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08

瑜宁: 恶狼的娃娃

第一话 劫

火球般的炙阳悬在无云的空中,高温几乎能烘出热烟,外头的景物看在眼里像是分割浮游的断层。
「好热、好热!」坐在行李箱上,童以纯身穿短袖白衬衣、七分裤,手拿著电动小风扇,往白晢的小脸吹。
「真不懂为什麽这里的人还能裹著黑布出门,都不会中暑吗?」董悦之拨著扇子,不耐烦地看著那条长长的人龙,真不晓得教授是怎样安排的,下了飞机得跟其他团队挤同一部旅游车,他们还得排在最後!
「今天杜拜市的温度是摄氏四十度。」沉静无起伏的声音传来,两个女生皆转头望去。
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收起Blackberry的小笔,正经八百地看著她们,他是纽约来的留学生,比她们大一届,算是整个团队里除教授外最权威的人。
不过,他的一丝不苟和严肃谨慎可是有名的,而且跟他聊,肯定会没完没了,他会一迳地说著地质和气候的关系,环境跟污染问题等等,完全是一部活动教科书,简而言之,他很闷。
董悦之背著杰,朝她吐吐舌,露出一脸受不了的样子。
「喔。」童以纯忍著笑,点头表示了解。四十度啊──难怪这麽热了,她移了移电风扇的位置,吹向不断冒汗的脖子。可以登车了没?好热好热好热,再多待一分钟,她整个人就快要溶化了。
「嗨!终於到我们了!」董悦之兴奋地说,童以纯马上从行李箱跳下,两人拖著自己的行囊,迫不及待地上旅游车。
挑了後排靠窗的双人位,她们坐下,舒服地吁叹。
旅游车发动驶离机场,领著这团研究生的李行昱扶著椅背,在移动的车厢中行动,走到她们这方来,尽管他年已半百,满头银白,但精力还很充沛,谈论他的专长时双眼还会像小女生看见偶像般闪闪发光。
「小纯、悦之,待会我们是第一组下车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卡片,递给她们,「这就是我们下榻的饭店。」
「Jumeira Madinat?」童以纯喃喃念出卡片上的名称。
「听说是大饭店耶!这次资助我们考察的财团有在这家饭店挹资呢!」好友看著教授走开,悄声附耳对她说。
「真的吗?可惜我们只在杜拜市待两天而已。」她边收起卡片边说。
「那我们更要珍惜啊!之後到波斯湾沿海的沙漠去采样本,可不是容易的工作。」她们这趟的主要目的是做土质考察,在大饭店享受只能算是额外的惊喜。
车子驶进了朱美拉区,栉比鳞次的高级商厦和各式风格的建筑掠过,间或可见伊斯兰教的教堂,整个区域没有统一的结构规划,却又奇异地融合,更见出市内的繁荣。
不一会儿,旅游车已抵达目的地,李行昱催促她们下车,提过自个儿的行李,一行十二人的团队穿过饭店之间的露天市集,进入安排的夏屋别墅区的大堂。
「真的很漂亮。」童以纯环视以夏日风情为主题的设计,有种莫名的感动,想不到来考察也能住进这种饭店,真的太幸福了!
「我先去登记,你们在这边等。」李行昱收集了他们的证件,走向接待处。
「悦之。」她拉拉好友的手。「我想去一下化妆间。」
「但……」董悦之瞄向接待处,那里似乎挺忙的,一时三刻教授也不会回来。「好吧,你快一点,我帮你顾著行李。」
「拜托你了!」童以纯双手合十,夸张地朝她鞠躬,往另一边走去。
顺著指示牌,她绕过了饭店大堂,长长的大理石走廊绵延不尽,像没尽头似的,周遭只影不见,有点诡异的可怕,而每隔约一百米就有一堵木门和摆花,里头该是会议室,正看到前方不远处就是化妆间,她一时心喜,加快了脚步。
蓦地,细微的启门声传出,一道阴影打落在光洁的地板上,与她相隔两步之遥。
「那就这样说定了,狄先生。」左边的房里传出中年男人的话,他以英语交谈,声线没刻意压低,教她轻易听到。
「三天後会有人跟你联络。」回话的是一道低沉富磁性的嗓子。
「那……关於力克上校……」
「迟些再说。」
「是、是的。」中年男人有点诚惶诚恐。「再见。」
再见?那对话的人不就要出来了?她……她不是存心偷听的,但要是被人发现的话,那该怎办?出於本能的,她往後退了一大步,鞋跟却在光滑的地板上擦出尖锐的声响。
同时,阴影的地方被一双黑皮鞋进占,穿著黑西装的高大男人正俯视著她,巨人般的身高起码有二米,令他显得很具压迫感,虽然架了一副大墨镜,但光凭感觉,她已猜到他是在瞪著自己,而且,是不怀好意的那种瞪视。
长廊没有别的出口,她的脚程不够快,即使转身跑出去,可能没两下就会被这巨人给抓回来。
「呃……」轻启红唇,她是不是该说些什麽?
「喀啦。」
甫抬眸,她便吓得不敢乱动,屏住气息,明亮的大眼睛瞅著那抵向眉心的银色枪管,那冰凉的触感传递至四肢,她甚至感觉到心脏开始麻痹。用……用不著这麽严重吧?
「保险已拉下,乱动的话,子弹就会马上穿透你的小脑袋。」方才那好听的男声传来,乌溜溜的眼珠不敢乱瞄,虽然很好奇男人的长相,但她也不想这麽快蒙主圣召啊!
「哈达。」男人沉缓地下命令。
那根耀目的手枪自她的眉心移开,她眨眨眼,才松了口气,她的後衣领便被用力揪起,整个人忽然吊在半空中,双手双脚下意识地挣扎,却在对上一双清明透澈的蓝眸时停住了。
那种蓝,没有宝石的灿亮华美,是近似海洋的剔透颜色。
在壁花吊灯的映射下,她看清了男人的容貌,褐色的短发下是棱角分明的俊脸,飞扬的剑眉、直挺的鼻梁、薄而抿紧的唇瓣,他身穿铁灰色西装,沉稳而高傲的站姿让他看起来有种不怒而威的气势。
他帅得跟她收藏的杂志海报封面有得拚,然而,那比一般人颀硕的身形又多了点阳刚的感觉。
「你听见了什麽?」他步近,犹如君临天下般睨视著她,轻柔的语气竟令她感到颤栗。
「我……我根本听不到什麽。」她没说谎,那几句话怎听也没特别意思啊!
「是吗?那你来这儿干麽?」
「我只是来找化妆间。」
「外面也有化妆间。」巨人哈达在此时插话,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说词,谁也不会绕远路的。
「我只是依著指示牌来,然後……」她急忙辩解,蓝眸的主人静静地看著,像是鼓励她说下去,吸了口气,她委屈地续说:「然後就找到这来了,我真的不知道外面也有化妆间,怎料你们就出来了,我不是存心偷听的,而且只听到你们说什麽三天、力克上校的……」她急忙闭嘴,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糟了!
「你听到了。」细长的蓝眸眯起,她完蛋了!
她竟然自打嘴巴,什麽都说出来了!童以纯,你是全天下最猪头的笨蛋!糟了,这下子她真的要客死异乡,可能还不能留个全尸……早知道她应发挥忍之最高精神,放弃去找化妆间,她还未跟悦之道别……
「我根本不晓得是什麽意思。」她欲哭无泪。
「本赫酋长派来的?」哈达突道,怀疑她是敌方派来的间谍。
「是谁派来也没关系。」男人轻声道,下一刻,她的太阳穴再度被枪管指著。
「我不是什麽间谍啦!也不认识巴赫还是本吉油长,我只是来考察的,不信你们可以去求证,我的指导教授和同学都在大堂。」
「哦?」男人兴味盎然地看著她,大手拈起小巧的脸颊,「你是日本人?」不过听不出她有口音。
「台湾。」她不情不愿地回答。
男人从上至下打量了她一遍,凌厉的眼光像是会穿透她一般,令人无来由的感到骇怕。
「小不隆咚的,成年了?」他语带嘲谑,她自然听得出来。
「十二。」哈达摇了摇这轻飘飘的女生,猜测道。
「我已经二十二岁了!」鼓起涨红的双颊,她两手握成小拳头,激动地回答。虽然她长得矮小,又有点婴儿肥,但怎麽看也不像是未成年的小孩子,少侮辱人了!
她气呼呼的样子像颗圆熟的苹果,他倒没看过有人临近生死关头,还会像她一样逗趣地坚持自己已成年,而不是跪地痛哭求饶。老实说,他也厌倦了那些丑陋虚伪的嘴脸。
一瞬间,他已有了决定。
「哈达。」他唤道,薄唇始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是。」巨人忽然改为扛起她,她的上半身趴在他背上,坚实的背肌撞得她好痛,腰身被按压著。
他们要怎样?杀她?卖她去妓窟?听说阿拉伯人和外商会偷偷的狎玩妓女……还是要在空旷的地方干掉她埋尸?
「啊──你们想──」话未毕,後颈被人用力一劈,眼前转黑,她昏倒在哈达的背部。
「狄先生?」为什麽不直接解决掉这个小女生?又吵又闹又笨笨的,虽然不像是间谍,但得悉他们跟对方交易的部分对话,留在世上会有一定的危险。
狄羿不语,昂然迈开步伐,哈达扛著童以纯,他们拐进长廊中央的秘道,离开了饭店的范围,一辆加长型的黑色房车已在恭候。
司机连忙打开车门,他跨步走进车厢,哈达则打算把娇小得没重量的女生扔向前座,却被主子挥手制止,哈达不解地看著他。
「放在这里。」他指了指旁边宽阔的位子。
昏迷的童以纯软趴趴地倒在真皮座椅上,偏著的头颅靠向他肩膀,狄羿睨向她,这小女生不顶漂亮,勉强算是清秀可爱,头发束成马尾,颊边有几绺自然鬈的发丝坠下,他记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什麽情绪都表露在那双眼里,毫不矫饰。
她说她是来考察的研究生。
不过,她也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要是她没说谎,那就算她倒楣了。
大掌托起她的下颔,蓝眸转为深邃,他这才道:「去查清楚她的来历。」
哈达皱眉,虽然不太赞同主子的决定,但还是恭敬地答道:「是。」
***  
她像作了一场梦,一场既真实又可怕的恶梦。
「嗯。」童以纯撑起身,抚揉颈後,那里好痛,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却看到自己正身处陌生的卧房,坐在维多利亚的四柱式大床上,落地窗外是漆黑的夜幕,一时之间,她弄不清状况,有点茫然。
她是在饭店房间吗?为什麽她没半点印象?
「悦之?」她唤著好友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空盪的大房里只有沉默。
掀开舒适的被子,她走下床,一阵拉力让她差点就跘到在地上,拎起裙摆……慢著!她何时换了睡裙?而且她也没有这种飘逸的丝质睡裙啊……蹲下身子,她才发现双足之间缠了一条幼细的金属鍊。
银色的鍊子仅够她迈开一大步,再夸张的动作绝对会摔倒,连系著银鍊的是两圈扣住足踝的银环,她试著扯开银环,打磨平滑的表面却找不到任何类似开关的凹槽,环虽幼小,却坚固如钢,使尽吃奶之力都破坏不了。
「那是特制的脚镣,别浪费力气了。」
闻声,童以纯抬头,就见俊美的男人踏著夜色而来,他穿著西装,衬衫的钮扣解了两颗,显得有点随意。
「你……」双眼眯起,就著微弱的光线,依稀认出他就是下午遇见的男人!「为什麽我会在这里?」
他没应答,仅从容地踱步走往四柱大床对面的单人沙发椅,她的目光随他移动,这才发现身处的卧房不是普通的大,方型的间隔,面积几乎等同她租住的小公寓,一壁的宽大落地窗面向广阔无垠的沙漠,与无云的夜空划出明确的分界线。
看著他跷起二郎腿坐下,单手支颐,略微倾斜的坐姿掩去他半边脸,那微扬的唇角竟让他看起来有股魔性的美。
仿若被蛊惑似的,向来抵受不了男色的童以纯不由得看呆了。
「你认为呢?」他的嗓音沉滑如丝绒,听在耳里会有种酥麻的颤栗,「童以纯小姐。」
最後带笑的称呼让她如梦初醒,惊讶地瞥向他,脱口而出,「你怎麽会知道我的名字?」
同时,她也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那个巨人揪起她扛在背上不久,颈後一阵疼痛,便完全失去意识,他们掳走了她!不过是找化妆间,却意外地涉入他们的不法勾当……
「你们要怎样?」她下意识地抚著腿间的锁鍊,惊慌得手心冒汗,她不是笨蛋,晓得他们没杀她,肯定有别的盘算,「我没脸蛋没身材没内涵没才华,做不来粗重活,卖了我也不值钱喔!」
面对她明显的惧意及戒备,他笑得更深,徐缓说道:「第一,是你要我确认你的身份,不是吗?第二,我没打算卖你。」
是、是这样没错,但查明了他还不放人,足见他根本另有企图!
「既然你查过,就知道我只是考察团的一分子,今天……只是偶然经过,我什麽都不知道。」她有点委屈地说,为什麽会这麽倒楣卷入无妄之灾?「不杀我、不卖我,那为什麽不放了我?」
「不管你是有心或无意,你都听到不该听的部分。」
她有种错觉,他的语调倏地变得疏冷而危险,教她有後退的冲动。
「所以呢?留下我对你们又有何用处?」真的宁愿他们在她昏迷时一枪毙了她,随他们爱碎尸化尸烧尸,总比现在的状况好。这男人异常的俊美,即使微笑,也没半点温度,眼中只有漠然无情。
被留下,可能比死亡更痛苦!
他没回应,漆黑中,唯有那双碧海般的瞳眸诡谲地凝视著她。
童以纯被他看得有点毛,下意识想往後退,又忽地顿住,站起身,咚咚咚的走到他面前,隔著两步的距离,既然他没杀她,一定有所图谋,她不能害怕,至少现在不能!
「先生,你这行为是绑架!李教授若发现我失踪,会马上动用警力来寻我的。」她尝试恫吓。
「哦?」他挑眉,饶富兴味地睇她一眼,「我很好奇你的教授如何动用杜拜的警力来到阿拉伯沙漠。」
阿拉伯沙漠?她迅速望向落地窗外,满目是起迭的沙丘,甚至连方位都难以辨认,她愣了好半晌,才听到自己发出声音。
「这里……不是波斯湾?」
「欢迎来到沙乌地阿拉伯,童小姐。」他嗓音带笑,似乎很满意看到她惊吓的模样。
老天──不足二十四小时内,她竟横越阿联酋长国,站在西部的大沙漠里?她终於明了他话中的调侃,沙乌地阿拉伯主要由游牧民族统治,不像杜拜,已进化成现代城市,有其管辖的政府及各种制度。
即使同是信奉伊斯兰教的国家,都不代表杜拜能随意涉足他国国境,更何况只是为了渺小得如黄漠中的一颗沙的外国人──她。
「你、你到底是谁?」不知怎的,一股颤栗的寒意上涌,眼前的男人不是普通的黑市头目,他的身分可能远比她想像中更具影响力。
能将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来阿拉伯沙漠,并坐拥一幢如宫殿般的建筑,他究竟是什麽人?
他从椅上坐起,从容不迫的姿态看起来就像统御世界的君王,高壮的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著,阴影形成一个无形的牢笼,困绑著她的行动,她只能屏息对望。
「狄羿。」
狄羿。简单的名字,代表的不仅是他这个人,而像是他背後坐拥的一切。
「你在怕吗?」他粗糙的指轻轻描划秀气的脸部轮廓,惹出她的轻颤,在她想逃离前,按上柔软如樱瓣的唇,在黑夜中,红滟得诱人。
他他他在干什麽?贴得她极近,暧昧的动作教她全身酥酥麻麻的,像有电流划过全身的神经。
「为什麽要留下我?」她尽力压抑著惧意,执意问清楚,即使判她死刑,也该让她知道自个儿的下场。
「你认为呢?」深邃的眸认真且专注地看著她,指掌划过她的颈项,扫过锁骨而下,轻柔地滑落至贲起的柔软,甚至擦过了底下未著胸衣的蓓蕾,停留在平滑的腹上,温热的大掌透过布料传递,烘暖了她的脸蛋。
真单纯的反应。狄羿笑了,她明明在怕,却又极力不表现出来,她比他想像中的坚强。
真想看她崩溃的样子……
他期待著。
长指勾起她的下颔,他向有点迷惑的她说:「我会让你知道的。」
话毕,他收回手,循著原来的路缓步离开,遗下依旧伫在原地的童以纯,捧著泛满热气的双颊,只听得见不规律的心音,在耳内回响不绝。
少犯花痴了!她暗骂自己,拍拍微醺的颊面,他不分清红皂白地掳走她,可见不是什麽善类。
她必须想办法自救,心念一动,她开始在房间里移动。
在墙壁摸到开关,她按下,刹那间,室内大放光明,长时间适应黑暗的她得闭眼好一会儿才敢睁开。
方型的卧房,装潢豪华得像宫殿,挑高的壁花刻有浮雕,大床旁是浴室,她踏进浴室内,绽出清脆的哼哼咚咚声,她心惊停步,低头才发现是脚鍊摩擦磁砖地板所发出的声响,方才没察觉,是浴室外均铺了吸音毛毯之故。
每走一步,都撞出叮咚的声音,令计划逃生的她感到有点浮躁。
她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虽然这卧房宽大得即使外头有人驻守也未必听得见这间浴室中的微小碰击声。
深深一呼吸,她乾脆弯腰,一手提起过长的银鍊,以著怪异的姿势慢慢走向坐厕前,上头装有气窗,她踏上去,打开气窗的隙缝往下望──
这一看,可傻住了,她忙关上隙缝,吓得差点摔到地上。
她、她到底在多高的位置?刚才往下望,那几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虽然可能是照明不足的关系,可这里至少有五层楼般高,外墙不觉有水管之类可攀爬的物件,就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童以纯气馁地走出浴室,却在後脚跨出时,腰间被人紧紧箍著,同时,一只黝黑的大掌掩住她的口鼻,整片背部几乎是撞上了一堵铜墙铁壁,疼得她泪花乱窜。
到底是谁?恐惧袭上心头,可以肯定的这人不是狄羿的手下,若他要下手,不需待到这时。
後头的男人叽哩咕噜地讲了一串话,应该是阿拉拍语,可她根本听不懂,而且他的手压著鼻子和嘴巴,她快窒息了!於是拚命地摇头,拜托,她不想要这种死法啊!
「别再乱动!」男人改用英语,她暂时停止挣扎,而且她真的快不能呼吸了。
他似乎也发现自己掩紧了她的鼻,稍微松了手,「你就是新混进来的?」他的英语有很重的中东腔,让她听得有点困难。
「酋长怎麽会派你这女人来?」他上下打量,这就是失风被擒的间谍?分明是华人,怎麽会找上她?「算了,你跟我来。」
「去哪?」他在说什麽?什麽新混进来的?难道连这中东男人也误会她是间谍?
「今晚的行动不容有失。」他拉著她走出卧房,还来不及惊叹那长而宏伟的走廊,她就被扯著跑。四周没有守卫,教她有点疑惑,难道狄羿不怕她逃走吗?
「你到底去哪?」
男人似乎有点没好气,一副不想跟她解释的样子,但还是边走边说:「我把炸弹安置在几个著力点,狄羿在主卧房,你先把他干掉,我会接应你……酋长没跟你解释计划吗?」
她无言地看著眼前狂奔的中东男人,却不敢多说,要是他知道自己认错人,难保不会杀她。
他塞给她一管手枪,在瞥见前方灯火大亮时停下,她眯眼,那里像是会客的大厅,寂静的廊上,传来喀嗒喀嗒极规律的跫音,然後,狄羿的脸庞出现在光影之下,後头跟著巨人哈达,他手上还拎著个身型较矮小的中东男子。
猝不及防间,她整个人倾前,还未理清发生什麽事,男人用力抓紧她的肩,枪管抵在她的太阳穴,肩膀传来的刺痛让她松了手,手枪滑落的瞬间,她感觉到男人已拉下保险。
「你背叛我们?」男人阴狠的嗓音让她颤了一下。
「你要的人在这里。」狄羿选在这时作声,男人的动作明显顿下,她看向哈达提著的男子,目光移向冷静俊美的男人……
我会让你知道的。
他陷害她!
「你在说什麽?」中东男人激动地大吼,硬拉著她往後退时,扯过她肩上的发,痛得她眼眶沁泪,枪管压著皮肤,强烈的不适让她有想哭的冲动。
她到底惹谁犯谁了?不过离队找化妆间,却倒楣得被绑架、胁持,运气背得要命!
「你一定是内鬼!」男人用劲扯动她,迫得她脸蛋上仰,无视那充满痛楚的表情,骂道:「要不然他怎麽会来堵我们?你背叛我们一族!」
童以纯无法争辩,从眯细的眼缝隐约看见背著光的伟岸男人,朦朦胧胧的。
「这就是本赫派来的人?」狄羿语带嘲讽,感到有点没趣。
不管怎说,素来轻视女性的游牧民族首领都不会派女人执行任务,更何况是取他性命的重要任务?
彷佛没听见他的讽刺,男人神色凶狠地盯著他,「狄羿,看你能得意多久?我已在这建筑的数个著力点布下炸弹,五分钟後便会引爆,届时你和我都逃不过,哈哈哈哈──」
男人歇斯底里的笑声响遍长廊,却动摇不了神色自若的狄羿。
「若你说的是那几枚小型烟火,我的手下已处理掉了。」
「什麽?」男人惊疑不定,不可能的!他布署了接近一年,不可能会被发现的!「不可能的……不……」
啪嘞啪嘞!简便人手制的炸弹被某位手下丢出,的确是他造的。
「是你!」男人马上迁怒於她,「是你出卖我们!」
同时,狄羿朝哈达打了个眼色,巨人般的哈达抛开手中的男子,像抛布娃娃般轻易,在男人扣下扳机之际,他已如疾风般出现在男人身後,大手捏著枪管,在众人的目光下,钢制的枪管如塑胶管般向下扭曲变形。
男人瞠目,又再狂扣扳机,不敢置信。
哈达没给他太多时间惊讶,握著枪管的手上移,擒著他的手往後拗,脱臼声跟痛呼顿时响起,男人终於松开了童以纯,一直被抓著的她不意踏在地上,却失了平衡,眼看平凡的脸儿快要跟地板亲吻,她乾脆闭上眼──
今天够倒楣了,不差这一桩。
一只手臂捞过她下坠的身子,环箍在腰後,她没跟地板亲吻,却跌入了暖炉般的胸前,上好的手工衬衣质料贴在颊边,她呆愣著,霎时间还未回过神来。
「吓傻了吗?」那好听的嗓子自发顶传来,她愕然抬头,看见那恶魔般的男人,马上往後退开。
叮咚叮咚的,银鍊掷出脆音,可她却忘了脚间的束缚,脚掌踏上鍊子,在往後滑倒前,又被他再度捞起。
「你你你快放开我!」她气呼呼地道,不会忘了设计她让她身陷险境,正正是他!
「如果我不放呢?」他问,心情显然很好。
如果他不放?她被问倒了,但输人不输阵这道理她懂,立刻呛回去,「我、我不会放过你的!」眼角馀光却瞥见应被哈达摔晕的男人站起身,盯著狄羿背後,手中银光一闪。
「哦?」狄羿好奇挑眉。
另一个接应的间谍!她认出了那银光是什麽,无暇思索,她整个人用力扑向狄羿。
「砰!」
附近的手下察觉到那可疑的男子,瞬间制服了他,哈达抽著另一个男的赶忙上前,查看主子有没有大碍。
「先生?」
「我没事。」狄羿扶起倒在身前的她,回道,然後感觉到手心有湿漉漉的触感,低头,雪白的肩膀滑下血痕,而童以纯则已陷入昏迷。
他拧眉,低咒出声。
她该死的中枪了!



第二话 掠夺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咕咕。」
童以纯是被吵醒的,深沉的睡眠中偶然总听见几句叽叽咕咕的话,仔细听,却怎样都听不懂,脑袋昏重,但她还是悠悠睁开双眼。
没有刺眼的白光涌进,浮雕的天花板与她对望,眨眨眼,仍觉得眼前的景物很陌生。
「叽咕叽咕叽!」一双凤眼倏地放大在脸前,童以纯吓了一跳,直觉往後缩,却只是在床上陷得更深。
那是全身裹著黑布的女人,鼻梁以下的部位全被遮掩,她叽哩咕噜地说了一大串,又配合动作,但童以纯都不明白。
「你想说什麽?」她边问边撑坐起身,臂膀却使不上力,一阵轻微的痛楚扯动了她,忍不住痛呼,「喔!」
怎麽回事?她望向痛源,手臂被白纱布困了整整一圈,啊!昏睡前最後的记忆闪过,她瞄见另一名中东男人从腰间掏出手枪,也来不及作出警告,便笨笨的扑向狄羿,那时手臂就被子弹划过……
「叽咕叽咕!」黑衣女人马上把她按回床上,长期劳动的手造出「不要」的动作,「咕咕噜,叽哩咕咕噜。」说罢,女人便转身匆匆离开房间。
其实,她完全听不懂那些说话,不过至少明白是希望她躺下来休息,别乱动。
「呼!」她仰躺在舒适的大床上,吁了口气,左右张望了一下,发现她又回到最初的卧房了。
无缘无故被绑来,还中枪了,接下来是要她的小命了吗?她童以纯生平无大志,但求日子得过且过便算,为什麽老天爷要这麽恶整她呢?这种小说情节不是女主角才会遇到的吗?她又不是超级大美女,更甭说我见犹怜的气质,哪里搆得上女主角的边?
杳然而至的脚步声打断她的怨天尤人,她看向门口,狄羿正迈开长腿朝床边走来,黑衣女人紧随在後。
「你醒来了。」他俯视著她,大手冷不防覆在她额上,刹那间,她呆著不动。
烧退了。他收回手,满意地看著她怔愣的小脸,两腮迟缓地泛红。
「你你……你想干什麽?」她弹坐起身,背部退退退退後至挨在床栏前。
狄羿勾唇一笑,她猛地倒抽口气,他、他难道不晓得长著这张俊脸就不应胡乱勾引良家妇女吗?还笑得这麽……帅,不不不,这时候她不应被男色迷惑,要把持住!
「以为我要杀你?」
她眨著灿亮的大眼,殊不知心中所想已显露在脸上。「不是吗?你都找到间谍了,我已没有利用价值。」
他倏地弯腰,凑近她的脸,戏谑染上眼眸,道:「你比我想像中聪明。」
「我本来就不笨好不好?」她气鼓鼓地争辩道。
「好。」他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己像被惯坏的小孩,在无理取闹。「不过,我没打算杀你。」
「啊?」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再度教她傻住,菱唇微张著。
不杀她,那……
「你要怎麽样?」对付我?最後的话她不敢问出口,原谅她胆小,这可怕的男人可能真的会用满清……哦不,阿拉伯十大酷刑来虐待她,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电视剧都是这麽做的!
「我要怎麽样?」他轻柔地覆诵,在她的思绪千回百转间,两人的脸孔已经贴近得几近零距离,薄唇一开一合,她所呼吸到的,皆来自於他,若他再说话,就会吻到她了。
她瞅著他看,等待他残忍地判刑。
「我要你。」他徐缓的、无比坚决地宣布。
然後,他莞尔地看著那张清秀小脸上,逐渐睁大瞠圆的澄眸。
他要她。
他说他要她。
他说的是,要她,而不是要她的小命,或要她要当奴隶在这座宫廷般的宅邸卖命,或要她选择自尽还是被酷刑折磨得不似人形?她不得不感到惊讶,许是她的英语不够好,误解他的意思?
「你说……」童以纯伸出食指头比比自己,确认似的问:「你要我?」
「对。」
「不是要我的命?」
「如果我要杀你,现在的你不会有机会跟我讨论这问题。」
所以,他真的要她?这认知让她饱受惊吓,即使明知背後退无可退,她还是抓著丝被瑟缩著。
「为什麽?你最初不是想解决我的吗?」她不明所以,明明上午还打算灭口,还不过半天多一点的时间,就迳自决定要她,这男人会不会太喜怒无常了点?而且比起成为他的所有物,还宁愿潇洒地把小命豁出去。
「我现在不想了。」因为她的反应实在太有趣,没有预期中惊惶痛哭抓著他裤管求他饶命的场面,她害怕,却不怯懦;她单纯,却不愚昧,那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像善与恶在她而言,也是同样的明晰。
真是很欠扁的答案!童以纯瞪著他,表达她小小的不满。
「而且你帮我挡了一枪。」他瞟向她裹著纱布的手臂,淡然陈述。
「你该不会是想报恩吧?」她愕然问,不认为像他这种唯我独尊、将人命操纵在手心的男人会有这种伟大的情操。
「你可以这麽理解。」他淡笑,对这原因不置可否。
「要是你真的想报恩,那就放我离开。」
「你没有谈判的筹码。」换言之,身为阶下囚的她,并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接受命运。
「我不美。」她在心底哀叹,他到底看上她什麽?
大掌探上她小巧的脸蛋,狄羿细细审视,「对。」她没有令人惊豔的美貌,身材也不是前凸後翘的惹火尤物,但秀气的东方脸孔却有股别致的气韵,湛亮的双眸光华流转,很容易吸引人的注意。
「那你要我干麽?」各色佳丽嚐遍了,想换换口味试清粥小菜吗?
「你很特别。」这是她听过最恭维的话了,可是,他其後的话却不顶动听。「看起来脆弱娇小,实则坚强刚毅,我想看看你能撑到何时?如果让你过著每天提心吊胆、随时有人取你性命的日子,你还会像刚才般,毫不犹豫地挡下子弹吗?」
她皱皱黛眉,道:「那是潜意识的反应,即使对方瞄准的目标不是你,我也可能会做相同的事。」并不是因为是他,她才去挡。
「是吗?」他语气轻缓,却让她感到颤栗,不禁哆嗦一下。
「……对。」她没说谎。
然而,这诚实的回答他似乎不喜欢,眯细的长眸危险地盯著她看,再度迫近她,由於移动的空间有限,她只能被动地困在他双臂之间。
「我会让你改变的。」拇指摩擦著她红嫩的唇瓣。
「我没同意要成为你的人。」他的举动教她悸动不已,但她有必要申明立场,虽说他可能习惯发施号令,但她也有脾气的。空有好看的皮相没用,这男人是个彻彻底底的恶魔!
「你没选择的权利。」
「那你杀死我好了。」她有点赌气地说,想别过脸,却被他牢牢箝制著。
「我会让你心甘情愿的。」说罢,在她讶异的目光下,他倾身,吻住那柔软的樱唇。
他等著,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人。
***
「叮咚叮咚叮叮咚咚──」随著娇小玉白的足踝的每一个踏步,风铃似的脆音在平滑的地板上响起,童以纯气冲冲地在绵长宽阔的廊上行进,直奔向未知的目的地。
「叽哩咕噜!叽哩……」服侍她的女仆人紧追在後,不敢用力捉住主人的娇客,只能比手划脚地尽力阻止她。
「那你告诉我狄羿在哪里。」那些阿拉伯话她半点都听不懂!童以纯转身,带点不耐地问道,虽然不想迁怒於这位尽忠的女仆人,但她一直在叽叽咕咕的,也是教人挺困扰的。
「狄……先生……咕叽咕叽。」女仆人勉强会发「狄先生」的英语,但後头紧接的同样是外星文。
「罢了,我自己找。」她叹口气,再度在这迷宫般的堡垒中前进,有弯便拐,有楼梯就下,总会找到他的。
终於,在她从不知是哪一层的楼梯间转出,左方尽头的两扇门前有道熟悉的巨大身影,她眯眯眼,确定是那个巨人哈达没错,便撩起长及地的纯白色裙摆,叮咚叮咚地跑上前。
「童小姐,请问你有什麽事?」哈达按著她欲冲前的肩膊,冷冷地问道。
「狄羿呢?」她问,漆黑的瞳眸难得燃著点点怒火。
「叽咕叽……」女仆人气喘吁吁地追来,一瞧见哈达,便显得有点畏缩。
哈达以阿拉伯语打发了那位女仆,才望向她,道:「狄先生在办公,有什麽事吗?」
他的脸孔冷静无表情,但她就是觉得哈达有点不满,可能是不爽她直接唤他家主人的名字,不过这下她可没心情理会这些。
「我有事要见他,很重要的事情!」她非常强调「重要」二字。
哈达没再说什麽,转身,领著她步向尽头的两扇木门前,敲门,得到里面回应後才推开隙缝,让她进入。
她快步入内,无暇理会那房间的装饰摆设,直直地向中央的办公桌前踩去,然後两只小手按在桌面,弯身瞪著那正一派悠然地看公文的男人。
「你为什麽不告诉我?」
「嗯?」狄羿眉一挑,反问她在问什麽。
「要是我看不到报导,根本不晓得教授他们在考察途中遇上沙漠的流匪,你早知道的吧?为什麽不告诉我?」即使她不清楚他的势力有多大,但隐约晓得这事他一定知情。
「即使让你知道又如何?」
「去救他们啊!」她直觉就脱口而出,李教授、悦之他们都是她重要的夥伴,流匪捉了他们,当然得马上去救他们了。
他为她单纯的心思而扬唇一笑,「你知道杜拜的警方一向管不著沙漠的流匪吗?」流匪不常出没,警方找不著,有时更是不敢找,怕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但……你会有办法的吧?」她明白他的意思,咬著下唇,质问的气势减弱了不少,期期艾艾地问道。
「我为什麽要去救他们?」
「呃……」压在桌面的小手收回来,绞成十个白玉小结,他说得没错,李教授他们跟他非亲非故,没道理要他出手。
「他们……他们可能会出事……」她声若蚊蚋。
「即使他们死了,也跟我没关系。」他淡漠回话。
他本就不是什麽大善人,也没兴趣扮演这种角色,无利可图的事,他不会做。
「你……」她一骇,纵然明知他是这种人,还是不免被他无情的话吓到。难道她期望他突然很有正义感地说会寻回教授他们吗?根本没可能!
她隐约明白,当晚他说的是什麽。
他是卑鄙、是小人,但她知道,他完全不介意当个卑鄙的小人。
「那如果……我答应你呢?」两手交握得更紧,她豁出去似的朝他说。
闻言,他没给任何反应,冗长闷窒的沉默蔓延。
薄汗沁在用力交握的两只小手上,童以纯咬著唇,方才那句话已用光了原本蓄积的勇气,整个人像是泄气的皮球般气势虚弱下来,这种境况不在她的预想之中,开始萌生些许怯意。
那夜的宣告……该不会只是戏言吧?
「喔?」突地,狄羿从容地站起身,徐缓地走向她,她直觉想往後退,双腿却像盘根老树,拔也拔不动,只能强自镇定。
「你不是说,宁可让我杀死的吗?」他笑著说,犀锐的黑眸直盯著她看,大掌摩挲著白嫩嫩的脸蛋,似有若无的碰触挑惹著她,「原来,那群人比起你的命还重要?」
「他们……他们是我很重要的夥伴!」他的手移至颈後,轻柔地揉捏著,动作实在太暧昧,让她险些连话都说不好。
剑眉微挑,他道:「真有趣的情谊。」
「什麽有趣?是你不理解而已!」她气鼓鼓地反驳。
「对,我的确不理解。」他的声嗓在瞬间冷下,「不理解为什麽会有人为了别人而牺牲性命这麽愚蠢。」
她不解他态度的转变,只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更不好亲近,目光绝然冷情,俊脸上的表情教人真假难辨……但她管他那麽多干麽?
「那你是要杀死我吗?」仰起脸,她迎视他诡谲莫测的眸光,眼中只有纯然的、为夥伴牺牲的情感。
狄羿凝看眼前的东方小女人,她的言行总是出奇不意,教他感到惊奇……且恼怒,她太直率、太单纯,有话就说,不曾考虑会为自己招惹什麽样的後果,更是在这片漠原上,最无视他权威的女人。
他应该杀了她。
他的掌心就捏在她娇弱的脖子後,感受著她生命的脉动,只要他轻轻使劲,不消数分钟,便能让她从此失去气息。
「不。」手心滑下,按著她的腰,他灵巧地将她带往身前,「我说过,我要你。」
「那……」话还未说完,菱唇已被覆住,不是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而是像狂风般席卷而来,她措手不及,他的舌头探进纠缠著她的,麻花般缠斗在一起,吸吮著檀口的每一方寸,如同他的作风一样,霸道、放肆、狂烈地掠夺她的甜美。
搁在腰上的手也往下游移,隔著透薄的丝质物料,按压著她的臀,与他的身体密合,让生涩未识情欲的她感受他灼热的欲望。
被倏地抵著他的亢奋,她一惊,下意识想推开他,但在体型上或力气上都比不过他,他的吻太放肆,让她晕陶陶的,渐渐地迷失在他构筑的虚幻世界里,连丝薄的领口被拉开也不自知。
薄唇吻著她削瘦的下颔,在白晢的颈项上烙著殷红的吻痕,另一手自滑开的领口入侵,掬握里头未著胸衣的小巧浑圆。
「嗯……」酥麻的颤栗感教她连脚趾头都踡曲起来,这是她从未有过的体验。
不、不对!
悦之呢?李教授呢?她不能忘了他们,就这麽乖巧地任他吃乾抹净,她不相信狄羿,假如他食言呢?
「狄、狄羿!」她推抵著他的双肩,奋力对抗体内的兴奋和刺激,挣扎著,「不行!」
「我不接受拒绝。」话毕,薄唇衔接白嫩浑圆上的红蕊,让其昂然挺立,绽放最迷人的姿态。
她嚐起来,比想像中甜美。
像方熟的梅子,青涩未褪,甫自枝叶繁茂的绿树上探头而出,娇嫩嫩的,连被日光照晒也会害羞得闪躲,而那看似脆弱的外表下,是最芳香浓郁的果实。
他看中了她。
而她,亦只能被他采撷。
「喔……不行……」她被那尖端传来的快感骇到了,仅馀的理智催促她离开他,这实在是个危险的男人,他让她开始变得不像自己了。
这种男女之间的事,她不是不晓得,从小被各类小说漫画动画杂志薰陶感染,也曾被悦之和室友拉去看传说中的「动作片」,有时看到又帅又猛的男人时,都会产生那麽一点点的绮思遐想,可是、可是她从来没有切实地「实践」过啊!
她没想过,吻可以这麽煽情,爱抚可以像划火柴般,每寸被粗砺指掌碰触过的肌肤,都像被燃起燎原大火。
「狄、狄羿……嗯……不不行……」他挑弄著敏感的浑圆,惹出她一阵又一阵的惊呼,被欺负的无助及陌生的快感同时冲击著她,脑袋空茫茫的无法好好思考,水眸惶惑地瞅著他看,像是快要被他迫出泪来。
「别忘了,这是你提出的。」他可没迫过她。狄羿俯视她挣扎的小脸,不想吟哦出声却又无法抵受他的撩拨,看起来别有魅惑男人的风情,他黯下眸,欲望趋向深浓,大手扯下她腰间的系带,直接抚上丝缎般柔滑的大腿内侧。
她低呼一声,下意识地夹紧双腿,却把情况变得更加暧昧。
这这这这这……根本就像是……
她双颊爆红,连忙别开眼,连看也不敢看他。
他有点恶劣地笑了,低声在她敏感的耳珠上道:「而且……我看你挺喜欢的,不是吗?」
「才才才不是!」她反驳,忍不住口吃了。
正想要张开双腿,一阵激烈的颤栗倏地传来,长指在她松懈的瞬间上移,疯狂的快感教她虚软无力,只能继续维持著这种暧昧的姿态,被动地任他挑逗戏弄。
他满足於她的臣服,将她置在办公桌前,「不行!」她乘这空档飞快地推开他,刻意忽视长指离开女性後的空虚感,一手按在桌缘,撑住虚软的身躯。
下一瞬,大手擒握小巧的下巴,力度有点大,教她颦起眉头。
「需要我一再提醒你吗?」被中断的欲望让他非常浮躁,漂亮的蓝眸此刻起著狂涛骇浪,显示他现在的心情不好。「是你主动提出的,没反悔的馀地。」
「我……不是要反悔。」她有点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把话说清楚。「我、我可以给你,但前提是,我要亲眼看到李教授和悦之他们平安无事。」
「我可没同意过这条但书。」
「那你就不可以碰我!」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裙几乎被剥掉,赶忙拉紧衣襟,防备地看著他。
「不可以碰你?」他捏紧她的下巴,成功地让她小声地痛呼,白晢的肌肤泛出一抹嫣红,但她的眼神仍很坚决清亮,直直地看著他,彷佛能看穿他似的。
这突来的认知,使他的眸蒙上了阴影,神情更形阴鸷。
「你以为你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
冷漠的蓝眸教她心下一惊,下意识想退缩,下巴的狠劲却止住了她的动作。这男人太可怕,性情喜怒无常,这是她从未应付过的类型。
可是,想到好友和教授他们身陷险境,她没办法置之不理,李教授对这次的考察非常有热诚,难得能得到大财团资助,团队众人出发前都很兴奋,熟悉的脸孔一一掠过,她怎麽能轻易退缩?
而且,她强烈地感受到这男人对她的渴望,虽然完全想不通她到底有何魅力吸引他,但假如他能把考察团的团员平安无事的救出来,献出身体并不是那麽屈辱的事。
就外貌体格来说,狄羿都是上上之选,要不是他性格实在太糟糕恶劣,她肯定会迷他迷得要死,所以,怎麽说她都算是占到便宜了。
「总之,除非你能从流匪手上救出李教授他们,不然你绝对不能碰我。」她拿出生平最大的勇气,对上他带著寒意的眸心,道:「你……就把这当成一桩交易,如何?」
「交易?」他反问,唇角扬出嘲讽的弧度,但环绕著两人的阴霾却开始消散。「交易讲求双方互惠互利,你认为我是非你不可吗?」别太看重她自己。
「但至少你现在非我不可。」她指了指他胯间依旧昂扬的男性,然後才发现自己的胆子真是变大了,竟然当面对他这麽说。
童以纯,你真有种!
一阵低沉的笑声逸出,他是真的在笑,没有嘲弄、没有恶意,就是像发现新奇事物般笑著,大手不再紧捏她可怜的下颚,盯著她的眼神变质,变成有种过份的炽热。
「我知道,你有能力让我消失在这世上,救考察团的人,对你来说也是易如反掌的吧?」
「恭维对我不管用。」他笑著说,觉得她真是个宝,愈看愈有趣,像是剔透玲珑的水晶,什麽心思算盘都彰显在外,她怎麽能保持这种单纯无伪生存在这丑陋的世界?
不会被污染吗?不会有日被财富玉帛蚕食吗?他很想知道,当他将世人最渴望得到的一切端到她面前,豢养纵容她,她还能像现在这样勇往直前,为救那些人而牺牲性命吗?
「我还是处女喔。」不是说,男人都有处女情意结吗?而且他们好像特别喜欢没经验的女性,这样说来,应该算是有吸引力吧?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著他,不太在乎提起这事情,反正他们之间……已经不算单纯了吧?
狄羿却不答话,下一秒便俯身吻得她天旋地转,吻得又长又深,比起方才更有种激狂的热情,害她不止全身麻麻的,还像是被火烫过似的全身的温度急速上升。
她茫了、酥了,连最後的理智也被他以舌头卷去,无助的身躯下意识地贴靠著他,寻求体内热源的纾解。
「如果我要你,你不会有时间跟我谈判。」一吻既终,他凑在她耳边低说,毫不掩饰他的狂妄自大。
她茫然地睁著眼睛,微吁著气,还未回过神来,只能听著他的声音在回盪著。
「不过……你确实成功勾起我的兴趣。」
所以?他愿意去救考察团了吗?
「我答应你的条件。」他迎向她两颊泛桃的脸蛋,以君王施舍平民般的语气,告诉她他的决定。
交易订立。
她,童以纯,在这陌生的国度成为了他的女人,从此她的人生,将与名唤狄羿的男人纠缠不清。



第三话 狼

徐缓的脚步声由上而下地传来,在空旷幽暗的石室内更形清晰,一步、一步,在足音停顿的瞬间,一盏火光随之照亮了石室的四壁,还有手脚被绑、瑟缩在角落的考察团众人。
立在他们眼前的,是身型颀长壮硕的男人,深麦色的肌肤,典型的中东脸孔,但五官却极为深邃,他头裹白布,身穿一袭同色衣袍,斜披黄绿相间的衣带,衣著虽朴素,却无损与生俱来的威势。
此刻,他木无表情地打量著他们,後头掌灯的矮小男人脸露狡色。
「喂……你去问吧……」杰小声地唤身旁的董悦之,还以手肘顶向她。
董悦之瞠目瞪向考察团的男性,他们畏缩著,眼神却满怀希望地看著她,好一群孬种的男人!危难当前,半点男子气慨都没有,想当日流匪忽然出现,他们都吓得两脚发抖,才会被人活捉回来!
「你!」董悦之恼怒地抬头,却在对上男人双目时怔忡了,她看过这种放肆的目光……是流匪的头子!「你们到底要怎样?」
男人不语,仅以灼热的目光注视著她,让她感到极不自然,而那掌灯的则轻哼一声,像是不屑。
虽然晓得中东女人地位极为卑微,可是遇上这种不平等的对待,还是教她无来由的一阵火大。
突然,急促的脚步声奔至,另一名陌生的男人跑进石室,向头子禀报:「头子,刚才守岗的阿拉克说,发现『狼』的踪迹!」
「『狼』?他们来了?」掌灯的惊愕不已,「他不是不管沙漠上的事吗?」
狼,在中东这一带,代表的可是能只手遮天的势力。这一群训练有素的死士,有著狼一般的敏捷速度及身手,面对敌人毫不手软,杀戮之於他们只是任务,而他们一生也只会对主子──狄羿尽忠。
没人知道狄羿的真实身分,背後支撑他的势力也是一个谜,但他与各国政要交好,阿联酋政府内多是他的线眼,他黑白两道通吃,什麽生意都敢碰,但接不接却是看他大爷的心情而定,他能让人一夜致富,亦有能力在日出前消灭与他敌对的族群。
谁都晓得,得罪狄羿绝不是明智的决定。
所以,人们都在暗地里称他为「恶狼」。
「这群人,跟他有关系。」被敬为头子的男人扫过考察团的各人,下结论道。他没兴趣与狄羿为敌,但也没想过这群外来客会与那男人有关。
掌灯的这回吓得倒抽一口气,怎麽这麽倒楣?找上这群东方人,就是预计不会惹上什麽麻烦,谁料到麻烦却自动上门来了!
「头子,那我们……」
他瞥了眼董悦之,那眸中过份的炽热教她心一寒,像是不祥之兆。
「我要这女人。」话毕,他迳自转身,拾石阶而上。
「那『狼』呢?」掌灯的惊唤,难不成坐以待毙等他们攻进来吗?头子还有心情玩女人?而且不是说这群人跟狄羿有关吗?头子怎麽……
「他会来找我的。」他仅遗下这句话。
「现在怎麽办?」另外的男人也对头子的态度感到困扰,问道。
「能怎麽办?先把这女的扛上去吧!」掌灯的摇头道,既然头子都不担心,他们也甭操心了,办妥他的命令还比较重要。
「他们在说什麽?叽叽咕咕的。」考察团的新进学弟问,然後又惊奇地道:「欸欸欸──那男人过来了,他想干麽?灭口?」
这位学弟,你是电视剧看太多了吧?董悦之暗里翻白眼忖道。
中东男人停在她面前,在她戒备地往後退之际,他突然一手抓起她,像扛米袋般单臂抬著她走──
「啊呀!悦之!」她听见李教授的哀叫。
「喂!放我下来!你这个大块儿!喂、喂,快放我下来,不然我要你吃不完兜著走!喂──」忽地想到那让她心头毛毛的黑眸,该不会是那头子的主意吧?不要啊!「喂!放开我啊!」
她还未见著小纯最後一面啊!
***
她一定要救悦之!
怀著伟大而坚定的信念,童以纯匿藏在军装吉普车的後车箱里,忍耐著横越沙漠的颠簸,强烈的汽油味及车身震盪摇得她快要吐了,只能以小手掩著嘴,压下乾吐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吉普车终於停下来,就著车箱的一丝隙缝,她可以看到外头黄澄澄的荒漠,也听见前座的人正下车关门。
静悄悄地打开车箱,她凭著娇小的身形俐落地翻身下车,左右张望了一下,一手压下偷来的白色包头,然後靠著车身窥看前面的状况。虽然她换了装扮,又以厚厚的啡油涂满脸蛋和双手,但还是怕会遭人认出。
广阔的漠原上,看不见任何建筑物,可吉普车停泊的位置前有座天然的岩洞,剧烈的风化作用使岩洞表面满是大小不一的坑,而以狄羿为首的五个人正站在洞前,除了哈达外,其馀三人听说是狄羿倚重的部下。
「难道……悦之和李教授他们就在岩洞里?」她喃喃自语,「可是没可能啊……」这种被严重侵蚀的地貌由於坑洞过多,遇上大风或沙暴时根本无处躲藏,不像是流匪的窝。
瞧他们开始往洞口走去,她不再细想,隔著一段颇远的距离,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後头,加上她两腿之间的锁链妨碍走动,又怕太大动作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只好维持缓慢的步速。
但……这样肯定赶不上他们吧?她边走著,看著与他们渐渐拉阔的距离,不禁担忧地想著。不过,隔这麽远,他们应该听不见什麽的吧?她把心一横,开始迈开大步追上去。
「狄先生,真的不用管她吗?」哈达问,他们正立在洞口,飒飒狂风顺著洞内的轨迹吹卷而至,这种风势那小不点受得了吗?
狄羿蹙眉,旋身,敏捷而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前,在她差点又被银鍊绊倒前抱过纤腰,按在怀中。
「咦?」咦──她刚才不是快要跟黄沙亲吻的吗?为什麽会落在温热的胸前?仰头,熟悉、微带薄怒的俊脸就在眼前,她眨眨眼,下一刻,便吓得想往後弹退,但他的手臂尚环在腰间,教她完全没退路。
他他他到底是何时出现的?
「我不是说你不用跟来吗?」这小女人,以为自己有什麽飞天遁地的本领来救人?她完全不晓得什麽叫危险吗?
「我、我只是想确定悦之他们没事,不亲眼看到我不会安心的!」
「你!」他眯眼,看著那脏兮兮的棕色脸蛋,非常的不顺眼。
「哈达,水。」他唤,随主子而来的哈达马上从腰间掏出盛得满满的水袋,递给他。
狄羿把水往她的脸上倒,清凉的水不期然地洒落,她下意识地闭起眼,「你到底想干麽?」为什麽要拿水淋她啦?
他不语,仅以衬衣袖口凑往她的颊边,她不敢睁眼,也不知道他要怎麽惩罚她,可是,没有预期中的粗鲁举止,颊上轻轻的触抚,使她好奇地缓缓睁开眼,却见他正专注地凝看著她,擦拭著脸蛋上的伪装,那轻柔的动作奇异地令她心弦一动。
他肯定不知道,他这模样有多好看。
童以纯入定似的望著他,全身泛起莫名的燥热,又回想起昨天他的吻和放肆的爱抚,那刺激又陌生的快感让她羞赧起来,连耳根子都发红了。
狄羿抹去最後一道污迹,弓起的指节抬起她的下巴,满意地看著那回复白嫩的清秀小脸,又取下包头,顺滑的黑发垂在耳旁,此刻的她两颊粉扑扑的,水亮的大眼睛直瞅著他看,明明不是十分娇媚诱惑的动作,却教他下腹一阵紧绷。
他清楚记得她肌肤丝滑的质感,还有穠纤合度的身材……
「啊!你……你洗掉了我脸上的啡油……」她看到他袖上的污迹,惊叫道,那是她花了一个早上才弄好的伪装耶!
他一挑眉。「你该可惜的是我的衬衣吧?」
她语塞,他身上穿的总是最好的手工衬衣,拿来当抹布的确很可惜。「不过……谁教你要抹我的脸!」
「这样比较好看。」指尖拂过她柔软的红唇,他突然认真的态度让气氛更形暧昧。
他、他在说什麽啦?说她好看?骗谁啊?水眸瞠圆,虽然认为他在开她玩笑,但心头竟感到有点飘飘然。
「还真相信了?」薄唇勾出微讽的弧度,他漫不经心地将水袋交给哈达,彷佛上一刻的温柔只是假象。
童以纯倒抽一口气,这恶劣的男人!果然是骗她的!芳心因他的嘲讽而小小的受伤了,看他再度转身欲往前走,她很用力、很用力地瞪著他的背,暗里咒骂这个顶著英俊皮囊的超级大恶魔。
「不急著救你的朋友了吗?善良的童小姐。」他忽地回头,对上她躲避不及的怒瞪,她有种做了亏心事的莫名心虚,也管不得他的一再讽刺,困窘地垂头,咚咚咚地往前冲,完全忘记腿间碍事的银鍊。
「啊呀──」在她又被跘倒前,健臂圈抱她的腰间,将她稳当的扶正,并使力让她整个人只能贴近他身旁活动。
「走吧。」蓝眸兴味地看著她鲁莽迷糊的举动,揽著她的腰在黄沙中前行。
别指望她会心存感激,反正被多次跘跌都是因为他擅自缚在她脚踝的银鍊,她忿忿不平地想著。这圈在脚腕的束缚,总在无意间提醒她已是禁脔的事实,尽管他俩之间谈的是交易,但谁主谁客非常分明,从一开始,作主导的人是他,要不是他对她有著莫名奇妙的兴趣和执著,她现在肯定已成了一缕孤魂。
哈达默默尾随,虽然觉得主子对这小不点的态度过份溺宠,但还是识相的不置一词。
狄羿带著她来到洞前,原本静候的三人中还跪了个被绑的中东壮汉,黝黑的脸上有两条刀疤,正不驯地仰视狄羿。
「狄先生,他是守岗的,刚被狼群发现的。」
「喔?」狄羿轻应一声,踏前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著这壮汉,以阿拉伯语道:「不用摆出一副随时准备牺牲的模样,我没兴趣要你的命。」
「那你要的是什麽?」壮汉狐疑地问。
「带我去见你们的头子。」
下一瞬,三根冰凉的枪管抵向壮汉的脖子後,狄羿续道:「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来跟你的头子谈桩生意,如果我要杀他,他不会有命活到现在。」
壮汉听出他话中之意,显然狄羿跟头子之间有段渊源,於是,他点了点头。狄羿摆摆手,三根枪管给抽回,壮汉站起身,领著他们走进岩洞里。
岩洞里吹著大风,各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洞里盪出响亮的回音,原被方才僵凝气氛吓到的童以纯,在看到洞内巨型的风纹时,忍不住被吸引了,忘了惊惧,好奇地欣赏著这浑然天成的地貌。
拐了好几个弯後,壮汉突然蹲下,双手拨了拨地下的沙尘,一块木板渐渐呈现,他拉起木板,原来下头别有洞天。
连接著地下的是人造的石阶,众人小心地走下,她四处张望,发现这本来该是岩洞下的水源,面积大得像湖汨,只是已乾涸了好几十年,然後被这群流匪发现,改造成他们的大本营。
实在太神奇了!要是李教授在,他铁定会兴奋得双眼发亮,待在这里不吃不喝地研究每一寸的土地。
最後,他们停在一堵大门前,壮汉表示,「头子就在里面,但只有你能进去。」他一直看著狄羿。
「她也要。」狄羿微笑,揽紧了身畔的人儿。
「不可以!」
「我也要?进去?」壮汉与童以纯同时发言,虽然听不懂壮汉的话,但她大致也明白狄羿的意思,为什麽她也要进去?
「你认为她能对你头子做得了什麽吗?」
壮汉这才仔细地打量被他抱著的女人,身形娇小得像未发育完成的小孩子,腿间还牵了银铐,想来也只是狄羿的新欢,本来已看不起女人的他更不觉得她能构成什麽危险。他移过身子,算是妥协了。
「狄先生。」哈达似乎不太赞同他的决定。
「没事的。」他淡声道,与童以纯一起走进门後。
他们一直往前走,靠著两旁悬挂的油灯,通向这道路的尽头,停在一扇更大的木门前。门後突然传来砰砰碰碰的混乱声响,然後是女人的低呼、呻吟,童以纯附耳细听,总觉得那道女声很耳熟。
啊!
「那、那是悦之!」她扯著狄羿的衬衣,道:「我们快进去吧!」
相对於她的急切,他从容不迫地推开没有落锁的大门,亮著火光的宽大石室内,布置比较讲究,左方的大床上,熟悉的女性身影正跨坐在躺下的男人之上,衣衫凌乱,似乎正在进行……
「小、小纯!」董悦之发现了站在门边的两人,惊呼出声。
「悦之,你……你……」玉白的指头颤抖著,童以纯愕然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不不不不是吧?悦之在流匪头子房里的床上,还以这个姿势,拿脚趾头想都晓得他们的关系匪浅。
「这……」董悦之彷佛这一刻才发现她跟那男人的姿态有多令人想入非非,悄脸刷地发白,满心惊吓,手忙脚乱地要从强壮的男性身躯上逃离,可是床上纠结成团的衣衫和被子却缠著她的脚不放。「小纯……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啦!」阿拉真神,拜托变走她吧!真是丢脸尴尬得要死!
她正努力地与那埋衣物布料奋战,极欲逃避头子的意味甚浓,并未发觉床上的男人早已半坐起身,毫不在乎地展现光裸健壮的古铜色胸膛,静睇著董悦之因心慌而愈来愈混乱的动作。
啊呀呀──她想尖叫啦!董悦之欲哭无泪地瞪著脚间的布料,最後决定就这样下床,管不得会跌倒,一个用力的拉扯就要下床──
下一秒,一股劲风飕过,险些春光外泄的身子被一团外袍裹著,紧缠足踝的衣物被撕开,整个人安然落地。
「呃?」董悦之眨眨眼,她没跌倒?她望望被包得密不透风的自己,又看看地上变成碎布的衣服,认出了其中被毁烂的有她的外衣。「你扯破我的衣服?你这个野人、未进化完成的猩猩!」
流匪头子任她叫嚣,小手甚至开始放肆地捶打他,就为了那件外衣。
「不愧是你的朋友。」狄羿笑道。
童以纯当然听懂他话中的讽刺,瞋他一眼後,才唤著好友:「悦之。」
好友被忿怒冲昏了头,继续打,什麽都听不见。
「悦之!」还是置若罔闻,童以纯瞥见狄羿眼中的笑意,莫名地升起不甘,遂放声唤叫:「董、悦、之!」
「有!」像是被班主任点名般,董悦之下意识回应,只差没举手。
「你……认识他?」小纯指了指环著悦之的腰,充满占有意味的流匪头子。
「他?」董悦之马上用尽吃奶之力推开身边的男人,跟他保持至少五步的距离,辩解道:「我才不认识这个男人!我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总之……他就是劫走我们的罪魁祸首!」
「麦罕。」头子眯眼看著悦之,「我的名字。」
「我管你叫麦皮还是麦芽!」她宝贵的贞操差点就毁在他手上耶!中东男人果然完全不懂何谓尊重女性,要她当他的女人,她就要乖乖答应的吗?
「麦罕。」在对头衣衫不整的男女再度展开无休止的争论前,狄羿开腔了。
麦罕沉静地回望,抿抿唇,有点不甘愿地以阿拉伯语道:「我要这女人。」
「放走考察团的人。」狄羿回道,在麦罕沉下脸前再补充,「我保证你随时能找到她。」
尔後,是一阵静谧,气氛凝肃,童以纯不敢吭声。
「你先带她出去。」狄羿瞧出她的不自在,道。
她抬眸,确定他的意思後,便小心地去拉走悦之,离开石室,将空间留给两个男人。
「小纯。」董悦之叫住好友,疑惑地问:「那男人是谁?你怎麽会认识他?」
***
石室内,烛光摇曳,忽明忽暗地剪出两道伫立的昂然身影。
「那女人。」麦罕沉不住气,率先作声,「也是那队东方人里的?」
「之前是。」狄羿閒适地在室内踱步,把玩从各式商旅处抢夺而来的奇宝,歛眸回答,姿态从容得不像来找碴,但麦罕却不这麽以为。
这男人心机极重,脸上总维持著优雅有礼的态度,面对敌人,他的微笑代表残酷和杀戮。
「之前?你要了她吗?这不像你的作风。」麦罕双臂环胸,不解地看著他,实说他俩之间没特别的交情,但也算不上是敌人,在某方面他们都是同一类人,无情、冷血、霸道,世上最重要的永远是他们自己的命,他人的生死与他们无关。
不过,关於恶狼的风闻太多,据说女人待在他身边很少多於一星期,而且只有他去找女伴,对方不得干涉他的生活。他不吝啬给予女伴丰厚的报酬,但也仅只於此,过份的要求无疑是自找死路。
这回,他却搂著那娇小的东方女人来找他,不得不教他讶异。
「我和她在玩游戏。」狄羿扬唇,道:「一场有趣的游戏。」在彻底摧毁她之前,他不介意略施小惠,让她作一段美梦。
闻言,麦罕仅挑一挑眉,没再问下去,反正他没兴趣。
「我可以放了那群人。」那团东方人十有八九都是胆小鼠辈,动辄便喧哗畏惧,随行的财物也不多,囚著他们也不划算,他本就打算明天把他们卖到黑市去。「但那女人得留下。」
「她一定得离开。」狄羿坚持,最教童以纯牵念的是那女人和老教授,而他答应的事永没无法兑现的。「我可以保证,你随时找到她。」
麦罕沉默,眼色掠过不满,但却不敢发作。
「我对你的女人不感兴趣,数个小时而已,你连这份耐心也没有吗?」狄羿轻笑,语带戏谑,想不到向来剽悍残暴的麦罕对东方女人的执念这麽深,不过,他何尝不是?
仍旧是一阵静默,半晌,微带愠色的麦罕粗暴地罩上外袍,大踏步前行,越过狄羿,离开卧室,狄羿笑得更深,缓步跟在後头。
两人离开了石室及幽暗的通道,再次回到岩洞下头,童以纯及董悦之待在哈达那边,看见他们出来,均下意识地停止了笑谈。
麦罕从袍子里翻了翻,把一串钥匙抛给壮汉,「阿拉克,把石牢那群人放出来。」他对手下说,可一双利眸却紧盯著董悦之,她察觉到了,悄悄地倚近小纯,以图避开他犀利的眼神。
「狄先生。」哈达恭敬地唤著走来的主子。
「考察团的人会被放出来。」狄羿在童以纯面前停下,道。
「真的吗?」童以纯惊喜地反问,「真的太好了!」李教授他们会没事了!她发自内心的感动,偷偷瞥了眼狄羿,小声地道:「谢谢你……表哥。」
「表哥?」狄羿没听漏她含混的尾音,抬眉反问,循著她的目光,看到了不觉有不妥当的董悦之,当下了然。
「呃……对。」她点点头,没胆去看狄羿,她不是有心撒谎的,只是不晓得该怎麽向悦之介绍他,总不成说她将会成为他的床伴吧?
「那,表妹。」他俯身低唤,她不自觉地抬头,赫然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得鼻尖相抵,只要他再低头,就会亲到她……思及此,她两颊羞红,怔看著他。
「我要先收利息。」
「什麽利……」话音未落,她的腰被环过,大手捧著她的後脑勺,薄唇吻了下去,激烈缠绵的吻教她的舌头都快融化了,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
表哥表妹?他在心底轻哼,救了她的教授和朋友,可不代表游戏规则是依她的,这下该是他夺回主导权的时候。
「嗯嗯唔……嗯……」她下意识想张唇抗议,却反而给他乘虚而入的机会,所有话语尽数没入两人的唇舌交缠里,化为足令旁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他怎麽可以这样?完全没有预兆,想吻就吻,这男人真是令人气闷得跳脚又……无法抗拒,童以纯望进他专注的蓝瞳,那深湛如湖的眸中,彷佛有种莫名的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想陷进去,抓紧他衬衣的双手从最初的抗拒,开始缓缓地放软,甚至还想环过那宽厚的背,更贴近他。
她当然听到悦之惊讶的尖叫声,也感受到旁人的目光,但她根本推不开这男人,只能软弱地任他吻著,直到她肺腔内的氧气快要用罄,他才止住这一吻。虚软的身子顺势倒向他,而且她实在不想面对好友的质问,前一刻才撒谎说他们是表兄妹,下一刻就、就……
她微喘著气,羞红的脸埋在他胸前,想学习鸵鸟逃避问题。
「查尔斯,你们送考察团的人回波斯湾。」狄羿吩咐另外三名手下,并朝哈达示意,哈达颔首率先往出口走去。
下一刻,狄羿突然拦腰抱起童以纯,她这才回过神来,直觉地伸手环著他颈後,免得摔下去,她愕然的看著自在地迈步离开的男人,「你……你怎麽……」怎麽会抱著她?
「回去了。」
「不是啦!你快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你确定?」他挑眉,眼神却徘徊在她刚才被恣意品嚐的红唇上。
察觉到他的视线所在,不免又回想起方才激烈的一幕,她不答腔,垂眸盯著他的颈部,心脏怦怦直跳。既然他爱抱就让他抱个够吧!她只是有一点意外,他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像霸道的君王,但此刻竟会体贴她,抱著她离开,心头除了讶异,还有点喜悦。
原来……被疼宠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她枕在他的肩上,让自己放肆一次,享受这虚假而短暂的宠爱。
狄羿并没有带她回阿拉伯沙漠的大宫殿里,哈达驾著吉普车直奔机场,当地最大的部落酋长甚至还出现在候机室亲自恭迎他,她也有跟酋长握手,可是听不懂他的阿拉伯语,也发现她的护照和行李一直被他扣押著,不过抗议无效。然後,她在狄羿的诱哄下睡了一觉,醒来便身处据说是杜拜海峡的一座私人棕榈岛上。
「棕榈岛?也是你的产业吗?」童以纯安分地待在狄羿怀中,好奇的大眼睛四处张望,企图尽数收览入目的景色,「这座别墅很漂亮!」她忍不住惊呼,眼前以米白和天蓝色为主调的别墅,极有身在爱琴海畔的风情。
「棕榈岛是杜拜政府开发的人工岛,但这座岛是属於你的。」聘来的仆人看见主子,皆训练有素地垂头静候,狄羿抱著她,直直往二楼的尽头走去。
「外面还有玫瑰园!」透过露天走廊,她看到屋後那片粉嫩的玫瑰园,半晌过後,才意识到他的回答有点不对劲,她转过头,问:「你说,这座岛是谁的?」她听错了吧?
俊唇噙著一抹笑,在主卧房恭候的仆人为他们打开门,他抱著她绕过小客厅,一大片落地玻璃面向著屋後广阔的玫瑰花田,灿烂的日阳映入,照亮了她迷惑的小脸,他将她安置在床缘,单膝跪在她身前,与她平视。
「这座岛,是你的。」
这座岛,是你的。
整座岛都是她的?她呆了足足一分钟,「我的?为什麽?」
「因为你是我的女人。」他毫不犹豫地回道,那一瞬,他认真的眼确确实实地撼动了她。
「你都这麽对待你的女人吗?」话甫出口,她就有咬断自己舌头的冲动。
他低头,一手擒著她的脚踝,开始动手解银铐之间的鍊子,她本以为他不会回答,低沉的声音又传出来。「你是第一个。」
清脆的叮当声响起,束缚著她行动多日的银铐终於被解开,「喔,谢谢。」她怯怯地道谢,不敢问他为什麽愿意松开银铐,但隐约猜到了原因,当初捉她是为了灭口,她是阶下囚,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只有谢谢?」他凝看著她问道。
「不、不然要怎麽样?」不知怎的,他精锐的目光有著势在必得的决心,教她有点慌,直觉就想往後退,但脚踝被他捉著,动弹不得,现在的她跟被猎人捕获的猎物没两样。
一阵酥麻的感觉传来,她赫然睁著眼,红晕倏地涌上两颊,她不敢置信地嗫嚅:「你、你你……」



第四话 沉溺

灼热的触感烙在微凉的肌肤上,沿著小腿蜿蜒而上,挑动体内每根敏感的神经末梢。
童以纯坐在床缘,搁在身侧的小手紧张地捏著软绵绵的丝被,本来长及地的白袍早被撩至大腿上,她怔看著那在双膝间的褐色头颅,在她的小腿上烙下深浅不一的吻痕,每一次的碰触,就像是指尖不经意被烛焰灼烫般,火热,却有种快感的刺痛。
「你……狄、狄羿……」她想反抗,但脚踝被大手套牢,而且未经人事的她终究太过生涩,敌不过他的撩拨,双脚虚软无力,随著他愈渐往上的吻,她只觉得全身发热,麻痹感泛遍四肢,完全没有招架的能力。
「嗯?」他虚应,蓝眸瞟向她羞赧的脸蛋,更有逗弄她的兴致。
「你确定,现在就要?」她怀抱著最後一丝希望问,虽然他的动作已表示得很明白,可是、可是她还是个黄花闰女,没有心理准备啊!
唇角一勾,他笑了,害好男色的她立时脑袋当机,下一刻,他直接掀翻她的白袍,露出白晢无瑕的大腿,突来的凉意使她马上回神,「啊!」她惊呼,下意识地伸手要掩住双腿。
狄羿的动作比她更快,他擒著她的腕门,仰首就吻向她急欲捍卫的大腿内侧,并且有继续往上入侵的趋势。「不、不要!」她的身体热得要命,而且这样的姿势实在太羞人了,软弱地推拒著他的攻势。
「不要?」他问,另一手拽开丝质内裤,探进那柔软的女性地带,「不要什麽?是这样?」长指邪佞地抚弄著,「还是这样?」话毕,他俯身吻上那已经开始湿润的花瓣。
强烈的快感一波波地强袭而来,她咬著下唇,抑压著快要逸出口的呻吟,两手把丝被捏得死紧,他真的太可恶了!都已经做了,竟然、竟然还敢这样问她?
「怎麽不说话?刚才不是才说不要吗?」他的声音带著笑意,虽然在欣赏她迷离泛红的脸,可是她身下的长指却没有停下,不断地在花瓣处进出,硬要挑战她忍耐的极限。
「是不要什麽?你不说,我怎麽晓得?」
「你明知……噢!」她几乎尖叫出声,泪眼迷蒙地瞪著他,怎麽不像她想像一般粗鲁地要了她?为什麽要这样折磨她?
「我不知道。」他带著不怀好意的笑,欺上她的唇,缠绵吮吻,直到她昏了、茫了,本能地缠上他的背,开始学著他的方式回吻,他若逃开,她便追逐著他的舌,贪求地要得更多。
「甜的。」当他离开她的唇时,他这麽说。
「我不是食物!」她的心跳得飞快,辩驳著,但他没给她太多时间去害羞,他解下两人身上的衣物,害她的双眼不知该看哪儿才对。
「呃!」猝不及防地,他衔住那双柔软上的红莓,重温上次尝到的滋味,反覆吮吻,她的身体颤动著,细细的娇吟还是忍不住溢出。
「这里也是。」他真的像品评食物一样,逐寸试吃,揉抚著滑腻的柔软,吻著泛著微微粉红的娇躯,她比他想像中来得吸引,让他的手、他的唇,离不开这种柔滑的触感。
他的刚硬一直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女性,引来阵阵的战栗,她像在期待,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的是什麽,只能攀附著他,想两人贴得更近、更密不可分。
他晓得她身体的反应,不再逗弄青涩的她,他挺身,进入了她。
「呃!」她难受地皱了皱眉,觉得很不舒服,想离开他。「狄羿,我不要了!」
「那可不行。」朗眉一挑,他再度挺进她的深处,让她学习适应他的存在,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床下。
「喔!不要……呃、不不,我……」他抱著她的腰,狂妄、专断地要著她,如同他的人一样,霸道地进入她的生命,企图占有一席之地,要她的身心都狠狠地烙著他的名、他的人,永志不忘。
他从不否认要她的欲望,他要得到她,也必会得到。
他进得更深,将她拉进情欲的漩涡,要她为他失控、沉沦……
「嗯……」她抓紧他,那极致的快感不断地冲击著她,她无法思考,脑里一片空白,只清楚地知道,她被拆吃入腹了!
***
晨光,从纱帘的隙缝间偷偷窜入,照亮了大床上酣梦正甜的小脸。
她无意识地想转过身,躲避那扰人的光源,可身子翻动的瞬间,一阵清晰的酸痛泛遍全身,「噢!痛……」呓语逸出唇间,童以纯悠悠转醒。
「怎麽这麽痛?」她缓缓地半坐起身,觉得全身都像曾被坦克辗过般疲惫难受,然後,她的眼睛赫然对上另一双黑瞳,吃了一惊,「你……是谁?」
「早安,小姐。我是如媚。」对方显然比她来得冷静,对答如流。
「早安,小姐。我是如画。」另一道清灵的嗓音响起,童以纯转过脸,就见名唤如画的女生不知何时已站在床边,正在整理床侧的布幔。
她们应该是双胞胎,看来约十五、六岁,长得清秀灵气,虽然语气态度恭谨,但骨碌碌的双眼却隐约带点属於这年纪的纯真稚气,如媚一身粉红、如画则穿蓝色,不然根本没法分辨这两张脸孔。
「你们怎麽会在这房间?」这问题实在有够愚蠢,可是,她真的被弄糊涂了,为什麽一觉醒来,会有两个女生唤她小姐?而且……「你们会中文?」
「我们是狄先生派来侍候小姐你的。」如媚一笑,「我先请管家准备早餐。」
「我们的家乡在天津,狄先生晓得小姐不会阿拉伯语,特地派我们来的。」如画为她掀开被子,「请小姐下床梳洗。」
「是狄羿?」她喃喃道,回想起昨天他在这床上要了又要,明明她都累得没力气,他还是霸道地这样又那样,害她现在酸痛不已……噢!停停停!这种荒唐的事就不要再想了!
「小姐?你没事吗?」如画好奇地问。
「啊?什麽?」
「小姐的脸好红喔!」
「没、没事。」彷佛做了什麽心虚的坏事,她抚著火红的两颊快速地下床,咚咚咚的跑进浴室里。
她深深呼吸,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脸红心跳的一切,转身想关门时,发现如画正微笑著在她後面。
「呃,那个,你不出去吗?」她问如画。
「我要侍候小姐梳洗。」
可是她要上洗手间耶!如画要怎样侍候她?看著如画笑靥如花,正等著为她服务的样子,她更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习惯自己来,你……去外头等就好。」
「侍候小姐是如画的职责。」小仆人非常的尽责。
「那……可以让我先上洗手间吗?接下来你再帮我。」她提出折衷的方法。
「嗯……好吧。」如画终於退让,暂时离开浴室。
接下来,童以纯完全体验何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废人生活,即使她再三拒绝,但想不到两个小女生的力气不容小觑,硬要脱下她的衣袍,换上簇新的内衣和裙子,又在她的脸上涂涂抹抹,离开浴室後,早餐已整齐地端在房间里的餐桌上,管家还在旁边守候。
早餐丰盛得媲美酒店自助餐,可是只有她独自用餐,三个人六双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她吃,教她非常不自在,虽然她曾开口邀请他们同用,但想当然的,被他们以「仆人不得与主人同桌用餐」为由拒绝了。
「请问,狄羿在哪?」不习惯这麽静谧的用餐环境,她尝试打破沉默。
「狄先生出外办工。」管家回答。
「喔。」还可以说些什麽?然後,她瞥见管家在拨电话,很快地,话筒就递在她面前。
面对她狐疑的目光,管家恭敬地道:「狄先生有交代,若小姐问起他的行踪,就马上致电给他。」
她顿了顿,才拿过话筒,「喂?」
「起来了?」低沉的嗓音自彼端传来,在耳边骚动著,勾起那些私密的回忆。
「嗯。」她不知怎的红了脸,觉得自己非常没用。
「有没有什麽想要的?」
「啊?」她不懂他的意思,但还是诚实回答,「没有。对了,你为什麽要派如媚和如画来……呃,侍候我?」提到她们时还下意识地压低声线。
「她们不好吗?」她觉得,他的语气瞬间变得阴沉。
「没没没!她们很好,真的!」直觉告诉她,假如她慢半秒回话,很有可能害两个小女生丢了工作。
「是吗?」他低笑,续道:「我下午回来,乖乖等我。」
「喔。」她应道,电话便切线了。
不一会後,她才想起,为什麽她得乖乖等他啊?真是个霸道的男人!
不过,他是有霸道的资格的,她晓得。
狄羿,不是普通的男人,除了俊美出众的外表,还拥有她无法想像的权势和财富,普通的富商应该无法在沙漠中建立宫殿吧?也不会跟流匪头子、阿联酋首领有交情,虽然他会笑,但那双漂亮的蓝眸总是带著淡漠和疏离,彷佛他的世界是孤独的……
「啪!」她重重地敲了光洁的额头一下,「童以纯,你在想什麽?他是谁、他的世界孤独与否跟你何干了?」望向眼前似是广阔无边的玫瑰花海,渐次变化的灿烂颜色,适当的栽培配合杜拜市偏热的气温,每朵玫瑰皆以最美丽的姿态绽放,老实说,她真的没想过,她能拥有这一片景色。
他说,这座岛是属於她的。
他说,她是第一个,被他如此对待的女人。
那一刹,她不否认,被他认真专注的目光吸引住。不过,她心里明白,狄羿这个男人,不会爱上任何人,更何况是极为平凡的她?这座棕榈岛,植了这一大片玫瑰花田,他是早已有所准备,要送给某一个女人吧?只是她刚好成了新宠儿,所以才有幸得到这份大礼。
「所以……童以纯,你别作梦了……」她喃喃自语,却更像是警告自己。
「你在想什麽?」低沉的男嗓在耳畔响起,热气吹拂敏感的耳壳,她往後退,却跌进了某人的陷阱,纤腰被单臂环住,一把带进温热厚实的怀里。
「啊──你吓到我了。」她小声地抱怨著。
说起来,这男人还真准时,才过中午不久,他就已回来了。
「你刚才在想什麽?」他低头再问,凝看那藏不住情绪的脸,刚才,她静静伫立的侧脸竟有种莫名的哀伤,让他非常在意。
「没什麽,都忘了。」
「说。」她愈嘴硬,他就愈在意。
她颦眉,不解地看著他,「你连我在想什麽都要管?」他是当暴君当上瘾了吗?不仅软禁她,还连她的思想都非要参一脚吗?
「对。」大手托起她娇小的下颚,他专断地道:「因为你是我的女人,记得吗?这是你提出的交易。」
不知怎的,「交易」两字听起来突然很刺耳,她不畏怯地对上他的眼,「我答应给你的只有身体,不代表你可以干涉我的思想感情。」
「是吗?」他扬唇,虽然很欣赏她跟他杠上的勇气,但不代表他接受她的回覆,「我一向喜欢接受挑战,那就试试看我能不能干涉吧──」话毕,他马上狠狠地封住惹怒他的红唇,撬开紧锁的唇瓣,掠夺她的甜美。
这粗鲁的吻本让她奋力抗拒,但她根本敌不过他的力气,而且随著他愈渐深入的探索,她的理智又开始投降,沉醉在令人目眩神迷的世界中。她只能抓著他身上的衬衣,他的手开始在柔美的曲线上游移,撩起裙子,抚上柔滑如丝的腰间,然後,覆住小巧的浑圆,按压胸衣下的蓓蕾,惹起她的低呼。
她察觉到他的意图,乘著吻与吻的空隙,忙道:「不、不行,这里会有人……」
「他们不敢过来的。」他说,将她放倒在软软的草被上。
薄弱的肩带被轻易扯开,裸露出大片珍珠般润白的肌肤,添上日阳的光泽,他弯身啃咬著双峰间的皮肤,她咬著下唇,不敢呻吟出声,背部被草尖扎著,微疼又带著刺激。
「嗯……不,不可以回房吗?」她睁著水眸问道,尽管看不见附近有人,但感觉就是很不自在,像是害怕被窥见这麽私密的事。
「你的身体,是我的。」他以她的话堵回去,显然馀怒未消,大手迅速解开她的内衣扣子,捧著柔软的浑圆,揉弄著那敏感的红莓,带薄茧的指尖搔揉著,惹得她连连喘息。「我现在就要。」
「可是……」她还想反驳,但大腿内侧倏地传来的快感吓著了她,所有的话都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早晚会习惯的。」他哑声道,噙著已然硬挺的红莓,来回舐吻,另一手则分开她的腿,让他的男性抵著那湿润的一处,折磨著她。
「呜……」她咬著他的肩头,想要他填满体内的空虚,但他只是抱著她,大手放肆地在她的身上抚摸,像是很享受单纯的她被情欲迷乱的样子。
「想要,就求我。」他冷漠地在她耳边说著,舌头滑过雪白的耳壳,引起她更深的颤动。
她的脸更羞红,只是更用力地咬他的肩,像小孩在闹别扭一样。
「求我,我会给你想要的。」
「嗯!」她难受地微喘著,他的手揉捏著另一方的柔软,身下徘徊的烫热更快要把她迫疯了,她心里在记恨,又狠狠咬了他一记,但这男人却不痛不痒。噢!可恶!
「……求你……给我。」老天!她真的说出口了!
「如你所愿。」狄羿一笑,捧著她的臀进入她,狂猛地驰骋著,晕眩的快感不断地出现,她只能以双腿环著他的腰,承接著他,被无上的官感刺激给淹没。
过後,她瘫软在他的怀里,枕著他的臂,昏昏欲睡,已无力埋怨他。
狄羿俯视著她星眸半閤的小脸,五官清秀的她经历情欲後,带点妩媚的美,及肩的长发披散著,她不算漂亮,身材也不特别惹火,但他就是莫名地想看到她、想要她。
为什麽非要她不可?他没兴趣深究,他想得到,就会得到。
他垂头,轻吻她眉心之间。
「嗯?」她娇慵地睁开眼,被他的动作扰醒了,神智尚懵懵懂懂的。
「想不想去看考察团的人?」他问。
「呃?」这下,她真正的清醒过来了,「考察团的人?我可以吗?」
「晚点我让哈达去安排。」
「真的吗?我可以去看李教授和悦之,太好了!我好想他们,对了,那帮流匪还会对他们不利吗?」她记得那名唤麦罕的流匪头子,他看悦之的眼神很不对劲,让她放心不下。
「我派了一些手下去保护他们。」只要他们不跑进某些「区域」,他可以确保他们安全无虞。
「那麽……」她小心翼翼地瞟向他,犹豫著该不该说出口。
「还有什麽要求?」她实在是个很单纯的女人,所有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他鼓励似的问,眼眸不自觉地带著笑意。
「我可以拨电话回台湾吗?我想向唐姐,她是我兼差的老板娘告假,不然她会担心我的。」
「这里的电话都配有国际线路,你爱怎用都可以。」
「谢谢你!」她笑著道谢,那晶灿的眸子、甜美的笑靥,像突然会发亮似的,一时间,竟眩了他的眼。
***
在他的人生中,犹豫,意味著必然的失败。
半秒的迟疑,足以令对手窥准时机,乘虚而入。要生存,就必须比任何人决断,任何情感上的牵扯都是阻碍,影响人的判断力,随时丧命。自很久很久以前起,他就懂得,若要保住性命,就必须牺牲其他的人或事。
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能立足於这世界的顶端,踩踏过的何只是他人的尸骸,血腥、毒品、淫靡得令人作呕的气息,有人曾对他说,若熬不过,就去死──但,他没死,死的是那人,皮肉因鞭伤绽开,汨汨流泄的血是黑色的。
寂静的卧房内,只听得见轻轻的呼吸,新月透过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毯上拖曳出长长的影子,也覆上了在软床上熟睡的侧脸,勾勒出柔和的线条,她两手合十搁在颊边,垂下的丝被露出一方肩膀,正被肤色稍深的大掌握著。
他坐在床上,裸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背靠著床头,暖暖的呼息一下又一下的拂过他的腰,他垂眸,静睇著那依旧纯真的睡颜,就连入睡,也毫无防备,浅浅的笑弧说明她睡得正香正甜。
七个月。
他不曾料过,会留下这女人超过半年,她的外表毫无特色可言,性格单纯直率,难听点说是口不择言,喜欢说什麽就说什麽,甚至善良得离谱,或许在她的眼里,这世界根本没有绝对的罪恶。
想抹去她的纯真,教她睁开眼睛,看尽浮世的极致奢华,像那些女人般沉迷在物欲的世界里,再让她尝尝崩溃的滋味,这是最初见著她而兴起的念头,但渐渐过去的时日,使他认知到──
她,不能留下!
大掌悄悄移到她的颈後,五指感受著那温热柔腻的触感,掌握著那沉著规律的脉动,只要轻轻使力,很快的,她就会失去呼吸。他不只一次对她动杀念,或许,这会是最後一次。
「嗯……」童以纯翻了翻身,秀眉微皱,双手自然地往热源靠去,抱著他的腰间,小脸在他的腰侧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继续作她的好梦。
他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接著,大手抚上她的脑後,把玩著柔软的发丝,眼神若有所思。
「嗯。」她伸手揉揉眼睛,缓缓地张开眸子,瞅著他看,「你还未睡吗?」
「嗯哼。」他虚应。
「狄羿。」她睡眼惺忪,显然犹有倦意,声音也有点娇懒,「你的眼神……好凶喔……感觉好像我是你的杀父仇人。」
「我没有父亲。」他冷冷的语调像千年寒冰。
「喔。」她轻应,表示明白,她的比喻用错了。
两人的气氛倏地沉下,他瞪著腰间不住往下点的头颅,而她似乎也感受到他的不悦,浑沌的脑袋想了想,小手举高,想拍拍他的肩,却只搆得著手臂的位置……没关系,照拍可也。
「节哀顺变,不要太伤心。」她安慰了他,准备再度陷入昏睡。
不过,他应该还不满意,因为那种被眼光盯得头皮发麻的感觉太清楚了,实在不容轻忽,她在心底轻叹,窝在他腰间道:「而且……我也没有父母啊……」甚至不曾见过他们一面。
晌久,才传出他漠然的回话。
「我知道。」
「嗯……你调查我了。」她太困,都忘了这麽明显的事实。
这男人为什麽都不会感到疲惫呢?明明每天早起的是他,回来不但可以搂著她要了一次又一次,还这麽「精力充沛」,教她好羡慕……不不,佩服才对。而且,今晚的他很反常,童以纯再度仰起头,毫不意外会对上他肃杀的目光,话语便不自觉脱口而出。
「狄羿,你是想杀我吗?」
他想杀她吗?
望入她清澈的瞳仁,月夜里,她软柔的声音像是在耳边悠悠回盪著,听不出半点畏惧或害怕,问的不像悠关性命的事情,反倒像孩童简单直接的言语。他的手顺著发丝往下抚,停驻在颈椎之间。
狄羿,你是想杀我吗?
杀一个人,之於他并不是难事,生命很容易就在指掌之间流逝,他不否认,她是个奇特的女人,或者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像她的女人,但出现在他面前的,偏偏是她。
他要她的命吗?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歛回眼底的锐光,问:「你不怕吗?」
她偏过头,思考了一会,才反问:「怎麽不怕呢?况且,你最初不是想把我灭口的吗?那时你看起来很可怕,明明一副想杀我的样子,却又笑著说要我,而且我想,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等待死亡。」不晓得何时死,更不清楚会如何死去,这样的等待,才是最恐怖的折磨。
「听起来很有哲理。」他牵唇一笑,她看起来就像是嘲弄。
童以纯撇撇唇,小声地咕哝,「就知道你会嘲笑我……」
「你看起来并不怕我。」这是事实,即使首次见面威胁著要杀她、将她带到阿联酋,她也不过是抖了抖,企图跟他保持距离,但并没有强烈的恐惧,还有足够的理智跟他谈交易。不过,要是她怕他,他也没兴趣留下她。
大手轻轻按著柔软的後颈,那舒适的感觉,让她禁不住眯起眼,像小猫般慵懒嘤咛,挨向他暖热的胸膛,这男人虽然没哈达的强健壮硕,但也是很有料的,简直是暖炉一座。
「……我哪有时间怕?」她语意不清地抱怨,他霸道得几乎占去她每天接近一半的时间,有时不分早晚地纵欲,累得她另外半天都处於懒懒的昏睡状态,她哪来的时间怕?明知他是无心无情的男人,露出害怕的样子她也不会比较好过,何苦为难自己?
她生平无大志,得过且过也无不可。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都化为低喃,他笑得更深,突然问道:「你有什麽想要?」
「嗯?」她仰看著他,「你想当神灯吗?常常都问我要什麽?」她最渴望的是自由,不过清楚地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允诺的。
「那你想要什麽?」童以纯续问。
「我要的,都能得到。」没有想或不想,权势、地位、女人、金钱,他都会得到。
「你口气很大耶。」真是个自负的暴君。「我是说,例如,你不想有人陪伴吗?」
他倏地揽过她的肩,将裹著丝被的柔软娇躯按进怀中,凝视她的目光灼灼,分不清是出於什麽情感,「现在不是有你吗?」
这话差点害她心跳飙升,尽管明知他的意思跟她想的肯定相距十万八千里,但那一瞬间她还真的被他迷惑了,想必是他那张英俊的脸皮害的!童以纯啊童以纯,你得把持住!
「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替你达成。」他道,倾身吻著她的额心、眉眼B>B眼睑,她眨著眼,没说什麽,不反抗地任薄唇欺向她,吞没她的呼吸,再度燃起另一场的激情。
童以纯闭上眼,承接他的吻,与及随著爱抚席卷而来的情欲,两人都渐渐忘了方才的对话。
她真正想要的,恐怕他这辈子都给不起。



第五话 圈套

「咯咯。」叩门声惊醒了正躲在浴室门後的童以纯,如媚温润的问话紧接而来,「小姐,你好了吗?」
「快、快了。」两只小手慌乱地拉扯著胸前松袴袴的布料,可怎样都没成效。
「小姐,你已经关在浴室里超过半小时了。」这是如画,她的语调比较强硬,「狄先生只给你一小时,小姐再不出来,铁定赶不及。」
半晌,浴室的门被往内拉出了一条细小的隙缝,童以纯露出半张小脸,为难地看著两名门神般的女仆。
「那……可不可以换别的礼服?」她苦笑著问,这件实在……很不称身啊!到底是谁挑的?而且非常成功的打击到了她弱小的女性自尊。
「不行。」如画摇摇头,姊妹俩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硬把童以纯自门後拉出来。
银白色的露肩小礼服穿在她身上,衬出她如瓷般的雪白肌肤,腰位以皱摺缝成,泡泡般蓬起的裙摆及至膝下,贴身地勾勒出她娇小窈窕的身材,只除了……胸前的布料,她的双峰还不至於傲人到能撑起这件礼服,让她沮丧了好一会儿。
「没关系的,小姐。」如媚安慰她,随即拿出两块软绵绵的垫,在小礼服里左塞右塞,最教童以纯傻眼的是,那两块垫的效果真是神奇,怎样都瞧不出不是真的。
经过如媚和如画的巧手妆扮後,已时间无多,她一手挽著白毛披肩,另一手提著金色的小提包,蹬著穿不习惯的三寸高跟鞋,扶著阶梯的把手缓缓走下大厅,再由管家带领离开别墅。
仅在电视里见过的纯黑加长型轿车停泊在棕榈岛的出入口,站在车侧的巨人哈达看见她,依旧是面无表情地拉开後座车门,她怯怯地点头,上车。
车门被关上,原在闭目养神的狄羿同时睁开眼,打量坐在他身侧的小女人。黑发被梳成高髻,可还有几撮俏皮的散落在鬓边颈间,妆点过的五官精致小巧,湛亮的双眼正好奇地回望他,视线稍往下挪,瞥见那大片的雪肤,蓝眸渐趋深浓。
他从口袋里掏出闪亮亮的项鍊,为她戴上。「给你的。」
「很漂亮!」项鍊全由碎钻镶成,吊坠是一颗钻星,她珍惜地抚著,「谢谢你。」
他但笑不语,深不见底的眼眸仅静静地瞅著她看,让她也开始感到不自在了。
「我这样……很怪吗?」她下意识地摸摸脸蛋,问道。
「还不错。」
一句赞美也吝啬。她在心底嘀咕,好歹这是她人生中首次正式打扮,随便说几句也无妨啊……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正沉浸在自个儿的思绪中,突然,她整个人被扯入温暖厚实的怀抱里,「你怎麽了……啊!」她愕然瞠眼,他正埋在她颈间,或重或轻地啃吮著那幼嫩的肌肤,和著烫灼的呼息,她眼神迷乱,总是抵不住他熟稔的挑情技巧。
「我们,要去哪里?」她捺著呻吟问道。
他没立即回应,只是吻向她的锁骨,薄唇所经之处皆留下红豔的痕迹,「谈生意的地方。」
「为、为什麽我也要去?」
一道锐光飞快地掠过蓝眼,眨眼之後即逝,「要携伴出席。」他开始欺向锁骨下的双峰,被托起的幽壑轻易地燃起他体内的欲望,他细细地吻著,诱导她一起沉沦。
「嗯……」他愈来愈放肆了,而且那个理由怎麽听都很敷衍,教人怎麽相信?她无力地推拒著,像是在表达她的不满。
「我以为你会闷?」他似能看穿她心中所想,忽地低笑道。
晓得她困在别墅里闷,所以,就特意带她外出?这认知击中了心中柔软的一角,小嘴忍不住漾出甜甜的笑容,眉眼弯弯的。
「狄先生,到了。」轿车不知何时已抵达目的地,哈达的声音透过前後座的隔板传来。
狄羿扶稳她,双手整理她歪斜凌乱的小礼服,又顺了顺身上的衬衫,才道:「下车了。」
「喔。」童以纯点头,抱著披肩和提包就要下车,皓腕却被人拉住,她转过头,无言地询问。
「把披肩穿上。」他凝看著她的肩和胸口,循著他的视线,那大片外露的肤上竟然有著十多处大小不一的粉色吻痕!
她低呼,立刻穿上毛毛披肩,还绑上系带,才足以遮掩那些羞人的痕迹。
此时,哈达把後座车门打开,狄羿先行下车,接著弯身伸手,在月夜映衬下,她清楚地瞧见他眼底仿如奸计得逞的笑意,她气鼓鼓地递过小手,在他的引领下踏出车厢。
她敢说,他一定一定是故意的!
「狄先生。」金发的中年男子恭敬地呼唤,望向狄羿的眼神略带畏惧,「主人已在大厅久候多时。」
狄羿点头轻应,对方便转身带路,顺势挽上壮健臂膀的童以纯没有察觉两人的互动,好奇地四处张望,欧式独栋别墅被人工培植的花园包围,面向海湾景色,能在这寸金寸土的城市占领这麽大片的土地,看来这栋房子的主人也不是简单的人物。
他们穿过两扇敞开的雕花大门,一路畅通无阻,再拐过呈「L」型的长廊,在金发男子引领下,进入装潢富丽的大厅,显然是装饰用的暖炉前站了五对男女,举著斟有红酒的杯子交谈。
「主子,狄先生到了。」
瞬间,她感到大厅内流动的气氛有著急遽的改变,细碎的交谈声辄止,所有人都像是紧闭气息,而且目光全都聚焦过来,可是,她的目光却被远处静静伫立的女子吸引住了。
对方虽然也看过来,可是并没有其他人的紧张,她只是沉默地注视。
童以纯发誓,从未见过比她更能诠释豔光四射的女子,她身材高頫,曼妙有致的体态包裹在一袭削肩露背的黑色镶水晶的礼服内,及地的裙摆像荷叶般四散,盘高的发则露出了白晢诱人的颈项,完美的五官只薄施脂粉,虽然她表情冷淡,却无损她的美丽。
在座的男士虽然也有女伴,可是不少心思还分在美女身上。
「狄先生。」疑似是主人家的胡子男率先与他握手,然後,留意到他身旁的童以纯,礼貌地问:「这是?」
「我的女伴。」
「你好。」童以纯被迫著朝胡子男打招呼,而且她总觉得胡子男的模样很熟悉,可小脑袋一时间回想不起来。
「幸会,小姐。」他抬起她的手背,轻吻。
童以纯愣了好半晌,虽然明知这是国际礼仪,但向来率性惯了的她还是觉得非常的不习惯,只能勉强地牵起笑容,回道:「幸、幸会。」她感到数道不善的目光正向她袭来。
「既然狄先生来了,那我们可以先谈正事了吧?」另一名外国男子心焦地问,惹来胡子男的瞪眼。
「狄先生,需要先用餐吗?」胡子男努力尽身为主人家的礼数。
「不用了。」狄羿微笑回绝,瞥了眼那急性子的男人,道:「先谈我们的生意吧。」
「好、好。」胡子男连忙称是,只差没鞠躬哈腰。「请狄先生上书房去谈。」
「小姐可以留在大厅用点心。」他也不敢怠慢童以纯,狄先生带来的女伴,尚未知是什麽身分,总是得多留点心。
「谢谢。」
「你乖乖待在大厅,别到处乱跑,也不要随便跟别人交谈。」狄羿低声跟她交代。
「嗯,嗯,知道了。」她的眼光早飘向厅内盛满各式点心的几子上,敷衍地回应。
小巧的下巴被扳过来,他轻柔的语调透著警告的意味,「听我的话。」
「是,大爷,小女子听命。」她在心底轻叹,但嘴上还是不敢违逆他的旨意。「你不是还有正事要办吗?快点去吧,他们都在等你了。」
「他们并不重要。」他凝看她,「你应该知道,不听话的後果。」
她不敢再耍嘴皮子,认真地对他说:「我不会到处乱跑,更不会与陌生人交谈。」这男人专制得像是个唠叨的老妈子,而且他在担心什麽?「好吧,你快去办正事。」
得到她的保证,他才放开箝握她下巴的手,转身在胡子男的带领下迈步离开,哈达跟其他男人尾随,最奇怪的是,那位冷豔的美女也动身跟在他们後头,其他女伴则陆续在沙发上落坐。
「小姐,请。」金发男子再度出现,他摆手示意童以纯在沙发上就座,她颔首,小心翼翼地走向面对窗户的沙发处,对头五名贵妇的脸色有著鄙夷与不屑。
仆人送上温热的红茶,便悄悄地退开了,遗下童以纯独自面对这群贵妇。她拘谨地拿起茶杯,缓缓地啜饮红茶,大厅里的氛围都极之不对劲,她有种成为阶下囚,正等著受盘问的错觉。
「你是狄先生的女伴?」尖锐的问话毫不客气地出口,那是位棕发女性,像走天桥的模特儿。
「呃,是。」害她差点被红茶呛到。
「为什麽会是这样的女人?」旁边的贵妇抚著手上的水晶甲,边打量她边啧啧作声,「身高不及一米六,而且你脸上的婴儿肥减不去吗?」依目测她的身材也不符合标准,长得不够标致吸引,实在不解、不解啊!
童以纯摸著自己的双颊,「大概减不去吧。」她尽力维持风度,虽然很毒辣,可对方说的是事实,她也很无奈。
「狄先生没让你上礼仪教室吗?」坐在最右方的贵妇作声,言辞经过修饰还是刺耳得很。方才,这貌不惊人的女人竟然不懂掩饰情绪,被主人吻手背还一副瞠目结舌的模样,教她们无不在心底偷笑。
「的确没有。」诚实的回答惹来众女人的抽气声,这怎麽可能?这完全登不上台面啊!
童以纯无法理解她们的惊讶,她本就是小小的平民,这种上流社会的宴会她从未曾出席,而且狄羿也没交代什麽礼仪之类的,难不成这是他戏弄她的新手段?她有点坏心眼地想著,毕竟他的恶劣她已见识过无数次。
「你在狄先生身边多久了?」中央的贵妇终於开腔,她应该是女主人。
「嗯……接近八个月吧。」她不大确定地回答。
第二波的抽气声再度传出,她们的讶异显然更胜之前,看著她的目光像看史前绝种的生物般,包含著不可置信,她们都猜这女人只是新宠,肯定很快被抛弃,可是,八个月?
「你说谎!」棕发的直指著她。
「不信你们去问狄羿。」她抬出狄羿的名号,续问:「有什麽值得你们惊讶吗?」
「从没有女人能待在狄先生身边超过一个月的。」
「狄先生从不携女伴出席各种场合。」
「狄先生身边的女人从没一个像你这样的。」
最後一句似乎太伤人了,什麽叫「从没一个像你这样」?抚心自问,她童以纯虽称不上有倾国倾城的漂亮容颜,可五官端正清秀,并不是貌比无盐的女生,用不著这麽践踏她吧?
不过,依她们的说法,她不就是史上待在狄羿身旁最久的女人?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她感到特别快乐或欣喜,只有一阵恶寒泛遍全身,感觉就是她被某只厉鬼给盯上一样。
「她根本不能跟蒂芙相比。」最右方的贵妇忽然下结论,「狄先生对你的宠爱很快就会结束。」正常的男人都会选出色的女性。
蒂芙是谁?童以纯听得一头雾水,只能硬著头皮撑起微笑,其实她想说「承你贵言」,不过她们似乎很崇拜狄羿,假如她真的照实回答,应该会再度被炮轰吧?脆弱的心灵可承受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
「抱歉,我去一下化妆间。」不欲再留下任人批评,她藉词起身离座,在大厅外守候的金发男子指点了化妆间的方向,她便急忙逃开。
循著气派蜿蜒的阶梯直上,左右皆能通行的走道由喷泉式的摆设作分界线,她站在原地,思索著该往哪个方向走,「方才他好像是指向左边。」她喃喃自语,向左边走,长廊上寂静无人,墙上挂著同一风格的油画,她放慢脚步,仔细地欣赏著。
反正她没心思与那些贵妇周旋,下意识地希望能一再延迟归去的时间,虽然她为人有点笨,可是不代表能全盘接受别人的批评,而且她也不想受到这样的「注目」。或许,在外人眼中,能获得狄羿的青睐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或是天上掉下来的大礼,但她很清楚,在这个无情的男人身边,不能期望太多,她更不会天真的以为自己有著特殊的地位。
他是个陷阱,假如对他付出感情,就只能注定不得翻身。
她只是在等待,等待有天他厌了、腻了她,还她的自由。
童以纯缓缓地踱步,无意识地转著弯,踏上或走下阶梯,来回重覆,直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整栋别墅的装潢摆设统一,让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甚至该往前或後走都成了一道难题,她踌躇不前,无助地环视四周,没任何仆人经过,只能跟挂在壁上的肖像画面面相觑。
「噢!」她双手掩脸低呼,她果真是迷路了!
笨蛋童以纯,竟然在别人的宅子里迷路,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
「请问。」如淙淙流水般清澈温和的男嗓响起,「有什麽可以帮你吗?」
童以纯微讶抬头,就见角落里慢慢踏出一道修长的身影,在灯光的照射下,那是名穿著传统阿拉伯长袍的年轻男子,俊脸上挂著微笑,明亮的双眸也在释出善意,他走近她,却没有半点压迫感。
「你看起来很困扰。」他道,「有什麽事吗?」
「我……」脸蛋因困窘而染上赭色,她支支吾吾地解释,「我迷路了。」
「你从哪里上来的?这里是三楼的卧房。」
「三楼?」她没想过自己会逛到三楼来,心里唾弃自己的方向感。「我本来在大厅,打算找化妆间,怎料……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他非常亲切,毫不介怀她的失礼。「我带你回去吧。」
「谢谢。」她由衷的感激,没想到在这尴尬的情况下竟遇到好人,还是个帅哥!她朝他一笑,「我是童以纯。」
「你可以唤我历。」
「谢谢你,历。」她再次感谢,跟在他身後走。
「那麽……你是哪位的女伴?」他尝试跟她攀谈。
「狄羿。」
一抹精光极迅速地掠过,历温文地点头表示了解,「想不到狄先生会带女伴,你在他身边多久了?」
为什麽都爱问她待在他身边多久?不过,他不像大厅里的贵妇般咄咄逼人,她也比较愿意回应他。「八个月左右。」
历不掩饰他的惊讶,问道:「你知道狄先生以前没女伴吧?」
「嗯。」不久前才知悉的。
「那麽,你在狄先生心中的地位一定很独特。」他徐缓作结,俊唇噙著一抹别有心意的微笑。
***
滴、答──滴、答──
悬在书房的古老挂钟规律地摇摆,提示著时间正一点一滴地过去,静谧的室内落针可闻,修长的手指顺著挂钟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在交叠的腿上,狄羿饶有兴味地扫过面向他而坐的五人,他们没有外表的镇静,下意识握紧的手心、不专注的眼神皆泄露了最真实的情绪。
他有耐性地等著,窥伺著,如同原生的野狼,在丛林间蛰伏著猎物,瞄准下手的最佳时机。
「狄先生,力克上校已经愿意退让,五千吨如何?」大厅上最急性子的男人,终於沉不著气发话,引来主人家的狠瞪。
他毫不在意胡子男的目光,心焦地等狄羿的回答。
「我说过……」狄羿微往後挨,淡声道:「我不喜欢在自己的地盘看到核武,相信我已很清楚地向你们的上校表明了。」
「上校愿意与狄先生七三拆帐。」胡子男诚恳地说明:「当然是狄先生七,我们三。」
「一千吨,而且必须绕过阿拉伯大沙漠。」哈达代主子提出要求。
「这怎麽可以!」急性子的马上发难,从椅子上弹坐起身,只差没有指著狄羿的脸破声大骂。
「没错,这实在不合理。」其他人开始帮腔,如果按照狄羿的方法,他们获得的利润少得可怜,没办法接受。
「狄先生,上校真的很希望能跟你合作。」胡子男想运用上校的影响力来游说他。
「力克不愿意,还有弗莱斯。」狄羿笑道,五人闻言,马上变了脸色。弗莱斯是海军陆战队司令,与力克素来不和,若让弗莱斯抢得先机,那他们这些日子的准备和资金就白白浪费了。
胡子男苦恼地皱起双眉,狄羿果然是个狠角色,他曾听闻一些关於狄羿的事迹,他是个谜,没人知道他如何崛起,也没人知道他资金的来源,他像神话般倏地挟著大量的人脉和财富,领著「狼群」,在阿拉伯的漠地上立足,并於世界各地伸展触角,他不畏惧任何人任何事,做事凭的是当时的心情,他有本领令人在一夜之间致富,也有能耐在瞬间毁掉所有。
他们都怕他,但却不得不来跟他谈这宗生意。
「狄先生,上校最近在询问『那人』的下落。」
狄羿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语调冷了下来,「我向来最不喜欢被威胁。」言下之意是,不管是谁,都不能亦无法以任何人或事来威胁他。
「我当然明白。」胡子男顿了顿,续说:「所以,我代上校答应你的要求。」
「为什麽?」其馀的合作夥伴不解地望向他,那牵涉的可是上亿美金!
「哦?」狄羿挑眉,觉得力克派来的这个说客挺特别的,「你确定?」
「上校曾指示,由我作最终决定。而且上校也为狄先生准备了礼物,请狄先生笑纳。」
狄羿慵懒地抬眼,锐利的视线越过对面的男人,迎向高傲地立在玻璃窗前的袅娜身影,她单手握著酒杯,美丽的脸上没甚表情,仅冷漠地回视著。他微微牵唇,交代道:「哈达,收下。」
「是。」
在众人关注的目光下,狄羿从容不迫地起身离座,临行前只遗下一句话,「稍後我会派人联络你们。」
「谢谢狄先生。」胡子男欲上前,「请让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哈达挡在主子身後,严正地说,比寻常人高大的身形和冷沉的脸教胡子男心里打了个突,颔首,不敢再向前进。
狄羿离开书房,闭门声在身後响起,他踱步前行,哈达在後方如影随形地跟著。
「盯紧他们。」他边说边走下阶梯,准备前往大厅,「还有,把人带到另一辆车。」
「我会安排的,狄先生。」
听到哈达的回答,他虚应一声,便继续往下走,可是却在地下的长廊处听见熟悉的悦耳笑声,足下一顿,往声音传出的方向快步走去。转角处外是一片亮灯的庭园,童以纯正背著他,好奇又雀跃地与另一个男人聊天。
他止步,眯起双眼,凝看已发现到他的男子。
「那麽你去过爱琴海?那里的屋子是不是全是蓝色的?」历是一个很有耐心的朋友,不但领她下楼,还分享他的旅游经历,让她觉得这个晚上并没有想像中的难熬。
「对。」历微笑著回视那充满敌意的眼神,低头温柔地向她邀约,「如果你有兴趣,下回我可以带你去一趟。」
「真的吗?」她的眼睛开始发亮,可下一瞬兴奋的心情慢慢褪去,「不过……我应该没有机会跟你去,但还是谢谢你的邀请。」
「为什麽没机会?」
「因为……」她愈说愈小声,不知该如何解释她现在的处境,她和狄羿有交易,若他不肯放人,她永远都不得自由,照理说,他应该已厌倦了她,但又奇异地还把她留在身边。「因为……我……」
「嗯?」历有耐性地等著,「你好像不快乐?」
「啊?」她突然被问倒了。
她不快乐?
她不快乐吗?
眼看著地上某道黑影愈趋接近,历望入她茫然无措的眼神,把纸片偷偷放在她手心里,垂头俯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什麽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找我。」
没料到历会忽然靠这麽近,她吓得只能怔住不动,下意识地抓著纸片,然後,另一只手腕被道强劲的力道拉开,她转身,整个人就落进宽大熟稔的怀抱之中,仰首,就对上明显带著怒意的俊容,蓝眸正散发著张狂的愠色,教她心下一窒。
「显然,你并不把我的话当作一回事。」



第六话 前戏

「我……」他毫不掩饰的愠怒直教她心下一颤,欲开腔解释,背後的温厚男嗓却比她先了一步。
「童小姐只是迷路了,你又何必这麽愤怒呢?」历带笑的声音近在咫尺,她甚至可以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形如黑影般罩上她的发顶。「狄。」
「对,我……」
「哈达。」狄羿抬眸,没再看她一眼,而哈达则在瞬间出现,静待主子的指示。「带小姐回车上。」
哈达摊出一手,示意童以纯先行,她嗫嚅著想说些什麽,却在瞥见他冷峻的侧脸时,又吞回肚子里去,乖顺地踏出离开的步伐。
跫音渐渐远离,长廊与庭园的分界处,两个男人隔著两步之遥对峙著,狄羿早已歛去所有情绪,历依然挂著笑容,优游地环手而立。
「狄,你的新女伴可真有趣。」历的眼里出现了野兽准备狩猎的光芒。
「与你无关。」
「喔?为什麽?」历挑眉,像是在回味什麽似地道:「虽然不是漂亮,但很可爱,我以为你绝对不会碰这类型呢!不过,若果是她,我倒不介意接收你的女人。」
狄羿深深地凝看著历,淡声警告,「离她远一点。」
「真稀奇!真稀奇啊!」历拍著手,一脸看见奇珍异品的惊讶神色,「这女人很特别,竟能让你上了心。」
「别再让我看见你接近她。」他搁下话,语调没有半丝起伏,但只有他自知,体内的猛兽已蓄满了濒临爆发的怒气。
「那如果是她找我呢?」历对著旋身离开的背影喊道。
「不会有这一天的。」话毕,他便迈开沉稳的脚步离去。
「狄啊狄,你知道,你不该有弱点的。」历注视著那逐渐消失的黑点,喃喃自语,唇边的浅笑带著诡谲难测的意味。
他仰颈张望,属於黑夜的帷幕正在缓慢地掀开,无月、无星、无云,纯粹的黑,裹藏著无人得知的那些卑污的、脏乱的、虚伪的一切。
童以纯坐在车厢的後座,难得安静地端坐著,仰望著窗外的天空,全黑的,什麽都看不见,像她身旁的男人,他的外表一如往常,彷佛方才她见到的怒容是幻象而已,但在车窗的倒影里,他紧绷的身躯却格外清晰。她不明白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只能任两人陷入沉寂得几乎让人窒息的氛围之中。
轿车驶回棕榈岛停下,同时,他已抓过她的手腕,飞快地拉她下车,踩著不舒适的高跟鞋,她跨出车厢时还险些跌倒,还得忍痛追上他的脚步,他大步走著,握著腕门的劲道泄露出他根本还在生气。
「狄羿……等等,你……」她踉跄著脚步,但他却一迳把她带进屋子里,一语不发。
「你到底在生什麽气?」
「你什麽都不说我怎麽知道发生什麽事,我不是你肚里的蛔虫!」不晓得是因为他粗鲁的举动,还是今晚将她遗留在那些贵妇前的无助,她也动气了。
「狄羿!」她叫道,乾脆站住不动,随他爱怎麽拖行她。
这次,他终於停下来,可是仍抿著唇,只转过身,把她像米袋般扛在肩上,在整座别墅仆人的眼光下,无视她的叫喊,大刺刺地走进卧房里,接著「砰」的一声巨响,房门关掉。
「我在那里迷路了,历只是想带我回大厅,难道这样都不行吗?」回想起她迷路的原因,她突然感到满腔委屈。
他将她扔在大床上,下一刻,高大壮硕的身子就压向了她,卧房内没有亮灯,仅靠著窗外微弱的光线,让她能看清他的脸。
「我说过,别到处乱跑,你有做到吗?」他轻柔地问,五指抚上她已上妆的脸蛋,可是直觉告诉她,这样的狄羿才是最危险的。「你没有。」
「那是……」这男人根本就没有听她的解释!
「我会让你知道不听话的後果。」话音甫落,他已俯首略嫌粗暴地吻住了欲辩驳的小嘴,她的两手皆被按在头的两侧,陷进床铺里,双腿也被他强势地架住,无助地拼拢在一起。
尽管四肢无法动弹,她还是本能地反抗,抿紧双唇,不让他进占,但他还是用力地辗转地吮吻著,灵巧的舌乘她微喘的瞬间探进檀口,她逃避,他追逐,缠绕不放,想抵开他,却只是让他趁虚而入。
比暴风更烈的情感袭上了她,像是怀著要在瞬间摧毁一切的决然,他边吻边将她往床里压得更深,两人的身躯贴得极近,呼息混乱交错,及膝的裙摆渐渐往上撩开,腿间的肌肤与西服暧昧地摩擦。
「是你先把我留下的,你没权利这麽对我!」当他退离她的唇,让两人呼吸时,她控诉说。
狄羿幽黯的眸光瞅向她,续问:「我没权吗?」然後,在她肩前咬了一口。
「当然没有!」她想挣扎,但双手被他制住做不了什麽,薄唇在肩颈之间徘徊著,留下点点又痛又麻的吻痕,身子挣动著,她只能数落他的恶行。「你以为我想迷路吗?还是你认为我应该继续留在大厅让那些比我美丽几百倍又优雅的女人指点批评吗?为什麽我必须听你说?」
「历只是刚巧经过,不是我故意找他攀谈,你凭什麽生气?」该生气的是她才对吧?
「那男人不是好人。」
「难道你就是吗?」别开头,她以为自己并不介意他人的评论,她有自知之明的,但坐在大厅里任人评头论足的感觉非常的不好,而把她带去的男人竟还对她动怒,这认知,让她心头泛开阵阵酸涩的涟漪,连喉间都彷佛嚐到了难受的酸意。
「我的确不是。」他道,大手抚上那软嫩的小脸,「这样也值得你哭吗?」未免太脆弱了,但原本烧得旺盛的愤懑却像被她颊上的泪珠浇熄似的,慢慢地消失。
她哭了?她怎麽会哭了?
温热的触感滑过脸颊,睫上犹有泪珠的重量,她怔呆了半晌,她怎麽会哭了?因为被嘲笑?因为受委屈?
还是,因为被他遗弃?
她坚决不望他,「我才没有哭。」
狄羿忽然坐起,将她抱在膝上,当她双手得空,马上就要推开紧贴在身後的胸膛,管不得满脸的泪痕和一身的凌乱,可惜她的力气始终敌不过他,再度健臂环抱住。
「狄羿,我要离开。」她垂头,低声述说。
「我们之间的交易还未结束。」他沉声道,将她抱得更紧,这女人真爱挑战他的极限,脑里的那根弦再度因她而扯紧──
「我反悔了。」
假如她的目的是惹怒他,那他绝对可以说,她成功了!
「这可由不得你。」凝视她的蓝眸像燃起了火光,他再度在她身上以唇点火,迅速拉下小礼服的拉链,揉弄那一丝不挂的柔软双峰,迫得她忍受不住而呻吟,教她明白离开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狄羿……」奸狡的他永远都靠这一著,太不公平了……她思忖,却无法抵抗他纯熟的挑逗,只能一再一再地承受,沉沦在他编织的网里,被套得牢牢的。
他不断地进入她,像是在确定什麽似的,不餍足地在她身上各处遗下道道印记,让她一次次忘我地投进两人的世界里。
她不可能离开,他也不会允许。
***
童以纯没想过,再次遇见大美女,会在棕榈岛的别墅里。
她身穿纯白中袖衬衫,紧身牛仔裤,简便的穿著却成功地勾勒那凹凸有致的完美身形,柔顺的长发放下,形成弧度漂亮的波浪,她踏著高跟凉鞋,脸上架了一副粗白框墨镜,优雅地踏步进入大厅。
「喂!」
接著,纤长的五指在童以纯的面前摇晃,引回她的心神,她好奇地望向手指的主人,那是个身高与她相约的女生,肤色较黑,模样似是阿拉伯女性。
「喂,我刚刚在叫你没听见吗?」女生叉著腰,睨著她问道。
「你是在叫我吗?」
「当然啊!」女生指著大厅里正在努力搬动行李的仆人,没好气地说:「你没看见其他人都在忙吗?为什麽你这麽閒?」不然为什麽叫她?就是瞧她懒洋洋地在旁发呆,才来督促她。
「因为……」没待童以纯的解释,女生又挥挥手打断她。
「罢了!现在很忙,你快过来搬这箱子。」女生指著堆叠在玄关最上面的纸箱,「你小心点,别砸坏里头的东西,知道吗?」
「可是……」童以纯一头雾水,理不清眼前的状况,看看忙著监督仆人的女生,又望望纸箱,不知如何是好。
「欸!你快点好不好?」甫回头,又瞧见童以纯茫然地呆站,女生气恼地催促,心里怎麽这宅子的仆人这般迟钝!
「喔。」童以纯应道,连忙把沉重的箱子捧在怀中,碎步上前跟随大夥儿的步伐。
「小姐!」自大厅另一方走来,端著茶点的如媚和如画,远远地看见吃力地搬动箱子的童以纯,急忙把茶点搁在身旁的几子上,匆匆走向她。
「我叫你小心点!你搬得歪歪斜斜是什麽意思?故意要跟我作对吗?摔坏里头的东西可有得你赔的!」女生看她又慢又笨手笨脚,气呼呼地骂道。
「对不起……」
「小姐,你快点放下箱子吧。」赶来的如媚和如画架开了在开骂的女生,帮忙放下箱子。
「小姐,为什麽你要做这些粗活儿啊?」姊妹俩担忧地问。
「喂!你们是什麽意思?」不满被无视的女生凶巴巴地插话,这时,如媚和如画才发现她的存在。
「你是谁?」如画问,不曾在这别墅里见过这女生。
「这是我问的吧?你们又是谁?」
「是你要小姐搬箱子的吗?」比较冷静的如媚稍稍打量了女生,问道。
「是又如何?其他人在忙,为什麽她有特权晾在一旁?」女生双手环胸,不屑地瞪著童以纯。
「小姐是这座岛的主人!」看不过这女生嚣张的神态,如画加重语气地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哼!」女生狐疑地从头到脚地打量童以纯,「凭她?」外貌平凡得像个仆人,会是这座岛的主人?以为她是好骗的吗?
听见不远处的吵闹声,蒂芙放下手中的时尚杂志,自沙发上起身,朝她们走去,曲发在空中摆盪,大美女款款走来的姿态,不知怎的让童以纯有种相形见拙的感觉,垂头盯著地板看。
「紫?」
「蒂芙小姐,是她们先跟我吵的。」
「谁教你指使我们小姐!」如画辩解。
蒂芙出色的容貌及与生俱来的傲气,教如媚、如画打从心底不喜欢她,下意识地将童以纯挡在身後,俨然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蒂芙自然瞧出这两个娇小人儿眼中的厌恶,她向来不予理会,仅踏前数步,脱下墨镜,明眸的焦点锁在那低垂的发旋上,半晌,她才开腔。
「你是谁?」
「不干你的事!」如画马上呛回去,这对主仆真让人愈看愈不顺眼。
蒂芙仅冷冷瞅她一眼,摆明了不放小仆人在眼内,再望回被挡在後头的童以纯,专注而执拗的等待她的回应。
「呃……你在问我吗?」童以纯怯怯地抬头,与蒂芙淡漠的眼神接触。「我是童以纯。」
「你是这里的主人?」
狄羿曾承诺将这座棕榈岛赠与她,所以应该算是吧?童以纯点点头,「嗯。」
「待在狄身边超过半年的,就是你?」蒂芙又问,像是在确定什麽。
「嗯。」
「那你又是什麽人?凭什麽质问小姐?」如画努力挺胸收腹,毫不畏惧地问,身为尽责的仆人,实在看不过这女人欺压小姐。
此时,自回旋阶梯而下的急促跫音划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管家领著两名仆人走下,并朝她们这方前来。
「蒂芙小姐,原来你在这里。」管家瞥见被如媚、如画包围的童以纯,「小姐,午安。」
「蒂芙小姐的房间安排好了吗?」紫问道,不满这宅子仆人的办事效率。
「已经安排妥当,在二楼,请让仆人带你们上去安顿。」管家镇定地指挥仆人,没有理会紫失礼的嗤声。
「蒂芙小姐请。」管家伸手,准备引路。
蒂芙依然立在原地,深深地看了童以纯一眼,接著,倾身凑向她,低声宣告:「这座岛,很快就会易主。」话毕,她站直身子,悠然地戴回墨镜,顺著管家所指离开。
「什麽跟什麽嘛!态度真跩!小姐你说是不是?」如画当然听见蒂芙的话,气得哇哇叫。
「嗯……」童以纯虚应,心神恍惚,蒂芙的弦外之音谁也听得出来,只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麽蒂芙会出现?为什麽她要这麽说?一连串的疑问涌上,一时间她无法消化。
「管家。」如媚唤住欲举步离去的管家,後者转过头,「那是什麽人?」
管家露出为难的样子,道:「我也不晓得,但这是狄先生的吩咐,蒂芙小姐从今天起就会搬进来。」
「搬进来?」如画惊喊,想到从此得跟那对主仆日夕相对,就非常不满。「到底她是什麽人?为什麽狄先生要让她搬进来?」
「如画。」如媚皱著柳眉,想制止孪生妹妹,难道她没看到小姐茫然失神的模样吗?
「难不成她是……」如画自顾自地猜测,然後想到童以纯,马上噤声。
童以纯却微微一笑,「或许,她就是来取代我的。」
这是显然易见的事实,不管再怎麽单纯迟钝,她也晓得,蒂芙,是狄羿的新宠。
***
关於蒂芙的传言,不出半日内已传遍整栋别墅,她的身分与来历成了佣仆间最新的八卦,走在哪里,都听到他们的低声谈论,童以纯想装作没听见都不行。
嵌白框的玻璃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夜空,童以纯仅穿米色及地的纱裙,伫立在窗前,小巧的手掌贴抚著冰冷的玻璃,指尖轻轻描划著深夜的轮廓。浴室偶尔传出沙沙的水声,回想起今晨的一幕,喟叹逸出唇边。
她向来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最近,她觉得连微笑都很勉强。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男人。
她可以向狄羿求证,但转念一想,她又有什麽资格去问呢?这座岛,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给的,他随时都可以收回去。他们之间仅仅只有交易,他救了考察团,她献上自己,那随之以来的不管是快乐还是苦痛,她都得概括承受。
明知道不能陷进去,她还是身不由己啊……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过了不久,木门便被开启。
狄羿赤裸著上半身,自白雾弥漫的浴室里走出,尚未乾透的褐发凌乱地披散,发梢还悬著水珠,精壮无赘肉的挺拔身躯散发著极强的雄性气息,这麽慵懒的姿态,让他少了平日的沉稳斯文,多了分粗犷的味道。
童以纯转过身,不管看过他的裸身多少遍,她还是会不自禁地面红耳赤。
以後,这样的他,将让别的女人看到,不再属於她。
她咬著下唇,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这些事,轮不到她去想。
「过来。」狄羿看得出她又在发呆,遂伸手唤道。
「喔。」她不敢挑战他的耐性,反正最後她还是得过去,没必要跟他唱反调。她缓缓挪步,走到他面前,小手递向他。
大手包覆住她的,使劲一拉,她整个人就倒在他怀里,脸蛋埋在他胸前,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清爽的皂香。
「在胡思乱想什麽?」他问。
「我哪有胡思乱想。」她不满地嘀咕,「不过是在看夜景而已。」
「是吗?」他自然不相信,但也没追问下去,仅带著她走到卧房的沙发上落座,她习惯性地把头挨靠在他的肩膀上,当舒适的枕头用。
「你没什麽要问我吗?」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长指拨弄她渐长的柔软发丝。
闻言,她心猛地一跳,可是她还是摇摇头回答:「没有啊。」
他瞄了她一眼,直接了当切入主题。「今天碰见蒂芙了吧?」
「嗯。」她艰难地从喉间发出声音。
「她以後会住在这里。」
「喔。」顿了顿,她续道:「那很好啊。」
「你不问她是谁吗?」把玩发丝的手顿住,狄羿的眼光开始变得阴沉,语气也渐渐的变冷。
「那麽,她是谁?」她勉强自己微笑问,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
「你真的完全不在意?」他将她的脸转过来,她一副无所谓、事不关己的态度让他非常的不爽,不知该掐紧这女人的脖子还是狠狠地吻住她才对!
「那你希望我怎麽做?问什麽你才满意?」他到底想怎样?无缘无故生起气来,她的心也很乱,他却还不断迫问。
「这该问你。」他冷眼看著她。
童以纯别开眼,「我这麽笨,不懂得你的意思,或许你应该去问的人不是我。」
「那依你所见,应该问谁?」话中的语调没有轻松,只有藏不住的愠怒。
「蒂芙小姐漂亮又聪明,你可以……」话没说完,就马上被他打断。
「你确定?」扳著她脸颊的手加重了力道,显示他的心情处於盛怒之中。
「你可以去找她。」她将未竟的话接续,等於间接回答了他。
狄羿甩开手,霍地立起身,漠然的蓝眸俯视那清秀却带点倔强的小脸,临行前只遗下一句话。
「如你所愿。」
这确实是她的愿望吗?
她不知道,尽管反覆在心底自问,答案还是无解,或许,其实真正的她并不想面对答案。
她只能不断说服自己,这是最好的结果。
「真的让人愈看愈火大!」如画咬牙切齿的声嗓恰巧打住童以纯浮游不定的心神,回过神来,才想起早上她随意的提议做蛋糕,未料会得到如画极力赞同,看她这麽兴奋地作准备,她也不想扫如画的兴,所以这下她们才会身处设备媲美大饭店的厨房里。
偌大的厨房於东方开了扇窗,采光良好,可是同时面对玫瑰园的凉亭,也是新来的贵客蒂芙平日最爱待的地方,虽然隔著一段距离,但仍能隐约窥见别人的活动。
如画两手紧握著揉面团的木擀,骨碌碌的圆眼睛正狠厉地盯梢在亭里悠然享受的主仆俩,将不满及怒气全都发泄在无辜的木擀上,双手的力道像是快要捏断木擀一样。
「真的以为自己是这里的主人了!」气死她了!自从蒂芙和那狐假虎威的紫搬进来以後,不但事事挑剔,餐点得按她的口味重新编排,卧房的家俱换最新的,连仆人的穿著也要管,偏偏狄先生随著她去,让她们有恃无恐,太可恶了!
「如画,别生气了。」童以纯笑笑安慰,视线却不经意地移向外头,捕捉到一道昂藏的背影正往凉亭走去,她愣了愣,马上转回头。
「怎麽能不生气?她们都欺负到小姐头上来了。」一直在注视敌情的如画也看到狄羿,翻了翻白眼,抱怨道:「狄先生却还在纵容她……」
「别说了。」如媚以手肘碰碰妹妹,又朝童以纯说:「小姐,你拿的是盐不是砂糖。」
「啊?」童以纯拿著盐樽的手略顿,眨眨眼,尴尬地笑著掩饰她的失神,「对喔!我总是分不清盐跟糖……」
她放下盐樽,换来砂糖,就要倒进盆子时,如媚再度出言提醒:「小姐,面粉还未搓成团。」
「对、对不起。」她急忙把砂糖搁在一边,小手欲堆起面粉,却因为动作太快太乱,一不小心,便打翻了盛载面粉的盆子,白茫茫的面粉扬在半空,盆子锵锵地摔到地上,还滚了两圈才停下,而洒出的面粉泰半都拨上了她的上衣跟围裙。
「咳、咳!」离她最近的如画也遭殃了,险些被面粉呛到,不过还是率先想到主子,忙不迭问道:「小姐,你没事吗?」
「没事。」童以纯的头摇得像搏浪鼓,眼看四周一片狼藉,感到非常的过意不去,「是我太笨手笨脚了……对不起……」
「小姐又不是故意的,不用道歉啊!」如画毫不介怀的态度教她更内疚。
「可是……」她们不是兴致勃勃想要做蛋糕吗?
「下次再做也无妨。」如媚一贯地温柔,「小姐,我先带你去清理乾净吧。」说罢,便领著童以纯离开厨房。
两人越过大厅正要走向通往二楼的阶梯时,如媚的脚步微顿,跟在後头的童以纯不知所以,方抬头,就遇见了刚刚从玫瑰园进入的狄羿和蒂芙。
「狄先生。」如媚垂头称呼。
童以纯怔住,今天身穿紫色小肩带连身裙的蒂芙看起来高雅大方,伴在狄羿身旁,还真的相衬得很,反观她,一身被面粉洒上的狼狈模样……
「狄,不是要出发了吗?」蒂芙仅瞥她一眼,便转向狄羿柔声问,手自然地挽住他的臂膀。
自始至终,狄羿也不发一语,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半秒落在童以纯身上,他轻应,任蒂芙挽著他,与童以纯错身而过。
「小姐?」如媚忧心地看著立在原地的她。
童以纯想回应如媚,喉咙却作不了声音,双腿像扎根在地,完全动不了,眼里只有他无视她的存在,擦肩而过的一幕。
她不是早习惯了吗?这数个月来,他和她形同陌路,倘若在别墅里遇见她,他也只是淡漠地越过她,即使她企图攀谈,却在开腔的瞬间他就已离开了;出席各种场合,都是由蒂芙当他的女伴,他们亲腻的话语和举动,她该已习以为常的……
狄羿实践了他的话,如她的愿,不是吗?
可为什麽,此刻的她,竟觉得心痛如绞?



第七话 崩塌

呈弧型的玻璃帷幕外,尚未完全入黑的夜空如渐变的绒布,渲染著深浅不同的紫,连接著天际的是市内最长的人工吊桥,亮著灯融进那繁华、兼容并蓄的都市之中,形成一方天地。
书房里唯有立地灯亮著,隐去其他摆设,仅映出红枫木办公桌的一角,一瓶已开的Martell白兰地、木栓、空酒杯搁在旁边,黑皮椅背抵著桌缘,就著微弱的光线,帷幕上模糊地倒映出慵懒倚坐的伟岸身影。
狄羿单手支颐,另一手悠閒地平放在椅柄上,神态从容自得,可那深湛的眼神,彷佛越过眼前的一切,沉思什麽似的。
极轻B>B几乎是难以觉察的脚步声忽现,他听见了,却依然面不改容地坐著,遥看外头的景色。
毫不意外地,一双纤长白晢的玉手从後环过他的颈项,落在衣领微敞的胸前,然後,一股韾香袭向鼻间,柔滑微冷的的肌肤凑向他的脸,泛香的气息正在骚动他的颊。
帷幕上,精致绝美的脸蛋贴近他,含媚的眼眸与他对视。
「狄。」蒂芙以最娇美的声音唤道:「你不下来吃饭吗?」
「嗯哼。」他轻应,微笑道:「你可以先吃。」
「我可以陪你……」她若有似无地在他耳畔呵气,不掩饰挑逗的意欲,媚眼蓦地瞥见桌上的半瓶白兰地。「喝酒,或者更多。」
剑眉微挑,他但笑不语,不回应她的挑逗,只摆摆手,大方地让她喝那瓶酒。蒂芙也不客气,盈盈起身,黑色的丝质睡袍随著她的动作而滑出一个圆,她不拿新的酒杯,就用他的,倒了半杯白兰地,一直凝望他带笑的蓝眸,在他面前,将杯贴在唇边,缓缓地饮下。
她仰首,留了些许空隙,深褐色的酒液顺著线条优美的下巴滑落,流过颈间,直下锁骨,没入那睡袍下那隆起的丰盈之间。
狄羿注视著她的每一个动作,这满足了蒂芙的女性自尊,她放倒酒杯,玉手拢在睡袍的襟上,轻扯下蝴蝶结,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同色的蕾丝胸衣,她动作缓慢地解下睡袍,风情万种地瞅著他看。
她不否认,狄羿确是个难缠的男人,收下她已接近半年,却不曾碰她,本以为他跟其他男人一样急色,但他显然比她远想的更有耐性。
为大局著想,她必须先采取主动。
「狄。」她俯身,让胸前的风光更具诱惑,手指扫过他俊朗的脸庞,「你不想要我吗?」
「蒂芙,你醉了。」他没阻止她,眸中只有深浓的兴味,没有欲望。
「我有没有醉,你应该比我清楚。」这下,她直接跨坐在他大腿上,双手环到他的颈後,酥胸磨擦著他,企图撩起男人最原始的欲望,她在他脸上印下轻吻,带酒意地吻著。
狄羿没有作出回应,两手搁在身侧,像是在观察有趣事物般看著平日冷漠的蒂芙,突然热情地勾引他,她正努力地吻著他,丰满有致的身躯愈压愈近,几乎是想揉进他的身体里。
「狄……」蒂芙唤著,不相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拒绝她,继续卖力地施展浑身解数。
「你心不在焉。」蒂芙双手揪起他的衬衣领口,嗓调娇软的指控著,身为女性的骄傲让她产生了似嫉似恨的情绪,即使别有居心而来,但他竟一直对她视若无睹,这口气她怎麽吞得下?「难道……我还不能取代她吗?」
「哦?」迥异於他满是兴味的眸光,他的声音冷漠如冰,「你想取代谁?」
蒂芙手下未停,边解开衬衫上的钮扣,边说:「还有谁?你要知道,我不喜欢跟别的女人分享男人。」玉手抚上精壮的胸膛,暗示似的以指尖在画圈,慢慢往下。
「你认为,她能威胁你?」他莞尔,假若那单纯的小女人晓得蒂芙把她当假想敌看,她惊愕的嘴脸定必很有趣,然而……
蒂芙小姐漂亮又聪明,你可以去找她。
那清秀澄亮的脸蛋总是会突然进占他的思绪,每每忆起她毫不在意的话语,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愤怒,偏偏,这女人在别墅里依然过得如鱼得水,思及此,按在椅柄的手渐渐紧握成拳。
「她有这麽重要吗?」蒂芙已经解开他的皮带,滑下拉链,迷蒙的眼望向他,「狄,她到底是什麽人?」
「我以为你知道?」
蒂芙的心漏跳了一下,但很快地,她已回复媚惑娇柔的假象,撒娇似的道:「我怎麽会知道?最初得知她是这里的主人,我很惊讶,也妒嫉得快发狂了。」狄羿冷静的态度教她有丝惊惶,可是,若他知悉她的目的,定不会把她留下这麽久,很可能这些都是他欲擒故纵的技俩。
「她是谁?」她甚至开始脱掉内衣,一丝不挂地贴向他,红唇在耳畔徘徊,「狄。」吻向他的耳後,大腿间的女性摩挲著他的壮硕,这次定要他为她倾倒。
「你有这麽想知道吗?」他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笑著说,可笑意不达眼底,「即使我说,她并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因为她是待在你身边最久的女人,我当然想知道。」说罢,她主动吻上薄唇,舌尖极力探进他的嘴里,纯熟地挑引,他没有推拒地接受。
此时,尚未关妥的木门被人从外往内推开,一道轻怯的声音传进纠缠不分的两人耳内。
「蒂芙小姐,你的……」童以纯匆匆地打开未及锁上的木门,在看到办公桌後衣衫不整地缠吻的身影後,止住了话。虽然书房内只亮著一盏灯,但也足够她看清一切。
蒂芙完美的裸体就坐在狄羿的腿上,在听到她的声音时,火热激情的吻被打断了,但蒂芙仅淡瞥她一眼,不甚在乎地撩起身後的秀发,也不急著遮掩胴体,而狄羿衣衫凌乱,深邃的蓝眸凝视著她,俊脸上没甚表情。
她……她打扰到他们……是吗?
童以纯被他冷淡的目光刺到了,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不受欢迎,也对……被打扰好事,有谁还会高兴?她深呼吸,微颤的手把饰物盒搁在旁边的几子上,强迫自己抬头,正视他们。
「对、对不起。」她尽力压抑,可还是没用地结巴了,微抖的身子往後退了两步,接著便转过身,飞快地奔离书房──
目送那往门外踉跄逃离的背影,蒂芙下颔微昂,露出胜利的微笑,童以纯比她想像中笨,心里所想全写在脸上,不过是使点小心机而已,可瞧她方才大受打击的模样,就知道对付这女人根本不需要太花心思。
「狄……」她柔声唤道,回过头,却对上狄羿阴鸷的侧脸。「你怎麽了?」
他挥开蒂芙环住後颈的两臂,可她不允,直觉地又想巴回去,却被他突来的强劲力道挣开,光裸的身躯以著不雅的姿态摔倒在地,她难以置信地抬头,他竟将她推倒在地?高傲美丽的她何曾受到如此对待?
「为什麽?狄?」她尽量遏止上涌的怒火,可是紧捏在手心的五指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狄羿站起身,迅速地整理衬衣和长裤,他背著光俯瞰趴在地上狼狈的她,那一记眼神,既狠戾亦狂暴,连她也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别企图在我背後耍花样。」他的语调不高不亢,在沉寂的室内回盪,倏地,她感到一阵寒意自背後攀升,这是威胁,她知道。
狄羿别开眼,绕过她的裸身,迈步离开,比平常急促的步伐显示他的心情非常焦躁。
蒂芙待在原地,然後,慢条斯理地以双手支撑,半坐起身,她凝看著那道半掩的门扉,美眸微微眯细。
书房外的走廊上,一前一後地传来连串的脚步声,负责清扫的仆人握著拖把,先看见童小姐提著裙摆,垂头咚咚咚地跑过眼前,不一会儿,狄先生沉著脸,大步流星地追向童小姐消失的方向。
「小姐……」
「小……」
一路上,仆人们皆向她恭敬问好,可是童以纯仿如什麽都听不见似的,笔直地往前奔走,她不知道不知道什麽都不想知道!胸口像是有怪手,拧痛著,她忍著痛楚,只想逃离这一切。
她晓得这是蒂芙的计谋。
是紫把饰物盒塞给她,半逼迫地要她到书房交给蒂芙,书房的门并没有锁上,所以,看见那一幕并不是偶然。她心里明白,可是亲眼看到蒂芙不著片缕地与他接吻、爱抚,或者做爱,她真的受不了!
他没有推拒……
他怎麽会推拒?蒂芙在别墅里已住下接近半年,他们出双入对,举止亲密,怎麽可能不曾发生关系?他从来就不自诩圣人,也没有隐瞒过以前有床伴的事实,难道她奢望他会如柳下惠般坐怀不乱吗?
她有这资格要求吗?
越是自问,心越益发的疼痛,她跑到走廊尽头的卧房,推开门,遑理在打理房间和衣物的如媚、如画,把自己关进浴室里,背抵著门,呼出从头到尾都紧屏著的一道气,双腿便虚软地滑下,跌坐在地。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童以纯反常的行径教姊妹俩担心不已,如画边拍著浴室的门边问。
没有听见任何回应,她们交换眼色,这次由如媚叩门。
「小姐,你应我们一声好吗?」
门後,还是没半点声响。
如媚轻轻颦眉,忖度这样也不是办法,或许她该报告主子,正当她要转身时,就遇上了褐发微乱,大踏步朝这方走来的狄羿。
「狄先生。」
狄羿没看她们,双眸盯著紧闭的浴室门,犀利的目光像是要穿越那道门似的,他挥手,示意如媚和如画离开卧房,她们对看一眼,虽然放心不下,但终究还是点头领命,越过他而去。
沉稳的步履在门前顿住,隔著一幅门板,她自然听到外头的声响,知道他就站在外头,她双手抱膝,抿著唇把脸蛋埋进腿间,想封闭所有知觉,不想听不想看不想理,更不想……面对他。
他在门前伫立,她在门後环膝而坐,两人维持了好一阵子的静谧,空气彷佛都凝结不动。
「开门。」
半晌,沉嘎的命令透过门板传进,震动了她的心。
顷刻,她已压下心底突生的悸动,阖眼,欲放空所有思绪,然而那些不堪的淫秽的片段却不断在脑海中飞掠而过,愈想挥去,影像愈是清晰,她难受得像是被捏住了喉咙,快要喘不过气来。
「我说,开门。」
她置若罔闻,与大理石地板接触的双脚被凉意占领,泛遍全身,她本能地把自己抱得更紧,不想分辨凉意到底是从地板还是自心里深处传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浴室外再无半点声响,怕他是不耐烦离开了,她苦涩地想著,身体慢慢放松起来──
「碰!」巨响倏忽撞上木门,强烈的碰击吓到了她。
「碰!碰!」
她自门後退开,站起身,惊诧地掩著小嘴,响声随著门板的晃动接二连三的震出,门再坚实,也抵不过这麽不要命的冲撞,而外头的人……她知道是他,为什麽他要这麽做?
「碰!」又一声重击。
他这麽做有何目的?为什麽?为什麽前一刻还在与别的女人缠绵,现在又这麽坚决执著地要破门?他在乎她吗?若在乎,为什麽还跟蒂芙一起?
漾满水气的眼里,凝看那剧烈摇晃的门,每一下冲撞,都像捶在她胸口般。
他当真不要命了吗?
她终是捺不住,上前,一把拉开浴室的门,骇然问道:「你是疯了吗?」
他的视线落在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她身上。「对,我是疯了。」开口的同时,他已伸出手箝制她的手腕,将她拉出浴室,按在胸前。
「放手!」她在他怀中不断挣动,却只被健臂锁得更贴紧他。
「我叫你放手!」她仰首瞪著他说。
「不可能。」他断言拒绝,瞳心映著他的,也是她的怒焰。「为什麽要走?」
为什麽要走?他问得可真好!
「难道你要我留在书房看你们演出吗?还是你有公开做这档事的癖好?」她豁出去似的低喊著,为什麽要大刺刺地在她面前剜开事实的真相?为什麽要迫她面对?「假如这是你最新的把戏,那你成功了,我认输了好不好?」
这是桩你情我愿的交易,她甘愿献出身体,成为他的禁脔,但可不可以,也留点自尊给她?
「我可以解释!」他低咆著,拥住她的两肩,迫她与他对视。
「你不需要解释,我也不想听!」她不住地摇头,「我亲眼看见你和她接吻,和她做爱……难道你要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吗?还是一出恶作剧?你想怎麽解释?」即使她不聪明,却也未至於笨得连他们想做什麽都不知道。
「我根本没有跟她做完!」
「没做完不代表你们什麽都没做!事实是,你吻了她,你也让她……」她没再说下去,仅别开眼,眸中带著凄沧,轻道:「如果你是厌了,不用藉著她来告诉我,我随时可以离开。」
「我没说你可以离开。」大掌扳正她的小脸,阴沉地看著她道。
「你有蒂芙,根本不需要……」
「总之你不能离开!」没待她说完,他气极搁下话,迅即低头封缄那惹他愤怒的红唇,狂暴地辗转蹂躏那柔软的唇瓣,传递他满腔的旺盛怒火,还有不容她离去的决心,她下意识地要推开他,他则按住她所有的挣扎,舌尖长驱直入,肆意地汲取檀口的甜美。
童以纯不停地推抵著那壮阔的胸膛,她不要、不要再沉迷了……
他仍然粗暴地吻著,然後,抱起娇小的她,放倒在床上,下一瞬就再度贴向她的身子,方唇继续与她纠结不休,大掌开始滑进她的裙子,隔著丝质内裤撩拨她敏感的私密地带,长指快速而激烈地抽插著。
然而,他却渐渐嚐到暖咸的味道,悚然一顿,他微起身,赫见断线珍珠般的清泪不住地滑落在她的双颊,她正抽泣著。
「你、你碰过其他女人,不要碰我……」
晕黄的光影下,压陷入床铺的童以纯衣裙凌乱,柔亮的黑发披散开来,小手握成拳护在胸前,随著细碎的啜泣声,一串串泪珠在颊上流淌,她的视线别开,吸著鼻子,喃喃地道:「别……别碰我……」
这模样看起来就是该死的诱惑……可却又觉得他根本是在对她用强的!
对於她始终怀著离去的念头,他的馀怒未消,拥抱著她的勃发情欲更正高涨著,他的男性因此而僵硬胀痛,但当触及自她眼角溢出的泪水,他迟疑,甚至没法无视──
该死!
他在心里低咒,即使明知这是蒂芙的诡计,即使知晓这是她该有的反应,他不该对她的眼泪有任何感觉,按在床被的手却还是不自觉地用劲,捏出深刻的皱痕,被子似是难逃被撕破的命运。
狄羿闭眼,片刻过後,才再度睁开,深邃的情欲被歛去,回复平日的冷静自持。他自她身上退了开来,凝望她的目光须臾不离,长腿跨下大床,他站直身子,挺直紧绷的背影像是在遏抑什麽似的,强迫自己不回过头,威胁的话语显得艰涩而沙哑。
「你别想离开。」
话落的瞬间,他已迈著大步往门口走去,遗留童以纯独自揪著胸前的衣领,张著双眼,泪流不止。
卧房良久没有动静,房门却忽然被用力扯开,不放心地守在外头的如媚和如画稍稍吃了一惊,她们连作声的机会也没有,狄羿便挟带著怒意如疾风般走离,两人互看一眼,极有默契地马上拐进房里。
「小姐?」如媚、如画唤道,却听不见回应,快步走向床边,惊见浑身狼藉的童以纯小声地啜泣,禁不住倒吸口气。
「小姐,你没事吧?」如画小心翼翼地上前问。
「如画,你去泡杯热茶。」如媚嘱咐,妹妹立刻点头离去,这种状况还是由冷静机伶的如媚处理较好。
「狄先生不在了。」轻柔的嗓音在童以纯耳边述说。
「……他走了?」童以纯双目空洞地盯看著壁花,问道。
「对。」如媚坚定地回答,见妹妹捧著热茶进来,便细心地搀扶童以纯,让她能靠著枕头半坐起身,「小姐,先喝杯热茶。」
温热的杯子递进手心,童以纯像是没感情没思想的木头娃娃,机械地抬起杯子,凑著杯缘饮著热茶,烫到了舌头也没甚反应,只觉得很麻。
「小姐……」如画担忧地看著,小姐怎麽会变成这样子?
晌久,童以纯才将杯子放下,望向被黑夜笼罩的窗外,声调淡淡的,像是与她们拉出遥远的距离。「我想独自静一下。」
「是的,小姐。」如画本想开腔,却被制止住,如媚顺从地回话,「我们就在门外候著,小姐有什麽需要,随时唤我们就成。」
童以纯仍保持相同的姿势,没有应答,她们悄悄地转身离去,留下一室的寂静。
她定睛看著窗外,浮现的却是关於狄羿的一切,从初遇直到此刻,他霸道、狂妄、专断,半威胁半诱引地坚持要得到她,带著她横越沙漠,偶一为之的温柔,像是要把世上所有都献给她的疼宠,他将她宠上了天,再狠狠摔回地上,让她亲自嚐到那种幻灭的苦痛……
一开始,她就想过被厌倦、被遗弃的可能,但看到他与蒂芙亲密,她还是会觉得难受。
她真的、真的很没用。
童以纯,你是个大笨蛋。
她暗里骂著,眼眶还是忍不住掉泪,没有伸手拭去,任由行行泪珠滚下,让蓄积的心承受像被撕裂的折磨,她不祈求救赎,只想在这一夜,放任自己软弱流泪。
***
「蒂芙小姐要见你。」紫挺胸抬头,无视拦阻去路的如媚和如画,在童以纯的卧床前站住,下巴微扬,骄恣无礼的语气像是在命令下人多於传达讯息。
童以纯安静地坐在床上,背靠枕头,腰下覆盖软被子,清秀的脸上木无表情,这阵子她很少踏出房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床上,没人晓得她的心思,她也不再过问任何有关狄羿或蒂芙的事,笑容愈来愈少。
最让人始料不及的是,蒂芙会主动要求见她。
「喂,谁让你随便进来的?」追在後方的如画气鼓鼓地质问,可是紫连正眼相看也不屑,仅从鼻间哼了声。
「你以为自己是谁?」冲动的如画气不过,同样摆出鄙夷的神情,「不过是个仆人而已。」
「你说什麽?」紫倏地转过头,「我是蒂芙小姐最信任的人。」生平最讨厌别人提及这卑微的身份,她暗暗咬牙。
「蒂芙又如何?小姐才是这座岛的主人。」看著紫的脸由白转青,如画得意的扳回一城。
「我跟你去。」悠悠传来的嗓音适时插进,平息两人的唇枪舌剑。
众人的目光瞬间停驻在童以纯身上,窗外迤逦的日光照向她恬静的侧脸,像是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之中,若不是三个人六对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她们都会怀疑刚才的声音是幻觉。
「小姐。」如媚轻拢秀眉,不太赞同。
「小姐,不要去,谁知道她们主仆俩在打什麽主意。」如画急忙帮腔,总觉得蒂芙这次的邀约并不单纯。
「别胡乱诬蔑蒂芙小姐,她已经失宠了,能有什麽让人图谋?」紫直言不讳,反正整座棕榈岛有谁不晓得狄先生的新宠是蒂芙小姐,她才不怕。
「她说的对。」童以纯轻声和应,撩开软被下床,步至紫身前。「请你带路。」
童以纯没有如她的愿被打击,紫顿觉没趣,不情不愿地领头,别墅共三层高,童以纯住的是主卧房,位在最高层,蒂芙的客房则在下一层,虽说是客房,但经蒂芙的要求改动下,面积扩阔,重新装潢,眼前的木门以百年枫木打造,雕刻华丽纹饰。
「蒂芙小姐,她来了。」紫叩门,道。
「进来。」
紫拉动镀金门把,推开足以让一人通过的空隙,对童以纯说:「蒂芙小姐说只要见你。」
「好。」童以纯颔首,回头对如媚、如画交代:「你们先回房,不会有事的。」
「是。」尽管有所迟疑,如媚还是顺应她的意思,目送童以纯入房後,带著如画离开。
枫木门在身後閤上,童以纯抬头,面向辽阔无际的海洋,大概是整堵墙被拆下换成落地玻璃窗才有的景色,背向著她的高頫身影缓缓地转来,蒂芙冷豔依然,凝睇她的目光却如利刃,犀利地射来。
「我也不跟你寒暄。」蒂芙朝她踱步而至,急迫的语调让她强装的镇静出现裂缝,「把东西交出来。」
「我不懂你的意思。」童以纯微愕,不明所以,面对来势汹汹的蒂芙,虽然足下本能地欲往後挪,但她仍力持镇定,正视焦躁不耐的蒂芙。
「别装傻了。」蒂芙撇撇唇,摊出一手,「快把东西交出来。」高层下达的期限就迫在眉睫,她可没时间陪小女生耍心机。
「我真的不懂你在说什麽。」没头没脑的问话教人怎麽明白?
豔红的丰唇勾出一抹嘲讽的笑,美眸眯起,蒂芙憋著怒气,道:「好,既然你决意装傻到底,我就奉陪。」
「我要你手上的记忆体,那是狄羿与弗莱斯手下面谈的录音内容。」总部收到风声,弗莱斯曾派麾下的准将与狄羿交涉,准备跟力克上校争夺阿拉伯沙漠的地盘,若得到记忆体,他们就有筹码与狄羿谈判……不,他们甚至能藉此操纵狄羿与及他在中东的势力。
「我没有你说的记……」还未说完,蒂芙已插话。
「狄羿把记忆体交给撞破他们会面的人那里。」她满意地看著童以纯瞬间瞠圆的瞳眸,「那人,是你对吧?」
「那就这样说定了,狄先生。」
「三天後会有人跟你联络。」
「那……关於力克上校……」
「迟些再说。」
初遇时不意偷听到的对话倏地涌现,当时,她没看清楚对方的样子,凭声音只能判辨为中年男性,虽然没听完全,但猜也猜得到他们方结束面谈,难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这是……狄羿告诉你的?」童以纯觉察不到自己的声音在抖颤。
「他怎麽可能会告诉我?」整栋别墅里对她最没防心的非这小女人莫属,蒂芙单手探进左大腿的裙摆,边道:「这是我监听回来的。」
狄羿在利用她。
童以纯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手上自然没有蒂芙所指的记忆体,她甚至怀疑有没有所谓的记忆体,但蒂芙却靠著监听的内容找上她,她不知道狄羿的真正目的,但这显然是他策划的。
「喀嚓」一声微响,惊扰到童以纯,她抬眼的瞬间,纯黑枪管正隔著约五步的距离,准星瞄向她的额心。
「好了,相信我已唤回你的记忆,将记忆体交出来。」
「不……不在我身上。」童以纯脸色刷白,分不清此刻的心情是惧怕还是心寒。
「你藏在房里?」蒂芙挥动枪管,示意她转身开门,「带我去拿。」
童以纯没点头或摇头,仅顺著她的话拉开房门,踏出走廊,往主卧房的阶梯在右侧,当她离开客房後,听见左方传来仆人由远而近的谈话声,她知道,假如想活命,只有这一个机会,她赌蒂芙不敢当著众人面前开枪……
脚步一旋,她回身往反方向跑,可是没两步,留长的乌丝就被人从後抓扯,整个人被用力甩在阶梯旁的雕花木栏上。
「你敢在我面前耍花样?」蒂芙质问,眼角馀光瞥见刚进楼下大厅的狄羿与哈达,他们听见上层发出的响声,抬起头来。
蒂芙正要扣下扳机,想拿她作人质,却不及哈达拔枪的速度,电光火石之间,枪声响起,蒂芙吃痛,手枪被射飞至数呎之外,打破了置在走廊的花瓶,弹出碎片与哐当的声响。
紧扯头发的手劲放松,童以纯下意识地马上退後一步,受过训练的蒂芙只有眨眼间的迟疑,无视腕上的枪伤,下一秒,便探手追上,想要擒住逃跑的她,可是童以纯脚步踉跄,一不小心,便跪跌在地,眼前是长长的回旋阶梯,慌忙回过头,蒂芙已捉住她的手腕,她心惊,乘势使尽全力翻身一推──
蒂芙手腕受伤,无法运力,就这样被推向後,脚步踩空,「啊──」尖叫声随著她整个身体快速地滚落回旋阶梯,在别墅里高亢回盪。
阶梯的尽头,躺陈僵硬不动的女体,鲜血,自她的浏海汨汨流出,童以纯茫然地跌坐在地,呆愣住了。
刚刚,她做了什麽?
她做了什麽?童以纯的视线胶著在那似是没了气息的女体上,脑内嗡嗡作响,只能睁著双眼,失神地看著……
看著狄羿无声息地抱起那具躯体,低声交代哈达数句,并在离开前,朝她投来一记冷凛如冰的眼神。



第八话 阴影

「狄先生。」
纯黑手工制皮鞋停在闭閤的卧房门前,挺拔修长的躯干散发著森冷的气息,可俊脸上平静无波,教人猜不出他此刻的心思。狄羿摆手,守在门外的如媚、如画会意,颔首离去。
大手压下门把,木门顺应被推开,走廊的灯光乘隙窜入,在漆黑的卧房中拖曳出一条光道,窗帘全被拢埋,他踏进去,凭著良好的夜视能力,在室内搜寻,终於在大床边的角落发现那跪缩成一团的人儿。
她俨如石化的雕像,一动也不动的,唯有那微弱的呼息证明她仍真实地存在著。
狄羿没有放轻脚步,笔直地走向她,他就是要让她发现自己。
童以纯曲起膝盖屈缩在角落,双臂环过小腿,额头抵在臂上,小巧的头颅几乎是陷进她限制的空间里,他单膝跪在她面前,伸出手,强硬地要抬起她的头,她抵死不从,偏要把头愈压愈低,他并不讶於她的挣扎,腕间运力,以著可以说是粗暴的力度抬起她的下巴。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接著,「啪」的一声──
她挥开了他的手,即使背後是墙壁,还是不断地往後退,久未开腔的声线带著些微沙哑,「你不要管我──」
可是,他不肯如她的愿,他俯身,将她困在他与墙壁之间,被挥开的手在闪电之间擒住她挣动的手腕。
「你不要管我啊──你是聋了吗?你还来干麽?走啊──」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喊著,他想拉她入怀,她则用尽全身的力气与他抗衡。
她杀人了。
她杀人了!是她亲手将蒂芙推下阶梯,眼睁睁地看著那具躯体不受控制地滚落,耳边听到的尽是那刺耳惊惧的尖叫声,她静止不动地躺在阶梯尽头,滟红的血渐渐流下,扩大,直至占据她的所有视野……
「我杀了她……我杀了她……」她反握住他的手,五指紧紧地攥著,掐入他的皮肉,她眨著眼,乾涸的眼里没有泪,只有浓浓的挣不开的罪疚。
「你没有杀她!」另一手握著她的肩,狄羿迫她正视自己,「你只是自卫。」
「是我推她下去的!我杀了她!」
「她还未死!」他索性将她揽到身前,双眸锁紧她狂乱的眼,放声道:「听清楚,她还未死,你没有杀她!」
童以纯浑身一震,半晌过後,才稍微冷静下来。
「她……未死?」
「对。」
所以,她不算杀了人。
无言的沉默,横桓在两人之间,她的神色变得平静,放松反握住他的手,她想摆脱他牢固的箝制,但他不允,硬要将她箍在胸前,於是,她不再作任何反抗,异常乖顺地待在他怀中,空茫的神情像是失去灵魂的娃娃。
「你到底想要怎样?」他嘶声低咆,迫她回过神来。「她是来杀你的,现在她没死,你想要怎样?」
「你不会明白……」她呐呐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怎麽会明白?」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把蒂芙推下阶梯,除了出於自卫外,还因为她的嫉妒,那一瞬间,她确有希望蒂芙死去的想法……她被自己吓到了,当理智回笼,蒂芙已经被推倒……
她竟有杀人的念头,这隐匿於黑暗的自己,教她害怕。
她更怕,因为他,而萌生更多的杀意。
这样,他怎麽会明白?
他怎麽会明白,她爱他?
「把话说清楚。」大掌穿过发间,托住她的後脑勺,幽暗夜色的衬托之下,炯炯的目光灼烫了她,那掩藏不住的急切,在她看来是多麽的可笑和讽刺。
仰看他的澄眸漾著莹莹水光,她牵强地扯出抹自嘲的笑容,问道:「我破坏了你的计划……对吧?」
他不语,手劲却不禁加紧,任她继续说下去。
「你误导蒂芙有记忆体藏在我那处,让她主动来找我……那麽,你就能揪出在她背後指使的人……」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不惜拿她的性命当诱饵。
「可是,你没想过,我会推她下去。」她吸口气,捺下掉泪的冲动,续说:「所以,我破坏你的计划,你是这麽想的对吧?」所以,当他抱起失去知觉的蒂芙时,才会朝她投来那一瞥。
「我没想到,她会这麽快找上你。」他没问她怎麽得悉这一切,也没否认她的猜测,仅表明今天的事稍微出乎他意料之外。
即使明知他是在利用自己,但听著他形同默认的话,心脏还是不由得揪紧。
「……是吗?」她想纵声大笑,可是艰涩的喉间最後只能吐出不确定的问话。
他看不惯这样的她,那凄楚却还勉强扬笑的小脸,仿似在指控他的无情,她该是单纯爱笑的,但现下的她失去了初见的纯真无染,透彻的眼里深沉无波,他再熟悉不过。
让她明了人性的黑暗,给予所有的宠爱并狠狠将她打落,是他的本意,不是吗?但当迎向她的眼,为什麽他会感到有丝狼狈?
她的确勾起他戏逗的兴趣,一切仅只於此……他不应对她产生过多不该有的情绪,即使他讨厌这个彷佛早已失去希望,如同断肢娃娃般的她。
「如果你知道她今天会杀我,你还会误导她吗?」问出口的瞬间,她便後悔了。
这是不该问的。
她想捂住双耳,其实她并不真的那麽想知道答案,彷佛能听见自己的心将碎成片片的脆声,她跪在地上,四肢像是失去自主能力般无法动弹,只能沉静地看著他松开环抱著她的手。
一股冷彻心肺的寒意,陡地渗进她单薄的身体里。
狄羿直起身,黑影自头顶漫天盖地的囚困著她,如同从一开始,他就单方面地主宰两人的关系,她只能被牵著鼻子走。
「你爱上我。」他道,不是疑问,是确定的敍述。
空出来的手用力握成拳,他静睇著她,抑下心头的激动。
弯曲的指节抬起她的下颚,她仰看著那不知让多少女人心碎的俊颜,此刻,正疏冷地瞅著她,薄唇一开一閤,嘲讽的话如尖刺,扎痛了她。
「善忘的童小姐,容我提醒你,你跟我谈的是交易。」他凑向她耳畔,「别以为你是我的谁。」
话毕,他起身,毫不迟疑地转头离开。
直到听见房门被关的微响,像是某种咒语被解开似的,她一手掩住脸,再也承受不了似的哽咽痛哭。
到底是他不在乎她死活较痛,还是他将她的爱视如敝屣更痛,她已分不清……从来,她就不够坚强,即使在人前微笑,装作开朗乐观,但真实的她害怕被遗弃、害怕被讨厌,被从未见面的父母遗弃,是她无法挣脱的痛。
偏偏,她爱上这麽的一个男人,注定被弃下,注定不被爱。
为什麽?
童以纯,为什麽你要这麽的犯贱?
她躲缩在角落,像是要流尽所有的泪般哭著,直至眼泪再也无法流下,直至心已痛得麻木……
「啪嗒。」物件掉落的声音惊扰到她,那就掉在她的脚边。
她轻拭泪水,定睛一看,那是上次陪他出席小型宴会时拿的手提包,一张被摺成方形的便条纸突兀地跌出来,她伸出手,拾起那张纸。
***
逃离的过程,比她想像中容易。
依照指示,她在午後五时半,乘别墅里的仆人为打扫或准备晚餐而分身不暇的时间,支开了照顾她的如媚、如画,悄悄换上偷来的女仆服装,直至听到外头传来规律的叩门暗号,她才开门,垂头跟在阿拉伯藉的老女仆後方,伪装成刚上任的下人。
老女仆领著她,从容不迫地走向玫瑰园,整片玫瑰园被高耸的草墙围绕,从别墅高处看去,她记得草墙外是深黝的海域,只见老女仆步履如飞,於草墙的某处稍微拨弄,霎时,接连海水的拱形空间立现眼前。
老女仆指著拱形空间後的快艇,道:「快上船,保全系统只能瘫痪十分钟。」
童以纯回眸,淡瞥那幢如华丽牢笼的别墅,在催促声下,她不再犹豫,弯身穿过草墙,踏上快艇。
引擎在橘蓝相间的海面上掀出乳白水花,驾船的是皮肤黝黑的当地人,默不作声地在短时间内将她送上岸,一辆亮银色的轿车靠在岸边,身穿纯白手工西服的历倚在车侧,单臂曲起搁在车顶上,夕阳馀晖斜映他似笑非笑的俊逸脸庞,他远眺著自海面上缓缓接近的她。
她撩起裙摆,踏上木板搭建的临时码头,来到轿车跟前。
历潇洒地拉开车门,玩笑似的微微捂身,朝她探来一手,「童小姐,请上车。」
她坐进车厢里,接著,历也来到後座,他关上车门的瞬间,隔板前的司机几乎是立刻发动车子的。
「你的护照。」历在旁边的小抽屉中取出证件,笑道:「我可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拿到的。」
「谢谢。」她接过,确定这是扣押在狄羿处的护照。
「先别谢我,我可是有条件的。」他再拿出两本不同国藉的护照和机票,「要完全躲开狄的追踪,你必须先离开杜拜,到以色列,转机到哥本哈根,在那里待上半个月。」
「你在哥本哈根的住处,我已安排妥当,半个月後,就能安然回到你的家乡。」
「我明白了。」她点头,续问:「那,你的条件?」
历轻笑出声,偏头凝望她的目光带著玩味和兴致,他能明白为什麽狄会留下她,这女生有种惹人逗弄入魔的气质,她与他们的世界是逆向的,却又教人忍不住想引诱她堕落。「你知道吗?若不是时机不对,我也希望能留你在身边。」长指滑过她光滑的脸蛋,却让她侧身避开了。
「我跟狄羿,只是交易。」她亦没打算再跟任何男人作交易。
对於她的推拒,历也不以为意,他跷起二郎腿,神态优雅地挨坐著,举手投足间散发著摄人的贵气。
「以後,你不能再见狄羿。」
这正是她的意愿,不过,她没说太多,颔首以应。
「为什麽……你要帮我?」最後,她还是禁不住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
车窗外,夕阳沉没,黑夜骤然升起,历凝看她的眼眸一如遽变的日夜交替,尖锐如锋,他扬著没温度的笑,回道:「因为,狄不应该有弱点。」
历的话,她不懂,也没打算去弄个明白。
毕竟,於她而言,关於那叫狄羿的男人的一切,与过去式等同,被她压缩封存在记忆的角落。飒冷的寒风拂过脸颊,她拢拢脖子上的围巾,人行道上,路人皆瑟缩著匆匆掠过,一抹高颀的背影收入眼帘,她下意识地顿足,目光循著那背影移动,直至对方转过半身,等待灯号,沉在肺叶中的那道气,才缓缓,缓缓地自红润的菱唇吐出。
轻袅的白雾蒙了她的视线,按著大衣襟领,她再度举足前行。
半年太短,还不足以让她抹掉他的影子,偶尔,酷似他身形、声音的人经过,她总是无意识地驻足,直到确认那不是他为止。
她并非不曾心存奢想,以为他会忽然出现在面前,一如既往般,不容人拒绝地对她说不准离开……可随著时间点点滴滴逝去,她终於明白,那的确是奢想。
她以为,她是他的谁呢?
「叮铃。」风铃伴著玻璃门推开而敲出清脆的声响,童以纯踏进Cupid店面,抬头,小脸上已挂满熟悉的甜笑。
「唐姐,我来了。」
「小纯!」童以纯还来不及看清楚,整个人已被略微丰满的身躯扑上,险些要摔到地上,她赶忙伸手扶稳来人,才幸免於难。「我等了你好久喔!」
「悦之,你要小心……」她正要劝说好友,就见悦之的双肩被褐色大手按住,视线自那手背往上移,身穿休閒针织上衣配墨绿色军裤的麦罕,正皱眉看著挺著大肚子的悦之,察觉到她的目光,才分神过来。「嗨,麦罕。」
麦罕点头,确定董悦之再没其他危险举动後,重新勾起瓷杯喝咖啡。
「小纯,他们半小时前就来了。」老板娘唐恬捧著新鲜的草莓蛋糕,从厨房里走出来。
「怎麽不打电话给我呢?」童以纯边问边脱下围巾和大衣,准备要上工帮忙。
「我刚刚去产检,经过这里,就来找你了。」董悦之看见橱柜里造型精致的草莓蛋糕,「我想吃草莓蛋糕。」这话是对木头般伫著的男人说的。
麦罕不发一言,仅放下瓷杯,童以纯伸手制止他,「我来吧,你陪悦之。」
她抱著大衣和围巾小跑步回柜台後,放下衣物和提袋,迅速地套上围裙,洗净双手,唐恬已开始在分切蛋糕。
「他们看起来很相配呢!」唐恬漾著笑,对小纯说。
「麦罕对悦之很好。」童以纯同意唐姐的话,愿意为了悦之解散流匪,甚至追来台湾,在这里落地生根,老实说,她真的没想过麦罕会是这样的男人。因为,他们太相似,但悦之教麦罕放不开手,她呢?
她是禁脔,是玩物,是交易的一部分,只能被舍弃。
「小纯……」唐恬轻拢眉心,自从小纯回来後,虽然还是跟以往一样爱笑,常常提些让人哭笑不得的主意,但那弯弯的眉眼,总淡染轻愁,嬉笑玩闹时常常有刹那失神。
可是,没人敢问。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假若她的伪装被拆穿,谁能拯救崩溃的小纯。
「嗯?」童以纯偏头笑问。
「拿给悦之吧。」唐恬没说什麽,仅把盛了草莓蛋糕的瓷盘递给她。
童以纯也不以为杵,端著瓷盘交给愈来愈嘴馋的孕妇,董悦之谢过,开始大快朵颐,然後,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问:「小纯,你记得後天教授会开发布会吧?」
「记得。」年多前他们一行人到杜拜的地质考察竟然发现到新的矿物资源,经过反覆比对,以及与其他学科研究所合作後,确定那可能是新的能源物质。这消息虽然未发布,但不少人已对这研究很有兴趣,上个月确定找到挹资财团,所以才举行发布会。
「我们负责准备,下午三点得到达会场。」董悦之吃了口蛋糕。
「好。」
***
「嘶──」车轮摩擦水泥路的刹车声,在凉夜里格外响亮,门僮回过身,浅金色的劳斯莱斯停泊在回旋车道前,前座走出名巨人般的男子,他拉开後座车门,恭敬地微躬身。
黑泽的皮鞋踏上红地毯,跨出车厢的是双修长有力的腿,合宜地包裹在深灰色西裤下,仅穿手工衬衫的伟傲身躯直起,他单手挽著西服外套,深邃的五官深刻在那浅麦色的脸庞上,褐发稍乱,虽然相比起巨人,他的身高略为逊色,可是那慵懒随性的姿态却有种暗蓄的霸气,教人不敢轻视。
「请问是来参加发布会的吗?」赶在他们进场前,门僮想起自个儿的职责,上前阻拦。「有邀请函……」
一张墨绿底黑字的邀请函摊在面前,门僮瞧瞧巨人具压迫性的俯视,又望望那从容自在的男人,慌忙接过邀请函,「请、请进。」
玻璃趟门自两侧滑开,他们一前一後地直直迈向会场,尚未进场的客人,甚至是不远处负责接待的人员,都不由得将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
「终於来了吗?」抚著大肚子,董悦之喃喃自语,然後不动声息地转身拐进会场里。
「狄狄狄……狄先生。」矮小的外国男子颤著嗓,艰难地移步,心中冷汗直冒。「怎麽你……也来参加这场发发布会?」
狄羿不曾停下脚步,仅勾唇扬笑,没感情地说:「怎麽了?贵公司不欢迎我来参加你们赞助的研究发布会?」
「不,当然不是!」他否认得异常地快,回想到底是谁错把邀请函寄到狄羿处,嘴上还是畏怯地奉迎著,「我以为狄先生对这种小型场合没兴趣。」
「听说这次的研究会在波斯湾以至整片阿拉伯沙漠进行,我当然有兴趣。」狄羿边说,蓝眸却迅速地睃巡会场,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这……」
「你不用招呼我了。」他的目光固定在一点,偌大的讲台旁有扇敞开的门,一抹娇小的身影正在讲台与门之间忙进忙出。
「狄先生……」矮小男子欲说些什麽,却被哈达挡住,无法追上去,只能在原地乾著急。
「他果真来了。」语意诡谲莫测的男嗓传出之际,隐没在柱子後的身影,渐渐出现。
「是你给他邀请函的吗?」矮小男子质问。
「你说呢?」历轻啜香槟,道:「凭他的能力,他要什麽邀请函都行。」
「那他到底来干麽?」
「你不向他招呼一声,便迳自决定在他的地盘上开采新物质,你以为他会坐视不理吗?」历冷讽,他以为恶狼的名声是打哪来的?
「这计划是你提的!」男子激愤地指著他,又问:「他来这里是为了阻止我们的计划?」
「他来找他要的东西。」
「东西?」男子顿感莫名其妙,台湾有什麽值得狄羿亲自来寻找?
「总之,你放心,计划会如常进行的。」话锋一转,历重提矮小男人最在乎的计划。
「那现在我们要怎样?」
历高举香槟杯,澄黄的酒液映出走向讲台处的背影,如在向那影子敬酒般,「看戏。」话毕,他仰首饮尽香槟。
会场内的宾客愈来愈多,童以纯瞥了眼腕表,还有十五分钟。她按著程序表,检查讲台下的音响设备,确定电源安插妥当,喇叭播音正常,麦克风收音没问题,她踮高脚,将麦克风并排放在讲台上,方便其他工作人员取用,并没有留意到,她的一举一动正落入某人眼中。
她今天仅穿了粗冷织上衣,宽大的领口滑出圆润的肩头,下身是黑色贴身短裤,当她踮起脚尖检查麦克风时,露出小腿绷紧的线条。直到她隐隐觉得不妥,才侧首一看,那熟悉又陌生的俊脸吓得她差点把程序表摔落。
「不认得我了?」狄羿微笑,双眸却一瞬也不瞬地盯紧她,「童小姐。」
第一个进入脑袋的念头就是,逃!
身随意动,她急忙转身,往通往休息室的那扇门跑去,身後同样急促的脚步声教她慌了,一把推开休息室的门,她钻进去,反手要关门的瞬间──
长腿硬卡在门缝之间,她拉著门把,外头,大手亦施力握紧门把,她又气又急,双手并用死命地与他抗衡,千万、千万不要让他进来!
管不得压倒他的腿,她拉扯著门把,然而,她忘了两人的力气有著悬殊的差距,狄羿探来另一手,五指捏握木门边缘,缓慢地往外扳开,她只能睁著圆亮的眼睛,看著木门不再受控,拉出愈来愈大的空隙。
强劲的力度快把她拽出去,童以纯惶然低呼,陡地松手,急欲转身逃开。
可是,跑没两步,手腕便被人从後擒获,她还无法意识到发生什麽回事,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转了一圈,隐约听见木门砰地关上的声音,当她回过神来,背部正抵著木门,单手被拉至头顶上,灼热的男性身躯遽然欺近。
「为什麽要逃?」阴沉的男嗓在顶上响起,她身子一震,抿唇不语。
得不到她的答案,狄羿悄悄落下门锁,执意问道:「为什麽?」
「我们……」她努力稳住激动的心绪,制止自己对他回来的原因作出诸般猜测,暗暗咬牙,道:「谈的只是交易,我想中止了。」
「我不曾同意过。」
「我以为你默许了。」半年了,不是吗?为什麽还要出现在她面前?在她快要放下关於他的一切时,为什麽又再来扰乱她的生活?财大势大又如何?可以这麽欺负人吗?
「我没有!」他沉声咆哮。
「反正我也不是你的谁,任何人都可以取代我,既然如此,你何必非我不可?交易是我提的,现在我不要了!」她仰著倔强的小脸,菱唇吐出的全是挑衅的话语,自她离开棕榈岛那刻起,她什麽都不要了!
「除非我厌倦你,否则这桩交易还是有效。」凝看她的蓝眸盈满怒焰,他俯身,「而我现在还没厌倦……」语毕,他凶狠地封吻两片樱色唇瓣。
「唔……唔!」童以纯用空出的手捶打他的胸膛,娇小的身躯在门板与他之间挣动著,唇闭閤著,不允许他随意攻城掠地,这里不是他的领地,她也再不是他的禁脔,她不要再傻傻地给吃了!
狄羿任她搥打著,只当成是花拳绣腿,他将她压向木门上,辗转吮吻那不听话的唇瓣,长舌挑动徘徊,他的手也不得空,探到那宽大冷织毛衣的下摆,一把掀高,露出贴身的黑色小可爱,柔软的双峰被挤得异常丰满,大手覆罩上一方浑圆,恣意揉弄著,吓得她娇喘一声,让他能吻得更深。
「嗯……放嗯……」她想威胁他说放手,却只是给他机会,灵巧的舌尖寻找到她的,纠结著缠绵,加上他在身上的爱抚,让她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任何力气。
大手推高黑色小可爱,仅剩同色蕾丝胸罩的肌肤甫接触到冰冷的空气,不由得泛出一片疙瘩,他吻得她快喘不过气来,退离她的唇,沉哑低道:「你敢说你忘了这种感觉吗?」
长指精准地抚上胸罩下尖挺的蓓蕾,来回捻弄,惹出一阵阵快感的酥麻,她闭上眼,「不……我忘了……」她忘了她忘了她早已忘了!
「真的忘了吗?」拉下胸罩的肩带,他捧起那柔软的浑圆,弯身以唇撷取那红润挺立的蓓蕾,舐咬厮磨,迫出她的吟哦为止。
「忘了忘了……啊嗯……」她愈是嘴硬,他加深对她的折磨,开始吻向另一边,再度激起她的感官反应。
既然忘了,他会让她全记起来的。
熨热的男性身躯,向几乎是瘫软在门上的她身上挤压,暴露在空气中的浑圆因他的动作而更贴向他的衬衣,敏感的尖端摩擦著那略嫌粗糙的衣料,擦出难耐熬人的刺激,害她压抑不住自喉间断续逸出的娇嫩轻喘,像是催情的音韵,使休息室的温度都彷佛上升了。
他在雪白的脖子印下暗红的吻痕,顺著宛如透明肌肤下的脉络蜿蜒而下,大掌爱不释手似的揉弄著左侧的浑圆,甚至愈来愈用力。
「记起来了吗?」他边说边啄吻著,「这些。」长指夹弹鲜红如莓果的尖端,引来她的一声惊呼,「你总是这麽敏感,只要一下下,就有反应了。」薄唇滑出低沉的笑音,下身往她顶去,隔著裤子挲摩著。
「唔……」所有血液都像是涌上了後脑,全身每一根神经未梢都微张,呐喊著要求更多,她的身体总是轻易地受他摆弄,尽管有多麽不想回应他的抚触,但不知怎的,这时候四肢以至感官都全数叛变,她根本无力控制。
他凭什麽来去自如?为什麽她必得听从他的命令?可以在转瞬间冷漠地与她划清界线、视她的命如诱饵的男人,她何必再在乎?这里不是他的地盘,她也不再是被禁足的交易品,她不需要毫无自尊地朝他卑躬屈膝。
他伤人的话,仍记忆犹新,每一句,都像在嘲笑她的傻、她的笨。
他突然出现,强硬如昔地欲占有她,俨如硬生生地撕裂心上的伤口,疼痛与身体的颤栗快感拉扯著,她痛,更恨这种身不由己的状况。
一股不甘油然而生,她受著不被珍惜、遗弃的痛苦,也不想让他好过。念头方起,她仰著头,和著轻喘的气话断续传出,「只是身体……的反应……即使……嗯,不是你……呃……也可以。」
埋在她锁骨的之间的头颅倏地抬起,蓝眸凝锁著她,平静的色泽彷佛暴风雨前的宁静汪洋。
「你说什麽?」阴恻的语气说明他的不悦。
「我说……」她笑,包含浓浓的讽刺,「其他男人……都可以。」
这话,成功点燃男人的怒火,如星火燎原般就在息间爆发,狄羿凑近她的脸,看著她水眸半眯,神情似笑非笑,与平常的她不一样。「你去找别的男人?」
「对啊!」谎言出口的瞬间,看到他眼色转深,她心里蓦地有种痛快的感觉,「我向来就喜欢帅哥。」
他紧盯著她,不掩饰浑身勃发的森冷气息,明知她在撒谎,他一直派人留意她,这半年来她根本没所谓的见鬼的男人或帅哥!但听见那软软的嗓音承认她去找了其他男人,就是遏阻不来那股汹涌如潮的狂怒。
他的手迅速下移,解开她短裤的钮扣,扯下拉链的金属声绷断了他的理智,拽开单薄的内裤,长指毫无预警地往紧窒的女性私处驱进,在她逸出无助的呻吟时,他冷冷地开腔,「我很不喜欢你这个玩笑。」
「我……没有……开玩……呃笑。」
「那你说,他们有没有这样对你?」他没放过她的任何表情,手指进出的速度不断加快,沾上了潮湿的花液,那疯狂的抽插宣泄他强烈的怒气。
她真的惹怒他了!
「呃!你……」她的话还未说完全,已被打断。
「闭嘴!」他不想知道!薄唇覆上她的,即使明知这是谎言,他还是被激起怒气。他的人生,素来由他全盘掌控,可自她出现在杜拜酒店的那刻起,开始隐现越轨的迹象。
他早已决定,不夺去她的性命,但这辈子,她注定与他纠缠不清──



第九话 情关

「闭嘴!」他愠恼的封缄樱唇,吞没她即将出口的任何话语,肌肤相触间传递他旺盛炽烈的怒焰。
她本能地抗拒著那灵活舌尖的勾缠,大腿间的柔软遭受不怜惜的对待,小腹间的火苗被他撩拨得更形难耐,一种熟悉的填满空虚的渴求正在体内叫嚣,可是,比这种渴求更要痛快的感觉如芒刺般螫著她,让她既疼痛,也愉悦。
他生气了。
为著那不存在的男人而动气,这实在不是她认识的狄羿,不过,她又真的认识他吗?跟她的痛苦相比,他的愤怒,也不过是一时意气。他习惯所有事情尽在掌握之内,对她仅仅存有独占欲,尽管心存奢望,但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再度出现,只是想将不应该逃离的人重新纳入控制范围而已,一切无关情爱。
错觉也罢,让他失控,即使只有数秒,至少让她知道在这段关系中不只她一个在受折磨。
「嗯!」他吻痛了她,然後,他褪下裤的拉链,昂挺的男性取代了被沾湿的长指,抵在那脆弱的花瓣边缘。
倏忽,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传来,止住她游走的思绪。
童以纯瞪著没有退开之意的狄羿,後者微笑挑眉,他的笑容带著恶意,显示他愤懑未平,这时,近在咫尺的敲门声响起,那门板的震盪直接传到她的背後,敲上心房。
「小纯?」董悦之在门外探问。
「是?」她悄声回应,虽然正瞪看著那不安好心眼的男人,但他似乎不痛不痒,抬起她的大腿盘在他腰後,当她察觉到他的意图时,瞳眸睁大的瞬间,他已捧著圆润的臀,挺身进入了她,那突然而剧烈的快感让她差点尖叫出声。
「外头招待的人手不够,你可以出来帮忙吗?」
「我……嗯!」她连话都说不完整,全化作柔腻的娇吟,为免让悦之听见,她咬向他的肩胛,用力、泄恨似的咬著。
「小纯?」外头顿了顿,「你没事吧?」
狄羿一再的挺进,不打算给她喘息的空间,无视她在肩上制造的轻微痛楚,过了一会,她听不见悦之的声音,只有门板承受不住撞击的反响,悦之肯定也晓得这里发生什麽事,但现在的她根本无力反抗。
「我……我在场内等你吧。」随之而来的是走远的脚步声。
童以纯闭眼,闷吟出声,悦之知道了!都是这男人的错!
过後,狄羿扶稳虚软得快滑倒在地的她,甚至伸手整理她凌乱不堪的衣衫,拉妥小可爱和外罩的粗冷针织上衣,还有短裤,最後,简单地理妥自个儿的衣著,才看著默不作声的她。
「我们一星期後离开。」没有徵询她的意见,他迳自决定。
「这里才是我的家。」
「我说过……」他的语气有点咬牙切齿。
下巴微仰,闪著异光的眼正视他,「你想说交易还有效对吧?当初你不是想杀我吗?既然你要,我给你。」
「你以为我不敢?」他捉紧皓腕,用力得使她的腕间出现红痕。
「你可以杀我。」即使吃痛,她依然强忍著,「不然,以後我们各不相干。」她使尽全力甩开他的手,捡起不知何时掉在地上的程序表,拉开门,决绝地离去。
自离开他那天起,她就决定,什麽,什麽都不要了。
***
短身马靴在安静得教人浮躁的走道上踩著急促的步履,身侧按著硬梆梆的程序表,童以纯紧抿著唇,忍下凝在眼眶的泪滴,当她踏出走道,全身的知觉同时回笼,会场内喧闹热络的氛围无孔不入地包围著她,耳边尽是交谈和杯盘交击的声音。
老天!她真的对他说出那些话……她肯定是气得昏头了……
方才发生的事情在她的脑里像放幻灯片般逐格重播,那些大胆的言行,那偷情似的做爱,她亟欲抱头呻吟,可是,现在她没这个时间,深深一呼吸,强迫自己忘掉那一切。
她举目张看,不需多久便发现在自助餐长桌旁的悦之,於是便朝那方向走去。
董悦之正拿著手机,垂首低看隆起的肚子,闻见趋近的脚步声,她瞥见童以纯绕过贵宾而来,手机传出公式化的录音,她放下手机,閤盖收起。
「悦之,有什麽需要我帮忙?」童以纯有丝尴尬,毕竟悦之应该晓得在休息室的事。
「嗯。」她点头,没像平常般好奇探问,续说:「因为招待的人手不够,所以希望你留守这里。」
「好的。」得到应允,她才离开长桌去安排发布会的其他事务,童以纯则收起程序表,帮忙添加餐饮。
然而,一阵强烈得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却自背後升起,握酒杯的手略顿,她歛眸,将酒杯端上托盘,往後转身,视线对上领口微敞的手工衬衫,带点微皱的痕迹。
她不语,一直以发顶面对来人,本打算越过他,可不管她往哪个方向移步,都同样被拦住,像恶作剧般,往左移,没路;往右挪,没路,间接把她困在这方天地中。
「先生,麻烦让一让。」终於,她作声了,但还是目不斜视。
「跟我离开。」
「我听不懂。」她别过头,续道:「请让开。」
「你们的研究计划在波斯湾和阿拉伯沙漠进行,但未徵得我同意。」他的话引起她的注意,在她反驳前,以閒聊似的语气说:「资助你们的财团只是想率先得到开采物质的权利,并没有打算为你们与我这边协商,即使合约签了,我也有权不准你们进入阿联酋国境一步。」
「你是什麽意思?」她没想过财团根本未办妥这些手续就来跟他们接洽!
「我可以让你们的团队无法进行这项研究。」
她当然听出来了,他在威胁她!
「所以?要是我不答应你,下一步你打算怎麽样?毁掉整个团队?」她迫问,「就因为我违抗你的命令,所以你不惜牺牲他人的努力和性命,来要求我就范?」
他不置一词,可是看著她的灼灼目光隐忍著深沉的情绪,分不清是忿怒还是其他。
「你习惯轻贱别人的性命,那我的命……也无足轻重,对吧?」
「我不准!」听懂她的暗示,他低吼,本想攫住她的手,却在瞥见那红痕时捺下来了。
「你凭什麽不准?你又是我的谁?」她反问,不待他的答覆,便绕过他走向讲台,发布会已开始了。
这次狄羿没有阻挠,立在长桌前,会场的灯光随著发布会开始而调暗,他面向窗外的黑夜,微弱的光芒照映著他的俊脸,却映不出那沉默下的思绪。
「想小纯跟你走,你必须用真正的理由说服她。」
狄羿转过脸,看著在五步之遥的董悦之,此时会场的所有人都把焦点集中在讲台上,没人注意到餐桌前对视的两人。
「这不用你操心。」他疏淡地道。
「你见到小纯了。」董悦之也不在这话题上兜转,顿了顿,艰涩地问:「那你可以告诉我,麦罕在哪里了吧?」
***
「轰轰隆隆──轰轰隆隆──」老旧的吉普车颠簸地辗过凹凸不平的路面,虽然车身不算大型,可穿过狭窄热闹的市场却显得极为困难,当地雇来的临时向导则悠閒地哼著不成调子的怪歌曲,融进叽哩哗啦的小贩叫卖声中。
不远的前方是连绵的沙丘,两旁的小摊贩皆以简陋的帆布搭起,肤色偏黑的阿拉伯人或身裹黑布的妇女提著篮子穿梭,轮胎辗过硬物,身处後座的她们毫无心理准备,随著车身震盪而向前倾。
童以纯急忙扶稳身侧的好友,环视四周的环境,不禁无力暗叹,她还是再度踏足这片土地。
「悦之,你确定麦罕会在这一带?」连夜启程前来阿拉伯边境,匆匆在饭店放下行囊,悦之便迫不及待要雇车来到东边,多番劝阻无效,唯有随她去。
「对。」董悦之点头,尽管腹间闷著欲吐,她还是忍住。「狄羿的情报一定没有错。」
那敏感的名字,让童以纯轻颦秀眉,不再搭话,回想起前不久在Cupid上班时,得知麦罕突然消失的震撼消息──
「你……你说什麽?」正在为客人泡咖啡的她差点滑手,握妥纸杯,她睁眼瞪著神色憔悴的悦之。「你要独自去阿拉伯?」
「我必须去找麦罕。」
「慢著!为什麽他会在阿拉伯?他的……」注意到有客人,她不敢明说,压低声音道:「他不是解散了那群人吗?为什麽会回去?」
「某族的酋长向来与他交恶,捉了他几个兄弟,威胁他回去换人。」她苦笑道:「我无法待在这里等。」
「可是……你在怀孕啊!」
「医生为我开了证明,我可以上机。小纯,我只是来向你道别的。」她知道麦罕瞒著她离开的原因,此行有著意想不到的凶险,可是……她非去不可。
「慢著。」她拉著悦之的手臂,小脑袋里率先想到的竟然是狄羿,理智告诉她向狄羿求援是最周全的法子,但情感却不容许她再次向他低头。
她将咖啡递给客人,收款时虽觉得对方颇为眼熟,却无暇细想,转向好友时,心里已下了决定。「悦之,我跟你一块去。」
故此,她们才会坐在嘈吵的吉普车里,朝茫茫黄沙迈进。
直到现在,童以纯依然不晓得,她的一时冲动到底是好事或是坏事,假如主动去找狄羿,他一定能把麦罕带回来,但相对的,她要再次牺牲自由,她没把握这次能全身而退。
「请问……还有多久才到?」沙尘滚滚,吉普车的引擎隆隆作响,她张开嗓子问摇头晃脑的向导。
「一个半小时左右。」向导用他的破英文回答,然後继续哼歌。
童以纯转头望去,吉普车已远离市集一段路程,比老旧引擎还要吵的巨响倏地传来,她回头,前方的沙丘顶端上,日光照出渐渐扩大的黑影,向导也立刻停车,定睛一看,那是辆坦克车,而且正朝她们这边驶来!
「咕咕玛哈!」向导大惊失色,叫了声,便慌忙下车逃窜。
「小小小纯……」董悦之拖紧她的手,分不清谁的手较抖。
「我、我想,我们是不是也该跑了?」
「嗯。」悦之重重地点头,下一刻,两人便跳下吉普车,可是坦克已驶至跟前,一排训练有素的军人以吉普车为中心迅速包围她们,吓得她们不敢动弹。
「很久没见了。」温雅好听的嗓音随著修长的身影离开坦克,缓缓走至她们面前。
「历?」童以纯惊唤,又瞧瞧比她们高出一个头的军人,问:「这是什麽一回事?」
「没什麽。」历一哂,续说:「我的老板想见你而已。」
历的老板?什麽老板?
脑中的警铃大响,直觉教她牵紧悦之的手,就要向旁边落跑之际,颈後传来清晰的刺痛,像是被人用力劈落,最後听到的,是她和悦之几乎同步的痛呼……
接著,眼前的一切,俱由全然的黑暗覆盖。
***
「叩叩。」
「进来。」倚坐在皮质沙发椅的狄羿正单手支颐,远眺杜拜市的繁景。
洁净修长的手捧著高脚玻璃杯,殷红的酒液自墨绿瓶身倾倒,顺著杯缘而下,隔著薄薄的玻璃荡漾圈圈涟漪,站姿笔直的侍者搁低酒杯,这时,门被人从外推开,他捧著酒瓶退後数步。
戴墨镜的哈达反手关门,大步走向主子,狄羿则勾来玻璃杯,轻轻晃动,摇出醇厚的果香,凑唇啜饮,意态从容。
「狄先生,查尔斯刚回电,童小姐她们被军方捉住。」哈达报告。
「军方?」他扬出讽刺的微笑,閤上眼,头往後挨,续道:「那一定是历。」
「对,历先生领著他们在东边的沙漠拦截童小姐。」哈达拢起眉头,「我想,他很快就会来威胁狄先生。」
「这的确是他的作风。」
像是回应狄羿的话似的,随意置在玻璃几子的手机便鸣鸣作响,他没马上接听,抬手饮了口红酒,在哈达狐疑地想询问主子时,他才拈来手机,按下通话键。
「我还以为你故意不接我的电话呢!狄。」历低沉却碍耳的笑声传来。
「我可以马上切线。」
另一阵低笑後,历说:「你真不会幽默。不谈别的,我是来通知你,可爱的迷路小姐似乎又找不到路,所以我把她先接回家了。」
「喔,是吗?」狄羿不甚在意地虚应。
「你不来接她吗?」历的声调明显转沉,「上回你才放话警告我不能接近她,不是吗?」
「历,你的消息不太灵通。」鼻翼轻碰杯缘,嗅闻香气,「我不需要一再拒绝我的女人。」
「我以为她与其他女人不同……」历沉吟著。
「留在我身边比较久,不代表她有多特别。」
「那麽……是随便我玩了?杀死她,也没关系?」
「我不要的东西,随便你怎样处置。」他搁下酒杯,自沙发上起身,「閒聊的时间结束了,再见。」狄羿迳自切线,将手机收进西服外套的内袋,哈达上前为主子开门,刚巧碰著得知狄羿抵达机场而急匆匆赶来的酋长。
「狄先生,你要走了吗?」酋长微愕,但脑筋转得快,追问:「需要我安排车子送你回棕榈岛吗?」
「狄先生有事需立刻转机到美国。」哈达代为回答,「酋长不用送了。」
「啊?」酋长诧异停步,身後的随从都跟著停下,他不解地看著狄羿与哈达的背影,难道消息有误,狄羿并不是故意赶回阿拉伯的?
***
「小纯、小纯。」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焦急的呼唤愈来愈清晰,那声音彷佛就近在耳边,她意识迷蒙,但本能却教她专注地倾听,想更听清楚一点──
一道几欲刺破双目的强光倏忽穿进,眉头紧蹙,赫地睁开了眼睛。
「小纯,你终於醒来了!」本以拥肿的身躯摇醒小纯的董悦之吁了口气,欣慰地看著悠悠转醒的她。
「这里……」晃盪的晕黄灯影、肮脏乾躁的地板、破旧的黑铁门,门上的气窗透不出半点光芒,说明她们极有可能身处某栋房子的地窖。童以纯想坐起身,发现双手双脚皆被困绑著,唯有靠著墙壁撑起上半身。
「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在这儿了。」董悦之想了想,续问:「小纯,你认识捉我们的那个男人吗?为什麽他的老板想见你?」
「历……」她避重就轻地回答:「我曾和他有数面之缘,可是我也不晓得为什麽他的老板非见我不可。」
「咿──嘎──」尖锐的推门声响起,她们同时噤声,望向前方,铁门後一名高壮的汉子走进,似乎是当地人,他神色凶狠,三两步便已来到她们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看著。
被汉子瞪著看,她们都怕得紧挨著对方,他的眼神让童以纯觉得她们是市场里断斤论秤的肉类,此时,他探手揪起她的衣领,轻易地将她自地上提起来。
「啊!你你你干什麽?」
「小纯!」董悦之四肢无法动作,只能眼睁睁看著铁门重重地关上,被粗鲁地提著离开的小纯就没了纵影。
「放手!」童以纯尝试挣扎,但汉子却像拎布袋般将她吊在身後,大步行进,毫不理会她的叫喊或反抗。
离开关禁她们的地窖,踏上了富丽堂皇得如宫殿的宽阔走廊,可是房子主人的品味有待商榷,入目的全是鲜红的摆设和装潢,看得她头昏眼花,汉子拐弯,敲门,得到里头的应允,才把她带进房里。
她被扔在地上,额头险些撞到床角,惊魂甫定,她感受到犀利迫人的注视,缓缓抬头,便见历和陌生的中年男子伫立著,前者依旧面带微笑,後者双臂环胸,默默地打量著她。
「你确定,她就是狄羿的女人?」
「再肯定不过,力克上校。」历恭敬地回答。
「给狄羿电话,我要他知道他的女人在我手上。」
「是。」历在身畔的桌上拨号,刻意将电话调较成扬声模式,接驳的规律音响不断在室内回盪,等了好一会儿,才由彼端传出接通的音律。
「我还以为你故意不接我的电话呢!狄。」
「我可以马上切线。」那熟稔的,低沉磁性的男嗓在话机中传到耳中,童以纯忽然有种睽违已久的错觉,明明不久前,那男人才再度出现,可是这刻她才意识到两人的距离有多遥远。
他,会来救她吗?
她静静凝听著历和他的对话,心像悬在半空,忐忑著,小心翼翼得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就怕错过他的一句话,可是,随著对话进行,她逐渐感觉体温下降,交握在背後的指尖冰冷得很。
我不需要一再拒绝我的女人。
留在我身边比较久,不代表她有多特别。
我不要的东西,随便你怎样处置。
她跪坐在地上,听著那切线後的长鸣,脑中一片空白。
***
沉降调的铃声蓦地插在切线的音律中,历乾脆关掉桌上的电话,从裤袋中掏出手机,检查刚刚传来的讯息,看著萤幕的脸倏地变色,拿著手机的五指收拢,似是想将轻巧的机械捏碎。
「怎麽了?历。」力克上校瞅著神色空洞的童以纯看,问道。
「阿拉加酋长亲眼看著狄羿乘私人飞机到美国了。」
「确定消息属实?」
「是。」这声应答中挟带几不可闻的愤恨。
「历,你显然估计错误了。」力克上校扬出没温度的笑,调开目光,彷佛童以纯已不值得他多注意半秒。「既然这女人已毫无价值,尽快把她解决掉。」
「是,上校。」历垂首听令,顺从上级的样子扮演得维肖维妙。
喀嗒,大门阖上,他才微微仰头,锐利如鹰隼的眸子直射向大床前怅惘呆坐的人儿,过肩的长发因曾被揪扯而显得凌乱,苍白的小脸上,那双空洞失焦的大眼在在说明她的错愕、不可置信和心伤。
我不要的东西……不要的东西,於他而言,原来她真的只是随时可丢弃的玩物……知觉被悉数抽空,她无法思考,即便一双鞋尖映入眼角,她仍是毫无焦点地望向前方。
历单膝跪地,盘起食指托高她的下颚,「很失望吧?我不得不承认,狄羿果然是个冷血无情的男人。」他轻笑,可笑意不达眼底,「啧啧,你真的爱惨他了。」
空茫的瞳心终於聚焦在他脸上,历也不介意她的沉默,迳自说著。
「不过,你并不认识这个男人,对吧?」他的食指缓缓摩挲著细腻的肌肤,甚至开始逾越而上,「你用不著太伤心,这是他的天性,所以他才会胜利。」
「想知道他的秘密吗?」历的脸凑向她的耳垂,方唇开合之间吐出的热气引起她的颤栗,受绑的身子一动,他眼尖地留意到,遂低低笑了。
「我和他还有三个男人,同样在五岁那年被『长老们』挑中,接受各种训练,所有你想像到的,想像不到的例如杀人,都是训练的一种。我们不能逃跑,他们想出各式各样逃离的惩罚,其中一个,是被鞭打而死的,我们被迫看著整个过程,看著那瘦小的身体被鞭得皮开肉绽,他的血曾溅在我脸上,他死了,还要打,直到血肉模糊,当时,我年纪小怕得不敢动,可是……你知道吗?狄却一直木无表情,之後的晚餐还吃得一乾二净。」
「那时,我就觉得他根本不是人。」
娇躯不禁一震,她分不清慑住心魂的是历说的过往,还是他对狄羿的评断。
「虽然长老们的训练很严格,不过,最後的成果却是甜美的,就像是伊甸园的禁果,看起来诱人至极。十七岁那年,长老们给我们一柄匕首,他们说让我们来斗,谁羸了,谁就可以得到他们的财产和势力,虽然心里跃跃欲试,可是要杀死另外三个人,却总有丝迟疑。」
「狄却是最狠的,他拿著匕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长老们杀死。」他顿了顿,续说:「他比我们任何人更清楚,胜利,是这样获得的。」
指尖感受到她的阵阵轻颤,他偏头问道:「害怕了吗?你身边的男人,就是这样的,残忍,绝情。」
「不……」不是他说的这样!她想大声向他吼,可是……她心知狄羿素来不将他人的性命放在眼内,跟历说的统统脗合,她还想辩驳什麽?
「好了,秘密分享完。」历看著她的眼光转为阴狠,「虽然狄似乎不顾你的死活,不过你对他来说有著一定的地位,你说……如果看见你被玩过的尸体,他会有什麽反应?」
童以纯一愕,瞠目看著历的邪佞笑容,下意识地想往後挪,可是却被他揪著长发,脸蛋被迫仰高,他低头粗暴地蹂躏她的唇。
「唔──唔!」强烈的恐惧侵占她的神经,她的挣扎全被力气比她大的男人制住,她好怕好怕,感觉衣衫被扯开,撕裂的声响同时也绷断了理智,历的手按压著一方柔软,力度大得弄痛了她。
狄羿……
眼前彷佛出现了他霸道地不准她离开的样子,可是,下一瞬,他却决绝地转身离去……对了,她只是他不要的东西,不要的东西而已。
一滴泪,凝结在睫上,她无法反抗,痛苦地闭上眼,脸颊滑下清凉。
意识似是远离肉身,可是,短裤钮扣被快速解开的声音却清晰无比,感觉到大腿被强硬地分开,即将迎来的屈辱混杂著惧意快要让她濒临疯狂的境地,贝齿死咬著下唇,浓烈的腥味渗进口腔。
历的眸中映出狂乱的快感,她的惶乱和恐惧,只加速他无情的侵略,既然无法藉由她来杀死狄,那就让他瞧瞧她害怕扭曲的死状吧!他很期待,期待狄冷静自持的脸孔碎裂的刹那……
「砰!」破门的轰动声响後,脆弱的门板摇摇欲坠,夹杂著子弹的射击。
「Shit!」历本欲抬头,掌心却在前一刻中枪,剧痛让他自床上翻倒下地,另一手立时自腰间取出袖珍手枪,扣扳机的动作比不上巨人的步速,黑影罩下,哈达已提起历的身体,抢过他的手枪,指向历的太阳穴。
「狄,你看到了没?」受制的历露出微笑,「是你说,随便我玩的……」话毕,哈达将枪管推得更前。
瘫卧在床被上的童以纯不晓得发生什麽事,压著她的男性身躯不知往哪去了,她被人拉起,犹有馀温的西服外套裹著她,也掩盖那破碎凌乱的痕迹,大手解开困住四肢的绳索,松绑後她下意识地往後瑟缩,逃避他的碰触。
狄羿却不让她如愿,抓紧她的手,抬眸,就见苍白的小脸馀悸仍存,樱唇上咬出了怵目的血印,粗糙的拇指小心翼翼地抚向那受伤的唇瓣,这轻巧的举动却已引出她极大的反应。
「啊──」不、不要碰她!她骇怕的退後,很用力地想挣开他的箝握,他眸色一黯,倏地将她抱进怀里,紧得她不能妄动,紧得几乎要将她嵌入骨血之中。
「是我。」他在她耳畔低喃:「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不──不要!」她被迫埋在他胸前,只能惊慌地哭喊著,不要碰她,不要不要不要──
「她在怕你啊!狄,我把你小时候的事情告诉她了,谁不怕你这个恶魔……」他张狂的笑说,可话还未及说完,哈达已将枪管塞进他的嘴巴里,墨镜上的浓眉微挑,表明他不介意马上扣扳机。
「走啊──不要不要不要!」为什麽?她到底做错了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子对她?
「童以纯!」他嘶声低咆,捧著她的小脸,深湛的蓝眸直视著她,坚定不移。「是我。」
不知是否他的咆啸产生作用,她不再歇斯底里地叫喊,半晌,迷蒙的眼睛眨开水雾,渐渐看清眼前的脸容,泛痛的唇瓣轻启,「……狄羿。」
「你为什麽要来?为什麽?为什麽要这麽对我?」她问,语调是浓浓的哭音,「既然不要我……为什麽还要来?为什麽我这麽不幸……遇见你?」说到最後,她无力地伏在他胸前饮泣,没留意拥著她的男人身体在那一刻僵住了。
「小纯!」董悦之在房门外唤道,惊讶於这房间受摧残的程度,後头追来的麦罕赶忙护著她。
「我们回去。」狄羿低声对她说,准备抱起虚软的她,却遭到她的反抗。
「我不要!」她激烈地叫出声,小手捶打著他,即使浑身无力,还是挣扎乱动,他松了手劲,免得她反过来伤到自己。
「你到底想要怎样?」他气恼地问,只有她回去,他可以达成她所有的愿望。
你到底想要怎样?又是条件交换,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有交易,那麽,是时候结束了吧?
「我想回家。」



第十话 赎

那我跟你走。
骂也骂过,哭也哭过,打也打过,一股脑儿的将心里的恐惧愤怒不甘苦痛全都倾泄出来,直至哽咽不再成声,眼泪尽已流乾,双手乏力地垂下,蒲扇般的掌心却托在她耳後,传递著暖热的体息,朦胧的眼中却清晰睇见他认真坚定的神采,她忘了他曾说过什麽,唯有最後这句,深刻地烙印在脑海中。
她本以为,这是他一时冲动下的气言。离开历囚禁她们的大红别墅,她坚持跟著悦之和麦罕回台,可是他并没有阻止,背著他们往另一方走去,她抿著唇,同样毫不留情地转身步往登机闸口。可是,当飞机抵达目的地,瞥见守在机场大堂的巨人身影,她的心跳乱了序,果不其然发现坐在哈达身旁假寐的他。
或许,她真的低估了他的耐性。
「啊!他真的跟来了?」惊讶张嘴的是董悦之,她扯著小纯的手臂,道。
童以纯站在原地,不发一言,看见哈达弯身跟主子说话,她便马上别开眼眸。
「狄羿要的,从没有失手过。」麦罕难得的沉声发言。
因为得不到她,所以他才这麽锲而不舍的远道追来?提著行李袋的双手倏紧,不想再知道关於他的事,迈步往出口走去。
「闭嘴啦!」董悦之见状,弯起手肘撞进麦罕坚实的小腹,瞋怪地回瞪他,急忙追上小纯。
不远处的哈达跨出大步,不出半分钟就赶上她的步伐,宽大壮硕的身型如铜墙铁壁般横阻著,迫得她和跟在後头的董悦之停下来。
「狄先生请童小姐上车。」
她抬起头仰视哈达,「我自己会坐公车。」绕过高大的人墙,她木无表情地向前走。
董悦之没空细想,挺著大肚子跟随,麦罕亦步亦趋,三人搭乘通往市中心的公车,选了右侧靠窗的位置坐下,童以纯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没多久就听见好友的哇哇大叫。
「小纯、小纯,狄羿和他的巨人保镖也搭公车耶!」董悦之瞠眼,「还……还过来了。」
俨如帝王般的他会纡尊降贵搭公车?童以纯循好友的方向看去,对上他专注凝视的蓝眸,莫名的轻颤掠过体内,她别过头,装作没看见他这个人,将心思都放到窗外的景物去。
她不理他,认定他会自讨没趣,他的一时兴起不会维持太久,兴致没了,自然会头也不回地消失。
不过,要完全漠视他的存在却异常的困难,下了公车後转乘捷运,他跟哈达照样跟来,不管他们出众的外貌与身型有多引人注目,当麦罕跟悦之到站後,他还变本加厉地硬要坐在她身旁。
「你就住在这里?」狄羿伫立地她租住的公寓前,打量明显日久失修的建筑还有狭隘破旧的必经之路,不禁拢起眉苇。
她没兴趣听他对她居住环境的批评,正要踏上廊梯时,胖胖的女房东则咧著笑走来,「童小姐啊!你可回来了!」欧巴桑的好事天性在看到她身後的男人时统统冒出来,好奇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打量著狄羿,「嘿!这是……你的男朋友?」帅得没天良啊!
「是。」
「不是。」两道嗓音同时响起。
呃?看著童以纯脸上陌生的倔强,眼珠子接著瞟向那俊帅的异国男子,他正盯视著她娇小的背影,房东太太被弄糊涂了,再问一遍:「那,是还不是啊?」
「不是。」童以纯连思考都不必,抢先否认。
「是。」肯定的话几乎是从他牙关迸出来的,凝看她後脑的目光隐燃怒涛。
是什麽是?她抑下心悸,撇开眼,彷佛藉此能摆脱那声承认对她的影响。
「哎呀!小俩口在吵嘴对不对?」房东太太这下可瞧出端倪来了,呵呵呵,她掩著嘴巴,没看过童小姐带男性回来,谁料到她会交到这麽优的男人,啧啧!那媲美明星的脸蛋,还有精壮的伟岸身躯,连她这早过青春少艾年纪的欧巴桑都忍不住心动啊!「床头架床尾和……年轻人就多忍让……」还想再念下去,却被童以纯打断了。
「白太太,我不认识他。」她正色道,携著行李踏上第一阶。不知他是脑筋秀逗还是在耍什麽把戏,随他爱说她是他的谁,她是不会再轻易上当了。
伤口,需要时间愈合,但他在她身上划下那道伤太重太深,每每看见他的脸,忆起他绝情的话语,那道伤就被剜开一寸,撕扯的痛楚一刻未停。
「童以纯!」他唤住她,被她那急欲撇清两人关系的态度感到十分不悦。
「还说不认识,呵呵呵!」房东太太又笑了,似乎很享受可以亲眼看到偶像剧情节的现实版。
童以纯对他的叫唤置若罔闻,再度拾级而上。
「哎唷!」房东太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道:「童小姐你这两个月的房租还未付清……」虽然积欠年多的租金快还清了,可这两个月她行纵不定,房东太太才特地来找她的。
「还欠多少,我来付。」狄羿说。
「让我想想,就……」还是个多金的帅哥,童小姐还真走运!房东太太边说边想,怎料一阵咚咚咚的足音又打断了她的话。
童以纯回身飞快地来到房东太太面前,「我的房租我来付。」她掏出钱包,一只大手横来挡去她数钞票的动作。
「我说由我来付。」他加重语气,不懂她在坚持些什麽。
她终於偏过头正眼看他,「这是我的房租,不干你的事。」还不忘特别强调「我的」二字。
「你是我的女人。」
「已经不是了。」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酸涩涌上鼻腔,「记得吗?我是你不要的东西!」
哗哗哗──好精彩!房东太太看戏看得目不转睛。
「那是……」他不习惯解释,仅逐字字正腔圆的重申,「你是我的女人。」不是东西,更不是该死的不要的东西!
「你!」终於察觉有丝不对劲的她愕然反问:「你会中文?」
「我会说。」
相处接近六百个日子,她却一直不知枕边男人的底蕴,甚至连他会说中文都不晓得,现下他还面不红气不喘地承应。一种被愚弄,被欺骗的气愤充盈胸臆,分不清来自於他的话,还是他长久以来的欺瞒,她瞪著他,戏弄她很好玩吗?
「你该死!」她红著眼眶,做出平生绝不敢做的事情──提起沉甸甸的行李袋奋力往他身上扔去。
与生俱来的敏捷让狄羿在行李袋掷过来时侧身一避,探出健臂,牢牢地接住,她拿得颇为吃力的袋子在他手上宛如没重量的鹅毛,旁观的房东太太惊讶地张嘴,真是帅呆了!
不过,行李袋没扔中他,却教童以纯气坏了。
「你在气什麽?」蓝眸瞅向她,没放过小脸上任何的表情。
「欸欸。」房东太太不好意思的插话,本来还想继续看好戏,可是接她家兔崽子下课的时候快到了,还真是惋惜!「这位先生,请问你是不是替童小姐付房租啊?总数是四万块。」
「对。」狄羿单手掏出皮夹,拿著一小叠钞票,蹙眉问:「你收美金吗?」
「我不需要你的好心。」童以纯转向房东太太,「白太太,我现在给你。」
毫不意外的,纤幼的手腕被扣住,她静凝那按著自己的淡麦色手背,听著他自顶上传来的问话,语调间似是在隐忍什麽。「你就非得要拒绝我吗?」
「童小姐,就别跟你男朋友赌气了,白太太瞧他很不错。」房东太太只差没竖起大拇指称赞,取过狄羿手中的钞票,「这我就收下了,小俩口别再吵架,当男朋友的要多多迁就。」房东太太对上狄羿,说罢,便抚著羞得发红的双颊离去,近距离看帅哥真的很危险啊!
目送房东太太圆滚滚的身躯消失在街角,童以纯迅速挣开他的手,在钱包里数出四万块的钞票,递向他,「还给你。」
他没接过,目光灼灼,似是要在娇巧的身躯上烧出两个窟窿,良久,他才开腔。「为什麽?」
「我不要欠你。」她摊直手心的钞票,「我们之间已没任何关系,我不想欠你什麽。」
「谁说我们已没有关系?」他的眼神几乎是要喷出火来。
「你说的。」她望入他满是愠色的双眸,吸了口气,吞咽难以入喉的苦楚,续道:「你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但你有否想过?我不是没有生命的物件,我是人,有思想有感情,或者你习惯用钱买到一切,可是,那并不包括我。钱我已还你,随你爱要不要。」她抛下钞票,也不打算与他比力气抢回行李袋,踅身上楼。
狄羿依然一动也不动,任由那数张钞票散落,飘在水泥地上。
「狄先生?」哈达见主子不动,不由得作声询问。
「你留下。」吩咐的话刚落,他便追至那栋公寓大楼里,在三楼处看到她正以钥匙开启家门。
她走进自个儿的小窝,正想反手关门时,却意识到有人按著木门,硬要拉出一道空隙。
狄羿将她的错愕收进眼底,放下行李袋,他迫近至她身前,「把话说清楚。」
「没什麽好说的。」她歛去所有情绪,「这是我的家,你出去。」
「不可能。」伟傲的身躯横亘在门框前,一手压著门板,阻挡所有出路。「把你刚才的话说清楚。」
「你想说什麽?」
「我不曾说过我们之间已没关系。」在他的印象中,只有不断地以各种方式向她强调两人之间仍然「关系匪浅」。
「若你厌倦我,我们的交易就结束。」她强迫自己遗忘心痛的感觉,「在阿拉伯,历跟你在电话中的对话我都听清楚了。」
他不语,盯著神色平静的她看,门板上的五指渐渐收拢。
「是你说,你不需要一再拒绝你的女人;是你说,留在你身边比较久,并不代表我有多特别;是你说,我是你不要的东西。这些,都是你说的,没错吧?既然你不需要我,交易也就结束了。」那些椎心刺骨的话,她竟还记得一清二楚,或许,她真的该佩服自己。
「那都是权宜之计!」他不知道,她全听到了,该杀千刀的历──「我没有不要你!」
「可是,你没预料我会听到,你没估计历对你的恨深至此,你就没想过他压根儿不相信你的话,所以才会对我……」她咬著唇,瞳心仅馀空茫,「他认为这是对你的报复,但我呢?你有考虑过我吗?为什麽我非要成为你们斗争的磨心?为什麽我总是要为你牺牲?」
她微微仰颈,看著浑身线条紧绷立著的他,两潭深泓般的眸子神色复杂,如同初见的一刹,她看不清他,他是个谜,但太好奇只会招来毁灭。
「你说得没错,狄羿,我爱上你了。」轻喃般的告白,几乎尽用她全身的力气,而他确切地听见了,腹间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闷痛著。
「我早就知道,你对感情嗤之以鼻,但我还是傻,以为会得到回应,直到你提醒我,这仅只是一桩交易,谈什麽爱呢?爱情是什麽,其实我都不懂得,但至少我知道,一个不介意以我的性命作诱饵的男人,永远永远都不会爱我。」她勉力让泪水倒流回去,「我本来就很平凡,做不来伟人,既然你不会回应,为什麽我还要为你牺牲?」
「我没有要你牺牲!」他霍地抓住她双肩,彷佛想捉紧什麽以证明她并不会忽然离开似的。「不管你说的是哪一次,我都没打算要牺牲你!」
「是吗?」她牵唇,逸出苦笑,并不相信他的说词。「但我累了,狄羿。」
一种不祥的预感霎升,他半弯身,与她平视,焦急地说:「我不会……」
「你放过我好吗?」没待他有机会说完,她已开口要求。
「我不会放你离开的──」他倾前,紧紧地吻住她。
灼热的气息,几近於粗暴的吻,她的反抗没用,不堪的回忆如潮般翻涌,将她灭顶,那种可怕的无法挣脱的感觉,没人救她,那男人只用绝情回应……眼前的男人与那张狂乱疯癫的脸容重叠,「唔!唔──」放开她放开她!
嚐到咸热的泪水,他蓦地止住所有动作,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
「不要碰我!不要不要不要──啊──」她紧闭双眼,感受著痛苦的窒息感。「不要!」
「是我!」他迫她抬头。
「不要、不要碰我!」她挣扎著要退开,他犹豫半晌,才愿意松手。
「你走!我不要再见到你!」她叫喊著,将高壮的他推出门外,不管有没有用,只管推著,「你给我走!」
狄羿双手紧抡成拳,任她将自己推出门外,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他沉默地站在外头,盯著那堵冰冷坚硬的木门,压抑的哭泣声自门缝幽幽传来。
「咚!」抡实的拳头直直捶上门旁的墙壁,血丝缓缓自拳下滑落,他的额抵在门板,聆听那细碎的饮泣,让再也无从窜躲的痛,逐寸逐寸侵蚀他。
***
宁谧的室内,飘散著微妙的新漆柚木味,左侧横置一张长的皮质沙发,面向窗外偌大的茵茵绿林。木门开閤的声音被刻意放轻,接连而来的是平稳扎实的步履,当足音顿住,背挨沙发、头往上仰靠假寐的男人并没有睁开双眼,仅微微牵唇。
「事情办妥了吗?」
「已照狄先生的吩咐,昨天『狼』开始行动了。」哈达回道,「一星期後,力克上校会到巴勒斯坦与军方会面,卓克已买通卡萨科克游击队,届时将会有一场意外的爆炸。」卡萨科克是巴国反政府的游击队,藉他们的手来办事,最乾净俐落。
「嗯。」狄羿虚应一声,又问:「查尔斯那边呢?」
「他说,三天内会完全收购历的资产。」哈达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麽般,「查尔斯问该如何处置他?」
「告诉查尔斯,若三天内办不到,以後不用回来。」狄羿半睁眼睛,蓝色的瞳心是冷锐的漠然,「还有,我要他消失。」
「是。」哈达自然意会到狄先生所指的「他」是历,毫无异议地接下命令。历敢碰狄先生的女人,就该料到这个下场,更何况,童以纯跟其他女人不同,尽管狄先生没有明确地宣告她的地位,但在「狼」里,她已等同於女主人。
狄羿抬眸,瞥向悬在墙上的原木制时钟,时针正接近罗马数字十。「快十点了,他们到了没?」
「李行煜已准备好,不过童小姐还未到校。」见主子剑眉微蹙,哈达补充道:「童小姐只是出门的时间晚了。」其实自从童以纯由棕榈岛逃离後,「狼」的人已被暗中派去保护她的安全,以前的主子并不会将担忧表现出来,现在却愈来愈著紧,虽然他不理解这个东方小女生到底有何魅力,但既然是狄先生认定的伴侣,他也不会置啄。
狄羿颔首,沉默地望向窗外,他知道哈达的疑惑,但并没有向旁人解释的意欲。眼前,彷佛再次看见那小巧清秀的脸庞,泪痕满布,莹亮的眼中不再清澈透明,只有狂乱、惧怕和苦涩,明明不够力气,却拼命地以小手推著,喊著要他离开,他记得那触感滑腻的手因过於激动而打颤……这一幕,总是在无意间浮现,重覆著她的模样,重覆著他的痛。
曾经,她天真甜美的笑靥,已渐渐被泪颜取代,这本是他的兴趣,是他留她一命的意义,但当她崩溃,流泪,恐惧,他却无法打从心底的感到愉悦,这才知道,不知从哪时开始,她的意义已不仅只是床伴或玩物。
他以为他不会在乎任何人的死活,包括她,但当看见她脆弱地躺在床上,吓得像失去灵魂的样子,他只想马上动手宰了历──他不该有弱点的。
「叩叩。」敲门声起,哈达前去应门,来人是李行煜与明显被拖著来的童以纯。
「教授,为什麽……」要带她去见注资研究计划的金主?正想问下去,却在看见哈达的瞬间讶异得不能成言。
怎麽、怎麽哈达会在这里?那麽……他不就也在?
「狄先生!」李行煜热切地拉著童以纯上前,向狄羿打招呼,「狄先生,这是我的学生童以纯,她是负责研究计划的公关,有什麽事可以随时联络她……」他滔滔不绝地说,没留意到小纯的脸色都变了。
「为什麽你会在这里?」她张大眼,看著那微笑的男人,顿感晴天霹雳,怎麽连在学校都看见他?
「什麽?」李行煜愣了愣,不解地来回看著学生与金主,他们认识的吗?
「来见你。」狄羿唇畔的笑意更深。
「对对对!」虽然李行煜觉得他们的对答奇诡,但最重要的可是研究计划,他充满热诚地看著小纯,「狄先生是特地来见你的,他希望能更清楚我们开采的时间表和详情。」
「我可以把资料传真给他们。」相比起他硕大的财富,这项研究计划不过是冰山一角,犯得著亲自前来吗?歛回乍见的惊讶,她尽量力持镇定。
「小纯?」李行煜皱起斑白的两眉,对她莫名的敌意大惑不解。
「李教授,请容许我单独与童小姐沟通一下。」狄羿诚恳地望向他,这张轻易瞒骗世人的脸皮自然发挥作用了,李行煜听罢,忙不迭点头称好,让她连提出异议的机会都没有。
哈达送李行煜出室外,顺道带上门,将空间留给相互对峙的两人。
「为什麽你会成了研究计划的挹资人?」不习惯无言的静默气氛,她率先开腔,她记得,资助财团的负责人明明是个矮胖的日本人。
「财团易主了。」不需赘言,他解答她的疑问。
她了解,却更深感自个儿的问题有够愚蠢的,凭他庞大的势力与资产,收购别家企业也只是探囊取物,她何需感到惊讶。一股闷气栓塞在胸腔间,复想起他最近可算是阴魂不散的纠缠,他的举动,教她困惑,也懊恼,难道求个解脱也这麽为难他吗?
「你很閒吗?」她深吸口气,续道:「先是向白太太买下公寓,租住对面的独栋大楼,再是每天去Cupid报到,喝咖啡需要数小时之久吗?你还企图购入唐姐的店!」谈起这个,她就生气,这男人是怎麽了?钱多得无处可花吗?
「我没有迫她。」他说,因为唐恬是她在乎的人,所以没有强硬地买下店面。
「你根本不明白!」他的自负与目中无人真的快教她抓狂了!「你名下的产业多如繁星,一家小小的甜点店,对你来说不算是什麽,但那是唐姐的心血,你就这麽喜欢用钱解决事情吗?你到底想要怎样?」
「留下你。」他很直接,如同他跟来的目的,从头到尾始终如一。
心音倏地混乱了,她迎上那两圈湛蓝的深潭,面对他,她总是无法冷静下来思考。他在想什麽,她不想猜,也没把握猜对。
「别再戏弄我了……」她语带苦涩说:「我相信这世上还有很多女人愿意被你留下,你只是得不到,才会执著。」
「我不需要其他女人。」他自沙发上直起身,往她走去,却在碰触小手的瞬间,被她慌忙後退躲开了。
她逃开了,大手扑了空,陡剩沁凉的空气。
他想将她锁进怀里,拥抱那柔软轻绵的触感,嗅闻那清新自然的香气,他渴望得浑身疼痛,除了情欲,他对她尚有种无法辨清的感觉,直觉告诉他不能放她离开,但被痛泣的她使力推离的一幕仍历历在目,他想捉住她,却怕她会退得更远。
「我不知道还能否相信你。」她眨去眼底的泪意,他的话,每字每句都在撼动著胸房,心脏随之剧烈搏动。「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你是不是又有什麽阴谋?下一次,又会否罔顾我的性命?」
「我不会──」他趋前,顾不得她的反抗,一把抱住了她,附在雪白的耳畔道:「我保证。」
「为什麽你总是要扰乱我的生活?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我到底还欠你什麽?为什麽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因为你,我总是三番四次遇险,我很怕,我真的很怕……但你在哪里?你说你不要我了!为什麽……我会爱上你?」小手揪紧他的衬衣,闭著眼强忍汹涌而来的痛苦,每次看到他,那种痛就像不止息的轮回……何时才能停下来?
「……对不起。」他嗓音沙哑。
被拥在怀中的身躯凝住,她缓缓地抬头。
「对不起?这就是你想说的?」眸心的火光彻底熄灭,她知道,像他这种自尊心比天高的男人会道歉是极罕有的,可是,她不需要他的歉意。当她说爱他,他的回应,竟是一声对不起。
他不语,似是默认。
她用力挣开他,怕她又吓得歇斯底里,他松开双手。这到底算是什麽?她突然有种大笑的冲动,真滑稽,她怎麽还对他抱有幻想?
「狄先生,我不需要你的抱歉。」话毕,她匆匆往门外走去。
伫在原地的狄羿看著她仓皇逃离的背影,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门外,传来李行煜的声音。
「小纯、小纯,别走那麽快啊!」
接著是重重的坠地声,狄羿眼皮一跳。
「欸!小纯,你别吓李教授啊!小纯,你醒醒──」
一道黑影如疾风似的掠出门外,李行煜还不清楚发生什麽事,忽然昏倒在地上的小纯就马上被人抱起,视线循著小纯的身体上移,赫见狄羿脸色铁青地看著已失去意识的容颜,吩咐道:「哈达,备车!」
李行煜站起身,看著步履如飞的主仆俩,急忙追上。
是他的错觉吗?怎麽他觉得刚刚狄先生的声音,好像有点颤?



第十一话 注定

漆黑,潮湿,几近暗无天日的斗室中,每一口呼吸,纳进肺叶的尽是浓浊腥腐的气味。
角落里,一具瘦削的少年躯体躺在地上,破烂的短裤下露出形销骨立的双腿,踡曲著,赤裸的脚板抵著冰凉的墙壁,沙漠的夜晚气温至少零下十度,他像是不惧寒意似的,许是因为肉体的疼痛已覆过寒冷,他身上裸露的肌肤无一处没有伤痕的,新痕旧痂遍布,臂上的血已凝固,他半睁著眼,吃力地大口呼吸。
他的吐息,是断续的,像苟延残喘的老者,歇力地吸入更多的氧气。
双目努力适应昏暗的环境,发现有半块被啃过的面包被弃在地上,就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伸出手……
强烈的意志力使那瘦得见骨的臂微抬,移过去,他专注地盯著那块面包,手心触碰到了那乾硬的外皮,他也不管面包发霉或腐烂,两天不曾进食的他没选择,本能教他抓起面包,管不得身上的伤口可能会因大动作而扯裂,三两口便吃掉。
「锵锵──」铁门被敞开,闻声,他僵凝不动,连唾液都不敢咽下。
高大的黑影背光而来,走到他面前,半开的眼缝看见那熟悉的平底鞋与及地的白袍,他早猜到,这些人不会放过他,或者该说,是他们任何一个。
男人轻而易举地揪起少年,严厉地打量少年全身上下,眼尖地看见他嘴角的面包屑,脸色一变,将他掷向墙上,瘦小的身躯反弹跌坐回地面。「敢偷吃?你这个不安分的小子,今天的交易差点被你搞砸,你还想吃?」买回来的五个小孩中,就属这个最难驯,若非瞧他资质最佳,早就杀了他。
男人随即一脚踏在少年平坦的小腹上,警告道:「安的教训你看到了,别妄想离开!若熬不过,就去死!」
男人以为他今天搞砸交易是为了离开,他连扯唇的力气都没有,唯有在心底嘲讽地笑著。
「听清楚了吗?」男人的脚尖踏得更用力,非要他回答不可。
「……是,长老。」尽管身上的伤令他连嗫嚅作声亦很困难,但为了保命,还是强忍著敷衍作声。
男人不屑低哼,暴躁地回身离开,当铁门再度关閤,平躺在地上的身体才得以放松。
离开?他根本不曾动过这念头,安是他们五个之中最懦弱的,什麽都不敢碰,还笨得在受训期间试图逃跑,下场自然是被鞭打至死。
为什麽我这麽不幸……有了你?
那女人,在遗弃他前,是这麽说的。正确来说,该称她为他的生母,被与族中通商的外国男人侵犯,留了种,偷偷生下来,听说她怕被族人发现,会以投掷乱石之名处死,决定卖了他。
不幸……到底是谁不幸?瘦弱脸上最出色的湛蓝瞳孔里,浮出讽刺,腹间传来剧痛,他想起方才那最爱虐待他们的长老,终有一天,他会让男人承受同样的痛楚──
为什麽我这麽不幸……遇见你?
自回忆中返回现实,狄羿紧紧地握著那娇弱的小手,虚弱的童以纯就昏睡在病床上,医生和护士都拉不走这男人,看起来是个深情的好丈夫,加上他有个巨人似的保镖,唯有由著他在旁边等,他们则检查病人的情况。
那天,在历的别墅里,她崩溃痛哭,她的话与那女人说的是恁地相似,他就有预感,她会离开。
「先生。」医生唤他,看他抬头,才道:「你太太没什麽事,她只是疲劳过度,加上怀孕,所以才会昏倒。」
「怀孕?」半晌过後,他的眉心不禁轻拢,不太确定地反问医生,也没纠正他们的关系。
他不曾想过会有子嗣,最初留下她,跟其他女人一样,在棕榈岛居住的那段时间,他曾安排她服用避孕药,只除了……他追到发布会场的休息室里的那一次,他们都没有做防护措施,令她怀孕,的确没什麽不可能。
「对,从她上次经期开始推算,已怀孕一个月。」虽然他看起来很担忧太太的情况,但作为医生,还是略微不悦地告诫:「不过,她的身体太虚弱,你该好好照顾她,不然意外流产的风险会较高。」
「我会的。」狄羿颔首,眼神中净是坚决,「谢谢。」
「嗯。」确认这男人听进他的话,医生在报告上签名,挂回病床前的架子里,「晚餐後我们会再来巡视的。」医生跟护士迈步离开,哈达也识趣地带上门,退出房外等候。
四周回复宁静,靠坐在床边的狄羿始终执著她显得冰冷的小手,他沉静地望向她,深凝的眸光描划著那小巧秀致的轮廓,脸色苍白,平日灵动明亮的大眼睛闭上,若非听见那浅浅的呼吸声,她就像是尊搪瓷娃娃,没有灵魂,也没有生命,一不小心,就会摔碎。
眸光缓缓往下移,在她平坦的小腹间停驻,那里,有他们的孩子。
他不应该有弱点的,女人、小孩都不该有,但他偏偏就是下不了手,也不能下手。
掌心中的小手微抖,他惊觉地捉紧,床上的人儿黑睫如蝶翼般轻轻拍动,揭开眼帘,朦胧未醒的眸子环顾左右,问道:「这里是……」
「这是医院,你昏倒了。」
循著声源看去,童以纯撞进了一双碧蓝的眸中,不敢猜测那其中埋藏是否忧心和放松,她闭眼,别过头,道:「我不想看到你。」感觉到右手被包握,她用力扯脱掌握。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他彷佛听不见她的驱逐,迳自说著,但记得放手。
「我说,我不想看到你。」听到他难得的滔滔不绝,她心绪起伏不定,清醒了,昏倒前的记忆却排山倒海地涌来,伴随著那甩不掉的心痛。「你快走!」
「饿了吗?」他问。
她忍不住转回头,看著他,难掩激动。「你走啊!我不想看到你!现在我清醒了,我的身体我自己会顾,不劳你费心,你快走!」说到最後,她甚至推他的肩头,赶他离开。
「医生说,你需要调理身体。」他还是不动如山。
「我怎麽样都与你无关!」为什麽总是要无声无息地出现,装体贴装温柔?这俯仰间可左右世界的男人,不是不顾人死活的吗?这麽执著,又并非爱她,那是为了什麽?她很累了,不想再揣测他千回百转的心思。
「你不走,我走。」她动身就要下床,却马上被他制住。
「别乱动,你怀孕了。」他不知道她在逞什麽强,只顾将她按回床上,没留意到她惊讶呆滞的表情。
「你……你说什麽?」
「你怀孕了。」他耐心地重覆,「医生说已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她同样想起休息室的那场意外,这突来的消息无法立刻消化,以致身体又被放回床上都全不知晓。
所以,他才留下来?因为她肚子里有了他的种?
「孩子,是我的。」她轻声说,接受了腹间正孕育著新的生命,她的心境渐渐平静起来。不过,有了孩子,并不代表他们的关系有所改变,反正她清楚,孩子对他来说并不重要,若他需要,早就有一箩筐。
「孩子我也有份。」他拧眉道。
她撇过眼,只抚摸著腹间,虽然知道孩子尚未成形,心头却淌流著柔软的感受。「我不需要你负责,你可以走了。」
他不语,仅凝看著她垂头柔和的侧脸,她不管他在想什麽,等著他主动离去。
「我不会走。」他俯身,不问她的同意,吻上她的额角,在她讶然抬起的眸心里,映著他毋庸置疑的专注和决心。「你休息一下,我去买点吃的。」
话毕,他旋身走开,遗下躺坐在床上的她,静静目送他宽广的背影。
***
狄羿是认真的。他实践了不会离开的承诺,遑理她的强烈反对,如影随形地跟著她,不管是上学、负责研究计划、产检,以至去大卖场购物,都必定发现他和哈达的踪影。
怀孕已有四个月,宽身的娃娃裙贴伏著微隆的小腹,害喜的情况不算严重,之前,当他发现她会害喜时,曾夸张得想立即抱起她送到医院去,其实……她并非没有感觉的,但梦寐以求的幸福忽然靠近,太不真实了,她不敢伸手,就怕握在手心的仅是泡影。
「小姐,我替你换杯热茶。」如画将热腾腾的瓷杯放在几子上,收起喝了一半凉掉的茶。
在她出院当天,如眉、如画便奉命进驻她的小公寓,她可以迫自己冷淡地拒绝狄羿,却敌不过她俩噙著泪说想念小姐的软声哀求。
「谢谢。」童以纯窝在沙发上,大腿上搁著手织软垫,被翻开的《宝宝育成三百天》反按在垫面,和煦的日光晒进,让她有点懒洋洋的。
大门开锁的声响传来,顷刻间,童以纯像是全身进入戒备状态似的,拿起育婴书,掩住自己的小脸,装作专注地阅读,因为除了她,就只有那个常常不请自来的男人有门匙,即使她偷偷换锁,他就马上找锁匠来开门,後来她也懒得白费功夫。
「狄先生。」近在大门打扫的如眉恭敬地招呼,接著是如画。
一步、一步,她侧耳倾听那沉稳的足音,公寓面积小,客厅与大门的距离大概只有数步,没多久,眼角馀光便从书页下瞥见他的长裤与鞋尖,还感受到他的凝视。
她不著痕迹地稍稍移高书本,企图阻挡他扰人的目光,还要自己别分神,大眼睛仅盯著书上的字句,但全都进不了脑海里,她懊恼地颦眉,此时,大手探来,取过她的育婴书,来不及遮掩,皱眉苦恼的样子落入他眼中。
蓝眸一黯,看著她无措地别过头,伪装对墙上的壁钟很感兴趣的样子,他将书放到沙发旁。
她不想见到他,他是知道的。
每次发现他在十米内的范围,那张原本灿笑的小脸,瞬间没了笑容,或撇开眼不看,或皱著柳眉,就像现下。心倏地一紧,他略微俯身,她的身躯僵凝,却幸好没有厌恶地後退。「杜拜那边有些事,我必须亲自去处理,一星期内我会赶回来的。」
「你尽管去忙……」不用回来也可以的,本想这麽说,话到嘴边,却吞吞吐吐的没法成言。
读出她明显的心思,他只强调,「我会赶回来的。」
「……随你。」她坚持不回望,光洁的额被烙下一吻,脸上满不在乎,小手却紧捏住膝上的软垫。
「小纯。」一直伫在门边等待的董悦之见状,略感不忍,遂开腔唤道。
「悦之!」童以纯惊喜地招她过来,「你怎麽来了?」
狄羿不语地转身,经过董悦之身边,朝她轻轻点头。
「请多给小纯一点时间吧。」董悦之乘小纯唤如眉时,以极小的声量道。
闻言,他下意识地回首,深切地凝看那回复开朗的侧脸,相信叫董悦之前来实是正确的决定。他虚应一声,算是回答,转过头再度迈开大步远离。
公寓大门於身後轻声关上,董悦之单手微托隆得像球般高的肚子,微笑谢过前来搀扶的如眉,灵眸却犀利地注意著窝在沙发上的好友,从狄羿出现,她明显僵硬别扭的表情,直到他转身离开,那双大眼里的神采渐渐没去,她董悦之敢以腹中块肉打赌,小纯对狄羿肯定还未忘情。
童以纯挪开沙发上满满的手织软垫,将旁边的位置留给悦之坐下,如画则适时从厨房端来另一杯热茶。
「不是说快到预产期了吗?怎麽麦罕会放心让你过来?」童以纯分出一个软垫,轻放在悦之手肘下,让她能舒适地坐著,边问。自从医生宣布预产期後,麦罕变得更加紧迫盯人,悦之常常都在电话中向她嗔声抱怨,因此,现下只见悦之单独到访,难免会有点疑惑。
提起那愈来愈爱管的男人,董悦之撇撇唇,道:「他怎会放心得下?人就在楼下待著。」
「别说他。」董悦之装出副受不了的表情,顺道朝如眉、如画姊妹使眼色,她们会意,不动声息地退到房里去。「小纯,我是认真的。」
「怎麽了?」她笑问,眸底却暗藏著阴影,悦之将要说的话,她大概猜到。
「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什麽时候?」
「才没有。」她飞快地否认,「我哪会折磨自己?」
「你自己晓得,你是怎麽对待狄羿的。」董悦之略顿,续道:「将他视若无物,他的话充耳不闻,他的安排统统拒绝,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麽事,你想藉此折磨他,但最痛的人根本就是你。不相信这样的男人会为你留下来,所以三番四次地企图赶走他,你宁愿他决绝地离开,永不相见,但当他不放弃地一次又一次出现,你又怕心软的瞬间,他却要走了。」
童以纯垂首,默不作声。
「小纯,你以为,麦罕很爱我吗?」董悦之语调轻松,唇畔却牵起苦涩的弧度。
「难道……不是吗?」她抬首,愕然反问。
「其实,我跟你一样。」吸了口气,董悦之续道:「麦罕也好,狄羿也好,他们都是同一种男人,习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想得到,便去掠夺,感情之於他们,是不切实际的,更不能妄想他们会回应自己。」
「那为什麽……」
「为什麽还留在他身边?」董悦之把她的问题说出来,目光飘远,「最初,的确是因为孩子,他的家族需要继承人,我答应孩子生下来之後会给他,但相对的,他永远都不能出现在我面前。麦罕虽是个拙於言词的男人,但他所做的一切我并不是瞎了看不见,如果一个男人只要你肚里的孩子,用得著这麽大费周章地照顾你吗?」
「他不曾说爱我。」微微一笑,「但却告诉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和孩子,这就够了。」
「麦罕应当是爱你的。」童以纯眼眶发红,她还天真的以为悦之和麦罕……但麦罕的举动是多麽明显,若非真心的珍惜,是不可能做到这个地步的。
「那你呢?」执起小纯的手,她呢喃似的问道:「在别人眼中,狄羿对你的好,难道也构不成爱吗?小纯,你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我?」她茫然自问,却没有答案。
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麽?
***
方型的机舱小窗表起天蓝的晴空,与远处宽阔的停机坪连成一线,狄羿从容地坐在私人飞机的卡座里,跷起二郎腿,抵在壁边拉摺式的小桌下,桌面铺满密密麻麻的计划书,角落搁了杯冰马丁尼。
等待起飞的时间,他是该分神处理公事的,可脑袋里那张倔强的小脸总是无法轻易抹灭,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傻、她的痛,太过清晰,也成功的牵扯到他的情绪。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多了孩子。
忽然,一阵趋近的骚动打断了他,轻拢眉苇,他没有转过头。
「哈达?」
「狄先生,我去看看。」哈达也不知所以然,回身到後方查看,循著声源发出的方向走去,那是机舱正门和小型仓库的交界处。
不一会儿,听到哈达踅回来的脚步声,他便开腔问道:「发生了什麽事?」
「狄先生,我们应该无法如期抵达杜拜……」哈达的声调有点犹豫,像是在想该不该把话说下去似的。
「为什麽?」疑心顿起,哈达一向很乾脆俐落。
「……狄。」带笑的嘶哑呼唤,毫无预警地响起,插进主仆二人的对话。
那是狄羿再熟悉不过的嗓音,他自座椅上站起身,缓缓地转过头,冷凝的俊脸面向著机舱後排,被两名隶属「狼」的手下擒著左右两肩的,理应消失在这世上的男人──
「历。」锋利的眸光直勾勾地射向那狼狈不堪的男人,他淡声道。
「很久不见了……咳咳。」历衣衫褴褛,长发披散在耳际,看起来不复俊朗,但那双狂乱闪著精光的双眼,却半点也不陌生。「不奇怪为什麽我还未死吗?」
「我从不质疑你的能耐。」能在「长老」居所里活满二十年的四人,他不曾低估他们任何一人的能力。
「咳哈……『狼』也不弱,我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甩掉那个狙击手的,咳!」
「别告诉我你是特地来敍旧的。」
「当然,当然不是咳咳……」历狠狠喘了口气,才咧出笑容道:「我知道你迫不及待想杀我,不过咳咳……若你杀了我,那位可爱的迷路小姐咳……也会跟著陪葬。」
「你说什麽?」狄羿眯起眼,浑身蓄满肃杀的气息。
历笑得更开怀,「我在她的小公寓安了炸弹,只要他们碰我一根毛发,你得跟迷路小姐咳咳,说再见了……咳……」
「童小姐的公寓内外都布满了眼线。」哈达认为历是在说谎。
「百密也会有一疏啊……狄,咳咳,对不?」历续说:「你方才不是带麦罕的女人去找她吗?」
「你想要什麽?」狄羿冷声问。
「控制器在我身上,咳咳,叫他们放开我,你过来。」他开出条件。
「放开他。」狄羿吩咐,尽管两人不愿,却不得不听命。
「狄先生,童小姐不会有事的……」哈达力劝主子,历分明是有阴谋,狄先生肯定也瞧出来了,为什麽还要答应他?
「狄不敢拿她来赌啊……」历彷佛看懂哈达的疑惑,笑道:「我早就说了,咳!狄,你不该有弱点的。」那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狄羿沉著脸,朝全身软趴趴的历走去,两人的距离由十步开始渐渐缩短,八步、七步……五步、四步、三步──
原本虚弱的历倏地扑上前,在哈达与另外两人快速拔枪的瞬间,掌心大小的枪管无声无息地抵在狄羿的左胸房前,在零点一秒间,他已扣下扳机。
「呯!」
***
七天,对童以纯而言,竟成了最漫长的等待,她的生活作息如常,但总有意无意的瞥向月历,或查看手机。
直到第十天,超过他所承诺的日子,狄羿依然音讯全无。
不敢问如眉和如画,更没勇气作出揣测,就怕如悦之所说的,将他赶离身边,宁可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也不愿意在心软的瞬间,他却决定走了。像他这种男人,真的能为她停留吗?
「铃──铃──」急促的门铃声传来,显示来人的焦躁与不耐,没两秒,又再猛揿铃。「铃──铃──」
「是谁啊?」如画匆匆走出,阻止童以纯应门的动作,边行边不忙嘟嚷抱怨著,「最好你真的是有天大的事情……」小手压低门把拉开。
「不然你给我走著……」喃喃自语在看见门外的人後自动消音,如画惊讶得嘴巴圆张,「查尔斯?」莫怪她会感到惊讶,身为「狼」的首席狙击手,他多数是在暗处出没,为狄先生筹谋。
「嗨,小姑娘。」啡金色发下是年青俊朗的脸孔,他挥手招呼,下一秒便急不及待地进屋里去。
「欸……你是来干什麽的?」如画回过神来,追上他问。
查尔斯没有回答,走向童以纯,微微躬身,还未待她发问已出声介绍自己。「童小姐,我是查尔斯,『狼』的一员。」
「你……」童以纯觉得他很眼熟,费力回想,记得去救考察团的时候似是有一面之缘,还有……还有……「啊!」食指指向他的俊脸,她惊道:「你是那个买咖啡的客人!」冲动地决定跟悦之去寻找麦罕时,查尔斯是那个到Cupid买咖啡的客人,当时并没注意到他是谁。
「没错。」查尔斯的微笑瞬间歛去,神色凝重起来,「童小姐,我来,是有件重要的事必须知会你。」
心漏跳了一拍,直觉认为是跟狄羿有关的,她问:「什麽事?」
「狄先生并非有意失约,他中枪了,昨天才渡过危险期。」查尔斯看著她逐渐失去血色的小脸,续道:「虽然狄先生下令不准告知你,但我认为有些事是你须知道的。」
「中……枪?」她艰难地开腔,脑里涌上许多问题,一时之间却问不出口,只能呆滞地反问。「那,现下他在哪儿?」
「在医院里,消息已被封锁,只有少数人知悉。」
她垂眸,半晌过後,再抬起头,目光坚决,道:「我想见他。」
「是。」他退到旁边,「请跟我来。」
童以纯点头,站起身,拿过搁在五斗柜上的手提包,如画见状,便道:「小姐,我也跟你去!」假若如眉不是外出买日用品,肯定也不会放心小姐去的。
三人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小公寓,查尔斯的跑车已泊在路旁,如画扶著童以纯进入後座,查尔斯动作迅速俐落,发动引擎,车子流畅地拐了弯,扬长而去。
「为什麽你要告诉我?」跑车很快的便越过了数个灯号,童以纯紧紧按著座椅,稳住身子,问道,她不认为查尔斯会随便违反狄羿的命令,一定有别的原因。
从倒後镜中,只见查尔斯牵唇一笑,边扶著方向盘边说:「就算是我将功赎罪吧!」
「我奉命狙杀历,但却给他跑掉了,才会令狄先生中枪。」他解释,语调非常沉重,「只差一公分,子弹就会射中心脏。」
他是认定,狄羿中枪全是他的错吧?
她沉默不语,这时候,任何说话都是无济於事的。
不消半小时,查尔斯已驶至近郊的一家私人医院前,他领头,她们尾随进了升降机,到达顶层,然後越过长长的走廊,穿过进进厚重的门,直至最尽头的房间,不到约十步的距离,已见守候在门外的哈达。
「查尔斯。」哈达当然也看见童以纯,不太赞同地皱起眉头。
「我想进去。」灵眸紧盯著那扇閤拢的门扉,童以纯道。
哈达本想抬手制止,可看到她坚定的侧脸,转念一想,移步让开如铜墙铁壁的身体。
她冷静地推开门,进入病房,在背後反手关上,静静地踱向病床,平常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正躺在床上闭眸歇息,尽管他受了伤,但与生俱来的气势却没因此消减半分。
深吸口气,她遏抑著浑身的颤抖,走到床边,奋力将手提包扔到他身上--
「你这个可恶的男人!」
毫无杀伤力的手提包掷向他的腹间,管不得到底有没有扔中他,眼前镀了层水雾,即使想瞪著那张俊脸都无法对焦,一长串的话终於忍不住脱口而出。「不是说一个星期吗?不是说你会赶回来的吗?不是说不会离开吗?不是说你很厉害,怎麽会中枪?」
「你是想出尔反尔对不对?总是凭心情做事,不顾他人感受,别人的性命也满不在乎……你将小公寓转到我名下,汇了钱到我户头,留下如眉和如画,这是什麽意思?这算是补偿吗?你给我醒过来,我还未跟你算账!」
猝不及防的,纤细的腕间被牢牢擒住,她愕然地看著那麦色的手背,视线上移,不知何时,沉睡的男人睁开双眼,凝视她的眸光须臾不离。
「你担心我。」久未开腔说话,他的嗓音变得暗沉沙哑。
「才、才没有!」她立刻否认,可没有像往常般刻意挣开他的手。「你醒来了,我去告诉哈达他们。」
「不是要跟我算账吗?」他问,明明伤口刚愈,执紧她手的力道却极大,蓝眸瞅著她绷紧的小脸,迳自述说:「那天,历偷偷潜进我的私人飞机,他说将炸弹安置在你公寓附近,控制器在他身上。」
「你是故意要让我知道吗?」存心要她不好过。她当然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不然他怎麽会中枪?「他可能只是在说谎……」
「历有句话说得没错,我是不敢拿你来赌。」
那一刹,她怔住了,他的语气太认真,好像真的舍不得赌上她的命。
「蒂芙的事,我不打算辩解。你曾问,如果我早知她想杀你,还会否误导她,现在,我可以确确切切地告诉你──不会。」他整整过份沙哑的声线,「跟历的电话对谈,只是权宜之计。」
「为什麽?」她眨眼,落下一滴清泪,又一滴。「为什麽你就不能再狠一点?总是一再害我心软……不敢拿我来赌,也不需要赌上你自己,你明明比我聪明百倍,为什麽还这样做?」
他坐起身,将脆弱哭泣的她拥入怀中,这次,她不再激烈地推开或作出挣扎,纤弱的两手小心地避开他的伤口,环过他宽阔的背,放任自己蓄积著的懦弱与恐惧,一次发泄出来,紧紧、紧紧地回抱他。
她终於愿意向自己承认,她怕他出事,怕他真的有性命危险,即使他算不上是个好男人,但她偏偏就是割舍不下……
悦之问,到底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麽,她想,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或许,我就是想让你心软。」话毕,却得到她的一记轻搥。
他低笑,头埋进她的颈间,贪婪地汲取她的甜香,半晌过後,沉醇的声音传来,震动她的耳膜。
「留在我身边。」似是请求,又似是命令。
「为什麽?」她轻闭双眼,额间抵著他的胸膛,感受那起伏的心跳声,确定他真的没事,还好好的活著。
「我不懂你说的爱。」他沉著嗓子说:「我只知道,留下你,是唯一的念头。」
「就这样?」她的声音像羽毛般轻柔,捉不牢,让他的胃闷得像被扭紧似的。「没了?」她作势收回手,要离开他的怀抱。
下一瞬,整个人就再度被扯回,撞进他怀里,听著他低咆一声,「我喜欢你。」
尽管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还是猜想得到他有点困恼有点不情愿的模样,红唇不由得弯起甜美的弧度。
自他胸前仰首,四目相接,她绽出笑靥,「你不懂没关系,我有一辈子的时间会让你爱上我的。」
「所以?」他挑眉,看起来就有点得寸进尺。
「所以我决定赖著你,一辈子白吃白喝。」她想了想,又道:「对了,还有孩子。」
闻言,狄羿下意识地瞄向她的腹间,表情略显不自在,直到现下,他还是不太能接受他将会有孩子的事实。
童以纯笑著,执起他的手,抚上尚是平坦的腹部,「你得习惯,你是孩子的爸爸。」
「五个月後再说吧。」然後,他便俯身,封吻久违的红唇。
承接他热切却温柔的吻,心头盈满暖流,爱或不爱,对她而言已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她知道并感受到他的感情就够了。他不是平凡的男人,日後的生活可能亦将惊险万分;他不是体贴温和的好男人,也不懂甜言蜜语,不过,谁教她爱上他呢?
其实,她真正想要的,只是一直一直待在他身边而已。



尾声

简陋搭建的石室面积不过四坪,位於沙漠边界,以游牧为生的阿色加族的聚居部落里,当壮健的守门汉推开石室的门时,便见身穿传统长袍,黝黑瘦削的男子面向正门面坐,狭长的眼闪过异光。
「狄先生,欢迎来到阿色加族。」男子,亦即新任阿色加族族长尔齐道,但语气却带著傲慢。
狄羿从容不迫地踏进石室,噙著淡笑,「阿区默族长看起来十分健康,想不到短短半年便患了急症过世。」
尔齐铁青著脸,他晓得外头的风闻,断定是他害死阿区默。「叔父不知从哪里感染到致命的病毒,医生都束手无策。」话几乎是从齿间迸出来的。
「这次请狄先生来,是想跟你做个协议。」
「我只谈生意。」
「好,那我们就来谈生意。」尔齐捺住性子说:「我要分边境石油开采的利润百分之二十。」
「不可能。」
「那地带有一半是我们阿色加族的,你在我们的范围内开采石油,要求二十巴仙的利润不算过分。」
「整片阿拉伯大沙漠都是狄先生的势力范围。」哈达插话,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根本不清楚中东的势力分布,竟敢出言不逊。
「哈!」尔齐冷笑,续道:「或许看看我为你带来甚麽宝物,狄先生你就会改变主意了。」
尔齐弹弹手指,背後的小门啪的一声开启,另一名族里的壮汉揪著娇小的东方女生,粗鲁地扔在地上,她身上没有虐打的伤痕,但衣衫略显凌乱,嘴巴被布条塞住。
「五年前,你在台湾停留,就是看上这个东方女人对吧?」尔齐胸有成竹地道:「答应我的要求,不然,我不保证她会发生什麽意外。」他特别强调意外二字。
狄羿双臂环胸,剑眉微挑,嘲讽地看著他,问道:「单凭我在她家里出入数遍,你就以为她是什麽重要的人?」
「难道不是吗?」尔齐开始有点慌乱,从腰间掏出手枪,指向女生,「你别想唬弄我?倘若你不答应,我就马上开枪!」
他的回应是,摊摊手,一副悉随尊便的样子。
「不愧是恶狼,简直是个冷血的男人。」狄羿最重视的只有自己,传言果然是真的。尔齐厌恶地批评,抬头,却发现自己正被族中的手下与哈达的枪头瞄准,而他甚至不晓得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你、你们……」尔齐环视神色木然的手下,「你们背叛我!」
「是你先背叛阿区默族长的。」将女生拘进的壮汉道,扣下灭音手枪的扳机,下一秒,瞠目结舌的尔齐便重重坠地。
尔齐的身躯抽搐著,在地上挣扎蠕动,暴凸的瞳孔看见那接近的黑色鞋尖,然後,是弯身朝他微笑的狄羿,欲举起手,可只有僵硬扭曲的五指在颤动,血汨汨流出。
「对不在乎的人,我的确是冷血的。」狄羿徐缓说道,而他的人生中,在乎的人屈指可数。
伟岸的躯干挺直,他回过头吩咐,「哈达,走了。」
「是,狄先生。」哈达颔首,顺道揪起那被绑的娇小女生,尾随主子的脚步远去。
***
步出阴暗与血腥的石室,彷佛离开了那黑暗混浊的世界,棕榈岛上长年种植的玫瑰香气扑面而来,灿烂的日阳自玻璃窗外、自半露天的长廊外,像寻找出口似的窜进屋里,涤净不堪的记忆。
他跨出阔大的步伐,往尽头的卧房走去,还有数步之遥时,就见一扇门扉被悄悄拉开,细小的隙缝间钻出抹灵巧的矮瘦身影,当矮人儿转过头,俊俏可爱的小脸像发光似的,飞奔过来。
「爹地,爹地回来了!」矮人儿成功扑进父亲怀中,并被高高抱起。
「啊──」娇娇的叫声随之传来,那扇半开的门扉全被推开,「狄佑生!你别以为抬出你老子就能──」
「狄羿!」满是甜香的柔软女体飞快地扑上,霸占了狄羿另一半的胸怀。「不是说明天才回来的吗?」
「事情早解决了。」他咬向她雪白的耳垂,这几年来,她的肌肤保养得宜,依然是白嫩嫩的。
「爹地!」不甘被大人无视的男孩告密,高举手上的杂志,「妈咪把这个给妹妹看,坏坏!」
几乎掩去男孩脸儿的杂志封面,是个半裸的俊美金发男子,偏白的肤色,单臂挂著白衬衫,狄羿瞥了眼上方的文字,是著名的男性杂志。他放下儿子,拿过杂志,狄佑生看著心虚的妈咪退离爹地的怀抱,怯怯的低头。
童以纯偷瞪著儿子,眼神像在说,狄佑生,你小心!明明最常跟儿女相处的是她,但儿子却超崇拜他的老子,常常都爹地前爹地後,这种告密的小人行径更是层出不穷,不晓得儿子是像狄羿还是她!
「我以为这些杂志都被烧掉了?」狄羿俊脸微偏,还是该死的帅气!怎麽男人都好像不会老?童以纯在心里哀鸣。
「……这是新一期。」她呐呐地说,他有张良计,她也有过墙梯,网上购物多方便啊!
腰间被捞过,她整个人再度跌入他怀中,惊呼淹没在宽阔的胸前,她听到他在耳边暧昧地说话。「是谁说不会再买的?不诚实,是要受惩罚的。」
她当然知道惩罚是什麽,双颊泛红,偷偷搥了他一记。
「咳咳,小姐。」一直在後头观望的如画终於忍不住出声。
「如画,你回来了!」童以纯难掩兴奋之情,虽然如画离开一个月的说词是回乡探亲,但她当然知道并不是单纯的探亲,但关於狄羿在外头干的事,她是选择不理会的。
「小姐。」卧房里步出的是抱著小女娃的如眉,「小小姐肚子饿了。」
「我去准备茶点。」如画率先举手,转身往楼下走去。
狄羿则扶著童以纯,走向小女儿那里,遗传到母亲灵动大眼的娃儿骨碌碌地来回看著熟悉的两张脸孔,甜甜笑著,口齿不清地说著,「地地,咪咪。」
「是爹地和妈咪。」狄佑生努力纠正妹妹。
「抱抱。」这句倒是字正腔圆,两只小手挥动,要父亲抱抱。
狄羿俐落地抱起女儿,亲了她圆圆的鼻头一下,带著儿子也往楼下走,童以纯站在原地,看他现在的动作这样纯熟,谁会猜到当初儿子出生的时候,狄羿认真地观察了很久,才生硬地抱起宝宝,不习惯的样子活像个机械人似的。
狄羿不是普通的男人,在外头的风评更是偏向负面的,她大概猜到他的事业性质,但她并不想去涉入,早在决定跟他在一起时,她就考虑过一切,他们的生活不会太平静,她亦必须舍弃家乡、熟悉的环境和朋友,但她不後悔。
这个男人,为她和孩子们建构最安全,最舒适的堡垒,挡去外面的风风雨雨。
虽然他从不说爱,但那又如何呢?
「妈咪?」狄佑生转过头,催促著。
狄羿一手抱著女儿,也回过头来,三人就在不远处等待著她。
「来了。」她边应道,边与如眉快步上前,唇角扬出幸福的弧度,走向她这对可爱的儿女,还有,此生最爱的男人身边。





番外 祸

「为什麽我不能跟去考察?」身穿短袖衬衣、墨绿色热裤,背著帆布大袋的董悦之在华美的酒店大堂里颇具气势地立著,纤长的双臂环胸,美眸盯著抹著涔涔汗水的李教授与一脸不屑的杰,至於其他没种的团员,或别开脸欣赏风景,或低头装作研究考察日程。
「那个……悦之……你……」李行煜费神地思考该怎麽向爱徒解释,考察团中,唯有悦之跟小纯是系上成绩出色的女生,前者更是有名的独立和……呛辣。
「因为查尔斯先生说若进入阿拉伯大沙漠进行考察,你就不能去。」杰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是女性不跟去比较好。」李行煜抹著汗补充。
董悦之颦眉,「这是什麽意思?性别歧视吗?我只听说这里的女人地位较低,还不曾听闻连沙漠都会歧视女人。」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救了考察团,又主动派军方护送我们去考察,这一点要求,并不为过。」杰开始分析事情,但听在她耳里,却是十足十的讽刺。
「所以,我应该为大局著想,为了考察团的各位,牺牲这次难得的考察对吧?」她甜甜地笑著,刻意把「考察团的各位」与「牺牲」强调,害在後方偷听的众人皆心虚地垂头,或左右张望,冷汗流得比教授还多。
唯独杰不受影响。「你懂得这麽想是最好。」
闻言,她以平生最凶狠的目光瞪视杰,可是他不痛不痒,反而是旁边的李行煜就吓得两腿发软,出面缓颊。「悦之,你、你放心,我会再再向他们争取的……至少大後天的波斯湾行程你一定能跟去……」
「我还能说不吗?」看教授如此为难,她的气都消了一半,又瞪了杰一眼,才潇洒地背过身往升降机大堂那边走。
「悦之,你、你去哪?」李行煜放声问道。
她没有回过头,仅迳自向前走,边答道:「既然今天没事做,我回房休息。」
不甘不愿地回到酒店房间,带上门,随手把帆布大袋扔在铺满毛毯的地上,整个人呈大字型地扑向柔软的大床,翻过身,面向悬著水晶吊灯的壁花,长长地吁叹口气。
「小纯……」她很想好友,可是昨天小纯就被那个「表哥」带走,连联络方法都没留下,不晓得笨笨的小纯过得怎麽样。
闷,闷,闷,还是闷!忽然变得悠閒,让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起来,罪魁祸首可是那个叫麦罕的流匪头子!她的眼神倏地变得凶狠,想起他就是满肚子的气,要不是他心血来潮带著手下来劫考察团,她就不用在酒店里閒著没事当废人了!
还有,他竟向她出手,还大放厥词要她当他的女人,这个大男人!
她待不住,决定离开房间四处逛逛,思绪却总是围绕著麦罕走,明明讨厌至极,可眼前浮现的却是两人热烈交缠的片段……停停停,她在想什麽?
当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坐在酒店附设的Lounge Bar里,尚未入夜,客人稀少,听说这里的回教徒都不喝酒,所以全都是异国人,她随意点了杯鸡尾酒,侍者却端来一橘一黄的饮料。
「这是……」她正想问清楚,侍者却噙著神秘的微笑离开。
「你应该喝柳橙汁。」宽阔的黑影挡去了这半开放式的包厢位置,她诧异抬头,就见那个该死的在脑里盘旋的男人,真的跑到现实来了!
你怎麽会在这里?董悦之捺住几欲脱口而出的问话,这种问题太蠢,探手取过呈鲜黄色的鸡尾酒,悠然啜饮,不打算理会这位不速之客以及那杯可笑的柳橙汁。
麦罕并不在意她的忽视,坐进包厢里的真皮沙发,霎时,空间因高壮躯体的加入而变得狭小局促,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飘来专属於他的男性气息,不是讨厌的汗水味,而是爽朗的,原始的,有点像沾了朝露的青草味。
她轻挪臀部,跟他维持著约一个拳头的距离,自顾自的喝著酒。
他慵懒地挨坐在沙发上,精准的利眸却像老鹰寻到猎物般,在半空盘旋不去,而她有著深刻的被当成是猎物的感觉,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男人很危险,离他越远越好。
「你偏要坐这里吗?」鸡尾酒喝了一半,她终於沉不住气,颇为尖锐地问道。
「对。」好一个欠扁的回答。
「那你随便。」她假笑著,准备拿起酒杯转往别处坐,瞧出她心思的麦罕,则缓缓伸展传统白袍下的修长双腿,不著痕迹地拦住她的去路。
「你就这麽怕与我相处?」
这一著正中死穴,她脸上仍维持著那抹假笑,可是方提起的酒杯「碰」的按回桌上,她伸手招来侍者,点了最辣的纯伏特加,再仰头饮尽那杯鸡尾酒。
「你应该喝柳橙汁的。」他说,语气明显含著笑意。
「我以为这杯是你的,如果不够我可以多请几杯,别跟我客气。」她瞪著他,回以嘲讽。
伏特加送上,她没两口喝完,又再点,他不曾真正的阻止她,仅静静地凝视著她,偶尔出言调侃,被她带笑的呛回来,酒过几巡,俏脸开始泛起红晕,他知道她醉了。
他不是没见过酒醉的女人,只是没一个的酒品像她的差。
「他们……竟然不让我跟去考察?过份过份过份──这里的性别歧视也太厉害了吧?为什麽我是女生就不准去考察?连阿拉伯大沙漠都欺负我──」她絮絮不休地在抱怨著关於考察团的一切,「李教授总是拖拖拉拉,犹豫不决的,还听那个杰的话,他是什麽东西?啊?不过比我大上两年,有多厉害,啊?」
麦罕沉默,没有搭话。
「土质研究是我的专长,他不过是观察天气的,来当跟屁虫也就算了,还一副长官的口吻跟我说话,真是,气、死、我、啦!」她倏地放下酒杯,纤指指著他的鼻子,眯起眼,「都是你!要不是你来抢劫我们,用得著这麽麻烦吗?都是你,这麽多商旅你不抢,抢考察团干麽?钱又不多,人又没用。」
「你这是什麽样子?那天,你都是臭著这张脸看我,是不满我的身材吗?」没头没脑的转话题,她还真的挺胸,问道:「你现在是哪里不满意?我好歹也是有C罩杯的!我告诉你,胸大不好……」
浓黑的眸子认真地扫视她穠纤合度的身子,衬衣下饱满的浑圆,纤腰,热裤包裹著挺翘的臀,之下是白晢的长腿,他记得很清楚,她一丝不挂的模样,念头一起,他的眸色不由得转黯。
「你这样很好。」他的声音微哑。
正在叨念胸大坏处的她一愣,「真的吗?你不是不满意?」看著他颔首,她满意地笑了,微醺的娇颜有种妩媚的风情。
「你可以亲自验证。」
话音刚落,她已伸出双手捧著他性格的脸庞,用力地吻上薄唇。
***
董悦之已记不清楚,事情到底是如何发生的。
酒精的後劲强烈,脑袋昏昏沉沉的,但她的意识却并非模糊不清,她晓得眼前的男人是那个流匪的头子,但不晓得是气氛的驱使,或是他专注的眼神太深沉,如同两泓不见底的墨潭,将她的理智全数淹没,只能顺从本能地吻上他微抿的方唇,娇嫩的丁香小舌试探的描绘著唇型,然後,耳边听见一声低狺,他就反客为主地按著她的後脑勺,将这一吻加深。
她不曾想过,接吻的滋味可以这麽疯狂,这麽美好,她完全无法思考,只觉身体变得更加敏感,学著他的方法回吻,唇舌交缠之间,他的另一臂抱起她,让她能坐上他的大腿,而纤幼的双臂则环过他的後颈,感觉他的发端扎著手背,麻麻痒痒的。
麦罕最先回神,他招手唤来使者记账,将她娇媚的样子压进怀中,两人离开Lounge Bar,搭乘升降机。
升降机里,除了他们,尚有一对外国老夫妇,眼角馀光瞥见亮著的按钮不是她所住的楼层,但她无暇他顾,小手被大掌牢牢包覆,她听见自己快速乱序的心音,有种刺激的期待。
甫进入他的酒店房间,她始有一丝迟疑,「喀嗒」的关门声在背後响起,她直觉转过头,却对上他深浓的目光。
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一直存在著原始的吸引力。
在广阔无边的阿拉伯大沙漠上,蒙面的流匪中,他就像是最耀眼的星辰,那双锐利的眸子不是凡人该有的,而他看她的眼神,更是有种势在必得的野心,她略慌,却不愿表现得懦弱,尤其当他自以为是君王般要求她成为他的专属时,自傲、不服输的个性教她倾尽全力去抵抗,不能被他征服。
「我……」心有点颤,有点兴奋,她欲开口说些什麽。
「我已等得够久了。」他低头,迅如烈风般以唇封住她所有的说话,大手轻易地抱起她,走向堂皇套房里的大床。
他掀起她贴身的衬衣,将衣摆卷在胸罩之上,使那饱满有致的浑圆暴露在空气之中,空调的凉气教她微抖,雪白的肌肤泛出一片疙瘩,当她正想伸手遮掩裸露的风光,他的动作却更加快,一手扣紧她的手肘,另一手捧托著浑圆,长指隔著薄薄的胸罩捻弄敏感的尖端,她吓得叫出声,但那声音却像极了媚惑的呻吟。
他并未打算轻易放过她,使力扯下胸罩的肩带,如瓷般的胸乳微颤地张放,她的手因感官的刺激而紧捏住床单,「你、你又弄坏我的衣服……你这个野蛮人……噢!」她的抱怨化为娇吟,因为他正含著那敏感的尖挺,咬著,舐著,惹得她娇喘连连。
「我赔给你。」他像是随意的敷衍,凝看她轻易因情欲而生的反应,使他的欲望坚硬著。
「你……倒说得轻松。」忆起上回在石室的混乱状况,她的衣服几乎都被他扯破,一股不甘升起,她伸出手,扯下他的外袍。
麦罕朗眉一挑,薄唇沿著雪乳游移,大手也觑空自腰际滑落,迅速地解开热裤的金属钮扣,拉链被滑下的金属声响,像是刺耳的摩擦声,使她後脑发麻,连剥掉袍子的手也软了软。
熨热的大手拽开丝质内裤,徘徊在私密紧窒的女性入口,长指拨弄花唇,敏感的身体马上淌出春潮,她下意识地夹紧双腿,他却进得更深入,红唇逸出轻吟,双手得抓紧他半敞的袍子,才不致於虚软得倒进大床。
他抬头,再度吻住澰滟的唇瓣,抽回手指,他轻捧俏臀,将她的身躯压向自己的欲望根源,像是有节奏似的摩挲著。
她不曾尝过这种欢愉,脑袋像是变得一片空白,剩下的只有两人的气息,沁杂在一起。不过,她还是不太喜欢这种被动的处境,翻过身,他们顺势跌在床上,小手使劲地扯开白袍,露出黝黑精实的上半身。
「满意了?」他慵懒地问道,可趋浓的眸子却紧瞅著她不放。
「还好。」现下他们的姿势可是女上男下的,跟上次一模一样,若不是小纯忽然出现,他们可能……她的幻想在瞬间被打住,一阵天旋地转,然後,她的背已抵进舒适的床铺里,他则居高临下地俯视著她衣衫凌乱的模样。
眼看他的手往微敞的私处探去,她正要出声制止他的粗暴举动,「不准再弄坏……」警告追不上丝帛撕裂的声音,他唇角微扬,分明是奸计得逞的模样。
「你这个野蛮人……嗯啊……」麦罕解下里裤,在她又要开腔数落之时,他已挺身进入那甜蜜的紧窒,并俯身吻去她的痛呼和吟哦。
接下来,她再没任何机会投诉他,一整天,她几乎是在他的床上度过的。
这实在是太堕落了──
董悦之仅穿著单薄的睡袍,曲著腿坐在软绵绵的大床,抱著头,跟自己忏悔。
这实在是太堕落、太不该、太罪恶、太没种了……她怎麽会在那个自大讨厌又唯我独尊的男人的床上呢?还有,这不只是第一次,是五六七八九数不清的次数了,她亦并非首次向自己忏悔。
那,为什麽她还要一错再错?老天爷,为什麽?
「饿了没?」醇厚的男性嗓音在顶上响起,接著,整个人便被拉进温暖的怀中索吻。
一吻既终。「我要回房了,不能让他们发现我在你这里。」她颦眉道。
「他们早知道了。」
「都是你的错!」她指著他骂道,两人发生关系後翌日,便大刺刺地出入她的房间,毫不避嫌,让李教授当场撞破,不,是发现,不出二十四小时,整个考察团都知道了。「总之我要回房。」想到就有气,她挪过身子要下床。
「先吃早餐。」麦罕挡住她的去路。
「不吃。」她别开脸,光是生气都饱了。
「你今天去考察不是吗?」
「那又如何?」
「先吃早餐再回去。」
她不作声,瞋怪地瞪了他一眼,才靠回舒服的怀中,这男人,总是酷著一张脸,木讷寡言,连关心都得隐藏在迂回的话中。不过,跟他一起,感觉真的还不错。
***
前往波斯湾的考察,她终於解禁,得以与李教授及众人一同参加。
正午的波斯湾海岸,无穷的蓝空悬著毒辣的太阳,尽管她早已做妥准备,全身涂了厚厚的防晒乳液,头戴透气的布帽,短裤口袋还有柄电动风扇,还是热得不断冒汗,一手忙著拭汗,一手握著铁铲挖动沙土。
「欸,悦之,那男人都不觉得热啊?」李教授将方圆十尺的范围划成数小区,她被安排跟有「八卦广播站站长」之称的男同学在B区工作,这时,他挨近董悦之,指向不远处坐在岸边岩石的高挺背影,小声问。
「给我滚远点。」她单手拍开挨近的头颅,男人身上的汗味真教人受不了,「他在沙漠长大,肯定已习惯了。」
提及麦罕,她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觉得他似乎太紧迫盯人,令向来习惯独处的她不太适应;一方面他坚持跟来是为了保护她,胸臆间像是倾泻了一斛蜜糖,甜甜腻腻的。
「也对,他可是流匪的头子耶!」想起上回被俘虏,他就怕得全身发毛。「不过,他看起来很閒。」让他好生羡慕。
「依我看来,閒的人是你吧?」她斜睨著他,毫无预警的弓起拇指与中指,往他的太阳穴用力一弹,「这边的土壤明显不同,观察分布范围,再去营帐那边找仪器分析。」
「哎唷!痛呀!」男同学吃痛,连忙抚抚右边的额角,心里狂呼,流匪头子接收可怕的悦之简直是造福万民之举,最好将她永远留在阿联酋啦!
董悦之站起身,拍拍双手的尘土,没兴趣听男同学的呻吟和碎碎念,望著面向大海的男人,想了想,便往他那方走去。
愈是接近,她才发现,他正单手挟著手机,讲著大串她听不懂的阿拉伯语,不过瞧他认真的神色,该是在谈正事。麦罕眼尖地注意到她,伸出手心,她直觉地递出手,被他半拉到身畔。
「喝水?」当他挂线收回手机,她递出随身的水瓶,问道。
「你留著。」水对她这种不适应沙漠气候的人比较重要。
「对了,为什麽你要当流匪?」她觉得这问题有点突兀,又补充,「你不想说没关系。」他们之间该没深入到说这些吧?
「我是私生子,十三岁被逐出族中,玛哈收留我,他是流匪头子。」
简赅的回答,果然是他的作风,不过也足以让她了解来龙去脉。
「这麽说来,你是继承了玛哈的衣砵?不过你真的想当流匪吗?你没有其他的梦想吗?」
「没想过。」
「难不成你想当一辈子流匪?不怕有天会被军政府扫盪吗?你的手下呢?他们都没有家眷,愿意这样流离浪荡的过日子?」
他不语,害她以为自己说错什麽了,他才再度开腔:「你的梦想就是挖土?」
「什麽挖土?」她有点不满,「是土质考察!我的目标是当地质学家。」
麦罕凝看她充满光采的侧脸,明显对她所做的工作感到自豪与满足,那灿烂带笑的模样,在金阳下像宝石般闪烁著。
「不跟你说了,我只剩几天去采样本。」她正要转身离去,却被他制住,她不解地以眼神询问。
「你要离开了?」他的语气略显紧绷。
「考察已进行到尾声,我会在近期离开。」她说到最後,忽然有种不舍的情绪,是因为他吗?没考虑过两人的将来,或许,她是不敢去想。
「不可以。」他冲口而出。
「为什麽?我又不是你的所有物。」他霸道的口吻让她反感,不禁驳道。
鹰眸锁紧她固执的小脸,他的身体线条像是上紧的发条,愠怒勃发著,「你可能已怀孕。」他们每次都没做防护措施,而且他留意到她对食物的口味开始改变。
「那又如何?」
「我需要继承人,你不能离开。」
方才不是说他被族人驱离的吗?为什麽话锋一转,突然又需要继承人了?董悦之没有被他的怒气骇到,回瞪著他,接著,她挥开他的掌握,登山短靴用劲地踩了他一脚。
「你的藉口烂透了──我要离开,谁都拦不住!」话毕,她愤愤地旋身远离。
***
医务所的玻璃趟门往两侧敞开,董悦之踩著轻浮的步履,身後凉快的空调再度关上,炎夏的暑气扑面而来,她仰眸,刺目的日光使她马上眯起眼。
脑袋仍处於当机状态,她微感晕眩,分不清是因为高温还是什麽。
董小姐,恭喜你,你怀孕了。
医生慈祥的笑脸清晰地浮现,她记得最确切的就是这一句,之後医生说的都像被自动过滤般消除了,她只能被动地听著那些记不牢的嘱咐和注意事项,接过护士小姐递来的手册和预约产检单,本能地跟著记忆走出医务所。
她,董悦之,年方二十四,怀孕了。
她不可置信地低头望向自己的小腹,那里正孕育著新的小生命,她甚至毫无知觉,只是最近的食欲变好,又会无缘无故地乾呕,复想起麦罕跟她说的话,才试著来做检查,谁料她真的中奖了!
至於那个男人,可能正在杜拜或他的土匪窝里风流快活吧……她不忿地想著,要往公车站走去时,脚步倏地停下。
他有没有风流快活她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那穿著传统白袍,与四周格格不入的男人正跨出大步,朝她笔直行来。
不一会,高大的身影遮去了张狂的日光,连同那明显的压迫感自发顶罩来。
「为什麽脱队离开?」他问。
她咬著下唇,没有回答,任谁都晓得她是故意要跟他赌气的。依他的作风,若不许她离开,一定会经常监视著考察团,於是她向教授申请提早两天脱队离去,避过他和他的眼线回来。
虽然,後来从李教授和团员口中得知,发现她不见了,他像发了狂似的寻人,还险些将怒气发泄在考察团众人身上……不过,这些都是个多月前的事了,这男人的速度会不会太慢了?
「你怀孕了?」他忽道,吓得她有点心虚地将手册藏在身後,虽然明知他看不懂中文。
「与你无关。」不喜欢他的霸道专断,好像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她撇开头不理他。
「你怀孕了。」他笃定地道。
「那也不一定是你的种。」她挑衅似的看著他,麦罕挑眉,精准地出手拉过她的手腕,将她按向自己,透过衣物感受他的亢奋,薄唇吮吻雪颈,惹得她瑟缩了一下。
这、这男人是种马吗?随时随地都在发情,即使她的性格再大方,还是忍不住感到羞怯。
「这麽生涩,这麽敏感……」他沙哑的嗓音在她耳壳边挑情,明摆著不相信她有别的男人,这个谎言太蹩脚了。
「你快点放开我……」他们就站在医务所门前,虽说现在不是繁忙时间,但还免不了受到路人的注见,她可不想成为众人谈论的目标,见他不动如山,她推著他坚实的胸膛。「对了对了,是你的孩子,满意了没?」
他这才松开怀抱,可是大手还是紧紧圈著她的腕门,转过身,他带著她往附近的停车场走。
「你来台湾,那你的手下怎麽办?」她问,看他熟练地关闭防盗器,连代步的跑车都拥有,这样的他,对她而言有点陌生。
「我解散了他们。」
「呃?」她觉得自己的嘴张大得能塞下一颗卤蛋。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梦想?我找到了。」他说,目光深邃,微微弯身与她平视,「这次,我不会让你逃开了。」
还未弄清楚他话里的意思,董悦之就被塞进跑车的前座,簇新的跑车里除了基本配备,仪表版旁还有卫星导航系列的屏幕,看他游刃有馀地驾著车子穿梭在陌生的道路之间,百分百是这系统的功劳。
「你往哪去?」熟悉的街道与建筑物在窗外飞掠,她不禁问道。
「你家。」他的口吻很理所当然,拐动方向盘,车子转入左弯,她居住的那栋大楼如镜头拉近般变大。方才他出现在医务所外,并表明已解散流匪,已用光她惊讶的配额,所以,他得知她的住处,是一点、一点都不值得感到惊奇的。
然而,当他自跑车後座取出行李袋,她不由得再度露出那副塞了卤蛋的蠢样子,抖著食指,道:「你……为什麽……别说你也住在这里。」
麦罕莞尔,难得有股捉弄她的兴致,「正确来说,我是你的新房东。」旧房东将单位的一间卧房分租给她,现在房东换人,意味著他们将会同住。
杏眸圆睁,董悦之看著他边提行李袋,边走进大楼里,也下意识地追随他的脚步,难怪旧房东半个月前忽然举家搬走,原来是因为他。诧异过後,她在後头不满地抱怨著,「你家後园是油田吗?」为什麽流匪的头子会有这麽多财产?
「古物拍卖是我的新职业。」麦罕道,两人一同搭乘升降机上楼。
古物?搜寻著记忆,她的确是在他的石室里看过不少「来历不明」的古物,花瓶、琥珀、宝石、铜器、玉器等,只消一眼,她都猜到它们所费不赀……慢著,他是在跟她解释吗?搜罗古物,这就是他的梦想?
「我才没兴趣知道。」她装作毫不在乎。
他没揭穿她的口是心非,升降机门开启,他们一前一後地踏进家门,她脱下凉鞋,往卧房走去,殊不知他却跟进,还一副「我是主人」的模样,她挡在门外,仰著头与他对峙。
「你的房间在那里。」她好心地指向旧房东的大卧房。
他不语,反手攫住那引路的小手,拉著她往目的地走去,董悦之愣了半秒,才懂得挣扎反应。「你干什麽?那是你的房间,拉我去干麽?」
「是我们的房间。」他纠正,没有回过头,直直走进大卧房,随意地将行李袋抛在床上。
瞪著他伟岸的背影,虽然不满意他爱自作主张的个性,但还是止不住心头甜滋滋的泡泡冒升。本来,她和他就像两条平行线,偶尔交汇却始终会错开,即使喜欢他,但她心知两人不可能有结果……可他以行动推翻了她的定论,他出现,并表现出想长久留下的意愿。
「你想得美。」她才不轻易如他的愿,下一刻,整个人被拖进他怀里。
「我是想。」不让她有回答的机会,他俯身,吻住久遗的红唇,像是饥渴的旅人寻到甘泉般,他急切却不失温柔地吮吻著,汲取檀口中的甜美,炽热的唇舌交缠教她昏了头,只能回应著,煽情的舌挑逗著每一方寸,酥麻的快感使脚趾头都踡曲起来,大手甚至隔著衣衫揉捏她的软嫩,激情一触即发。
直到两人皆喘不过气来,他才放开她,感觉到他胯间的亢奋,她伸手推开他,呐呐道:「现在不行。」他明显不满意,她续说,声音压得更低,「我还未吃午饭。」
麦罕重新抱著她,半晌,压下欲望,才拉起她往外走。
这时,她终於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脚步一顿,他回头,眼神写满不解。
「你只有这件衣服吗?」传统的阿拉伯长袍,在杜拜行走是没问题,可是……
「对。」行李袋里的衣物都是一样的。
董悦之在心底叹了口气。「吃午饭前,我们先去买衣服吧。」
与麦罕同居的日子,其实比想像中快乐,他依然木讷寡言,但照顾她却是无微不至的,而且看著他努力融入异国的生活,有时真的成了她的娱乐。
「麦罕──」董悦之自书房里探出头唤道,没两秒,他便出现了。「书房的灯泡坏了。」
还有,他成了家里的水电工,上至换灯泡,下至洗碗盘,都由他包办,只除了做饭,那简直跟灾难没两样。
不一会,麦罕拿著新的灯泡来到书房,她乖乖的晾在旁边观望,最初他根本不懂换灯泡,因为流匪窝用的是油灯,不过他很快就摸熟了一切,让挺著大肚子的她能舒适地生活。
其实,他可能也会是个好爸爸。她在心里与腹中的宝宝沟通,柔和的眸光凝看著认真换灯泡的他,一种和暖的幸福淌流全身。
她以为,这种幸福会持续很久很久的,直到教授发布会的前五天,狄羿出现,两天後,麦罕无声无息地消失。
***
「嗖──」道路上,吉普车正以不要命的速度疯狂奔驰,排气孔不断的冒出废气,引擎声隆隆的几要穿透耳膜,从後座看向仪表板,时速快要破表,阿拉克和两名兄弟都坐得提心吊胆。
「头子……你这麽赶,是要去哪?」阿拉克不解问道,前几天,他和两名兄弟失风被擒,对方是一直视头子为眼中钉的玛拉玛哈酋长,并以他们的性命作胁,企图引出头子,原本他们已作好必死的准备,怎料头子果真单枪匹马的出现。
不过,救出他们後,头子接到一通电话,面色倏变,快如闪电般抢走玛拉玛哈酋长的吉普车,然後一路的风驰电掣……
「哗啊!叽叽咕咕马拉!」吉普车飓风似的扫过市集,行人匆匆避开,可转弯时,还是像铲土机般铲起了生果摊子,各式各样的蔬果满天飞,夹杂著摊主的咒骂。
麦罕头也不回的,专注开著车子,对阿拉克的疑问同样置若罔闻,这时,手机鸣响,他单手挟著手机,另一手熟稔地操纵方向盘。
「她在哪里?」
「力克上校在机场附近的别墅,你知道地点吗?」彼端传出语气凝重的话,不复恶狼平常沉稳自若的态度,但他没空管这麽多。
「知道。」
「那在别墅後门等。」
「好。」切断手机,油门一催,不给予後座三人任何示警,吉普车以极速往前方推进,道上扬起的沙土有如半个人的身高。
十五分钟後,吉普车抵达豪华欧式别墅的後门,看守的守卫早被解决,麦罕与腿软的三名兄弟下车时,狄羿也是刚巧赶到。
「狄先生,『狼』刚回报,童小姐和她的朋友应该是被囚禁在地下室。」哈达按下对讲机,向主子报告。
「走。」确定她的位置,麦罕便率先迈开大步。
「头子、头子,我们也帮你。」阿拉克及两名兄弟跟上,见头子没拒绝,那就是批准的意思。
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潜进别墅里,阿拉克三人和哈达负责摆平屋内的所有守卫,让狄羿与麦罕步往地下室,他们在阶梯底发现通往地下室的门,毫不犹豫地走落,铁门就近在咫尺。
铁门没有落锁,他们警觉地自腰间掏出手枪,与对方交换眼色,麦罕缓慢地推开敞滑的铁门,发出锵锵的金属声响。
昏暗的斗室中,被绑的董悦之就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著来人。
「麦罕!」她唤道,下一瞬,黑影飞掠,他已单膝跪在面前,蹙著眉头,两手不忙为她松绑。
「小纯呢?」焦急的男音传来,这才发现狄羿的存在,蓝眸里的迫切是多麽明显,怎麽小纯却老在死胡同中钻呢?
「她被个高大的阿拉伯人带走了。」
狄羿低咒一声,马上转身离开地下室,生怕迟了一秒,小纯会出事。
「你有没有受伤?」麦罕搀扶她起身,上下打量著,即使她摇头表不没事,那紧蹙的眉心仍未放松。「怎麽你要跑来阿拉伯?」
「还不都是因为你!」想起她就火大,「你一声不吭的不见,又不交代去向,还得靠狄羿告诉我,难道你不晓得我会担心吗?你的兄弟重要,那我和孩子呢?既然你可以不顾性命去救他们,那我就不重要了,你何必解散流匪?你来台湾定居是闹著玩的吗?」
「我不是闹著玩。」他尝试解释,「只是……不想你担心。」
「你不说我更担心!」她咬著唇,扑向他的怀抱,双手攀过他颈後,确认他是真实的。「我怕再也看不见你……」
「我不会离开你和孩子。」他感觉到她的恐惧,牢牢地回抱,承诺著,「永远。」
从一开始,对上她高傲灿亮的眼神,他就确定,已找到这辈子最珍贵的宝物,比起满室的收藏,他生平首次感觉到她更加重要,即使不惜所有都要得到。
当她悄无声息地离开杜拜,他心焦如焚,果决地解散流匪,追到她的家乡;当得知她被力克的手下捉走,他发现,原来他都懂得害怕。不知不觉间,她已侵入他的领域,成为最重要的存在……
所以,他早已决定,这辈子非她不可。

番外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