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09

丁千柔: 擒龙呛姑娘

楔子

御花园里,蜂蝶喧闹。梳著小髻的宫女们手中托著盛了热腾腾山珍海味的金盘,有秩序的沿回廊向「拈花苑」行去。

今日是皇上设席宴请翰林学士的立春宴,一大早,这拈花苑的梁柱上已结满七彩琉璃带,席位两旁木造约尺宽的「酒道」也早已注满了上好的春杏酒,好让赴宴的大学士们可以任意的由酒道中掬酒畅饮,美景、好酒、佳饮,为的就是能宾主尽欢,显出皇城帝室的泱泱风范。

皇后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以皇城偌大的范围、众多的人员,唯有严谨安排,才能让一切事物井然有序,以达到完美的目标。

秩序,绝对是大内皇城必须遵守的……

「皇太子殿下,我的小祖宗,您不能--啊!」

「皇太子殿下,那不是您应该知道的,您必须……啊--」

「皇太子殿下,求求您,您真的不能……等会儿皇上和皇后绝对会杀了小的……啊--杀人啊!」

一阵阵惊慌失措的告饶声由远而近,让大概也明白发生了什麽事的皇后头疼的揉了揉不自觉又紧皱起来的眉头。

看著原本井井有条的宫女们花容失色的就近找地方逃命,慌乱之馀还有不少人打翻了手中的金盘,一时之间,秩序全化成了一片混乱。

看著眼前的灾难,皇后就算是头疼,却也开不了口骂人,因为宫女们会有如此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打从这宝贝一出生,鸡飞狗跳的戏码就不断在大内皇城中上演,要是他到的地方鸡不飞、狗不跳,那大概只有一种可能--

全死光了!

「天哪!皇上,纳蓝那孩子根本就不像话到了极点,再不及时纠正他,将来的社稷百姓怎麽办啊?」皇后一脸担忧的看著也是眉头深锁的皇上。

纳蓝这孩子自小就聪明伶俐,长相更是俊美无双,加上又是东宫太子,一出生就让所有的人宠上了天,可坏也坏在这宠过了头,宠得他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根本没有人管得了。

今年到现在为止,纳蓝已经吓走了九个太子太傅,而现在才立春哪!

拈花苑的立春宴所发的拈花帖一向是翰林学士的荣耀,因为能接到拈花帖之人便是才识、人品各方面为皇上所认可,有机会成为太子太傅的证明。

太子太傅虽是正三品,可是因身为太子的首席老师,地位却不输於那些为官为相者,是每个翰林学士梦寐以求的职位。

可这几年的立春宴出席的人是一年比一年少,接到拈花帖的人一个个像是接到催命符似的,普通一点的称病休养,夸张一点的甚至告老还乡,所有藉口都用完而不得不来的,皆面色如土,彷佛这立春皇宴像是赐死会一般。

「唉!兰儿,朕也对此事感到忧心仲忡,不过,你可以放心了,母后最近倒是提了一个建议,待朕与摄政大臣讨论後,便会付诸行动。」

「什麽建议?」皇后急急的问。对纳蓝这孩子,她完全束手无策,像是个将溺之人,就算是一根稻草,她也会去抓住。

「前些日子,母后去白马寺求神,遇上了一位西域高人,高人说,皇儿如此顽劣难驯,乃肇因於皇儿本是金龙转世,却在投胎之时遗落了一片鳞,而不巧这片鳞竟是传说一碰便会激怒龙的逆鳞,是以皇儿今世心性桀骛难驯。」

「那可怎麽办才好?」皇后一听,眉头更是紧蹙。

「据高人的说法是,天生一物克一物,这逆鳞也转世成了个小女娃,只要让皇儿和那女娃成亲,那女娃便能克得住皇儿的脾气,等过了十五岁,皇儿的心性一定就不再是问题了。」皇上也不是道听途说之辈,但是他已无法可想,只得姑且试试了。

「真的有效吗?」皇后不太有信心。纳蓝这孩子天不怕、地不惊的,真的有法子、有人能治得住他吗?

「到这时候也就只能试试看了。」皇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为了社稷百姓的将来,他只希望这听来荒唐的法子能真的奏效。

☆     ☆     ☆

「你就是吏部尚书玉慕甯之女玉碧蝉?」

只是恰可听闻的音量,可是皇太后不怒而威的气势仍在语气中表露无遗。

「是的。」才满七岁的碧蝉小心的点了点头,虽然她还不大明白来这儿要做什麽,但一向懂得察言观色的她,也听得出眼前衣著华丽的老奶奶可不是普通人。

「不是听说玉慕甯是我朝第一美男子,他的妻子也是江南第一美人,怎麽生的丫头这麽不起眼?」皇太后有些疑惑。

「母后,这小丫头看起来很平凡,真能制得住纳蓝的性子吗?」皇后忧心的看著地上端跪著的小小身子。这样的小丫头,如何制得住连大人都管不了的纳蓝?

「如果她真如传闻般三岁能识字、五岁熟读四书五经,或许还有那麽点可信,但看她长得这般平凡,或许是传言过夸罢了。」打量著跪於地上小而不醒目的身影,皇太后也微微心生犹疑。

碧蝉虽然不明白坐在椅子上的两个女人到底说的是什麽,但她至少明白话中有不少的轻讥味儿。

她明白自己长得不像娘和几个姊姊那般国色天香,而她虽然年纪还小,但她很清楚,当一家人出游时,他人眼中投射而来的是什麽样的怜悯眼光,所以,她总爱沉浸在爹爹的书房中,因为她知道,只有书籍不会因为她的美丑而对她有任何不同的态度。

一股高涨的怒火在她心中烧起,因为她们是长辈,是以,她可以忍下她们对她外貌的评断,却无法接受她们对她能力的侮辱。

「蝉儿虽是三尺女娃,却也明白君子不取貌,一如孟子日:『从其小体为小人』。」碧蝉傲然的瞪著似乎早已忘了她的存在的皇太后和皇后。

「从其小体为小人」这话暗指著皇太后以貌取人,以目之所见而非心之所见为思量,并非当有之德行,沦於小人心性。

皇后以纤指掩唇,为这小小女娃的大胆而倒抽了一口气,她忧心的看了一眼身旁的皇太后,深怕这小女娃不知轻重的话和行为会惹来皇太后的不快。

皇太后微蹙眉的看著小女娃不畏缩的眼神,「小小孺口丫头,恁生好大的口气,就不怕哀家发怒?」

「大大太后奶奶,哪来蕞尔肚量,怎会跟蝉儿计较?」碧蝉巧妙的对上了皇太后的话,那精灵似的眼眸闪过一丝慧黠,让她原本平凡的五官霎时变得灵动可人。

皇太后先是静静的看了碧蝉一眼,半晌,她伸出有些枯瘦的手对著碧蝉招了招。「你,起身过来吧!」

碧蝉顺从的起身,虽不明白,但还是来到皇太后的身边。「谢太后奶奶。」

「兰儿,给玉家下聘去。」皇太后回身看了一眼身旁的皇后。

「可是……」

「别可是了,这小娃儿的反应和倔性子你也看到的,真碰上了纳蓝,被吃得定定的人会是谁还不知道哩!」皇太后慈爱的拍了拍碧蝉的小手。

方才的高傲姿态是她特意摆出来的,为的就是想明白这预言中的女娃是否真有能耐驯服一向桀骜的纳蓝,要是刚刚这点小事就吓到了这娃儿,她就不信这娃儿能有勇气和纳蓝面对面碰上。不过,这结果倒还令她满意,这娃儿虽不是天仙绝色,但那机智反应却一如传闻,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著皇太后慈爱的脸色,碧蝉的警戒心也松懈了下来,於是她好奇的问:「下聘?太后奶奶,谁要娶亲了吗?」

「哀家很中意你,想让你进宫当太子妃,你说好不好?」

碧蝉张大了眼睛,连忙摇摇头,「蝉儿只想住自个儿家,而且,听说这儿有个很凶的太子殿下,爹爹今早还叫我要小心一点,不要碰著了那个人。」

「这麽说,你是怕了那个人了?」皇太后意有所指。

碧蝉忍不住挺起胸膛,脸上浮是不服气的神色。「谁说我怕了?我只是……只是……不想被他打。」她对自己的藉口满意的点点头。「我听说他生气的时候会打人,还会把人捉去砍头。」

「如果哀家保他动不了你一根寒毛呢?」

「真的?」碧蝉皱起了眉头。

「你难道不想试试看?连你爹爹都头疼的人物,如果你能管得了他,会是何等风光的事?」皇太后不愧是阅人无数,才一会儿,就渐渐摸出眼前这小女娃的性子。

「真的……可以吗?」碧蝉开始有点小小的动心。

「绝对没有问题,有哀家给你撑腰,你还用得著怕吗?」皇太后满意的和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

☆     ☆     ☆

「滚!」

暴怒的吼声吓了碧蝉一跳,她一回身,看见一名比她高约一个头的男童。要不是他正横眉竖目的瞪著她,她几乎忍不住多看他一眼,因为他长得还真是好看哩!

「你这个人怎麽这麽没礼貌?」碧蝉对那人皱起眉头,不赞同的指正他的态度。

「笑话!『礼貌』这两个字我见都没见过。」纳蓝冷哼。

「你没见过?原来你不识字,这也就难怪了。」碧蝉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纳蓝整个人跳了起来。眼前这个丑不拉几的丫头竟敢用同情的眼光看他!她以为他是什麽人?

「你好大的胆子!谁说我不识字的?」他又是怒吼连连。

「不是你说的吗?」碧蝉像是很无奈的提醒他,然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可怜,不识字就算了,惨的是还没有脑子。

「你……你这个丑八怪!」纳蓝被气得只想得出这句骂人的话。

「你说什麽?」

碧蝉气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她知道自己长得不出色,但是,长得不出色又哪里碍著他了?

纳蓝看到她脸色大变,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痛处,脸上好是得意。「丑八怪就是丑八怪,你还怕人讲吗?丑八怪,你长这样子还敢要本太子娶你,你尽早投胎等下辈子吧。」

「原来你就是那个东宫太子!」碧蝉恨恨的瞪著他。

「怎样?怕了吧!」纳蓝对著碧蝉猛扮鬼脸。

碧蝉挺直背脊,用充满怒意的眼神瞪视著他。

「不用等下辈子,我是嫁定你了,到时再来看看究竟是谁怕谁!」


第1章

碧蝉小小的房间难得的挤满了人,她有些不大情愿的放下手中的左氏春秋。看来,她是别想安安静静的把书看完了。

「哇!好美的玉梨纱,这里每一样东西都好美,就连这小小的绣包都是出自京城巧针工坊。」碧蝉十三岁的大姊折鹤一脸羡慕的看著桌上愈叠愈高的礼物。

「你喜欢就给你好了。」碧蝉耸耸肩。对只有七岁的她来说,什麽玉梨纱、什麽巧针工坊都比不上左氏春秋里那一个比一个精采的故事。

「不行!这是皇上御赐的,怎麽可以随便送人。」碧蝉的娘花忘忧连连摇头,柔美的黛眉深深锁起,绝色的面容泛上一层如雾般的轻愁。

「蝉儿,入了宫可不比家里,事事得谨慎小心一点、忍让一些,别动不动就和人生气。」玉慕甯一再的提醒。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他怎麽会不明白她的性子。

虽然蝉儿是个神童,任何书都能过目不忘,甚至还能举一反三,可她再怎麽说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对任何事物都表现出最直接的反应,谁若惹了她,她就会以她的聪颖逼得人连一点招架之力也没有。

锋芒太露是最易惹祸端的,以往她的整人手法虽让人哭笑不得,但毕竟是在自己家中,只要不过分,倒也不会有人和她计较。可现下是入宫嫁人,而且嫁的又是皇太子殿下这一号头疼人物,两个个性一样倔的人碰在一起,就算是八头牛也拉不开,他可以想见,这下将是永无宁日了。

「娘,蝉儿真的得去皇宫住吗?人家可不可以不要离开爹、娘、姊姊们和这儿所有的人。」碧蝉心中虽然对能杠上态度恶劣的太子颇有期待,可再怎麽说,她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小女娃,一想到要离开家、离开爹娘,心中难免还是会不安。

「娘,不要把妹妹送进宫啦!我听玉花说,那皇太子殿下比鬼还可怕,他只要一不高兴,就会把人捉去砍头。」碧蝉的二姊飞燕打小就是个泪娃娃,才说著,泪水就跟著涌了上来。

「才不是,我听说他会半夜起来喝人血。」排行老三的白蛉用力的摇头,编成麻花的辫子因为她的动作而飞甩了起来。

「蛉儿,别乱说话。」身为玉家一家之长的玉慕甯,连忙低声喝止她们那些愈来愈不敬的对话,还好这儿是自家房里,否则上些不敬的言论要是传了出去,怕不落个满门抄斩!虽然他心下也暗暗承认纳蓝皇太子是他见过最令人头疼的人。

「夫君,蝉儿还这麽小,不能请皇上收回成命吗?」两行清泪流下,这人美,就连流泪也美得像幅画。

美人珠泪,煞是销魂,最是蚀骨。玉慕甯最见不得的就是爱妻的泪珠,若他真有能力,又怎会让娘子如此难过。

「娘子,你也说了,这是皇上的命令,除了连夜潜逃,永不回返外,我也想不出任何的方法了。」

「可蝉儿入了宫就绝无幸福可言啊!」花忘忧不好在孩子面前把话说明白,可盛满哀愁的眼已道尽她的忧虑。

太子殿下可是将来的皇上,而且以现任皇上对云游四海的渴望,太子殿下继承皇位的日子恐怕不会太远;然而宫中名花环绕、美女如云,蝉儿在宫中能有什麽好日子呢?

虽然说做娘的总觉得自己生的儿女最好,而她也总是尽量一视同仁的对待她所有的女儿,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蝉儿的姿色只算得上清秀,和她几个姊姊站在一起,著实难以引人注目。今日若换作是其他女儿入宫,或许她心中的焦虑也不至於如此,她明白若论才学,蝉儿绝不输任何一人,可才学在後宫能有多大的用处呢?

「娘,您别担心,蝉儿不会有事的,您再哭下去,眼睛肿了可会让人以为爹爹欺负你,赶明儿家里的门槛又要请人来换了。」碧蝉连忙安慰几乎又是泪盈满眶的娘亲。

「门槛好好的,为什麽要请人来换?」花忘忧微征了一下。

「给人踩坏啦!」

「谁?」泪意早被碧蝉没头没尾的话给收止住,花忘忧只剩下满心的不解。

「当然是不甘心娘被爹娶走的一堆叔叔伯伯呀!」碧蝉淘气的转了转灵动的眼眸,小小的红唇如新月轻勾。

花忘忧是江南第一美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子不可计数,就连她成了四个孩子的娘,仍不减当年风韵,阻绝不了一波波的狂蜂浪蝶。

花忘忧红云扑面,又爱又气的将碧蝉搂在怀中。「你这个小丫头,就只有你会让娘这样又气又好笑的,往後你入了宫,还要面对那个难以相处的太子殿下,教娘怎麽舍得?」说著,泪珠又盈上她的眼睫。

碧蝉稍稍叹了一口气。古人总爱说女人是水做的,依她所见,只有美人才是水做的,因为美人才有流泪的本钱,瞧她爹爹脸上心疼的表情就知道了。

「爹、娘,你们就别担心了,他难相处,蝉儿我也不是省油的灯,谁倒楣还不知道呢!」碧蝉微微抬高了下巴,脸上有著不可撼动的坚定。

她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而她的原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定不饶人」!

☆     ☆     ☆

「可恶!可恶!可恶!」

纳蓝抓著一支约两尺长的木棍,有一下没一下的将花打得枝叶分离,全然不顾御花园内种的皆是由各地搜罗而来的奇花异卉。

一旁专司照顾的花匠额上豆大的汗珠如雨般不停地滑下,却又碍於身分,只得眼睁睁的看著不敢出声。谁都知道皇太子一向任性而为,万一更加惹恼了他,别说是花了,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听说她很聪明,是真的吗?」泓义一脸好奇的问。打从自娘亲那儿听到这消息後,他就很想知道那个玉尚书的女儿到底是什麽三头六臂的人物,不过,能克得住脾气火爆的堂哥,一定不是什麽简单的人物。

「女人哪一个是聪明的?不过是一个讨人厌的丑八怪!」纳蓝没好气的对著一株正艳的金带牡丹打了过去,霎时又是可怜花落地,片片薄命春。

「太子殿……」花匠的声音在纳蓝没好气的瞪视中没了下文。

「她长得很丑?我觉得还好啦!也没少个眼睛、缺个胳膊。」泓义有些疑惑的略略歪著头想了一下女娃儿的样子。

说真的,他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哪懂得什麽美丑,只是觉得那女孩子平凡得很,要不是对她好奇得紧,就算她走过身边,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就是了。

「你看过她?」纳蓝皱起眉头,恶狠狠的瞪了泓义一眼。

纳蓝一想起那个在他面前竟敢如此大言不惭的娃儿,心中就有一把怒火狂烧。他活了这麽久,只要是他说东,就没人敢讲西,就算他指著马头说长角,谅谁也不敢说个错字,可偏偏那娃儿,别说是西了,她还连南和北全都讲了,就像是打定主意要和他唱反调似的,真不知道她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胆!

最好笑的是,像她那种平凡无奇的样子,竟然还不自量力的说要嫁给他,这真是让人笑到了最高点,她以为她是什麽人呀!

「刚刚偷偷的看了一眼,太后奶奶让她住在秋鸣宫里。」泓义由堂哥难看的脸色发现,原来他还不知道这个宫中人尽皆知的消息。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宫中的人大都怕他堂哥怕得像是耗子遇上猫,根本没有人敢在他耳边乱嚼舌根,更别说是提起那个会让他暴跳如雷的女娃了。

「住在我的对面?!」纳蓝一听,便剑眉紧蹙,朗目圆睁,满脸通红,倏地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嘶吼出声。

秋鸣宫正好在他住的璨和宫的对面,中间只隔著一座种著南方花木的曲掖园,而那个胆大包天的丑娃儿竟然就住在他的对面,只要他一出门,就会看到她住的地方,光想到这一点他就气得想杀人。

心中一气,纳蓝手中的动作更是不留情,片刻,好好的御花园已满地落花,芳魂离恨、枝残叶败,无一处完整,直教花匠拚命喊著小祖宗。

泓义对眼前像是被狂风扫过的御花园轻吹了一声口哨,表示他的哀悼之意。

身为纳蓝的堂弟,他最快乐的事就是跟著总有办法教人头疼的堂哥「为非作歹」,看著大人一脸惊恐的样子,有时真是让他过足了瘾头。

像现在,光想到总是一脸高傲的御华鉴总管看到这花园後脸上那死白的神情,他就忍不住想拍手叫好,谁教御华鉴总管平时总是仗著皇上伯父对奇花的喜爱,老爱用一种了不起的眼神看人。

就拿昨日来说,他不过是不小心将球踢进园子,那死老头就去告御状,说园子里那朵锦上红是被他的球打落的,害他被娘亲打了好几下屁股,到现在还疼著呢!要不是怕娘亲又给他一顿板子,他还真想学堂哥,把这御花园也狂扫这麽几下,以消他心头的怨气。

不过人就是这麽不公平,他只不过是可能打落的一朵花--到现在他还在怀疑花儿是那老头自己喝醉酒弄坏的--就挨了娘亲的罚,可纳蓝堂哥毁了这上百株的奇花异卉,皇上舅舅最多只会皱一下眉头,根本连句责骂都不可能会有的。

现在事情似乎有点不一样了,一向只会让人气得直跳脚的堂哥第一次被人气得脸色发白,这可是打他有记忆以来从没看过的,看来那娃娃说不定真是……

「我听娘说,那个女的是皇奶奶请人找回来克你的克星。」

「克星?笑死我了,凭那个又丑又小的女娃娃?」纳蓝把手中的棍子往外一丢,差一点砸到一旁急急赶来一探究竟的御华鉴总管。

「太子殿下,您气消了吗?」御华鉴总管一脸战战兢兢,不知道自己怎麽会无故惹来一个大瘟神。

「你自己做了什麽,你心里有数,要是让我知道你又玩什麽花样,我就一天毁一个园子,看你这御华鉴总管的位子能坐上多久。」纳蓝冷哼。

「小的……小的……」御华鉴总管吓得整个人都跪在地上,连气都不敢多吭一声。

纳蓝挥手拍了拍身上的残叶,看也不看一眼的迳自走离了御花园,让泓义只得急急的在他身後猛追。

「原来你是在帮我报仇呀!我就奇怪,我的球明明是滚进御花园的,怎麽可能打落那朵花嘛!」泓义恍然大悟。那可恶的死老头,竟然害他白白挨罚!

「笑话,谁帮你啦!我只是看他不顺眼!」纳蓝对泓义翻了个大白眼,还从鼻子不客气的冷哼。

「是!你说什麽就什麽。」泓义耸耸肩。他早习惯堂哥说风就是雨的个性,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要帮他,反正他终究是出了心头一口怨气。「住在秋鸣宫的那个女娃你打算怎麽样呢?」

「那个丑八怪竟然敢违背我的意思!看著好了,这大内皇宫可是我的地盘,她敢来,我绝对要让她哭著给我爬回她该待的地方,到时再看看谁是谁的克星!」纳蓝恨恨的说。

不过是个丑娃娃,他就不相信她能有多大的能耐!

☆     ☆     ☆

碧蝉不耐烦的一把抓下头上的大红丝缎,丝缎上一个个以玉雕成的小铃不堪她如此粗鲁的动作而散落一地,叮叮当当的在地上抗议著她粗暴的行径。

「哎呀!碧蝉小姐,你这一扯,奴婢刚梳好的头发又乱了,而且这系著玉铃的红带是皇后差人送来的,你怎麽可以这麽不小心?」碧蝉的贴身侍女玉儿连忙惊声阻止。

「玉儿姊姊,那些玉铃铛吵得人家的头都痛死了,为什麽人家不能像平常一样随便扎两条辫子就好?」碧蝉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一个个的玉铃随著她的头一动,就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声音或许在平常听来还不错,但是成堆串在头上後,那声音就像是一巢的黄蜂来袭,迟早让她作噩梦。

「你不觉得这红带玉铃很漂亮吗?姑娘就是要装扮得美美的才惹人疼呀!」玉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嘟著嘴的碧蝉十足是个使性子的小孩。「还有,我不是说过了,叫我玉儿就好了,你现在是太子妃了,这儿是宫中可不比家里,有很多事得规矩点,好不好?」

「好麻烦喔!那人家可不可以不要住这儿了?」碧蝉乖乖的任玉儿帮她重新把头发梳好,可说什麽她也不肯再系上那会吵死人的东西。

「呵!说得好,这儿本来就不是你这种丑八怪该来的地方!」纳蓝连声招呼都不打,一点也不客气的将碧蝉的房门踹开,一脸得意的双手抱胸来到她的面前。

「太子殿下,您这样会吓到太子妃的。」宫外的侍卫拦不住纳蓝,只得跟在他的身後,频频的劝说。

「这儿没有你们说话的馀地,全都给我滚!」

纳蓝一个手势,身後的侍卫只得同情的看了那不满七岁的小太子妃一眼,然後像是风一样的消失在门外。

「哼!」碧蝉冷哼一声,一点也不把这个众人口中的可怕人物看在眼底。

「你好大的胆子,敢哼我?」纳蓝一步步威胁似的走向她。

纳蓝凶恶的神情让玉儿连忙挡在碧蝉的面前,「太子殿下,我家小姐不是故意的,请殿下别生气。」

「滚开!」

纳蓝一把挥开胆敢挡在他面前的玉儿,彷佛冒火的双眼直直烧向碧蝉。

「玉儿是和我一起来的,你凭什麽指挥她?」碧蝉不让自已在他那像是要吃人的眼神下有任何的退缩,她一点也不服输的瞪了回去。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麽人?」纳蓝的口气是不可一世的。

他长这麽大,只要有任何一点不高兴,四周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战战兢兢的好言以对,从来没有人胆敢和他当面对峙,而且还用像是看见什麽恶心东西似的眼光回瞪他,他当然是一肚子火。

「不就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怕、谁见了谁讨厌的皇太子殿下嘛!」碧蝉双手在脸上一拉,对他扮了一个高难度的鬼脸。打小她就是吃软不吃硬的倔脾气,眼前的这个人这麽不客气,她也不认为有什麽跟他客气的必要。

纳蓝被碧蝉的鬼脸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人可以把眉毛、眼睛、鼻子全挤在小小的脸上再皱成一团,还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那样子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难看死了!」他伸手往她的脸上捏了一把,软软热热的,还挺好玩的。「人都够丑了,还扮这什麽鬼样子?」

碧蝉当然知道自己长相平凡,尤其是来到这个连顺手招来的宫女也都很漂亮的地方,她已经够讨厌了,他竟然还开口闭口的说她丑,甚至捏得她的脸痛死了,於是,她一张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死命咬了那只敢碰她的脸的手一口。

「小姐!」玉儿惊叫出声。

纳蓝一吃痛,连忙将手缩了回来,怒目瞪著眼前大不敬的女娃。

他可是未来的一国之君,这小娃儿竟然敢咬他,而且还咬得这麽用力!

「死丫头,我一定要把你丢出宫去!」

碧蝉又扮了个鬼脸,当他的话是疯狗乱叫。「是太后奶奶让我住进来的,你才不能把我赶出去。」

「我才不要娶你这个凶婆娘,我要休了你!」纳蓝气得直跳脚。

「哈!这一点太后奶奶早说过了,她说你一定会说要休了我,所以她给了我这个。」碧蝉回身从梳妆镜旁桌子上的盒子中拿出一个玉扳指。

「皇爷爷的玉扳指?」纳蓝有些疑惑。这玉扳指是东华国皇帝的信物,照例是由在位的皇上所拥有,这会儿怎麽会在这个女娃娃的手中?

「没错!太后奶奶说这个玉扳指现在归我保管,所以现在只有我能休你。」碧蝉昂著小小的下巴说。

这下子纳蓝是整个人跳了起来。他怎麽也想不到皇奶奶会用这招来制他,看眼前小女娃一脸的得意,他原本恶劣的心情更是一触即发。

「难怪,像你这种丑八怪,不用这种方法,你这只癞虾蟆怎麽会吃得到天鹅肉?」纳蓝恶毒的说,脸上更是一见即明的不屑。

「你说什麽?你敢再说一次就试试看!」碧蝉气得紧握著小拳头。

「我就偏要说!你这个丑八怪、丑八怪,没人要的丑八怪……」纳蓝像唱歌一样的一直重复「丑八怪」三个字。

「你……你才是没人要的大白痴、大白痴、大白痴、大白痴!」碧蝉也不甘示弱的骂回去。

「你敢说我是大白痴?」要不是怕她又咬他,纳蓝还真想掐死她。

「是你先骂我丑八怪的!」碧蝉挺直腰杆的瞪了回去。

「你照照镜子,明明就是个丑八怪还不承认。」他说了一半,像是突然想起什麽的停了一下,「哈!我倒忘了,说不定你根本就没看过自己长什麽样子,这镜子看到你就吓得裂开了。」纳蓝气得全然不管自己说出来的话有多难听,一心只想气死面前的小恶女。

「你才明明是没人要的大白痴又不认帐。」要不是玉儿死命拉著,碧蝉早扑上去咬人了。

「太子殿下,小姐,别再吵了,这种事是吵不出结果来的。」看著才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个小孩子,玉儿只觉得开始头疼。

「谁说吵不出结果的!」

碧蝉和纳蓝同时喊了出来,看来没争出个结果是没有人会先放弃的。

玉儿被两个小孩子的异口同声吓了一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对这种事倒是挺有默契的。

「那好吧!就找个人来评评理最快了。」她耸耸肩的随口说说,毕竟,没有一个人会想介入这种无聊的小孩子争吵吧!

「我同意!」碧蝉先声夺人。

「我才不会输给你这个丑八怪!」纳蓝也不甘示弱的说。

看来这一场风波才刚开始,鹿死谁手还不晓得呢!

☆     ☆     ☆

皇太后不动声色的听著事情的始末。

打一进门,纳蓝和碧蝉这两个小娃儿谁也不让谁的抢著把话说完,费了好大的工夫,她才明白他俩吵的是什麽。

虽然脸上仍是一贯悠然的庄重神情,可皇太后的心里早笑翻了。她看著纳蓝一向霸气的小脸上有著几分的狼狈,看来,他也发现碧蝉这丫头不是个好吓唬的对手了。

「皇奶奶,您看看,她长得这个样子,别说是水芝堂妹了,就连一般的宫女都比她好看,她不是没人要的丑八怪是什麽?」纳蓝指著碧蝉的鼻子,一脸嫌恶的说。

碧蝉作势要咬他,吓得纳蓝连忙把手缩在背後,只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这一幕,皇太后全都看在眼底,可她聪明的不表示任何意见,只是轻轻的抬起手,以袖子掩去了她唇角泛起的笑容。

「你换了一堆老师也学不完一本论语,本来就是个没人要的大白痴。」反正他三天两头换老师早就不是什麽新鲜事了。

皇太后击了一下掌。「好了!哀家已明白发生什麽事了。你们是来找哀家评评看谁的话有道理是吧?」

「是的。」碧蝉用力的点点头。

「皇奶奶,这丫头非得您对她说她是个丑八怪,她才愿意承认她是丑八怪,您就快快对她说吧!」纳蓝一脸的笃定。

皇太后看了一眼剑拔弩张的两个孩子,有些头疼的轻抚了一下额头。

谁是丑八怪、谁是大白痴,这种小孩子的争吵,她哪能评得出一个结果来呢?以这两个孩子倔强的程度,可别孩子们没吵出个结果,她倒先丢了这张老脸才好。

才这样想著,一个念头跃上了皇太后心头,一抹笑意也跟著泛起,她先是清了清喉咙,才慢条斯理的出声,「哀家是你们的皇奶奶,这种事不管哀家怎麽评,你们一定会有人不服,不如给宫外的百姓去评,你们说好不好?」

「让外面的人评?怎麽评?」

碧蝉和纳蓝疑惑的对看了一眼,可旋即发现自己正看著敌人而皱起了眉头,然後很快的把头转向相反的地方。

「哀家给你们一人一张纸,你们可以在上面写任何的字,我会差人把纸由城墙向下丢,谁的纸先被捡走,就表示不是没人要的,也就是赢家,你们觉得怎麽样?」

纳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道:「没问题!」

「我也没问题!」碧蝉接过皇太后手中递过来的纸,她抿著嘴对著纸有些坏坏的绽出一抹好笑。这一次她一定会让那个除了长相外根本一无可取的大白痴心服口服。

皇太后颇有兴味的看著碧蝉这个小丫头,她发现这丫头乍看之下或许平凡了些,可当她动起脑筋的时候,眼中闪过的聪慧会让她的脸变得灵秀可人,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再回头看看一脸傲气的纳蓝,才几岁的孩子就生得如此俊美,加上他天生过人的资质,只要有人能管得住他桀惊不羁的心性,假以时日,他一定会是嘉愚王朝的明君。

唉!如果这小丫头真能制得住纳蓝就好了。

☆     ☆     ☆

在等著结果出来的时候,皇太后才失了会儿神,纳蓝和碧蝉两个人又吵了起来,只听得纳蓝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说著,「你等著看吧!我赢定了!」

「是吗?」碧蝉的口气是浓浓的轻蔑。

「你也不想想我是什麽人,我在上面写了『捡起来』三个字,谁敢违抗我的命令。」纳蓝笑得好得意。

「哼!你以为你说赢就算的呀!结果还不知道呢!」碧蝉一点也不怕,她认定等一下结果一出来,赢的人一定会是她。「你要是输了,就不许再叫我丑八怪。」

「要是你输了,也不许你再叫我大白痴!」

「好了!别吵了,等会儿结果出来,谁赢谁输自然分晓。」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这两个孩子才碰在一起就吵成这样,看来这宫中有好一阵子要不得安宁了。

还好,她才想著,这回报结果的人已在外等候召见。

「结果如何?」皇太后让纳蓝和碧蝉站在她的身边,顺便听取报告。

「禀太后,小的依您的意思把那两张纸往下一丢,纸儿才一落地,就有人争著把其中的一张捡走。」来人恭敬的禀告。

「我就说嘛!我的命令谁敢不从。」纳蓝一脸的想当然尔。

「这麽说来是皇太子赢了?」皇太后像是喃喃的轻念了一会儿。

「不是,被人争著要的是太子妃的那张纸。」

纳蓝不敢相信的整个人冲到跪在地上报告的小太监身边,一把提起他的衣领。「你说什麽?!你这狗奴才是不是搞错了?」

「太子殿下饶命!小的再怎麽有胆,也不敢说谎话来欺骗您。」小太监吓得脚都软了,拚命的求饶。

「输了就要服气!」碧蝉蹦蹦跳跳的来到纳蓝的面前,把小太监的衣领从他的手中拉出来,对著他得意的皱了皱鼻子。

「我不相信!你到底写了什麽?怎麽可能会这样!」说什麽他也不相信这女娃的字会比他的受人重视。

碧蝉双手叉腰的瞪了回去,「为什麽不可能?人家在那张纸上贴了一张银票,再写著『谁捡到就是谁的』,比起你那没头没尾的命令,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要捡哪一张吧!」

「你耍诈!」纳蓝不服的大吼。

「我耍什麽诈?又没人说不能这样做,更何况兵不厌诈……哎呀!我倒忘了,说不定你根本就没听过什麽兵不厌诈,这书本看到你都不想理你,是不是呀?你这个大白痴!」碧蝉一古脑儿的把纳蓝刚刚损她的话全还了回去,连动作倒是学了十成十。

「你这个丑……」纳蓝原本要骂出口的话在碧蝉的眼光下没了声音,谁教他是输的那一方呢!

「还好你没骂出来,要不然我还以为你不但是个大白痴,还是个言而无信的人哪!」碧蝉拐个弯提醒他刚刚的约定。

「我不理你了!」

纳蓝恨恨的转身就走,一点也没有看到碧蝉在他身後扮起的鬼脸,要不然他可能会气得当场吐血而亡。

☆     ☆     ☆

後花园里,皇太后和碧蝉在凉亭中吃著由西域入贡的琉璃果。

「太后奶奶,这次是我赢了!对不对?」碧蝉小手掩著嘴,但得意的笑声还是逸了出来。一想到那个大白痴脸上不可置信的狠狈,她作梦都还会偷笑哩!

「你真的是个小鬼灵精,看来纳蓝真的是遇上了对手。」皇太后轻笑的摇摇头,这也是她第一次看到纳蓝输得一点反驳的能力也没有。

「太后奶奶,我这样做,您不会生气吧?」争嬴了一口气之後,碧蝉到这时才想起,再怎麽说皇太后可是纳蓝的亲奶奶,她这样做不知道会不会惹她不高兴。

「哀家为什麽要生气?」皇太后微微挑起了一边的眉头。

「再怎麽说他还是您的孙子,我……」碧蝉偷偷看了皇太后一眼。惨了!太后奶奶面无表情。

「那你为什麽又要这麽做?」皇太后转首问道。

碧蝉微微的低下头,「因为他真的好令人生气。他是长得很好看,但那并不表示他可以随便伤人,这是不对的。」

「可是你也骂他不是吗?你不也是因为他不如你聪明而骂他吗?」皇太后看著她。

「这……这是不一样的,如果不是他先骂人,蝉儿才不会这样做,蝉儿才不会因为聪明就随便乱骂人,就像娘亲常说的,上天的赋予是恩赐,并不表示蝉儿有权利看不起别人。」

皇太后点点头,伸手将碧蝉拉进怀中。年纪小小的她就能懂得不恃才而骄,让她对这小丫头又多了一份喜爱,只是不晓得纳蓝这孩子会不会懂得欣赏……

「你是个懂事的丫头,或许你的容貌也是一种上天的恩赐,那让你比别人多了一份感恩的心。」她轻抚著碧蝉的头。

「太后奶奶,蝉儿不明白,为什麽蝉儿的样子会是一种上天的恩赐?」她知道自己长相很平凡,但这怎麽会是一种上天的恩赐呢?

「蝉丫头,你再怎麽聪明也只是个小丫头,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的。」皇太后又轻轻的摸摸她的头。

「这样啊!」碧蝉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旋即另一件事占据了她的心头。「这是不是表示太后奶奶没有对蝉儿生气了?」碧蝉还是不大放心。说真的,她觉得太后奶奶就好像她过世的奶奶一样,给人一种安宁的感觉,所以她真的不希望惹太后奶奶不高兴。

「当然!哀家不是说过,哀家会替你撑腰的。」皇太后慈爱的点点头,「纳蓝那孩子,是该有人来挫挫他的锐气了。」


第2章

打从碧蝉轰轰烈烈的气走纳蓝这个在宫中人人惧怕的皇太子殿下之後,她在这偌大的皇城便出了名,几乎每个打从她面前走过的人,都要停下脚步对她看上一眼,彷佛她是什麽稀世奇珍的动物似的。

对这样的目光她是讨厌多过於得意,或许是生在玉家那像是粉雕玉琢家族成员中唯一的例外,她早就习惯隐身在爹、娘和姊姊们的光辉之下,满足於她小小的书香世界之中。

书……好想看书……

她突然想起爹爹说过,这皇城中有一个收藏著天下奇书的揽经阁,里面的书不仅是汗牛充栋,内容更是五花八门,什麽样的书都有。

想当初她会应允入宫,除了想气气那个狂妄的大白痴外,大部分还是为了爹爹口中那可以群揽奇书的揽经阁。光一想到她能看到许多难得一见的经书,碧蝉那灵活的双眼便不自觉的亮了起来。

随手招来一个在一旁对她评头论足的宫女,碧蝉向她问明了揽经阁的方向,便理也不理的迳自蹦蹦跳跳的来到她梦想中的地方。

喝!原来这个地方就是揽经阁。

碧蝉抬起头,看著像是庙宇的门前红柱上落款的是龙飞凤舞的左右两联

揽看十方百世鉴往知来
经拥千山万水以古明今

门上中间的横匾是「揽遍群经」四个金色的大字,泱泱然的气势让碧蝉微张著小口,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轻轻的推开正中两扇高大的紫桧门,迎面而来的是书籍特有的墨卷气息,入眼的是一个个由下而上满是经书的书架,其间还飘著淡淡的檀香,轻烟袅袅的。

一种剧烈震撼充斥在碧蝉小小的心中,她像是怕惊扰了栖息在此的书中之灵般的对著举目皆是的书行了个礼,然後才举步浏览了起来。

从经、史、子、集到天文历法,从儒、道、墨、法到医药食疗,每一个架上就彷佛是一个新的天地,等待著在她的面前展开般。

碧蝉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她的样子就像是想确定这一切并不是出於她的想像一般的慎重,而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书的同时,一种被人注视的奇怪感觉让她连忙的转过身,一脸戒备的看向目光的来源。

那是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男人,唇红齿白、星眸俊朗温和,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宁之感,当然,一如这宫中的惯例,他也是个相当好看的男人。

「你是什麽人?」碧蝉看著他。

虽然男人给人的感觉并不讨厌,可碧蝉还是微微皱起眉头,毕竟他可是闯入她的世界--她已经认定这揽经阁是她的地方--的不速之客。

「你一定是那个有神童之名的太子妃了。」男子对小女孩不大客气的问话只是宽容的轻笑,脸上毫无不豫之色。

「你知道我是谁?」碧蝉有些不大高兴,她有一种敌暗我明的不自在感。「我在问你是什麽人?」

「微臣姓凌,名崇之,是太子殿下的护卫和武学师父。」凌崇之不卑不亢的回答。

「你是那个大白痴的老师?那真是可怜了。」碧蝉一脸的同情。一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得当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太子的老师,她不由得对这个人多了一分同情。

碧蝉瞬息万变的表情全落在凌崇之的眼中。看来眼前的小女孩似乎对纳蓝的评价一点也不高,这由她的话和突然皱起的眉头不难明白。

「太子殿下的资质是世所少见,你似乎太小看他了。」凌崇之轻笑的摇摇头。

碧蝉耸耸肩。反正她和那个大白痴的梁子是结定了,她可一点也不介意别人知道她对那个大白痴有什麽样的看法。

「我知道他两眼有神、天庭饱满、骨骼清朗,是练武的奇才,没错吧!」碧蝉双手抱胸,一脸得意。

「你如何明白什麽是练武奇才?」凌崇之有些讶异。眼前的小女孩看来不满七岁,可说起话来却比许多成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对她不禁多了一分注意。

「我外公有一本『灵枢素问』,里头就是这麽写的。」碧蝉一点也不觉得一个不满七岁的小女孩看这种书有什麽奇怪。

凌崇之微微一扬眉。「灵枢素问」是钻研内经的人所必读之书,他不诧异她曾身为太医的外公会有这本书,但是一个不满七岁的小孩别说是看懂了,就连识全其中的字都属难得,看来眼前这小女孩的神童之名一点也不过分。

这份顿悟让凌崇之对碧蝉另眼相看,他总算明白她刚刚一入揽经阁时,脸上那崇敬的神色是由何而来。

「你很爱看书?你喜欢看哪一类的书?」他明白大多数的女孩子总是爱读一些诗词小品之流的书,但直觉告诉他上小女孩一定并不仅止於此。

「只要是书,我就喜欢。那你呢?」一说起最爱的书,碧蝉那灵活的眸子便晶亮了起来,口气中也全然没了戒心。

「天下之学博大,单取其一未免失之其狭,不过近来微臣倒是迷上了太玄之学。」明白了碧蝉的学识非一般孩童的程度,凌崇之对她说起话来便像是对成人一般,不再介意使用一些较为深涩的字眼。

碧蝉明白眼前的男人并不像其他大多数的人一样把她当孩子看,这种备受尊重的感觉使她不由得对著凌崇之巧然笑道:「别微臣不微臣的,我根本听不惯那些个称呼,你就叫我蝉儿好了,那我也叫你一声崇之哥哥,你说好不好?」

「这……」凌崇之有些犹疑,心忖,再怎麽说这小女孩可是太子妃,所谓之礼不可偏废。

「好啦!」碧蝉用力的点头,反正她本来就不时兴那一套。「对了,崇之哥哥,你方才提到的太玄之学,是不是就是『盖天说』、『宣夜说』这一类的东西?」

她的话让凌崇之不由得也染上了些许兴奋。这太玄之说本非主流,在宫中能论及的时刻本是少之又少,没想到竟然能由一个孩童口中听得,教他怎能不欣喜万分。

「『盖天说』已属较早之说法,那是由古代『天圆地方说』蜕变而来;而『宣夜说』则认定天无定形,日月星辰运行於虚空之中。不过,另有浑天一说,倒是颇有可观。」凌崇之简单的解说。

「浑天说?」碧蝉好奇的张大了眼睛。

「一个名为张衡的人著作了一本『灵宪』,他在其中阐述了天地日月星辰的生成与移动,再配合他所做的『浑象』,就成了浑天说。」凌崇之解释道。

「浑象?」碧蝉愈听愈佩服。以往她只能由书中去取得知识,可有些东西她是看得半知半解,尤其是数术方技之类的东西,不若文史明白易通。

凌崇之看她是真有心,便也不吝於言词的回答她的问题,他指著身後一个人高的铜铸仪器说:「这是仿著书中图象打造而成的浑象。」

碧蝉好奇的打量著由铜铸而成的浑象,它的内外分成几层圆圈,在各层的铜圈上分别刻著赤道、黄道、南北极、日、月、二十八星宿等。整体是由一些齿轮和一组滴漏壳构成,有水从壶中流至滴漏壳而使齿轮转动,进而使中心的空心球体转动。

「崇之哥哥,这球转动有什麽意思吗?」碧蝉被这奇怪的东西完全吸引住,忍不住上前抓著凌崇之的手好奇的问。

她天真的动作让凌崇之微微一笑,他轻轻的拍了一下她的头,「这球一天恰好能转一周,在其上依次出现的天文现象就是浑天说里天体运行的现象,因此只要观察这浑象移动的状态,就能对天体的运行一目了然。」

蝉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我明白了,真的是好厉害的发明,只用水就能让球自己转动,这是不是就是墨经中『动,域徒也』的道理?」

「你也读墨经?」凌崇之不由得感到讶然,对眼前小女孩的博学惊叹不已。

「我在爹的书房看过,不过那书中有许多的理论似乎有些难懂。」碧蝉老实的说,还吐了吐舌头,这会儿的她倒合了年纪该有的天真。

「也难怪你不易明白,墨子本身除了是思想家外,也是位能工巧匠,是以他的墨经中有许多理论是建立於方技之上,若无人从旁指导,是很难自学而成的。」凌崇之明白碧蝉的问题是从何而来。

「崇之哥哥,你是不是常常来这儿看书?」碧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的看著凌崇之。

「倘若无事,我多是在这儿。」凌崇之点头道。

他一向是个不强求之人,教学之道亦如是,是以虽然身为太子殿下的武学老师,倒也从不强迫太子学武,任凭纳蓝太子想学他才教,其馀的时间便是沉浸在这偌大的书房之中。

说来惭愧,他虽然不像历任教文史的太子太傅各个灰头土脸的挂冠求去,但入宫至今倒也没教会太子殿下什麽一招半式。

「那我可不可以常常来这儿跟你请教一些问题?」碧蝉仰首问道。

凌崇之看著碧蝉小脸上满满的期待神情,他温和的轻轻点头,「当然可以,不过别说请教了,就当我们相互切磋好了。」

「那一言为定,我们打勾勾。」碧蝉连忙伸出小手勾起小指头。

凌崇之微扬起眉头,旋即轻笑的伸出手,认真的和眼前这博学多闻却仍天真的小女娃打勾盖印做承诺。

「一言为定。」

他俩相视而笑,那一大一小的手勾起真挚的情谊。

☆     ☆     ☆

和风微薰,香花无数,彩蝶翩翩,嬉闹的笑声在园间响起。

碧蝉拿著凌崇之借她的那一本「灵宪」,原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的研读一番,可才在清酌亭坐定,就让几声园中喧闹的笑声给引去了注意。

她伸头向园子探了探,入眼的两个丽人儿让她不自觉多看了两眼。又是两个出尘绝美的人儿,真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在她身边出现的总是美得教人惊叹的丽人,以前在玉家的时候是如此,没想到入了宫後还是如此。

两个女孩的年纪一个约和她差不多,另一个就小了些,但同样的红润粉颊、盈盈秋水,教人好不心动。

与碧蝉约同年纪的女孩正拿著一淡紫绢扇,专心的扑著空中飞舞的蝴蝶,不自觉露出了如春藕般纤细洁白的小手,腕上的银钤叮当作响,活脱脱是一幅画家笔下的嬉蝶图,教碧蝉有些扼腕无纸笔在手,不然也可留下此一美景。

「水芝姊姊,那儿有人偷看!」年纪较小的女娃儿似乎感觉到了碧蝉的目光,对著碧蝉的方向皱起了眉头。

名唤水芝的女孩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微不自在的整了整衣袖,才带著一脸气呼呼的小女孩来到碧蝉的面前。

「堂嫂,你好,我是廉亲王的女儿水芝,这是我的妹妹水仙。」她对著碧蝉行了个礼,完美的表现出她的教养。

不过,那个叫水仙的小女孩可就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了,只见她皱起粉雕玉琢般的脸蛋,用一种嫌恶的眼光看了碧蝉一眼,便迳自对著她的姊姊说:「她就是纳蓝堂哥的妃子?她长得丑死了,纳蓝堂哥才不会娶这种丑八怪。」

「水仙!」水芝连忙出声制止,她的脸上嫣红一片,似是不知道该为她的妹子说出这样不敬的话作何表示,只能用抱歉似的眼光看著碧蝉。

碧蝉微微皱起眉头。原本她还在想纳蓝那个大白痴一定是生错了,不然怎麽会有这麽好性子的妹子,现在看来生错的是眼前的可人儿,那个大白痴讨人厌的嘴脸和眼前的奶娃儿根本是如出一辙。

「算了!」碧蝉摆了摆手。虽然她实在讨厌这些人没事总爱拿她的容貌来做文章,可她也没兴趣跟个小娃娃一般见识。

碧蝉转身就要走,但身後的水仙突然兴奋的大叫了起来--

「纳蓝堂哥,大哥,我和姊姊在这儿。」

碧蝉微微的皱起眉头,自从上次她使计嬴了纳蓝後,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别有原因,反正她就是不曾再碰见他,这对她来说并没有什麽不好,反正她也不想看到他那一脸趾高气扬,彷佛全天下人都该拜倒在他脚下的样子。

「你!干嘛看到本太子就想走!」纳蓝的怒吼让碧蝉没好气的转身面对他。

「大白痴就算了,若还没长眼就糟了,我明明在没看到你之前就要走的。」一看到他,碧蝉连刚刚受的气一并记在他的头上,对他那不客气的质询,也报以恶劣态度的回应。

「纳蓝堂哥,她骂你!」水仙像是发现什麽的嚷嚷了起来。

纳蓝恶声恶气的对水仙大声骂道:「臭丫头!没事别大呼小叫我的名字,吵死人了!再叫小心我把你丢出去!」

被纳蓝这麽一骂,水仙的眼眶泛红,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人家又没有做错什麽……纳蓝堂哥……好凶……」

「再哭!信不信我叫人把你的嘴给缝起来!」纳蓝被吵得心烦,口气更是凶恶。

水芝连忙把水仙拉到身後,可是面对这个她一向也害怕的堂哥,她也不敢说什麽话,只能用眼光求救似的看了她的大哥一眼。

泓义打心底也觉得女人挺麻烦的,一点小事就哭哭闹闹,可谁教水芝和水仙是他的妹妹,他只好出声说两句话,「不理她们就好了,生什麽气呢?」

「我就说,女人都是麻烦,一点小事就像天塌了一样。」纳蓝冷哼。

碧蝉冷眼看了纳蓝一下。她原本是不想说什麽的,反正那个讨人厌的奶娃被骂又不干她的事,可听听他口中那对女人轻视的言词,让她实在很难不当一回事。

「哼!大白痴,你听好,一点小事就像是天塌了一样的又不一定是女人。」碧蝉指著他的鼻子说。

「你这丑……九怪!」纳蓝怒气冲天的抓著碧蝉的辫子。

「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大白痴!」碧蝉怒道。

虽然碧蝉的头皮被扯得好疼,可是为了不让他证明女人都是爱哭的,她只是死瞪著他,怎麽也不肯让泪水掉下来。

「我哪有不守信用,我们只说不能骂你丑八怪,又没说不能骂你丑九怪、丑十怪、丑十一怪……」纳蓝得意的说。

「大白痴,你再不放手,我就把你的手咬断,你这个小人!」碧蝉气得脸都红了,如果眼光会咬人,现在纳蓝全身上下大概没有一个地方是完整的了。

「你竟敢说我是小人?!」纳蓝打一出生就没被人这般轻侮过,气得直跳脚。

「不是吗?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你这大白痴不会白痴到连这也没听过吧?」碧蝉恶狠狠的露出她白森森的牙。

「哈!你是狗吗?你的动口就是动口咬人吗?」纳蓝放开她的辫子,双手抱胸的冷讽。

碧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这个野蛮人竟然将她的头发扯得这麽用力,害她还以为自己的头皮都要给他扯掉了。

她没好气的对他皱皱鼻子,道:「我咬的是人吗?我明明咬的是个不讲理的大白痴!」

「你说本太子不讲理?!」纳蓝吼道。

「不是吗?明明一点小事就像天塌了的又不一定是女人!」碧蝉不服气的再次重申。

「是吗?」纳蓝眼中闪过一抹坏坏的笑容,他突然弯下身子然後又起身,再一下子摊开手掌心,在他的掌心里赫然是一只黄褐色的毛毛虫。

水芝惊吓的连忙捂住嘴巴以免惊叫出声,而那才收住泪水的水仙又是「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纳蓝得意的把手中的毛毛虫往碧蝉的身上一丢,等著看她的反应。

只见碧蝉微皱起眉头,并抓起衣服上的毛毛虫。她是不喜欢这软软的东西,但倒也不害怕就是了。

「你……不怕吗?」水芝好是钦佩的看了面不改色的碧蝉一眼,她才看到毛毛虫就双腿发软,更别说用手去碰了。

碧蝉耸耸肩的看了看掌心中的毛毛虫,她神童之名可不是叫好听的。「这有什麽好怕的,就像你方才扑的蝶儿,未羽化、蛹化之前不就是这个小东西。」

碧蝉伸手想把毛毛虫放回花丛,没想到纳蓝竟然一把打掉她手中的虫,然後恶狠狠的一脚将虫踩得稀巴烂。

碧蝉忍不住惊喘出声,「你怎麽可以?!」她气得握紧了双手。她长这麽大,从没见过一个比他更恶劣的人了。

「不过是只虫,本太子为什麽不可以这麽做?」纳蓝一点也不以为意,对他来说这根本没什麽大不了的。

这时碧蝉再也忍不住了,她气得拿起手中的书,不让纳蓝有任何反应的机会,狠狠的从他的头上砸下去。

纳蓝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怎麽敢?!」

人人都知道他可是未来的皇帝,在不久的将来这天下全都是他的,要生要死全在他的一念之间,而她竟然敢打他!

「不过是个大白痴,打了也不会更白痴,本小姐为什麽不可以!」碧蝉照章奉回。

不待纳蓝有任何的反应,她看也不看在场所有人脸上惊讶的表情,便迳自转身离开。

☆     ☆     ☆

纳蓝没好气的一阵乱劈乱砸,所到之处皆是满目疮痍、一片凌乱,哀鸿遍野。

所有的人都心疼在太子殿下手中死於非命的奇珍异宝,但没有一个人有胆出来劝阻,就连皇上、皇后都只说了句「随他去」,那他们这些下人哪敢多说一句呢?

「气死我了!那丑丫头竟然敢打本太子!」边说著,又是一个夜光杯在纳蓝止不住的怒气中身首异处。

「泓义,你说说看,那个臭女人凭什麽说我是大白痴?」纳蓝粗声问泓义。

一想到碧蝉每次一见著他就是「白痴、白痴」的叫个不停,纳蓝胸中的怒火更炽烈的燃起。他长这麽大,从来没有人敢违抗他的话,偏偏那个貌不起眼的丑丫头不仅三番两次给他难看,竟然还打他!

打他!

就拿著那麽大的一本书!

而且还说什麽打了也不会更白痴!

该死天杀的丑一百一千怪!她就给他纳蓝太子记住,他要是不讨回个公道,他这脸要往哪儿搁!

「不过,她真的是很聪明,她拿的那本书看起来就是很难懂的样子,单书名笔画就那麽多,光看我就头疼。」泓义说出心中的第一个想法。说来惭愧,他连她拿的那本书的书名都不大会念,更别说知道那书里写的是什麽稀奇古怪的东西了。

「死人哪!你的头有本太子的疼吗?她可是用那本书用力的打我的头耶!」纳蓝没好气的大声怒吼。他管那本书有多难懂,他只知道那本书打起人来有够痛的。

泓义忍不住喷笑出声。他知道在他堂哥这麽不高兴的时刻笑出声是非常不聪明的,可是刚刚的场面实在是太好笑了。一想到堂哥那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他到现在肚子都还会笑到疼哪!

「你不想活啦!」纳蓝没好气的大吼,抓起桌上的玉壶就往泓义的脚边砸,逼得泓义只得连忙跳闪开来。

「堂哥,你该气的人不是我吧!」泓义连忙讨饶。再怎麽说,他可不想真的惹恼了他的堂哥,否则到时可就没好戏看了。

「废话!她敢这麽对我,我一定要给她好看!」纳蓝重重的一跺脚,仿佛要把全身的怒气藉由此发泄一般。

「你想怎麽做?」泓义搓著手,一脸的好奇。

「等著看好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吓得她哭著叫爹喊娘的!」

☆     ☆     ☆

碧蝉才从书中抬头,就看到纳蓝和泓义两个人心怀鬼胎的样子走过来。看样子他们可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小姐……」

端著甜梨汤的玉儿似乎也感受到那两个人的来势汹汹,不由得满心忧虑的看著碧蝉,只因她看过他俩一碰头那像恨不得啃了对方的样子。

碧蝉耸耸肩,给了玉儿一个「没问题」的笑容,有些不舍的放下手中的书,再示意玉儿将手中的甜梨汤放下上才起身迎向那十成十不安好心眼的纳蓝太子。

「有什麽事呀!」碧蝉口气不佳的说。反正她和他的梁子是结下了,没有什麽必要给他好脸色看。

「你好大胆,竟敢用这种口气对本太子说话?!」

纳蓝当下脸就黑了一半。要不是她手中有皇爷爷的玉扳指,他真是恨不得叫人把眼前的丫头拖出去狠狠的打上五十大板,看她还敢不敢这麽嚣张。

「有道是见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遇到讨厌鬼,我这种口气算是够好的了,你还有什麽不满意?」碧蝉才不吃他那一套,伸出手拉住眼角,对著他又是扮了个大鬼脸。反正他们是猫儿遇上狗,不斗上一斗是不肯罢手的。

「你到底明不明白,我可是太子,这宫中的一切迟早都是我的,你敢扮这种丑死人的脸给本太子看!」纳蓝气得一脚踢翻了他面前的椅子。

「是你不请自来,这叫做自取其辱。」碧蝉偏就是不屑已极的口气。

纳蓝皱起了眉头,脱口而出,「什麽乳?牛乳、羊乳、鹿乳本太子都喝过,就没听过也没喝过什麽棋乳。」

虽然他由她的话听来就知道她说的八成不是什麽好话,但是神童有什麽了不起,需要讲个话都这麽让人听不懂,来表示她看了很多书吗?

「大白痴就是大白痴,连自取其辱都没听过。」碧蝉像是受不了他的笨似的摇摇头,「不是乳,是侮辱的辱,这是成语,意思是一个人是大白痴就算了,还老是做白痴事,让人想不当面骂他白痴都不行。」

碧蝉的解释让玉儿连忙捂嘴压抑到口的笑声。她一向明白自己的小姐反应敏捷,可倒也从没见过她对什麽人如此直接而不留情的讥讽,看来小姐和太子殿下真的是不对盘。

不过,泓义可没有什麽顾虑,听了碧蝉的话,他当下便捧腹大笑起来。

说真的,他一天到晚跟著堂哥惹是生非,对成语这东西是听过倒也没认真学过、看过,但至少他比堂哥聪明,不会用眼前丫头方才的话来说,这就叫做「自取其辱」是不?

「不准笑!」一脸乌云的纳蓝一脚扫向咧著嘴笑的泓义,脸上满是不客气的警告。

「哈!哈!哈!明明就很好笑,为什麽不准人家笑?」像唱反调似的,碧蝉偏就故意夸张的在他的面前大笑三声。

「你--」要不是被泓义拉著,他真恨不得一把掐死这个跋扈的丫头。

「我什麽我?你到底来这儿做什麽的?『自取其辱』吗?」碧蝉气死人不偿命的把那四个字又加重口气的对著脸早已黑得不能再黑的纳蓝说。

经过碧蝉一提醒,一开始就被气昏头的纳蓝这才想起他的来意,他敛起了脸上的怒气,换上假得可以的笑容说:「要不是你气得本太子什麽都忘了,我早把礼物给你了。」

「礼物?」碧蝉一脸怀疑的望向看来就不怀好意的他。这黄鼠狼向鸡拜年,她才不相信他会安什麽好心眼。

「虽然你一再让本太子生气,可是为了表示我不和你计较,本太子决定送你一个礼物,就是人家说的什麽礼尚来去。」纳蓝双手一摊,做了一个了不得的姿态。

「是『礼尚往来』吧!」碧蝉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

纳蓝的脸色变了一下,他没好气的瞪了敢拆他台的碧蝉一眼。「来去和往来不都一样!」

「是喔!你和白痴也没差呀!」碧蝉一脸不屑到了极点。

「你这个……」纳蓝气得简直要咬断牙齿。父皇和母后是打哪找来这麽个可恶的丑丫头,他说一句她就回十句,而且句句都像是要气死他一样!这丫头是天生下来克他的吗?

「别又在你你我我的说不停了,要送礼就快点送,送完了早点走人,免得站在那儿碍眼。」碧蝉一脸无聊的作势打了个呵欠,再免费奉送他一个大白眼。

「好!你把手伸出来。」

说是要送人礼物,可纳蓝的口气是十足的颐指气使。

「我为什麽要把手伸出来?」碧蝉问道。

「叫你把手伸出来就伸出来,怎麽这麽多话好说!」

纳蓝没好气的一把拉起碧蝉的手,也不管她要不要,便恶意的把藏在袖子中的「礼物」一把丢在她的手上,然後坏坏的等著看好戏上演。

碧蝉只觉得手中一片冰凉,她本能的把手从他的手中抽了回来,这才看清楚他在她的手上放了什麽东西。

那是一条草绿色带著红褐斑的尺馀小蛇,在她的手中似是受惊的翻腾,还不忘张著嘴像是要恐吓敌人般的吐著墨色的舌信。

虽然碧蝉不是个动不动就会惊叫的一般女孩,但她再怎麽说也不过是个不满七岁的小孩子,这手中突然多了一条一点也不友善的蛇,她没有哭叫出声,但也忍不住脸色发白。

「天哪!小姐!蛇!」玉儿大惊失色的叫了出来,想帮碧蝉把手中的蛇弄开,可又怕得连动也不敢动一下,只得手足无措的大声嚷嚷了起来。

纳蓝看碧蝉吓得说不出一句话,忍不住兴奋的和泓义击起掌来。

「哈!吓到了吧!」他对著脸色发青的碧蝉得意的大笑,好不容易出了一口好大的怨气。「胆小鬼!被本太子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吧!」

突然,碧蝉没有预警的整个人瘫了下去,吓得玉儿也顾不了碧蝉手上还有那条可怕的小蛇,连忙过去抱住了她。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你不要吓玉儿呀!」玉儿连忙是又抓又摇的。

纳蓝对著泓义翻了个白眼,打心底认为那是碧蝉在作戏。「别装了,该被吓死的是那条蛇,它打出生还没看过像你这麽丑的女人哪!」

「小姐!你别吓玉儿啊!」

但不管玉儿怎麽摇,碧蝉那小小的身子就是动也不动一下,吓得她豆大的眼泪都止不住的掉了下来。小姐从小就是她带大的,要是出了什麽问题,教她如何向老爷和夫人交代?

「堂哥,她好像真的不大对。」泓义看著玉儿哭成那个样子,原本看好戏的心态也变得有些不安起来。

「别理她,那一定是装的。」纳蓝还是不相信。

「是吗?可是我看好像不大像耶!」泓义吞了吞口水,他把手小心的放在碧蝉的鼻子上,然後像是受惊的跳了起来,连忙向纳蓝大喊,「死了!她没气了!」

泓义的话让原本只是滴泪的玉儿吓得更是放声哭了出来。

「这怎麽可能!」纳蓝一把抓起碧蝉的手,却被那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的手给吓了一跳。「喂!丑九怪!」

当纳蓝发现碧蝉并没有像他每次一骂她丑时就气呼呼的反应时,不自觉地脸色也有些发白,他有点不安的看了一旁已经有些慌乱的泓义。

「完蛋了!皇奶奶很喜欢她的,我们把她吓死了,怎麽办?」泓义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童,平时整人也不过是调皮罢了,倒也没什麽恶意,现下整出了问题,他也一下子慌了手脚,惊慌到泪水也浮上了眼眶。「对了!快叫御医!」

「叫什麽御医,你不是说她没气了!」纳蓝虽是脸色泛青,但仍是一脸的倔强。

「可是我们把她吓死了!不叫御医那怎麽办?」泓义急得直抓头。

「死都死了,又能怎麽办,叫人拖去埋了就是了!」纳蓝还是一脸霸气,只是他微微颤抖的语气显示出他并没有表面上那麽不以为意。

「埋什麽埋?我都还没死呢!」

原是紧闭双眼的碧蝉一下子张大眼的由玉儿怀中跳了起来,那突来的死而复生把在场的三个人吓得是心头直跳,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原来你真的是装的,害我以为我这次真的会被皇奶奶吊起来打一顿。」泓义连连的抚著胸口,他现在只有逃过一劫的感觉。

「小姐,你怎麽可以吓玉儿!」玉儿回过神来後忍不住出声抱怨。

「怎麽?胆小鬼,你才是被我吓得说不出一句话咧!」碧蝉指著不发一言的纳蓝的鼻子说。

纳蓝当然也被她吓了一跳,可要他承认自己吓人不成反被吓,那不如教他去撞墙还快一点。

「谁说我是胆小鬼的!你才是胆小鬼!」纳蓝打死不承认自己是胆小鬼。

「你明明就是被我吓得说不出一句话的胆小鬼!」碧蝉说什麽也不放过他。

「你还不是看见一条小蛇就吓到的胆小鬼!」纳蓝回吼。

「我只有一点点!」

「那我也只有一点点!」纳蓝也学她的说法。

碧蝉不服气的双手叉起腰来,「你那一点点比我的大!」

「谁说的!」纳蓝说什麽也不认输。

「玉儿,你说,他是不是吓得快哭了?」碧蝉转头问著身後的玉儿。

玉儿看看一脸倔强的小姐,又看看目露凶恶的太子殿下,半晌才小声的道:「嗯……这甜梨汤都冷了,我去御膳房再换碗热的过来。」

她很识时务的飞快远离战场,否则以这两厢战况之激烈,她可不想夹在中间,到最後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那泓义你说!」纳蓝瞪著一脸大难临头的泓义。

「啊!娘要我默诵的三字经我还没默,我还是先回去了。」说完,他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逃离了暴风圈。

「没用的废物!」纳蓝没好气的啐了一口。

「那现在怎麽办?先声明,我是绝不会认输的。」碧蝉高傲的睥睨了他一眼。

「我也不承认我是胆小鬼,不然我们就来比谁的胆子大。」纳蓝乾脆的说。

碧蝉问道:「怎麽比?」

「反正宫中就这麽点大,什麽也不稀奇,不然我们就偷偷溜出宫去,这你敢不敢?」纳蓝露出一抹算计的贼笑。

「出宫?」碧蝉有些犹豫的皱起眉头,偷溜出官可不是件小事。

「怎麽,怕了吗?」纳蓝有如胜券在握的勾起一抹轻笑。

碧蝉讨厌死了他那明明就是揶揄的笑容,可在他的脸上却仍是好看得让人不由得想多看上两眼。

於是,她挺直腰杆,豁出去的说:「比就比,谁怕谁!」


第3章

城东十里巷楼记柴行的柴车上,布篷下露出了两颗小头,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停在角落的柴车时,两个小孩子才蹑手蹑脚的由车子靠墙角的那一边溜了下来。

「这是什麽衣服?穿在身上磨死人了!还有,这是什麽车?坐得本太子骨头都快散了!」纳蓝对著身上的褐色布衣皱了皱眉头。

「拜托!你长点脑子好不好?穿著你的衣服出宫,你不如打鼓敲锣的告诉别人你太子爷要出宫玩算了。」碧蝉一脸没好气的回答。

「那你也找件像样一点的吧!这衣服看来就像是马厩的阿福在穿的。」纳蓝一脸的嫌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想像,他老是觉得这衣服上有股马骚味。

「这本来就是。」碧蝉也不否认。

「你说什麽?!」纳蓝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你根本是故意的!」他就说,她怎麽会突然这麽好心,还记得帮他多准备一套衣服,让他赶得及在柴车由宫中返回时躲上了车。

「如果你自己先有想到的话,大可不要穿我准备的衣服,不是吗?」碧蝉这话绕了回去,还是在骂纳蓝没长脑子。

不过说真的,她准备这套衣服真的是吃定了他绝不会想到要换下他那身华服,故意给他点颜色瞧瞧,也想看看他穿了这一身的粗布短褐,是否还能这麽的不可一世。

虽然是不甘心,可是她却不得不承认,即便他身上穿的是这麽不起眼的衣服,却一点也没有减损一分他那好看得过了头的面容。

「你干嘛这样看我?」纳蓝伸手在碧蝉的面前挥了挥,「这麽丑的衣服是你选的,碍了你的眼也是你自找的。」

「不要脸!谁看你!」被说中心事的碧蝉直跳脚。还好他以为她看著他是因为他那一身丑衣裳,要是被他知道她看的是他的脸,那岂不是丢脸丢大了。

「算了!不跟你吵,我饿了,我们找个地方去吃东西吧!」对於碧蝉不客气的话语,纳蓝难得没有被她气得变脸。

也许是第一次偷溜出宫,这宫外一切的事物对他来说都是新鲜,他就像是由小河游入大江的鱼儿,等不及要把一切新奇的事物看个够。

「去哪儿?」碧蝉不置可否。

「就那儿好了,看前面聚了这麽多人,一定有好玩的事。」

碧蝉顺著纳蓝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远远的就看到约两条街外一间像是酒肆饭馆地方的牌楼下,正有不少人团团包围著,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

碧蝉虽是小小年纪,但她神童之名可不是叫假的,她心中明白,若说是空地广场有人聚集,有热闹可以看是正常的,可是在酒肆饭馆这种营生地方的门口聚集著人群,十之八九不会有什麽好事情。

「等……」碧蝉根本没来得及阻止,纳蓝已经像嗅到猎物的猎犬跑了过去。

看著瞬间没了影子的家伙,碧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以纳蓝那不可一世的白痴个性,一个人乱跑迟早会出乱子。

说真的,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管那大白痴的死活,可是再怎麽说,他总是太后奶奶的亲孙子,他要是出了什麽事,太后奶奶一定会很伤心的吧!

看在太后奶奶的份上,她还是乖乖的跟著他好了。

☆     ☆     ☆

「你说说,这儿到底发生了什麽事?」纳蓝问著身边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男人对身著粗陋的小男孩的命令口气微皱起眉头,原本还想把他挥到一旁,可当他看到这小男孩全身上下透著无与伦比的气势时,他的嘴竟然不由自主的动了起来--

「这『一品天上香』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里面的师傅手艺好得听说可比皇城宫内的御厨哪!由於先皇曾以匾赐名为天下第一味,是以名声大噪,远近驰名,还订立『三不接』的楼规来限制出入的宾客。」

「三不接?」纳蓝微皱起眉头。

「那你就知道这儿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进去的地方,无数达官贵人皆以能在此地用膳为荣,仿佛在这地方成为座上宾就像是镀了层金一般,身价非凡,不可同日而语哪!」男人边说边比手画脚,彷佛能进这一品天上香的门是多了不得的事。

「真有这麽了不得?」纳蓝由鼻孔冷哼。不过是个吃饭的地方,摆这麽大的谱是在摆给什麽人看?

「你有所不知,如此严格的来客规定让一品天上香里就连跑堂的店小二都是一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眼高於顶的样子,对於不合楼规的来客,那副嘴脸每每教人气结!」男人说得有些义愤填膺,想来也曾受过那气。

「你说了老半天,就是没说清楚这儿究竟发生了什麽事!」纳蓝根本不想听这些废话,他只想明白这儿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也许是慑於纳蓝脸上不怒而威的霸气,男人对纳蓝那实在算不上礼貌的口气竟然不敢有一丝的反驳,只是苦笑的耸耸肩道:「还不是两个外地来的人,没搞清楚状况就冒冒失失的闯进去,让掌柜的拿扫帚给扫出门,这会儿还在理论哪!」

纳蓝才听了个大概就由人缝间钻了进去,想找个位子好把一切看个清楚,就这样左钻右挤的,竟然也让他穿过重重的人墙来到最前面。

入眼的是一个比他大上一、两岁的男孩,他正义正辞严的和一个尖嘴猴腮,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男人所形容的势利眼的掌柜争得不可开交。

「你这是做生意的态度吗?我罡天走过这麽多个地方,就没看过哪个跑堂的用扫帚赶上门的客人,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吗?」罡天紧握著拳头。不是他身後的老爹一直提醒他不可生事,他早就一拳摆平这个气焰高张的掌柜了。

「你也不看看我们一品天上香是什麽样的地方,哪是你们这种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流浪汉来的地方,识相点就快滚,别在这儿让人看笑话了!」掌柜像是挥赶苍蝇一样的挥了挥手。

「你这种待客之道才是一种笑话!」罡天就是忍不下这口气。

「笑话,你们这种连本楼的楼规都搞不清楚就敢上门的无头苍蝇才是大笑话!我们这儿的『三不接』你到底有没有听过?我们一非皇亲国戚不接,二非达官贵人不接,三非善食饕客不接,要入这的门,除非你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或是善食饕客,不过我看你们的样子,只怕是连边都沾不上,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呗!」掌柜双手抱胸,一脸的鄙夷。

如此讥屑的眼光,罡天看得怒火中烧,握拳的手几乎就要挥出,可身後的老爹早一步抓住他的手,对他不赞同的摇头,让他硬是咬了牙,将拳头慢慢松开。

「对嘛!早一点滚也不会闹得……」掌柜的话还没说完,一只不知道由哪儿飞来的靴子狠狠的击中了他的脸。

掌柜不可置信的拙样立刻引起围观群众的大笑。

「是哪个人做的?!」唯一笑不出来的是那个脸上还有黑鞋印的掌柜。

「就是大爷我!」

纳蓝大摇大摆的走到掌柜的面前,一把由他的手中把靴子拿过来,再从容的穿上,看也不看早已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掌柜一眼。

「你这死小鬼!你为什麽这麽做?」掌柜一看是个穿著粗简的小鬼,脸上扭曲得更是厉害。

「本大爷讨厌你嘴臭,不想听你的鬼话。」纳蓝冷哼。「这天底下哪个开门做生意的还订下这种笑死人的规矩,我就偏要去吃吃,看你拦不拦得住我。」

掌柜喝道:「你这死小鬼!你是没有听到我说的楼规吗?」

「不就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或是善食饕客才能进,是吗?」

「没错!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或是善食饕客,除非你是三者之一,不然连大门也别想进。」掌柜伸手阻拦不让人进入。

「放肆!你好大的狗胆!」纳蓝大喝一声。

纳蓝声音中的威严让掌柜的真的吓了一跳,不过当他再看到纳蓝的穿著时,脸上的表情又转为不屑。

「哟!学得倒是很像,不过看你这一身穿著,就别乌鸦还想学凤凰,乖乖的滚一边去吧!」掌柜尖声道。

「你知道本大爷是什麽人吗?」纳蓝逼进一步。

「呵!总不会是个小皇爷吧!」

「我……」纳蓝及时收住了口。他才刚溜出宫,可不想这麽早就被逮回宫里。「就算我不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你不是说善食饕客就可进入吗?」

「善食饕客?你这娃儿能吃过什麽名菜,别笑死人了!」掌柜说著竟然真的抱著肚子笑了起来。

「就怕我点的菜你们这一品天上香却弄不出来,到时你那可笑的楼规就别再抬出来丢人。」纳蓝挑起一边的眉头说。

「呵!当然可以,」他可是一品天上香的掌柜!什麽人没见过,焉会把这个不知打哪来的小鬼头放在眼中。「不过,你要净点些鸡碎油馊之类的东西我们这儿当然没有,只要这名菜谱上有名的,我们这儿就做得出来。」说著,他自顾自地大笑了起来。

纳蓝双手抱胸微扬起一边的嘴角,「那好,拼盘就先来个兔腿、鹅掌、鸭肠、肚泓、鸠心、鸽翅、狸条、牛肝、羊腰、鹿脯的十全拼,再来碗三杯驴肉烩驼蹄,记得骆驼可不要大过三年的,过老了就不够味。接著再来盘清炖蟹粉狮子头、鱼翅双刀原壳鲍、箸头春对炙鹌鹑……嗯!大爷我今天不想吃全席,就随便点几样。」

「随便?」掌柜的嘴在纳蓝每说一道菜时就张大些,现在彷佛已快张到前胸。

「这小点本该是八甜八咸,不过我看你们一时之间大概也找不齐材料,就勉强对半,来个香糖、拔丝枣、豆沙团子、蜜煎雕花、茶馍、粉果、凤尾酥、蟹黄包子等四甜四咸;至於酒,就来坛三十年的三花酿,以及一品珠兰花茶便是。」

纳蓝点的是轻轻松松,可掌柜的却早已听得脸色发青。

方才那随随便便的一道菜便要大费周章才能做成,这小鬼一口气点了这麽多道,就算一品天上香是京城第一大酒楼,一时之间也根本是做不到的。

掌柜的看著纳蓝,「你……」

「怎麽?办不到吗?办不到就收了你们那可笑的规矩,来店的就是大爷,少一副本大爷看了就碍眼的嘴脸,不要客人上门就别开店。」

纳蓝的一番话让四周响起一片掌声,掌柜狗眼看人低的样子早就让很多人不满,现下难得看他吃一次瘪,不由得让人大快人心。

「你……别太得意……我……」掌柜的仍在做最後的挣扎。

「你怎麽样?」纳蓝斜睨了他一眼。

「我……对了!」掌柜的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他拿起胸前的算盘拨算了起来,「我算算,这连工带本不多不少恰好一千两。既是上店的爷儿,总得付得出才能上得了菜,所以就请你先拿出钱来,让我们安个心,免得遇著了白食的客人。」他就吃定眼前一身粗鄙的男童,身上根本不可能有千两纹银。

「你以为我会白食?不过是一千两。」纳蓝没好气的冷哼。

他在宫中随手砸烂的杯子都不止一千两!他冷笑的伸手往怀里一揣,可突然他那原本充斥著自信的剑眉在顷刻间蹙起。

天杀该死的!在宫中,银票就跟废物没两样,他没事根本不会放那些东西在身上,所以别说是一千两了,他身上连一两也没有。

「怎么?拿不出来了是吧!」掌柜一看就知道自已押对宝了,心上的石子一落地,那尖酸刻薄的神情又回来了。「没钱就别充大爷,快快滚到一边去!」

「你……」纳蓝恨得是咬牙切齿,可除了说穿自己的身分外,看来根本不可能给这个掌柜一些教训。

「等一下!这是一千两的银票。」

一道娇软的声音突然响起。

纳蓝讶异的转头看著把一叠银票全数塞在掌柜手中的碧蝉,怎麽也没有想到老是和他抬杠的小女娃会站出来帮他。

「你是什麽人?」掌柜看著眼前的小女娃。

「你管我是什麽人,反正这菜也点了,你钱也拿了,只管上菜就是了。」碧蝉不客气的瞪回去。

「这位小姑娘,我看他是上不了菜,也下不了台。」那名叫罡天的男孩回了碧蝉的话,他一脸兴趣的打量著她,「我叫罡天,你呢?」

碧蝉看著眼前相貌端正的男孩,这时她才发现这男孩是异族人,因为他有著一双金褐色的眼眸,这个发现让她不免好奇的多打量了他几眼。

「我是……」

突然她整个人被人往後一拉,她不解的看著突然扯住她的纳蓝,压根不明白他这样做是何用意;可是纳蓝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用眼睛逼视著那不知所措的掌柜。

「钱你收了,你如果上不了菜,就照约定废了那可笑的楼规。至於那一千两我也不收回,就当我包了你这酒楼一天,任何人上门你就得上菜,知道吗?这在场的人便是证人。」

纳蓝的话一说完,所有的人当下响起一阵欢呼,而後鱼贯的进入酒楼,深怕晚了一步就抢不到好位子,只有那掌柜如丧考妣的呆然而立。

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这一品天上香「三不接」的传奇到此结束。

☆     ☆     ☆

碧蝉不明白的看著纳蓝紧紧抓住她的手,既然比力气比不过他,她也只好任由他这样没头没脑的抓著走了好几条街。

「够了吧!」

终於,碧蝉决定不要再这样被人像无头苍蝇一样拖著走,赌气似的她用力向下一蹲,说什麽也不肯再动一步。

「你在干什麽?」纳蓝没好气的一回头,看见的就是碧蝉耍赖的蹲在地上,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不情愿。

「我才问你要干什麽,一顿饭花了一千两银子也不让我吃个饱,就赶得像是要去投胎似的把我拉到街上,我没生气你倒先恼火了?」

「你跟一个异族人有什麽话好聊的,我看你根本不想吃饭,既然不饿还留著做啥?」纳蓝一脸理直气壮,根本不觉得他的行为有什麽不对。

「他是西垚国的人,你看到他的眼睛没有?我第一次看到那种颜色的眼睛。而且,我听说西垚国离我们很远,他们一路从西垚国过来,一定看过很多新鲜事,我好想知道书上所写的那金陵山巅日升日落时分的九色霞光是否真有其事,还有那壶颈江口的水舞是否真是惊天地而泣鬼神。」说著,碧蝉几乎是一脸向往,恨不得可以亲眼看到书中描绘的奇景。

纳蓝狠狠的甩开她的手,「不过是金褐色的眼睛,有什麽了不起,而且你管那个金陵还是银陵的鬼山霞光是几色的,就算水会跳舞又如何,有什麽了不起的吗?」

碧蝉皱著眉头揉著自己的手臂。他可真是一点也不懂得什麽叫「控制」,要不是她身子骨还算不错,怕不给他甩散了骨头。

「算了!反正你说不定连金陵山巅的九色霞光和壶颈江口的水舞都没听过,哪里会明白那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懒得跟你吵!」碧蝉说完冷哼了一声。

「你又在拐弯骂我笨!」纳蓝气得瞪著她,当他看到她手腕上的红肿时,那原是高高耸起的眉头又全聚在一块。

他的大手不容她挣脱的覆上了她的手腕,动作是如此的突然。

好半晌,碧蝉才讶异的发现,他看似粗鲁的行为,竟然没有再在她的手腕上引起任何的疼痛,反倒是他大拇指轻柔的揉抚和缓了她皮肤原先的刺痛。

看著他像是和什麽人赌气一般的鼓起了两颊,那样儿是十足的孩子气,也不知道为什麽,碧蝉就是不由自主的多看了这样的他两眼。

他是如此的专注在她的手腕上,两个眼睛几乎要贴上她的手臂。由这样的角度,让碧蝉的视线刚好落在他的头顶。由於身高的关系,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後脑勺,也是第一次发现在他的头上有两个旋儿。

听说头顶有两个旋儿的人脾气总是傲些。

他是够傲的了,不过这或许真的怪不得他。论家世,他是嘉愚王朝未来的君王;说外貌,即使是一身粗衣陋服,仍难掩去他凌霄皎月的光华。一个像他拥有如此条件的人,是有充足的理由自傲的。

上天对他真是太厚爱了!

「不用了,我好多了。」碧蝉想把手由他的桎梧中抽出来。说真的,和他针锋相对成了习惯,她还真不习惯他这突来的示好动作。

相对於碧蝉的不自在,纳蓝的手根本一点也不肯放松,更甚者,他还抬起头来凶巴巴的瞪了她一眼,用一种闷闷的口气吼了一句,「你不要乱动好不好?!」

碧蝉原本还想辩驳,可是一看到他那实在说不上和气的神情,她虽然在心中暗暗扮了一个鬼脸,但还是识时务的耸耸肩。

「我说……」

「你……」

他们两人同时开口,在开口的同时,她微微低下的头恰巧迎上了他突然抬起的脸,一时间她的唇轻轻的触碰过他的。

碧蝉直觉的反应是捂上嘴,惊慌的瞪大了双眼,涨红著脸的看著同样也被这意外惊住而失声的纳蓝。好半晌,她回过神来,然後死命的用力揉擦著自己的嘴唇,好像这样做就可以拭去一切一般。

「笨蛋!你在做什麽?」纳蓝边拉住她的手边吼,口气中有著两人都没察觉到的不舍。「我又没有病,你干嘛这麽大反应,我不嫌你就不错了,还敢给我摆这个脸!」

他伸手碰了碰碧蝉的樱唇,然後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何有这种动作的看著自己缩回的手,他再一抬头,眼光落在她那鲜红欲滴的红唇上,它就像在等人偷偷咬上一口般的诱人……才想著,他的脸已靠了上去。

碧蝉被他突来的动作吓呆了,连闪躲都忘了闪躲,任他的唇就这样的覆上了她的,她不知所措的瞪大了双眼,饱读群书的她脑子在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你说话啊?」

纳蓝的声音穿过碧蝉空白的思绪,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发呆了多久。「说什麽?」

「你不是很聪明的吗?你有什麽感觉?」纳蓝边问边抓抓头。其实他也不知道他想要她说什麽,因为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有这样的举动,而此时此刻的安静,让他不自在到了极点。

「感觉?」碧蝉耸耸肩,脱口而出自己的第一个想法,「很像囡囡。」

纳蓝狐疑的问道:「囡囡?囡囡是什麽?」

「就是我大姊养的小狗。」现在碧蝉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人家问什麽她就回答什麽。

「狗?你……你说我是狗?!」纳蓝气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他可是堂堂的皇太子,这个不要命的女娃竟然将他比做一只狗!

碧蝉这时才发现自己说了什麽话,她张著嘴看著纳蓝一脸的气愤,不知怎麽的,一股笑意直窜上心头,像银钤般的笑声由她的喉头逸出。

「谁教你和囡囡一样爱乱舔人。」她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

纳蓝原本高张的怒气不知怎的全在她的笑声中消失殆尽,也许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不带恶意的笑容,就连那总是气得他快气绝的鬼脸似乎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可爱……唇上那热软的记忆又在刹那间窜回了心底,他从来不知道女孩子的味道尝起来是这般带点淡淡的香甜……

「你刚刚会帮本太子,一定是爱上了我。虽然你长得是普普通通啦!不过看在你帮我的份上,本太子就特别恩准你留在我身边就是。」纳蓝昂起头,用著纡尊降贵的口气说。

能留在他纳蓝太子的身边,不知道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到的,这丫头要是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就好。

「而且,看在你曾帮了本太子的份上,我不会要你三跪九叩的感谢本太子的恩赐,我对你这丫头真的是好到没话说了,不是吗?」

不过,就算这娃儿不用三跪九叩,面对他这麽大的恩典,也该对他表示她的感恩之情吧!

久等不到碧蝉反应的纳蓝将眼光向下调,想看看她是不是因太过兴奋以至於说不出任何话来了。

咦?人呢?

纳蓝看著面前的空空如也,他张望四周,这才发现她竟然和人挤身在路旁摊贩的小摊子旁,压根忘了他的存在。

这死丫头,竟然在他跟她说话的时候开溜,她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皇太子放在眼中?

他气得三步当作两步的来到碧蝉的身边,一把将她转身抓了过来,没好气的在她的耳朵边大吼,「放肆!我刚才跟你说的话,你到底有没有听到?」

「听到什麽?」碧蝉摇摇头。「对了,你有没有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将来这整个嘉愚王朝都是我的,三两银子算什麽!」纳蓝冷哼。

「我是说你现在身上有没有三两银子?」

纳蓝摇摇头。他要是身上有钱,方才哪会容得那一品天上香的掌柜在他面前如此嚣张。「你自己身上没钱吗?」

「我身上的钱全给那个掌柜的了。」碧蝉叹了一口气,她有些不舍的将手中小巧的玉蝉给放回摊子上。

「你很喜欢这个东西?」纳蓝由她的手中抓过那块玉蝉,放在掌心上看了看。不过是块寻常的碧玉,雕工也属普通,像这种东西等他回宫,要他送她几千几万个也没问题。

「算了!反正看到你整倒了那讨人厌的掌柜,替所有的人出了一口气,那一千两也算值得了。」碧蝉由他的手中拿回玉蝉,不舍的再看了一眼,然後死心的放了回去。

纳蓝伸出一手按住她的手,另一手由怀中揣出了一块贴身的玉佩,然後丢给小贩。「老板,我用这块墨寒玉换你这只玉蝉。」

「可是……」碧蝉讶异得说不出一句话,她光是看到那块墨寒玉的色泽就明白,他丢给小贩的玉比起那只玉蝉不知贵重多少倍。用这样的东西来换一只小小的玉蝉,怎麽也不合算。

「这小爷说的可是真的?」小贩哪会看不出手中的玉是千载难逢的宝贝,兴奋的瞪大了眼睛。

「老板,那块玉还我,玉蝉我不要了。」碧蝉连连摇头。

「叫你收下你就收下,走啦!」纳蓝理也不理她的转身就走。

碧蝉急急忙忙的跟上纳蓝,她拿著玉蝉在他的面前晃了一下。「你真的是有够笨,你那块玉比这玉蝉不知道贵了多少倍。」

「是你一脸很想要的样子,我才……你还说我笨!」纳蓝真不知道自己要不要掐死这个一开口就没好话的丫头,省得自己迟早让她气死。

「你真的是很笨呀!不过,谢谢你。」碧蝉甜甜的笑了开来,她冲动的在他的脸上飞快的亲了一下,然後小心的将玉蝉收入了怀中。

「无聊!」纳蓝的口气是不耐烦的,可是他脸上的红晕泄漏了他急促的心跳。


第4章

凌崇之将由八十疋缣制成的天下大图整个摊开在长桌上,这是日前送入揽经阁的收藏之一。他对照著之前他就看过的禹贡地域图,有些失望的发现,这幅天下大图的收藏性比实用性来得大上许多。

还真是让蝉儿那古灵精怪的小娃儿说中了,在还没有看到这一幅图之前,她就一脸的兴趣缺缺,直说这麽大的地图不能带又不好收,中看定不中用。

想到碧蝉,凌崇之俊雅的嘴角扬起一抹温文的微笑。

他看过许许多多的皇门公主、世族小姐,有的是雍容华贵,有的是骄纵任性,却没有一个像她。

或许她没有令人一见惊艳的完美花容,可她的文才反应每每教他讶异倾倒,几乎忘了她只是个七岁的女娃儿。

试问这世上找得出几个七岁便能以古博今、能览尽百经,更别说她那触类旁通、举一反三、闻一知十的灵巧头脑。

她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旷世奇才!

可如此小的年纪就有如此早熟的心性,对身在宫中的她会是一件好事吗?这宫中有取之不尽的藏书可以让她汲取,却也有复杂的人性於其间角力……

这宫中会成为助她成长的地方?抑或终究成为妨碍她展翅的金色鸟笼?

揽经阁的大门阖上的声音让凌崇之微微一笑。蝉儿这小娃儿八成又是来换书的,她才入宫没有多久,就已经读完了好几柜的书,再这样下去,这揽经阁里的藏书迟早不够让这娃儿看。

「蝉儿,你才两天就……」凌崇之的话没了下文,他一脸讶异的看著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女孩。「公主?」他不解的皱起眉头。

由於长年住在皇城之中,他当然见过廉亲王那个虽然才七、八岁,可是却美得世间少见的水芝公主,虽然还是小小年纪,那一举手一投足的优雅神态,已可以看得出她那倾国倾城的千万风情。

不过,她似乎很怕他,因为每一次他的眼光一落在她的身上,她就是一脸的不安。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麽事,会让这位小公主有这样的反应,但为了不惊扰到她,他自然避她避得远远的。

「怎麽了?」凌崇之放柔声音轻问。如果不是发生了什麽事,这位小公主不该找上他这个她一向避之如蛇蝎的人物。

「我……」水芝看著他,张著嘴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紧紧抓著自己的衣袖。

「有什麽事公主但说无妨。」凌崇之蹲下身向著她的方向倾身,用平视的眼光询问著她。

水芝被他的举动吓得两脚一软,要不是凌崇之眼明手脚快的飞快抄起她,说不得她这小公主可要跌上好大一跤。

「啊!」水芝轻呼一声,脸上飞红一片。

「公主,你没事吧?是微臣冒犯了。」凌崇之被这小女娃的反应也弄得有些俊脸泛红。他的反应只是身子直觉的动作,虽说是男女授受不亲,可眼前的不过是个小女娃,他的行为应该不曾逾矩才是。

「不是,是本宫自己不小心。」水芝连连的摇头。

「公主,你今日因何事找微臣?」凌崇之恭谨问道。

水芝咬了咬下唇,微微皱起眉头。「为什麽你叫她蝉儿?」

「公主今日是为微臣称谓上逾越了本分而来?」一阵阴霾笼上了凌崇之一向温文的脸。他和蝉儿算是投了缘,所以相处时就有若知交,甚少有君上臣下之分;可毕竟她的身分还是太子妃,在大内宫中直呼其名总是不妥。

「你很喜欢她?」

水芝的问话让凌崇之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他不明白小公主的话中是何意思,但这样的问题稍一出了差池,可是杀身重罪。

只是他斟酌了好半晌,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回答。

「这……」

水芝看出了他的为难,连忙说:「对不起,这不是本宫该问的,而且本宫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什麽事?」凌崇之稍稍的松了一 口气。

「这事儿绝不能让皇奶奶还有宫中的人知道。」水芝一脸的担忧。

不安的感觉袭上了凌崇之的心头。「发生了什麽事?」

「本宫不小心听到纳蓝堂哥和碧蝉堂嫂说要出宫,而今日怎麽也找不到他们两人,本宫怕他们两人是真的出了宫。」水芝连忙把来意说出。

「什麽?!」凌崇之一脸震惊。

皇太子殿下私自出宫可不是一件小事,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怕连一向心慈仁厚的皇上也会震怒;而且,宫外的世界可不比宫中单纯,碧蝉再怎麽聪明也只是个小孩,加上一向任性惯了的纳蓝太子,这外面的世界可以说是危机重重。

「现在怎麽办?」水芝看到凌崇之一脸的凝重,急得泪水都涌上了眼眶。她早该在一发现他们两人不见时就来找他,可是心中那种面对他的犹疑总让她一再的没了勇气,不然也不会让事情拖了这麽久。

「先别慌,微臣出宫去找,太子殿下和蝉……太子妃都是有福之人,不会有事的。」凌崇之轻柔的用大拇指拭去她的泪,「别哭了。」

水芝看著他坚定的眼神,他的眼神让她相信他一定可以把人找回来,而安心的感觉也就这麽渐渐的取代了她原本不安的心灵。

「真的哟!」她的小手抓上他的衣袖。

看著她小小脸蛋上的著急,一股怜惜泛上凌崇之的心头,他轻轻的拍拍她小小的肩头,给了她一个保证的微笑。

「不会有事的。」凌崇之再一次申明。

不过,虽然为了安下小公主著急的心情,他的话说得十足十的肯定,可他的心中也不免担忧……

最好不会有事,要不然可就麻烦了。

☆     ☆     ☆

碧蝉看著有些西斜的落日,赫然发现她和纳蓝竟然也出宫了大半天,再不回皇城去的话,他们偷溜出宫的事儿迟早泄底。

「我们回宫了吧!晚了要是被发现我们偷溜出来,皇奶奶会生气的。」碧蝉看著仍是兴致勃勃四处张望的纳蓝。

纳蓝挥挥手,做了一个杀风景的无趣手势。「你这丫头若是怕了,想回去就自己回去,本太子可是还没玩够哪!」

碧蝉睨了他一眼,说道:「谁怕了,我只是提醒你。」

「那我们去看看前面人家在做什麽。」

碧蝉顺著纳蓝的手指方向看了过去,一种不好的预感像乌云一般的飘上她的心头。「我们还是别过去了吧!那些人看来可不像是什麽好人。」

一群看起来不似善类的人正围著一个商人打扮的人,不知道想做些什麽,但肯定不会是什麽好事情;而且,看来四周的人也都有著同样的想法,所以每个人都好像是想离那些人愈远愈好,深怕一个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可偏偏这空有长相却没什麽大脑的皇太子却硬是要上前凑热闹!

碧蝉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一下怀中的玉蝉。看在他送她这东西的份上,她虽然不是很想,但还是乖乖的跟了过去。

「你们这是干什麽?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老头子像什麽话?」纳蓝劈头就是大喝。

那些人不相信有人竟然敢管他们的闲事,脸色大变的瞪向出声的人,在发现说话的是一个男孩之後,几乎是各个捧腹大笑。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什麽人?你这小子竟敢管我们南山三鬼的事!」为首的大胡子说道。

「放肆!你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纳蓝剑眉一蹙,那排山倒海而来的气势吓得南山三鬼退了半步。

被围在中间的老商人一看这娃儿年纪虽小,却喝得住那三个像是凶神恶煞的大汉,连忙像是见到救兵的又求又拜,「小英雄救命!这几个人硬是要小老头和他们比力气,说是比不过,就得把身上的家当全数交出去。」

纳蓝扫了一眼又老又瘦的老头,再看看那几个壮得像是山的大汉。「这摆明了就是抢劫,你们眼中到底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大哥!这小鬼真是太好笑了,我二齿鬼长这麽大,就没听过什麽王不王法的。」

名叫二齿鬼的人哈哈大笑,露出他超大的黄板门牙。

「你们这些人找死!」纳蓝俊目一敛,怒火高张。

一个有著三只手指的矮黑男人举起手中的长刀,直指著纳蓝的喉咙。「大哥,这个聒噪的小子就让小弟我三指鬼来教训!」

「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纳蓝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只是由鼻子冷哼出声。

「不想活的是你这小子,这世上本就是强者为王,力气比不过人家,当然就得乖乖听话。不服气的话,你也来和我比此气力,要是你嬴了,我就放人走;要是你输了,就别怪我不客气!」为首的大胡子说完,像是说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的捧腹大笑。

也难怪大胡子如此有恃无恐,他身高七尺馀,肩厚如牛、背壮似熊、拳大若碗,仿佛一跺脚就能让天地为之撼动。纳蓝不过是个不满十岁的小男孩,大胡子又怎麽会把他放在眼底呢?

纳蓝微微皱起眉头。眼前的大胡子摆明就是仗著力气欺负人,可他的身材如此可观,想必力气定也不可小觑。

衣袖的拉扯让纳蓝回过神,他微皱眉的看著扯著他衣袖的碧蝉,「干嘛?」

「你要用武功对付他们吗?」她小声的在他的耳边问道。

纳蓝皱起眉头,回她一个白眼,「我不会武功!」

「不会?崇之哥哥不是有教你吗?」碧蝉低声说。她早该知道白痴就是白痴,走到哪儿一样都是白痴。

「他教我就一定要学吗?」纳蓝学她压低声音没好气的说。

这个小丫头!怎麽每句话都这麽让人听不得,非得刺上他几句不可。

此刻他当然也有些後悔之前没有好好的练武,可是以往只要他冷眉一挑,所有的人就连滚带爬的逃得像会没了命似的,他学不学武功根本无所谓。

碧蝉受不了似的翻了个白眼。「是啊!你是可以不学,那你看现在怎麽办?」

「什麽怎麽办?我可是堂堂嘉愚王朝的太--」

她脸上的不肩表情让他心中怒火高张,身为太子的骄宠性子一浮现,也顾不得自己可是偷溜出宫,当场就想用他的身分压人,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碧蝉一把捂住口,截断了他才到喉头的话。

「喂!你们这两个小鬼,到底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底,在那儿叽叽喳喳自顾自地说些什麽?」大胡子等得没了耐性,没好气的大吼。

「没有什麽!」碧蝉连忙摇头。「只是你刚刚说过,只要我们赢,就会放人是不是真的?」

「难不成你这小女娃也想和我比力气?」才说完,大胡子又仰天大笑。

「我当然是不可能,除非让我和他两个人一起和你比,你不会说不行吧?」碧蝉甜甜的一笑。

大胡子鼻孔朝天喷气道:「笑话!像你们这种娃娃,就算再来十个,我也不会放在眼底。」

「真的?那我们就来赌赌看。」碧蝉笑道。

大胡子大声问道:「赌什麽?」

碧蝉鬼灵精的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勾起了一抹微笑,然後捡了根树枝在她和大胡子的中间画了一条线。

「我和他用前面的板车把东西由你这边拖过来我们这一边,你若拖得回去就算你赢,拖不回去的话就是我们赢了,好不好?」碧蝉说著。

「这有什麽问题!不管你们拖了什麽东西过去,我一定会再拖回来的。」大胡子说完和他的兄弟又是一阵大笑。

「你想做什麽?加了你的力气,也多不了什麽帮助的。」纳蓝皱起眉头。他一点也看不出在比力气这种事上,她能帮得上什麽忙。

他看了一眼她那像是被风一吹就倒的瘦小身子……啐!她别扯他的後腿他就要偷笑了。

「放心啦,照我的话做就没问题。」碧蝉一点也不理会纳蓝的冷嘲热讽。

「我为什麽要听你的……」纳蓝的抗议在碧蝉的瞪视中散去,末了只好讪讪的把话吞回肚子里,然後没好气的加了一句,「要是出问题,你就给我小心一点!」

「放心啦!」

碧蝉让纳蓝拉著板车前面,而她自己从後面推著,有些不大稳的推到大胡子的面前,然後才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停下来。

看到他们两个小孩连空车都拖得这般辛苦,大胡子双手交抱著胸,脸上浮是轻蔑的表情,「像你们这种小娃儿,我用一只手都能赢。」

「别这样说,胜负还没分,不是吗?」碧蝉甜甜一笑。

大胡子朗声道:「好!我就让你输得明白一些。开始吧!」

碧蝉对著大胡子指了指板车说:「你上去吧!」

「做什么?」大胡子不明白的问。

「反正你上去就是了,不是要分胜负吗?还是你怕了?怕了就认输,我也不介意就是了。」碧蝉双手一摊。

「笑话!谁怕了!」大胡子二话不说的跳上板车。

这样的重量对碧蝉和纳蓝虽是吃力,但总算也把大胡子连人带车的拖回了另一边。

碧蝉稍稍喘了一口气後才说:「好了!现在就请你把自己拖回去吧!」

「拖我自己?」大胡子坐在板车上,一脸惊怒,这时他才明白自已竟让这小娃儿摆了一道。

碧蝉转头对身旁的纳蓝淘气的眨了一下眼睛。「我们刚刚不是说好,我们拖过来的东西他要拖回去吗?」

纳蓝这下子总算明白碧蝉脑子里打的是什麽主意了,他看著脸色发青的大胡子,忍不住狂笑出声,说道:「是啊!不知道刚刚是谁说用一只手都能赢的?」

「你们……」大胡子气得说不出任何话。现下事实摆明了,他就是没有办法把自己给拖回去。

「照我们的约定,你要放人走。」碧蝉说道,和纳蓝交换了个胜利的眼神。

大胡子恶狠狠的看了纳蓝和碧蝉一眼,「好!我放他走。」

大胡子话才说完,老头子就像是身後有恶虎追赶一般的抱起包袱,飞也似的逃离,连话都没有多说一句。

「大哥!」

大胡子的其他两个夥伴不满的同时出声。

「闭嘴!」大胡子低喝。

纳蓝得意的看了一脸气愤的南山三鬼,他转头拉起碧蝉的手臂,「我们走吧!」

碧蝉看著他抓在她手臂上的手,有点讶异的发现这感觉并不讨厌,所以她便不表示任何意见的任由他拉著她离开。

说真的,她一点也不喜欢这些看来就不似善类的人,还是早些儿离开得好。

「等一下,我说让他走,可没说让你们这两个小鬼离开。」大胡子手一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大胆!」纳蓝沉下脸色,怒瞪著眼前胆敢冒犯他的家伙。

「大哥,我看这小鬼好大的口气,一定不是什麽寻常人家的小孩,将他捉住说不定可以要到一大笔赎金。」三指鬼建议。

「瞧他穿得一身粗陋,能榨得出什麽钱?倒是瞧他一身细皮嫩肉,要是将他卖给喜欢娈童的吴大爷,一定可以捞上一笔。」二齿鬼搓著手,一脸的兴奋。

碧蝉暗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来这些人是打坏主意打到他们的身上来了,这都得怪纳蓝这个大白痴,没事生得一张这麽好看的脸做什麽。

「放肆!我可是--」

碧蝉一脚踩在纳蓝的脚上,不让他把话说完。「闭嘴!」她瞪了他一眼。

「啊!」脚上的剧痛让纳蓝抱起脚跳了起来,「你竟敢踩我?!」他恶狠狠的瞪著重重踩了他一脚的碧蝉,脸上是十足威胁的表情。

「你们抓他没用啦!他不过是我的小厮,想要赎金,还不如抓我。」碧蝉挺直腰杆,毫不退缩的面对著三个凶神恶煞的人。

「你这死丫头,你说什麽?我是你的小--」纳蓝在碧蝉的瞪视之下又没了声音,因为她的脸色摆明他若想继续说下去,她定会再踩他一脚,而且绝对比刚刚那一脚更用力。

「你这丫头又小又丑,身上穿的也是普普通通,能拿得到几文钱?」

要不是现在时势比人强,碧蝉真是恨不得一脚踹在狗眼看人低的大胡子脸上,但最可恶的是纳蓝竟然还跟著笑。

「哼!你们真是有眼不识泰山,难怪会穷到要出来做坏事。你们也不去打听、打听,本姑娘刚刚在一品天上香摆桌,一出手就是一千两银子!抓了姑娘我有多少钱拿,你们不会合算、合算?」碧蝉虽是心中怕得要死,可表面上仍是一派自然。

「一千两银子?!」

南山三鬼被这数目吓了一跳。

「笑死人了,你一个小鬼能拿得出一千两银子?」大胡子一点也不相信。

「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她做了一个不屑的手势,彷佛他们信不信一点也不关她的事。

「大哥,你觉得这小鬼的话能听吗?」三指鬼仍是不大相信。

大胡子皱起了眉头,好半天也不能下决定,他没好气的一挥手,道:「管他能不能信,先把这两个娃儿带回去再说!」

☆     ☆     ☆

碧蝉皱著眉打量自已和纳蓝被关的地方,满地的木柴和头顶的蜘蛛丝,让她推测这儿原该是个柴房。

她自窗子看著即将西斜的落日,心想以那些人挟著他们走的时辰算来,就算出了城,这儿也该是城郊的不远处,只要他们逃离得了这儿,要找回城的路应该不难才是。

她转头看著被五花大绑还被布条塞住口的纳蓝,他虽然不能说话,可是那恶狠狠瞪著她的眼神,明明白白的示意要她替他松绑。

「笨蛋!打不过人家就不会不要说话吗?」她边说边把他口中的布条拉出来。

比起被绑成这样的他,她的遭遇似乎就幸运得多,因为除了和他一起被关在这破旧的柴房外,她可是自由得很。不过,这也难怪,比起一路上大吵大闹又不断挣扎的白痴的他,她可是个安静而合作的俘虏。

「你竟然叫那些人塞住我的嘴巴,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嘉愚王朝的--」布条才取出,纳蓝开口就是大骂,可才说没两句,又让碧蝉将布条塞了回去。

纳蓝一脸不敢置信的瞪著她无礼至极的行为,要不是碍於他口中的布条,这会儿他已经骂翻了天。

碧蝉可不傻,她当然看得出他那一脸恨不得宰了她的表情,她对著他吐了吐舌头,像是教导不懂事的小孩一般双手擦腰道:「说你白痴你还真是白痴,你以为说出了身分他们就会乖乖的放了你吗?对皇族不敬是可以诛连九族的,现在他们抓了你,一旦知道你是谁,你以为他们会怎麽做,连忙放了你然後以死谢罪吗?」见他的脸色虽然难看,但似乎没有那麽冲动了,她才又把他口中的布条拿了下来。

「我可是……」纳蓝一看到碧蝉又拿起了布条,连忙把话吞了回去。「从来没有人敢对我做这种事!」要不是全身被捆得像烤乳猪,他早一脚踹了过去。

「废话!!当你在皇城之中,你是太子,顶著这样的身分谁敢对你不敬?可现在你只是个打不过人家的小孩子,那些人想杀你比切豆腐还容易。」碧蝉对他的天真摇了摇头。

「他们敢?!」纳蓝怒目一瞪。

「拜托!你就算笨,也该有个底吧!人家会怕的不过是太子这个称谓,可不是你这个人,没有这个身分,你就什麽都不是。现下你在他们手中,一旦明白你的身分,放了你他们也只是死路一条,既然杀了你是神不知、鬼不觉,你以为他们会怎麽做?」

纳蓝张著嘴说不出一句话,她的话冷冷的敲进他的心坎,点出了他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他一点也不喜欢明白别人敬畏的从来就只是那个身分,而不是他纳蓝这个人,可这摆明了的事实,让他没有一点反驳的馀地。

如果他的身分不是皇太子,那他根本什麽都不是。

纳蓝像是一下子没了气的垂下肩头,他的样子让碧蝉吓了一跳,因为打从认识他以来,他总是一脸不可一世的狂妄,这可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像只斗败的公鸡般。

静默一下子在柴房中降临,看他一句话也不说的样子,碧蝉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麽,便蹲下身子,使劲的帮他解身上的绳子。

「你多大?」

他突然的出声让恰好拉开他身上绳结的碧蝉吓得整个人往後跌,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快七岁了。」

「七岁?你比我足足小了两岁?」纳蓝皱起眉头,他的样子像是被吓了一跳。「为什麽你会懂得比我还多?」

碧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书看得多呀!比起你这种气跑好几打太子太傅又从来不看书的人,自然懂得多了。」

「是!你懂得多,那你有办法离开这儿吗?」纳蓝有些不服气。

碧蝉在地上捡了一根看起来够扎实的棍子,然後交给纳蓝。「你就躲在这儿,现在他们只留下一个人守我们,等一下那个人一进来,你就从他的後脑敲下去。」

「你要怎麽让那个人进来?」纳蓝挑起眉,狂妄的神情又回来了。

「反正我自有办法!」碧蝉对他扮了个鬼脸,然後突然喊叫了起来,「来人哪,救命哪!他一动也不动,一定是死了!我不要和一个死人关在一起!我会吓死的!我死了你们连一文钱也拿不到!」

她才喊完,柴房的门就有了动静,守在门外的二齿鬼连忙打开门冲了进来,纳蓝也在这时候一棒敲在他的脑袋上。

只是不知道是纳蓝的力道不够,还是二齿鬼的头太硬,他竟然还站得好好的并且张大眼的瞪著纳蓝,还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纳蓝的心儿一阵紧缩,他几乎可以想像那一刀砍在身上会有多痛。看来这次他是死定了,都是这丑丫头想的鬼主意,她根本就是存心要他好看!

他要是死了,做鬼也不饶她!

才这麽想著,二齿鬼竟然直直的向前倒下,映入纳蓝眼中的是拿著木棍脸色泛白的碧蝉。

「你打死他了?」纳蓝吞吞口水,安定了飞快的心跳。

碧蝉像是被烫著了手似的连忙丢掉手中的木棍。「我没有!」她连连摇头,脸上是惊魂未定,「我有吗?」

「管他的!我们快走!」纳蓝一把抓起她的手,拖著她飞快冲出了柴房。

天色已暗,出了柴房,纳蓝才发现根本看不出任何方向,但他明白一定得找个地方藏起来,否则要是其他的两个人回来了,他和碧蝉都会没命。

於是,藉著微弱的月光,他拉著碧蝉在林子间东钻西绕,脚步不敢有一丝稍停,他现在只求能离那些人愈远愈好。

碧蝉被纳蓝用力拉著,眼角闪过的影子吸引住她的目光,一个不注意脚下绊到了树根,整个人向前趴了下去。

「哎哟!」她痛呼一声。

「你没事吧?」纳蓝连忙将她拉了起来,他皱起眉头。「你发什麽呆?要是让那些人追到可就没命了。」

「我好像看到那儿有个山洞。」碧蝉指著刚刚引起她注意的东西。

纳蓝微眯著眼看著碧蝉手指的方向,看见了她所说的山洞。洞儿不大,但应该藏得了他们两个人。

「那我们就先躲在那个山洞里好了。」

碧蝉和纳蓝二话不说,两人手牵手飞快跑向山洞,直到入了山洞才像是没力的跪坐在地上不停的喘息。

「我的玉蝉!」碧蝉突然一声惊叫,「一定是刚刚跌跤的时候掉了!」说著她就要往外冲,却被纳蓝一把抓住,阻止了她不理智的行动。

「你疯啦!不过是个破玩意,你要是出去,遇上那些人怎么办!」只要能安全回宫,那种东西她要多少,他就能给她多少。

「不行!那是我的玉蝉,我一定要拿回来。」碧蝉说什麽也不放弃。

纳蓝真不知道她是怎麽回事,他心想,不过是个不值钱的东西,为了那东西她竟然连命都可以不要,真不知道她的聪明都到哪儿去了。

「好啦!我去拿啦!」

「你?」她看著他。

「怀疑呀?」纳蓝没好气的说:「我脚比你长,跑得比你快。」话一说完,他也没等她有任何的反应就跑出山洞,向著方才她摔倒的地方跑去,然后依着月光,果然在不远处找到了那该死的玉蝉。

他捡起了地上的玉蝉,在衣袖上擦了擦之後顺手揣进了怀中,正要转身离开,突然一阵冷意让他打了一个寒颤。

「死小子,竟然敢伤了我二弟,我非要拿你的命来抵不可!」

纳蓝连忙转身,乍然对上了南山三鬼中的大胡子那一脸的凶恶,月光下,大胡子手中的刀闪著寒光,冷入了他的眼中也冻住了他的脚,他就像是被猫逮住的耗子般,动也动不了。

「小心!」

大刀一挥,一片血花洒落,纳蓝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撞上了他,下一瞬温热的血腥味沾染了他的全身。

「你……」他惊恐的看著倒在面前的碧蝉,她整个人浸在血泊之中。

碧蝉吃力的起身,只觉得由肩头到後背是一片火烧的剧疼,她忍著痛张开双臂挡在纳蓝的面前。

身上的痛给了她勇气,让她头也不回的瞪著有如恶鬼的坏人。

「大白痴,我先挡著他,你快走!」

「我……」纳蓝说不出话。血由她的背後不停的流出,一定很痛的,但他一点也不明白为什麽她还能做到这种地步。

「拜托你,快走啦!」碧蝉几乎快哭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她真的好痛啊!

纳蓝深吸了一口气,将碧蝉推到身後,用著近乎誓言的口气说:「我不会丢下你的!」

「你们一个也别想走!」大胡子举起刀,一点也不留情的对著纳蓝砍过去。

「咻」的一个声响划破了黑夜,大胡子手中的大刀应声而落,整个人就像是被点了穴般的一动也不能动,只是又惊又怒的说道:「什麽人?」

「微臣来迟,让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受惊了!」凌崇之单膝下跪,为他的迟至请罪。刚刚的场面著实惊险,要是他再晚一步,可能就……

「你怎麽到现在才来?!本太子非降你的罪不可!」定下心神之後的纳蓝,忍不住将心惊全都发泄在凌崇之的身上。

「是崇之哥哥吗?」碧蝉一听到凌崇之的声音,喉头发出一声呜咽,想也不想的飞快冲入了凌崇之的怀中。「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蝉儿的。」

凌崇之心疼的看著全身是血的碧蝉,他连连帮她点了几个大穴来止血。「别怕!没事了!」他轻声的哄著。再怎麽聪明过人也不过是个小孩,面对这样可怕的事情,一定吓坏她了。

「崇之哥哥,还好你来了!蝉儿真的好怕!」碧蝉埋首在凌崇之的胸前,低低的抽噎声渐渐大了起来。

她一直不敢流出来的泪水,在总算放心的此刻终於奔流而下。


第5章

碧蝉因为背上的刀伤由颈肩至後背,所以只能趴睡在床榻上。

玉儿红著眼看著碧蝉因为不适而连沉睡中都紧皱的眉头。

御医也说了,再晚一步或伤口再深些,人就没救了。

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教她怎麽跟老爷和夫人交代呢?她就算是以死也不能谢罪啊!

身後的声响让玉儿连忙拭泪起身,她讶异的发现来人竟然是太子殿下,她连忙低下头;太子殿下的气势总是让她心生畏惧。

「太子殿下!」没有小姐挡著,她根本不敢面对这令她害怕的皇太子。

纳蓝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後低声道:「退下。」

「可是……」

她一点也不放心让这总是和小姐不和的皇太子单独留在寝宫,谁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什麽事情来?

这一次他们两人偷溜出宫,小姐伤成这样,而皇太子却一点事情也没有,这样的猜测或许有些不敬,可她实在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另有隐情。

「还有事吗?」纳蓝皱起眉头,不耐的看了玉儿一眼,可当他的视线扫至床上的碧蝉时,眼中则迅速闪过了一丝不安。

「玉儿不敢!」玉儿连忙道。

或许是纳蓝不同於以往的眼神让玉儿放下了心中的疑虑,她起身行礼之後就出了寝宫,让他和碧蝉同处一室。

纳蓝根本不在意玉儿是什麽时候离开的,他的眼光一直胶凝在偏著头趴睡的碧蝉身上。他走向前,在床边停下脚步。她的气息好浅,浅得让他有好一会儿几乎要惊慌起来,直到他的手探到了她鼻前的气息。

打从和这女娃一照面,她就让他恨得牙痒痒的,可每每占上风的却又是她,教他每次一想到她便是一阵气恼,非得想法子扳倒她不可。

可现下静静看著她,他才发现她是如此瘦小,他用手掌比著她垂放在身侧的小手,讶然的发现她的手竟然只及他的一半!

如此弱小的身子,是如何装下这麽大的勇气的?在面对那恶人的刀口,连他都不免心生畏惧,而她又如何有勇气替他挡下那一刀的?

一闭上眼,他几乎还可以看到她挡在他身前时,那瘦弱的双肩上不住的微颤,她一定是很害怕的,那为什麽她又能做到这样呢?

如果他有武功就好了,她便不会被那恶人伤成这样。虽然恶人都已伏法,但是只要一想到她的血喷上他的脸的那种感觉,他就恨不得亲手把那恶人杀了!

可他什麽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她因为他的无能而受伤……

几许乌丝垂在她苍白的颊边,他轻轻伸手为她拨开,或许是他的动作惊扰了她,她深深的蹙起眉头,嘴中低喊著难辨的言语,自眼睫滴落几点泪。

纳蓝的手指掠过她的脸颊来到腮边,拭起她点点的泪珠儿,一种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悸动在胸口凝成,那像是不舍的刺痛在他的血液中缓缓流过……

他像是被灼著了的缩回手指,看著其上的泪水,不由自主的将手指靠近了唇边,那微咸的味儿让他轻轻蹙起眉头。

深吸了一口气,再像是下了什麽决定般的慢慢吐出,他伸手将怀中的玉蝉拿了出来,靠近唇边轻吻,然後俯身轻轻放在她的枕边。

再看一眼,他才悄悄转身离开。

☆     ☆     ☆

凌崇之手握著剑,出招轻灵的舞著每日必练的武术,自他习武以来,一直不敢或忘「武以勤础」的师训,以求能精益求精,不怠於学。

一道目光让他瞬间由动转静,才一停手,转头就看见一旁站立的纳蓝,他不免有些讶异,因为这是首次他在他练武的时候出现;以往纳蓝总是能避就避的。

他将长剑轻收入鞘,褪去练武时的刚强之气,一脸儒雅的来到了纳蓝的身边。

「太子殿下。」他行了一个臣子之礼。

纳蓝一挥手,硬生生的打断了他的行礼,「身为师长,不用行臣礼。」

他的话让凌崇之好生呆愣。纳蓝太子一向不愿拜师,是以他虽有师之名而无教之实,今日这一番话是表示纳蓝太子总算想和他学武了吗?

「学武之道在恒,不是两三日可成。」凌崇之提醒他。

纳蓝微微皱起了眉头,「要赢过师父要多久?」

凌崇之挑起一边的眉头,目露有趣之光。这小娃儿好大的口气,还没学就想嬴。

「基本功和心法至少三至八年,之後就靠资质和努力。我六岁习武至今十二年,就看你能在多少之间缩短我们近二十年的差距。」

「我一定会赢你的!」纳蓝信誓旦旦的说。

凌崇之对他狂妄的口气一点也不以为意,只是微微的扯了扯嘴角,他撩开衣摆蹲起马步,「这叫扎马步,是基本功的第一课,你学学看。」

纳蓝依样的双手握拳、双脚屈膝、齐肩而立。

凌崇之走到他的身边,右脚向他的脚一扫。

纳蓝没防著,一下子重心不稳的整个人向前趴去,他怒目起身。

「放肆!你做什麽?!」

「扎马步练的就是个『稳』字,要不动如山。你重心不够低,从现在起,每天先扎上三炷香的马步。」

「三炷香?开什麽玩笑!」纳蓝气得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凌崇之也不阻止。习武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要纳蓝这从小就被宠坏的小孩子习武更是难上加难,如果纳蓝没有这种觉悟,只想跳过扎实的底子学个一招半式的皮毛,那他倒不如不教,以免纳蓝因为那半调子的武功而招致更大的祸端。

他承认纳蓝那一身出奇清朗的骨骼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学武奇才,可不管他的资质有多好,若不能苦心学习,终究不可能成事。

「爱之适以害之」乃是至理名言,只是可惜了纳蓝这孩子的资质,不然以他所拥有的傲人天分,假以时日,追过他也非不可能之事。

凌崇之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才想离开,身後去而复返的脚步又让他燃起一线希望,他也不出声,只是静静等待。

「你说三炷香就三炷香。」纳蓝的声音有些闷,「除了这玩意儿,总还有些别的吧!」

凌崇之小心的藏起脸上愉悦的笑意,在转身面对纳蓝时保持著一贯自若的平静表情,「马步扎完之後,我会传你一套内功心法的口诀,配合内功心法每日打坐一个时辰。」

「什麽?!打坐一个时辰?」纳蓝提高了音调。

「别动,扎马步不能中断,否则就得重来。」凌崇之警告道。他预计以纳蓝的性子,一定会出声向他抗议,可出乎他意料的,纳蓝竟然只是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的咬住了下唇。

纳蓝的举动让凌崇之微微的点头。直到此刻,他首次相信,纳蓝是真心想把武术学好,只是他还有点不明白,一向任性而为的纳蓝的练武决心究竟是从何而来?

☆     ☆     ☆

一阵风旋过长廊,吹入位在皇城东侧枕流园的漱石亭里。

碧蝉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书。肩背上开始结痂的伤口又刺又痒,扰得她心头既烦且乱,根本不能定下心神好好把书看完。

只是偷偷的抓一下应该不会有事吧?

碧蝉心念才动,手都还没伸出,玉儿尖声的嚷嚷已到--

「小姐!怎麽才说过你就忘了,那伤口是抓不得的,不然伤好了也会留下疤的!」

碧蝉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认命的把手放下。「没办法,这真的是痒死人了,就像是有千百只蚁儿在爬似的,不去抓很痛苦耶!」

「小姐,你就再忍忍,过些日子,等痂自己掉了就没事了。」玉儿好言劝道。

碧蝉一脸痛苦的皱紧眉头,使出哀兵之计求著一脸坚定的玉儿,「天哪!人家都快疯了,就一下下好不好?好玉儿、好姊姊,蝉儿只要抓一下就好了啦,」

「不行啦,这要是留下疤就不好了。」玉儿像是铁了心的摇头。

「玉儿,这种伤口横竖是会有疤的,抓一下又会有什麽差别?」

碧蝉斜眼看了一下自己的肩头,虽然只能看到肩上一小段的疤,但自己心里可是明白得很,这丑陋的疤由颈侧直到腰际,就算结痂脱落了,疤痕也不可能完全由身上淡去的。

才说完,碧蝉就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因为玉儿的双眼在瞬间盈满了泪水。

「都是玉儿没有好好照顾小姐。」玉儿说著还跪下哭了起来。

「喂!别这样!好玉儿、好姊姊,是蝉儿自己顽皮才会受伤,和你有什麽关系,你就别哭了,蝉儿答应你不抓就是了。」碧蝉连忙起身去拉王儿。

碧蝉虽然觉得玉儿烦了些,可是她也明白玉儿只是忠心为主,有时也就不免扛下太多不必要的责任,像这一次她的受伤就是。明明就是她贪玩溜出宫惹来的祸事,玉儿偏就一副是她送她上刀口的样子。她一点都不怀疑,万一这次自己要是没活成,以玉儿这种想不开的性子,说不得还真会以死谢罪哩!

「小姐,你的手不能出力的!」玉儿一看碧蝉伸手要拉她,连忙制止。

「玉儿姊姊,人家是受伤,又不是残废,用不著这样大惊小怪。」碧蝉好笑的吐吐舌头,但为了不让玉儿更担心,还是乖乖的让她搀回亭中的石椅上。

玉儿说道:「小姐,你这可不是普通的伤。」

「人家知道,光看这疤的样子,也知道这伤一点也不普通。」碧蝉用手指触了触肩上的疤,指腹下传来的粗糙感觉,让她想起了那最惊险的一幕,眉头也微微蹙起。

玉儿误会了碧蝉皱眉头的原因,以为她是为了身上这道不甚美观的疤而心烦。「小姐,别担心,皇太后担心你身上的伤口,特别差人送了几颗雪晶芦果,听说这果子可是远从西域而来,而且是一甲子才结一次的疗伤圣品,只要你乖乖敷了,背上的疤就会消失的。」

玉儿就是为了把皇太后差人送来的果子呈给碧蝉看,才会急急的在她看书的当儿来这漱石亭找她,也才会发现她竟然伸手想抓背上的伤口。

「雪晶芦果?」碧蝉对这种只在书上见过的药材很是好奇。

在载尽天下奇珍的「千方百奇录」上有云,雪晶芦果乃是长在西方天绝之顶的冷翠冰菡,三十年一开花、三十年一结子而生的枣大果子。

碧蝉接过并将果子高举对著阳光看了看。这雪晶芦果真是稀世少有,整个果子呈现乳白凝脂状,拿在手中还隐约透著微微冰凉感。

突然,一只手抢走了手中的果子,碧蝉讶异的一声惊喘。

「你做什麽?」

「丑八怪就是丑八怪,用雪晶芦果根本就是浪费!」水仙冷哼一声。对於太后奶奶竟然把这种她求了好久都不给她的东西赐给了面前的丑女人,她愈想愈气,不依的拉了拉身旁的纳蓝,「纳蓝堂哥,你说仙儿说得对不对?」

碧蝉这才看到站在一旁一脸阴沉的纳蓝,她原本想和他打声招呼,可看到他那像是要吃人的面色,当下她也没了兴致。

其实经过了生死患难,加上她醒来就发现留在枕边的玉蝉,她对他的看法也有了点不同,原本以为他也会和她有同样的想法,看来倒是她想太多了。

「浪费不浪费关你什麽事,东西还我!」碧蝉可不是被吓大的,她管水仙是什麽来头,照样一把伸手将雪晶芦果从骄纵丫头的手中抢了回来。

水仙长这麽大,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这麽不客气。原本她就不喜欢抢了她堂哥的丑女人,现下又让碧蝉这般无礼的对待,气得她也不顾碧蝉刀伤方愈,举起手就是一巴掌。

碧蝉连忙闪过身子,虽然闪过刁蛮公主打过来的耳刮子,但是衣袍却让水仙抓个正著。

因为怕扯到伤口的缘故,所以碧蝉的衣裳穿得较为宽松,让水仙这使劲一拉,竟是露出了大半的肩头。

「哎呀!小姐,你的伤口有没有动到?」玉儿想抢救已是不及,只能惊喘出声。

碧蝉用力抓住衣领,忍不住想出口斥责刁蛮公主的无礼行为,可她的话还没出口,就听见水仙没天没地的叫喊起来--

「天哪!吓死人了,身上有这样可怕的疤,你这辈子是嫁不出去了!」水仙捂著嘴倒抽了一口气,对著碧蝉肩背上那道又红又紫的刀疤嚷嚷了起来。

「我嫁不嫁得出去关你这臭丫头什麽事!你先担心你这性子有没有人要再说。」碧蝉冷哼一声。对这种说话不客气的人,她一向主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堂哥!」水仙不依的回头喊著纳蓝,相信以她堂哥讨厌碧蝉这丑八怪的程度,他一定会替她好好的出一口气的。

碧蝉挑起一边眉头,等著纳蓝替他那骄纵过了头的堂妹出头。反正她和他相看两相厌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她可是一点也不会把他的敌意看在眼底。

「她不需要有人要,她是我的人。」纳蓝双手抱胸,从鼻孔冷哼出声。

「堂哥!」水仙嘟起了小小的红唇,「哇」的一声哭著转身跑开。她怎麽也没有想到堂哥竟然不帮她,还替那个无礼的丑八怪说话。

「谁是你的人?」碧蝉的小脸全皱成了一团,「你这个恶心的大白痴!」

纳蓝整个人跳了起来,原先脸上的讪然一下子转成了愤怒,「你这个臭丫头!你敢说本太子恶心?!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本来就恶心到了最高点,什麽我是你的人,你等下辈子吧!」碧蝉一点也不客气的吼了回去。

「我们都拜过堂了,你不是我的人是什麽?而且本太子愿意承认你这个臭丫头是我的人,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我都没嫌了,你还敢说我恶心?」纳蓝欺身向前,倾身恶狠狠的瞪著不客气回瞪的碧蝉,他的手停在她的颈子上,那样子就像是要掐断她的脖子似的。

「小姐?」玉儿吓得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碧蝉挺著腰杆,说什麽也不止目示弱。「你想怎麽样?」她谅他也不敢真的对她做出什麽事,便有恃无恐的迎向他的目光。

令她讶异的是,他的手在触及了她的颈项时,一下子转成了轻柔,像是蝶吻似的轻抚著她自己看了都觉得有些不舒服的刀疤。

「你……你做什麽?」她的心跳蓦地乱了节拍,连说话也开始结巴。

「还疼吗?」纳蓝眉头微锁,「要不是为了救我,你也不会受伤。」他的呼吸热辣辣的吹在碧蝉的耳边。

碧蝉像是被火灼著了般的连连退了好几步,让自己和他隔了伸手难及的距离。「你这大白痴是被吓坏了还是撞到头又吃错药了?说这种话根本一点都不像你!」他会说这种话还真是天要下红雨了,就她对他的认识,他这个纳蓝太子不是一向认为整个世界以他为中心?什麽时候他还会想到别人?

「这伤是为本太子受的,你别担心,本太子会负责的。」纳蓝举手像是起誓的说。

碧蝉连忙伸手止住他的动作,「不用了,要不是因为你要替我找回玉蝉,你也不会碰上那个坏人,说来说去,这一刀本来就该是我挨的,你什麽责任也没有。」

碧蝉的个性是倔过了头,可她也是个明白事理的人,该是她自己的不对之处,她也不会乱栽赃到旁人身上。

「你是不相信本太子会负责吗?」纳蓝剑眉蹙起,脸颊微微抽搐。

「我说不用了!」碧蝉翻了翻白眼。他这个人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听不懂人话?她都讲明不要他负责了,他还罗唆个什麽劲。

「本太子说要就要!」纳蓝双目冒火,双掌紧握,一副欲杀人而後快的样子。

「够了吧!你这个人怎麽这麽多事,是太无聊了吗?人家说不关你的事就是不关你的事,你是太白痴以至於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碧蝉没好气的大吼出声,一点也不理会纳蓝气得七窍生烟的样子。

「我多事?!我无聊?!我白痴?!你--」纳蓝几乎要把自己的下唇咬出血,才制止住自己一把掐死她的欲望。他恨恨的把衣袖一挥,转身就走。「你这个臭女人,你就别後悔!本太子懒得理你!」

碧蝉对著纳蓝怒气冲天的背影扮了一个大鬼脸。

「谁会後悔呀!我还巴不得你这个大白痴离我愈远愈好哩!」

☆     ☆     ☆

枝头雀鸟鸣翠,案头檀香袅袅,是个适合吟风晒书的日子。

揽经阁前,凌崇之与碧蝉围著石桌而立,一脸专注的对照著手中的地图和桌上的山岳模型,嘴中还不停的发出赞叹之声。

「崇之哥哥,这地图和地形仿模是出自不同人之手,可这一山一河两相比较竟无一丝一毫之差,这中原之人绘制地与览图的技术已经到了令人佩服的地步,你说是不是?」碧蝉指著手中的地图和桌上的地形模,忍不住惊叹的说。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外面的世界有太多我们不能想像的事物,所以坐井窥天,乃小见矣,能出大海之辽,方知江河之限。」

能让地图和地形模如此精妙的对照,足见制图之人与制模之人皆翔实呈现山川地形,以至於能毫无误差,光这一点就让凌崇之不由得轻吁一声。

「崇之哥哥,你的意思蝉儿明白,就是为学不当画地自限,只有看过天下之大,才能明白自身的渺小,是吧?」碧蝉心念一转,便明白凌崇之话中的意思。「人云『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若有机会,蝉儿也想行他个千山万水,才不枉此生。」

碧蝉灵巧的反应让凌崇之微挑起一双俊眉,而後她那不符年龄的话又让他不自觉轻笑出声。这小女娃的反应著实不同於凡人,每每令他忘记她不过是个小小女娃,若她是个男儿身,以她这般敏捷思绪、机智反应和满腹经纶,他日必是个在朝立典、在野为经的人物。

「蝉儿真是聪慧,只可惜……」

凌崇之的话还没说完,就让由远而近的吵闹声打断了还没出口的话,他和碧蝉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光,然後不约而同的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

只见纳蓝双手抱胸,脸上的表情是十足的不耐烦,而地上那又求又跪的男子好像是御驷园的总管太监。

「皇太子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总管太监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一下,圆胖的身子抖得像秋天的落叶。

「本太子明明说过,这墨蹄雪耳骁是本太子的爱驹,要是出了一点差错,就拿你的狗命来抵,你竟敢把本太子的话当耳边风,本太子今天若不好好教训你,教本太子这口气往哪儿出?」纳蓝弹了弹衣袖,看向跪地的人的眼光像是看虫子似的。

「太子饶命!看在小的年过半百的份上,饶过小的一时粗心,忘了把门系上,才让您的墨蹄雪耳骁跑了出去,还折了腿。」总管太监磕得头都快断了。

「饶了你这老家伙?」纳蓝冷笑一声,脸上是可有可无的表情。「也行!」

「真的?」总管太监大喜过望,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多谢皇太子殿下饶命!」

「别谢得太早。」纳蓝踢了总管太监一脸的尘土,呛得总管太监咳嗽连连。「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把他拖下去打五十大板!」

「这……」

侍卫们相互看了一眼,大家心中都明白,以老总管的年纪,别说是五十大板了!就连二十大板都不知道挨不挨得过哪!

「这什麽?谁要是不服,就出来替这老家伙挨上一倍的板子,本太子就放了这个老家伙!」纳蓝的口气没有一点玩笑成分在里头。

所有的人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敢再多吭一声,大家都知道,纳蓝是说得到做得到的人。要救这御驷园的总管太监就得挨上一百大板,这一百下板子可不是人人挨得起的,到时别说救人了,说不定会连自己的小命也赔上。

「你够了没有!人家都说不是故意的,你干嘛非要他老人家一条命不可?」碧蝉实在看不过去,忍不住出声制止。

纳蓝听到有人竟然拂逆他的意思,他有趣的目光在看到碧蝉之後,霎时锐利了起来,高高挑起的眉头也紧紧纠结起。

「你……」他看了一眼碧蝉身旁的凌崇之,皱著的眉头更紧上三分。「我也没有非要这老家伙死不可,只要他挨过了五十板或有人替他挨上一百板,他都可以不死的,不是吗?」

「你说这什是麽废话?」碧蝉气得尖叫。她这辈子还真没见过哪个人比他更不可理喻的了,不过是为了一匹马,有必要这个样子草菅人命吗?

「你敢说我的话是废话,难不成你想替这老家伙挨板子不成?」纳蓝气得一脚重重跺地。

「挨就挨,怕你呀!」碧蝉火上了心头,想也不想的豁了出去。

纳蓝倒抽了一口气,气急败坏的吼出声,「你脑子坏了啊!一百板哪!你全身上下没三两肉的,挨得了什麽板子?」

「我脑子再坏也不会比你笨,我说挨就挨,反正挨板子的人是我,你管那麽多做什麽!」碧蝉一点也不领情,还不屑的对他扮了一个鬼脸。

「你这臭丫头,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吗?」纳蓝三两步来到碧蝉的身边,一把抓起她的手,逼著她和他双目对视。

「要打就打,说这麽多做什麽,我还真以为你不敢哪!」碧蝉死命想把手由他的手中抽出,可他的手劲实在大得出奇,让她怎麽也没有办法让手脱离他的掌握。

「你好样的,」纳蓝咬牙的点头,「来人!拖下去打!」

「太子殿下,万万不可,蝉……太子妃尚年幼,禁不得杖刑。」凌崇之看纳蓝这会儿真是气过了头,怕他真把碧蝉抓去毒打一顿。

纳蓝转头看了凌崇之一眼,他本该很生气又多了一个违逆他的人,可他却像是松了一口气般的微微吁了一口几不可闻的气。「哼,我就看在--」

「不用了!」碧蝉一口回绝。「你要打就快打,不然就把那老人家放了,我们就当没有这件事。」

「你这个臭丫头,本太子一再容忍你,你竟然这麽不知好歹,来人!拖下去打!」

纳蓝气得将碧蝉整个人往前推,要不是两旁的侍卫接得快,这会儿怕不跌得鼻青脸肿,体无完肤。

「太子殿下!小的不能也不敢打太子妃!」所有的人异口同声。

「你们不敢打,本太子自己来!」纳蓝一把抢过侍卫手中的杖板,高高的举起,他最後一次警告,「你现在若跪下来向我求饶,我就可以放过你!」

「你很烦耶!」碧蝉宁死也不示弱。

「我烦?!」纳蓝抓著杖板的指关节泛白,他闭上眼睛,重重的把杖板朝碧蝉的方向挥打了下去。

在众人的惊呼之中,「啪」的好大一个声响在四周回荡。

纳蓝或许真的是气疯了,力道之大让杖板断成了两截,断掉处的木屑还飞擦过他的脸,留下一道血痕。

等待了许久,痛楚迟迟不来,碧蝉不解的睁开了紧闭的双眼,这才发现他那杖板是落在她身旁的地上而非她的身上,难怪她一点也不痛。

「你为什麽不打我?」她不明白的问道。看他额际青筋浮现,太阳穴处隐隐跳动,那个样子明明就是气疯了,为什麽会放过她呢?

「你是我的人,怎麽处置随本太子的意思。」他从齿缝一字字的挤出这些话。

「谁是你的人?你少不要脸了!」碧蝉的脸一下子飞红一片。

不知道为什麽,他那没道理的宣告每每教她心中像是拨动的琴弦一般的轻颤,这感觉陌生得令她心慌也让她害怕。

纳蓝吼道:「天杀的!本太子说你是你就是!」

「我才不喜欢比我笨的人!」碧蝉用力的摇头,死命的表现出她的厌恶。

她的话让纳蓝几乎抓狂,他一把抓住碧蝉的头发,力道之大疼得她的泪水都快流出来,可他却一点也不放松。

「是不是只要我比你聪明,你就会乖乖承认你是我的?」他问道。

「可以呀!」碧蝉讥讽的微微咬牙,「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

「你给本太子等著,我一定会让你乖乖的承认!」纳蓝狠狠的撂下这一句话之後,便放开碧蝉,转身就走。

「那小的怎麽办?」总管太监还弄不明白事情的状况。

纳蓝头也不回,冷声喝道:「给我滚回你的马园子去,下次再不小心,本太子就要你提头来见!」

「谢太子殿下!谢太子妃!」

总管太监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唯一知道的是,他竟然从盛怒的纳蓝皇太子手中生还,这可是了不得的奇迹,他高兴得又是叩头又是跪拜,只差开口大声喊着谢天谢地谢祖宗了。

碧蝉挥挥手,理也不理跪在地上的总管太监,她拉著凌崇之掉头就走。发生了这种插曲,害她学习的兴致都给打散了,这一切都是那个大白痴的错。

凌崇之看著气得嘟著双颊大步走著的碧蝉,又想起方才负气而去的纳蓝临去的宣言,一抹微笑在他嘴角凝集。他似乎有点明白了!


第6章

九年後

新阳上帘幌,东风流转,林莺轻唱。

晨间薄日几分寒,枝头夜露犹新沾。碧蝉拿著阅闭的奏摺斜倚长栏,注视著在中庭里正在对招的凌崇之与纳蓝。

这是从纳蓝习武以来从不曾间断的早课,即便现在他的身分早已由皇太子转成皇上。

也不知道纳蓝是觉悟了还是什麽,九年前起他突然转了个性子,开始勤於习文练武。或许他先天资质极高,令众人惊叹的是,他竟然在短短几年内就通晓文武,让原本就不喜理政的皇帝在他十五岁之年便传位予他,自己乐得逍遥清闲。

而纳蓝虽然年少便继位,但他天生的气势和後天的努力,让他在最短的时间便获得了众人的肯定,也让嘉愚王朝就此进入另一个新局面。

如果碧蝉对自己诚实一点,她也不得不承认,这几年纳蓝脱胎换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早就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空有一张出色外貌,但只会生事的大草包了。不过,这种话只能在心中想想,打死她她也不会说出口,反正就算没有她的称赞,他已经够自傲了,她可不想为他的自大再做背书。

一阵清脆龙吟交错,碧蝉抬眼而望,只见凌崇之素衣轻掠、眉宇温雅,手中青芒灵若出洞狡兔;而纳蓝白衣俊逸、出手凌烈,回以如翔鹰迅捷之速。

两人一来一往在林间飞逐,灵动的身影快得让人几乎无法捕捉,惊得枝头初醒的雀鸟不时惊呜而逃,落叶纷纷而下。

「陛下的进步神速,短短几年已追上我的脚步。」凌崇之一收势,便从林间飞旋而下,立定於场中,眉宇几分薄汗,显出方才一番较量的激烈。

「追上还不够,朕要嬴。」

纳蓝将手中的长剑往地上一甩,剑身没入地面三分,这一手虽是霸气,但可见在内功上,他也有不输剑法的修为。

「这是迟早的事,现下陛下与微臣已难分高下,这每日晨课也只是相互切磋。」凌崇之诚心的说。

面对纳蓝日益精进的武功,身为师长的凌崇之只有满腔的喜悦,他不是个争名好权之人,能得天下英才而作育,对他来说就是最愉悦之事。

碧蝉轻笑出声。这个纳蓝不管过了几年、变了多少,唯一不变的就是那霸道和好胜,不管什麽样的事,总是输不得。

「你笑什麽?」纳蓝的话方落,整个人便如金鹏展翅的飞至碧蝉的面前。

他那突来的动作吓得碧蝉足下一阵凌乱,轻呼由喉中逸出,重心不稳的向後跌去。

说时迟那时快,纳蓝大手一揽,碧蝉便整个人撞入了他的怀中。他温热的胸口让她不自觉倒抽一口气,鼻中吸入的是他身上薄汗的男子特有气息,不该的却也不由自主的,她的脸浮上一层薄晕。

「皇上。」她这尊称硬得令人难以下咽。

碧蝉直起身子让自己和纳蓝保持一些距离,微微行揖作礼,但心中可是老大不情愿的。他以为他学了些武功就很了不起吗?要不是她过於瘦小的身子根本不是学武的料子,哪容得了他在她的面前炫耀身手;除了面容外,这又是上天一项不公平的地方。

「拿来!」纳蓝突然朝她伸出手。

「拿什麽东西?」她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司农卿的奏摺,你不是看完了?」纳蓝长手一伸,奏摺已落入他的手中。「你看了吧?有什麽想法?」

碧蝉没好气的皱皱鼻子。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麽非要她看这他早已批阅的奏摺?他批都批好了,给她看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不是吗?而且,他又不是一个对自己没有信心的人。他应该也很明白什麽样的决定是最好的,那他这样的举动,让她想来想去也只想出了一个原因--

没事找事做!

反正他大概就是看不得她清闲,非得找个事来给她忙忙就是了。

「和皇上的看法一样,西边的水患是天灾和人祸,是以连著三年大水溃堤。」碧蝉微抚了抚轻乱的青丝,一整心神之後正色而温驯的回答,一点也没有表露出心中的不耐烦。「碧蝉也认为任淄河的河道过曲,如果皇上能降旨截弯取直,问题定可解决。」

「你的想法和朕不谋而合,朕已请左卿领命西去。还有,你别皇上皇上叫个不停,朕不是准你直呼朕的名讳吗?既然没那个心就免了吧!」纳蓝皱起眉,表达他对碧蝉口中「皇上」那两字的看法。

瞧她那声皇上喊得如此生硬,一不小心大概会让人噎死,哪个人听不出来她心中根本一点敬意也没有,所以为了不想看她哪一天被自己的话噎成一翻两瞪眼,他非常好心的免了她的礼。

「皇上是一国之君,直呼名讳乃大不敬之事。」话是这麽说,可碧蝉的心中开始嘀咕。那声皇上可是看在皇奶奶的面子上叫的,他还有胆子嫌,他还真以为她没事爱喊这恶心巴啦的称呼吗?

皇上、皇上!他做皇帝的是高高在上,那她就活该让他踩在头上吗?

「朕说可以就可以!」纳蓝没好气的道。

碧蝉微叹了一口气。他这个人除了脑子里多了些东西、身手好一些外,那任性的性子根本就没变过,什麽事都是一意孤行,不许他人有一丝违逆他的意思。

「遵命,你说可以就可以!」她懒得理他,反正他高兴就好,而且可以不喊就不喊,他还真以为她爱吗?

也许是她太过敷衍的态度惹恼了他,只见他俊眉一挑、星眸微瞪,没有预警的将她拉入了怀中。

「做什麽?」碧蝉心儿飞跳,才退的红霞又起。

这一点也不能怪她,她是真的对他没有任何一点多馀的想法,只是任何人在这麽近的距离看到这麽一张完美得令人想尖叫的脸,想不心中小鹿乱撞也实在有些难。

她的眼光接触到站在纳蓝身後的凌崇之脸上那若有所思的目光,脸上的红潮更甚,她用力由他的怀中挣出。

「别像只虫般的动来动去!」纳蓝低喝。碧蝉的挣扎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他的大掌一揽,将她轻松举至和他平视。

碧蝉闪过他炯然如火炬的目光,偏过头去,没好气的闷声说:「做什麽啦!放开我!」

这上天真是太不公平了,比容貌,他一个男子比她还美上千百倍;比身材,他俩初识之时才差半个头,而今他硬是比她高上尺馀,真是气煞人也。

「你是没有在吃东西吗?怎麽身上一点肉也没有?」纳蓝突然说道。

「要你管!我就是只长脑子不长肉,怎麽样?总比只长肉不长脑子来得好多了吧!」碧蝉气红了脸。和他如此的靠近,他那俊朗丰采直教她心神难安,脑中一片空白,只得闪避他的目光,让语气中的不悦硬是少了几分力道。

她也知道自己没有水仙前凸後翘的好身材,可她就是只长脑子,不行吗?她也是很努力的在吃饭,可身上还是不长肉,她又有什麽办法呢?

纳蓝见她看左看右就是不看他,他倏地皱起眉头,脸色一沉,一把将她的头转向他。「和朕说话的时候就看著朕!」

「我身上有没有肉关你什麽事,而且又不是我想找你说话的,为什麽我一定要看著你?大白痴!」碧蝉没好气的狠狠踢了他一脚。

「该死!你竟然敢踢朕!」

纳蓝吃痛,松开了对碧蝉的箝制。

碧蝉乘机脱出他的掌握,连忙退了几步,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谁教你欠人踢,我可是警告你,我不吃你那一套的。」光看他扭曲的脸,她也知道自己这一腿踢得可重了,可是谁教他没事动手动脚的。

出乎意料的,纳蓝对她的无礼行为不怒反笑,一阵清朗而低沉的笑声由他的喉头逸出。「这才像你,一只张牙舞爪的野猫。」

「有……有什麽好笑的!」该死!他笑得她怒火高涨。

纳蓝用拇指轻画过她的唇,俯身在她耳边轻声低语,「记住,多吃点饭,不然人家还以为宫中闹饥荒。」他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颈边。「还有,朕喜欢猫!」

在碧蝉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纳蓝已飞快的轻咬上她的唇而後转身大步离去,留下她一阵错愕,直到被宫女的轻笑声唤回神志,她才红著脸以手背大力拭着还留有他馀温的唇,忍不住咬牙切齿!

「天杀的大白痴!别拿我开玩笑!」

☆     ☆     ☆

彩蝶翩然,几株并蒂荷菡池中;风吹凌波,三两嬉水野鸭悠游。

碧蝉倚着栏杆,低头看著池中倒影,那每日均在镜中相见的身形让她轻叹了一口气。

她的相貌并不难看,水灵灵的双瞳也算得上可人,但在这人人似天上谪仙的宫中,她的样貌只能算得上是清秀,平凡得一如百花园中的小野草。

她唯一自傲的也只有那满腹经纶和才思反应,可在这宫中,她的长处只是多馀。若她是男子,或能成为国之栋梁,可身为女子,她聪明得足以知道牝鸡司晨的危险。

在宫中的女人需要的不是聪明的脑子,而是出色的容貌;不是能言善辩的利嘴,而是柔嫩多情的红唇。

或许纳蓝即位之初,她还可以从他阅毕的奏摺找到些许不周全之处,进而对他有所提点,可他进步的速度令人膛目,短短时间他已能掌握全局。就近来他批的奏摺看来,他的政治思维已不在她之下。

碧蝉叹了一口气。她愈来愈常怀疑自己存在於宫中是为了什麽?

一缕香气扑面而来,碧蝉微微蹙起眉头,因为这香味来自一个女人,一个让她头痛的女人--水仙公主。

从第一次见面,水仙似乎就打心底厌恶碧蝉,每每看到她不是冷言冷语,就是不理不睬,只差掩鼻而过以表不屑;如今一过这麽多年,她对碧蝉的感觉好像没有随时间慢慢淡去,反而像是根深蒂固,怎麽也化不开似的。

碧蝉不是个喜欢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人,虽然她也不想树敌,但几次示好未果之後,她也懒得理这骄纵得过了头的小公主,顶多当她是烦人的蚊蝇就是。

不过,虽然对这小了她一岁的水仙公主无多大好感,但她还是不能不承认她是个美得一如其名的女人。她和她的姊姊水芝,一动一静;一冶艳一优雅,堪称大内宫中最美的两朵花。

「有道是美人沉鱼落雁,皇嫂嫂你这般看著水面,鱼都被你吓走了,这也是沉鱼落雁的新解吗?」水仙红唇一抿,银钤般的清亮笑声中满是掩不住的浓浓恶意。 碧蝉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明白水仙这大半的恶意全是一个原因。这说穿了还不就是为了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纳蓝,说白一点,就是少女情怀的嫉妒罢了。

如果说水仙客气一点,别总是找麻烦的样子,她或许会对这春心动过头的水仙说明,她其实对纳蓝并没有更深的想法,而且她也会承认,纳蓝和水仙两人站在一起相称得一如画中人儿,至少比她站在纳蓝身边相称得多。

「我是承认公主生得玉雪可人,但偏你就是得称我一声皇嫂嫂,不是吗?」碧蝉轻勾起一抹微笑,看见水仙的嘴角扭曲。

「那还不是因为皇奶奶信了外人胡说,要不然凭你也配!而且,就算那说法是真,堂哥也早过了十五,心性已定,根本用不著你这丑女人了,你要是识相点就带著你那令人作呕的面皮自己早早离开,省得让堂哥以後休了,就很难看了。」水仙此刻已气得火冒三丈、头顶冒烟,业已顾不得维持表面的平和,刻薄的言语宣泄而出。

相较於水仙的激动,碧蝉只是淡淡的勾著嘴角,扬手贴唇,轻声的打了个呵欠,彷佛眼前的一切无聊已极。

「你难道不明白,当年皇奶奶赐我玉扳指,就表示只有我休夫的份,除非你那皇上堂哥真不当皇上,否则,他根本休不了我。」碧蝉不动声色的看著水仙的脸因她的话而扭曲、双眼生火,彷佛恨不得手中绞扭的不是丝巾,而是她的颈子。

嫉妒实在不是一个好东西,即便如眼前这般天仙可人的玉人儿,一旦沾上了嫉妒的边,仍不免显得俗鄙可憎、灵性全无。

「你骗人!」水仙欺身上前,凤眼圆瞪的样儿像极了吃人的夜叉。

碧蝉忍不住退了一步。倒不是她真怕了这刁蛮公主,只是水仙那健美高佻的身段足足高上她大半个头,万一真控制不住自己,她可不想成为她长爪下的牺牲品。

「我像是没事编话的人吗?不然,你以为依那个大白……皇上的性子,他真会照著本子和我拜堂吗?要能休了我,他早八百年前就休了我,还会等到现在吗?」

想当年,为了让纳蓝乖乖的迎进碧蝉,皇太后可是想了好久才想出这法子,否则,以纳蓝火爆任性的脾气,哪容得了碧蝉留在他的身边与他针锋相对,怕在打一照面之时就一脚将她踢出宫门之外了。

碧蝉的话让水仙提不出任何一句反驳之词,可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她扬起头,眸中满布寒光,说道:「你别得意,堂哥和你拜堂九年,从无一日临幸於你,你若真不识相,就一辈子独守秋鸣宫吧!」

下人间的话一向传得快,在人多口杂的宫中更是没有任何秘密可言,皇上从不曾夜宿秋鸣宫的事,早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当年婚嫁时两人年龄皆幼,不曾洞房是自然之事,可这些年皇太子已登基为帝,又正值春青年少,这事便格外引人侧目。

碧蝉好笑的道:「临幸?这事儿可不是他一人说要便可以的吧!」言下之意被弃的人可不是她。

「你少自抬身价了,以你的姿色,堂哥要是看得上你,你怕不早爬过去了。」水仙冷哼道。

碧蝉听这刁蛮公主愈说愈不像话,心中怒火陡生,也懒得和她客气了。

「水仙公主,我有手有脚,走路走得好好的,用爬的做什麽?难不成公主你一向是用爬的,才会以为旁人和你一般,也爱在人家脚边来去?」

要比骂人,这花痴公主再回去练个一百年她也看不在眼里。

「你竟然敢这样说本宫?」水仙长这麽大,曾几何时被人这般侮辱过,她气得那玉藕似的双臂不停的颤动,娇媚的大眼盈满水光。

碧蝉皱起眉头。这丫头还真禁不起骂,才两句话就哭哭啼啼,让她一点玩兴全没了踪影。看来这对手还是旗鼓相当一点得好,和这种小女孩吵根本一点意思也没有。

其实,她看得出这水仙公主人除了骄蛮些,倒也不是什麽坏心的人儿,只是在这宫中的女子斤斤计较的不就是这几分姿色;以自己这般蒲柳之色却占了人人求之而不可得的位置,难怪会招致水仙这般对待,此也是人之常情。

「若姿色真是一切,以你的姿色何止胜我万千,又何必找我的晦气?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别说皇上要不要我了,就算他真要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是受宠若惊或是心生惶恐。听我一个劝,若你真要他,就多用点心在他身上,是你的终究跑不掉的。」语毕,碧蝉不多看水仙一眼,迳自潇洒转身而去。

她本无心染尘,奈何无事自招惹!或许她真该好好思量一番。

☆     ☆     ☆

揽经阁中,浑天仪一前。

碧蝉纤指轻抚这精巧的仪器,看著黄道十二宫、日、月、二十八星宿在她指下不停的转动,就像光阴的流转,总不曾稍有停息。

第一次看到这灵巧设计的记忆在她脑中还彷若昨日鲜明,就在这儿,开拓了她除了经、史、子、集之外的世界,让她接触了方技、数术、天文、地理的天空,也明白了这宇宙之宽、天地之无穷。

也许是学得多了,她愈来愈不满足只是看著书中动人心弦的描述,她神往遥远东方诗人笔下东去浪淘尽的气象,她渴望掬取天上而来的黄河之水……或许她最想要的还是奔驰於天地苍穹之间,抛去一身束缚,自由来去大千世界……

「蝉儿,想什麽这麽入神?」

碧蝉这才发觉凌崇之的出现,不知道他已站在这儿看著她发呆了多久。

「崇之哥哥,你来了怎麽不出声唤我?」

凌崇之一袭青衫素衣,神态宁和的温和微笑,年近三十,他的俊逸儒雅仍一如当年。只见他开口轻吟,「思之,思之,又重思之……」

「出自管子,内业篇。」碧蝉轻笑的接出凌崇之话语的出处与来源。这种玩法原先只是想较量谁较博学广记,後来就成了他们一种对谈的习惯。

凌崇之点头称许,「蝉儿,你为学之精之深,放眼嘉愚王朝可能无人能及。」

「天地之大,博学善闻者不知凡几,蝉儿只是井中观天,算不上精学之人。」碧蝉轻叹了一口气。

凌崇之俊眉轻拢。他早明白以碧蝉早熟的心性,这皇宫内院对她来说很难不成为华美牢笼,但他不晓得这一刻会来得这麽早,她才十六岁呀!

「蝉儿,你太自谦了。」他笑道。

碧蝉摇摇头,「我不是自谦,只是明白尽信书不如无书,若不能印证书中之所学,蝉儿又如何明白所学之正谬?如果可以,蝉儿真想游历四方,以秃笔书尽天下奇事,这才不枉蝉儿所知所学。」说到神往处,她的星眸中净是兴奋之光。

「能印证所学是为学之人一大乐事,但你该明白,你现下的身分并不适合有这般的想法。」凌崇之不得不提点她。身为一国之后,是没有任何八方天下的自由。

「崇之哥哥,你又不是不明白,他和蝉儿的事只是权宜之策,若非皇奶奶的促成,他和我根本是云泥之别,哪凑得在一起。」她轻声低笑,话中并无一丝在意。「谁知道那逆鳞之说是否真有其事,说不定只是胡言乱语、穿凿附会罢了。」

「我倒不觉得。皇上这些年的改变是有目共睹。」凌崇之举手打断碧蝉欲出口的辩驳,「我知道你想说,学武习文之事只是皇上自己想通了,可皇上那说风是雨的性子,全宫里哪个人不明白,就只有你才制得住他。」

话说当年,碧蝉从盛怒的纳蓝手中保住了失职的御驷园总管太监,而且还能安然全身而退之後,从此宫中只要有人惹恼了纳蓝,第一个动作就是找碧蝉去灭火。经过几次屡试不爽,几乎所有人都把碧蝉当救命仙丹,对那近乎荒谬的逆鳞之说,各个是深信不疑。

「崇之哥哥,一般人愚心愚性才会轻信鬼神之说,怎麽睿智如你也相信这种话来著?蝉儿觉得他只是固执於我对他有救命之恩,才会特别容忍我。」碧蝉轻抚著颈上颜色已淡但仍清晰可辨的伤疤,那往事又犹在目。

自从她受了伤之後,纳蓝对她虽然没事还是会摆出一张臭脸,可人人都感觉得出来,他对她在各方面皆有著不同於他人的容忍。所以,要不是为了她身上这道伤口,她相信那个大白痴在他十五岁一到的时候,就会想办法把她给踢出宫,哪还会让她到现在还在他的面前耀武扬威?

其实她早就对纳蓝说过,这伤口根本就不关他的事,是他自己听不进去,又怎麽怪得了她拿著鸡毛当令箭。她又不是白痴,他自己送上门的「武器」,不用白不用,不是吗?

「你这说法,是说太皇太后愚心愚性了吗?」凌崇之用手中玉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

「崇之哥哥,你说到哪儿去了,皇奶奶之所以会相信,只是病急乱投医,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碧蝉不赞同的摇摇头。皇奶奶是宫中除了凌崇之之外另一个她尊敬的人,她对一向宠她的皇奶奶绝对没有一丝不敬。「而且,就算那逆鳞是真有其事又如何?皇上早就过了十五,心性已定,有没有我在他身旁,早就没什麽问题了,不是吗?」

「看来你有这想法绝不是一天、两天,你一定想了许多,才会有如此通盘的思虑。」凌崇之轻叹一口气。他早该明白,蝉儿小小年纪就辩才无碍,经过这几年,她的学问又不知精进多少,若她真下定主意,凭他根本是说不过她的。「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碧蝉问道:「什麽问题?」

「你对皇上真的没有一丝留恋?」

他的问题让碧蝉有些讶然,但都已到了口的否认却是迟迟说不出。

她真的没有一丝留恋吗?撇开纳蓝霸道任性、狂妄无度的脾气不说,他能文善武,胸有才略,相貌俊美过人,更是堂堂一国之尊,这样一个难得一见的绝世美男子,哪个少女不怀春?而她并非草木,怎能全然不动心?只是她是如此明白,他之於她一如夜空皎洁皓月,她从不认为自己那微弱萤火能与之相匹。

她不是自卑,只是心中明白,宫中女子无貌便一如战场将军无刀。

「从来就不是我的东西,有何留恋可言?」她将眼光调回不停转动的浑天仪,那一丝乍然而过的的心绪波动,随著规律的转动渐渐平息。

从不曾奢求,又何来强欲占有?

「你指的不会是皇上从不曾与你--」凌崇之言语倏然而止,俊容陡染红云。他虽然和蝉儿无话不谈,但这并不是他该与她能论及之事。

一般的女子在听到这样的事,定是面红耳赤、欲辩无言,可碧蝉生就不是寻常姑娘,只见她抿嘴一笑,鬼灵精似的双眼闪著不怀好意的眼神。

「有道是『心中有山,眼前便是山』,崇之哥哥,你会转到这念头,不会是思春了吧?」

凌崇之本是文雅之人,比不得碧蝉的古灵精怪,只是被她说得俊脸更红。「蝉儿,为兄知道你嘴利,就别讥弄愚兄了。这帝王子息攸关一国存亡,身为嘉愚臣民,哪一个人会不关心?」

「那也不关我的事呀,」碧蝉翻了翻白眼。她也明白帝王子息事关重大,可那又干她何事?

凌崇之举步至碧蝉身前。「蝉儿,你是皇上唯一的嫔后,你是否曾想过,或许你的存在对皇上来说是不同的?」他小心的看著她。

说真的,碧蝉这天生聪明的姑娘对任何事的反应都慧黠得令人佩服,可是和她自己有关的事情,那可真是迟钝到了极点。

这整个宫中,除了爱慕纳蓝而不愿相信纳蓝心中只有碧蝉的水仙之外,大概也只有碧蝉不明白纳蓝对她的用心。若不是真在乎她,以纳蓝与生俱来的霸道性子,哪里容得了有任何的人冒犯他,更别说像这样和他唱反调了。

「崇之哥哥,你的意思是,我的存在挡住了其他女人接近纳……他的机会?」碧蝉轻皱起眉头,她倒是不曾由此观点想过事情。不过,这话也不是不可能,那水仙公主对她的不满,不就是由此而来?

「什麽?」凌崇之怎麽也没有想到碧蝉会把他的意思曲解至此。

「若真是如此,那蝉儿明白,这事不能再拖了,蝉儿早该在三年前他即位之时就求去,也就不会白白蹉跎了这许多的岁月才是。」碧蝉咬著下唇点点头。

「你要离开?!」

凌崇之急得一把攫住她的肩。他在心中暗骂自己多言多事,无事偏偏搅乱一池春水,这原是好意的话非但没帮上皇上的忙,反倒是愈弄愈糟糕。

「蝉儿,宫外的世界有太多的危险,你难道忘却身上的伤疤是由何而来的吗?」他急急的想弥补自己的失言。

「那……崇之哥哥,你要不要与我一起四方天下?你的武功这麽高,就不会有事了,不是吗?」碧蝉直觉脱口而出。

「我?」凌崇之张著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瞪著一脸无辜的碧蝉。

「崇之哥哥,我知道你和蝉儿一般,是淡泊名利之人,蝉儿曾在你的话语中寻及鸿鹄之志,除非你心中另有牵挂?」碧蝉若有所悟的打量著凌崇之。

「我?牵挂?」凌崇之的眼光穿过窗棂,落在庭中池里优雅绽放的清莲,蓦地俊脸飞红。

碧蝉是个灵敏慧黠的姑娘,一看到凌崇之的反应,她的心中当下也有了底,想来这一向清逸淡雅、不染俗尘的凌崇之,终也脱不了月老的捉弄。

虽然少了崇之哥哥结伴共游是有些可惜,但知道他心有所系却也是件喜事,像崇之哥哥这麽好的人,是该有个完美的女子陪他共度一生的。只是她不免心中好奇,不知道那位幸运的女子是何许人也?

「是哪儿的姑娘?为什麽没听崇之哥哥说过?要不要蝉儿帮忙,看你是喜欢哪家的姑娘都没问题,赶明儿蝉儿请皇奶奶赐婚,让崇之哥哥一举抱得美人归。」碧蝉热心的说。

「别说笑了!」凌崇之轻轻摇头。

「蝉儿是认真的!」碧蝉用力的点头,一脸的认真。

她和崇之哥哥只差义结金兰,而且她的命说穿了还是他救的,现下知道他心中有佳人,她怎麽可能不帮到底呢?

凌崇之轻轻摇头,他将眼光由窗外莲荷调回碧蝉的脸上。「蝉儿,你听过『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这句话吗?她值得比为兄更好的对象。」他嘴角的笑容有些许苦涩。

「可是……」碧蝉还不死心。

「好了,别说了。」凌崇之轻摇手,表示话题到此结束。

碧蝉微皱起眉头。她相信以崇之哥哥的人品、才识、性格,绝对是打著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婿,到底是什麽样的姑娘会让他这般说?

不过不急,反正以她的聪明才智,她一点也不担心找不出崇之哥哥的心上人。

这事她是管定了!


第7章

碧蝉一边翻著「大明历」,一边拿著笔计算著书上所载之岁差。

「这三百一十九年有所谓四十四闰的说法,确实比『元嘉历』十九年七闰的说法精确,难怪我怎麽算,这两百年就差上那麽一闰。」她愈算愈惊喜,这本新搜罗的书,解开了她之前烦心许久的疑问。

才为自己的最新发现雀跃不已,一抬头,碧蝉就被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水芝吓了好大一跳。

更不知道是她总是沉迷在书中世界,还是宫中的人酷爱无声无息接近,她似乎不时的被人吓著。还好她已打定主意早早远离这块是非之地,不然迟早会被吓飞了魂魄。

水芝不若其妹水仙那般娇媚入骨,但她那洛神风韵,娟骨花容的清丽容色,却更让人倍觉倾心,一见了她总不免为她的绝丽脱俗而失了魂。

其实比起任性刁蛮的水仙,碧蝉对这凤眼冷然的水芝评价好上许多,若不是她总是避著自己远远的,她还真想交她这样一个朋友。

碧蝉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唤人去沏茶。

「别忙了!」水芝挥手制止。

「不知水芝公主亲临,所为何事?」碧蝉无所谓的耸耸肩。

「本宫只是想来和皇嫂说上一句话,还请皇嫂别怪本宫多事。」水芝国色天香,声音也如黄莺出谷,轻轻柔柔的,十分悦耳。

碧蝉问道:「什麽事?」

「本宫方才经过揽经阁,无意间看见皇嫂和凌侍卫的拉扯。」说著,红云飞上了双颊,将她原本白里透红的肤色匀得煞是教人心醉。

「就这样?然後呢?」碧蝉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什麽意思。

「本宫绝无任何指摘之意,也明白凌侍卫一片赤诚可表,只是人言可畏,还希望皇嫂能明白本宫何以如此多事。」说完,她只是一味低头垂颈,那样子一点也不像是来警告人的,活像她才是被警告的人。

碧蝉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的抓了抓头。她大老远的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拜托一下,如果你是来骂人的,也得有个骂人的样子吧!」

「什麽?」水芝以为自已听错了。

碧蝉理也不理她一脸的讶异。「抬高头!就算鼻子不能朝天,也得朝著你要骂的人。」她把水芝的头抬得高高的。「还有,要一手叉腰,另一手伸出你的食指,再充满气势的指著我的鼻子。」她再把水芝的手拉到自己的鼻前。

「这……这样要做什麽?」水芝像娃娃一样的任碧蝉拉来扯去,一点也不敢反抗,只是一双水灵秋眸载满了惊慌失措。

「不许动!」碧蝉大声一喝,把原来放下手的水芝吓得连动也不敢动一下,只得乖乖的维持著碧蝉要求的姿势。

碧蝉双手抱胸,上下的打量,忍不住的皱起眉头,好半晌才明白为何她老是觉得不对劲。

「挺起胸膛,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你欲除之而後快的人,你要恶狠狠的瞪,像是目光可以杀人一样的瞪。」碧蝉把水芝的头扳正,然後又调整了一下她的手。「我是叫你用食指指著人,像是想戳瞎对方眼睛的样子,不是叫你摆这什麽兰花指,根本一点力道也没有。别说是骂人了,你这个样子,连狗都不理你。」她不满意的训示著。

「这是在做什麽?」

正专心於指导水芝的碧蝉被这突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没好气的回身瞪了那不速之客一眼。

「大哥!」水芝像是见到救兵般忍不住喊了出来。

「泓义王爷,真是稀客,不过,你一来就没头没脑的问话,是不是有些失礼?」碧蝉的口气尚称平和,可话中暗藏的硬刺可是够扎人的了。

「皇嫂,臣是心中挂著妹子,不免失了礼,还请皇嫂见谅。」泓义连忙赔罪。

他小心的打量著面前双手抱胸的碧蝉,虽然她没有他两个妹妹的天仙姿容,却另有一种令人不敢造次的气势,或许是因为她的眼睛,彷佛没有任何事能够迷惑她那清亮而透澈的翦翦双瞳。

聪明的女人难搞,而他这个皇嫂的聪明是出了名的,她的难搞自然也可想而知。基於这样的理由,所以从小他对她就是敬而远之,能离她多远就多远,每次只要看到她手中拿的书他就头痛,他十分肯定自己和她一定不可能会有什麽话题可聊。

他偷眼看了一眼桌上的书,历者天地之大赋记?大明历?元嘉历?这些是什麽怪怪的东西,光看书名,就是过了一百年他也不会动手去翻。

要不是最近他老觉得水芝怪怪的,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又看到一向不出宫院的她竟然会出现在秋鸣宫,他也不会想来一探究竟。

「够了,为了宫中礼数,人前你们皇嫂来皇嫂去的也就算了,反正现下也没什麽人,你就免了礼数,你不嫌烦我听得也累哪!」碧蝉摆摆手,要他放轻松一点。其实她本来就不是爱排场的人,这些话她老早就想说了,可她一向和他人接触得少,自然也没什麽机会表达心中的想法。

「这……」泓义讶异的瞪大眼睛,他以为碧蝉总爱和一些老学究在一起,思想一定也是食古不化,乍听到她的话,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能反应。

「别这呀那的,就这麽说定了,私下我们就别管那些赘口的称呼,你来我往的不是好一点?」碧蝉扬唇一笑。

「原来我错得这麽离谱,你一点也不难相处嘛!」泓义是个十七岁的大男孩,加上他的个性本来就外向,听碧蝉这麽一说,当下就放下心防,也对她咧嘴而笑。

「我难相处?我们相处过吗?」碧蝉挑起一边的眉头。她可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和他「相处」过了,除非他把他们同住在这大内宫城中也算入他相处的定义之中。

「那是不知道啦!我老是看你和那些翰林老学士在一起,还以为你大概和那些人一样,脑子硬得可以砸死人。」泓义夸张的开玩笑。

「喂!你话可别说得这般坏心眼。人各有所好,我喜欢和老学士在一起就是脑子硬,那听说你老是爱和宫女在花园幽会,这又算什麽?」碧蝉可不是省油的灯,脸上表情不变,马上就用话回敬回去。

泓义顿时俊脸泛红。就说聪明的女人难搞,这下子他可是自讨没趣。

「我认输,比唇枪舌剑,嘉愚王朝大概没人赢得过你这第一才女。」他举双手告饶。

「认输就好。」碧蝉赞许的一笑,觉得眼前的大男孩直率得可以,要是换了纳蓝那个人,要他认输只怕是比要他的命还难。

「大哥,我的手快僵了!」水芝的手举得好酸,却动也不敢动,眼看碧蝉和泓义两人聊得几乎忘了她的存在,她忍不住出声轻喊。

「拜托!你还真是笨得可以,手酸了不会放下吗?你这性子不好好调教、调教,一辈子只有被吃定的份。」看见水芝还维持著原来的姿势,碧蝉忍不住摇摇头。

「调教?调教什麽?」泓义听得是一头雾水。

「还能教什麽,当然是教她怎麽吵架了。」

说的人是一脸理直气壮,这听的人可是面面相觑,张大嘴,怎麽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等!我没听错吧!你要教水芝怎麽吵架?!」泓义吃惊不已。

碧蝉一脸认真的点头,「怎麽,不行吗?」

他叫道:「哪有人教人吵架的?」

「为什麽不行?君子动口、小人动手,我教的可是君子之道,哪点儿不行了?」碧蝉双手叉腰。「我说这孔孟之学也无非是君子之道,教人君子之道本就是理所当然,不是吗?」

「大哥……」水芝连忙躲到泓义的身後,一双盈盈秋水满是惊惧,看著碧蝉的样子就像是见鬼了。

「这倒有趣得紧,你可说说这君子之道的架是该如何吵?」泓义倒是听出了兴趣。

碧蝉笑看著他,「看你受教,我也不吝教你便是。大凡吵架不外四等,气势、才智、有勇、能哭。有此四者,吵起架来便无往不行,不战而屈人之兵。」

「气势、才智、有勇、能哭?」泓义不解的看著她。

「气势者不用吵,光架式就让人想跑,眼一瞪便使对手如山倒。才智者擅金声玉振,旁徵博引,日夜不懈,就算死的也要能说成活的,说得对手弃甲而降,哑口无言。有勇者是比大声、比狠劲,对手高声喝斥,便回以河东狮吼;对手拍桌而立,便掀桌子、丢椅子,看谁怕谁。能哭者,见苗头不对便声泪俱下,孟姜女能哭倒一片长城,擅哭者要哭出一片天空又未尝不可。」碧蝉大气也不喘一下的一口气说完。

泓义先是呆愕半晌,实在是她这理论太惊人,简直前所未闻,然而再一品味,便不由得击掌大笑,「妙!妙!妙!真个是太妙了!」

「你妙有什麽用,教你是其次,我真正要教的是你身後的那个人儿。」碧蝉对他的敬佩一点也不领情的挑起一边的眉。

「大哥!」水芝一听到碧蝉这麽说,人缩得更是後面了。

「我真是看不惯你这畏畏缩缩的个性,怎麽有胆子来找我,却没胆子把心中的话说出口?」碧蝉一点也不客气的把水芝由泓义的身後拉了出来。

「皇嫂!」泓义连忙出声。

「闭嘴!」碧蝉对著泓义大喝一声,又转头面向水芝,「喜欢崇之哥哥你就去对他说,你来找我扯些没头没尾的话,他就算花上三辈子也不明白你心里想的是什麽。」

「你喜欢凌崇之那老小子?」泓义讶异的喊出声。

其实凌崇之未至而立之年,但对泓义这样年纪的男孩来说,凌崇之还真的可以说得上是个「老小子」了。

让泓义想不明白的是,凌崇之比他还大上一轮,算来还多了水芝十来岁,水芝怎麽会喜欢上他的?

「我……」水芝没料得自己的心事全让人看透,还这般明白的讲了出来,心中又急又羞,当下红了双瞳,泪水如雨水般点点而下。

「我说水芝公主,你还真是现学现卖,才教你能哭,怎麽这会儿就真哭了呢?」碧蝉皱起眉。说真的,她娘就是个爱哭的美人,所以她实在看不得美人垂泪,只得举双手投降。「哎呀!别哭了,再哭我可不帮著撮合你和崇之哥哥了。」

「你要帮水芝?」泓义更是讶异了。

「怎样,我说帮她你是有意见不成?」碧蝉双手叉腰,脸上的表情威胁性十足。

「听堂哥说,我还以为……」泓义的话才说到一半,连忙用手捂住嘴。纳蓝皇兄一天到晚在吃凌崇之乾醋的事可不是能说的话题,要是不小心一点,把不该说的话全说了,他迟早被人扒光衣服去碳烤。

「他说什麽?」碧蝉轻蹙一下眉头,旋即像是在挥开什麽讨厌的事般说:「算了!他大概也不会说什麽好话。好!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她拍胸脯做保证。

「什麽事包在你身上?」她的话题转得这麽快,泓义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碧蝉回答,「就是你水芝妹子和崇之哥哥的事。」

「我……」水芝张口无言。

「你要帮水芝?在我们这样对你之後?」泓义不敢相信。碧蝉入宫这几年,他们三兄妹因为各有各的原因而冷落她,没想到她非但不记恨,还愿意反过来帮水芝,想想他还真觉得惭愧。

「你们有对我怎样吗?」言下之意,过去的一切她根本不放在心上。

面对她心无芥蒂的笑颜,那灵动的双眸让她原本平凡的脸刹那间闪著动人的神采,让泓义几乎看得有些呆了,他和水芝不禁交换了惭愧的一眼。

也许纳蓝堂兄会对碧蝉这麽特别、并不是一件那麽难以明白的事情了。

☆     ☆     ☆

「蝉儿,你有事找我?」

凌崇之接到碧蝉请人传来的手谕之後,虽然心中有著疑问和不解,他还是依指示来到太清池的池畔。

「崇之哥哥,我请人沏了壶好茶,备了两、三样小点,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

碧蝉起身拉著凌崇之面对满池的莲花而坐,趁著他没注意的当儿,她偷偷向他身後的树丛看了一眼,嘴角微微勾出一抹弧度。

「蝉儿,今天怎麽这般费心,有事我们在揽经阁谈就好,何必这麽费事呢?」凌崇之摇摇头,但还是依言的坐下,并接下她递过来的小点。

「崇之哥哥,你看这池里荷花开得正是时节,如果蝉儿没记错,崇之哥哥最爱的便是那一身淡雅的清荷。今日我看这荷花开得正好,便自作主张邀崇之哥哥一同赏荷。」

凌崇之轻啜一口好茶。「蝉儿有话不妨直说,我想,这不单只是赏荷这麽单纯而已吧!」他眼中净是了然的神色。他是看著她从小长到大的,他知道,若不是真有什麽事,蝉儿这丫头断然不会花时间在看书之外的事物上。

「崇之哥哥,你还真是了解我,怎麽知道我不只是邀你赏荷罢了?」碧蝉吐了吐舌头,笑得有些不自然。

「好了!有什麽事你就直说吧!」凌崇之等著她把话说出来。

「崇之哥哥,你看到池中那一朵最大的红线翠荷吗?就是最大最美、把整池荷花都比下去的那朵荷花了吗?」

池中心水瓢大的大荷花,傲然的耸立在整池的荷花之中,那不偏不倚的高雅姿态,硬是把这御花园的花草皆比了下去。

「真是美!」凌崇之亦赞道。

「蝉儿想采下那朵荷花,可那荷花在池中心……」碧蝉把眼光由荷花的方向调了回来。

凌崇之约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何必采下,在池中不也美?」

「有花堪折直须折。崇之哥哥,你说是不是?」碧蝉笑看著他。

「好一个有花堪折直须折。你这丫头总是有理。」话才方落,凌崇之便似大鸟凌空而起,身形一跃,连连几个荷叶轻点,瞬间已将那朵红线翠荷拈在手中,再转身一跃,身形不改的坐回他原来的位置。

他这一手绝妙的轻功看得碧蝉忍不住口中赞喝,双手更是不停拍案称绝。「崇之哥哥真是好身手,不愧是御前第一侍卫,这嘉愚王朝大概无人能及得上你。」

「蝉儿,你过誉了,皇上现在的身手可不下於我。」凌崇之将手中的荷花递给碧蝉,脸上仍是一贯的温雅风范。

碧蝉将荷花在手中把玩了一下,才道:「崇之哥哥,你还记得上次我说想离宫的事吗?」

「怎麽了?」凌崇之问道。

「这几年他的改变真的是让人有目共睹,不管是文韬武略,他都有令人钦佩的成果,我想他现在缺的只是一个完美的皇后。」碧蝉说道。

「蝉儿,你就是皇后呀!」凌崇之轻皱起眉头。

「兰者乃花中之王,不是寻常的小草能与之匹配的,或许就只有像这麽美的荷花才能不被它的光辉所掩盖。」她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让那荷花特有的香气沁入心脾。

「蝉儿?」他看著她,一丝疑虑夹杂著些许惊疑而现。

「崇之哥哥,你知不知道这荷花还有个别名就叫水芝。」碧蝉飞快的睇了他一眼。

陡地一个松手,杯子由手中滑落,掉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凌崇之愕然的抬头看著她,嘴巴几个张合之後才吐出了不成句的话,「你的意思……」

「整侧城之中,蝉儿以为最美的就是那水芝公主了,若是她站在皇上的身边,那可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你想做什么?」震惊之中的凌崇之一点都没有发现碧蝉那强忍笑意意而有些扭曲的脸,只是失神的看著翻倒在桌上的杯子,似乎想不出来手中的杯子如何落在桌上的。

「我想,皇奶奶一定也不会反对的,我想去求皇奶奶赐婚,等了了这件事,我也就可以放心出宫了。」碧蝉再加了把劲,就不信逼不出凌崇之的真心话。她的心思一向放在书本上,对其他的事物不曾用上太多的心思,可一旦真用了心思,所有的事情就一一在她脑中呈现,这二一添作五,不消说也猜得出谁是那个让凌崇之牵挂的人儿。

「不!」

话一出口,凌崇之才像是明白自己说了什麽话,他一向宁和的俊容顿时失了寻常的平静,眉宇锁上一层薄愁。

「不?崇之哥哥,敢情这水芝公主是你牵挂而不愿离开的理由吧?」碧蝉笑开了。

她的笑容让凌崇之明白自己中了她的计,原本紧蹙的眉头更难化开。「蝉儿,你这般测试愚兄的心意做什麽?」他的口气是难得的疏远冷漠。

碧蝉笑看著他,问道:「崇之哥哥,请原谅蝉儿多事,若你喜欢水芝公主,为何不对她表明心意?」

也许是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责难,凌崇之放软了口气,「蝉儿,就如你所说的,她是公主,而愚兄只是小小的御前侍卫,连这样的想法,或许对水芝公主来说都是一种亵渎。」

「亵渎与否似乎该由水芝公主自己来决定,我说的对不对,水芝公主?」碧蝉提高声调说。

身後树丛的声响让凌崇之连忙转身,惊异的对上水芝那双柔情似水的翦翦双瞳,他吃惊的看向碧蝉,就这样来来回回在她们之间扫视了好半晌。

「这是你们串通好的?」他一拂衣袖,转身便要走。

水芝见他要离开,也顾不得身分和礼教,伸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袖。「别走!如果你真的要我,不论是身分、地位,我什麽都可以不要的。」

「公主?」凌崇之讶然的看著一脸坚决的水芝。这是第一次,他和她如此的接近,近得他几乎可以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馥气,这也是第一次,他近得可以看到她眼中的勇气和决心。

要一个身分如此尊贵的公主说出这样的话,是需要什麽样的勇气啊!想到这里,凌崇之不由得动容。

「崇之哥哥,有花堪折直须折。」碧蝉把手中荷花塞入他的手中。

凌崇之看著手中盈盈翠荷,另一手是深情等候的清丽佳人,他知道自己该离开的,却怎麽也动不了。

「我梦想了好多年了,我也可以喊你一声崇之哥哥吗?」水芝轻轻一句话,道尽千万情丝,密密缠向情深处。

「唉!」一声轻叹,诉说著英雄气短,自此儿女情长。

碧蝉微笑起身默默离去,将这一隅天地留给一双有情璧人。

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

☆     ☆     ☆

纳蓝才入了秋鸣宫,眼前的一幕便教他呆立当场。

只见碧蝉斜坐栏杆,星眸微闭、云髻半偏的倚在柱子上,手中还握著本半掩上的书,想是看书看累了而沉睡入梦。

风一吹,扬起她的裙摆,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儿,纤细而洁白,脆弱得让他几乎忍不住欲伸手替她挡去风儿的轻薄。

他以手势示意所有的人安静退下,然後他无声的来到她的身边,看著她毫无防备而沉睡的脸,他伸手替她把颊上飞乱的发丝拨去,凝神的注视她。就这样无声的看著她,他觉得自己的心开始不由自主的狂跳。

突然,他觉得一股怒意上升。为什麽在他的心如此激烈狂跳时,她却还能睡得如此安稳?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把她摇醒。

也许是感觉到纳蓝的不满,碧蝉有些不安适的动了动,她缓缓张开眼睛,一看到他那几乎贴在她面前的脸,她忍不住惊呼一声,忘了整个人还坐在栏杆上,顿时失却重心,让她惊慌的丢开了手中的书,挥动著双臂努力想保持平衡。

纳蓝大手一揽,她娇小的身躯就稳稳的落入了他的怀中。「好好的床不睡,睡这种地方,要不是刚好朕在,看不跌坏了你全身上下唯一有用的脑子。」

「嗟,要不是你的脸靠得这麽近,我会吓到吗?」碧蝉红著脸抱怨。明明是他先吓著她,他还敢恶人先告状!

「这样说来又是朕的错了?」

他的口气有些凶恶,可不知道为什麽,这话听在碧蝉耳中却像是孩子气的抱怨。

「是,你说的都是!放我下来好吗?」虽然她对他从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可和他男性化的身体如此靠近,仍让她抑不住心头小鹿乱撞。

「朕愿意抱你可是你的荣幸,你还不懂得感恩!」纳蓝没好气的说。他四周的女人哪一个不奢望他的亲近,只有眼前这磨人的丫头,似乎从不把他放在眼中。

「是!是!是我不知好歹。我的万岁爷,可以请你放了我吗?」

纳蓝看了怀中的碧蝉一眼,双手抱得更是紧了几分。「不放、不放!别想了,朕一辈子都不会放手的!」

他的口气像极了耍赖的孩子,让碧蝉只当他是在说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啐道:「别开玩笑了,而且会痛哪!放我下来啦!」

纳蓝将她轻轻的放下,并且用脚将地上的书本往上一勾踢,再反手一抓,用衣袖拍了拍书上面沾上的尘土後再还给她。

「喏!你的书。」

碧蝉接过书,冲著他想也没想的就是一笑,「谢了。咦,你来秋鸣宫有什麽事吗?」好半天等不到纳蓝的回答,她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这时,纳蓝才由她甜美的笑靥中回过神来,他甩了甩头,像是要让自已清醒,但耳根子可疑的微微泛红。「没……没……没什麽啦!」他有些老羞成怒的瞪了她一眼。

「朕是听说你撮合了水芝和凌崇之的事,特别来问你为什麽要这样做。」

碧蝉疑惑的微微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有点不太高兴?」

「朕为什麽要不高兴?」他不自觉的提高声调。

明明就是在生气,不然为什麽臭著一张脸?碧蝉小声的问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水芝公主吧?」这不是不可能,毕竟水芝可是皇城第一美人。

「你不要自己喜欢凌崇之,还把责任往朕身上推!」他竖眉瞪眼,语气粗暴。

「我是很喜欢崇之哥哥没错。」碧蝉倒也不觉得有需要否认的地方。

纳蓝双眼冒火,「那你为什麽还撮合他们两人?」

「因为他们是两情相悦,所以你还是别想了,水芝公主注定是崇之哥哥的,你要是看到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样子,你就会明白,他们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我已经去求过皇奶奶,她也答应要帮他们两人主婚了。」

「那你不难过吗?」他低头看著她。

碧蝉眨了眨眼睛,奇怪的皱起眉。「我为什麽要难过?崇之哥哥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可是好事,该难过的人是你吧!」

「笑话!朕有什麽好难过的?」纳蓝扳过她的脸面对他。

她问道:「你不是喜欢水芝公主吗?」

「你这可恶的女人!!谁说我喜欢她了?」他粗声问道。

「不然你干嘛气冲冲的来找我兴师问罪?」碧蝉白了他一眼。

「朕是怕你--」他猛然止住话,俊脸一下子涨红。

碧蝉看著他奇怪的表现,一个想法让她突然领悟。「你不是在担心我吧?」她纤指掩口,一脸讶异。

「少自以为是了,谁担心你呀!」他冷哼出声,但红云已由他的耳根子延伸到了颈项。

他的表现是不打自招,要不是看在他是关心她的份上,她几乎想捧腹大笑。

「拜托,崇之哥哥对我来说就像是哥哥,他有心上人我当然很高兴。如果说我真会为他和水芝公主的事难过,那大概也只是因为他没办法陪我出宫去。」

「你要出宫,朕可以陪你!」他的心因她的话而雀跃,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

「你可是一国之君,哪能陪我?」碧蝉头一偏,避开了他的手。明知他的话是说说,可内心还是有些高兴的,至少她知道自己在他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等将来出了宫,她会将他的关心点点滴滴的记在心头。

「你不相信朕?」纳蓝沉下了脸色,气她似乎总不把他的话当真。她难道不明白,何谓君无戏言吗?「明日朕带你出宫!」

「啥?」碧蝉不知如河反应。他把她想离宫游历天下的事,当成单纯想出宫去玩了吗?「我的意思不是……」

「闭嘴!朕说明日就是明日,不许再怀疑朕的任何一句话!」在确定她明明白白的听到他的话後,他头也不回的大步走开。

「喂……」碧蝉张口唤他已是来不及,只得叹口气的耸耸肩。

这麽多年了,纳蓝这个人怎麽还是学不会听别人说话啊?

☆     ☆     ☆

泓义坐在璨和宫的大厅,他不时的看著弹著手指的纳蓝。

「皇上,你的心情好像不错?」

纳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但嘴角的弧度已说明了一切。「你看得出来?」

「看你的样子,一定发生了什麽好事情。」泓义一脸的好奇。很少看到他这个堂兄有这麽轻松的心情,如果不是他现在在这儿,他怀疑堂兄说不定会快乐得手舞足蹈。

「朕今日才发现,她喜欢的不是他。」如果不是碍於身分,纳蓝还真想放声大笑。

这是在打什麽哑谜,没头没尾的。泓义听得一头雾水,「谁喜欢的不是谁?」

纳蓝没好气的瞪了泓义一眼,「碧蝉和凌崇之呀!」

「这我早就知道了。」

拜托!只要是有眼睛的人,一看也知道他们两个人什麽事也没有。他以前是从来没和碧蝉接触过,才会听信纳蓝的话,现在和碧蝉聊过之後,他根本就看不出她对凌崇之除了兄妹之情外还有什麽其他的感觉。他真不知道堂兄一向明白清楚的脑袋是用到哪里去了。

「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麽不早说?」纳蓝整个人跳起来上把拎起泓义的衣领。

泓义被抓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张脸涨得通红。「皇……咳……皇兄,轻一点,我快不能呼吸了。」

纳蓝这才没好气的松开手,「谁教你不早说!」害他白白吃了这许多年的陈年醋!

打从那次碧蝉哭著抱住救了他们的凌崇之後,他一直以为她喜欢的人就是凌崇之,所以他日夜不懈的练武,为的就是有一天能胜过凌崇之。

「你要我说什麽?!你也知道我对她的事都是打皇兄你这儿听来的,要不是为了水芝的事和她谈上一谈,我还不知道皇嫂是一个这麽特别的奇女子。」泓义吁了一口气。他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皇兄的反应也未免太惊人了吧!

「她本来就是最特别的。」纳蓝的口气是得意的,可旋即又皱起眉头,「朕警告你,她是朕的人,你可别去招惹她!」

「我?」泓义忙不迭的摆手,「不可能!先别说我最怕聪明的女人,光是看皇兄你的样子,我就算有九条命也不敢拿来玩。」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又不是不了解他这个堂兄真发怒起来,那可是比什麽都还可怕的事,他还想留著小命看遍花花世界的群花呢!

「反正你给朕记住,你要碰什麽样的女人,朕一点意见也没有,但是她,你就是连一根手指头也别给朕碰一下,记住了吗?」纳蓝像是不放心的再次交代。

泓义突然轻笑出声,他贼贼的看了纳蓝一眼。「皇兄,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小小的问题?」他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小小的距离。

纳蓝哼声道:「说!」

「我看皇兄的样子,对皇嫂也不像是不在意,为什麽你从不夜宿秋鸣宫?难道是你的龙体……需不需要我提供一些偏方?」泓义压低声音说著,还对纳蓝挤眉弄眼。

「闭嘴!你说这是什麽话?!」纳蓝大吼出声,对著不知死活的小子就是一拳。

泓义早就有准备,话才说完就闪到了一边,躲开了纳蓝打过来的拳头。「皇兄,你什麽都比我强,可对女人这一点,你就不如我了,若你心中真有她,早点让她成为你的人,省得夜长梦多。」

「朕要的可不只是她的人。」纳蓝阴沉的瞪了他一眼。

强要她的人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可他要的不只是她的人,还有她的心--她心甘情愿双手奉上的真心。

「人是你的,心也迟早是你的。」泓义好心的提出自己的「论点」。「瞧我四周的姑娘,哪一个不是这样。」

「朕要的不是你四周的姑娘,朕要的女人只有一个。」

泓义耸耸肩。他一向觉得所有的姑娘都各有特色,他一点也不能体会纳蓝只想要一个女人的心情,不过至少他能确定,他堂兄是真的陷得很深了,这万一要是皇嫂不能回应他同样的情感……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的打了一个寒颤。

「那……皇兄,你有什麽想法?现在你已经明白她心中没有其他人,总不能再这样耗下去,你已经年过十八,再无子嗣,别说是皇奶奶心急,就连全国百姓也会不安的。」

「这你不用担心,你只要帮朕打点一些事即可。」纳蓝意味深长的看了泓义一眼,那眼神通常只出现在胸中算计事情的时候。

「皇兄?」泓义不解的看著他。

「朕明日要带她出宫一游,这事要暗中进行,朕不要任何人来碍手碍脚,明白吗?」纳蓝交代。

泓义握拳击掌,一脸恍然大悟。

「我早该知道皇兄做任何事都有一套!这招真是高,带皇嫂离了宫中的口舌与耳目,说不定就能一举成擒。」

纳蓝怒瞪他一眼。「多事!办你的事去!」话是这麽说,但泓义离去许久之後,纳蓝脸上的笑意仍久久不见退去。


第8章

碧蝉看著一袭白衫锦带的纳蓝,少了龙袍皇冠,即便是寻常人士的打扮,也掩不住他浑然天成的王者风范。

这一路上,他身形所到之处,行人皆对他投以好奇的注视,只因他那一举手一投足,无不散发著不容忽视的神采,一看也知道他绝非池中物。反观自己,一头乌丝仅以一方素纱绾著,要不是走在他的身边,这一路走下来,绝不会有人多看她一眼吧!

街上的姑娘,在经过他的身边时,眼中莫不闪著兴奋光彩,有些较为大胆的女子,还不时的对他挥著手巾儿,频频抛出娇羞的秋波。

碧蝉可以想得到,众人心中一定不约而同的产生疑惑--一个如此神俊的男人,为何身边跟著如此貌不惊人的姑娘?

想著,她不自觉慢下了脚步,加上纳蓝原本就大的步子,没两三下,她和他中间已有了好大的一段差距。

男人的步伐都是这麽的大吗?只消轻松几步,就让人再怎麽追也追不上,还是他和她之间天生就有著怎麽也赶不上的差距呢?

碧蝉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是怎麽了?这一点都不像她,才出宫就变得如此善感起来。他和她原就是不相称的人儿,这不是她早在心中明白的吗?

一回过神,她有些惊慌的发现他的身形消失在大街上的人海之中,她左右张望,一丝著急上了心头。都怪她爱乱想,这会儿可把人跟丢了。她唯一可以自我安慰的,就是比起上次两人偷偷出城,至少这一次纳蓝已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尽得崇之哥哥真传的他,当是不会有什麽危险才是。

倏地一只大手挡去了碧蝉的路,吓得她几乎惊叫出声,直到看清对方熟悉的面容,她才暗暗的松了一口气。说真的,她还真是挺高兴看到纳蓝的,即便他现在脸色难看得像是刚刚生吞了一颗臭鸡蛋。

「手短脚短的还不跟好,这儿人这麽多,走丢了怎麽办?」纳蓝一把拉起她的手,五只手指霸道而不容拒绝的交插握著她葱白的小手。

「别这样!」

碧蝉皱起眉头的看了一下四周,果然发现不少又羡又妒的眼光。她忍不住想将手由他的掌脱出,可他的手就像是鹰爪一般的牢牢扣住,虽不至於弄痛她,但还是挣脱不了。

「偏要!」他一点放手的意思也没有。

「喂!这样很丢脸哪!」

和他一同出游是一回事,旁人只能猜测他俩之间的关系,但是这五指交缠的握法,可是亲密爱侣之间才会有的举动,也难怪看到的人皆是一脸的讶异。她可以明白,他们两人现在的样子,看在他人眼中,说有多吊诡就有多吊诡。

「什麽叫丢脸?」纳蓝一双俊眉紧蹙,心中老大不高兴,他一脸怒气的死瞪著她。

碧蝉不自然的道:「可是人家都在看!」

「你管人家看去!」说完,他还不客气的瞪了四周的人一眼。他才不管别人爱怎麽看、爱怎麽想,反正他就爱这样握著她的手,不行吗?他倒要看看有谁胆敢管他的闲事。

「你这人怎麽这般不讲理来著?」她的口气是头疼的,可心头却有一丝怎麽也说不明白的甜滋滋的感觉。

纳蓝皱起眉头。「朕……我不讲理?要不是为了怕你这小不点走丢了,我何必还得停下脚步来找你?」他不容分说的一把将她的身子拉近,冒火的瞪著身高还不及他胸口的小女人。

平时他根本不用说任何的话,只要一挑眉,哪个女人不是乖乖的来到他的身边,各个柔顺得一如刚出生的小羊儿?就只有她,在他千般为她勤学武术、为她挑灯苦读、为她做了这许许多多,只为了在她眼中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之後,还一点也不把他的努力放在心底,对他总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看他气得不说一句话,大著步子一个劲儿的拖著她往前走,碧蝉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可她的倔强早成了一种习惯性的自我保护,不时总会冒出头来。

唉!她在心中暗暗对自己扮了个鬼脸。明知道他那听不进别人违逆的性子,她怎么还老爱和他在口头上争输嬴呢?

算了!反正她已下定决心离开宫中,再和他像今日这般相处的时候也不多了,就让让他又如何?

「你别气了好不好?就算是我说错话了,你走得这麽大步,我跟不上啦!」碧蝉难得的放软了口气。

纳蓝的背脊一僵,脚下步伐倏地一停,让急急被他拉在身後的碧蝉狠狠的撞上了他的背,痛得她硬是流下泪。

「你怎麽这麽笨手笨脚的?看我停你不会跟著停吗?怎麽还撞得这麽大力。」纳蓝回过神之後发现到碧蝉狼狈的样子,当下眉头又皱了起来,他七手八脚的揉著她的鼻头,粗鲁的手劲揉得她的鼻子都快扁了。

「你……」碧蝉原想反驳,但看他那一脸懊恼的样子,到口的话也没了气,「谢谢你,我没事的。」

纳蓝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一脸惊异的看著她,「谢谢?你没生气?」

「我的样子像是在生气吗?」碧蝉问道。

纳蓝摇了摇头,「就是你没生气才奇怪,要是平常,你说不定已一口咬过来了。」

她面对他,总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每每让他一接近,身上总少不了几道爪印子,虽受不了什麽伤,可心中总是闷疼得很。她好像对什麽人都好,就独独连个微笑也吝於给他!难得看她如此驯服,他非但不习惯,而且还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你怎麽这麽爱记恨?都这麽久以前的事了!我很久以前就不会咬人了。」碧蝉不满的嘀咕。她不过就咬过他几口,而且还是很久以前的事,何况那时她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哪会想这麽多,他就记得牢牢的,到现在还拿来取笑她!

纳蓝定眼看她;朗目锁著她的不安。「你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忘。」他握著她的手,贴住她的唇低声诉说。

他的气息,温温热热的在碧蝉的掌心骚动。

不该的,她的心竟也莫名的骚动了起来……

☆     ☆     ☆

挤身在大街上汹涌的人群之中,碧蝉有些透不过气来,要不是纳蓝一路护著她,只怕她真会在人来人往的擦撞中弄得鼻青脸肿,但除此之外,这宫外的一切对她来说倒是挺新鲜的,虽说她并不是第一次出宫,但事隔这许多年,孩提时的印象早已模糊,要不是身上的刀疤提醒著她,只怕她还当那是一场早就褪色的旧梦。

周围人群散发出来的热气让她有些不舒服的微微泌汗,可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就像是长年关在笼中的雀鸟,离开牢笼的自由感动。

宫中的生活是华美富丽,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住的是雕梁画栋,但她的心中却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现在再次出宫,她总算明白自己心中不满足的是什麽。宫中的日子再美、再好,可那种日子是死的、是一成不变的,所以她总是沉浸在书中的世界,因为唯有书中的世界才能给她另一片不同的天空。

若说原先她对离开宫中只是一种憧憬,一如正要离巢的雏鸟,仍不免对外面的世界有一些惊疑,可现在她终於确定了,她想到四方去游历,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更多不同的世界。

一道苍老的声音吆喝著,「糖葫芦!好吃的糖葫芦!」

碧蝉看著那一支支红红的糖葫芦在太阳下闪著诱人的光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偷偷的打量纳蓝一眼。

纳蓝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他顺著她的视线看到那些糖葫芦,」对剑眉微蹙起。「那东西有什麽好吃的?」

话是这麽说,他还是向老人拿了一支糖葫芦。

碧蝉忙不迭的接下他手中的糖一胡芦,忍不住的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她的口中化开,让她微微的眯上了眼睛。

「怪女人,你是不是读书读坏了脑子?怎麽在宫中我送你的那些奇珍异宝就没看过你这麽高兴过,不过是一支一文钱的不值钱东西,你却高兴成这样?」纳蓝叹了一口气。他伸手挑出她以红绳系在胸前的玉蝉,自这之後,他也送过她不少各式珍贵材质做成的蝉形饰物,可就从没见过她带在身上。

「你不明白的。」她轻声说。她喜爱这玉蝉为的只是他的那份心意,但那些他出手就是一大把的东西,哪比得上他以贴身玉佩换来的玉蝉来得珍贵。当一个人拥有许多,他的付出并不特别,但一个人什麽都没有,他的付出才是弥足珍贵。

「你不说我又如何明白?」他的口气有些闷。

碧蝉双颊微热,也许是他掌心的温热传上了她的心头,她发现自己似乎愈来愈不能控制彷佛失了寻常的心跳。她微微皱起眉头,隐约的她总觉得纳蓝和平常的他似乎有些不同,可到底是哪儿不一样,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她正张口欲言,一个汉子急去的身子撞上了她的肩,痛得她忍不住一缩,整个人几乎缩在纳蓝的怀中,眼中是他完美的侧脸轮廓,红颊感觉著他厚实胸膛下的心跳,他那拥得过紧的双臂,霎时让她忘了如何说话,只是双颊愈来愈红热,一种渴望的疼痛在她心中蔓延开来。她到底是怎麽了?

「那人是在赶什麽?」纳蓝皱起眉头看著那汉子的背影。

碧蝉看他似是没有发现自己那脱了序的心跳,忍不住暗暗松了一口气,为了怕他又将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连忙附和的说:「那儿聚了好些人,我们去看看吧!」

不等他有机会发现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心绪波动,她拉著他的手向人群的方向挤去,可那厚厚的人墙阻绝了她的视线,让她使劲的踮起脚尖也看不到前头发生了什麽事。

「呀!」一声惊呼脱口而出,因为他竟然将她揽腰举起,让她硬是和他同一高度,将前面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要看就安静的看,别动来动去。」纳蓝抬头在她耳边说。

碧蝉别开头,心中暗自嘀咕,但怕他做出更令人侧目的动作,她只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眼前发生的事物上。

原来吸引众人的,乃是一些由遥远国度而来的幻术表演者,只见表演之人双手凌空一抓,手中顿时多了两把红豆,他把手中红豆一抛,大把的红豆像下雨般的倾泄而下,在落地之时却又变成了满地的纸花。他就这样一来一往的抓著,霎时四周便像是下雪般的覆上了满地的白色纸花。

登时,四周众人纷纷报以大声喝采,掌声和碎银不断。

「瞧他们的服饰,约是中原来的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些人用的是种混合手彩、撮弄、藏夹和大套幻术的技巧而成,这我在繁胜录曾看过相同的记载,今日一见,可算是开了眼界。」碧蝉俯身小声的在纳蓝耳边说。

她虽是压低声音在纳蓝的耳边说话,可是幻术的表演者似是听到了她的话,他把手高高举起,对著她的方向一扬,说道:「看来这位姑娘倒是见多识广,对这遥远中土而来的技艺也知之甚详。」众人在他的手势之下纷纷让开了一条路。

碧蝉一见大家的目光皆聚集在她身上,忍不住脸上一阵羞意,连忙从纳蓝的臂中挣脱。「我只是刚好看过书中记载而已。」

幻术表演人由众人让开的路来到了面前,碧蝉这才发现对方竟有著相当俊美的一张脸,虽然比不上纳蓝那绝世的俊美样貌,但也实属难得。但是最令她暗暗佩服的还是他面对著纳盖不悦的凌厉眼光时,竟还能一派自若的潇洒微笑,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事。

「姑娘过谦了,在下游历八方四海,不晓得在这离中原千百里之外的地方,竟然还有人能识得幻术的来源,教在下好生佩服,不知道姑娘能不能以名赐教?」

「这……」碧蝉有些犹疑。不知道为什麽,他那金褐色的眼眸和这一幕,都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够了!」纳蓝大喝。

他不让碧蝉把话说完,拉著她扭头就走,脸上炽烈的怒火让挡著他面前的人全都连滚带爬的闪开,深怕一个不小心就让他身上的火给烧著。

面对他粗暴的行径和高张的怒火,碧蝉连反对的时间也没有,只得乖乖的让他拉著离开。

「终於让我找到了。」

低沉的声音在人群中几不可闻,幻术表演人交握双手,若有所思的望著他俩离去的背影,微眯的眼中不知道正在盘算著什麽。

☆     ☆     ☆

碧蝉小心的看著仍在怒气之中的纳蓝。

二话不说的拉著碧蝉离开了人群之後,纳蓝便一把揽住她,一提气就用轻功带著她不知走了多远,直到这一片杳无人迹的高台,他才停下脚步。

谷底的风沿著坡壁而上,吹得他俩周身落叶纷纷,正如碧蝉现在不安的心情,在心湖中惶惶然的抖著。

她小心地看著仍在怒气之中的纳蓝,轻抚著腕上明显红肿的握痕,轻叹了一口气。她是招谁惹谁了?看样子这腕上明显一圈圈的青紫是免不了的了。

纳蓝注意到她不大自然的动作,大手拉过她纤若弱柳的手腕,上面刺眼的红痕像是在控诉他的粗暴。

一阵懊悔在心中流过,他执起她的手腕至唇边疼惜的轻吻。他从来就不想伤她的,伤在她身上比伤在他心上还教他难过不知千百倍。

他刚刚真的是气过了头,一时之间竟然忘了以他的手劲对她这般纤弱的女子会造成什麽样的伤害。可一想到有其他的男人竟然敢用那种感兴趣的目光看著她,而这个女人竟然也失神的回望著那个男人,让他直到现在一思及方才的一幕,仍然有一种杀人的冲动。

碧蝉被他的举动惊得忘了把手由他的唇边抽回,只能张大水灵灵的眸子,动也不动的瞪著他。

他一向是狂傲的、恣意的、任性而妄为的,彷佛天地只为他一人而生;可现下的他,竟像是多情的、深情的、柔情而不舍的,好像眼中只存在她一人而已……

这不是那个她所认识的纳蓝。

「那糖葫芦明明是我吃的,怎麽倒是你吃坏了肚子?」

她冲口而出的话,让原本缠绵的气氛一下子全化成了当头的冰水,纳蓝紧抿的嘴角不住的抽搐,他几乎是由齿缝中挤出话来,「该死的女人,朕哪儿像是吃坏肚子了?」

「如果你不是吃坏肚子,做什麽一脸『屎』样子?」碧蝉扮了一个鬼脸。她在心中暗暗的松了一口气,面对怒火高张的他,是比面对那个她不认识的纳蓝来得容易许多,至少现在的他是她从小就看惯的。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说朕的脸是……」纳蓝恨不得一把掐死眼前的女人。

碧蝉拍拍他的肩,一脸的安抚道:「好啦!别生气,只是开个小玩笑,亏你还是一国之君,怎麽还不明白阵前对仗,最忌心浮气躁,三两句话就中了别人的激将法。说真的,我实在不想骂你笨,但有时候你真的是笨得可以。」

「你又骂朕笨?你这个……」纳蓝气得脑子里一片空白,连要说什麽都忘了。

他真想好好把她摇醒,好让她张大眼睛看清楚,站在她眼前的不再是当年那个一无是处的皇太子,而是个能掌社稷的一国之君。

看他气得脸色又是青又是白,一张嘴又张又合的,却说不出半句话,碧蝉心下也不由得开始同情起他来。或许她是他的克星这件事还真有几分可信,不然为何众人敬畏的他一遇著她,每每下场都是铩羽而归?

「好啦!别气了,我知道小女子我无礼又大胆,不敬加恶劣,胆敢冒犯了你皇上陛下的天威。」碧蝉耸耸肩,笑得一脸的无辜。「我很好心吧!替你把话都说完了,你可以把嘴闭上,不然,嘴张这麽大,要是吃进什麽不乾净的东西,泻起肚子,可别太佩服我的铁口直断。」

纳蓝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她的笑容让他的怒火瞬间几乎没了踪影,只剩下将灭未减的三两点火星,他只得低声气闷的说:「说得好像朕被你骂了还得感激你似的!」他心头的闷,一方面是气她的伶牙俐齿,一方面也是气自己的没用,要是换了别人敢用这种态度面对他,早让他唤人拉去砍头了,哪还容得了她这种嚣张的气焰。可偏偏连她那趾高气扬、一脸得意的样子,也让他觉得可爱得紧,想来这辈子遇著她,他是万劫不复--栽定了!

「当然了,若不是认为你还有救,你以为我吃饱没事干,骂你做什麽?所以,我愿意骂你是看得起你,要不是看在这几年骂你还真骂出了个名堂,我才懒得理你。」碧蝉大言不惭的说。想她堂堂嘉愚王朝第一才女,不去吟诗作赋、习文应答,老和他争个口舌输赢,说出来还算委屈了她呢!

纳蓝微愣了一下,然後像是突然发现衣袖有灰尘的用手指弹了弹,看也不看碧蝉一眼,像是不经意的提起,「你是承认朕这些年来确实不同了是吧?」他微微挑高的眉头和几不可闻的呼吸泄漏了他的在意。

抬头一脸羡慕的看著空中飞鸟的碧蝉并没有察觉到他话中的渴望,她回身笑道:「是啊!尤其是文王之学,真的是放眼嘉愚王朝无人能及你。」

文王之学?纳蓝一双俊眉紧紧蹙起,她那突来的赞美之词虽教他好生受用,可心头疑窦不免丛生,她这话中定有玄机。

「你这嘉愚王朝第一才女对学问也有自认不足的地方?」她把他捧得太高,反教他觉得事有蹊跷。

「呀呵!你真的变聪明了,我还以为你一听这话,就会高兴得飞上了天。你这九年来天天找我麻烦,不就是为了嘉愚王朝才识第一的位子吗?」碧蝉摆了摆手,意思是要他别否认了。

想他这九年来,每当她看了什麽书,他也一定要跟著翻上一翻,那莫名其妙的行为让她推论了许久才推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谁在跟你争才识第一?朕只是不想输给自己……喜欢的女人。」讲到最後,他的声音有如蚊蚋。

「你刚刚说了什麽?」碧蝉没听到他最後的话。

纳蓝没好气的瞪回去,「朕什麽也没说!把你刚刚话中的意思给朕明白说出来!」

「什麽?」碧蝉被他忽来的脾气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就是文王之学,你从哪一点认为朕能算得上第一?」他没好气的吼道。他知道自己气得很没道理,可是他就是火大--为眼前的女人怎麽不明白他的心而气得想骂人。

「哦!你是说这个。」碧蝉这才明白的点点头,露出一脸的贼笑。「这『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放眼嘉愚王朝,最会生气而且一生气就可以把人吓得半死的,除了你,我也想不出第二个人,所以说你这第一的头衔可是当之无愧的,不是吗?」

「你--」纳蓝气得说不出话,他额上青筋乍现,虽然早就知道事情没这麽简单,可听她说明了意思,仍是让他黑了半张脸。

「别气、别气,看你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你没听过生气会短命吗?」她好心的拍著他的背,顺顺他的气,以免他真给她气得一翻两瞪眼。

「还说!那全是给你这女人气出来的,朕迟早会被你气死!」口中抱怨著,可纳蓝倒是没有拒绝她的小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抚。

「放心,你会活很久的,等我出宫,就没有人会让你生气了,到时说不定你还会想念这气得跳脚的滋味哪!」碧蝉好心的安慰他。

「出宫?」纳蓝的声音突然放轻。

碧蝉不解的望著他突然僵硬的身子,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体内的怒火向外迸射,炽热得像是会烫人。「你怎麽了?」

「你要出宫?这是怎麽一回事?你在宫中住得不好吗?宫中有人欺负你、让你不高兴吗?」他每问一句,眉头便紧蹙一分。

「你想到哪儿去了,你以为宫中有谁能欺负得了我吗?」碧蝉骄傲的仰高鼻子。这可不是她在自夸,以她灵精的脑子和呛辣的性子,她没欺负别人就很不错了,哪有人能欺负得了她。

「那你为什麽要出宫?」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

碧蝉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到他脸上那一抹巨痛的神色,她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早就该出宫了,依传言,我只要待在你身边到你十五岁就够了,现下你都十八了,我若还占著这东宫娘娘的位置不走,不让你有机会找个相匹配的皇后,你何年何月才能有子嗣,不是吗?」

「朕不介意!」他没说出口的是,她就是他唯一想要的女人。

「可是整个嘉愚王朝上至皇奶奶下至黎民百姓都介意。」碧蝉对他任性的言语轻摇头。就只有他才会对这种事不屑一顾。

「那你呢?」他定定的看著她,似是要看穿她的心。

「我?」碧蝉微愕了一下,「我当然也会介意。你可是嘉愚王朝的帝王,再怎麽说我也是嘉愚王朝的一分子,怎麽会不关心?」

「朕说的不是这个!」他怒吼。

碧蝉吓得连连退了两步,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哎呀!你今天怎麽这麽爱生气?说没两句话就……该不会你是在担心我吧?」她像是发现什麽的慢慢扬起一抹微笑。

「废话!」他懒得对她的後知後觉做评论。

不过,碧蝉还是误会了他的意思,只见她绽出一抹好大的笑容。「看不出你还是这麽重感情的人,不枉我们相识一场。不过,你别担心我,出宫对我来说也是件好事,这可是我好久以来的心愿。古人总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出宫後就可以八方天下,一一印证我的所读所学,或许再将我的所见所闻记载成册,让嘉愚王朝的人即便不出门,也能知天下事,你说是不是?」

「是不是?」纳蓝像是没了气的重复她的话,然後自嘲的勾起嘴角说:「你不明白吗?该死的你竟然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他奇怪的反应让碧蝉有些不安。

纳蓝一甩衣袖,转身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冷冷的说:「你不是很聪明吗?是嘉愚王朝的第一才女,不是吗?你不会自己去想啊!」


第9章

太极殿上,纳蓝不发一语的看著西垚国派来的特使,席间静默的气息让诸位接风的大臣各个面面相觑,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今夜本是接风宴,以嘉愚王国和西垚国的交情,这原是一个把酒言欢、宾主尽欢的热闹夜晚,尤其是嘉愚王朝才刚和西垚国签下互惠盟约的此刻,没有载歌载舞就已属诡异,更别说像此刻这般一触即发的气氛。

「今日宴会就此结束,下去吧!」

皇上圣口一开,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马上就起身辞别,速速离开富丽堂皇的太极殿。

在一干人等全飞快的告退之後,大殿之上只剩下纳蓝和西垚国使者两个人遥遥相对。

他们两人隔著长桌对坐,像是两只猛虎在评量自己对手一般的静静打量著对方,没人肯先开口说话。

纳蓝伸手斟了一杯酒,一个巧劲推杯,酒杯便稳稳的来到西垚国使者的面前。

「朕还以为你的身分是中原而来的幻术艺人。」纳蓝也替自己斟上了一杯酒。

「在下是西垚国的二皇子,责任是四方游历,探察各地民情风俗,偶尔代表西垚国出使各国。」西垚国使者啜了一口酒,平实的回答纳蓝的问题。

「这麽巧?才遇过你,你就出使本国?」纳蓝微一勾嘴角,但脸上全无笑意。

西垚国使者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他那金褐色的眸子毫无疑惧的迎上纳蓝凌厉的眼神。「其实是一半一半,任务是凑巧,但就算无此次任务,在下还是会找机会前来。」

「哦?」纳蓝手中一紧,仍是不动声色。

「在下有一事相求。」

纳蓝问道:「什麽事?」

西垚国使者起身。「可否让在下在宫中暂宿些许时日,不知陛下以为如河?」

「你要留下来?」纳蓝微微皱起眉头。

他打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就心生不悦,总觉得他散发出一种威胁感,再加上碧蝉的事,更让他心有芥蒂,此次若不是为了两国合议之事,他说什么也不会让这个男人进入宫中。

虽是心中百般不愿,可是以他来使的身分做此要求,他若真不让人住下,岂不是在国人面前贻笑大方。

「望陛下成全。」西垚国使者诚恳再道。

纳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既是西垚国二皇子,远来娇客,朕自是竭诚以待,只怕宫中规矩甚多,会怠忽了贵客,是以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海涵。」他嘴上说得漂亮,可心中全然不是这麽一回事。哼!住不惯最好,识相就早点自己滚,省得他赶人。

西垚国使者的眸子闪过一抹光亮,就算他听出了纳蓝话中的讥刺,也聪明的没有表示任何意见,只是若有深意的浅笑道:「那罡天就谢过陛下热诚的招待。」

☆     ☆     ☆

「扬葩蔌蔌傍疏篱,薄翅舒青势欲飞。几误佳人将扇扑,始知错认枉心机。」

突来的声音让碧蝉讶异的抬起头,不解的看向似乎有些面熟的来人,而後在认出的瞬间,她讶异的微张著唇,好半晌才出得了声,「你竟然听过这首诗?你怎麽会来到这儿?你不是宫外的幻术艺人吗?」

「那是方便在下游历天下的一个身分,在下的另一个身分是西垚国二星子罡天。」罡天轻笑,俊逸的脸庞在平和之馀还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斗胆前来,没有带上任何礼品,唯异国花草一株,但请见谅。」

碧蝉接过他手中的植物,看了一眼後轻笑的起身。一个知道她名字来源的人,很难教人不对他有所提防。

「鸭跖草?你连这花谱上排不上名的花竟然也知道,难怪你能知道那一首少人知晓的『碧蝉花』。」她轻笑。

他送给碧蝉的小草是一种名为鸭跖草的植物,因为是夏秋时节开花,色呈深蓝,也因状似蝉蛾,而有「碧蝉花」之称。

「那诗是我在中原游历两年,偶然听人说起这植物後一并听说的。」罡天语气平和的点头,对碧蝉的称赞并无一丝骄气。

「罡天?等等!你就是那个以西垚之国为中心,以制图六体做了『四方全览图』的罡天?」碧蝉倏地想起。她忆起曾在揽经阁看过那幅西垚商人必备的地图,还和崇之哥哥为了西垚国能有人做出如此精确而详尽的地图而好生讶异、佩服不已。

「我不知道皇后娘娘也看过在下的拙作。」罡天微微一笑。

「那可算不上拙作,能将裴秀的制图六体使用至如此精确,你那四方全览图还是我……本宫看过之最。」虽然碧蝉一向不爱以头衔压人,可毕竟对方是外国使者,若疏忽了礼节,只怕会贻笑天下,於是只得硬生生的将自称改成了「本宫」。

「皇后娘娘过誉了。」罡天微一作揖,「以皇后娘娘身在嘉愚王朝,能涉猎遥远中土制图之学,便教罡天好生佩服。」

「你才是真的厉害,你能做出这麽精确的地形图,一定是走过很多地方。」碧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口气是极其崇拜的。

「天下之大,罡天走过只是小小一角,若要真能看遍天下风光,那恐怕是穷尽一生也难成,在下也只能尽力。」至天说道。

「尽力?那就表示你还会继续遍游四方?」碧蝉一脸的兴奋。「那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游天下?」她脱口而出。

罡天瞪大了眼睛,随即微微皱起眉头。

「抱歉!你我非亲非故,这样的要求当然是强人所难。本宫是向往目睹天下之奇,一时过於兴奋,才说出了这不情之请。」碧蝉看了他的脸色,才想起自己的要求未免太过唐突。

罡天不疾不徐的摇了摇头,他轻轻的扬起一抹温和的微笑,「如果这是皇后娘娘的希望,罡天定然允诺。」

「真的?」碧蝉惊喜的喘了一口气,但旋即又皱起眉头。「你为什麽愿意帮本宫?」

「罡天此次前来,除了谛约,便是要还皇后娘娘一个人情,既是皇后娘娘开口,自当无任何推托的藉口。」他看著她。

「人情?」碧蝉不解。她和这西垚国二皇子素昧平生,何时赊了他一个人情?

一抹欣然闪入罡天满是高深莫测的眼眸,「九年前,一品天上香,皇后娘娘还记得吗?」

碧蝉蹙起眉头,水灵灵的双眸打量著他那少见的金褐色眼珠,许久,记忆由心底深处冉冉而上心头,「你是那个被掌柜欺负的人?」

「没错,正是在下。」罡天轻轻点头。「受人点滴,罡天不敢或忘。若皇后娘娘之愿仍是与罡天共游天下,罡天自是照办,况且能有皇后娘娘如此博学之人相伴,一路上切磋所学,此行定然更为完满。」

「那真的是太好了!」碧蝉没想到会这般顺利。

原本少了崇之哥哥为伴,不但少了个伴,更少了个可以讨论研究的人,现下出现了一个罡天,恰好补上了这个缺,让她出宫计画几乎万无一失。

「只是罡天有一句话必须先说。」

碧蝉不解的看著他,「什麽话?」

「这一去便不知何时是归期,若皇后娘娘心中有所牵挂,还望皇后娘娘再行三思。」

他的话让碧蝉手一松,便让那鸭跖草落下地;罡天手一伸便捞起了那株紫色小草,轻柔的交至她的手中。

「牵挂?」碧蝉不自觉的重复。她理不清心头因他的话而突来的烦乱为何,只把那红艳的唇咬得又红又肿。

罡天的眼眸又莫测高深的闪过一丝几不可辨的失望,他伸手由碧蝉手中的鸭跖草上拈了一朵淡紫小花,灵巧的别在她的发髻之上,然後双手作揖的说道:「罡天於三日後未时起程,若能有皇后娘娘相伴,是罡天的心之所冀。」

☆     ☆     ☆

水仙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入纳蓝所在的东清园,在斥退在场的闲杂人等之後,她一脸倾慕的看著纳蓝。

他那不怒而威的泱泱气势、粉雕玉琢的俊美容颜和浑然天成的王者风范,在在都令她心中有如小鹿乱撞。

她从来没有看过一个比他更令人心动的男子,这让她对那个除了脑子比她好一点、嘴巴比她坏很多、其馀根本比不上她的女人又多了几分不服。以那个女人的条件,凭什麽独占像她皇上堂兄这般的翩翩美男子?对这不公平的事,她心中早就愤恨不满,只是碍著皇奶奶对那女人的疼爱,加上又苦无任何扳倒的机会,才会让她忍气吞声这麽许久,可今日总算让她逮著机会,终於可以一吐长久以来的怨气,而且运气好的话,她还可以赶走那个讨厌的女人。

想到这儿,水仙不由得扬起一抹极为暧昧和不怀好意的笑容。「皇上堂哥,那皇嫂和西垚国的使者在後花园私会呢!」

原本一脸无聊的纳蓝脸色陡然一沉,他缓缓的抬头望向她,霎时,手中的王杯「哐当」地碎裂,美酒由他的掌中滴落地上,他用力甩了一下手,空气中飘散的酒气浓得令人心惊。

「胡说!」纳蓝怒吼出声。

水仙被纳蓝双目中的怒火和如雷的吼声吓得连连退了好几步,可对那个相貌丑得根本配不上她皇上堂兄的女人的妒恨之心,让她仍是鼓著勇气说了下去,「是真的!是我亲眼看到的。」

纳蓝紧紧握起了拳头,他的声音陡然化冷,空气彷佛也跟著凝结。「你看到了什麽?」

「我……我……」纳蓝的脸色让水仙的勇气全然无踪,面对他那山雨欲来的脸色,竟是什麽话都说不出口。

一种由背脊而上的寒意让水仙狠狠的打了一个冷颤,她知道他是易怒的,可她不知道他也能这般发怒,那彷佛是十二月寒雪永封的大地般,只消一眼就要教人为之丧胆。突然,她开始後悔了,那往昔在她眼中的完美身影,此时此刻竟比夜又还令她感到恐惧。

「你说都说了,就给朕说清楚!」不同於平日一贯的火爆,纳蓝的声音又轻又柔,可其中的怒气却是非常分明。

「我……我只是看到皇……皇嫂在浔溯苑里和……和那个西垚国的使者……谈话,而且皇嫂还说……说……说……」

「说什麽?」纳蓝大吼一声。

水仙被突来的声响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她忍不住以手掩耳、双眼紧闭,直觉的大喊出声,「她说要和那个西垚国的使者相伴游历四方!」

「什麽?!」他的声音又低又柔。

纳蓝手掌之下的石桌刹那间四分五裂,上头的美酒、佳肴散落一地,地上是一片令人心惊的杯盘狼藉。

「我……」水仙被四溅的石块惊得抚著心口,急急退了好几步。她以为他在听到这件事时大不了将那个女人赶出宫,可她怎麽也没想到他会这般生气,虽然他的声音又轻又柔,但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气,而且他的表情就像是恨不得要将眼前的一切事物悉数捣毁般。

「你再说一次!她说什麽?」纳蓝看向脸色发白发青的水仙,一字字的说。

「我……我……我……」水仙说什麽也没有勇气再出声,就连这个「我」字,都像是用气逼出的变调声音。

「要和那个男人走是吗?」纳蓝的声音轻荡荡得像风一吹就在空中飘忽不定。

水仙吓得闭上眼睛、缩起身子。这是她第一次明白俊美宛若天神的皇上堂哥,真正发怒起来竟然比阎王还可怖;这也是她第一次开始觉得,她是不是太低估了那个女人了?那个女人是哪来的勇气敢和皇上堂哥对抗的呢?

当水仙再次张开眼睛时,整个东清园除了她,再无他人,只有眼前满地的凌乱证明刚刚的那场风暴并非是她白日无聊的南柯梦境。

☆     ☆     ☆

碧蝉转著手中的鸭跖草,心中仍是为了那「牵挂」两字而轻漾不已。

人总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西垚国的使者到底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什麽,会让他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是早就明白宫中不该是她久留之地,现在能有机会一偿夙愿,能完成她行遍天下的梦想,那她还有什麽好牵挂的呢?

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眷恋宫中奢华的生活,对她来说,这样的生活只像是一座精美的牢笼。她情愿细嚼青菜野果胜过大啖山珍海味,她情愿亲眼目睹朝霞於万仞山群而起的千道金芒胜过拥有千两黄金白银……那她还能牵挂什麽?

他吗?

碧蝉勾起一抹近乎自嘲的笑容,摇摇头,拿起手中的鸭跖草,先是在胭儿红丝的大牡丹旁比了比,又在紫线寿香的巴掌大球菊的下头放了放。在这种满是奇花异卉的园子中,这小而不起眼的「碧蝉花」种在哪儿都嫌突兀。看来这鸭跖草还是适合生在野地河边,一如书中描述般的漫漫生成一大片--一如她也不合适生长在这华美的深宫林苑!

她伸舌舔了舔唇,那微微的刺痛让她轻抽了一口气,想是她想得太过入迷,何时将自己的唇咬破了也未曾发觉。

「你手中拿的是什麽东西?」

纳蓝的声音由身後响起,被吓了一跳的碧蝉没好气的转头白了他一眼。「是那西垚国的使者送的。」

「西垚国的使者?那你刚刚真的和他在这儿见面?」

碧蝉一点也没有发现纳蓝异於平常的森冷语气,仍是自顾自地点头,「是呀!他刚刚还在这儿的,如果你要找他,那你是晚了一步了。」

「他,朕定会去找,但现在朕找的是你。」纳蓝凝眼看她。

「找我?找我做什麽?没人陪你吵架太无聊吗?」碧蝉拿著鸭跖草在唇边轻吻,这不经意的动作也许是因为同名的关系,让她对这虽不起眼的小花就是多了份亲切感。

纳蓝一把打掉她手中的花,一反手连她发髻上的小花也一并挥落,然後不留情的用脚狠狠的踩成稀巴烂。

「丑死了!看了就碍眼!」

碧蝉看著地上的残花,她胸中怒火高张。「这不起眼的小花哪儿碍到了你,你凭什麽这样做?」

「凭朕是皇上!」纳蓝高傲的举手一挥,「这宫中的花随你挑、随你选,任何一株都比那丑东西美上千百倍,你干嘛将那碍眼的东西当作宝贝?」

「你这宫中的花再美又怎麽样?我就偏爱那和我同名,也和我一样碍著你的眼的花又如何?」碧蝉气得咬牙切齿。

这个男人真是莫名其妙,她刚刚还会认为自己牵挂他,她真的是昏了头了!

纳蓝微张嘴,好一会儿才用力闭上,神色竟是有几分狼狈。「你若喜欢,大不了朕再叫人去运来千株、万株,将这宫中的园子全换上那丑……那花就是。」

「不用了!干嘛,换来碍你的眼吗?」碧蝉一点也不领情。「而且那花还是野地里才长得好,真移来宫中反倒减了那份劲道,还不如自由自在的在外面的世界来得好。」

她说的是花,也是她!

纳蓝猛地吸了一口气,他长手一伸,她整个人就被他圈人怀中。「不许!你哪儿都不能去!朕绝不允许你出宫!」

「放开我!」碧蝉惊慌的喊出声,虽是使尽了力气,可她那微小的力气根本动不了他一丝一毫,对他这霸道而占有的怀抱,她是惊恐多於欣悦。

从来她就明白,自己的存在只是因为那一段似真非真的传言,否则在这百花天下,他这天之骄子身旁绝不可能有她存在的角落。

也因为有这样的想法,让她在面对他时就算偶尔有些管不住自己的思绪,也总能在书本中淡然化去无端而生的遐思,让她是如此确定,时间一到,她便能潇洒的离开,去追寻她早已替自己安排好的路子。

「朕为何要放手?你是朕的人,这青丝、这双眸、这一颦一笑、这一举手一投足,每一分每一寸都是朕的。」他死命将她抱住,他的言语、他的姿势在在宣告著一件事--他,永远也不会放手。

「别开玩笑了!我们之间只是……」碧蝉再怎麽用力也挣不出他的怀抱,她觉得自己像是卷入漩涡中的失足之人,还不明白发生何事便要灭顶。

「君无戏言,你和朕是拜过堂的,你就是朕的!」纳蓝怒吼道。

没来由的一阵风,让吹起的落叶扑得碧蝉忍不住微眯起双眼,可纳蓝却似无所觉,仍是凝眼看她。

「不可能,你和我从来就不曾有过交集。」她像是在说服他也在说服自己。除了那则将他俩绑在一起直到他一十五的传说之外,他们何曾有过任何的交集?除非他把他们孩提时那一见交恶的时期也一起算上。

「你说什麽!你有胆再给朕说一次,什麽叫做没有交集?」他的样子像是要吃人。

「你……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的,不是吗?」除了偶尔来找找她的麻烦,逗弄、逗弄她之外,他根本很少理她,更甚者,他还不许其他同龄的孩子和她来往,这些可都是她心头明白的。

「你这可恶的女人!如果朕不曾把你放在心上,朕为什麽要为了你日夜练武,只为了赢过你心上的凌崇之;朕为什麽要寒暑习卷,只为了你说不喜欢不学无术之人;朕为什麽要将批过的奏摺不厌其烦的让你再看一次,只为了希望你能看到朕会是个万民景仰的帝王,不是因为朕的身分,而是因为朕这个人!」

他做了这许许多多,只是为了让她明白,他不再是那个空有身分却连她也保护不了的无用之人,可她竟然不明白,轻易的将他这麽多年来的努力一句话就带过。

以他的身分,他要什麽样的女人没有?如果可以,他真想掉头就走,把眼前这不知好歹、把他的心视若敝屐的女人丢得远、远、远、远,最好从此不用相见。

可他若真能做到,那又怎麽会让她纠著他的心,缠了他这许多年,怎麽也不能稍减一分对她的渴望?

他该恨她的!她让他成了一个软弱的男人,可他却怎麽也恨不了她,连一丝一毫也不能。

「我和崇之哥哥只是兄妹之情。」碧蝉只能嗫嚅著说出这麽一句话。他的话让她思绪狂扫如身旁劲风,纷纷乱乱理不出一点头绪,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同一时间全抽离了她。

她是一直如此的肯定在他俩之间什麽事也不曾有,而他的说法却彷佛是她负了他的心。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不过是株不起眼的小花小草,她不曾为他伤了心、丢了情便已是万幸;怎麽可能有能力去伤害他?

「你和他只有兄妹之情是最好,因为无论如何,朕绝不会放手,你的心中只能有朕一个人,除此之外,我绝不允许有其他的人存在你的心中!」

他扳起她的脸,用力的吻上她的红唇,像是烙印、也像是起誓,他的唇一如他的人,决断得不容许她有一丝的反抗。

有那麽一瞬间,碧蝉在他的吻不迷失了心绪,他霸道却也温柔的亲吻让她忘了坚持、忘了她的自由、忘了她安排好的路,只剩下他强欲加诸在她身上的温柔。

又是一阵狂风,吹得他俩的衣袖僻啪作响,也及时唤回了她的神志,她奋力咬住自己的唇瓣,血腥的味道一下子弥漫在他们的唇舌之间。

「你该死!你情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接受朕吗?」纳蓝举起手,恨得想把她碎尸万段,可却怎麽也打不下手。「你要怎样才会接受朕?要朕亲口说在意你,要朕丢弃一切自尊臣服在你的脚边吗?」他的口气满是对自己话中的卑微感到狂怒,但可悲的是,若如此做真能得到她,他知道他会去做的,即便那是多麽屈侮他身分的行为。

「你在说什麽?」碧蝉眼中盈满了无措。

「你要朕说在乎你,朕就说在乎你!留在朕的身边,朕会将你要的一切全送到你手中,你将会是全天下最受宠幸的女人。放弃你那出宫的鬼念头,答应朕。」纳蓝握起她的手,语气虔诚得像是在起誓。

碧蝉有那麽一会儿迷失在他罕见的深情瞳目之中,但旋即她倒抽了一口气,连忙将手狠狠的由他手中扯回。

「你以为我该因为你话中的纡尊降贵而感到狂喜吗?」她只觉得腹中纠结成一团,也许是口中的腥味如此浓烈,才会让她几欲作呕。

「你说什麽?」

纳蓝怎麽也不敢相信,他已经等於是放下了所有的自尊求她留在他身边,这是多少女人求也求不到的事,而她竟然用这种不屑一顾的口气!

「你以为我会因为你一句在意就放弃我的理想、我的目标吗?你的一句在意就要将我的一辈子困在这令我窒息的牢笼中?我该因为你的在意而感到欣喜若狂吗?」

在意?这麽一个虚无缥缈的字眼,就要阻绝她这一生的梦想,让她日日夜夜守在这飞也飞不越的大牢笼之中?今日此刻他说在意,那他朝之时只怕是红颜未老恩先断,当他的在意不再时,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横竖朕是要定了你,若朕的在意令你欣喜若狂最好,若不是也无所谓,反正你都只能是朕的人,朕绝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纳蓝的手劲一点也不留情,他将碧蝉压在园廊的梁柱之上,看向她的双眼幽黑如古井,深邃得彷佛要将她全然吞噬。

「你想做什麽?」碧蝉想逃,可她身後的柱子让她无处可躲。

「朕想做什麽?」纳蓝邪笑一声。「朕说过,你的心、你的身子、你的一切都是朕的,朕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的大手不容拒绝的贴上了她震颤不已的身子,他的唇不由分说的落在她的手、脸、没有衣裳覆盖的每一部分。那轻尝玉肌的感觉渐渐满足不了他如狂潮般渴望的心,他的手开始扯著她的衣襟。

「不要!」她惊叫出声。

「朕说要就要!」他是志在必得。

碧蝉急得连忙以手拉著,阻绝他的入侵,可她不过是一介弱女子,哪有对抗得了他的气力,只听得丝帛分裂的清脆声。

「你可以要了我的身子,但我的心绝不会是你的!」碧蝉恨声大喊。

一时之间狂风飒飒,将两人的衣襟纠缠成一团。

原先不管碧蝉如何挣扎,纳蓝就是不罢手,可经她这麽一喊,他就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一动也不动的僵住了身子,只剩下止不住的喘息声。

随著时间过去,他狂乱的眼神渐渐清明,在对上她裸露大半的颈肩的瞬间,那仍清晰可见的刀疤跃入了他的眼中,一抹心疼在他的星眸中慢慢化开。他伸手想拭去她小脸上的泪,却被她惊惧的闪躲给深深刺伤。

「你是在意朕的!你必定是在意朕的!不然你不会替朕挡了那一刀是不?」他闭上双眼,似是这样就能阻绝心中狂烈的疼痛。「别哭!」

看著她不断流下的泪水,他深深倒抽一口气,一向好胜不服输的他不得不承认,她的泪让他心慌、让他害怕、让他手足无措的想求她别再落泪。

他的嘴角浮现一抹苦涩的微笑,或许他闭上眼睛是不想看到由她眼中反射而出他的挫败身影,但可悲的是,闭上了眼,他反而更能听明白自己话中哀怜的意味。

哀怜?他狠狠的咬著自己的下唇,直到尝到浓浓的血腥味,仍抑不下胸中巨大的疼痛。

「皇奶奶曾用玉扳指答应过我,我可以休夫,我要把你休了然後就出宫,能离你多远就多远,我绝不会是你的!」惊吓中的碧蝉完全看不到纳蓝的心痛,她脱口而出脑海中唯一浮现的想法。

趁他松了对她的掌握,她狠狠的推开他,拉起自己破裂的衣襟恨恨的抽气,然後不再多看他一眼的转身飞奔而去。


第10章

「听说你休了蓝儿?」

碧蝉跪在太皇太后的跟前,始终不敢抬起头来。「是的。」她硬著头皮说。

「丫头,起身,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像你,你有胆子休了皇上,却没有胆子抬头看看哀家这一张老脸吗?」太皇太后的音量不大,可字字句句锐利得很。

碧蝉有些狼狈的起身。面对皇奶奶这带刺的话,她早就心里有数,毕竟她原本的打算只是悄悄的交回玉扳指後就出宫,从没想过会把事情闹得这麽大。可当时她真的是吓到了,没有多加思索的就让话嚷嚷而出,以这宫内话题传播的速度,才不到半天工夫,「休夫」这一事已是人尽皆知。

「皇奶奶,这事儿可是您答应过蝉儿的,只要纳……皇上过了十五,蝉儿若仍无心留於宫中,便可休夫而去。」碧蝉连忙提醒太皇太后。

「哀家有说怪你吗?」太皇太后将碧蝉拉到身旁,细细的看著这打七岁之後就在她眼下长大的丫头。九年的岁月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改变,她仍是那个初见面就挺著腰杆为自己辩解的伶俐丫头,清清秀秀的小脸蛋只算得上中等姿色,可那灵活的双眼和彷佛会发光的笑靥,硬是教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皇奶奶不怪蝉儿?」碧蝉大喜过望的松了一口气。说真的,她是真心喜欢皇奶奶的,她真的不希望皇奶奶生她的气。

太皇太后伸手轻抚了下碧蝉的长发,年过半百仍不见老态的脸上有著宠溺的笑容。「丫头,要不是为了哀家的私心,你又何需小小年纪就离家?九年也太多了,如果在宫中真的让你难过,如果蓝儿仍不得你的心,那哀家也不会再勉强你。」虽说她曾誓言旦旦的要做这丫头的靠山,可要不是纳蓝的脾气令人束手无策,她又何需听从旁人建议,让才不满七岁仍是需要爹娘的娃儿入宫,好看看能否改改纳蓝的个性。

「皇奶奶……」碧蝉忍不住轻唤。

她知道皇奶奶一向疼她、宠她,但她一直以为那是因为纳蓝那家伙的缘故,可今日皇奶奶的这番话,让她的心中是又是欢喜又是惭愧,一时之间红了眼眶。

「傻丫头,哀家说这话可不是要你哭的。」

太皇太后伸手将碧蝉拥在怀中,这亲爱的表示让碧蝉有那麽一段时间愣住了。皇奶奶这少见的亲近举动,让她知道了皇奶奶是真的疼自己的。

「皇奶奶,您几时看过蝉儿哭了,只是天气热了,蝉儿的眼睛生汗罢了。」碧蝉噙著泪水,又哭又笑的说。

碧蝉的话让太皇太后摇头轻笑出声,她宠溺的以手绢儿帮她拭去眼眶的微润。「你这丫头的反应总是这般奇奇怪怪,你要真出宫,哀家一定会想煞你这精灵的小丫头。」

「皇奶奶,对不起……」碧蝉小小声的说。她原以为这宫中本就不是她该长留的地方,是以,就算她出了宫,也定然不会有任何人会对她有所牵挂,怎麽也没有想到,会有人为她的离开而感到不舍。

「别说什麽抱歉的话,哀家早就看出来,你这丫头是难留的,这种人人钦羡的宫中生活对你来说反倒是种桎梏,只是哀家总还抱著一丝希望,你和蓝儿会有结果的。」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这丫头是她打小看大的,哪会看不出她每每抬头看著天上的飞鸟,眼中那抹渴望的神采,这华美的皇宫对她来说真是太小了吧!

「我和他?」碧蝉惊喘出声,她讶异的看著太皇太后,不明白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她和纳蓝有多麽不相称,难道皇奶奶一点也没发觉吗?「皇奶奶,您别开玩笑了,蝉儿和他根本是犯冲。」

一看碧蝉那不可置信的惊慑表情。太皇太后心忖,蝉儿和蓝儿已成亲了九年,却从来没想过她和蓝儿之间会有什麽样的进展吗?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该怪蝉儿这丫头对皇后这人人称羡的位子没有一丝想望,还是该怪纳蓝那小子动心了这麽些年,竟然还是愣得传不到蝉丫头的心中。

「丫头,难道你没发现,蓝儿在你入宫之後真的改变许多?若不是你这丫头的刺激,他断然不会有今日的成就。」太皇太后出声提点。

碧蝉连忙摇摇头,对这件事,她可一点也不敢居功。「皇奶奶,他除了变聪明一点、武功高一点之外,根本一点改变也没有,还是一样的霸道、自傲,狂妄到了前无古人、後无来者。如果他有改变的话,上次就不会对我……」碧蝉的脸色一下子绯云轻聚,话语也在她口中没了下文。

说真的,她根本看不出纳蓝那家伙有什麽地方变得更好了,若真要说,大概也就只有变聪明一点、更会打架一点罢了,因为,他还是一样的霸道,一样的不可理喻,莫名其妙的以为这世界是为他一个人而存在的一般。

他说他在意她,可他口中的在意听来就像是纡尊降贵的征服,与其说他是在对她表明心意,倒不如说他在宣示他不可动摇的地位还来得正确一点,不是吗?

不然,为什麽他的一句「在意」,就要她放弃自己的梦想,只成为为他而生的囚犯?

「丫头,哀家明白这宫外的世界有多吸引你,只是你对这宫中的一切人、事、物,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吗?出宫真的比一切都还重要吗?」太皇太后希望她能再仔细想想。

「皇奶奶,您不觉得蝉儿出宫,会比留在宫中对嘉愚王朝的帮助来得大吗?蝉儿可以将所学印证於所见所闻,再将之传回嘉愚王朝,并且也能将我嘉愚王朝的名声传至远方,让天下人也能明白我嘉愚王朝的威名。」她有自信,以她的所知所学,定能对嘉愚王朝有所一贝献。

太皇太后点头道:「哀家明白你的用心,只是你真的能不带一丝牵挂的走吗?」

「这当然……」碧蝉喉头的「是」字,却怎麽也吐不出来。

太皇太后爱怜的拍拍她的手背,要她别心急。「别急著说服哀家,如果出宫是你唯一的想法,哀家是不会阻扰你出宫的,哀家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有些事错过了就不会再回来的。」

「皇奶奶……」

面对太皇太后一脸的慈祥,碧蝉冲动的拥著她,并且将头紧紧的靠在她的肩上。或许现在的她是千头万绪,一点也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可有一点她却是明白的,太皇太后是真心疼她的。

「作一个让自己不会後悔的决定,知道吗?」太皇太后像是安慰孩子一般的轻轻拍抚碧蝉的背。「不论你的决定是什麽,哀家都会支持你的。」

「谢谢皇奶奶!」碧蝉将头埋在太皇太后的肩窝,不让人看到她早已泛潮的眼睛。

一直以为离开皇宫去游历天下是此生最大的心愿,只要出宫的时候一到,她一定可以了无牵挂的离开,毕竟这宫中只是她暂时落脚的地方罢了。

只是,此刻她心中微微抽痛的,是不舍的心绪吗?

☆     ☆     ☆

「下决定了吗?」

碧蝉手一松,差一点让手中的杯子滑落。她顺势轻轻在漱玉亭的石椅上坐下,以掩饰罡天的话所带给她的影响。

「这是南萝国的拈玉茶,素有南萝国宝之名,你尝尝。」她替罡天斟了一杯茶。

罡天也不逼她回答,只是接过她递上来的茶,慢慢的啜了一口,让那香茗特有的气味淡淡的充满他的胸口。

他抬头看了一眼已过中天的炎日。「午时已过,未时将至,是罡天该别过之时,不知你的心中在去留之间有定论否?」

「我……」碧蝉微微的蹙起眉头。她不明白自己还在犹疑什麽,她已唤人将东西打理好了,只待时辰一到便可离宫,可为何她似乎仍觉心头有股挥之不去的郁闷?

「要舍得下宫中的富贵荣华,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罡天凝看咬著下唇的碧蝉轻声的说。

「我才不是舍不得什麽荣华富贵,我只是……」

罡天伸手打断她的话,「就算你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这宫中之人不舍的离情,也会很难让你真能放心离宫吧!」

「我可以的!」碧蝉严正否认,「你刚刚说的都是胡乱猜测之词。对我玉碧蝉来说,黄金屋不若一册书,而且这宫中本来就不是我该留的地方,就算离开,也不会有什麽人会有不舍之情的。」

「是吗?」罡天摇摇头,谜样的笑一笑。「若说你爱万卷书胜万两银之事或有可信,但是,你似乎低估了自己在这宫中的地位。」

「你又不是不明白我是为了什麽而入宫的,我在这宫中哪会有什麽地位……」她辩驳的话还没说完,一向优雅沉稳的水芝急急而来的身形让她讶异而微瞪大了眼睛。

总是端庄秀丽的水芝因为少有的剧烈动作而上气不接下气,那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在匆忙中散落了不少。

只见水芝顾不得形象的一把急急捉著碧蝉的手。「皇嫂,你真的要跟他走?」

「水芝?」碧蝉看著她。

「皇嫂,水芝知道自己打从你入宫就不曾对你放下心防,所以才会让皇嫂不想留在宫中是不是?」水芝一听说碧蝉要离宫,也等不及召唤,便匆匆来到这漱玉亭阻止。

「你误会了,这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碧蝉急急澄清,她怕死了水芝那双彷佛多说一句就会泪水溃堤的秋眸,从来美人垂泪都是件令人难以招架的事。

「那为什麽皇嫂要离宫?宫中有什麽不合你意的事吗?」水芝还是不死心。

「我……」看著水芝这水嫩嫩的可人儿为了她的即将离去而如此关切,碧蝉的心中有一丝感动和讶异,这感觉让她一向伶俐的口舌有一时之间的词穷,让她只得连忙向著跟在水芝身後而来的凌崇之使个眼色。

「蝉儿,你不多考虑一下吗?」凌崇之也劝碧蝉留下。

碧蝉微微皱起眉头。「崇之哥哥,你明明知道我……」

「我也希望你不要走。」

出声的是不知道什麽时候出现的泓义,他本来以为纳蓝一定会在碧蝉离开之前出面阻止,可没想到午时已过,还是不见纳蓝的身影。不得已,他只好离开温柔乡,先赶来阻止再说。

碧蝉的眼光来回在水芝、泓义和凌崇之三人之间扫视,她知道自己该说些什麽话让场面轻松一些,可是当所有的人都是一脸正经的时候,她实在很难说出一些不著边际的话。

「你们别这样,离宫这件事我已经想很久了,现在正好是一个机会,让我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你们应该祝福我才对呀!」说完碧蝉轻叹了一口气。

「不只是我们,还有很多人都希望皇嫂别走。」水芝纤手一挥。

碧蝉一回转,立刻被身後跪在地上的人群吓了一跳。她凝神一看,最前面一排的人是各监的总管,再来是各宫各院的司役,还有许多她认得和不认得的宫娥丫鬟。

「你们这是在做什麽?」

「皇后娘娘,若不是您的大恩大德,奴才根本没命活到现在,奴才斗胆求皇后娘娘不要离开。」说话的是御驷园的总管太监。

「还有小的,要不是皇后娘娘替小的美言,小的早被皇上逐出宫中、流放边塞了。」

「奴婢也是,是皇后娘娘替奴婢挡了皇上的怒气……」

「奴才也是让……」

就这样,一时之间,所有的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全讨论成一团,让碧蝉是一个头两个大。

「够了。」碧蝉举起手,示意所有的人安静。「那是纳……皇上年幼气盛的事了,现在的他早已是个英明君主,就算本宫不在宫中,你们也不用担心。」

说真的,以纳蓝小时候那没天没地的性格,要不是她替他挡著,真不知道还会多造多少孽啊!不过,她还是必须说句老实话,出手帮这些人,并不是说她多有正义感或多爱管闲事,只是有时候看纳蓝那狂妄过头的性子碍眼,因而故意唱反调来挫挫他的锐气,所以,对这些人口口声声的感激,她还真是有些担待不起,但是对於他们的行为,若说她一点也不感动绝对是骗人的。

「皇上堂哥没有你是不行的。」

一道闷闷的娇声响起,令人讶异的是,出声的人竟然是那个一向视碧蝉为敌的水仙。

她不是一向巴不得自己能走得愈远愈好的吗?碧蝉问道:「你还好吗?」她发现所有人的眼中也和她一样透著疑问。这个水仙是吃坏肚子还是被鬼上身了?怎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人家只是喜欢皇上堂哥,所以把你和西垚国使者见面的事说给他听,可是皇上堂哥立刻变得好凶,他瞪人的样子就好像要吃人一样,好可怕!」水仙说著、说著就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是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做的好事!」泓义敛起了双眉,难得的发了火。

「人家怎麽知道会变成这个样子!」水仙哭得更大声了。

「好了!做了就做了,哭什麽呢?他是不会真的吃了你的啦!」碧蝉天生就是吃软不吃硬,虽然这骄傲的小丫头有时真是惹得她心头冒火、怒气横生,但此刻看她哭成这样,她心中还是生了几分不忍。

「皇嫂,你不要走好不好?皇上堂哥真的好生气,你要是真走了,他一定会更生气的啦!现在连大哥都生气了……我知道都是水仙不对,你就原谅水仙好不好?不要走啦!」水仙半是哀求、半是耍赖的说。说真的,她也才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再怎麽任性骄纵,遇到事情时还是像个小孩子。

「奴婢的命是皇后娘娘救的,如果皇后娘娘一定要离开,就让奴婢跟随,好照顾皇后娘娘的生活起居。」

不知道跪著的人中是谁先说了这一句话,一时之间又是人人争著要服侍碧蝉,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

「你们这些人想造反了是不是?!」

一声怒斥由天而降,震得原是一团闹烘烘的人群一下子一丁点声音也没有,整个园子静得连心跳的声音都听得见。

「你……」碧蝉忍不住退了一步,一想起他上次的行为,她仍是心有馀悸。

纳蓝冷冷的扫了所有人一眼。「她要走就让她走!你们留个什麽劲?」

「皇上?」

所有的人惊喘出声,怎麽也没想到会由他口中说出这种话。

「既然如此,那你还来做什麽?」碧蝉不明白,为何他的话会让她的心没来由的紧揪,疼得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纳蓝冷声道:「来拿朕的东西。」

「什麽东西?」碧蝉皱起眉头。

纳蓝一个大步来到碧蝉的身前,伸手平放在她的面前,脸上是少见的冷然。「你不是用玉扳指休了朕吗?既然你与朕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那玉扳指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望著他一脸的决裂神情,碧蝉竟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她伸手将怀中用红丝线系好的玉扳指掏了出来,轻轻的放在他的掌心。「还你,从此我们就再也--啊!」

就在碧蝉要将手缩回去的时候,纳蓝倏地一反手箝住了她的手腕,微一使劲,她便落在他怀中动弹不得,任他以轻功像老鹰抓小鸡般的带著她飞离了园子。

这突来的转变让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只能愣然的看著他们两人离去的背影。

「未时已到,在下也该告辞,烦请替罡天向皇上和皇后娘娘致意。」罡天首先出声。

「你不再等一下吗?」凌崇之礼貌的轻问。

罡天明白的看著众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难以察觉的失落,但脸上的笑容仍是温雅的。「或许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     ☆     ☆

纳蓝带著碧蝉飞跃至宫中南侧北辰宫主梁的梁柱顶端,那儿只有一个仅容得下他们两人立足的平台,风吹得他俩的衣服啪啪作响,让碧蝉的一颗心更是忐忑。

「你快放我下去,我可不像你会飞来飞去,一个不小心会跌死人的!」她大叫出声。这四周连一个可以扶著的地方也没有,她低头一看,地面离得好远,怕是一个不小心跌下去,大概就得找阎王大爷报到去了。

纳蓝看著她,「这样的地方,你就无路可逃。朕今日一定要和你说个明白。」

「别开玩笑了,这儿很可怕的!」恐惧让她紧紧的抱著唯一的依靠。

「如果只有在这儿你才会这样拥著朕不放,那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儿了。」纳蓝将她的头扳正,凝眼瞧她眼中的惊慌。

「玉扳指我都给你了,你还想怎样?」碧蝉又气又急,恨不得踢他一脚,可现下的处境又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还想怎麽样?你到底要朕怎麽做?」他恨恨的咬了一下她的手背。

「好痛!」碧蝉痛喊出声。

「朕要你再疼一点!朕只是咬你一口,你却是日日夜夜都噬著朕的心不放,你知道那有多痛吗?」像是极为痛苦的,他狠狠倒抽了一口气。

「你放开我!」碧蝉一点也不想听这些会让她心墙瓦解的话,可现下她却又逃不了,只能软弱的说著无用的话语。

「该死的!朕是嘉愚王朝的王,哪个人不乖乖听朕的指示,为什麽偏偏你不?告诉朕,到怎麽样你才肯把心给朕,你说啊!」他视线灼热、语气狂乱,全身上下散发著无与伦比的凌厉气势,可凌厉之中却还带著另一种教碧蝉为之震颤的情绪。

她看过他狂妄、看过他霸道、看过他愤怒,这九年来,她看过他许许多多的表情,可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无助……

天哪!总是高高在上、彷佛自以为无所不能的他也会有无助的时候?是她让他有这样的表情的吗?

「你要我的心做什麽呢?就像你说的,你是嘉愚王朝的王,你要什麽样的女人没有,天下名花尽在你的手中,那些名花的心只要你一开口就都是你的,为什麽非要我的不可?」她真的不明白,或许她真是嘉愚王朝的第一才女,也如众人所言,是千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童,但在以美色排名的宫中,她根本只是一株不起眼的小花,不是吗?

「为什麽你还是不明白?朕谁也不要,朕就是只要你的心!」他狂吼,口气中是浓浓的挫败。难道真要他把心剖开,让她瞧个分明,她才会相信吗?

看著他,碧蝉觉得自己的心在动摇,她自问真的能一点都不在乎他吗?还是因为他的出色外貌对她来说一向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因为资质差的人可以勤学而有所成,可天生的容貌差距却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过来的距离。所以,她选择将自己的心意深埋,因为她是如此的确定一动心便是伤心,为了保护自己的心不被他伤害,她一直把他对她的一切行为当作是一种无聊的戏弄,从不曾认真,也不曾有所期待。

对他言语中的执著,她该觉得受宠若惊的,可除了一抹挥不去的不实在感外,她满心却是浓浓的不安和疑惑。

他到底看上她的哪一点?自古君王身边的女子总是红颜未老恩先断,身为一国之君,身旁的女子总如季季花开,不曾有过一丝停歇,是以色未衰、爱已迟,本属寻常。以色侍人是帝王身边女人的悲哀,而更悲惨的是她根本无色可依,又如何能成为帝王注目的对象呢?

「要多久呢?」她轻声自语。

她的低喃传入了纳蓝的耳中,他伸出手似乎想掐死她,可终究是将自己无可宣泄的怒气发在自己身上,深怕此时的盛怒会让他失去理智,真的失手重伤了对他来说如此纤弱的她!而他是如此明白自己一点也受不起伤了她的後果。

「你这个该死的女人!」他紧紧的咬住自己的手背,好似这样才能转移满腔的怒气。

「你做什麽?别再咬了!」碧蝉连忙把他的手由他齿下拉开,看到他手背上带血丝的红肿,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他咬得如此用力,她几乎可以由伤口感到他的怒气。

「你给朕听好,朕只说这一次,朕要的女人只有你,不会再有别的女人!所以,朕非要你的心不可,只要朕还有一口气在,你的人、你的心就只能是朕的!」纳蓝一个字一个字彷若起誓的说。

「若我说不呢?」

她的回答让纳蓝的脸色由红转白,终而化成一片死灰。「你就真的这麽讨厌朕?」

碧蝉深吸了一口气,她彷佛听到碎裂的声音。不知这碎的,是她的心墙还是她的心呢?她闭眼不再看他,可他的影像却不曾因她不去看他而消失。

「我最讨厌你了!」说完她深吸一口气。

「是吗?」

纳蓝神色木然,他的傲气、霸道、狂妄……一切的一切彷佛都已冷凝。

看著他的样子,碧蝉突然有了一种领悟,虽然她还是不明白为什麽,但她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存在左右著他的心绪。她像是认命般的叹了一口气,拉著他的手来到唇边,细吻著上头的齿印,每说一句话,就轻吻一下。

「我真的最讨厌你了,你知道吗?」她握紧他的手,不让他缩回。「你为什麽要对我说这些话呢?在我几乎要实现我的愿望的时候,在我以为宫中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时候,为什麽又让我明白在意我的人如此的多?又为什麽这明明都是在阻止我追求自己的梦想,可我的心中却觉得好高兴呢?」

「你……说什麽?」纳蓝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反手抓住她,灼灼星眸凝望著她。

「我不想在意你的,可在我对出宫的事开始犹疑的时候,我该明白,就算不想,你还是占了我的心。」她不再逃避。她不想承认的,可事实就是事实,就算他真的放她离开,此刻她也走不了,因为她会在心中牵挂著他,因为她不想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再说一次!你是朕的!」纳蓝霸气的要她再一次肯定的说。他已经等这句话等太久,久到令他害怕这只是他的幻觉。

「我是你的。」她服从的顺著他的话说。

看著他闪著狂喜的双眼,碧蝉的心也生出一丝的满足,只是这满足中总还有著什麽,让她的心像被针扎似的。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原来那碎裂的声音是来自她渴望自由的心。

纳蓝微微皱起眉头,才放晴的心情瞬间乌云又聚。「为什麽你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我……」

碧蝉抬头看了一眼清澄的蓝天。从来她就怕自己会被关入牢笼之中,可没想到这钥匙却是自已锁上的。允了他一颗心,就表示此生再也飞不出这一片天空了吧!

「如果这宫中对你来说是个牢笼,朕会准许你离开的。」纳蓝倏地明白她叹息的意思,他爱怜的替她顺了顺颊边的发。他看著总渴望自由的这个小女子许多年,哪会不明白她心中的渴望呢?

「你不要我了?」碧蝉的语气中有一丝惊慌,却也有一丝认命。也许是她真的太贪心了,拥有了他全心的爱怜,却仍舍不下心中梦想的那一隅。

「你说过是朕的,你这辈子都不能反悔,朕不会放你走的。」纳蓝眼神一凛,将她搂得更紧,像是怕她逃了似的用著凶恶的口气说。

「可是……」

「朕准许你离开皇宫,可没准许你离开朕。」终此一生,她只能留在他身边。

「你是皇上,哪能说离开就离开得了的呢?」她要的是千山万水、海阔天空,而不是偶一为之的管中窥天。

「你怀疑朕?」纳蓝瞪著碧蝉直到她低下头。他该气她总不爱把他的话当真,可事实是她才低头,他胸中的怒火便没了影。天知道,她真是他命中的克星。他叹了一口气。「给朕一些时间,朕会亲自带你去看遍你所想看的世界。」

「那不知道要多久呢!」碧蝉轻笑出声。虽然他的话十足是痴人说梦,但他有这样的心也够了,能得到他全心的对待,她也该满足了,不是吗?

纳蓝将手贴在她的笑颜之上,彷佛想将她的笑印在他的手中、留在他的心底,只因为她的笑让他有拥有她的真实感。

「你忘了吗?朕十五岁就即位了。等我俩的孩儿能独立之时,朕就陪你游遍天下,终此一生,不离不弃,你说如何?」

碧蝉因他的话倏地飞红了俏脸。由他坚定的眼神中,她看得出他不是用话哄她,他是真的愿意陪她共游天下,而这让她感动到几乎要为之落泪。

她一脸倨傲的抬高头,微红著脸说:「我俩的孩儿?我们又没……哪来的孩子……」

她的红颊令纳蓝看了心中大乐,他促狭的轻咬她的耳垂。「朕说过,你只能留在朕的身边。如果你想早一点出宫,可得努力一点了。」

「可你都让我休了。」碧蝉脸红到了耳根子,她只能声如蚊蚋般的辩说。

「所以,现在你再也不能拿皇爷爷的玉扳指来压朕了,休夫之事不许再提,朕要你从今日起全都属於朕。」纳蓝得意的玩弄著手中的玉扳指。

碧蝉娇嗔道:「你耍诈!」

「不知道是谁说过兵不厌诈的?」

纳蓝的话勾起了两人的回忆,他们相识而笑,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初相识时针锋相对的日子,那历历在目的一切彷佛只不过是昨日。

「你好像变得比较聪明了。」碧蝉调侃他。

「当然了,是你自己说你不喜欢比你笨的人。」就是为了她这一句话,他奋发苦学,夜夜几乎到东方见鱼肚白才肯死心睡去,就只为了比她聪明就可以让她承认她是他的。

碧蝉怎麽也没有想到,孩提时的话语他一直记到今日,心上是感动的,可一张嘴却仍不服输。再怎麽说她可是嘉愚王朝的第一才女,哪能就此认输。

「你真以为你会比我聪明?」她挑起一边的眉头挑衅的说。

「朕不是让你承认你是朕的了吗?」

看著碧蝉难得的哑口无言,娇脸绯红似火,灵目圆瞪,朗朗笑声由纳蓝喉中倾泄而出,为了自己这难得的胜利。

不过,只要是两情相悦,谁擒了擒又如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