而,坏事总是接二连三,在这时,太医院的小庄子忽然威胁我:
“夫人,奴才最近手头紧,想找您支点银子!”
“小庄子,你不要太过分,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银子。”我将他拉到僻静处,低声说。
“最近,奴才走霉运,和宫里的太监赌钱输了不少,想找夫人借点银子来周转周转。”小庄子挑高了眉毛说。
“小庄子,我们已经说好了,你不能不讲信义。”
“信义?!夫人,您不要太天真了,您跟宫里的人讲信义?”小庄子更加地不屑,“夫人,您干那事的时候,也没见您对绿佳皇妃讲信义……”
“行了,行了,”我紧张地打断他,慌忙四下张望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些银子,递给他,“现在只有这么多,迟些时候,你到太子府后院第三棵树下去取。”我盯着他,狠狠地说道:“小庄子,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最后一次,别以为本夫人是省油的灯,你可不要把我逼急了,如若不然,你得不了半分好处。本夫人可不是善男信女,这后宫,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别让本夫人使出狠毒手段,才知道本夫人的厉害,别到时候,莫名其妙丢了性命才来后悔。”
小庄子眼神一慌,急忙鞠躬作揖道:“奴才不敢!”
小庄子走了,我松了一口气,虽然我说了些狠话,暂时唬住了小庄子,可是这不是长久之计,难保他又有哪一天“手头紧”的时候,不来找我的麻烦。
我杀的是皇子呀!
虽然胡太医一死,皇上断了线索,可是,留着小庄子,皇上迟早会查到我的头上,小庄子是我的心腹大患。
墙边似乎有人影晃动。
“是谁?”我喊。
隔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我暗自怪自己大惊小怪,做贼心虚。稳定心绪,匆匆离开。


一百一十八 红苓

单琴的死,让我更是伤感,皇上的女人,莫非都是如此下场?单琴苦等十八年,为的只是与皇上再续前缘,那一夕情缘,让她付出了一生的等待,最后,将她推向了死亡……
窗外,树叶经不起秋风的凛冽,纷纷飘落,让这多愁善感的秋日平添一层哀伤……
我与秋蕊的矛盾,是一件冬衣引起的。
中秋一过,各宫各府里的宫女和侍婢们开始为主子们赶制冬衣。
我给君彦做了一件,又用剩下的棉絮给敬华做了一件。敬华已贵为皇后,我在冬衣的胸前用苏州进贡的金丝线,绣了只凤,在烛光的映照下,金光闪闪,栩栩如生。
那晚掌灯时分,我带着冬衣,与宝儿去了东宫。
“奴婢咏儿见过燕王妃!”咏儿见了我,行礼道。
我微笑道:“红苓求见皇后娘娘,烦请咏儿姐姐通传!”
“皇后娘娘不在宫内,请燕王妃迟些时候再来吧。”咏儿说。
“那红苓做了一件冬衣,烦请咏儿姐姐交于皇后娘娘!”我从宝儿手中拿过冬衣,递给咏儿。
咏儿冷冷地看了我手上的冬衣,不屑地说:“王妃请恕罪,咏儿可不敢再收了。你瞧瞧,就今儿一日,咏儿就收了十五件冬衣了。”
“咏儿!”说话的正是从屋内走出来的秋蕊。
听到这声音,咏儿慌忙低下头去。
“秋蕊见过燕王妃。”秋蕊上前来,一施礼。
“秋姑娘不必多礼!”
秋蕊浅浅一笑,接过我手上冬衣。
“咏儿,这怎么说也是燕王妃一番心意,怎能对燕王妃如此无理!”说话的这口气,俨然是这东宫的主人一般。
“是,咏儿知错了。”
咏儿倒是对她言听计从。
“是燕王妃亲自绣的么?”秋蕊将冬衣放在桌上,拿着烛台凑近端详,“燕王妃真是好手艺啊。这绣功卓绝,让秋蕊好生羡慕啊。”她看着我,故意将烛台一斜,蜡油洒在冬衣上。“哎哟,”她叫道,这声音,特别地刺耳。“瞧我这笨手笨脚的,这怎生是好!”
咏儿这时抬起头,带着嘲弄的眼神看着我。
“燕王妃恕罪,秋蕊可不是有心的。”
她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眼底却蕴含着敌意,我淡淡地说:“秋姑娘何需如此?”多说无益,我拿着冬衣拂袖而去。
谁知第二天清晨,秋蕊和敬华一道来到我府中,一进门,秋蕊就跪在我面前:
“昨日秋蕊冒犯燕王妃,请王妃责罚!”
我一愣,她说得我一头雾水,又一惊,她又不知在敬华面前说些什么了?
“红苓,你怎生这样不识大体,不就是一件冬衣吗?蕊儿的话再不中听,也犯不着将蜡油洒在冬衣上吧。”敬华的语气充满了责难。
“皇后娘娘,是蕊儿不懂事,您就别怪燕王妃了。”她说着,眼泪直掉,全然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红苓,这等小事,你就不能有容人之量么,将来,说不定大家还是一家人,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敬华最后一句话,很是不安,这是否已经注定,我要走的,是我娘梅仙的老路……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君彦,我们离开皇宫好不好?”我说。
“为什么?”他温柔地问。
“只是最近发生了好些事,让我很心绪不宁。”
“再留一些日子好吗,最近,父皇很难过,绿佳皇妃走了,让父皇很是沮丧,他虽然封我为燕王,不分土地,不赐府邸,就是希望,我再留在皇宫,留在他身边多一点日子。苓儿,我答应你,再过一些日子,等父皇的心再平静一些,好吗?这个皇宫,除了父皇,没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我会带你离开,我们不要土地,不要府邸,一起去游历,一起云游四海,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好吗?”
我感激地看着他,但愿这一切,不会太遥远。我靠在他胸前,倾听着他沉而稳的心跳。
“我只是有些怕……”
“怕我会娶秋蕊?”他笑着截住我的话,抚摸着我的头,“苓儿,我给你的玉佛珠呢?”
“在这里。”我一直贴身戴着。
他吻着我的额头,低声说:“它代表着,君彦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
我闭上眼睛听着,那不祥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我的心,仍然无法平静。


一百一十九 秋蕊

也许是天助我也,那晚,让我无意中,听到了余莲与一个小太监的谈话,让我知道了,余莲是毒杀绿佳皇妃腹中皇子的原凶。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金烈,金烈如获至宝,连连夸我聪明伶俐,将我搂在怀里又亲又吻。我心里说不出的厌恶与愤恨,却不得不装出妩媚娇羞的样子。
他粗暴地发泄完兽欲,整理好衣履,回过头来对我说,“我的小美人,这是你在后宫站稳脚根的机会,好好抓住它,敬华对你宠爱有加,后玥又对余莲不满,趁太子妃尚未封立,扳倒余莲,堂堂正正坐上太子妃之位。”说着,重重地在我脸上吻了一下。
其实,我知道,他要我在后宫站住脚,无非是要我在后宫替他营建势力。
我这一生,最恨有人向我发号施令,我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暗暗发誓:等着吧,金烈,总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的脚下,对我摇尾乞怜,要让你在我身上加注的痛苦,十倍、百倍、千倍地偿还……
金烈知道什么?君彦才俱王者之气,才是将来的皇帝,鼠目寸光的家伙。
红苓,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心机更是不如我。
我收买了红苓的近身待婢宝儿,其实这一点也不难,宝儿私底下常和宫女们闲聊红苓在慕容府的情形。这种暗地里说主人小话的贱婢,只要给她少许好处,便会卖主求荣。
我给了她一颗丹药,让她放在红苓的食物里,她一脸的犹豫,我告诉她,只是一颗普通的迷药,吃了,只会晕几个时辰,不会有大碍。
她怯怯地接过,不安地看了看我,我对她讲,事成之后,少不了她的好处,况且,这只是举手之劳,她考虑了一会儿,拿着药丸走了。
那不是什么迷药,那叫“绝心丸”。是我十岁时,一个道士给我的,那道士一见我,就说我是非一般的女子,说我是祸水,他日,说不定会颠覆江山社稷。
我自然不信,他正色说道,我千年灾星,会克父克母克天下,而我的血会在我的情绪极悲、极痛、极绝望时变得极阴极毒……
他给我了那颗“绝心丸”,是让我在伤心绝望之时服下,忘情绝爱,忘记世间种种一切,那我的心或许方可平静……然后,便消失了。
十二岁那年,母亲去世,让我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孤苦无依,每天饱受世人的欺凌。一日,与一只大狼狗抢食之时,被大狼狗抓破了手臂,血流进了大狼狗的碗里,它狂吠着不许我靠近,而那时,我已经有几天没吃饭了。在我沮丧绝望之时,看见大狼狗吃了几口后,躺在地上,哀嚎了几声后,竟离奇地死了……
从那时起,我开始相信了那道士的话,我一直保留着那颗药丸,一是觉得好玩,二是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终可以派上用场了,我让宝儿给红苓服下,不就可以让红苓忘情绝爱,从此离开君彦身边?凭我的姿色,君彦焉能逃出我的手心?
然而,我的计划,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宝儿心急如焚地跑进我屋内。
“秋姑娘,不好了,您给我的药丸让燕王误食了……”宝儿的额上泌出汗,“我本将药丸碾碎了,放在平日里王妃的茶里,可今天王爷渴了,进门端起茶就往口里送……”
“那王爷现在怎样了?”我问。
“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宝儿脸色煞白。
“王妃可在府里?”我再问。
“王妃不在……”
“好,”我打断她,“你找两个太监,将王爷送到我房中,待会儿若是王妃回来,你尽量拖住她,她若问你王爷去向,你答她不知便可。”
很好,既然红苓没有服“绝心丸”,让君彦服下也一样。
我偷偷地笑了。
看着躺在床上的君彦,抚摸着他清俊的脸,听他均匀地呼吸着。
君彦,君彦,君彦,我叫着他的名字。
当你再醒来,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你与红苓,已经成为过去,我与你,才是将来,你以后的生命,将只有我秋蕊,只爱我秋蕊……
我走近他,褪去衣衫……


一百二十 君彦

头痛欲裂。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屋外照射进来,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我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个女人躺在我的臂弯里,长长的黑发,裸露着肩膀,睁着眼睛,脸蛋绯红。
“你醒啦!”她低声说,“我一直不敢动,怕吵醒你。”
“你……你是何人?”我忍不住问。
她美丽惊惶的脸上闪烁着一缕羞涩,“王爷……”
我是王爷么?我努力地想着。
王爷?是的,我是燕王!
“王爷不记得秋蕊了么?”她眼眶一红,投进我的怀里。
秋蕊?秋蕊?我锁紧了眉。
我努力地回想着昨夜的事,可是记忆却是如此的模糊。
她垂着眼睑,小心翼翼地替我穿戴,这感觉却是如此的熟悉。
忽然觉得一切与我想像中的不一样了,皇宫,宫里的人,还有那……秋蕊!
偶尔,有几个宫女,太监经过,对我施礼,在一声声“见过燕王殿下”中,似乎这一切也是真实。
“君彦!”
我应声回头,见一绝色女子,一身粉蓝色的锦衣,衣角上绣着一朵白色梅花,面容焦灼,关切地喊道:“君彦,你一夜未归,去哪里了?”说着,急步走近我,拉着我的手。
“你……”她是谁?我认识她?我缩手。
“君彦?”她愕然地望着我,“君彦,你怎么啦?”
“王妃?!”
她瞪大眼睛,退倒一步,仿佛这个称呼着实吓了她一跳。
“君彦?”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很是茫然。我想,我的眼光也是一样的不解与陌生。


一百二十一 敬华

“皇后娘娘,您去看看秋姑娘吧,她……她……”咏儿欲言又止。
“她怎么啦?说!”我命令地说。
“今儿一清早起来,就呕了好几次,怕是……怕是……”
我瞪了她一眼。
“怕是吃坏了东西……”咏儿怯怯地接着说。
我纳闷了一下。
刚进秋蕊房中,便看见她正扶着面盆,吐个不停。
“蕊儿!”我喊。
“见过皇后娘娘……”她无力地说。
咏儿过去,扶她坐下来。
“蕊儿,你这是?……”我疑惑地问。
“娘娘……我……”
“蕊儿,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
“皇后娘娘,”秋蕊的贴身婢女小晴跪在我面前,声泪倶下说道:“您可要替我们姑娘做主呀!”
“小晴,你先起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小晴,多事!”秋蕊喝叱道。
小晴慌忙收声。
“蕊儿,哀家当你是亲身女儿,难道有什么事,还不能对哀家明言么?”
秋蕊一听这话就红了眼眶。
“娘娘……”
“莫非,你真是怀了身孕?”看她难以启齿,我试探地问。
她低下头去,半晌,点点头。
“糊涂!蕊儿,真是糊涂!”我说:“蕊儿,你是大家闺秀,怎能未嫁先孕,女儿家最重的是名节,怎可做这等苟且之事?”
“皇后娘娘教训得是,”秋蕊流着泪,无奈地说,“蕊儿自知无脸见人,求皇后娘娘逐我出宫吧!”
看她模样可怜,我于心不忍,“蕊儿,你对哀家说,到底是何人所为?”
她轻轻一侧头去,忽然捂住口,强抑制着害喜欲呕。
小晴见状,接口道:
“回皇后娘娘,是燕王!”
“小晴!”秋蕊没来得及阻止。
我诧异地望着秋蕊,“蕊儿,是真的?真的是君彦?”
她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再点点头。


一百二十二 红苓

君彦,再不是我认识的君彦,他越来越陌生,让我觉得越来越害怕。
昨日,当敬华再度重提让君彦娶秋蕊的时候,他没有再拒绝,他不再是君彦,真的就成了燕王了么?
秋蕊怀孕了,怀的是君彦的孩子。
敬华说,君彦应该给她一个名分。
“……你既已成我的娘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小媳妇儿,你相信我,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不会让你孤单,不会像父王那样娶很多娘子,我会对你一心一意……”
这一番话仍然在空中回旋,可是,已是那么的空洞……
因为我是燕王妃,我必须大度,必须宽厚,必须容忍……
我想起了我娘的无奈,我娘的悲哀。
君彦,他也如我爹一样,是寡情薄幸之人么?
我抚摸着我的小腹,孩子,我的孩子,你会否又是另一个我?
我取下颈上的玉佛珠,这只是一个无法再圆的梦。
腊月二十九。
今年是小年,没有年三十。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寒冷,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雪。院子里的光秃秃的树技缀着几簇雪花,无力地伸向阴沉的天空。
转眼,我与君彦成亲已经一年多了,想到去年冬天,还能依偎在君彦怀里,而今年,在他怀里的已经另有其人。
君彦与秋蕊终于在今晚成亲了。
宫里的人全都聚集在御花园放炮仗,听戏曲,一时间,歌舞声、炮仗声、欢声、笑声,将节日的气氛烘托得格外喜庆。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天空被烟花映红,现在的他们是不是在窗口看烟花?还是在喝着合卺酒?
忽然想起了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心中一痛,傻红苓,你在想什么,现在的君彦不再属于你了……
“见过燕王妃!”
我回过神来,是余莲。
“不用多礼。”我懒懒地道。
“余莲可真是佩服王妃,”余莲说着,语气里掩不住幸灾乐祸,“今儿是……”她抿嘴一笑,“今儿是……除夕之夜,又是双喜临门,王妃真是好兴致。”
我勉强地一笑,不知如何作答。
“王妃,这燕王府以后可要热闹了,怕王妃过不惯啊。”


一百二十三 君夕

除夕之夜,在去御花园的回廊上,巧遇红苓,她无力地扶着栅栏,急促地喘息着。
“燕王妃身体不适吗?”我问。
她一惊,慢慢地回过神来,“见过太子殿下。”
“燕王妃,可要请御医?”我再问。
其实,我知道她很苦,以前在秦王府里,这种“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事,我见得太多了。
她眼角还可见未干的泪痕,眼神苍凉,眼底夹杂着些许忧伤,面颊悲哀、凄艳。
“多谢殿下,不用了。”她淡淡地说完,转身要走。
“你这是回燕王府吗?”我问。
是的,今日君彦与秋蕊成亲,燕王府内张灯结彩,红苓这时回去,还不是触景伤情?
相信她明白我的意思,她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那美丽的背影在回廊里灯笼的照射下,在地上投下影子。她轻拭了一下眼睛。这时,我有股冲动,想冲上前去抱住她,安慰她。
“你与余莲一样,也在嘲笑我吗?”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声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哦,我没有……”
也许是她压抑得太久,她转过头,瞅着我,打断我的话:“我真的是竭尽了全力,才可以站在这里,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透透气,难道也不行?……”
我望着她,她漠然地将眼睛移向雪地里,半晌,缓缓地道:
“殿下恕罪,红苓失仪。”
“又下雪了。”我说。
她走到屋檐,伸手接过一颗雪粒,冻得发红的脸,再没有去年常挂在脸上的欢颜,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凝成一团白雾。
我有些感触,像红苓这样如此冰雪聪慧的女子,似乎也逃不过命运的摆弄,我只觉得胸臆间那股酸涩正在渐渐扩大。

在君彦新婚的第二天早朝,我居然发现君彦也出现了。
第三天,君彦同样出现。
第四天,君彦提出了新政。新朝廷已建立多时,但各历法体制仍然遵循前朝旧制,要变革的地方实在太多。他显然已经下过了相当的苦功,说起来滔滔不绝,侃侃而谈,让我很是震惊。
再看看父皇的眼里,满是认同与欣赏。
朝野哗然,异议百出,为首的自然是金烈。
但是经过这一役,让父皇看清楚了,朝廷里有六成的官员,为金烈马首是瞻。
一段时日下来,朝廷里形成三股势力,以拥护新政与对立新政成为两股力量,还有另一种,持观望的态度。他们或许对新政并不在意,他们注重的是荣辱得失,注重的是新政是否可以给他们更多的富贵升迁机会。


一百二十四 睿菀

君彦让我刮目相看,没多少时日,他已俨然成为治国之才,竟可以滔滔谈论国事,某些见解,居然颇有独到之处。
我觉得我的内心已经完全倾向了君彦,我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晚一些立太子。现在的君彦,让我仿佛看见了君仁,那个让我最骄傲的儿子。
这日深夜,我将君彦传到御书房,商谈金烈独揽朝政一事。
“君彦,说说你的看法。”我说。
君彦轻昂了一下头,缓缓地道:“启禀父皇,君彦倒有一计。”
“但说无妨。”
“国之根本在朝廷六部,而六部之中,是要紧的是刑部、兵部与吏部。”君彦将双手放在身后,“而金烈的势力,以吏部居首,吏部尚书是金烈门生,等于是金烈在掌管吏部,就等于金烈掌管着国家的财政,若是断了他的财源,就相当于掐住了金烈的脖子。”君彦的眼神变得犀利,“再逐步收回刑部、兵部,将权力牢牢地掌握到自己手中,架空金烈,焉让他不束手就擒?”
“君彦,你新迎娶的侧妃,正是吏部尚书之女……”
“父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儿女私情在国家社稷面前,已经渺不可及。”君彦打断我,坚决地说。
君彦,已全然脱胎换骨。
金烈自恃战功,以为凭他一己之力,可以颠覆天下。可是他忘了,天下,是朕的天下;臣子,是朕的臣子!
我以雷厉风行之势,或是施恩加爵,或是重处严罚,或是恩威并施,或是罢黜官职,将金烈一系的大小官员做了一次全面的清算。这件事,我已经筹划了许久,只是近段时间,让一些事扰乱了我的心神,才拖到现在,才让金烈自以为是他造反的时机,才让金烈放松了警惕,才会让我有机可趁。
我将金烈逼上了绝路。


一百二十五 秋蕊

我成功地挑起了皇上与金烈之间的矛盾,甚至,君彦变政立新法,也是我在背后怂恿。
金烈仗着自己是开国功臣,做事专横拔扈,私底下,他常说,皇上的江山有一半是属于他的,常说皇上不顾念旧情,常说“飞鸟尽,良弓藏”!
因为我的挑拨,他正秘密联络旧部,伺机谋反。
我要向金烈报复,更想利用他向睿菀报复。金烈得知我要嫁与君彦时,狠狠地给我一个耳光,并凶恶地对我说:既然能将我扶上天,也能将我踩在地下。
我不怕他,他凶不了多少时候了。
而这天金烈来宫里见我时,在宫门口撞见了余莲。
余莲也是个心机颇重的女人,不能让她抓住我的把柄,我暗中派人追杀太医院的小庄子,不是真的杀他,只是吓吓他,并含沙射影是余莲主使。
当晚,小庄子向宗人府投案,道出自己是绿佳皇妃腹中皇子的凶手,是自己在绿佳皇妃保胎药中加入斑蝥、芫花和莪术,并指幕后主使者为余莲,还向主审官提供了当日余莲给自己这三味药的残渣。
小庄子显然是早有准备,这后宫里的人是何其阴险,他这等小太监为主人办了事,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我这一吓他,无疑让他如惊弓之鸟,慌忙向宗人府寻求庇护,毕竟,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余莲夜里就下了狱。快子时,后玥皇妃去狱里见过她。第二天清早,狱卒就传出消息,余莲在牢里上吊自尽了。
说是自尽,也许,是后玥皇妃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我腹中的孩子是金烈的。
我痛恨他,就像我痛恨金烈。可是,若没有他,我成不了燕王侧妃。做任何事,也许都必须付出代价,我必须生下他,看着他长大,我这一生也甩不开他。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所受的那些屈辱。
君彦服下“绝心丸”的那一夜,我与他只是同睡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君彦一直以为,我腹中孩子是他的,让我安心保住孩子,即使拜过堂,也不曾行夫妻之礼。
他常常沉思,似乎努力地想找回以前的记忆,红苓也试着想唤回他的记忆,试过好几次,却是徒然。红苓以为君彦是变了心,也就越发的心灰意冷。红苓渐渐变得只爱待在自己的寝房里,深居简出。
我虽有很多时间与君彦相处,可是他总是冷冷淡淡,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竟有一抹不明的情愫在他心中徘徊。


一百二十六 后玥

我不得不杀了余莲。
我输不起,后宫的女人,有哪一个甘愿用自己的恩宠、自己的权力、甚至自己的性命来作赌注?
然而,解决了余莲,我以为可以安心一点。谁知道,君夕晚上到我寝宫来辞行,让我的心更加慌乱。
睿菀逼得金烈退无可退,金烈连夜带着家眷逃离了京城,逃去了他老家柳城。柳城是金烈的根据地,在那里,金烈还驻扎了军队。我想,金烈早有谋算,以备他谋反之用。
睿菀派君夕和君彦领兵攻打柳城。
我明白睿菀的用意,他是想让两个儿子立下战功,在朝廷群臣中立下威望。
这本是好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翌日,君夕与君彦整装待发,看着君彦身披战甲、戴着金盔的模样,我不禁一怔,这是君彦么?
红苓远远地看着君彦,欲上前去时,被秋蕊一推,红苓一个趔趄,秋蕊却走到前面,拉君彦的手,“王爷,您一定要凯旋归来,蕊儿与孩子等着你……”
君彦淡然抽出手,目光飘过秋蕊,无意识地望向红苓。
红苓含着泪,念起了离别词: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君夕出征的那段时日,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我以为,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是权力,殊不知,原来是我的儿子。每天,天未亮,我就站在城楼上等着柳城八百里快骑的战报,确定君夕的平安。
而每一次,我会遇见另一个人,红苓。
因为金烈的谋反,让敬华陷入了尴尬境地,而这时,我居然没有心思去扳倒她的皇后之位。
我的脑子里像绷着一条紧紧的绳索,我睡不着觉,寻思着只要君夕平安归来,我什么也不在乎。
终于,我盼来了君夕求功心切、中伏身亡的消息……


一百二十七 红苓

在后玥得知君夕中伏身亡的那一刹那,支持不住晕倒了。
连日来的紧张失眠,盼来的却是君夕的死讯。后玥经不起打击,醒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经太医诊治,是什么“失心疯”,我不懂那是什么病,只是后玥再不认识任何人,每天不是哭,便是笑,也不再说话……
绿佳、步锋、余莲他们都是后玥争权夺利的牺牲者,而她自己呢?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到头来,得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每日的祝祷似乎成了我惟一的事,我衷心地期望,君彦可以平安回来,不管,他是不是已经背弃了誓言;不管,他的心里是不是已经多了另一个人;不管,他的心是不是已经不属于我……这些与他的平安相比,已变得很是渺小了。
转眼,雪融。
我的腹部,已经开始渐渐微隆起来,我便开始穿一些宽松的衣服。
二月初一,君彦结束了一个多月的战争,成功攻陷柳城,班师回朝。
再见君彦,发现他脸上不再有以前的稚气,眼内满是冷冷的寒意,我一凛,君彦怎会变得如此模样……
君彦,我的君彦……
朝野上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丝毫没有为失去太子而伤感。
在庆功宴上,我中途离席。
站在回廊里,看着花草新长出的嫩芽,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王妃!”
是君彦的声音。这称呼让我很是不惯,也让我觉得疏远,我没有回头,也不答话。
“你不舒服么?我打了胜仗,不高兴么?”
“有秋蕊替你高兴不是够了么?”我淡淡地说。
“有时候,我真不能明白你!”
“君彦,”我轻轻地喊:“告诉我,在你的内心深处,是不是一直希望这样的结果?”我不敢看他,害怕会让我听到预料中的答案。不是吗?如果,君夕死于非命,那么,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拥有君夕的一切,包括太子之位。
“是的。”他说。声音并不大,但已让我觉得是晴天霹雳,以前的君彦到底去哪里了?以前的君彦淡薄名利,以前的君彦热情真挚,而现在呢?
他变得好可怕。
“如果,你出手阻止,是否君夕不会死?”
他沉默了许久,我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凛冽,我从没有见过的凛冽。我心一寒……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或者是我与君彦的缘分已尽,或者是我们的感情经不起考验。
那晚,天黑得看不见星,看不见月,我站在窗前,茫然地望着天空,不知道看什么,只是空空地看着。
忽然间刮起一阵强劲的大风,我本能地用手掩面,只觉一个黑影将我拦腰一带,一转身,靠墙站着,我一惊,那黑影迅速捂住我的嘴。
“不许叫,不然杀了你。”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微微点点头。
“刺客……抓剌客……”府外传来叫声叫嚷声。
“去哪里了……”
“刚追到这儿就不见了……”
“好像进了燕王府……”
“……”
刺客劫持了我。
“不许出声……”他低声说,我的脖子一阵清凉,他的刀已经架在我的颈上。
“王妃,宫里正闹刺客呢……”宝儿边说边走进房里,手中端着盆水,刚进来,见到这一幕,手里的盆子摔了下来,尖叫道,“刺……刺……刺客……刺客……”
已经来不及了,大批的侍卫冲进房里。
冰冷的杀气从背后窜出来,刺客将我抓得更紧了,我只觉脖子上一阵刺痛,已经被划上了一个口子。
“别过来,否则我让她陪葬!”他冷冷地说。
“放开她,金平!”说话的是君彦。“杀你父亲金烈的是我君彦,与她无关,放了她!”
原来,他是金烈的儿子。
“是你?”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却仍能感到冰凉的寒意,他的刀离开我的脖子,指着君彦。
而这时,君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身边侍卫手中的剑,直直地向我刺过来,我瞪大眼睛,望着君彦,他的眼里,只有冷冷的杀气。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我惊愕地看着他那把剑从我胸前直直地送入,刺得狠而准,没有丝毫的余地,或者有一刹那的迟疑,但只一闪而过。我只觉一阵钻心的刺痛,我很明白是长剑贯穿了我的身体,只觉身后一阵温热,溅在我的身上……
我一阵晕眩,君彦抽出了剑,血溅在他脸上,身后的人倒下了,我也站立不稳,君彦扶住了,惊诧地望着我,我的胸口好痛,但不及那浑身冰冷的感觉……
“小……小……”
我听不清楚,晕厥过去。


一百二十八 芙蓉

这一千年来,一直是百花园的多事之秋。
海棠的事虽然让王母震惊,可是丧女之痛,掩盖了王母的威严,第一次,王母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
“芙蓉,是我错了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吧,或者不是,我真的不知道。
顸蓟私心太重,被王母召回天庭,百花园又重归我手。想着千年以前,与海棠同掌百花园,徒增伤感。
“娘,放我走吧。”玉翠跪在地上,请求道:“娘,求你让我走吧。”
这几天,她一直叫嚷着,让我放她下凡间。
“玉翠,你真的想清楚了么?百花园是仙家重地,不是什么来则来、去则去的地方,这一次,若是你下凡间,我不会让你再入百花园。”
她低下头去,沉吟一会儿,噙着泪,坚决地说:
“娘,我与梅仙的情谊,难道你还不了解吗?苓儿是梅仙的女儿,也是我玉翠的女儿,苓儿有难,玉翠不会袖手旁观。梅仙不惜为苓儿舍弃性命,玉翠也是拼死不让苓儿在凡间受苦!”
“玉翠,值得么?”我不忍,“此去凡间,必会断了你的仙根,你的竹子真身将留在百花园。”
舍弃真身,便如凡间没有躯体的鬼魂。
“我知道。”
“竹儿,你当真想清楚了?真身一舍,等于断了你的仙缘,在凡间,你便与凡人无异,一样会老,会死。”
“娘,这些我都知道,玉翠心意已绝。”她将头靠在我身上,“娘,玉翠惟一的遗憾,是不能在你身边伺候你。娘,玉翠不在你身边,还有若兰与菊妍替玉翠尽孝,可是,现在,只有苓儿一人,娘……”
“竹儿,你叫为娘怎生舍得?娘已经失去了梅仙……”
“那何忍再失去苓儿?苓儿不能再留在皇宫,那根本不属于她,再让她继续留在那儿,她会死的,玉翠要将她带离皇宫……娘,竹儿求你……”
我的手一松,深知再无法改变玉翠的心意。


一百二十九 秋蕊

金平死了,金烈一族的余孽终于全部伏法。
那晚,在红苓寝房,宫里的侍卫大都亲眼目睹,君彦刺中了金平的心,不过,也刺穿了红苓的身体。
可是,在君彦拔出剑时,红苓的血溅在君彦脸上,竟让君彦以前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在红苓倒下的时候,君彦抱住她,直喊:
“小……小……小媳妇儿……小媳妇儿……”
我早有耳闻,这是以前君彦对红苓的称呼。
刹那间,懊悔、痛心、茫然全部浮现在他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被深深地撞击了。
几天来,君彦衣不解带,守候在红苓身旁,太医们手忙脚乱,君彦更喝叱着:若不能治好燕王妃,要太医们提头来见!
太医诊断出红苓已怀有身孕,她一直昏迷着,额头渗着汗,嘴里喃喃地叫着什么,但听不清楚。
君彦握住她的手,一直陷在伤痛与自责之中。
就在昨晚,更离奇的事发生了,红苓失踪了,偌大的皇宫,一个活生生的人竟一夜间,没了踪影。
君彦更伤心地遍寻了皇宫里每一个角落,一无所获。
而这时,睿菀决定立君彦为太子。
失去红苓的君彦,似乎对任何事再提不起兴趣。
我宁愿,君彦像以前那样冷冷地对我,也不愿像现在这样,在我面前深切地思念着另一个女人。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你不可以无视于我的存在……”
“别再说了,”他打断我,“秋蕊,我已不再像以前般懵懂未觉,我已记起了所有的事。我不怪你,其实,我一直觉得,红苓不是凡人,她也许是仙女,我君彦何其有幸,才可得她为妻。这次她的离开,是对我忘情的惩罚,即使寻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红苓……”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矢志不渝的爱情吗?”我迷惑了。
“感情贵在专注,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始终如一……始终如一……
君彦的声音就好像是雷声一般,在午夜的空中一直不停地回旋,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响……
我捂住耳朵,捂不住那雷鸣般的声音。
这时,阴霾的天空经不起连日来的沉郁,沥沥地下起雨来,雨水打在我的头上、身上……我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我恨他,我还是恨他……
我走上了城楼,淋着雨,披散着头发,城楼上,站着另一个人,是睿菀,只有他一人,站在雨里……
我没有行礼,直直地走近他,就是他,是他杀死了我爹,让我一生受尽苦楚……
“秋蕊……”他喊。
我一愣。
“你来了……”
“皇上……”我的声音极不稳定。
他看着城下,低声说:“那一天,我也是这样,站在这里,看着君彦与君夕离开,……可回来的只有君彦……”
原来,他在此处哀悼自己的儿子,可是,你有否想过,因为你的野心,而失去爹娘的孩子?!
“秋蕊,”他忽然喊着我的名字,瞅着我,“秋蕊,你是谁?”
我一惊,不知如何作答。
“其实,从你第一次拿桂花糕给我吃,我说知道你是谁了!”
我更加诧异。
“你知道吗?第一次吃桂花糕是李阜给我吃的。我记得,李阜有位夫人是江南人,最拿手的便是这桂花糕,那是我惟一一次吃到李阜夫人亲手做的桂花糕,那种甜味很特别……”
看来,睿菀已经全部知道了。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是李阜的女儿,那为什么还要让君彦娶我?”我问。
“让你成为君彦的妻子,算是我对你的少许补偿……”
“不……”我大声地打断他,“我不要,不要,不要你的补偿,”我哭喊着,脸上的泪水与雨水融在一起,“为什么你不阻止我嫁给君彦?如果你阻止,那么,今日的我,至少可以少一点伤心绝望……”
“蕊儿……”他喊。
“不,不要这样叫我,我不会原谅你……不会……”我拼命地摇着头,头发粘在脸上,他的影像越来越模糊,“我不要原谅你,永远不会……死也不会……”我飞快转身,站在楼台边缘,纵身一跳。
“蕊儿……”他站在楼台边,大喊着。
我笑了,身体迅速地坠落。也许,在我第一天进入皇宫,就已经注定这样的结局。我将手放在腹上,我的孩子,我不要他来到这世上,与我受这相同的苦,我的孩子,将与我一同消失……


一百三十 君彦

秋蕊也死了。
这个皇宫,真像是一个吃人的恶窟……
我思索了整晚,收拾了简单的行囊,离开了皇宫。虽然太子非我莫属,天下唾手可得,可是所有的这一切,与苓儿比起来,已变得不再重要……
我先去了西郊十香陵,母亲的墓前。
终于明白了舅父所说的话,“若能觅得贤妻,得她真心爱慕,必可得她诚心襄助,取得天下……”
红苓,是我钟爱的女子,与她在一起,可以过平静无忧的生活;而秋蕊不同,她心机甚深,正是舅父口的“贤妻”,正是襄助我取得天下的人。
而此刻,我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我要是苓儿、苓儿、苓儿……
“彦儿!”
我回头,是舅父。
我上前行礼。
他扶住我,“孩子……”
一时间,思绪潮涌。“舅父,君彦有一事不明。”
“你想问,红苓何故失踪?是否尚在人世?”
“正是。”
“大凡尘世,皆是因果循环,有因亦有果,有舍才有得。”
舅父的话莫测高深。我思索着,
“舅父,君彦不明。”
“彦儿,这可能是舅父最后一次与你会面了,记住舅父的话:‘多则惑,少则得。’”

转瞬,十年寒暑,我走遍了大江南北,苓儿依然杳无音讯。
星光灿烂,满月如银盘。
我望着月亮,暗忖,“明月啊,你还要圆多少回,我才可和我的红苓相见……”
这一年的春天,衍州发生瘟疫,短短一月,死了大批的平民。
我已在衍州逗留多日,辅助医庐的何大夫,救治着百姓。这些年,我都是这么过的,一边找寻苓儿,一边帮助一些有需要的人。虽然没有找到苓儿,可看着让我帮助过的人,多少让我有少许慰藉。
然而,这种恶疾史无前例,一般染病后四、五日就离世,何大夫束手无策。
这一日清早,我到医庐,发现昨日已染病三日的刘二居然可以站起来行走。
我奇怪,赶紧上前询问。刘二说,是吃了他娘早上给他的药。我再找到刘二娘,问她灵药何来?刘二娘说,是早上她上灵山砍柴时,在灵山脚下一个女娃儿给的,那女娃儿说,这几天,她都会在山脚下送药……
不等她说完,我急步走去灵山,是想向那女娃儿讨那灵药的方子……
走近灵山时,发现了大批的求药者。
那送药的女娃儿是个看来不足十岁的小女孩,看她一身青绿色的衣衫,脸颊白皙,眉清目清,那双眼睛……我愣住了,好漂亮的一对明眸。
不一会儿,她送完手里的药,娇声说道:“各位乡亲,小妹今日的药已送完,不过各位放心,明日,小妹还会在此处送药,直到大家的病痊愈为止。”
人群散去。
“小姑娘。”我叫住她。
她盯着我。
“能告诉我,你这药是怎么得来的吗?”我问。
“是我姨婆炼的!”她答。
“我……”正欲说话,我忽然发现了她脖子上的玉佛珠。我惊诧至极,玉佛珠,我送给苓儿的玉佛珠!“小姑娘,这,这玉佛珠,是谁给你的?”我再问。
“我娘。”
此刻,我才看见她衣角上的梅花。
“你娘叫什么名字?”我问着,心禁不住狂跳着。
哦,苓儿,是你吗?莫非,莫非,我望着面前的小女孩,莫非,她是我们的女儿?
“我娘,就是我娘。”她天真地昂着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天瑶。”
“天瑶,带我去看你娘,好吗?”我急切地说。
“我娘和姨婆都住在灵山顶,你可爬得上去?”她说。
灵山是衍州最高的山,听说只有猎人到过山顶。不过,此时,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能!”我坚定地说。
天瑶一笑,“好,那你随我来吧。”
天瑶走得奇快,不一会儿,我便跟不上她了,她折转回来,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颗药丸,“吃了它吧,是我姨婆炼的,姨婆说,吃了可以让你走很得快一点。”
我接过药丸,“你姨婆?!”
“是啊,我姨婆可神了。本来,我娘也快死了,是我姨婆冶好的。我姨婆说,这一次衍州的瘟疫很厉害,姨婆研炼了一个月,才炼制出解救的丹药。”她看了看我,“快吃吧,不然,天黑以前上不了山顶了。”
“也是你姨婆要你带我上山顶的?”我再问。
“姨婆说,如果有人问我的玉佛珠是谁给的,那人定会问起我娘,也证明,他想起我娘了,让我带他上山顶,与娘相见。”
我将药丸放进嘴咽下去时。我已经肯定,是苓儿,是苓儿……
登上山顶时,太阳已经西斜,天瑶对着那草屋前的身影一喊:
“娘——”
那身影应声回头,我的眼睛湿了,那身影在夕阳下映上一层光圈,脸庞被染成金黄色,手上的鸳鸯锦,更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