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意兴阑珊地话别小龙后,我一个人走在回寝室的路上。
小龙过分的要求还犹在耳边,稍稍回想,浑身上下就象被泼了硫酸般,火辣辣地难受。
我不由地遐想,这些表面风度的男生在熄了灯后,究竟躺在床上谈论些什么龌龊的话题?女人,三围,性和放纵?他们在谈论这些令人丧失理性的话题时,脑海中又会出现什么不堪的画面?
难道这真的是个温饱而□的时代,竟然连这种神圣却隐私的事情都可以成为互相攀比的资本?
但又或者,作为芸芸人类的一份子,我根本无权去指责这种原始的七情六欲?
再或者,应该识实务而随波逐流的人,根本就是我?
无数的思维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片刻间,连自己都开始迷茫。但恍惚地,想到自己也有可能会被流言和世俗所逼迫,无助而又无奈地被压在床上的样子,那瞬间,就仿佛连吞了十多只苍蝇般地恶心。刚刚饱食的胃也天翻地覆,隐隐地想吐。
我停下脚步,在自动收获机处买了罐可乐,咕噜咕噜地一口气灌进肚子里。无数上升的气泡一时令我飘飘欲仙,轻轻地打个嗝,这才算是稍稍解了一口怨气。
我告诉自己别再为了这件事而生闷气了,一抬头,瞧见一个身影正从我面前经过。步子不紧不慢,清风吹得她的马尾辫一翘一翘的,我心念一动,追了上去,“班长!”
班长转过头,一见是我,浅浅地微笑,“是璃珠啊,好巧。”
“是啊,我正好吃了晚餐,要回宿舍。”
“恩?……弯妹没有和你在一起?”她瞧瞧我的四周,忽然这么说。虽只是句普通的问话,在我听来,语气却有着星星点点的怪异。
我一时有如芒刺在背,“我和男朋友约会而已,和弯妹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和弯妹也不过……”说着说着,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
班长倒也不为难我,她捧紧了手里的一叠文件夹,“我现在要去教导处,和你也不顺路,你忙你的去吧!”
“去递交申报校级优秀学员的个人材料?……”我早有耳闻,正想恭喜几句,她倒先一步地开口,“成不成还悬着呢。很多事情,还是别先下了定论为好……那我先走了。”
说完,礼貌地一欠身,走远了。
我翘起了嘴巴,明白班长还介意着我与弯妹的事情。
但原本这就是个利益熏心的世界,这几天的所见所闻,都让我见识了金钱和权利是如何把弯妹从丑小鸭演变成公主的过程。人人俯首称臣,顶礼膜拜,而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说服班长,我依旧是那个心高气傲的郑璃珠呢?
心高气傲?想到这个词语,却忽然无端端地觉得心虚……
我的头一下涨成两个大,只觉得事情为何都变得如此复杂。望着半垂的夕阳,连身子也变得绵软无力,只得拖着疲惫的躯壳继续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一开门,就瞧见弯妹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回来啦,够晚的!约会很开心吧。”
“还好啦,”我敷衍地答一句,脱下外套,往椅子上重重地一坐。
“前天的数学课你没有去,老师布置的作业我已经做完了。想你大概还没写吧,所以就放在你桌子上。记得抄的时候,改几个步骤。”她说着,却丝毫不影响笔尖的速度。
“哦,”我也顺势看见了桌上淡绿色的本子,又好奇地问她,“那你现在写着什么?”
“下星期的作业啊!课程我预习了一遍,觉得很简单,所以干脆把作业也做了。”弯妹说得理所当然。
我不由地佩服,这倒真是弯妹的作风。
才刚想犯下懒,弯妹又好心地催促,“今天晚上就要交了,你再不快点写完,平时分数就没咯!”
我这才来了紧迫感,振作了精神,翻出了常年不用的水笔,用纸巾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打开本子,弯妹的数学题解得工工整整,一块一块,象严格训练过的军队方阵。我匆匆扫了几眼步骤,满眼xyz乱飞,因为所以里充斥着一大堆与我面面相觑的未知符号。我眼冒金星,“这么复杂?”
弯妹倒是被我逗笑了,“璃珠,你该好好读书了,这学期的科目满难的!”
我朝她扮个鬼脸,埋头苦干起来。
“要我认真读书?那我漂亮的脸不是白长了?”我吊儿郎当地说了句,笔尖唰唰地运作着。
到了晚上九点,班长叩门来收数学作业。
弯妹把两本作业交到班长手中。班长接过,稍稍地翻了下,心领神会。她说,“今天下午遇见班级里的几个男生,他们还托我,把他们做完的数学作业转交给璃珠呢!我就说吗,有今非昔比的弯妹在,哪还用得到他们?”
我一愣,才想起上学期帮我解决过作业烦恼的癞蛤蟆们。自己倒也真是狼心狗肺,全然把那些家伙抛在了九霄云外。而班长的口气又让我百口莫辩,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弯妹轻快地开了口,
“呵呵,什么今非昔比啊,这不过是好姐妹之间寻常的互相帮助吗!”
班长听了,也跟着微笑。收拾了下,又去了隔壁收本子。
我长长地叹口气,想着这误会竟如雪球般越滚越大。
弯妹关上门,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累死了,早点刷牙洗脸睡觉吧!”
我点点头。两人各自忙开了。
四十二
周末的时候,坐着校车离开学校,拥抱那短暂而又弥足珍贵的双休日。
我拖着行李箱子往停车场走去,看见一身轻便的弯妹上了一部宝马车,透过玻璃窗,向我挥了挥手。我不由地羡慕,因为自己只能持着车票上了校车,人挤人地找位子,抱怨着空调永远冒着热气,为了一星半点的空间斤斤计较。而那厢,宝马喷出一条华丽的白烟,刹那间已经消失在公路的尽头。也不知是开往林家还是开往校长家,我想起校长殷勤地撮合弯妹和他的儿子,又是不由地自怜自哀。身为校长的公子,又是海外留学归来!弯妹这一出手,足足比我高出了一座喜玛拉雅山。
好吧,我承认,我妒忌得浑身痒痒!
而反观自己,虽然有两个男朋友,但与小龙正在冷战期。而大龙呢,我猛然想起,这家伙,貌似一星期都没有给我来个电话了!
我顿时一惊,赶紧翻了翻手机的通话记录,果然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下,立马怒火中烧,好不容易憋到了下车,手指灵活地动弹,拨打大龙的号码,
“喂……是璃珠啊!”大龙接起电话,那瞬间的语气却平淡得让我不安。
我稍稍诧异,连忙压下满腔的怒火。竟预感,事情是哪里出了差错?
“不是我,还能是谁啊!”我刻意装了柔媚的声线,先发制人,“你啊,一星期没有打电话给我了吧!”
“我以为你把我给忘记了,所以我就理所当然地把你给忘记了。”他在那头神气活现地说了这么一句,却是这句措词,更让我感到疑惑。
“你这是在为自己冷淡我找借口吗?……不准不准就不准!谁允许你忘记我的?”
“呵呵,开个玩笑!你别激动啊。”大龙一笑,打起了圆场。
我这才安下心来,偷偷地松一口气,“耍我啊!人家可不干,你要补偿我!那不如,星期六出来约会?”
他似是迟疑了一会儿,才答我,“好吧!见一面也好……十点在徐家汇如何?”
“好啊!我要吃日本菜,要看电影。不,还是逛街买衣服好了!”
“行,行,都依你!”
他说得无奈,我却得意洋洋。
我为了星期六的约会做足了准备,敷了面膜做了按摩,修了修眉毛,涂了下指甲。还翻出件塑身效果最好的高级内衣,以便明天“脱颖而出”。
半夜十二点了,更是不惜一个电话扰了可乐的睡眠。她在那头浑浑噩噩,听见我唧唧喳喳地问她,“可乐,上次在你那里买的化妆品,你说的,用几号的刷子效果最好?”要不是隔着电话,她可能早拿了飞刀插我!等恹恹地回答完我的问题,她的睡意早已跑光了一半,
“你啊,着急参加舞会?还是赶着快点投胎啊!”
我哈哈大笑,“不过是去约会罢了,可是我和大龙已经有阵子没见面了!这场登场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就为了和大龙约会?”她不可思议地嚷嚷,“老天,你这重色轻友的家伙!”
我只得陪着笑,答应下次请她午茶。
“明天几点啊?”她又问。
“十点!”
“那你还不快睡觉?”
“这就去了,你也休息啊!”
“没有你,我一定休息得好。”
几句拌嘴后,挂下电话。又瞧一眼镜子中水当当的皮肤,妩媚地一笑,我自信满满,梦里都是自己倩丽的影子。
皇天果然不负苦心人。星期六那天,当我蹁跹着步子缓缓勾住了大龙的手臂,仿佛看见他的眼中,有百万伏的电流唰唰地通过。
“伊人今天何以如此艳丽?”他赞叹。
“是为了把自己的情人,牢牢地拴在掌心里!”我答他。
大龙依了我的心思,悲壮地把一张信用卡交到我的手里。我试穿着无数千娇百媚,或淑女或帅气的衣服,还特地挑了几件性感的,自己倒是不怎么感兴趣,但觉得大龙和小龙都会喜欢。
一路上,大龙始终用赞赏的眼光,包容着我飕飕的刷卡速度。随着手里的纸袋越来越多,信用卡也微微镀上一层热度,我越发觉得,这种纵然的爱,或许比性,更能令女人快乐而幸福。
逛得累了,我拉着大龙到一家环境优雅的日本餐厅就餐。我把一块块的生鱼片用筷子稍稍一卷,沾了沾酱油和芥末往嘴里送,就瞧见大龙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难不成我也是块肥美的生鱼片了?我不禁窃窃地笑,眉眼之间更加醉人,连举筷子的手都翘起了兰花。
但久了,见他不言不语,竟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我顿时感到疑惑,停下筷子,用纸巾抿了抿嘴,问他,“怎么了,怪怪的样子,不好吃吗?”
他摇头,“你喜欢就多吃些。”
“才不,会发胖呢!到时候你又有理由不要我了!”我俏俏地发嗲,“你一定有心事,还瞒我?说吧,是不是心疼我刷你的卡了啊!”
大龙一呆,随即大笑,“大小姐,我何时是这么小气的人了?”
“那你倒是说呀,让你女朋友好好开导开导你。”我弯眉如月,准备做一次心灵鸡汤。
大龙略一迟疑,十指绞缠,正欲开口,不巧我的手机却叮叮当当地唱起歌来。我于是示意大龙先别说,接起,原来是可乐的电话。
我有些埋怨可乐搅了我的甜蜜约会,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厢可乐却是哭哭啼啼,“璃珠,我生病了……没力气,能来家里帮帮我吗?……”
我听了,那些不满就统统飞去了十万八千里。我当然了解可乐这个家伙,成熟独立,却又很不会好好地照顾自己。每每头疼脑热,都是裹在被子里,咬碎了一口银牙也不喊不叫,让我照顾她,更是史无前例的事情!
我真的开始担心她了,说话的分贝也直线上升,全然没有了与大龙亲昵时的温柔,
“好!你等着,我这就过来。躺着啊!”
挂了电话,我一边歉意地向大龙解释,一双手已迅速地开始收拾东西,
“阿龙,可乐生病了,大概满着急的!我得去看一下,我们下次再约吧。”
“可乐病了?”大龙一时错愕,而我再也顾不了那么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夺门而去。
四十四
周日,又打着哈欠,坐上校车回学校。
在车上摇摇晃晃之际,却忽然莫名地觉得,生活就好像在游乐场里玩海盗船。你芳心荡漾,上下翻腾,大喊大叫着刺激过瘾!而实际的情况,却是你翻飞的衣裙把春光免费送给了每一个路过的甲乙丙丁,而你妆容扭曲,丑态百出的模样,也早已不知进入了谁人的照相机。
我为自己突如其来的联想而感到惊诧。清醒了脑袋,一时也分不清,谁是海盗船上的人,而谁又在暗处提着照相机。
到寝室的时候,弯妹已经坐在书桌前,正做着护肤,
“来得够晚的,我一个人好无聊啊!”弯妹转过头,露了张刷满了暗绿色泥浆的脸,略带僵硬地说。
我哑然失笑,“你脸上的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校长的太太给的。大概,是北冰洋哪里挖来的深海矿物质泥吧,你要试试不?还挺清凉的。”
我不禁地皱了皱眉头,“不用了啦。”顺手把自己桌上的平价面膜往抽屉里一丢。心里还酸酸地自言自语,下次,非买罐火星的泥巴回来不可!
不过,弯妹的话倒是挑起了我心中的好奇,我凑过身子,
“弯妹,你见到校长的公子了?”
“恩,见到了。”
“怎么样?一表人才,风度翩翩?”
“还好吧!人满高大,彬彬有礼的样子。不过林氏夫妇和校长都在,他们一个劲儿地催促我们彼此多和对方接触,就差没把我和他关在一个房间了!害羞死了,哪里还有什么深入了解的兴致啊。”
我稍稍地嗤之以鼻,明明乐得跟朵牡丹花似的,还那么勤快地往脸上抹泥巴,却非要装得又纯又蠢,有意思吗?不过,脸皮上,我还是维持着笑脸盈盈,心下打着小小的如意算盘,
“那弯妹,校长的公子有没有带着朋友出席?”
她瞥我一眼,心领神会,“想我帮你介绍好男人?”
我笑着点了点头。
“你不是有小龙了吗?”
“他啊,”一想起小龙,心里又觉得起了疙瘩,“恩……女人吗,总要开拓眼界的吗……”
“吵架了?”弯妹淡淡一笑,那表情竟让我瞧着碍眼。
我装得风清云淡,“没有啊,呵呵,就是想出下轨,体验下人生而已。”
“好吧,我尽量留心咯!”弯妹顿了顿,终于答我。
我嫣然一笑,“那你可要记住哟!”
弯妹的这一承诺,好比一针兴奋剂,让我高兴了几天,而渐渐平淡后,却更感到生活的百无聊赖。
一日觉得无趣,翻了翻杂志,听了会音乐,倒是忽然想起,不如打个电话,慰问下大病初愈的可乐。
那厢可乐接了我的电话,嘻嘻哈哈地谈笑了几句,以示自己已经恢复成了健康宝宝。
我松了口气,“你这病来得快去得快。我看,根本是缺男人缺出的病!”这么说并不是没有依据,可乐也的确很久没有和我提到她又勾搭了什么男人了。
“是啊,因为我现在眼光高了吗,酒吧里随随便便的货色已经满足不了我了。”
“哦?”我倒也来了兴致,“那你看上了什么样子的?”
“上次和你提到的女孩子,衬衫牛仔裙,马尾辫运动鞋的,还记得不?”
“恩。”
“自从上次光顾后,她成了我们这里的常客了。有时和那个老头子在一起,有时候一个人拿着金卡过来转转。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啊,手指从左点到右,只说了一句,全包起来!”
“天啊,听着怎么象在泄愤啊!”我不可思议。
“可不是吗?最近看那女孩子心情不太好,按理说陪着个有钱的糟老头,怎么也应该是笑脸相迎的。她倒好,跟阎王似的!倒是那老头,处处陪着小心,递个信用卡都用双手捧着,象在伺候老佛爷!”
“这姑娘好本事!训男人跟训狗一样!也不知这男人哪里得罪她了。”我不禁赞叹。
“知道什么叫手腕了吧,人家的锦衣玉食是凭了真本事!你以为情妇这么好当啊,按我说,这属于高体力和高脑力的工作范畴呢!”
我哈哈一笑,点头称是。
那天晚上,弯妹忙着校刊的工作,发消息歉意地让我不必等她一起去吃晚餐。我拿着饭卡往食堂走去,拥在黑压压的饥饿人群里,却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
想想,习惯还真是个奇怪的东西,开学到现在不过几个星期,我却习惯了和弯妹同进同出。一开始是源于对她地位的惊讶和碍于她貌似真诚的热心,到后来,却成了自然而然。
与弯妹不合的那段岁月里,我倒也不曾感到寂寞或者难堪。无聊时与大龙小龙聊天亲热,月月花去几百的手机费,或者精心打扮,到校园的角角落落去实现自己的艳遇,日子倒也快活。而今,生活却忽然多了一种成分,当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改变时,不由地愣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错愕,错愕,连身后有人唤我,都充耳不闻。
来人终于挤到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这才缓过神志。一回头,竟然是小龙。
我微微惊讶,按理说小龙的宿舍离这里较远,是不会到这个食堂来吃饭的。只见他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说话也有些带喘,“叫你好几声了,怎么都不理我!”
我稍稍皱眉,一见小龙,又想起那天他的无理请求,就再也笑不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啊。”
“找你一起吃饭咯!……知道你还生气着,前些天发你消息,你都没有回我。”
确有其事,因为我觉得总要立个规矩。我点了点头,端了餐盘寻找位子。还是小龙眼明手快,抢了我的餐盘,找了张桌子放下,示意我坐下。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弯妹告诉我的。”小龙神秘一笑。
“弯妹?”我不由地诧异。
“那天在教导处遇见她正和教务主任在说话,呵呵,就象是英国女王接见贫民一样。我吗,就是那点破事情咯,去咨询了补考的成绩,一看分数单,五十九分,差点没有晕过去!”
“然后呢?”我催促他快说。
“我只好放下爷们的尊严,苦苦哀求那臭老头子,就差没给他跪下了。那鼻毛外翻的臭老头,软硬不吃,非逼我重修不可!……要不还得说弯妹有义气啊,稍稍说了几句,老头的嘴脸就松动了。整个人服服帖帖,连外翻的鼻毛都老实地缩回去了。”他一边说,一边花痴地笑。
“弯妹还真是神通广大啊!”我不禁赞叹,虽然口气有些酸溜溜,“那后来呢!”
“后来,主任帮我拉到了六十分。我和弯妹一起走回来的时候,她就问我是不是和你吵架了?”
“你回答是了?”
“对啊。我还奇怪呢,她怎么知道的?该不是你在寝室偷偷为我哭鼻子吧!”他嘻嘻而笑,伸手逗弄我。
“才没有呢!”我白他一眼,“继续说!”
“我告诉她,我怎么约你吃饭,你都不回复我。弯妹就劝我,干脆主动来找你。她说今天晚上会找借口不和你一起吃晚饭,你贪方便,一定会来这个食堂的。”
我听了,一时愕然。刹那间,竟觉得有些感动。
“好吧,”小龙的表情忽然宛如一只小狗,夹起一只小番茄,殷勤地送到我的嘴边,“你就别生气了。你看,连弯妹都那么为我们着想,你就原谅我吧!”
我狠狠瞪他,“哪里那么容易。”
“我再也不提那个了!我发誓!”小龙一脸凝重,庄严地翘起两跟筷子。
我不禁一笑,“真的?”
“真的。”
我恍恍惚惚,口气一软。不知何时,甜蜜的番茄已经塞进我的嘴里。
四十五
与小龙亲亲热热地吃过了晚饭,还绕着四周的林阴小道散步许久。
他牵着我的手,静静地道了句,“事后想想,其实我也真的很后悔。我喜欢你,也是因为知道你不是乱来的女孩子。”
我惬意地靠上他,欣慰地感叹,“你明白就好。”
他点点头,挑了个僻静的角落,然后俯下身子浅浅地亲吻我。十指纠葛,缠绵许久,彼此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好吧,我承认,其实我心中早就做好了原谅他的准备。
男人只要肯服软,女人往往是很好搞定的。
心情舒畅地回到寝室,见弯妹坐在书桌前,正安静地温习教材。我瞥见垃圾筒里有张三明治的包装纸,心念一动,张口,却也说不出什么。
倒是弯妹回头与我招呼,“回来了啊!”
我点点头。
“做好的作业放你桌子上了,老规矩,改几个步骤啊。”她平淡地说了句,回过身子,又用光速解决着一道道下礼拜的数学题。
我翻开桌子上的淡绿色作业本,依旧是工整无暇的字迹,有些地方的墨迹还稍稍湿润未干。
我莫名地又觉得迷茫了,弯妹究竟何以对我如此热心?
好吧,又或者是我该死的疑心病,让我对突如其来的友情总是摇摆不定?
但天下的任何事情都会有它突如其来的理由,或者阴谋。
难道世间真的有白白落下的馅饼?
就算真的有,会填饱我的肚子,还是干脆直接把我压死,这都是个问题……
我握着作业本,阴晴不定地思索着。忽然瞥见背后的弯妹正从镜子里偷偷地看我,猛然一惊,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赶紧坐下来,埋头开始唰唰地开始抄写。
晚些,班长又叩门来收作业本。
她接过弯妹与我的本子,装作不经意地翻了翻,然后却微微地笑了。我等待着她说些什么,虽然经常是我不爱听的,但她总是客观地把我和弯妹联系在一起,往往令我无奈地面对现实。
但意外的,她这次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笑着,从笑里也看不出什么蛛丝马迹。我感到古怪,但班长捧紧了本子,撩了撩白衬衫的袖子,只问了句,“隔壁寝室的灯暗着,她们出去了吗?”
我只得接下她的问话,把自己的疑惑先吞了下去,“出去买东西了,你过会儿去吧!”
她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倒是衬衫和牛仔裙的搭配让满手本子的班长有些迈不开步子,先是稍稍地踉跄,才站稳了,运动鞋扣着地板,渐渐走远了。
却是这一身的打扮,刹那间在我心里引起一阵微微的涟漪。
我忽然感到惊讶,白衬衫牛仔裙,运动鞋,和马尾辫。这些稀疏平常的装扮组合在一起,却在我的脑海中构成一张不可思议的图画。
一个女孩陪伴着一个苍老的男人,站在一片金碧辉煌前,面目模糊。
我倒吸一口冷气,恍恍惚惚,心想着世界难道真的如此狭小?小到,甚至自己都觉得害怕了。仿佛芸芸众生都拥挤在一只纸盒子里,无论自己做了什么,亏心的或者阴险的,自以为隐蔽,却都看在千万人的眼睛里。
我深陷在迷离的雾中,直到弯妹轻拍我的肩膀,“发什么呆啊!”
“没有啊……班长今天的样子很阳光呢……”我回过神志,随口应付道。
“我也这么觉得……你说,班长有男朋友吗?”弯妹忽然问。
我骤然警觉,“我怎么会知道?”
“我觉得,一定有!真好奇是什么样的男人呢!”弯妹笑了笑,继续温习着功课。
四十六
我忽然觉得有些凉意,但想深究弯妹的笑容,她已转过身子,眼睛里映满了xyz。
我顿时感到无所适从,感觉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林林总总,却都在走向同一个方向。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抓住了它的轮廓,却总也看不清它的眉目。于是再走近些,再走近些,骨碌一下,也许已经走到它的胃里。黑漆漆的,不分辨青红皂白。
我按了按太阳穴,告诉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又忽然想到,人如果会预知该有多好,就没有了焦躁,更没有了莫名的惊颤。但真的做到了,人生又只成了一项没有色彩的目标。在这样的矛盾下,我倒是得出一个结论。
好吧,人生在世,很多事情,就是这么贱的。
而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一个星期后。
某天下午,正开着班会。班长站在讲台前,摊开记事本,开始征集着大家的意见,
“这次的团日活动,大家觉得搞什么项目好呢?……当然我们资金有限。”
这么一来倒是破坏了大家的兴致,“没钱啊?搞什么都是白搞。”
“对啊对啊,但也别再收班费了。这个月我还在存钱买化妆品呢!”
“不搞不行吗?很麻烦啊……”
“又没什么喜庆的事情,还非得搞什么活动……”众人争相抱怨,却不知是谁提了这么一句,“不过貌似班长你,是快要评上校级别的优秀学员了吧!” 才一句话,又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对哟,听说过几天就是审核大会了吧!”某女陡然把话题一转。
班长似是有些羞涩,但依旧是掩不住的喜悦,“是啊,在15号那天。到时候校长会从我们班级里抽取几名同学,听取群众的意见。还请大家多多帮忙啊!”
众人顿时“哦“成一片,某女嘻嘻而笑,“这不是个很好的理由吗?庆祝班长选上校级优秀学员,我们就搞一次班级聚餐吧!”
这话倒是说得轻巧,班级二三十个人,张张淌着口水的嘴,区区的班费简直是杯水车薪。班长一听就犯了难,但顾及着一群恶狼又都是群众,反驳的话却也一时摆不上台面。
只得敷衍道,“事情还没成定局呢!”
“别谦虚了,谁都知道,开大会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形式主义,成不成早就内定了!听说成了校优秀学员,奖金丰厚,还能借这东风入党。好处这么多,我想班长对待一直支持你的我们,也不会那么小气吧!”某女一下变得口齿伶俐,摆明了借此机会狠敲班长一顿。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就好比把班长逼到了死胡同。班长一脸的难色,心里八成在做着激烈的搏斗。
不请客吧,但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怎么能得罪这些需要为她说场面好话的群众呢?
那就请客吧,但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她的优秀学员分明是自己辛勤跑腿和殷勤送礼的结果,旁人又何德何能也来分一杯羹?
这些心思泛成红红绿绿的光,现在了班长的脸上。我倒也是第一次见班长这么犹豫不决,而更意外的,是帮她解围的人,竟是弯妹!
只见弯妹大大方方地举手发言,“你们啊就别欺负班长了!二三十头饿狼,还不把班长吃穷了?”
她这么一说,话题自然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某女自然而然地接口,“对哟!弯妹成了林氏夫妇的干女儿,这件喜事怎么能忘?”
于是立马就一呼百应,“那弯妹,你可要对我们表示表示啊!”
“同学一场,我们都为你高兴呢!”
“对啊,可不准象班长那么小家子气。”一句话,倒把一旁班长的脸气成了灰白色。
弯妹嫣然一笑,“也好啊!我早就想好好谢谢大家了,干脆就由我做东,去校外的海鲜饭店来一次聚餐。也正好算做团日活动,怎么样?”她说着,询问地望了眼班长。
但此刻的情势早已不容班长做决定,弯妹的话刚落音,众人就三呼万岁,只差没把弯妹高高地举起来,哪里还容得班长说个不字呢!
班长怏怏地点了点头,输在金钱这个东西上,不服也不行。
而弯妹更是意气风发。宛如谋朝篡位般,竟站上了讲台,挤在班长的身边,开始仔细地与众人讨论去酒店饕餮的事宜。班长一时却成了摆设,站着也不是,下去也不是。
只听见弯妹说着,“那干脆把聚餐定在14号晚上,顺便当成预祝班长成功的酒会,怎么样?”话是朝着班长问的,但答话的权利显然又轮不到班长了。众人已象被洗脑了一般,闹闹哄哄地答成一片,
“好……”
“没问题。”
“弯妹你可真够朋友的!”
又听见有人窃窃私语,
“海鲜酒店?是那家装修得有模有样的吗?”
“就是啊,你不知道吗,天天有空运的澳洲龙虾,钳子都比你的拳头大……”
“进去的都是老板,人头马当白开水喝啊……”
众人议论纷纷,已全然把班长忘在了九霄云外。
四十七
班长稍显尴尬,但手足无措只是片刻,又立即恢复成以往的沉着,也装着饶有兴趣地听着众人小市民般的议论。正欲也搭句话,适时她的手机在口袋里焦躁地振动着。她略一迟疑,掏出手机,表情闪过一丝微妙的变化,趁着众人不注意,抽身去了教室外。
我仔细辨认着,也久久没有听见门外班长的说话声,可见她走得够远的。而另一个一直注意着班长的人也适时发话。弯妹忽然惊讶,或者装作惊讶地问,“耶?说了半天,班长怎么不见了?”
“刚才去外面接手机了吧。”某女回答,正想把话题再扯回三纹鱼和生蚝上,但弯妹却并无此意。
她朝门口张望了下,大惊小怪地说,“人都跑到走廊的那头去了!什么电话那么神秘啊,该不会是男朋友的召唤吧!”
这么一说,班长的室友就自然地接了话,“肯定是咯!班长的男朋友一来电话,她就神秘兮兮地躲老远。”
“班长真有男朋友?”弯妹的眼睛一亮,“那不如也请来一起聚餐吧!反正这也是预祝班长成功的聚会吗。”
“不过我们都没见过班长的男朋友,平时不见她去约会,电话也并不多。”
“哦,”弯妹答应一声,目光却依旧瞧着远处的班长,久久才收了回来。
那天班会结束后,弯妹到了寝室,就打电话到海鲜酒店预定宴席。
“喂,陈经理吗,我是弯妹……我想预定宴席,大约三十人,……位置要好一些的,定在14号晚上……菜肴现场点,不过,你可要多预备些新鲜的材料,别让我在同学面前丢人哟……”
她宛如女皇般,翘着二郎腿又吩咐了几句,这才挂上了电话。看她那架势,八成早已是那里的vip级贵宾了。我仿佛看见了低头哈腰的经理,在弯妹面前,宛如汉奸见了皇军。
事实上,很多人,都是如此的。
我忽然开始庆幸,自己虽然不再踩在弯妹的头上,能和她平起平坐,现在看来倒也是种幸运了。
日子唰唰地过,转眼就到了14号。
那天班长叫住我,说校长抽了学号,我也是参加审核大会的群众之一。
“15号下午一点,在行政楼三楼的会议室,可不能迟到哟!”她叮嘱我,连眼神也是开学以来最为温柔的。
我心领神会,事实上我对班长一直有种英雄相惜的感情,虽然她现在正误会着我,但我总也不会给她撂麻烦。我点点头,又问一句,“还有谁也去啊?”
“小A啊,小B啊……”她随口报了几个名字,顿了顿,又说,“还有弯妹。”
“弯妹?”我当下疑惑,“她似乎不是抽取的学号范围里的啊。”
“她是作为校刊记者,临时加进名单的。”
我点了点头,却还是迷糊不解。因为弯妹的工作是校刊的编辑,除了那次为了逃避集体舞,她平日是不做记者的工作的。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问,班长又浅然一笑,“今年的审核会,奖金的赞助商,林氏夫妇也会来。她们想借机看看干女儿,也是无可厚非的。”
原来如此。但想着班长的光荣之日,竟成了别人探亲的机会,多少有些滑稽。怎么想,班长总也不会是高兴的吧。
四十八
不过那天晚上的聚会,倒是搞得可圈可点。
弯妹好歹顶了一字“林”的派头,出校门才不过十多分钟的路程,她都事先预约了八部出租车。一字排开占满了学校的大门口,光这一项风头就简直盖过了桑美了!
“这是什么领导来视察啊?”路人甲惊诧地问,
“听说是搞班级聚餐。”路人乙回答。
“什么班级那么奢侈啊!”路人甲眉毛惊得冲上了脑门。
“你懂什么呀,是弯妹所在的班级。”
“哦……难怪了。”
驱车前往海鲜酒店,人刚一下车,两排衣着光鲜的礼仪小姐就微笑鞠躬,闪着高露洁般的牙齿高声道,“欢迎光临!”搞得众人都一愣一愣的。到底都还是涉世未深的学生啊。
也只有弯妹,明显就习以为常,大小姐派头十足。她挥挥手示意大家跟她进去,才刚走几步,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士,胸口别着枚经理的牌子,就卑躬屈膝地迎了上来。
她低垂着头,眉眼都埋在漆漆的阴影里,只剩下谄媚的语音,“林小姐,久候多时了!您定的房间在楼上,请跟我来。”说着,把我们一行人引上了楼,推开一间名为春色锦园的包房。
当真是金碧辉煌,夫复何求。高过人身的琉璃花瓶,嵌在墙壁里的少女画像,微微摇曳的水晶吊灯,闪烁得众人一时睁不开眼。
弯妹凑到我的耳边,轻轻地说,“这是这里最好的包房……知道什么是春色锦园吗?”
我略一思考,尝试着回答,“春色,就是女人咯!锦园……金元……是金元宝的意思吗?”
“聪明!”弯妹赞一句,“色和财,是人生极品的追求呢!”
我点点头,却一下子对这华丽的包房有些厌恶。
众人分三桌坐下。我与弯妹自然一桌,弯妹又拉着班长坐到她的身边,
“今天我们两个人都是主角,坐在一起方便些。”
她笑得坦然,班长自是无所推辞,只得坐下。
菜单不久就送到了弯妹的手上,弯妹替众人信手点了几个菜肴,生猛海鲜,飞禽走兽,道道都是个中精品。经理代替了服务小姐,亲自记录下弯妹的点单,又谦卑地推荐,“可需要饮料?恰好到货了年份极佳的红酒。”
弯妹合上菜单,“呵呵,这倒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别总是喝橙汁椰奶那么乏味了。尤其是班长,鸿运当前,自然要来点红酒助兴。”说着,把菜单递还给经理,“就开一瓶吧!”
自然是不问价钱的。
经理瞬间笑得花痴,可见一瓶红酒的利润有多高。她又道,“林小姐带着朋友来光顾,是我们的荣幸。老板说了,每人送一盅鱼翅,聊表心意。”
“那替我谢谢你们老板了。”弯妹浅浅颔首,倒也没有多大的惊喜。
宴席开吃后,瞬间就变得闹闹哄哄。各桌吃得风卷云残,不亦乐乎。张张流油的嘴,还来不及抹一下纸巾,就又探向另一道菜。满目都是横飞的筷子,纵横交错,叹为观止。
众人正吃得尽兴,却不想从哪里传来一阵颤动。只见班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一眼,又往门外走去。大家本也不做理会,各自的筷子都没有停手,倒是弯妹说了一句,“又是班长的男朋友?跑那么远接电话,多扫大家的兴致啊!”
某女于是跟屁虫似的接口,“就是就是……”
“那不如这样吧,”弯妹好似灵机一动,“等班长回来,让她玩真心话大冒险,算是惩罚她扫大家的兴致,怎么样?”
众人满口肉汁,见有额外的热闹看,也都纷纷称好。
五十
谁知道呢?
我忽然发现,这真是世间最不负责任的话语了。
瞧那一张张灯红酒绿的脸,吐着轻佻暧昧的口吻,斜睨的眼神,微笑的嘴唇,连皮肤的纹路都是明媚含糊的,都在分明地暗示着事情的某种可能。把自己胡乱的猜测涂鸦进别人的思考中,却又用一句‘谁知道呢’轻松绕开所有的是是非非。
真是太狡猾了!我愤愤地窃窃而听,美食带来的快乐,也渐冷渐硬,烟消云散。
而那厢,趴在桌上的班长宛若奄奄一息。她眉目通红,浑身绵软,伸手勉强地推开弯妹递过的酒杯,嘴里念念有词。
“什么,班长你在说什么?”弯妹兴奋地把耳朵凑了上去。
班长顿了顿,只是摇了摇头。却因为酒精的缘故,瞬间失去平衡,险些倒在地上。弯妹一把扶起她,动作温柔,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好吧好吧,不说也可以!这是最后一杯,干了它!”
班长眯缝起双眼,眼前玫瑰红的酒汁仿佛变成了渗血的毒药。她晃了晃身子,艰难地抗议,“三个问题……不是……已经问完了吗?”咬字含糊,仿佛神智不清。
“今天是预祝你成功的酒会啊,就不要拘泥于这些小细节了!来,干了它!”弯妹不依不饶,连扣着酒杯的手都渐渐地用力。她缓缓举高了杯子,在我看来甚至是十分蛮横地把酒杯凑上了混沌中的班长,抵着她肿胀的嘴唇,几乎是强行地灌了进去。
那瞬间,我僵立在原地。
整个吃喝糜烂的房间里,大概只有我看见了那一刻,弯妹执杯的手,立起了淡淡的青筋。
被强灌下肚的酒汁,顺着班长的嘴唇流出了一半。她面目纠结,似是挣扎了片刻,然后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四肢也缓缓地松弛了。
恍然间,我甚至疑惑她是不是死了?好在,鼻翼还在轻轻地扇动着。
而弯妹用惊诧,或者故作惊诧的口吻大惊小怪着,“啊呀,班长你喝醉了吗?怎么那么不禁喝!这才几杯啊……”
众人闻言,都纷纷探过头来看。
“啊,真的喝醉了吗?”
“不会吧,才不过喝了三杯,还是红酒呢!班长这么不能喝啊!”
吵闹了几句,立刻有同学注意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不妙,现在都快八点了。班长醉成这样,还怎么回学校啊!”
这么一提,大家都犯了难。眼看着烂醉如泥的班长,身子绵软得只能挂上椅子上。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她只皱了皱鼻子,却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男生们可以帮忙抬班长回去吗?”弯妹建议。
“这……总不太好吧!”为数不多的男生也都有所顾及,“再说了,我们又不能进入女生的宿舍区。”
“这倒是,可是抬一个大活人,对女生来说又太勉强。更重要的是,被别人看到我们抬着班长回去,影响也不好。明天还有优秀学员的审核会……”弯妹捏着下巴思考着,又忽然懊恼地感叹,“都怪我今天太高兴,硬是让班长喝酒……”
“这怎么可以怪你呢,谁也不知道班长这么不能喝啊!”某女马上奉承地回应。
弯妹舒了口气,“这样吧,大家先吃着喝着,我来想办法解决吧!”
众人一听,事不关己,也都闹哄着纷纷散开了。
聚会持续到将近九点。当众人连餐后的水果盘都一扫而尽时,那别着经理牌子的女人又低着头走到弯妹的身边,把一把钥匙恭敬地递上。
弯妹接过,对酒足饭饱的众人这么宣布,“班长到现在还没有清醒,我觉得还是在这里开个房间,让班长好好休息,这样最妥当!大家觉得呢?”
弯妹的话让众人一时都有些诧异,但思前想后,这貌似也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了。
“不回宿舍不要紧吗?”也有人担心地问。
“放心吧!出什么事情我担着,这毕竟是我的过错。”弯妹说得正义凛然,“再说了,规矩是规矩,但学校何时认真地查过房呢?不过是形式主义罢了。”
这话在理,倒是消了众人心头的顾虑。想起那些夜夜欢腾不归巢的野鸳鸯们,班长偶尔外宿一次,似乎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更何况,终究不是自己的事情,众人见有了解决的方法,也就象完成一项任务般,谁还有心思去深究呢。
“那由我们的服务人员把这位小姐抬去房间吧!”经理这么说。
“也好,我和你们一起去。”弯妹说着,起身走到门口。又忽然回过头,“璃珠,可以把挂上椅子上班长的包和外套拿过来吗?”
我点点头,取了椅子上的物件抱在怀里,和他们一起走出包房。
电梯上到五楼,有为数不多的几间套房。其豪华奢侈的程度,我相信班长一觉醒来,一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几位服务小姐小心翼翼地把班长安置好,弯妹对经理吩咐道,“明天准备一辆出租车停在门口,她醒了以后,让她尽快回学校。还有……”
经理谦卑地听着,脑袋象拨浪鼓般一点一点,看上去着实好笑。
我把手提包和外套放在沙发上。转过头看了一眼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班长,心念忽地一动,又禁不住环顾起整个房间来。
墙角,家具缝隙,电器的死角,成叠的杂志之间……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被这些琐碎的角落所吸引,明知道不会看到什么,却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查看着。
是自己电影看多了吗?我犹豫地反问自己。总觉得,这真是个不安的场景。
“找什么呢?”弯妹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吓了一跳,“没有啊!”
“你啊,还真是电影看多了呢!”她顿了顿,忽然掩嘴而笑,“虽然象针孔摄像头之类的东西,现实生活中也的确常常会遇到。”
她这么一说,我不禁有些尴尬。别扭地回过头去,又为这份‘心有灵犀’而感到恐慌。
倒是弯妹渐渐笑得坦荡,“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快走吧!大家应该都已经上车了吧!”
说罢,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楼下走去。
五十二
古怪的气氛渐渐弥漫开来,我几近晕眩,感觉手中的手机如炭火般灼灼。
适时校长走了过来,“你们班级的班长也是候选人之一吧!她怎么还没有到呢?连这种场合也迟到……”语气明显含着微微的怒意。
弯妹连忙回答,“马上就来了!”虽然表情不太真诚。
“打她电话问一下吧,还要等多久。”校长说道。
弯妹无奈,只得点点头。她取过我手中的手机,翻看了下电话本,打了几个电话给班长平时相熟的朋友,
“喂……啊班长没有回过寝室吗?……恩,都在等她……好,有消息告诉我一声。”
“喂……班长没有找过你吗?……好,再见。”
……
几乎打遍了班长所有在校相熟的同学,但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场面变得焦灼,连会议室那头的林太太都渐渐地失去耐心了。
“那里闹哄哄的,是因为候选人还没有到吗?”林太太幽幽地叹了句。
倒是林先生好眉好眼地劝着,“再等等吧!”
林太太随即瞪他一眼,“听说这个候选人能力不错,挺讨人喜欢的。不过成绩似乎平平,现在看来,连基本的信用都没有。真不知道是怎么评上她的。”
林先生脸色微微一凉,可能是太太的反驳令他有些失面子。他别过头去,不再说什么。
校长见状,也知事情逐渐地难以控制了。他下了最后通牒,“再打几个看看,不行,就不等了!”
不等?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众人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度,但彼此面面相觑,也都无计可施。
大概也因为事不管己,即使着急,也只是凉凉的吧!
不过这时的弯妹却意外地表现出情谊满分的境界!她一边向校长求着情,一边焦急得翻看着手机的通话记录以寻找新的号码。
这下,她似乎有了新的发现。她把手机凑到了众人的眼前,“你们快看,这个号码是?”
大家一瞧,通话记录里,竟然超过一半都是打给同一个号码的。
“你们猜,这个人是谁啊?”弯妹神秘兮兮地问。
“谁?难不成是班长的男朋友?”
“呵呵,谁知道呢?”弯妹狡猾地一笑,“不过你们看,最后一次与这个号码的通话时间,就是昨天晚上的聚会时间呢!”
“那不就是摆明了吗,就是班长的男朋友咯!”某女兴奋地接口。
“可是班长的男朋友不是工作了吗?他不在学校,怎么可能知道班长现在的下落呢?打给他也没用的吧!”也有人质疑地说。
“谁知道班长昨天有没有撒谎啊……看她昨天那个吞吞吐吐的样子,八成是隐瞒我们了!她的男朋友,很有可能是本校的呢!”某女瞬间变成了名侦探的模样,而她的推理,也似乎是有根有据的。
眼见着话题就要被转到有关班长的八卦中,弯妹连忙插上嘴,“不管怎么说,我先打打看吧!现在找人最要紧!”
众人一一点头,又都兴奋异常地凑到一起。接电话的会是怎么样的人呢?是什么让昨天的班长如此难堪?
宛如正要揭晓那犹抱琵琶的少女。在他人的隐私被迫暴光前,一一竖起双双精密运作的眼耳。
弯妹深吸一口气,然后,庄重地拨打了那个号码。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吗?几秒钟之后,所有的人都肃穆得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就连校长,也一时无措得象个垂死的孩子。
会议室的那一头,林太太不耐烦地翘着二郎腿。她正向丈夫抱怨着那群学生不知在吵闹些什么,她的丈夫,也就是林先生的手机,唐突地响起了!
这个世界,巧合得太恐怖了。
我那时,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五十三
铃声持续焦躁而无辜地呻吟着。
林太太皱了眉头,双手不耐烦地摩擦着她的真丝围巾,“你带着私人用的手机?等着和谁联系呢?”
林先生赔笑着回答,“是弯妹昨天让我带着的。今天要和她一起晚餐,方便彼此联络。”
他说着,从西装口袋里取出手机。却只是看了一眼荧光屏上的来电号码,脸色就微微地一僵。
“快接啊,”林太太催促着,“是谁啊?”说罢,还把头凑了过来。
林先生下意识地把号码遮住,“是老王,大概想约我周末去垂钓吧!”语毕,起身走到一边,轻手轻脚地接起电话。声音带点鬼鬼祟祟的意味,小声道,
“喂……”
而站在会议室那头的弯妹,整个人也宛如矗立的木桩。她面对着忽然接通了的手机,似是吓了一跳,良久才无奈而又迟疑地答了一句,“喂……”
林先生一愣,身体瞬间仿佛痉挛的木偶般颤抖不已。他僵硬地回过身子,看见站在那头的弯妹又一次对着她手中的手机喊了一句,“喂……”。而这份沉重的音节,分秒不差地传入了自己的手机中,刺痛了他的耳膜。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林太太迷茫地站了起来,肩上的真丝围巾如一阵旋转的风暴般滑落在地。
校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转动着粗短的脖子朝众人看了看,似是在心中权衡了种种的利弊关系,然后毅然决然地向林太太走去。林太太,正等待着事情的解释。
班长来得很迟。当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上三楼,已经是接近下午两点的光景了。
她当然不知道这短暂的一小时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她还奇怪着为什么那些群众代表都站在了会议室的门口,向她投去异样的目光。她显得疑惑,所以迟疑了步伐,低头打量了下自己的穿戴。看到衬衫有些皱褶,她伸手整了整。
我真的很想警告她,别进去了!会万劫不复的!但她看见我欲言又止的脸,却瞬间冷淡地别过头,然后推门走进了会议室。
所有人立马拥到了门前,争先恐后,不愿离去。两米见宽的大门瞬时趴满了一双双好奇的眼耳,开动了一部部雷达,精密地运作。
她们听见房间里传来班长歉意而不安的声音,“这是……抱歉,我来晚了,审核会已经结束了吗?……我的手机似乎丢了,不能及时通知到……真是对不起……”
但她道歉的话语,在此刻却因为风马牛不相及而显得尤其可笑。良久,从房间里传来高跟鞋扣着地板的声音,象是暴风雨前沉郁的协奏曲,林太太走到了班长的跟前。
“林太太,您好……”而班长礼貌的问候还未说完,始料未及便是“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有扒着门缝偷窥的同学,此刻则兴奋地小声嚷嚷道,“看啊!林太太扇班长耳光的时候,眼睛是通红通红的呢……”
众人见热闹愈演愈烈,也都渐渐地骚动了。
而校长适时地推门走了出来。他一脸阴沉,皮肤都泛着一种淤血般的青紫色。他看见泱泱的人群,难得粗暴地挥手驱散着看热闹的同学,“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快滚……”全然没有了学者该有的风范。
众人磨磨蹭蹭,依依不舍。
而直到临走前,也再没有听见会议室的动静。
五十四
我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外走去,回过神,才发现身边的弯妹不知何时已然没了踪迹。我不敢妄加猜测,是回到了会议室痛斥勾引她‘干爹’的狐狸精,还是等待着欣赏班长屈辱的表情?每一种想像都令我不寒而栗,浑身的汗毛象倒立的刺,扎得我头晕目眩。
走了几步,但觉空空荡荡,头重脚轻。同班的小A突然挤到我的身边,好奇地问我,“璃珠,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咯!到底有什么内幕啊?”
我很惊讶,“干吗问我,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
“别糊弄我们咯,”连与小A不合的小B也耐不住八卦的诱惑,插上了嘴,“你和班长,弯妹都那么熟悉!再说了,昨天你和弯妹一起送班长去包房,今天班长的手机就掉在了你的包里面,事情哪有那么巧合的啊!”
我冷了脸,其实心中早已察觉了事情的异样。此时此刻,才真正地觉悟到,弯妹与我的交好,根本就是一种推卸责任。在别人眼里,无论弯妹做了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地联想到我。无论我无辜与否,事实上,早已是她名义上的帮凶。
我喃喃地辩解,“真的,只是个巧合而已……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除此之外,我已然无话可说。
小A和小B听了,竟默契地都朝着我翻了个白眼。小A说,“好吧好吧,不想说就算了!你和弯妹关系那么好,我们哪里敢逼你!”
“就是啊,”小B接口,“每年还有很多外星人绑架地球人那么诡异的事情呢,我们也不是不相信你啦!……的确,是够巧合的……”
说罢,两人竟手牵着手,傲慢地从我身边走过。看来同仇敌忾,真的是促进友谊的最好方案。
我憋了一肚的气,几乎要以眼泪的方式宣泄出来。我倔着脸硬是撑到了寝室,关上门,这才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时间一格格地经过。恍惚间,哭得渐渐忘我。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为何而哭,是为了别人对我的怀疑和讽刺?还是对班长遭遇的兔死狐悲?似乎后者更要我感到恐慌。
我缓缓直起身子,活动大脑整理起整个事件的过程。从那次班会上提议去海鲜酒店的聚餐,到弯妹故意引起众人对班长男朋友的猜测,再发展到聚餐上的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借机灌酒,把班长留在酒店里。
这一切,分明都是预谋。连让我帮她拿班长的手提包和外衣,都是事先想好的一步!而事后为班长回学校而预备的出租车也是弯妹的亲自吩咐,也就是说,一切都在弯妹的控制之中。
我不由地觉得寒冷,身体裹了被子,却还是象破了洞的娃娃般瑟瑟发抖。
让我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我宁可去相信火星人已经入侵了地球。而让我更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在后头。
弯妹久久未归,也许是纷飞的家务事让她脱不开身。我乐得一个人清静地呆在寝室里,面对她,反而会不知所措。
偶尔会有热心来窜门的同班同学,假模假样地胡扯了几句,又来刺探那些她们猜测的真相。列举出所谓的证据一二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是她们怀疑的目标。完全把我和班长和弯妹搅成了一滩污水,从中获得隐晦的乐趣。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得一次次地辩解,口舌渐渐无力。
“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啦!”某女端坐在我的面前,笑成一张如圣女般亲切的脸,“我发誓哟!你告诉我一个人就好。”
我暗自冷笑,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下逐客令。恰巧此刻自己的手机在桌上欢快地跳起舞蹈,我赶忙接起,是小龙的电话。
“璃珠啊,吃过晚餐没?”
“没有。”我根本没有吃饭的心情。
“太好了!我正在校门外办点事情,一小时后我们在街对面的烧烤店见面吧!是新开的店,评价很好呢!”
我点点头,也正想趁次机会离开这些咋舌的女人。“那好,我马上就出门咯!”
“不着急啊,还有一个小时呢。”小龙说。
“我……想见你吗!”我胡乱地撒着娇,挂了电话,就顺势歉意地说,“不好意思,男朋友约我出去吃晚餐。”
“哦,”某女讪讪,“那,下次再聊啊!”
我点点头,迫不及待地把她推了出去。
为了躲避那些烦人的流言蜚语,我早早地梳洗装扮,信步向校门外走去。
夜里七点的校园,已经开始渐渐地宁静。路灯象一朵朵温柔的花徐徐绽放,长椅上相依相偎的男男女女,不多本分注意力给他们两人以外的世界。彼此纠葛,缠绕,发出细微的昆虫般的声音。点点荷尔蒙装饰着入夜后的校园。
我来得早了,烧烤店前果然没有小龙的身影。于是转身,想去隔壁的果汁店喝杯饮料,目光流转之际,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身心为之一颤。
是班长,摇摇晃晃地进了一家小酒吧。那斑驳的背影,象是被路灯的光割得四分五裂,转瞬间,消失不见了。
我呆立许久,直到夜风冷了自己的手脚,这才挪动步子,决然地追上了那个身影。
酒吧很小,我推门而入,一股烟草和酒精的腐朽气息立即钻进了我的五脏六腑。不多的几张桌子,我看见班长独自蜷在角落的位置,便急匆匆地靠了过去。
只几分钟,她的桌上已有十多只啤酒罐子,有两只已经空了。她摇晃着身子,正伸手去抓第三只罐子,却不料被我阻止了。
她楞了下,这才抬头看见我,表情冷淡,“你怎么在这里?”
“那你呢,你就可以呆在这里吗?”我环顾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不由地生气。
“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满意吗?我以为你会大笑呢。”她讽刺地笑笑,绕开我的手,去抓另一罐啤酒。灵巧地拉开拉环,仰头就是一半。
“好喝,呵呵……”她浑浑噩噩,“也来一罐吗?海鲜大餐我请不起,啤酒总还是可以的!”
“别再喝了,你都醉了!”我蛮横地夺过啤酒。
“醉?你开什么玩笑?”她轻蔑地一笑,甚至伸手在我的脑门点了一下,“除了昨天,我哪有那么容易喝醉的?”
“你,什么意思?”我听出了话语的弦外之音,感到蹊跷。
“装什么装?”她糊涂地发火了,顺手又抓过一罐,“你和那□做了什么,你们自己最清楚!三杯红酒就想把我撂倒?做梦,三瓶安眠药还差不多!”
我听了,惊愕地说不出话来,只由得她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我真是太大意了,就这么喝了那□递给我的酒杯……三杯红酒,就让我睡到了隔天的十二点!我真是蠢透了……竟然还心急火燎地上了她给我准备的出租车!……可笑,那车子,竟然载着我往反方向开……”
她越说越激动,双手向上胡乱挥动着,手中的啤酒罐子也不断地洒出酒汁。
“□……混蛋……该死……”她激烈地骂着,语言渐渐不堪,表情却越发地脆弱。直到仿佛耗尽了浑身的力气,这才软软地垂下身子,埋在一堆啤酒罐子里,嘤嘤地哭泣,
“你去告诉她,我输了,我输了……别再折磨我了……我玩不起了……”
我静默地坐在她的身边,尝试着,伸手为她擦去眼泪。一串一串,仿佛要淹没世界般的野心。
半小时后,我搀扶着喝了十罐啤酒的班长走出酒吧。晚风一吹,她似乎慢慢地清醒了。而清醒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礼貌地推开我。
我有些失落。听见她冷淡地说,“我好多了,可以自己回去的。”
“好……”我迟疑着,也只能说出这一个字。
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思索了下,终于问她,也许是个愚蠢的问题,“你和林先生,真的……?”
她惨淡一笑,“事情不是已经很明了了吗。”
“那你们是怎么……?”我始终耐不住好奇。
她叹了一口气,还是回答我,“就是在一直向学校领导送礼的时候遇到的……真没想到,混沌得,把自己也送了出去……你现在知道,我是怎么得到优秀学员的名额了吗?现在失去我也不可惜了,反正本来就不是我应得的。说实在,的确是我从弯妹手里抢来的。”
“哦。”我听着,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他对我真的很好……”班长说着,忽然露出一丝柔情,“我一撒娇,他都肯冒着风险开车送我来开学。但那部宝马,后来却成了接送弯妹的专用车。我生气时,他愿意买下一个柜台的化妆品讨我开心……还为我打点前途,他在学校高层的一句无心的话,就能帮我省去好多的麻烦。他其实,真的对我很好。”
“只可惜……”说到这里,表情又缓缓地僵硬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是认命了,不再反抗。她转身欲走,停了停,又留给我一句话语,“还有你自己,也别太信任她了。”
我想反驳,却又鬼使神差地点头。
夜幕中,只是看着班长挺直了背脊,渐渐走远了。
五十五
我心神空旷地站了会儿,忽然想起了和小龙的晚餐约会。抬表一看,竟在不知不觉中已然迟到了半个多小时,连忙提步飞奔到烧烤店。小龙站在店前,打着哈欠跺着脚,明显是久候多时的样子。他看见我姗姗来迟,孩子气地翘起了嘴巴,
“怎么那么晚啊,我的大小姐。你不是说马上就出来的吗!”
我咿咿呀呀地笑笑,亲热地挽上他的手臂,“有点事情耽搁了,不生气了啦!……走,快进去吧!”说完,耍出可爱小无赖的表情,拉着他在烧烤店里就座。
小龙僵硬的神色总算缓了过来。他坐定身子,信手点了些菜色,却忽然皱了皱鼻子,靠近我问道,“璃珠,你身上怎么有烟味?”
我低头闻了闻,这酒吧的颓废气息倒还真是阴魂部散呢。只得随口答道,“刚才在果汁店喝饮料,身边的人在抽烟,讨厌死了呢!”
小龙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奇怪地问我,“果汁店?你迟到前,一直在隔壁的果汁店吗?”
我一愣,暗自责怪自己回答得草率,“是啊,在那里翻看杂志,看着看着就过了时间。怎么,还怪我啊!”
“不是啦,”小龙摇头,“只是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是吗?”我慌乱地低下头,今天发生的事情的确太多了。
闲聊了几句,小龙忽然问,“对了,今天早上看见林氏夫妇那辆拉风的跑车开进学校了!他们来参加学校活动吗?”
“恩。”我简单地答他,事实上并不喜欢这个话题。
“依我看,是假公济私来看望弯妹吧!”小龙举着个鸡翅膀,笑得花痴。
我顿时觉得厌恶,“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咯!”没想到小龙却突地兴致高涨,说得慷慨激昂,“就好比上次我的补考,没有弯妹就通不过吧!从那以后,那鼻毛外翻的臭老头每次见了我,说话都会结巴。八成是把我当成弯妹的好朋友了,不敢得罪我呢!”
我听了,心中不是滋味,“我看,是把你当成了弯妹的男朋友吧!”
我语气幽怨,而小龙却还是没心没肺的继续哈哈笑着,“大概吧,哈哈,现在想想都觉得爽呢!”
我再也忍耐不住,停下筷子拍了桌子,“是啊!做弯妹的男朋友可比做我郑璃珠的男朋友爽多了吧!”
小龙一惊,仿佛这才意识到我心情的不适,连忙补救,“我没有这个意思,你想太多了啊!”
“怎么没有这个意思?”我说着,不由自主地悲从中来,“弯妹她现在漂亮了,成绩好人面广,出手又大方,她哪里配不上你了啊!”
“弯妹她的确是漂亮又聪明,也的确是没有配不上我……”小龙被我突然爆发的情绪吓到语无伦次,“不,……我是想说,你别胡思乱想,即使这样,我的心里还是只有你的啊!”
“那……”我莫名地,几乎要哭了出来,“那为什么我们一约会,你就要提到弯妹呢?从前弯妹还是丑小鸭的时候,你从来没有这么过啊!”
我的话,似乎一针见血了。因为我看见小龙的眼睛瞬间闪过了异色的光,他的言语动作,都在那一刹那缓慢了。
我承认,那一刻,我几乎绝望。但小龙终究说,“不,你别胡思乱想了!我提到弯妹,只是因为感谢她帮了我。她还帮助我们和好过,你不该这么怀疑她……”
“在那次见面后,你和弯妹还见过面吗?”我冷不丁地打断了他。
他又顿了顿,心虚地低下了头,“因为我想谢谢她,所以,请她吃过一顿饭。”
我冷冷一笑,努力压制住心中破碎的声音,“还有呢,不会只有一次吧!”
“你也知道,弯妹出手大方,她坚持要回请我一次,所以……所以……”小龙喃喃着辩解。
我默默无语,良久才感慨地叹一句,“我真幸运,找了个这么诚实的男朋友呢!”
话一出口,自觉说得简直是咬牙切齿,被欺骗的屈辱感也如雪崩般瞬间将我杀得体无完肤。
“我们只是吃过几次饭而已!”小龙焦急地向我解释,身子直直地探了过来,却不小心被烧烤台上飞溅的油烫到了手臂。
“痛……”他轻呼一声,跌坐回椅子。
我斜睨着瞧他,但觉已经无话可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是谁都可以,但绝不能是弯妹?快和弯妹断绝来往?还是干脆地,请你不要抛弃我?
太卑贱了,我办不到。单是想,已经觉得万分地羞耻。
在眼泪决堤前的一刻,我提起手提包冲出了烧烤店。身后隐约地传来小龙的呼喊,我堵住耳朵,一路狂奔。
那天晚上,弯妹一夜没有回到寝室。我独自一人,第一次觉得,寝室原来是这么空旷的。桌上的手机时不时地传来短消息,我看见是小龙的,就心灰意冷地删除。全然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我太无理取闹了?但我还是迁就了自己的任性。
我告诉自己,是谁都可以,但绝不能是弯妹!
半夜十二点,我躺在床上,神经滚烫地燃烧着,全无睡意。就连小龙的道歉短信也渐渐来得少了,两小时前有一条,一小时五十分钟前有一条,一小时前有一条,然后,没有了。我悲哀地发现,纵然我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消息,但,我依旧是在乎的。
于是越发地感到虚无,软弱。仿佛整个世界都是飘摇的云朵,请让我不断地下坠,下坠,用受惊的心脏来抵抗尘世的空虚。
我倦倦地起身,忽然心念一动,提起手机拨打大龙的号码。那一刻,我象个诗人一般准备了好多动人的话语。我渴望着温柔的话语甜蜜的问候,我甚至调整了最甜美的嗓音用以哭泣。但,电话迟迟没有接通。
我心灰意冷。喉咙渐渐地沙哑。
那一夜,空中连月亮也不曾露面。
五十七
中午时分,弯妹拉着我去学校的西餐厅吃午餐。
“发生了好事情,所以我请客,就当庆祝吧!”她晃了晃手中鼓鼓的钱包,示意我可以随便点。
我呵呵地笑了几声,却也不敢造次,只是随手点了三明治和咖啡。
“已经够了吗?”弯妹问我,“你该不会在减肥吧!”
“没有,我中午一向吃得不多。”我答她,其实根本没有吃饭的心情。
她点点头,也点了三明治和咖啡,然后把菜单还给侍者。
咖啡被端上桌的时候,缭绕的热气象帘子般隔开了我与弯妹。弯妹用小勺细细地搅拌了许久,加糖,加奶,然后又是顺时针地搅拌着。她忽然,抬头问我,
“璃珠,你和小龙吵架了吗?”
我一愣,但明白这场摊牌是迟早的事情,“恩……是小龙告诉你的?”
她点点头,雾气让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你似乎,很在意我和小龙的来往,为什么?”
多少令我不快的问题,我下意识地回避,“你听小龙说的?才没有呢,我只是借题发挥,不好意思,利用了你。”
“啊,是吗。我本来还心寸愧疚的,这下就好了!”弯妹似乎松一口气,“那你们究竟为什么吵架?”
我不禁沉下了脸,实在讨厌她的刨根问底,“和你没有关系……只是我厌倦了。”
“哦,那可是恋爱的禁忌呢!”弯妹忽然笑了,“小龙人很不错,只因为厌倦而离开他,不是很可惜吗?”
“如果你认为不错,那我就退出吧!”我试探地说。
她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讽刺,“退出?大可不必!如果小龙是校长的公子,那我自然会放马去追。如果是那样,根本就没有你插手的余地,更谈不上退出!”
我握着杯子的手不由发颤,这□裸轻蔑的话语,“你的意思是,小龙根本不配?”
“当然!”她傲然地说,“所以你大可放心!所有你以为的是是非非,全部是你的猜测,或者是小龙的一厢情愿。我,没有任何的责任!”她说着,还无辜地举起双手。
我听了,全身的骨节都宛如碎裂般咯咯作响,但还是拼命地忍耐着,一语不发。生怕一说什么,就是惊涛骇浪的开始。
“所以,你们还是赶快和好吧!”她接过侍者递上的三明治,“免得我成了恶人。误会,实在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了,呵呵。”
我狠狠瞪着眼前的三明治,屈辱感顺着血管在身体每一个器官中爆发。我甚至不敢抬头看,对面那宛如女王般的女人,会用怎样悲天悯人的目光注视着我。仿佛我是地上匍匐的昆虫,折翼的鸟,搁浅的鱼。
“呸,这里的三明治还真不好吃呢!”弯妹仍下咬了一半的三明治,“你和小龙还是快和好吧!抹不开面子的话,由我来做中间人好了……要知道,我是真心对你们好哟。”
她咯咯一笑,“我有事,先走了。”说着,动作优雅地仍下一张一百块,起身走远了。
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原地,拼命忍耐着即将决堤的眼泪。
五十八
我仿佛,已经是弯妹掌心里残破的鸟。
刚从西餐厅走出来,包里的手机就喊个不停了。我一看,是小龙的短消息,在弯妹把我睬在脚下的半小时后,精准地传输到我的手机里。
这些天,所有小龙的短消息我都避而不见,但这一刻,我不由自主地按下了读取键。
消息的内容是这样的,
“璃珠,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那么多消息你都不回我,我很着急。这次请一定要听我解释!下星期一中午十二点在学校的西餐厅见,拜托一定要来。到时候,弯妹和我会一起向你解释清楚的。”
弯妹和我……弯妹和我……
我握着手机的手不禁颤抖。这两个名词连在一起,竟是如此的恶心!真不知道小龙听了弯妹在餐厅的谈话会是怎样的表情。但告诉他吗?我当然不会这么做!
我有预感,愚蠢的小龙,不会相信我对弯妹的诋毁。
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我回到寝室的时候弯妹并不在,传言中又是那辆宝马车接走了她,她隔着玻璃窗向围观的同学挥手示意。看来今天是不会回来了。
我松一口气,甚至要感激弯妹给我的这段喘息的时间。我锁上门,疲惫地瘫软在床上,止不住的眼泪在床单上画出一个模糊的圆。
因为弯妹,我预感我和小龙就要完了。这真是一个可笑的事实,又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的软弱和无能。更要命的是,直到了这步田地,我才真正地意识在自己是在乎小龙的,那两年的感情,原来不似我想像中的那么轻浮。
无数小龙的脸和声音在我的四周涌现,那些爱慕我,关怀我的神色,从前一直被我认为是理所当然的存在,而今,眼看着就要消失了。
那原本只是我世界中小小的一部分,但即将失去了,才发现,不管怎么说,都将是一个揪心的窟窿。
就这么完了?我不甘心地一跃而起,五脏内腑也在一瞬间翻江倒海。那仿佛是一股力量,因为痛苦,所以逼迫着我面对现实。我擦干眼泪,告诉自己即使徒劳,也要做最后的努力。
正想着,一阵敲门声唐突地响起。我下意识地往床里靠了靠,不愿被人看见自己哭肿了眉眼的模样,只是隔着门问,“是谁?”
“……是我。”竟然是班长的声音。
“有什么事情吗?”我犹豫了下,依旧不愿开门。
“我来通知下,下星期要交教育课的论文,我会在下星期四的时候来收。”
“什么?”我一时诧异,教育课的论文?我竟从未听说过。
而班长依旧是波澜不惊的口气,“对,教育课的论文,是作为期末成绩的。一共三千字,手写在文稿纸上。具体的内容要求在书本的一百五十页上。一定要准时交,不然这门课程就没有成绩了……”班长一一叙述着,听我没有了动静,又问,“你在听吗?”
“在,在的!”我连忙回答,惊出了一身冷汗,“这论文是什么时候布置的?”
班长叹了口气,“两周前的课上就提到了。那次你逃课了,后来的课你即使来了也在睡觉,我想你大概不知道……弯妹她,不一定记得告诉你……”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一句,几乎成了缕缕游丝。
我不知所措,瞬间宛如被魔法定在了原地。等回过神志慌忙地去开门,班长早已经走远了。我急急地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喊了句,“谢谢!”,声音是无比的真诚。
也不知她听见了没有,因为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我的动作。只看见她的身影摇摇晃晃,一转,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五十九
那天晚上,弯妹果然没有回寝室。隔天就是周末,她大概直接住在了林太太家中,此刻正做着贵妇膝下承欢的好女儿吧!
我默默地收拾着明天回家的行李,又郑重其事地把教育课的书本放进箱包里。只是这么做着,都觉得心怀感激。在被弯妹如此折磨的情况下,在依旧对我和弯妹的关系心存怀疑的情况下,班长向我伸出的援手,象幼小的火苗般慢慢温暖了我的身体。
“唉……”
我一声叹息,绕梁的余音是层层的虫茧,把自己裹在了浓稠的哀怨里。
我想,自己终究是承受不住连日来发生的种种恩怨。那宛如突如其来的焰火,照亮的弯妹的生活,却毫不留情地把尘埃炸进了别人的眼里。
第二天,坐着校车回市区。
下车的时候,正是下午一点半。阳光明媚如倒翻的金子,打在脸上,却成了一片片的阴影。我提着包往家的方向走去,却是鬼使神差,伸手拦下一部出租车。等回过神志,人已经端坐在车里,只见司机回头问我,“小姐,去哪里?”
我愣了愣,这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去XX商厦。”今天,应该是可乐当班的日子。
车子颠簸地发动了,熟悉的街景在我身边迅速地向后奔跑着,变化着。
司机耐不住闲,向我搭讪,“小姐去买东西吗?XX商厦是很高档的呢!象我们这种开车的司机,一个月的工资都不能为女儿买一条裙子。”
我淡淡地笑了,“我只是去找人……”
“哦,”司机随口答我,却依旧衔接着自己的思路,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时常在大酒店,大商厦接送那些有钱人,有时候自己都会心理不平衡呢!看他们塞给开门的侍者都是一张张一百的,心里头还真不是滋味……”
“恩……”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但依旧不影响司机调侃的情绪,
“不过呢,”他又说道,“那种小费不拿也罢!有钱人把钞票摔在你面前的那种眼神,看了就想吐!既傲慢又不屑,仿佛我们是地球人,他们是火星人一样,真讨厌啊……”
我听着,神经质地挺直了背脊。眼前忽然是弯妹在西餐厅摔下一百块时的场景。钱虽不是扔给我的,但那轻蔑的眼神却分明是对我的馈赠。我不由地眼前发黑,原本半空的胃也瞬间沸腾起来,莫名的气流直直地向咽喉涌动着。
“小姐?你脸色不太好啊?”司机忽然住嘴,从反光镜里奇怪地看我。
“没事……”我摇摇头,双手捂住苍白的脸颊。
下车后,我提着箱子迫不及待地向可乐工作的柜台跑去。仿佛那是一个港湾,有着一位可以任我倾诉的圣母玛利亚。也许一直以来,可乐都担当着我身边这样的角色,以至于我在痛苦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总是想去她的身边。但这次,我失望了。
“可乐?她今天又请假了。”另一位专柜小姐告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不过她平时很能玩的,不来上班也不算很奇怪吧!”
“哦,谢谢。”我点点头,心里塞满了失落的羽毛。
回到家后,我躺在床上拨打可乐家的电话。拨号音响了久久,在我几乎绝望前,可乐终于接起了电话。
“喂……”她语气庸懒,仿佛还没睡醒。
“可乐,是我,璃珠……”我才开口表明了身份,却莫名地开始哽咽,一时连话都说不利索,只得咿咿呀呀地发出些悲伤的音节。
可乐似乎吓坏了,语气中的睡意也一扫而空,“璃珠吗?你怎么了,慢慢说别着急啊!”
“恩……”我答应一句,深深地呼吸稍做调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叙述。
可乐听完了我的陈述,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好半天她才开口,“也就是说,一切都是因为弯妹?”
“恩,”我惨淡地答她,想起从前可乐说过的十八的故事,“你的预言真的好准,如今我变成了那条小鱼,而对方正张大了嘴巴。”
“那不是预言,”可乐无奈地说,“那是生活的法则。可惜,你总也不肯听我的劝。”
“是啊,为时已晚了吗……输过有钱有权的弯妹,我是不是应该死而瞑目了呢?”我不由自嘲地笑了。
“……璃珠,”但可乐的语气却忽然严肃了,“你难道真的认为,所有的错都是因为弯妹的有钱有权吗?”
“难道不是吗?”
“那你自己呢,你从不认为自己也是有错的吗?”
我一时无语,渐渐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这是报应?”
“报应……是真实存在的。”可乐淡淡地说,“我比你见识得多太多了。当初你不肯听我的劝,现在的一切只是由因结下的果。”
我断没有想到可乐会是这样的想法,嗓门也不住地拔高了,“你的意思是,我咎由自取?”
“璃珠,你冷静些!你总是任性妄为,才会犯下那么多的错误。如果你还抱着这种态度,那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输在了哪里!”
“我不就是输在了没有听你的劝告,招惹了那只丑小鸭吗!”我越听越火,不由地歇斯底里,“反正我是作茧自缚,无药可救,犯不着临死还听你大圣人的教导!”说完,愤然挂上了电话。
我虚弱地躺在床上,睁眼闭眼,都是一片黑暗。挂上电话后的十分钟后,铃声开始断断续续地响起。我犹豫再三,伸手,拔去了电话线。
我不想再听,即使那是事实。
真的是我的错吗?
任性妄为,冲动,自私,愚弄别人而获得的快乐。其实,我心里比谁都要清楚。
六十
直到周日提着行李回学校,我一共收到了来自可乐的二十二条短消息。虽然这些消息无一例外被我任性地删除,甚至没有一条被浏览过。但即使如此,我依旧倍感欣慰。在我对可乐歇斯底里后的整整48个小时,她始终不离不弃地尝试着与我沟通,终于让我清楚地认识到她对我的关心。这份温暖慢慢在心底里燃烧着,于是当我在校车上收到她的第二十三条短消息时,我稍稍犹豫,终于打开了它。
“璃珠,你想通了没?脚踩两只船始终会要翻的,不如就此做一个决定!不要不回答我,我很担心你。”
我看了,身心都为之一冷。可乐忽然提到的这个问题,是我这些日子以来连想都没有想过的。可乐的意思是,既然已经失去了小龙,就要好好地去把握大龙?还是既然小龙的事情让我如此伤心,那已然说明我对小龙的爱是更深沉的,就应该放弃和大龙的纠缠?
我想不明白可乐的含义,又怎么也理不清自己的情感。对我而言,大龙和小龙都是我的男朋友,都是这个世界上理所当然疼爱我的存在。让我两者选其一,就仿佛用利剑把地球一砍为二,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可乐忽然把话题扯到了大龙的身上,又气恼这个话题让我伤心伤神。于是赌气地又删除了消息,干脆闭上眼,混沌地跟随着校车的颠簸起起伏伏。
半个小时后,校车缓缓驶入学校的停车场。我提着行李下了车,到达寝室的时刻恰好是晚上九点。
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弯妹正倚着书桌打手机。只见她神采飞扬,另一只手娇俏地戳着腮帮子,声线宛如出谷的黄鹂鸟,“恩……今天真的很开心……那好……就由你决定好了……”她见了我,微微一笑,“我寝室的姐妹来了,那先不说了……当然,下次见!”
挂了电话,她又柔柔地向我发着小牢骚,“你啊,怎么来得那么晚!我一个人好无聊啊!”
我悄悄抖落身上的鸡皮疙瘩,“哪里无聊了,你的电话不是打得很开心吗?”
她顿了顿,忽然邪邪地笑了,“又要误会了?才不是小龙呢!”
“是谁都和我没有关系。”我疲惫地摇摇头,真心真意地不想和她的任何事情扯在一起。
“不告诉你,怕你又要胡思乱想了。”弯妹眯着眼,仿佛无比地善解人意,“真的不是小龙啦……是校长的公子!”
我着实讨厌她傲慢的口吻,又忍不住好奇,“校长的公子?”
“对啊!”她优雅地点点头,“上次经校长介绍认识后,今天是第一次正式约会。”
“哦,”我不免有些妒忌,“那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怎么样。”弯妹似乎瞬间有些消沉了,“看似一表人才的公子哥儿罢了。”
“一表人才,那你还不满意吗?”
“满意,当然满意咯!”弯妹顿了顿,笑得有些讽刺了,“不仅仅是我,连我的干爹干妈都对公子哥儿的家族背景十分满意呢!”
我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弯妹若无其事地哼着歌儿,转身开始卸妆打点,“所以啦,你对我应该放一万个心。就算我真的对小龙有什么想法,也,也是不可能实现的啦……”
门当户对,金丝笼子的自由,身在豪门的无奈吗?虽然我依旧警惕地告诉自己,不要轻易相信弯妹的任何说辞,但不由自主,看着她忽然故作忙碌的背影,终究忍不住深深地叹息。
“所以明天中午一点,在西餐厅,赶快和小龙和好吧!”她背对着我,忽然这么说。
“哦……”我连忙答应一句,声音竟有些慌乱。
六十一
整整一夜,我告诉自己不要动容于弯妹任何的妖言蛊惑。
很可怜吗?值得同情吗?
但不自由的爱情若能换来众星捧月的生活,又有多少世俗女子能抵挡这等诱惑呢?幸与不幸总是相辅相成,要不就被黄金白银束缚在地面,要不就穿着破衫褴褛轻巧地飘向天空。
没有金钱光有自由,生活宛如黄连,有益却太过苦涩。
没有自由但有了金钱,生活宛如咖啡,苦涩却隐隐含着香气。
事情,就是这样的。
我裹在月光下,辗转反侧。直到对床的弯妹轻轻地问,“睡不着吗?”
“恩。”
“别想太多了,都是无用的。”她惺忪地道一句,翻身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晨,阳光出奇地明媚。撒在我的眼里,晃成一个光点。我不忍睁眼,赖在床上倦倦地睡着,直到弯妹轻巧地招呼道,“还不起床,上课就快要迟到了哟!”
我答应一句,只得摇摇晃晃地起身。其实根本无所谓的,有弯妹在,没有一个老师会有勇气记我俩的名字。弯妹自己更是明白这一点,只见她不紧不慢地描眉画眼,久了,干脆撇了撇嘴,“既然已经要迟到了,干脆就逃课吧!反正这老头儿的课,我自学已经绰绰有余了。”
我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慢悠悠地刷牙洗脸。而弯妹则饶有兴致地细细描绘,高级化妆品摊了一桌子,她伸手简单归置了下,朝着镜子中潋滟的脸娇娇而笑。
总觉得,今天她的心情似乎和阳光一样地明媚。
越到中午,越有些不安。我眼睁睁地看着时针一格格地游走,弯妹忽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惊讶得象只弹簧般一跃而起。
“发呆了?”弯妹笑了笑,“我们该走了,你也不想让小龙久等吧!”
我点点头,但仍感到浑浑噩噩。
弯妹用力地把手提包挂在我的肩膀上,“看你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担心什么呀!”
对啊,是小龙巴巴地向我解释,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宽慰着自己,勉强地笑了下,跟上弯妹的步子。
到达西餐厅的时间刚刚好,但我还是看见小龙坐在靠窗的一张四人餐桌前,显然已是久等的模样。这一点多少让我欣慰,随即不由地得意洋洋。眼见着小龙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只是寡淡地点点头,“好久不见了。”既客气又生疏的口气,让小龙顿时不安了。
“我们先坐下吧!”弯妹见我摆架子,不由地笑了,“你和小龙坐一起啦!我坐你们对面就好!”说完,硬是按着我的肩膀把我塞在了小龙身边的空位上,自己则坐到了我们的对面。
我多少有些不自在,而小龙更显得拘谨。他欲言又止,显然是无从开口,而我的蛮横劲儿一上来,干脆别过头不理他。
小龙似乎无可奈何,眼光望向弯妹求救。弯妹不由地咯咯笑了,于是做起了和事老,
“人都来了,璃珠,你就听小龙好好地诉诉衷肠吧!”一句话,倒把小龙的脸说红了。他尴尬地搔搔头,气氛倒也柔和了不少。
“别呆着啊!先点些喝的吧!”弯妹提议。
“啊,我已经帮你们点好了!”小龙立刻殷勤地附和,又转向我,“璃珠喜欢喝什么,我最清楚了!”
这本是桩体贴之举,却在我的耳朵里,听出了些倒刺。已经帮我们都点好了?那说明弯妹喜欢喝什么,你也铭记在心了咯。这么一想,不觉地就冷下了脸。小龙见我阴晴不定的脸色,越发地不知所措了。
弯妹也着实机灵,立马品出了小龙话里的怪味道。适时侍者端上了饮料,弯妹端起面前的蓝山咖啡,幽幽地叹一句,“我倒还是喜欢喝拿铁呢。”
可惜了小龙不得要领,憨憨地惊讶了,“啊?可是上次你说最喜欢蓝山的啊,我记错了吗?”
我和弯妹几乎同一时间无奈地摇了摇头。小龙这才反应过来,脸也瞬间成了猪肝色。他垂下头,不再多话。
进展得如此不顺利,大概连弯妹也没有想到吧!她忽然伸过手,对我说,
“璃珠,把包给我吧!我身边没有人,正好放包。你和小龙也可以坐得宽敞些。”
我愣了下,也大致猜出她的用意。是怕我生气了甩门就走吗?我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感于她的细心,也就顺从地把手提包递给了她。
她笑了笑,接过放在一边。
低头喝了口咖啡,最后还是弯妹打破了僵局,
“大家都坐在这里了,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说着,看了看我和小龙,“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璃珠若是怀疑我和小龙的关系,今天就向你解释清楚吗!”
“对,”小龙抓住时机发言,“璃珠,你有什么要问的,我都告诉你!”
“笨啊!”弯妹轻轻呵斥一句,“该是你向璃珠好好解释,而不是她问了你再回答!”说着又转向我,“那我先说吧,我和小龙只是吃过几次饭,规规矩矩的,连手都没有拉过哟!”
这么一说,倒显得我是小心眼了,我稍显尴尬,“……我也不是在乎这些……”
“不用掩饰啦,作为恋人,彼此都有怀疑对方的权利啦!”弯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使了个眼色给小龙。
小龙这次倒心领神会了,眼光定定地看着我,言词恳切,“对,对……你怀疑我,证明了还是在乎我的!我和弯妹也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就象你和弯妹那样,只是好朋友而已!”
我在心里悄悄地呸了一口,小龙又何尝知道我和弯妹的关系?但脸上还是表现得稍稍动容,“是真的?”
“我可以发誓!”小龙激动地说,“璃珠,其实,我一直和珍惜我们之间的关系。就象我以前说的那样,你是个好女孩儿,我不想因为无谓的误会就失去你。”
这话飘进我的耳朵里,倒在心底里掀起一阵温暖的旋涡。我渐渐松了口吻,“你真的认为我是个好女孩儿?”
“起码在我心里,是最好的!”他郑重其事。
看着他宛如发誓般的神色,我不由甜甜地笑了。小龙也瞬间高兴了,赶紧拉起我的手,催促着问,“你笑了,是肯原谅我了吗?是不是?”
手心的温暖传遍了全身,却在我还未来得及点头之际,对面,弯妹的身旁,叮叮当当响起了手机的铃声。
三人都愣了愣,这破坏了甜蜜氛围的手机铃声。
弯妹提起我的手提包,“璃珠,是你的手机响了。”
“哦,”我有些气恼,怪自己没有手机静音的习惯,“那给我吧。”
我的原意是让弯妹把手提包递给我,但弯妹点了点头,却自顾自地打开了我的包,一边掏一边问,“放哪个夹层里了?”
看来是误会了。而铃声持续焦躁地响动着,叫得我心烦意乱,我干脆就指挥起弯妹,“没有放在夹层里,你找找看!”
“你包里的琐碎垃圾真多啊。”她一边掏一边抱怨。
“呵呵,”我不禁笑了,自己的包象个乱葬岗,什么都往里面塞又不喜欢整理,这个坏习惯弯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终于,弯妹成功地把手机从一堆杂物里掏了出来,却也一下子把好些个杂物牵连着掉在了桌子上。她赶紧先把手机递给我,我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接通后,对方却是一语不发,任我喂喂喂了老半天,对方倒忽然挂断了。
我傻了眼,不禁地发起脾气来,“什么人呀,话都不说就挂了。”
“八成是打错了。”弯妹歉意地笑了笑,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些杂物,“不好意思,手机放在太里面了,取出来时这些东西都被钩出来了。”
我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觉得这也有必要道歉的,真是大小姐的风范。一边还疑惑着,平时自己的手机是不会放在包的最里面的啊,一边归置着这些杂物。
有润唇膏,纸巾,眼药水,电影票的残根,出租车发票之类的,光是看着,就不由地笑话自己的懒惰和邋遢。
正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看向小龙,却发现他的面色发青,神情诡异,眼睛直愣愣地朝着桌子上看。我顿时感到不安,顺着他的目光往桌子上看去。然后,赫然地,在一堆杂物中,发现一只陌生的包装外壳。
仔细看,这只扁扁的铝纸包装外壳,已经被撕去大半,显然是使用了里面的东西后被随意扔弃的。我越发地疑惑,不记得自己何时用过这样的物件。试着去读包装上的说明文字,却在刹那间,天崩地裂。
这,竟是一只避孕套的包装外壳。
六十二
我僵立在原地,身体却象被埋没在了岩浆里,灼烧而又动弹不得。良久的沉默不语,空气都仿佛凝结成冻。我偷偷看着小龙的脸,渐渐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色彩,绷紧的五官,爆立的青筋,刀锋般的眼神。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小龙,令我不寒而栗。
我脑海空白,眼泪不听使唤地一颗颗滴了下来。回过神志,我慌乱地伸手去抓那个外壳,却瞬间被小龙的手生生擒住。
我抬头看他,他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瞪着桌子。
手腕被掐得疼了,我挣扎地轻声喊道,“你放开!”
但他置若罔闻,只是紧闭的嘴唇渐渐松动,一字一顿地问我,“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倔强地回答,却几乎要哭出声音。
“它为什么在你包里?”小龙的声音渐渐狰狞了。
“我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手腕传来的痛楚让我不禁地歇斯底里,我拼命掰开他的手,手腕上的红印宛如一道刀伤,触目惊心。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小龙喃喃地重复着,终于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它出现在你的包里,你却告诉我你不知道?”
“它出现在我的包里,所以就是我的东西吗?”我已然没了风度,满面狼狈的泪痕。我当然察觉到了事情的关键,当我猛然抬头看向弯妹,她低垂的脸上,有着隐隐绰绰的笑意。
弯妹注意到我的如火的眼神,慢慢地抬起头,却瞬间换上一张不知所措的脸,“这……这……”她惊慌地说着,双手都不自觉地发颤,“这不是璃珠的,是……是我上次用过后,没地方扔,顺手塞在璃珠的包里的……你别怪她……”说完,脸色竟如电脑遥控般,刹那间就红了。宛如纯洁少女说谎后的羞耻。
真是戏剧啊!我不由地感叹。这毫无逻辑的辩解,这楚楚动人的神情,把弯妹塑造成了何等一个为朋友牺牲自己的圣洁女子。她在我和小龙的面前闪闪发光,她含着泪悲天悯人地看着桌上的包装外壳,然后羞愧地低下了头。
小龙动容了。他的神情渐渐柔和,然后摇摇头,仿佛在说,你何必如此。
那一刻,我几乎要疯了。
我狂怒而不能自已,手指如剑一般地探出直指弯妹。不论小龙是否相信,我都要呐喊出这个事实,否则我的身体就要爆炸了,
“东西的确是在我的包里,但是是谁把它翻出来的?是她!是弯妹!就连今天的聚会都是她策划的!你还不明白吗?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她陷害我的!她陷害我!”
但话音落下,又是久久的一阵沉寂。在我绝望地呐喊后,世界仿佛变得更绝望了。
弯妹低垂着头,竟然有泪,以异常唯美的姿态悄悄滑落。她忽然起身,又尴尬地侧过脸,仿佛故意掩饰着泪颜。然后浅浅地一鞠躬,颤声道,“辅导员找我有事,时间快到了,我先走了。”说完,步伐踉跄地跑出了西餐厅。
在她推门而出的瞬间,小龙竟也腾地一下站起。他目送着弯妹消失在西餐厅门口,回过头又看着我,眼底的温柔渐渐地变了。
我不由地颤栗,如坠冰窟。
他通红的双眼,几乎摆出一种蔑视的情感,直直地瞪着我。
他冰冷地说,“为什么?什么过错都要推到弯妹的身上?”
我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
他终于别过头去,仿佛不忍再看我一眼。
“我们俩,还是先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吧!”他说完这一句,粗暴地掏出一张一百的钞票甩在桌子上,追着弯妹的背影而去了。
我呆滞了久久,才突然重重地跌坐回椅子。瘫软的手不经意间碰倒了桌上的饮料,含糊的液体顺着桌沿,如一条小溪般缠绕上我的身体。
六十三
感觉,就快要崩溃了。
我心神空旷地回到寝室,不出所料,弯妹并不在。我疲惫地往床上一躺,经骨接触被子的瞬间,一一疼痛地咯咯作响。我咬着牙,却已经没有了眼泪,冷风一吹,只觉得脸上斑斑驳驳,宛如道道蜗牛爬过的痕迹。
闭上眼,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想像出一副画面。小龙追上了黯然伤心的弯妹,安慰她,抱着她,保护她。
“璃珠她,太过分了!但我是相信你的!”正义感勃发的小龙可能会这么说。
而弯妹,即使心中狂喜地跳着胜利的舞蹈,也会为自己勾勒一副最委曲求全的面具,喃喃道,“我没有怪她啊……我和璃珠,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只是这么妄想,我已颤抖得不能自已。恐惧让我把自己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漫天漫地的黑暗袭来,没有光,没有希望,没有前面的路,没有未来没有等待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折磨……
我渐渐,陷入迷离的梦里。通篇的梦境,只有一个醉酒的女人。
我看见班长的身影,匍匐在冰冷的桌子上。她痛哭着大喊,“我输了……我输了……别再折磨我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了。桃红色的晚霞在天的另一边垂死挣扎,但一丝丝,一缕缕,终究被吞进了无尽的黑暗里。星星一点点冒出头来,闪烁而张扬地彼此纠缠着。
我真有幸,看到这改朝换代的一幕。
起床后,感觉清醒了不少。我洗了把脸,从包里拿出手机,果不其然,有一个未接来电和一条小龙的短消息。
“璃珠,是我今天太冲动了,也许我们应该再好好地谈谈。”
我愣愣地看着短消息,只觉得一字一句都那么虚幻和陌生。
再谈谈……谈什么呢……还有什么好谈的呢……也许谈着谈着,从我身体的各个部分又会飞出些奇异的龌龊的肮脏的东西,它们沾染在我的身上,突显着我的污浊,映照着弯妹无辜的脸。而小龙,那个单纯到蠢的家伙,他何时才能分辨真正的事实,看清谁才是隐在面具后的人呢?
当他今天以蔑视的眼神对我说话时,我已然绝望了。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按动起键盘,
“不用了。我想,我们还是分手吧。”
小龙的回复在五分钟后传到,
“为什么!璃珠我并不是不相信你,请你给我个理由。”
理由……是因为弯妹……
可惜我始终没有勇气把这句话发给小龙。
晚上八点,弯妹终于回到了寝室。她推门进来时,我正对着镜子仔细地卸妆梳理。
“回来了啊!”我转过头,风清云淡地招呼她。
她愣了下,兴许没有料到我会是如此平静。正待要说些什么,我抢先一步又开了口,
“我和小龙,已经分手了。”
“啊,我……”
“和你没有关系!”我镇静地打断她,仿佛整个人都平静地漂浮在空中,“是我自己厌倦了,和你没有关系,和小龙也没有关系……只是我自己的原因。”
“啊,哦……”弯妹顿了良久,才渐渐恢复了平常。她娇俏地一笑,“真的?”
“我干吗骗你。”
“好可惜啊,小龙他很在乎你呢!”
“没关系,他会忘记的。”
“呵呵,说的也是啊。”她微笑着走到我的身后,伸手按住了我的肩膀,“厌倦可是恋爱的禁忌哟……真是可惜了……呵呵……”
我忍耐着,和她一起微笑。
六十四
只有在弯妹不在的时候,我才敢释放自己的感情。
觉得心魂俱碎难以负担,趁着弯妹去了学生会,我偷偷地躲在寝室里打电话。电话是打给大龙的,手指拨打着按键,却顿时悲从中来。真的又中了可乐的预言,我失去了小龙,现在只能好好地把握大龙了。这样的想法着实卑鄙,但现在的我宛如个溺水的孩子,若没有了这棵稻草,就会直直地沉入地狱。
铃声响了久久,大龙才接通了电话,
“喂……”
“大龙,我是璃珠……”才刚刚报上姓名,就觉得放下了心里的石头。我开始浅浅地抽泣,渐渐地变成了嚎啕大哭,直把大龙哭得惊慌失措。
“璃珠,你怎么了?”他关切地问我,却激得我哭得更汹涌。
“你不用管我,”我调整呼吸,艰难地发音,“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找个人好好哭一场……你什么都别问,就让我……”终究说不完整,又被阵阵的哽咽淹没了。
整整十分钟,我握着手机,哭得撕心裂肺。大龙在手机的那一头,始终默默无语。但我知道他不曾离开,一直静静地听着我。直到我逐渐没了声响,他才小心地问,“没事了?”
“恩!我好多了!”
“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他温柔地问。
“……不用了,我哭一下就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那……请问现在可以开心地笑了吗?”
我不禁微笑了,“现在可以了……谢谢你,大龙。”
“这没什么,”他体贴地回答,“你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偶尔哭一次就算了,哭多了伤身。”
我答应一句,身体象泡在了温泉里,慢慢温暖了。抬手抹干残余的泪痕,一看表,心脏不禁地一颤,弯妹就快要回来了。
“我没事了,那,我先挂了。”我匆忙向大龙话别,尽管依依不舍。
“哦,好。还难过的话……”
“我会找你商量的。”我心有灵犀地打断他,嘟嘴送去温柔的一吻。
挂上电话后,我赶紧洗了把脸,对着镜子仔细确认已看不出任何的蛛丝马迹。二十分钟后,弯妹回寝室,我才得以依旧笑得自然,
“回来了啊,今天貌似比较晚呢。”
“恩,因为快到期末了,事情多。”弯妹答我,又装作无意地扫过我的脸,然后轻轻笑了,“纸巾的碎片,留在脸上了哟。”
“啊……是吗?”我顿时慌张地地别过头,但镜子里是看似无暇的脸。
“呵呵……你太紧张了呢。”弯妹不禁笑得放肆了。
我无话可说,只当忍耐是人生的修行。
之后,也收到过许多小龙恳求的电话。
每每他在那头言语切切地央求我,“璃珠,你不要不理我啊!我们再好好谈谈,起码让我再见你一次……连弯妹都说是我太过分了,我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
我漠然地,挂上了电话。
小龙总是弯妹弯妹地说个不停,看来是一辈子都不会明白我们分手的原因了。
看来,是真的没有复合的希望了。
也罢,也罢……我抚着额头,冷静地告诉自己,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平常的日子里,弯妹在人前依旧待我亲如姐妹。
一次午饭时分,我随着弯妹一起去食堂打饭。一见了班级里其他的同学,她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牵起我的手,笑容盈盈地向同学们走去。
“大家都在呢!”她热情地招呼道。
“啊,”某女大惊小怪,“弯妹也吃学校的食堂吗?”
“为什么不呢,我也是学校的一名普通同学啊。”
众人一听,都不置可否地笑了。
嬉笑的同学里,我只注视着落寞的班长。她坐在某女的身边,只抬眼看了看我和弯妹,就如只鸵鸟般埋头吃饭,一语不发。我的心一下子就酸了,张了张口很想和她说些什么,但弯妹握着我的手忽然紧了紧,那瞬间,汗毛倒立,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吞了回去。
弯妹又说道,“我和璃珠也跟你们一起吃饭吧!”
“好啊好啊,是我们的荣幸呢!”某女谄媚地附和道,话说出口就又犯了难,因为一张桌子六个位子,现在只有一个是空着的。
我正想提议去搬张椅子过来挤一挤,只见班长腾得站了起来,垂着头轻声道,“我吃饱了,还有事情,先走了。”说罢,端着餐盘迅速走远了。
她的餐盘上,明明还剩下大半的饭菜。
所有人沉默不语,心领神会。
只有弯妹依然笑得璀璨,她拉着我坐下,“啊呀,班长真是扫兴呢!真不知道是怕了我,还是怕了璃珠。”
这句奇妙的话语,让众人手里的筷子都停了停。我顿感迷惑,为什么班长会怕了我?
而直到后来,我才渐渐从流散在空气中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流言的种种面目。原来那日,因为掉在我包中的手机而揭发了班长的风流韵事后,我已然成了和班长对立的人物。
有传闻说,我仗着自己的美貌,也想过要勾引学校高层,却被班长捷足先登。
有传闻说,我因此和班长结下梁子,貌合神离,伺机报复。
又有传闻说,我特意安排了弯妹的出场,想以弯妹的权势作为自己的掩护。可怜的弯妹,因为和我的姐妹情深而成了帮凶。
这些流言是暧昧的,含糊的。象一缕轻薄的烟雾,看不清楚,摸不实在,却飘散得人尽皆知。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也许他们也会怀疑其中的种种。但作为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它不需要真实,只需要能满足众人隐讳的兴趣。
我当然知道这些流言的出处。当弯妹依旧在人前亲切地与我勾肩搭背,我不寒而栗,又无力推开她。笑容僵硬在我的脸上,肌肉宛如冻结般。
弯妹歪头看我,“你脸色好差,不舒服吗?”
“没有,我很好。”我摇头,倔强地挺起背脊。
六十五
星期三的晚上,我取出教育课的论文,对照着书本要求做最后的修饰。我本不愿意当着弯妹的面拿出论文,但眼见着明天班长就要来收了,不得已,才做贼般地偷偷改写。不料,还是被弯妹发现了。
“你在做什么?”弯妹不知何时站在了我的身后,惊出我一身冷汗,又让我来不及藏匿论文和课本。
“哦,是教育课的论文啊,”弯妹看清了桌上的书本,失望的眼神只是一闪而过,又换上一张亲切的脸,“我还想问你要不要抄我的呢!”
“不用了,我已经写得差不多了。谢啦。”我勉强笑了笑。
“不客气。不过你记得写论文真的很少见啊,”她稀疏平常地说,“班长有说过,是明天晚上来收吧!”
提到班长,我的警戒线又上升了几米,“是吗,我还不知道呢!那今天要赶快修改完了。”
“那我也去修改下自己的吧!”她叹了口气,走回自己的位子,“老师一定要求手写,真是麻烦呢!不过为了期末的成绩也没办法。”
我随口答应一句,感觉和弯妹说话,比打仗更紧张。
周四的时候,课程比较多。因为快到期末的缘故,我又不再信赖弯妹的带给我的讯息,只得每节课都亲临现场。忙活了一天,等到终于可以闲在寝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想着不知道班长会何时来收论文,我把文章放在桌子上。转念一想,又不安地压在一堆杂志下。确认了它的隐蔽性后,我才放心地收拾东西,回头对弯妹说,“我去洗澡了。”
“好。”她头也不回,正静心地读着一本书。
学校的公共浴室离宿舍楼有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加之我对洗澡的精益求精,等我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快八点了。原本洗了那么多时间我已经感到懊悔,一回到寝室,就迫不及待地掀开一堆杂志,随即冷汗淋漓。
论文,不见了。
我惊慌失措地重新翻找,狼狈的模样让身后的弯妹笑出了声,
“你在找什么呀?”
“啊……”我一时竟哑口无言。
弯妹顿了顿,象是欣赏够了我的难堪,才微笑着答我,“如果是找教育课的论文的话,班长已经来过了。所以我帮你交上去了。”
“啊?”我惊讶不已,又在瞬间全盘否认了她的善心。
帮我交上去了?原来狡猾的弯妹早就在暗地里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知道我把论文藏在哪里!
而要我相信她真的好心地帮我把论文交给了班长,我宁可相信火星人已经攻占了地球!
想来想去,她可能只是随便交了些杂碎的废纸冒充我的论文,又可能根本什么都没有替我交,只是把我的文章付之一炬。
我越想越后怕,几乎拔腿就要向班长的寝室跑去,寻求答案。但弯妹叫住了我,
“你到哪里去啊!班长收齐了论文,已经去教学楼交给老师了啊!”
我的双腿僵在了原地,身体因愤怒而逐渐升温,骨节发出劈啪的碎裂声,眼神炯炯如火炬般瞪着那个可恶的女人。
“干吗这么看着我?象只要吃兔子肉的大灰狼!”弯妹斜睨着我,眼角眉梢无一不书写着她的心情愉悦。
“你真的帮我把论文交上去了?”我咬牙切齿地问她。
“当然咯!”她哈哈一笑,毫不畏惧地直视着我的眼睛,“这次的期末成绩几乎就是以这篇论文为基准。那么重要的东西,作为你的好姐妹,我当然会郑重其事地帮你交上去咯!”
“你……”我无话可说,简直,是自取其辱。
我败在她凛冽的眼神下,难以置信,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可怕的女人。
退却地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侧过头,才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弯妹桌上竖立的梳妆镜里。此刻她也正回过身子,从镜子里对着我窃窃而笑。
我又一次输了,但,并不是彻底的。
我重新振作,庆幸自己终究留了个心眼,到了今天才不至于走投无路。我打开抽屉,从刻意堆砌的杂物里取出另一份论文。我早就料到可能会有今天的局面,所以即使是手写的三千字的稿子,我都咬着牙誊写了一份备用。明天下午就是教育课,今晚修改好,明天直接交给老师,总也不算太迟。
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在乎弯妹阴毒的目光,摊开课本奋笔疾书。
直到后来,我常常回想,若那个时候我能悄悄地窥视弯妹的神色,也许看到的不是失望,不是愤怒,而会是一种阴谋形成,暗藏鬼胎的快感。
失去的那份正稿是我花了很多心思的成品。而这一份,我只是草草地润色了语句,就再无心情修改了。那天晚上,连睡觉的时候我都把论文带上了床,不顾弯妹嘲弄的神色,塞在枕头下,再三地确认。
十一点敲过,在熄灯的霎时间,光明散尽,只剩下日光灯管上残余的丝丝昏沉。
弯妹忽然说,“干吗这么不信任我,我敢赌咒发誓,我真的把你的论文交给了班长!”
我摇摇头,不愿理睬这披着羊皮的女人。
“好吧!”她翻了个身,轻轻地说,“明天你就会知道的,我并没有说谎。”
六十六
精神的高度紧张和疲惫不安,让我刚一睡下,就陷入了什么都没有的迷梦里。等我浑浑噩噩,挣扎着醒过来,已是阳光明媚的第二天了。
我起身,晃了晃尚在混沌中的脑袋,双手却已经下意识地探向了枕头。几乎是感激淋涕地确认了,论文依旧安然地躺在那里。
我怀揣着论文下了床,意外地,弯妹已经不在寝室了。这天上午并没有课,我很好奇她的去向。但理智告诉我,知道得越多越要提心吊胆,并不是件好事情。
看了看表,已经是上午十点半了。我梳洗打点妥当,简单地吃了些饼干和蛋糕。在做着这一系列机械的动作时,脑海里却一直有个声音在波动着,
“我敢赌咒发誓,我真的把你的论文交给了班长!”
好吧,我承认,自己几乎又要被弯妹的言语所迷惑了。因为我着实震惊,为何她在对自己赌咒发誓的时候,声音竟是如此地冷静而诚恳,仿佛自己真的是一只无辜的羔羊。
越是想,就越是觉得疲倦。吃完了早点,我心念一动,决定去班长的寝室转转。这样,就真相大白了。
只可惜,班长并不在。
“找班长?”她的室友接待了我,“班长已经出去了。”
“上午没有课啊,她去哪里了?”我顿时感到了不安。
“哦,就是去交教育课的论文啊。”
“什么?”我诧异不已,不由焦急地追问道,“不是昨天晚上就收齐了上交的吗?”
“不是啊,”室友疑惑地看着我,“昨天收完论文都已经超过八点了,教学楼早没有人了,交给谁去啊。老师的吩咐,是让班长昨天晚上收好,今天早上交去教学楼的办公室,以便老师在中午上班时可以清点。”
我呆立在原地,冷汗如虫,一条条地爬下来。
弯妹,又一次欺骗了我。
我回到寝室,努力压制住心中熊熊燃烧的恐惧。双手死死地按摩着太阳穴,几乎就快要陷了进去。我仔细地分析着,弯妹这么做的意图。
的确,若昨天弯妹不这么告诉我,那我一定会去追问班长,查看自己被交的论文。正因为弯妹告诉我为时已晚,我才放弃了挽回的念头,拿出了我的备用稿子。
那么,正是因为她没有上交我真正的论文,所以才必须撒谎阻止我去见班长咯!
我终于得出了这个满意的结论。随即仰头,惨淡地笑了,
弯妹的赌咒,果然是不可信的呢!
只是连弯妹都没有想到,我为了防着她,竟然还准备了备份稿。想到长久以来,终于有一次,我可以稍稍扳回一些劣势,让弯妹的计策成了一场空的水中竹篮,我的心情竟瞬间地明朗了起来。
“呵呵……呵呵……”我不禁肆无忌惮地笑了。脸庞映照在弯妹桌上的镜子里,既苍白,又散发着卑微的光彩。
下午的课,我早早地就到了教室。象个等待着接受胜利王冠的圣女,我庄重地端坐在课桌前,把备份的论文放在膝盖上。
不多久,班长也早早地到了。她走进教室,视线扫过稀稀拉拉的人群,遇见我,又生生地转开了。快步走到一个角落的座位里,放下书包,呆呆地看着窗外。
我知道,她不愿意多纠缠我。也许是因为那些流言,也许是因为形影不离的弯妹,靠近我对她来说,只能意味着危险。
但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好极了。这种兴奋与哀愁交织的莫名感,我相信,只有班长可以理解。
我情不自禁,走到班长的身边。她看见我忽然靠近,似是吓了一跳,如惊弓的鸟儿般东张西望了下,然后小声地问我,“有事吗?”
我顺势在她的身边坐下,漾开一个微笑,“班长,昨天你来收论文的时候,我不在吧!”
“啊,的确。听弯妹说,你去洗澡了。”班长的脸色不由地绷紧了,“发生什么了吗?”
我点点头,又问她,“那我的论文,是弯妹帮我交给你的吗?”
“是啊!”
“你有仔细查看过吗,弯妹交给你的究竟是不是我的论文?”我满心好奇,期待她的答案。
但,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有。”班长迟疑了下,回答我,“因为,是弯妹替你交的论文,我有些疑惑,就稍稍查看了下。的确是有关教育的文章,字迹也是你一贯的,我才放心地收下了。”
“什么?”我顿时惊讶得宛如五雷轰顶,“你说,弯妹帮我交的,的确是我的论文?”
“应该没有错……因为这篇论文很重要,所以我仔细地看过。是你的笔迹,四页稿纸,还有修改过的痕迹。”
“这,这怎么可能?”我手脚冰凉,血液凝滞,对现下的状况完全迷茫了,“弯妹她……怎么会……”
“只是很奇怪,”班长忽然压低了声音,“弯妹那时候,径直走到你的书桌前,竟然是从一堆杂志里拿出来了稿纸……”
然而这一点,却更证实了,弯妹交给班长的,竟真的是我的论文。
我踉跄着回到自己的位子,觉得四周都是茫茫然的一片。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若弯妹上交的是我真正的论文,那她真诚的赌咒倒是可以理解了。但若真的如此,她又为何还要对我撒谎?只是为了吓唬我?不,弯妹做事,一定有其更可怕的理由。
这对立而模糊的两方面,宛如拔河的两个大力士,在我的脑袋里一一撕扯着我的神经。我百思不得其解,头疼欲裂,恐惧的情感象燎原的野火,火苗瞬间烧尽了我全部的思维。
四周,是一片的茫茫然。
直到,弯妹走进了教室。她轻巧地坐在我身旁的位子,张开五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发什么呆啊。”
“啊!”我骤然惊醒,竟全然没有注意到这女人是何时走了进来,“没什么……没什么……”
“你来得好早啊,平时都不见你对教育课那么用心。”她放下包,随口说着。
“你也是,今天一早就没了人,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冷静了下,试探地问她。
“哦,去办了点事情。”她含糊其词,“你呢,论文交了没?”
“老师还没有来。”
“哦……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来那么早吧!”她心领神会地一笑,在我眼里,却是说不出的恶心。
十分种后,人渐渐地多了起来。等到教室都坐得满满当当了,授课老师才踩着铃声姗姗来迟。
我捏着论文,正犹豫着是否起身,却见他扫了眼全班同学,然后径直地朝班长的方向走去。那因为焦急而掷地有声的步伐,吸引了全班同学的注意。
众人错愕,目光都跟随着老师,望向班长。
只见老师面含色瘟色,“你们班级的论文到底交上来了没有?”
班长一听,不禁锁紧了眉头,“今天上午我已经交到您的办公室了啊。”
“放在哪里了?”
“就在办公室的桌子上。”
“没有啊,我一早上班,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你好好想清楚,到底交了没有!”老师的口气越发严肃了。
班长顿时懵了,连口齿都开始迟钝。她咿咿呀呀地辩解道,“我的确是交了啊,全班的论文……就……就放在您办公室的桌子上!我,我还确认过人数,用笔筒压在上面的……怎,怎么会没有的……”
“可是,就是没有啊!”老师冷淡地看着班长,“我里里外外都翻看过了,什么都没有。你记清楚没,有没有放错办公室啊!”
班长急得快哭了,“没有啊,真的没有!我的确是放在您桌子上的啊!”
老师无心听班长的辩解,似乎因为事情的不顺利而越发地火大,“就你们一个班级没有交了,这篇论文很重要的。你办事情怎么这么马虎!”
班长垂着头,已无从辩解。
“好了好了,”老师叹了口气,“这节课你不用上了,去办公室好好找找。找不到可就麻烦了!”
“好。”班长答应着,悄悄抬手抹了下眼角,夺门而出。
这一戏剧性的一幕,令全班都炸开了锅。众人都无心上课,私下里窃窃地探讨着,议论着。气氛如被熬煮的汤,渐渐升温,冒着浓稠的泡沫。而我也尤其地不安,总觉得风暴的眼已经近了,近了。这绝不会只是一桩单纯的误会。
直到一小时后,班长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教室。
“找到了没?”老师问她。
她低垂着眉眼,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老师气得一时竟说不出话,老半天才又开了口,“全班的论文可是全交到了你的手里的,你说该怎么办吧!”
班长默默无语,如待宰的羔羊。良久才犹豫着辩解,“老师,办公室的门一向是不锁的……会不会……”
“你以为你们的论文是美金还是欧元啊!”老师简直是怒不可遏,“推卸责任的话,也要找个恰当的理由!”
班长却却地又低回头,已忍不住决堤的泪水。
“有什么好哭的!先下去吧!”老师粗暴地喊了句,别过头不再理她。班长顺从地点点头,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下课前,老师无奈地宣布,“由于大家都知道的原因,这篇论文,希望大家再写一遍,要求和上次一样。下节课,直接交给我就可以了。”说罢,还狠狠地瞪了一眼班长。
“什么,”众人一听,都火冒三丈了,“有没有搞错啊!三千字的论文,说重写就重写,这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就是啊,手写稿又没有备份,我写了什么自己都不记得了,怎么重新写啊!”
“又不是我们的错,干吗要我们遭罪!既然是班长的错,就让她写足了全班的份吗!”
“班长这不是害我们吗!”
“对啊对啊。”
抱怨的声音渐渐壮大,宛如一支游行的队伍,尖锐的旗帜直指班长。班长僵坐在位子上,神情呆滞,宛如一个废弃的木偶。
然而良久,她忽然抬头,无比激动地看了一眼弯妹所在的位置。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映在她瞳孔中弯妹的笑脸。
班长的肩膀颤了颤,却,又谦卑地低下头去。
我实在不忍,看见班长孤立无缘的样子。我当然猜到了事件的始作俑者,也明白了弯妹一早就不知所踪的原因。若是班级的论文凭空消失不见,平日里总是偷懒不爱锁门的老师,一定会心虚地把所有的过错一股脑儿全推卸在交作业的班长身上。加之,由于班长和林先生的某种关系,对待班长的不公正,反而是不会受到任何责难的。
我回过身子,隐忍着怒火瞪着身边计划周详的女人。而此刻,弯妹正与四周的人打得火热。
“这可怎么办呀!”弯妹一脸的哀愁,“我写了好半天呢!”
“对啊,”某女凑了上来,“老师也太过分了,根本就不是我们的错。”
“可是,班长的事情也很蹊跷呢,”弯妹忽然神秘地笑了,“明明放在桌子上,却不见了,不是很奇怪吗?”
“我才不怪它怎么不见的呢,”另一个同学义愤填膺,“要我重新写,我可是一肚子的火气!”
“谁说不是呢,都是手写稿,又没有备份,三千个字啊!真是要人命!”
这一句话,立刻牵动了我的神经!我浑身一颤,在突然明白过来的一瞬间,目光与弯妹接触,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笑。
她看向我,幽幽地说道,“就是啊,我要是象璃珠一样,事先誊写一份备用的,就好了呢!璃珠,你可真有先见之明啊!不过你一开始还藏着掖着,还真是不够朋友呢!”
只一句,让所有的人停下了口舌,十多双眼睛顿时惊讶地望向我。充满了疑惑,和揣测。
那一刹那,我明白了。就连我,也落入了弯妹的陷阱。
原来,这才是她的计划。
六十七
我呆立在原地,浑身的细胞如尸体般开始渐渐僵硬。
弯妹依旧淡淡笑着,人畜无害的模样。却成功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课桌,聚焦于我半掩在课本下的论文上。
某女眼尖,手脚利索地抽出了稿纸。我惊慌失措,本能地想要夺回。但挥出的手扑了个空,一抬头,却只是招惹了更多非议的眼神。
某女唰唰翻了翻,涩涩地笑了,“璃珠你可真有耐心啊!三千个字的文章,你还真的誊写了一份备用……就好像,早就知道会出事情一样。”
我无从辩解,感觉自己的脸色沉沉地昏暗了,象西下的落日般无可挽回。
“璃珠你倒是告诉我们啊,你是怎么未卜先知的?”某女恼了,一手紧紧捏着稿纸,咄咄逼人。
“我不是的……”我无助地喃喃低语,“这个……只是草稿……”
“草稿?”某女冷笑,“这份草稿写得比我的正稿还干净!”
“这……”
“哟,你们看啊!这里还有润色语句的痕迹呢!”某女抖抖腕子向众人展览着稿纸,忽然神色一凛,口气也阴沉了,“我倒是从来没见过你对学习这么用心……我还以为,你只会勾搭男人……”说罢,还意味深长地扫了眼班长所在的方向。
我震惊地抬起了头,看着对方轻视的眼神,脑海象爆炸了颗颗原子弹,说不出半句话来。
倒是弯妹,又装作仁慈地替我出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啊!话别说得太过分了!”
某女闻言,随即又换了副脸色,转向弯妹,“也没什么意思啦,别多想。我只是羡慕璃珠的未雨绸缪罢了。”那样一唱一和的样子,宛如主人正溜着自己的走狗。
弯妹一笑,“好了好了,璃珠都说了只是草稿而已。我写论文也有草稿啊。”
某女立即附和地赞道,“瞧瞧,拿奖学金的人,学习态度就是不一样。”
我在弯妹的保驾护航下,终于得以平安地离开教室。
但身后络绎不绝的窃窃私语,象绵密的针,根根挑断着我的神经。
而班长,依旧惘然地坐在那里。渐渐地有人群围住了她,一层一层,虫茧般地裹住了。她迷茫地抬起头,眼睛是浸在水里的玻璃球,生涩地缓缓移动,追随着我与弯妹离开的身影。
我不忍看见,不忍心看着她。
刚走出教室,我就毅然地甩开了弯妹的手。
“哦,怎么发起脾气来了?”弯妹也不恼,还优雅地托腮笑了。
“你……”我狠狠咬着牙齿,鼓足了勇气终于放手一搏地喊道,“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你害班长,还把矛头指向我!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啊,那群傻子还真都被你糊弄了!你太恶毒了,太卑鄙了!”
我歇斯底里地挥霍着残余的理智,直到它们都融化在了声声的呐喊里,又映在了弯妹微笑的眸子中。
“你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啊,今天我可是帮了你。”她微微地眯起了眼,神情带着说不出的厌恶,“之前那份装模作样的冷静到哪里去了?”
我愕然地,又败在她的气势下。
“早点和我撕破脸不就好了吗,”她咯咯笑着,花枝乱颤,“也不用我费尽心思地逗弄你了!”
“你,究竟什么意思……”我真的怕了,脚跟不由地倒退。
“没什么意思啊!”她稳了稳呼吸,定定地看我,“你以为只要忍耐就能与我和平共处了吗?你未免也太不了解我了吧!班长她,妨碍了我的前途,所以她遭到了报应。而你,郑璃珠,你甚至践踏了我的尊严,你以为我还能容你在我身边悠闲自在吗?”
“你终于承认,这一切都是你计划的?”
“我从来就没有否认过!”她傲慢地抬起头,“揭发班长,接近小龙,我真没想到,竟然一一都进展得如此顺利。
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无意地在干爹的私人记事本里看见班长的大头贴,那时候的我有多么惊讶,多么兴奋,多么感激上帝给我一个如此完美无缺地扼杀她的机会。
还有那次和小龙一起从教导处回来,小龙脸色微红地偷偷看我,那样子就象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既傻又可爱,可爱到我甚至都快憋不住笑了。
还有这一次,你有没有想过,根本是你的疑神疑鬼给了我灵感呢!”
“什么?”我只得惊讶地反问,思维的线已完全握在了她的手里。
“当我看见你鬼鬼祟祟地偷偷改论文,我就知道是一定是班长那个贱人告诉你的!你知道吗,当你忽然意识到我就站在你身后时,你的表情可笑得就象马戏团的小丑。既害怕,又要掩饰。那时候我就在猜想,你会不会为了防范我,而准备另一份备用论文。所以我稍加试探,你果然就上钩了。
你拿出备份时,那得意洋洋的表情,现在想来都好笑得让人抽筋呢!所以为了奖励你带给我的快乐,我就动了一点点小脑筋,让你和班长都快乐快乐……呵呵……呵呵……你快乐吗?告诉我你快乐吗?”
我木然地看着她,弯妹,在我面前肆无忌惮地狂笑着。渐渐地,她精心修饰的眉眼扭做了一团,粉色的嘴唇撑成一个骇人的椭圆,额头上渗出点点汗水,随着褶皱的肌肤蜿蜒地流着。她终于笑得无力了,双手不禁按住了肚子,肩膀如哭泣般抽搐不已。
她疯了吗,我惶恐地问自己。但视线却怎么也移不开。
弯妹依旧执著地问我,“你快乐吗?你快乐吗?……你曾经给我带来的快乐,让我努力地,加倍地还给你!”
六十八
我难以克制,着魔般看着眼前疯狂的女人。她笑着笑着,眼角的泪水合着汗水一起淌了下来,顺着脸颊划出优雅的弧线。
良久,她才缓过神志。掏出纸巾把自己的脸细细粉饰了,掩盖了种种涌动的情愫,掩盖了自己的表情,然后一个人默然地走远了。我被留在了原地,久久地,安抚自己颤抖的双腿。
我浑浑噩噩地游荡许久,回到寝室的时候,弯妹的柜子都已经空了。
听人说,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搬走了弯妹的行李。他们从弯妹的柜子里取出几只一早就打点整齐的箱子,然后抬上了一辆宝马。而笑容盈盈的弯妹,则大方地把自己的香水和名牌化妆品分发给周围的同学们。
她说,“我已经决定在学校外租房子住了,也得到了学校的批准。这些东西我都还没怎么用过,也不想带走了,不嫌弃就拿去用吧!以后,璃珠是一个人住了,还请你们多多照顾。”
所有的人都唏嘘不已,弯妹那深似海的友情。
听说某女上前,激动地拉住了弯妹,“怎么住得好好的要搬走了啊!我们都舍不得你!”
弯妹微笑,“我每天还是会来上课的啦。”
某女依旧心潮难平,“是不是因为璃珠……?”
但弯妹适时打断了她,手指温柔地点在唇上,示意多说无益。
于是,这含义暧昧的一幕,落在了许多人的眼里。
他们目光闪烁,一一晦涩地笑了。
而我,正如弯妹的预言,生活越发地“快乐”了。
弯妹走后,我独来独往,缄默不语。
但那些在风中翻滚的流言依旧寻到我耳朵的缝隙,密密地钻了进来。在他们的口舌里,我是个怨恨班长,而设计陷害她的恶女人。班长的室友更是夸张地大肆谈到,出事的那天中午,我还特地去班长的寝室打探过班长的行踪。
她在说着这些的时候,身上散发着Dior香水的气息。那是弯妹搬走的那一天,亲切地塞在她手里的。
她不无惋惜地一次次谈到弯妹,因为一瓶香水,弯妹仿佛已经是她毕生的知己。每每她慷慨激昂地说到关键处,又要涩涩地补充一句,“我也不是因为她送了我什么,但弯妹那种身份却对我们那么亲切,真的很难得!”
弯妹是难得的好人。
弯妹是一次次包庇我的好人。
弯妹是终于对我的恶行忍无可忍的好人。
弯妹是即使决定离开我,却依旧挂念我生活的好人。
他们是这么口口相传的。
所有的人,都不在乎事实的真相。他们甚至懒得去浪费脑细胞细细地推敲。
他们安然地接受了弯妹的馈赠,然后安然地接受了弯妹所表现的事实。这对所有人都是百利而无害的。
几天后,我们的班级在年级大会上被评选为最佳集体。排除万难,在芸芸近百个班级中脱颖而出,原因是不言而喻的。每个人都因此获得了利益,在期末的评估中添加了光彩的一笔。
他们兴高采烈地站上了领奖台,用身子把弯妹送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又用身子把我挤到了人群的最后面。
照相机按动快门的一瞬间,画面的中心是手持奖状的弯妹羞涩地微笑。众人也都在笑着。那张照片后来被辅导员珍惜地贴在办公室的墙上,洋溢着欢乐,幸福象小小的肥皂泡般飞得洋洋洒洒。
辅导员意味深长地说,因为弯妹,所有的人都快乐了。
快乐……而自从那天起,每每提到这个词语,我都会不由自主地胆战心惊。
那天,我在上课的路上遇到了小龙。他诧异地看着我,久久地把视线停留在我憔悴的眼睛上。我垂下头避开他,但他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
“璃珠!”他焦急地唤我,一时竟令我的鼻头酸酸的。
“你瘦了好多……”
“我没什么。”我忍耐着回答,不让汹涌的情感透露在脸上。
“怎么可能没什么?”他激动地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体贴的话语,却一下子让我产生了警觉,我抬头看着他,“你以为我发生了什么?你听说了些什么?”
“这……”他欲言又止,终于开口道,“听说你和你们班的班长……连弯妹也突然搬走了……其实我是不相信的,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的心凉了。冷淡地打断他,“告诉我,你究竟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我……”
“老实地告诉我!”我狠狠地瞪着他,他的影子却在我的瞳孔里渐渐退缩了。
我失望极了,鼻子的酸意即将演变成排山倒海的眼泪。我倔强地别过头,几乎是夺路而逃。
“璃珠!……”小龙在身后唤我,却没有追上来。
“别再来找我了!”我狠心地扔下这一句。
这,也是我和小龙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我的生活,完全崩塌了。
从极度的混沌走向极度的失望,从极度的失望走向极度的绝望。在我的眼里,天是灰的,水是稠的,地是裂的,人心是黑的。我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里,消耗着一包又一包的纸巾,眼睛肿得,用任何的化妆品都掩盖不住自己的软弱了。
每每握着手机,想要找一个人倾诉。却又倔强地中止了拨号,让心痛的刀子悠悠然地割遍了五脏六腑。
痛得越深,就越接近麻痹的天堂。
直到有一天,我看着镜子里呆滞而麻木不仁的脸。灰涩的神情,僵硬的眉目,再也无泪的眼窝,我终于欣欣然地笑了。
我以这种方式期待自己的坚强。痛彻心扉,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不能再让任何打击轻易地摧毁自己。
六十九
我告诉自己,不能再让任何打击轻易地摧毁自己。
但,命运就象是飞流直下的瀑布。痛苦一旦开了闸,就会如洪水般汹涌地奔腾而来。它淹没你的时候,始料未及,转瞬即逝。你挣扎伸出的指尖,甚至还来不及对这个世界说一声再见。
种下的因,始终会结成果子。即使那是一颗恶果。
我和大龙,在那一天分手。
那天是星期六,又是一个我一觉醒来,被这个世界的尘埃蒙住双眼的早晨。
眼睛生生地疼着,却怎么也流不出泪水。干干地涨着,艳艳地红肿着。我开始明白,这全是由于心的伤口在发炎,在化脓,悄然地淌着血水。
我不禁地一声叹息,在这种时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可乐,想到了大龙。人生的绝处,庆幸自己终究能找到一两个可以依赖的港湾。
待心情慢慢缓和,我简单地打扮了自己,努力地朝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牵动嘴角。我突然想起,自己和可乐的吵架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是我从山顶狠狠坠落的时光。我挣扎在种种痛苦熬煮的浓汤里,上下翻腾,体无完肤。而今,稍稍平复了,却意外泛滥地思念起可乐来。我有好多好多的话,只想对她一个人说。
那天是可乐当班的日子。我没有事先通知她,迫不及待地去了她工作的商厦。
却在推门而入的瞬间,看见可乐裹紧了衣衫从另一扇门走了出来,神色匆匆地上了一辆轿车。殷勤地为她拉开车门的男人,有着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英挺而充满了温柔。
大龙低头对可乐说了些什么,然后坐回驾驶座,发动了车子。
我在那一刻,彻底对这个世界绝望了。
路口恰好是个红灯,我利用这几分钟的喘息坐上一辆出租车。颤抖的手指指向前方,简直象要刺穿车窗玻璃一般。我哑声对司机说,“跟着前面那辆车。”
车子发动的时候,窗外的街景如鬼魅般迅速地向后切换着。我紧紧地捧着自己的脑袋,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呈现在眼前的事实。
可乐和大龙……竟然是可乐和大龙……越是想就越觉得心魂俱碎,本能地想要逃避。但尚存的理智却无情地揪住了我迷茫的思维,在我的脑海里播放了一幕又一幕……
为什么上一次和大龙约会时,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为什么可乐会夸张了自己的病情把我叫到她的身边?
为什么可乐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到大龙?
为什么,可乐会逼迫我在大龙和小龙之间选择一个?
……
我真蠢,为什么到了现在才注意到!
呼吸不由地急促了,口舌间发出悲鸣般呜呜的声响。我瞪大了双眼,视线却越发地模糊。只得深深地弯下身体,蜷成一团,宛如一只受伤的刺猬。
司机从反光镜里不安地看着我,
“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咬牙切齿地说,“跟紧前面那辆车!”
车子在十分钟后渐渐地停稳。司机扭头说,
“那辆车已经进了停车场。”
“哦,”我答应着,一抬头,也从反光镜里看见自己魑魅魍魉的脸。我稍稍顺了下呼吸,付钱下车。却在看清了面前的建筑物后,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悲哀,身子几乎要瘫软在地面上。
这里,是妇幼保健院。
大龙搀扶着可乐,从我的眼前走了进去。他们的眼里,竟然只有彼此的存在。
我默然地尾随着他们,看见大龙亲自为可乐挂号,陪她等候在医院的走廊。可乐回头看见我时,惊讶得跌落了手里的杂志。直到后来久久的岁月里,我依旧清晰地记着那本母婴杂志的封面,是一个微笑的孕妇,温柔地靠在丈夫的肩膀上。
可乐哭了,素颜的脸上很快就织满了交错的泪痕。她颤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的孩子需要爸爸……”
怀孕的女人,总是离不来令她怀孕的男人。
而大龙则勇敢地护在了可乐的身前,他凛冽地看着我,“璃珠你冷静一些。我和可乐,已经既成事实了。“
他让我冷静?我忽然迷茫地笑了,“我不冷静吗?不冷静吗?……如果我不是冷静地跟着你们,我怎么可能发现我最好的朋友竟然要替我的男朋友生孩子?”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越发地刺耳和嘶哑。可乐哭得更凶了,她把脸深深地埋在阴影里,泪珠子落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竟然也发出了金属般的声响。她一只手神经质地按在肚子上,嘴里机械地重复着对不起。
周围的人渐渐投来异样的目光,大龙神色一凝,伸手把我拉到角落里。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我拼命挣扎着。
“你还说你冷静?在医院的走廊大吼大叫能说明你冷静?”大龙的语气肃穆,“璃珠,我们是应该好好谈谈了。但只有我们两个,和可乐无关!”
“无关?为什么无关?”我几乎豁出了脸面,肆无忌惮地发泄着,“她是我的好朋友,却抢了我的男朋友!怎么会无关!怎么会!”
“璃珠你别这样!”大龙也不由地拔高了声音,死死地扳着我的肩膀。
“我很冷静!很冷静!”我声嘶力竭地笑了,“我想起来了,你们从前就是床伴,从前就是一对野鸳鸯!原来你们一直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我不能满足你,所以你就找她?对不对?因为你们从前就在一起了,因为她从前就那么下贱……”
我疯了,当我没心没肺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已经疯狂了。我并不清楚自己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是很痛很痛。因为那个人是可乐,所以加倍地疼痛。疼到思维模糊,没有了意识,没有了知觉,那些龌龊的话语就流泻了出来。
我并不是真的想那么说的,真的。
幸好大龙的一个巴掌令我清醒了。
五指清脆,破碎在我的脸颊上。我可以感觉这个浅浅的红印,盛开得象一朵鲜花。
大龙气极了,他额头的青筋都淡淡地立起,“你闹够了没有!”
我呆滞了良久,才缓缓地抬起头。
“告诉我,理由。”
七十
我和大龙,和可乐一起离开了妇幼保健院,推门进了一家咖啡屋。
一路上,大龙始终隔在我和可乐的中间,似乎生怕我会对可乐造成伤害。我心碎地看着他体贴的举动,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那些本该都是属于我的。
侍者递上了菜单,可乐把手指点上了咖啡,却被大龙制止了。
“给她一杯牛奶,”大龙对侍者说,“我要一杯红茶。”
我涩涩地看着,自己也胡乱地点了杯茶水。
待三人都在桌前沉默了久久,终究是大龙先开了口。
他忽然伸手握住了身边的可乐,毅然决然地看着我的眼睛,
“可乐的孩子,大概有两个月了。我决定尽快和她登记结婚。”
“是吗?”我惨淡一笑,“我原以为,你们打算隐瞒我一辈子。”
“这是不可能的。”大龙摇摇头,“本来早就该和你说清楚,但可乐和我都知道,你最近在学校里过得很不开心。”
我惊讶地抬起了头,瞬间感觉自己宛如一具标本,在众人的眼前被解剖得经络分明。
大龙犹豫着,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关于你和你的室友,还有……关于你和你另一个男朋友,那些事情都让你伤透了心。你找可乐倾诉,找我哭……所以我们实在不忍心再给你打击……”
“真是谢谢你们的好心好意了!”我的拳头不由地拽紧了,眼神恶狠狠地瞪向了大龙的身边,那个默不吭声的女人,“小龙的事情,是可乐告诉你的?”
“不是的。”大龙严厉地否认了,“可乐她,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搬弄过你的是非。”
“那你怎么会知道的?”我激动地反问他。
他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璃珠,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做得天衣无缝吗?
你还记得有一次我和你一起吃饭吗?你忽然脸色苍白,眼神发直,然后借口逃进了厕所里。那之后,一对男女坐到了我身旁的桌子上。但还没有点单,那个男生的手机就响了。我看见他接起电话,说话的口吻越来越无奈。挂上电话后,又对身边的女孩子说了几句,两人就离开了。他们走后,你才从厕所里出来。脸色依旧很难看,还央求我送你回去。”
“当然记得,”我开始心虚了,“你就从这么些痕迹里看出来了?”
大龙摇头,“我不是个疑神疑鬼的人,若只是如此我当然不会多想。但可惜的是,那对男女的桌子离我实在太近了。那男生低头对女孩子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我惊讶。
大龙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那男生是这么说的,‘我的女朋友,就是先前和你提过的郑璃珠,她在八搂,现在硬是要我上去见她。’”
我无话可说,那瞬间仿佛被推入了万丈的深渊。我震惊地看着大龙,看着他身边的可乐,他们的身影都如万花筒中的幻象般,开始扭曲,模糊。
“所以,璃珠,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境地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可乐的错。而是你的错。”大龙无情地下了结论,
“老实说,我真的很受伤。所以之后忍不住去找了可乐,她却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她还依旧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你是个好女孩子。”
“可在那之后,你们就在一起了吧?”我无力地问他。
他淡淡地点头,又紧了紧握着可乐的手,“……早就该和你说清楚的……也许这就是命,转了一圈,发现最合适的人,依旧是她……我们在一起后,可乐一直心怀愧疚。她迟迟不愿意主动开口告诉你,也央求我不要贸然行动。她很希望你能自己主动地放弃我,选择你另一个男朋友,但你置若罔闻……”
“好了,不用再说了!”我粗暴地打断了他,“可乐的善良,你的体贴,我都心领了!既然一切都是我的错,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说罢,久违的眼泪落在面前的茶杯里,犯起一圈圈涟漪。
“不是的……”可乐终于按耐不住地开口,却又被大龙阻止了。
他竟是如此不遗余力地保护她。
“那么璃珠,”大龙忽然无比严肃地问我,“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不是爱我的?”
我愕然,瞬时又愤怒不已,“爱?我现在说爱,难道还来得及吗?”
大龙自嘲地笑了,“当然来不及了。但是,你扪心自问,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爱过我?”
“你,什么意思?”
“你好好想想,究竟有久没和我通过电话了?究竟有几周没有和我见过面了?若不是伤心难过找不到人诉苦,你根本就不会想到我!”大龙平静地叙述着。
“胡说!”我不禁地拔高了声音,“我当然是爱你的!只是……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才……”
“这不是理由,”大龙冷淡地掐断了我的狡辩,“璃珠,我越来越明白,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把我当成了你的男朋友,是你的所有物。失去我和失去一个心爱玩具的伤心是一样的。你为之愤怒,更多的是因为受到背叛,是因为尊严的丧失,而不是为了爱我!”
大龙的话象一盆冰水,从头到底地浇灌上来。我盛怒的火熄灭了。
是,这样吗?我扪心自问,真的如他所说吗?
“如果你真的爱我,你怎么可能脚踏两只船?如果你真的爱我,你怎么可能忍受我们之间长久的不见面?如果你真的爱我,你怎么可能没有察觉我心意的转变?……你其实并不在乎我,你只是把我当成备用的港湾,二分之一的选择。但可乐不是这样的。”
“你又怎么知道,可乐是真的爱你的?”我不甘心地追问他。
大龙转过头,无比怜爱地看着身边的女子,“我当然知道。从她的眼睛,嘴角,和她每一个小动作。那一切幸福的细节,都是我从来没有在你身上得到过的。”
可乐禁不住又哭了。她把头深深地藏在他们绞缠的手后,肩膀微微抽搐着。
是因为感动吗?那个漂泊无定的女子,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宿。
此刻,我真的希望自己能拥有祝福他们的勇气。
因为,我也只剩下祝福的身份了。他们紧紧相依的身体,告诉我,自己已经是多余的了。
我饮干杯中最后一口茶。象在品尝着自己的眼泪,一口吞下,麻痹了全身。深深地呼吸,终于能佯装心平气和地说,“好吧!大龙,我们分手吧!”
我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一百块,大龙伸手想要阻止我,但我摇了摇头,
“我来付吧。滋当是对你们的祝福。”
起身的时候,感觉关节都生涩而痛苦地呻吟着。但我依然稳住身子,微微地笑了,
“我先走一步了,看样子要重新寻找自己的幸福了。你们好好地在一起吧!……婚礼的话,不用邀请我了,我可没有钱付礼金呢。”
“璃珠,等等……”可乐站了起来欲挽留我。但我头也不回,几乎是仓皇地逃走了。
咖啡屋外的世界,依旧笼罩在金色的阳光下。
我不知奔跑了多久,才被肺部隐隐地疼痛止住了脚步。只得靠在一棵大树下,剧烈地喘息着。从树叶间透下的光打在我的脸上,斑斑驳驳地晒干了泪痕。
“很好很好……”我不住地喃喃自语,闭上眼睛沉浸在混沌的暗色里,
“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七十一
那天晚上,可乐的短消息象一阵幽怨的风,吹进了我的手机里。
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我忽然觉得可笑,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可乐竟然也会有如此词穷的一天。想起从前她告诉我的种种是非对错,我不禁觉得,自己真是这么地愚蠢。
我回复她,
“你曾经告诉我,男人会在乎女人的节操,判断她们是不是可以成为自己的太太。你说的没有错,却是我理解错了。我曾经以为,自己身体的洁净就是最大的法宝,但其实我和曾经的你是一样的。你放纵自己的身体,我放纵自己的精神。大龙说得对,我之所以会毫无顾及地脚踏两只船,证明了我谁也不爱。我只是喜欢被爱而已。”
可乐立即回复我,
“你不怪我了吗?”
我的手指僵硬了良久,才终于在键盘上拼写着,
“不是你的错,我们依旧是朋友。”
随即狠心地关上了手机。
天知道,这句话是不是出自真心呢?
但有一点,可乐说错了。一但爱上了,男人根本不在乎对方是圣女还是妓女,只会义无反顾地去爱。
我只是输给了爱情,并没有输给可乐。
想到这里,我忽然掩着面窃窃地笑了。会这么去思考的话,原来长久以来,我对可乐的感情,即是友爱,珍惜,又是一种身为处女的优越感。
人的心思,真的很复杂呢。
躺在空旷而黑暗的空间里,身心都仿佛升腾在了半空。这种混沌的幸福感,简直就象吸毒般地畅快。
“原来就是这种感觉啊!”,我不禁地浅浅地低吟着,
“终于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这份轻松和解脱,真的很好……”
学期结束前的最后一件大事情,就是期末考试。每一天,我带着不可思议的平静,安然地温习着功课。
弯妹搬走后,与我渐行渐远。每天下课后,都是某女领着一群人簇拥在她的身边,陪着笑脸侍前奉后,只差没有三呼万岁了。
偶尔她会投给我一个得意的目光,或者佯装善心地对众人说,“把璃珠叫上,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此刻某女就会心领神会地眨了眨眼,随即噘起了嘴巴,“这……多扫兴啊……璃珠她一定很忙呢……约会啊……男人啊……”
众人也都宛如蛔虫般随声附和着,“是啊,我们几个人一起吃就好了吗,……”
弯妹于是灿烂地一笑,“好吧,璃珠的话,就随她去吧!”
这一句话,仿佛一道圣旨。班级中,从此再也没有了我的朋友。
考试前的几周,我硬着头皮向同学借笔记。有人苦恼地说,她自己也没有抄笔记。有人狡猾地敷衍,说借给了别人。也有干脆爽快的人,眉毛一拧,
“我的笔记,干吗借给你抄?”
受尽了白眼,好在我的心里只有一片的茫茫然。
没关系啊,我告诉自己,仔细地翻看教科书一定能概括齐全的。
我努力地温习着,日日夜夜生活在这些陌生的语句和符号中。我当然不再指望考场上会有怜香惜玉的男生帮助我了。他们一次次尴尬地避开我的目光,脚步慌乱地从我身边经过,仿佛我已然是个瘟神。
没关系啊,我告诉自己,作弊本就是不应该的。
偶尔遇到班长,彼此的视线交错,但任谁也开不了口。即使只是一声普通的招呼,都显得遥不可及。连对视都是可耻的,她转开了视线,迅速走远了。
但没有关系啊,我告诉自己,我和班长本就应该只是平淡之交罢了。
在学期最后一节数学课后,数学老师意外地叫住了我。
“郑璃珠同学,你已经开始复习考试的章节了吧!”老师严肃地说。
“是的,”我回答,事实上数学也一直是我复习中难以攻克的一关。
“那就好,”老师点点头,“这次期末考试你一定要努力,成绩不理想的话,很可能就要重修了!”
我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老师这番话的用意。
老师迟疑了下,还是告诉我,“你的出勤率本来就不稳定,交上来的数学作业也很成问题,所以你的平时分数并不理想……”
“等等,”我诧异地打断她,“我的数学作业很成问题?”
“对,”老师叹了口气,“你交的几次作业,全部都是抄袭弯妹的吧!”
“老师,你怎么……怎么知道……”我不禁有些结巴了,但想想,也是意料之中。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弯妹所有的数学作业,都是运用了超乎课本要求的高难度方法解题的。而你的作业和她的作业只区别在几个步骤的小范围更改。弯妹她的数学水平高超是教导处公认的,但连你的作业也这样的话……事实已经很清楚了……”
“哦,原来如此。”我垂下头,淡然一笑。
“本来我也不想追究的,但不知为何,这次期末领导查得特别严,我也只能给你个不太理想的平时分数……所以你在考试的时候要多努力啊……”
我已无心再听老师的鼓舞了。
没关系啊,我强颜欢笑地告诉自己,重修就重修吧,原本这门课程我就没有学好。
一切都变得无所谓了。真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好还是不好。
一天傍晚,班长挨门挨户地来发准考证。她站在门口,把准考证递给我。在转身离开之际,我听见她轻轻地道了一句,“加油!”
这也许,是这些天来,唯一令我动容的事情了。
窗外的霞光渐渐地远去了,象听见了母亲招呼的顽皮孩童,回归它诞生的地方。
天空是最美丽的画布。一幕一幕地切换,日月星辰,周而复始。一天天地,岁月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老去了。
站在辽阔的天空前,我的悲哀和不幸们忽然显得如此地渺小,不值一提。仿佛它们应该是宇宙里最微小的尘埃,随着风会飘散,随着雨会冲淡。
只是小小的尘埃罢了,连自己也不过是小小的尘埃。是一个美丽,却依旧渺小的存在。
再大的痛苦,也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
我不禁动容地张开双臂,喃喃地告诉自己,
“为什么要悲哀呢……没有关系啊……因为太渺小了,所以没有关系……”
这也是一种释怀吧!
加时赛
七十二
璃珠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我拖着行李箱和几只旅行袋,有些艰难地往校车停车场走去。
至于考试的成败,我已经不想再去深究了。反正我为之拼命努力过了,每本教科书上都留下了辛勤的汗水和温书到困顿的口水。第一次觉得,其实好好读书也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
人生,也不是那么绝望的吧!我舒心地笑了笑,让阳光映满了我的眸子。随即振作精神,继续拖着大堆的行李前进着。
直到手指被旅行袋的把手勒出了道道红痕,这才不由地感叹,有小龙在的日子,真的轻松好多呢!
正在胡思乱想着,脚步被旅行袋一绊,险些摔个跟头。我狼狈地稳了稳身子,还来不及抱怨,身后却适时响起了一个浑厚的声音,
“同学,需要帮忙吗?”
我应声回头,对上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那个帅气的男生,也在瞬间有些惊讶,“呀,是你啊!怪不得背影看着就那么窈窕呢!”
“你是?”我记忆模糊,只得直白地问他。
“你不记得我了?我们还交换过手机号码呢!那次海滩的联谊会?”他循循善诱。
“哦……啊!”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彼此都没有互报姓名的男生。
“你看上去需要帮忙呢,”他爽朗地一笑,“是要去停车场吗?”说罢,自作主张地接过我两只旅行袋,“我们一起走吧!”
我当然不会辜负他的好意,更是庆幸自己的玉手不必再受折磨。
边走,他边轻快地和我聊着天,“嗨,之后我们都没有再联系过呢,你过得怎么样?”
我勉强地笑笑,“就和所有这里的学生一个样。”
“哦,生活似乎很没有激情呢。”
“本来就应该是平平淡淡的。”
“哈哈,”他大笑着,“你真象个哲学家。”
“会吗?”我随口答他。
“会啊!而且是个美丽的哲学家,所以显得非常可爱!”他忽然,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上车前,他帮我安置好行李,额头上都透出了细密的汗水。
“辛苦你了,”我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没事儿,为美女效劳是荣幸。”
我羞涩地一笑,正欲转身上车,却又被他叫住了。
“我说,你就这么走了?”他焦急地喊道。
我回过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象是终于受不了我的无动于衷,只得主动地伸出了手,“这次,正式地交个朋友吧!我的名字叫忠龙!”
我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渐渐地明白了他的含义。脸色也禁不住粉红了。
“怎么样,你到底是接受还是不接受啊。”他见我迟迟没有反应,也不由地有些害臊。
“忠龙吗?”我扑哧一笑,“……真是个好名字呢。”
“是吗,”他眼睛一亮,“我以为你会笑话我呢,这个名字怪怪的,我可是轻易不告诉别人的哟!”
司机发动了马达,发车时间就快要到了。
我看着他急切的脸,终于微笑着伸手轻轻握了握他,“那,我们先从朋友做起吧。 我叫郑璃珠。”
“璃珠?琉璃的珠子吗?和你真的很配呢。”他裂嘴开心地笑了。
车子发动后,他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了身后的停车场。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也是淡淡粉色的,上面还残余着些许余温。
“忠龙吗?”我自嘲地笑了,“为什么,我总是和龙纠缠不清呢?”
但不管怎么说,心情都不由自主地明朗了起来。象是寒冬过去,春天的使者悄悄地露出了羞涩的脸。
我告诉自己,这不就是一个新的开始吗?
弯妹
弯妹有些倦了。她随意地丢弃了手中的银叉,游离的目光转向窗外。
那居高临下的夜景是由万千闪烁的光点组成的。它们紧紧依偎着,缓缓蠕动着,宛如尘世间无数卑贱的蝼蚁被拥挤在狭小的盒子中。彼此践踏,互相折磨。
“怎么了?”对桌英挺的男子也停下了刀叉,“这里的牛排不合胃口?”
“不是啦,”弯妹转过头,眼神娇媚地斜眼看他,“只是每次都吃顶级牛排,不觉得有些厌倦吗?”
“人生本来就是平淡的,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厌倦。”男子淡然一笑,狭长的眼眸倒映着弯妹那线条优雅的红唇。
“你还真是个哲学家呢!”弯妹施施然地笑了,“但你若是能更懂得生活的情趣,我会更加迷恋你的哟。”
“那,何为生活的情趣呢?”男子饶有兴趣地问她。
“没有刺激的时候,要懂得自己创造刺激。”
“你们女人的一套,还真的难懂呢!”男人两手一摊,表示自己的无奈,“但无论如何我会改进的,谁叫父亲大人指定了你做我们家的儿媳妇呢!”
弯妹听了,娇俏地嘟起了嘴,“何必这么说话?被校长听到了,他老人家的心脏可要停跳了呢!就算是政策联姻,也可以进行得很浪漫呀!难道你觉得,我并不是一个有魅力的女人?”
说罢,优雅地扭动着蛇一般的腰肢,桌子下的双腿暧昧地缠向了男子。
“我可没有这么说,”男子微微眯起了双眼,也顺势握住了弯妹的纤手,细细抚摸,“至今为止,我相信我们对彼此都还是很满意的。”
“对,不论是各自的家庭,还是各自的身体。”
“你这女人,还真是直白呢!”
“我不仅直白,而且还很热情,”弯妹说着,眉眼都幻化成诱惑的花朵。她妖娆地把身子探向了男子,对着他的脸呵气若兰,“不如我们今晚,就找个地方浪漫一下……”
男子满意地笑了。扬手买单。
弯妹趁着男子结账,去洗手间补妆。她掏出手机,看见有一个未接来电。
她回拨了电话,一个男人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进她的耳朵里,
“是弯妹?”
“还能是谁?”弯妹调侃地回答,“你打过我电话?”
“啊,对啊!”男子傭懒地说着,“没什么事情,就是想告诉你一声,进展得很顺利。”
“你成功地接近她了?”
“易如反掌,别忘了,我和那女人有过一段前缘。”
“呵呵,好极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怎么也得听你的吩咐啊,”男子讨好地说道。
“我?”弯妹红唇一抿,“我没有任何吩咐。别忘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好好享受吧。我告诉你,别看郑璃珠那副样子,她可还是个处女哟!”
“真的?”男子惊讶地问道,“那么漂亮又好勾搭,竟然还是……?”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呵呵……”弯妹说着,不由沉醉地仰起头。
镜子中的自己,有着一张蛇蝎般美艳的脸,雪白的皮肤,猩红的唇,仿佛是饮血的象征。
“你试试就知道咯……”她说完,愉快地挂上了电话。
窗外,今夜的月亮出奇地美丽。它浑圆地悬在半空中,仿佛在预示着,这将是一个罪恶狼人的狂欢夜。
对于未来,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期待。
完。
番外
十年之后
某一天清晨,郑璃珠从老公的怀里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看表,已经是九点了。
她‘呀’的一声一跃而起,以光速穿衣刷牙洗脸,直把老公也从甜甜的梦境里扯了回来。
斯文的男子挣扎着起身,看见妻子已经一溜烟地冲去了女儿的房间,随即传来了女儿稚嫩的声音,娇娇地赖着床。
“不行不行,五分钟也不行!”璃珠捏着女儿柔腻的腮帮子,“小宝贝快起床了!你忘记了?今天是你的第一节英语口语课,千万不可以迟到!”
“可是,眼睛睛都张不开呀!”五岁的小娃娃耍着无赖,骨碌碌地又钻回了被窝,小屁股高高地一撅。还咿咿呀呀地学起了打呼噜的声音。
璃珠叹了口气,又实在对这可爱的小宝贝无可奈何。她回过头,恰好看见老公正站在门口,笑容盈盈地看着这一幕。
“你啊,”璃珠唬起了脸,“做爸爸的,可要好好管教一下这个小丫头了!”
丈夫耸了耸肩膀,凑过身子温柔地搂住了妻子,“时间还早,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小娃娃听了,立刻从被窝里探出半个圆圆的脑袋,“还是爸爸好!”
气得璃珠直翘起了嘴巴。那模样比起女儿的无赖样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十年了,璃珠常常感叹着。望着镜子里三十岁少妇的脸,怎么也记不起自己二十岁少女的模样了。那充满了挣扎和彷徨的二十岁,一个人躲在夜的怀抱里落下了无数的泪珠子。这样的经历,让她在毕业后深深地憧憬着爱与被爱的温暖。在经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丈夫后,不多久就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我真的不敢相信,”丈夫捧着她的脸,爱惜地说,“为什么当时你那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求婚?我以为,美丽的女人都会矜持。”
“我才不会矜持呢!”她撒娇地钻进他的怀里,“因为我一直一直,都希望有个人能保护我。”
她也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今天,是她带着女儿第一次去上英语口语课。
娃娃牵着妈妈的衣袖,厚厚的冬衣把她的身子裹得象只小肉丸,连走路都是蹒跚摇摆的,着实可爱。
“妈妈,”她忽然扯了扯母亲的衣袖,“什么时候可乐阿姨再来玩啊?”
“你喜欢可乐阿姨到家里来玩吗?”
“喜欢啊。可乐阿姨来了,军军小哥哥也会来的。”
璃珠不禁笑了,“那你究竟是喜欢可乐阿姨呢,还是喜欢军军小哥哥呢?”
“都喜欢啊!”娃娃仰起绯红的脸,“还有大龙叔叔,他们一来就买给我好多零食,好开心啊!”
“那你乖乖上课哟!你要是表现好,下礼拜妈妈还请他们一家来玩,好不好?”
“好!我一定乖!”娃娃甜甜地笑了,露出两颗洁白的乳牙。
在路过报摊的时候,璃珠鬼使神差地停下了步子。
“来份晨报吗?”卖报的婆婆招呼道,也顺势把一份报纸递到她的面前。
只是扫了一眼,她不由地惊呆了。
她买下了报纸。身旁的女儿好奇地凑了上去,看见头版上鲜红的一行大字,她艰难地调动自己所学不多的知识努力地辨认着,
“林氏……什么团……什么闭……恩……后面是什么字呀!”
她摇了摇头,把报纸卷成一团塞进包了,
“小丫头快走吧!你快迟到了。”
那条新闻是这么写的,
颜氏企业步步紧逼,林氏集团不负重荷,终于于今晨宣布破产倒闭。林氏集团公司负责人林弯女士昨日深夜于家中被发现自杀未遂,现于医院抢救中。
十年了,她感叹着,没想到弯妹的风光竟然只有十年。
她犹记得在电视上看见弯妹,她的神情惶恐,被记者团团围困。
“林女士,听说您和您的丈夫感情不合,对方常常夜不归家,有这样的事情吗?”
“林女士,林氏集团在与颜氏企业的争夺战中已经粮尽弹绝,甚至面临破产,是真的吗?”
“听说各大银行已经纷纷逼债了吧……”
“林女士请你说句话吧!……”
弯妹的脸晒在形形色色的闪光灯下,呈现着死人般青灰色的光彩。
璃珠带着女儿到达学习中心的时间恰恰好,接待处的小姐说,英语课的老师正在准备教室的电脑设备,请她们在走廊稍稍等候。她刚一坐下来,女儿就被一旁的儿童画册吸引了。她踮着脚取下一本,安静地翻看起来。她也得空,重新阅读起包里的报纸。
她看见弯妹披头散发的样子,躺在救护车的担架上。这张可怜的照片被放在了报道的最中央,明显是为了夺人眼球。
在这篇报道的下方,还对比地刊登着一篇颜氏企业总裁的专访。照片中那个干练的女子,在被问到对林氏集团的倒闭作何感想时,只是淡淡地微笑了,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她林弯自己没本事,怎么怪得了我?”
璃珠不由地深深叹息了,她也曾经成为过别人的虾米。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无常了。
她在毕业后,再也没有和大学里的任何人有过联络。除了偶尔可以在新闻里看见弯妹外,其他的人如同风中的尘埃,一一消失了。她并不是没有遗憾的。有一次,女儿顽皮翻看她的相册,翻过她小学时的合照,中学时的合照,却怎么也找不到大学的合照。
“为什么没有大学的合照呢?”女儿困惑地问,“妈妈在大学没有可以一起合照的朋友吗?”
璃珠于是愣了。她沉默了良久,才抚着女儿柔软的头发,“朋友……也是有的。”
只是不知,她现在在哪里生活着。
英语教室的门开了,小朋友们陆陆续续地走了进去。一身套装,长发齐肩的女老师朝走廊的那头张望了下,“那边的小朋友,是来上英语课的吗?要开始了哟!”
女儿这才不舍地放下杂志,拉着她的衣袖走了过去。
那一瞬间,她惊讶地迈不开步子了。
“是你?”她依稀记得她的样子,但十年的岁月,大家都变了。
“你是……郑璃珠?”英语老师顿了顿,忽然惊喜地喊了出来,“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
她感动地几乎要落泪了。看见对方朝气的样子,一定也不再耿耿于怀当年昏暗的种种是非了。
“班长,好久不见了。”她深深吸了吸鼻子,庆幸终于还有这么一天,可以喊出这个称呼,“看样子,你过得很好。”
“你也是。”对方也动容地凝视着她,“真的是好久,好久了。”
“妈妈,你认识老师?”女儿瞪大了眼睛,好奇地问。
她低下头,终于可以骄傲地对女儿说,“这个人,就是妈妈大学时的朋友。”
“啊,真的?“女儿听了,欢欣地笑了。
“也许结束后,我们可以好好地聊聊。”班长领着女儿进去,又忽然回头这么说着。
“我也正有此意!”璃珠微笑着点点头,“我们彼此,一定都有很多的话想要说!”
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