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06

水灵动: 鸟那些事 41-完

41. 怒火

出声喝的,自然也是凤凰。
此刻这位的脸,用一句话形容,便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他长身玉立,扫视一眼屋内,凤眸如墨倾缸,翻腾不已。
一撮火苗,若燎原之火,欲燃之势已起。
我给那眼神瞧着一惊,又觉得莫名,倒也觉得这么趴着甚是不雅,不由嘿嘿尴尬一笑,伸手欲撑起自己,地上的郑魁也在这时候欲起身来,却不想被我胡乱一压,压在了伤口之上。
“哼!”一声闷哼令我一颤,赶紧松手:“哎呀对不起!哎哟哟!”又忘了屁股的伤,顿时激得一痛,再一次栽倒。
砰,撞在了郑魁额头!
这下我抱屁股顾不得头,捂头又顾不得屁股,瘫在郑魁身上乱扭起来。
郑魁顾不得我,疼的冒汗。
“啧啧,战况真是激烈哟!”白蝠闲闲一旁津津有味的看着,摸着下巴道。
“嗯,是啊!”白华一旁连连点头符合,“啧啧,那家伙,天雷勾动地火,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的!”
二人旁若无人这么一说,全然没在意凤凰已然喷火的面容。
大步流星来到我俩面前,一把揪住我的衣襟,不顾我俩乱扭之下纠缠在一起的绷带被面等等数件,嗤啦一声硬生生在撕裂中分离开我俩,右手一抄,已经将我结结实实捞在了怀里。
凤凰仰着头,一声不吭抱着我便往外走。
我只觉身子被抱得发紧,眼见得那郑魁尚躺在地上喘,哆哆嗦嗦喊了声:“郑大哥还没……!”
一低头间一道凛冽扑面而来,那话顿时噎在了口中。
身后犹自传来白蝠凉淡的声音:“公子哟,打雷下雨要均衡哝!小心儿身子弱,要懂得怜香惜玉啊!”
抱着我的凤凰脚步一顿,终是将手中力道松了些许,却依然大步流星甩开众人而去。
我被凤凰抱着一路旁若无人行进,院子里遇上不少各色人等,纷纷注目,不是垂手拱立恭敬唤一声:“公子!”的,便是些衣着光鲜,看来是来做客的,拱手上来欲打招呼,凤凰却径直冷着脸堂皇而过,留□后一抹劲风。
一路过了东苑,踏进西苑,过此处,方可以到我那僻静的小院落,迎面走来一群女子。
花木扶疏下,盛夏之后的绿意正拼力最后的芳华,满目奼紫嫣红在墨绿之间,这一群争奇斗艳之女,蹁跹而来,我虽未见过大户人家深闺贵妇,可是这一群绫罗胭脂,却也一派妍然斗艳。
“是公子,快看,是公子呢!”那群女子里头有人雀跃的喊了一声,莺莺燕燕得便迎头赶了过来。
“公子!”迎头近前的一个先喊了声,面带春色,扯了扯肩上挂落的发带,头低了几分,眼神却要闪不闪欲语还休随着凤凰转了转。
那高难度的眼神终究在他怀里堵了堵,面色微澜:“哎哟,品心妹妹这是怎么了?”
说老实话吧,我确然不怎么喜欢康怜儿,不能怪我哦,分明是她那阴阳怪气的态度令我难以掌握,我在村里头的好友从来说话一是一二是二的,哪有她那般不可捉摸。
不过这时候,我倒对她有几分亲切。
不为其他,从郑大哥屋子里碰上凤凰,那股子前所未有的戾气就让人汗毛倒竖的,分外赫人。
故而看到她,我甚是恳切而深情的唤了一声:“怜儿姐姐!”
怜儿被我这么一唤愣了愣,面色有些个说不出的复杂。
我却状似亲切,忸怩着试图从凤凰身上扒拉下去:“让我下来呗!我和怜儿姐姐打声招呼哟!”
凤凰面色一沉,一巴掌拍在我屁股上:“乱动什么?还不消停?!”
他这一下子痛的我嗷一声叫,眼泪盈眶,一旁瞧着的几位居然脸色一红,彼此看了看,那看过来的眼神顿时三分暧昧三分不屑,三分惊诧,一分的恼怒。
我根本没注意到那数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只觉屁股痛的嗷嗷叫,挣扎大了几分:“你干嘛打我呀,放我下来嘛,疼死我了啦,放我下来!”
凤凰脸色一沉再沉,怒道:“再动看看!骨头都断了还不老实,再动我就把你绑床上去吃喝拉撒都不准下地?!”
我大叫:“不要,那我怎么吃喝拉撒?”
凤凰阴测测一笑:“本公子伺候着,要不要试试看!”
身旁一阵抽冷气声,众女面色一变再变,康怜儿终是忍不住,皮笑肉不笑的上前一步道:“哎这,公子息怒,品心妹妹是不是犯了什么错?好歹她是个女子,这,这光天化日的,怕是让人笑话!”
她瞅瞅我:“要不,您把她交给我,我劝劝妹妹好了!品心妹妹你说好不好!”
我此刻自然谁帮我脱离凤凰谁是好人,连连点头:“好好好,公子,你把我交给怜儿姐姐好了,别绑我!”
凤凰突然不笑也不怒了,面色骤冷,刁梢凤目冰晶一般:“你喊我什么?”
那声调,倏忽冷了半截,一时间唧唧喳喳在四周的众女之声悄然没了声息。
康怜儿瞅在眼里,哆嗦了下,思来想去一番咬了咬下唇还是挤出个笑脸来:“公子,怜儿也是为你着想,这大白日的大家伙看着不好看不是?您……!”
下半句被半挑的眉目下横扫而来的视线截在了半道,只听凤凰冷笑一声道:“这由你什么事?!”
娇俏粉白的脸,顿时被噎得一阵白一阵青,僵持在了那里。
他低头盯着我:“我问你刚才喊我什么?”
冷峭的眼,山雨欲来,我一瑟缩,身子差点滚出他的怀抱:“公……!”
凤凰一捞,把我拦腰接住,却往肩头上一抛,将我像个麻袋般抗在了肩头之上拔脚便走:“让开!”
本来围着的绫罗花环霍地豁开个口子,眼睁睁看着凤凰扬长而去。
我心中惊骇,凤凰那眼神太可怕,仿若要生吞活剥一般,我还从未见过这般气势的凤凰,顿时心惊肉跳了起来。
然而不论我如何挣扎,凤凰只是将我牢牢架着,耳边冷冷一句:“再动试试看?”
不敢动!
唯敢抬头可怜巴巴望向离得越来越远的那群女人,诚恳殷切的将康怜儿看着。
后者却只是咬着下唇,远远看着,那眼神,几多嫉妒,几多羡慕,几多愤愤。
全都是冲着我的。
眼花了吧,我可是要被凤凰剁了啊,我分明从凤凰眼神里头看出几分当日在月夕村剁猪肉的气势来,嗷!谁来救救我,我不想被剁碎啊,啊啊啊!
自然谁也没能来救我于水火之中,凤凰那一身的戾气,生人勿近八百尺的意味毫无阻隔的传递到了所到之处,闲人回避,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一处雕花阁楼内。
凤凰挟持着如虹气势抗着我入内,里头几个侍候模样的男女一脸惊诧的退避开去,他径直便入了内室,挑开一窜虾须帘,走进一个铺陈精美的屋内。
站定在一处偌大的锦绣八步大床前,一骨碌将我放下,托着我的屁股放到在了床上。
一落床,我便骨碌着往内翻滚,这下子又触及尾骶,丝丝抽了几声冷气,却还是惶急的往里头躲。
凤凰盯着我,长手长脚跨过床来一把捞住我,语气漠然:“跑什么?怕我吃了你不成?”
看上去那脸,不怒不喜的样子,却硬是让我觉着忐忑,惊惶的看着他,抖了抖。
凤凰眯了下眼,眼神下滑:“闹腾那么久,过来我看看,后头的伤重了没?”
我不动,愣愣看着他,略感疑惑。
凤凰也看着我,半晌,哼了声要笑不笑的道:“怎么,许着给你郑大哥亲热,连碰都不让我碰得了?”
我呆愣着,犹自不明白话里的意味。
凤凰看我发呆,一屁股坐在了床头边,提着半条腿挂在床沿,侧身对着我。
半晌不搭理我,我才悠悠反应过来,咦,怎么没发火?
瞄一眼,凤凰背靠门板,冷硬的背影有几分萧瑟,几分孤傲。
瞧得人心涩涩的。
我小心翼翼趴过去,戳戳背脊梁。
不理。
再戳。
还是不理。
“嗳,凤凰,你是不是生气了?”我问,扒拉他衣袖。
犹自不理睬,顺道甩了下袖子撇开我的手。
“倾城?真生气了?”我再扒拉他衣袖,略带撒娇的喊。
人动了动,依然背对着我,不过没甩我。
我探出些脸,张望了下,想了想,抖抖他衣袖:“小凤凤?”
凤凰赫然回头,怒瞪:“乱喊什么你!”
我嘿嘿笑着:“不生气嘛,你干嘛生气?”
凤凰瞪着我,徐徐一声冷笑:“显见我大概在心儿心里头并没几分在意,你连我气什么,都不知晓!”
我诚恳的想了半日,道:“倾城气我不好好养伤?”
凤凰一挑眉,哼了声。
我再思考状:“擅自乱跑?”
板脸,再哼。
我再再沉思:“没好生喝药?”小小端来的伤药被我趁她不注意倒在后头花圃里了。
额头青筋一跳。
我深表悔过:“难道是我没有穿你送来的衣裳?”阿弥陀佛,那裙子太花哨,太繁琐,穿着我一步三摇,我怕我屁股旧伤未愈新伤又上。
青筋暴跳。
我痛心疾首:“难道是绿绿又惹了什么祸事?好吧我给它道歉,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它就是不怎么待见你而已,你大人大量些好吧!”
啪,青筋断裂,凤凰怒视:“方品心,你……!”吸气,吐气,吸气,再吐气。
他连番数次后,这才敛了几分眼中怒火,深沉的将我盯着。
直直看了半晌,瞅得我心肝肉儿蹦跶的太过欢实,差点要窜出口,方才幽然一声叹息,目光露出几分哀伤来:“心儿,你,你终究心中不肯留我!”
那哀伤,像一只小虫,钻入我的心肝脾肺,一阵阵刺痒,令我纠结:“小,倾城,你这话什么意思嘛?”
凤凰摇摇头:“难道不是么?你可记得你应承过我什么?”
什么?我眼中一片茫然的将他望着。
凤凰哀怨更甚:“瞧,便是如此,你在山中答应倾城什么了?”他伸出手指戳了戳我心口:“这儿,只有我一个,你答应过,忘记别的,只有我,可记得?”
貌似确实,可这又怎么了?
“你依然惦记着郑魁,是不是?”凤凰幽幽看着我,幽幽道。
啊?我惘然。
“难道不是么?”凤凰看了我半晌,从床上站起:“既如此,我也不强求,看来只是我痴愿,心儿从未真把我们的话,放在心上的!”
他一甩袖,迈步要走,我顿时从惘然中惊醒,一把拉住他急道:“倾城,你说什么呢?你误会啦!”
凤凰扭头:“不必再哄我,我断不会强求于你,我让他来陪你便是!”
“倾城,你别走,我,我哪里哄你了,我喜欢的是你,不是郑大哥啦!”眼见他又要再走,我更急,脱口大声道。
“真的,我心中是你,你是我的良人!”


42. 反击

“真的,我心中是你,你是我的良人!”
我话音刚落,凤凰便止了步伐,扭头看看我,神情幽深:“当真?”
我点头:“当真!”
“果然!”
“果然!”
凤凰眯着眼沉默了会儿,一双幽深的眼里,若一汪深潭,倒映着我仰面而望的影子,我瞅着那里头的自己,就差那后头摇摆一根大尾巴了。
瞧了一会儿,阴沉沉的戾气消弭了几分,我拉扯了一下,他顺势便又回到床沿。
我立刻乖乖趴过去抱着他的腿乖巧的将他望着。
他摸了摸我头顶,道:“心儿既然如此说,我信便是,只是郑魁那儿,你就莫要再去,你与他到底男女有别,即便你心中无鬼,让人看着了,也会说闲话的!”
我道:“我只是觉得郑魁大哥为了保护我受伤,我理应去看望看望啊!”
凤凰淡然道:“心儿,他是我的护法,便也就是你的,护你周全,乃是职责所在理当如此,断无需你如此客气!”
我懵懂:“可是他伤得很重呢,怎么说是理当如此呢?”
凤凰瞧着我:“看来心儿还是在意郑魁,那便让人给他送些礼物便是了,你放心,郑魁练得是内家功法,内息浑厚,那些皮外伤未及筋骨,看着虽然吓人,出不了几日便可痊愈!”
我低头,乖乖哦了一声。
凤凰在我头顶上默然半晌,伸手环过我,有一搭没一搭捋了捋我的发丝:“我知道心儿纯善,不过么,心儿相信我,有些事,你做着无心,保不定他人乱想,我这不许你去搭手,一来,是因为这样做你有失身份,二来么!”他顿了顿,唇角撇了个弧度:“我瞅着也就罢了,但怕你伤了别人家的心!”
嗳,我听得稀里糊涂,扭头看他,凤凰拍了拍我脸蛋,却道:“我让你屋子里待着,你怎么会去他那儿?”
“我闲着无聊,便想到问一问,知道他在养伤,就想去看看么!”
“他屋子里有人伺候,你在那折腾什么?都折腾到地上去了?”
我嘿嘿一笑,挠挠头:“那个小白要给他换药,我看他动作粗鲁,怕伤着人,便提出帮忙,结果,好像没帮上哦!”
凤凰闻言哦了一声,悠悠然拖长了半个音节,若有所思。
“怎么了?”我问。
“哦,没什么!”他似笑非笑了番,狭长的眉眼精光一闪,瞅着我笑道:“心儿见过我的四大护法了?”
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就看过三个!”
铜驼兽郑魁,铁面鹰云瞻,凌云豹白华,还有一个不成?
凤凰道:“未央城共有二位长老,四大护法,白蝠是长老之一,四大护法么,你还有一个未见,左右现在无事,我带你去认识认识吧!”
屋外已经晚霞如锦,凉风习习间,可闻及早桂的淡香。
东苑佳木葱茏,少了西苑花团锦簇,却多几分劲松绿槐。
凤凰入了内院,便伸手挽住我的腰,迎头碰上从屋子里匆忙出来的小小,一抬头看到我俩,呆愣住了脚步。
凤凰冷冷道:“人可都在里头?”
小小身子一抖,忙不迭低头哼哼:“在,刚才公子吩咐让几位护法大人和长老留在屋内,他们一直都在!”
凤凰一挥手:“扶好姑娘,记得你该做的事!”
小小哆嗦了下,挪着步子闪到我身旁。
我冲着她吐吐舌,她眨巴了下眼皮伸手扶住了我,悄声道:“姑娘你没事吧!”
“挺好挺好,呵呵!”
凤凰背着手立在屋口:“还不进来?”
屋子里都是熟人,倒也有个我没见着的陌生人。
乃是一位红衣如火的女子。
当我们入门之时,她正低着头与凌云豹一起给郑魁敷药。
凤凰踏入内室,白蝠第一个看到,眼珠子一转,笑道:“哎哟,公子,这么快便和风细雨了?”他又朝我瞥了眼,摸着下巴一脸深思:“啧啧,这功夫,颠鸾倒凤未免快了些嗷!”
凤凰小指头一弹,噗嗤过处白蝠嗷一声炸毛了下,瞪着凤凰:“老夫真是命苦,千辛万苦养大个人儿就这般尊老敬贤的!”
凤凰不理,径直走近床头,瞥了眼道:“郑魁如何了?”
白华和那女子应声扭头,女子一笑道:“公子放心,已然无事!”
凤凰嗯了一声,却朝我招招手:“心儿过来!”
我应声走近他,偷眼瞧了瞧郑魁,唔,脸色好多了。
腰间一紧,只听凤凰曼声道:“来,心儿,这位便是四大护法你未见过的,赤玲珑段燕!”
我一眼看去,此女身形高挑,眉目飞扬,红衣胜火衬得面容白玉无瑕,乌发红唇更是对比鲜明,看得人一言难忘。
我冲着她笑笑:“段姐姐好!”
段燕纤长的媚眼随着我一笑,露出几许盈然,随即被拉长成一条长长的线条,红唇上翘:“公子好眼光!”
凤凰淡淡一瞥嘴,却低声对我道:“心儿可放心了?这里自有人会照看郑魁,你若再插手,怕容易让人误会!”
啊,我略感不解。
凤凰抬眼四周,屋子里但凡被扫视到的,皆有几分惶然,低头不语,半晌,他牵拉一下唇畔,悠悠然道:“郑魁由他未过门的妻子照看着,你若再插手,岂不让人恼恨?”
话音刚落,一屋子人等神情立刻风云变幻。
唯我尚茫茫然。
“公子!”凌云豹白华脱口欲言,凤凰拿眼一扫,立马噤声。
凤凰眯着眼,瞧着我,一笑道:“我本欲等你回来便说与你听,不过这一时事忙,便放在了一旁,如今看来,倒也是我的疏忽,你莫生气。”
(⊙o⊙)哦,我自然摇了摇头。
冷不丁一旁白蝠嘟囔:“颠倒黑白啊颠倒黑白,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凤凰抬眼瞄过去,一时没了声息,他不知往谁处看了眼,却对着郑魁道:“你这伤,是为了心儿,心儿一直很挂念,也让我觉着亏欠了些,这些日子便让燕子多陪陪你,等你伤好了,便把你俩的事,办一办吧,也算是冲冲煞气,如何?”
郑魁身子陷在床上,钩挂的帐子将他隐在一层阴影中,从我这角度看不着他神情,只看得到那被面不知为何抖啊抖的,抖得甚是厉害。
只听他闷声道:“多,多谢公子!”
凤凰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瞥眼段燕:“燕子你看呢?”
段燕眯缝着一双细细长长的媚眼一直没做声,闻言却瞟瞟我,又看看凤凰,然后朝身后溜了圈,若有所思了下,随即伸出葱白的手指头点着唇畔笑:“属下,但凭公子做主!”
丝,白蝠那头抽了口气,阴测测道:“矮油,要出人命了!”
紧接着晃荡一声响,引得我吓了一跳。
凤凰一皱眉,扶着我肩头望过去:“云瞻你作甚?手脚轻便些,看吓着心儿!”
转头对我道:“行了,人也看过了,我们回屋吧,可有饿了?我让人做了宵夜,你尝尝?”
揽着我越过众人,施施然出了屋。
“嗳,公子,属下忙了一日,也正要告辞,属下陪二位一起走!”段燕嫣然一笑,跟着身后走来。
门一关,里头咣当一声巨响,接着便是白蝠凄厉的干嚎:“嗷,你揪我老头子干嘛,又不是我让你耍人的,嗷!放,放,放手,有本事找公子理论去!”
还有似乎是白华咋呼:“鹰老大,鹰老大你冷静,郑老大可还有伤嘞!”
叽里咣当乒乓砰,什么怪声纷纷从里头传来!
段燕朝身后瞄了眼,捂嘴笑了笑,极尽妍态,又朝凤凰一拱手:“多谢公子,属下先行告退!”
凤凰面无表情一点头,便看着段燕摇曳着纤细的腰杆娉婷而去,几分飒爽,几分妩媚。
我瞅瞅里头不绝于耳的声息,十分的不解:“凤凰,这里头怎了了这是?”
凤凰低头看看我,漠然道:“没事,天干物燥而已,我们走吧!”
我又往后看了眼,他道:“怎么,还不舍?”
听那语气里颇有几分伸出危险苗头的味道,我识时务的摇了摇头,乖乖伸手让他挽着而去。
郑大哥啊,原来他已有婚约,难怪平素对我这般冷淡。
心中小小的遗憾,随着身旁高大的身子挽住我,若一缕风,吹走了风尘。

月上中正,几缕清风。
烟云堂最大的阁楼听涛小月楼,乃是为凤凰安排的下榻之处,这晚他让我与他一起,住在了这一处坐落在一汪近月湖上的小楼。
凤凰给我准备的宵夜有我最爱得杏仁豆腐和杏仁糕,还有水晶饺子,荷花饼,满满落落的鲜果,看着养眼吃的爽口,我不由多吃了几口,便撑了几分。
一时难以消食,夜里上了床,便趴在床头翻滚。
“积食了?让你慢些吃便不肯听,这会子难受了?”一旁一直没做声的凤凰冷不丁在我翻动第一百零八个翻身时道。
“哎呀,你没睡啊,我以为你睡着了呢!”我一骨碌翻过身,对着凤凰道。
夜里头看不得他面容,却被按着身子轻斥:“慢些,怎么总是那么鲁莽,一会又喊疼!”
“你这翻来覆去的不消停,我哪睡得着?”他又道:“行了,外头月色好,要不要去赏赏?”
我忙不迭嗯了声,换来他轻嗤一笑,早披衣下床,顺手将我揽了进怀。
随手拉过蚕丝薄被,裹住我,按着我不安分的身子道:“莫动弹,屋顶风大,裹着些的好!”
我尚未明了,他一挥手已然将窗棱挥开,一闪身,带着我如流星化蝶,翩然飞出。
清风拂面,身似翩鸿,足尖一点,又已落在一处青瓦屋檐之上。
他一脚勾起,施施然坐在屋檐吻头,一脚挂落,稳稳当当揽着我面朝当空一轮明月。
“听涛小月,洞箫切切,心儿要听萧么?”一勾唇,月下如幻惑,清正郎月的脸,几缕银白的妩媚,寒潭凤目,几许勾魂。
我欣然点头。
洞箫在月下泛着冷光,凑近在他薄薄的唇畔,发出呜咽流淌的婉约,与天上清冷的月,形成一轮遥相呼应的舞曲,在暗沉沉的黑夜里,平添几分清冷孤傲。
我酣然昏昏,眯着眼望月,觉得那银盘虽不是最大最亮,却如傲雪霜露,清贵琼然。
仿若置身寒月桂宫,天庭高渺。
不知是否有月里嫦娥,翩然起舞。
可是我眼花?竟然真有个剪影,在那银亮中跃然舞动。
我抹抹眼,那曼妙娉婷的身姿,竟然配合着凤凰的萧声翻然跃动,或近或远,如梦如幻。
我愕然,回头看,凤凰涟涟凤目中,倒映那一抹剪影,清冷凛冽。
箫声突然戛然而止,空荡荡夜色中,树影婆娑,一声清亮破孤寂,流泻四方:“尊驾远道而来,卫倾城有失相迎,失敬失敬!”


43. 恶骨魔剑

寂静的夜空中,孤冷的洞箫声消弭,唯见那若真似幻的剪影还在翩然起舞。
如同夜中,无声绽放的昙花。
凤凰话音带着袅袅的回环,涟漪一般荡漾开去,终于没落,那起舞的影子,还在舞动。
然而细瞧着,那动作,恍若牵丝木偶,一起一落,皆是木然。
夜空里头突然传来一阵桀桀桀桀的怪笑声。
如鬼哭狼嚎,森然恐怖。
我抖了一抖。
凤凰低头看了看我,凝霜的夜白照着他金麦色的脸上,一泻流淌,目光如水银:“心儿莫怕,鼠辈宵小而已,今晚上我让你看一场有趣的表演,如何?”
冷冷傲然的语调,透着股子莫测,我悚然,却听他温润耳语:“乖,好心儿,陪着倾城,嗯?”
脚下,是一片苍茫大地,头顶,是一轮沧桑明月。
长身玉立的凤凰,俾睨纵横,大气浑然。
我嗯了一声。
凤凰唇角一勾,将我扶着稳稳安坐在屋脊之上,冷声唤道:“赤玲珑何在?”
红影倏忽一闪,段燕已然俏立在一侧,垂手拱立:“属下在!”
“护好心儿,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属下明白!”
“本公子便会一会,令天下风闻色变的群魔舞!”凤凰敛起最后一丝温润,面若冷霜,背手昂立。
周身骤然劲风乍起,如同鼓帆一般,将他洁白的衣袂牵拉撕扯,在空中张舞,胸口一只昂首嘶鸣状的凤凰突然显现出淡淡精芒,鎏金越彩,仿佛就要跃然而出,凤呖而去。
连片的树影摇曳起来,鬼影重重一般飒飒作响,仿佛夜里的百鬼,正兀自狞笑。
如同有无形的手,将丝丝缕缕的空气鼓吹牵绊,凝结纠缠,低沉沉压得人透不过起来。
我喘了喘,一旁的段燕伸手挽住我,低声安抚:“姑娘莫怕,属下在!”
一股子热流从手底心蔓延周身,顿时通体舒泰了几分。
却听夜空中桀桀怪笑频仍,噗一声半空之中亮起一汪银蓝的火焰,虽说是火,却一丝一毫不见热度,反而透着幽冷的冰寒。
紧接着,半空中一个接一个亮起一簇簇的蓝色火焰,蓝汪汪的将四周一切涂抹一层冷冷的蓝光。
底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息,仿佛千万亿的什么东西,正从四面八方用来。
蓝汪汪的视野下,只看得见涌动的黑,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潮水般涌来。
覆盖一切,吞没一切。
蚁杀,死无生,生若死。
凤凰垂眸一扫,突然朗朗道:“铜驼玉轨,铁面天枢,凌云紫薇,列四九之象,呈乾坎之位!天童长老,排九霄七星阵,今日定要这些蚁杀有来无回!”
声若金刚,掷地铿锵,若有回声,一波波传向远方。
嗤啦一声漫天一阵火光冲天而起,立刻将蓝莹莹的光芒压下去半分,视线中一切豁然开朗,以一白衣童子身为中心点,三星九线十八点,各点相连,形成一道道光芒炽烈的线条,如层层叠叠的网脉,将那奔涌而至的黑浪牢牢固扼在阵型之中。
黑色的浪潮如有生命,左冲右突,奋力挣扎,撕破密密麻麻的网脉,倾斜出去几滴,又渐渐聚拢,试图汇聚。
然而就在这时候,外围锐响,四面八方各有来自五湖四海聚集在这个烟云堂的天下英豪手持十八般兵器,形成又一道防线,杀将而来,点滴不漏。
凤凰冷冷扫了一眼下方,又转向月影中凝滞不动的剪影:“魔君盛情而来,本公子岂能却之不恭?”
剪影触动了下,怪笑之中突然响起个尖刻的孩提声音:“本尊倒是小瞧了你,倾城公子名满天下果非虚名,原来早有一手,可怜了我这些孩儿,可惜了可惜!”
凤凰冷冷道:“蚁杀滥杀无辜,为祸江湖,卫某不才,却看不得此等灭绝人寰的杀人利器,今日卫某哪怕粉身,也容不得它张狂!”
“嘿嘿嘿!”笑声换成了几分狐媚,声音里头透着说不尽的魅惑,若妖若魔:“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中原的人,果然脸皮子够厚,倾城公子,本尊佩服,佩服!”
“各位江湖同道愿以卫某区区之身马首是瞻,卫某又岂能坐视不管?”
“好,好个卫倾城,你让未央城被摧,老城主丧命,自己重伤的消息散播出去,又让医岛的人散布你在姑苏的传言,令天下英雄全改道至此,唯你调用,可是一出好计谋!连本尊,都被你引来了,好,好!好!”森冷沙哑的声音,代替那个狐媚,连道三个好字。
话音一落,那月色中的剪影突然一闪,空中裂帛一般,清冷硕大的银盘,骤然间仿佛被切割了开来,露出一道可怕的裂痕。
下方依然杀声一片,蚁杀,还在垂死挣扎。
困兽的奇阵,变幻莫测,气象万千。
屋檐上,却寂静,风止,纤丝不动。
数丈开外一隅高台,昂然静立一影,玉盘被一抹淡淡的云翳掩去芳华,影影绰绰处,身影纤细,高挑,手中,持着一把比那身影还要高长的物件。
隐隐散着蓝汪汪的寒光。
“传说,极北之地,有恶潭一处,名曰沉骨,数尺之深,百丈之渊,从上而过无论鲲鹏走兽,还是百足爬虫,皆吞没无活,方圆百里,寸草不生。
千百年来,聚集冤鬼恶魂无数,埋没白骨凡几,有西来魔王,望见此处阴风阵阵,便驻地修炼,集累世叠加的累累白骨以恶魂为纲,以冤鬼为火,修炼成旷世兵器,名曰‘恶骨’,可是魔君手中这杆拔骨剑?”
凤凰背手而立,夜中目如繁星,粲然凌厉,吐字清寒的问道。
那身影发出仰天一笑,夹杂着孩童,女人,恶男几重声息,“呵呵,好眼光,不愧博学的倾城公子,本尊手中这把恶骨,已经沉寂了多少日月,今日我请它来会一会公子的大罗因刹,公子可愿意赐教?”
那人影手摸蓝汪汪的刀身,黑暗中突然龇牙怪笑,一抹蓝光闪过,只看得到黑影脸上露出的森森獠牙,仿若远古猛兽一般。
他突然张口伸出舌头,在冰冷的刀刃上头舔了舔,空气中掠过淡淡血腥,那蓝光,嗤啦一声焦灼般燃起一道火苗,刹那间通体发蓝,莹亮更甚!
“桀桀桀桀,好乖儿,今日便让你尝尝,这当世无双的公子血肉骨髓的香甜,呵呵!”人影怪笑着,却手抚恶骨,言语轻柔。
阴测测的语调,如同阴雨的潮湿和黏腻,令人心头不快。
倾城默然,周身却更加鼓胀起几分气劲,刹那飞沙走石一般。
人影身形一动,已然如纸鸢一般飘然而起,半空之中那一双阴冷的眼,突然睁大了几分,露出白多蓝心的眼珠子,透着嗜血的疯狂:“卫倾城,你们未央城,本尊已经收入囊中,那已经是一片地狱,公子你也随本尊去做做客如何?”
蓝光闪电一般右下及上霹雳而来,夹裹着尖锐之势,阴风攘攘。
一瞬间已经到达凤凰身侧,紧接着蓝光暴涨,四面突起,形成包抄之势,生路湮灭在一片蓝光之中。
“倾城!”我看的心惊肉跳,脱口惊呼,段燕突然拉着我亟亟后退,说时迟那时快,蓝光爆裂而来,弹射在屋檐瓦片四散,劈啪作响。
极大的冲击力没头没脑罩了过来,段燕虽然将我拉离,我依然感觉到面目上一阵清凉,然后火辣辣的痛。
段燕抱着我滴溜溜一转,矗立在一处树梢之上。
“心儿!”一声暴喝,在炽烈的蓝光中炸起,接着风啸九霄,冲天而起,一抹白影,若闪电一般在其中激射了出来。
周身包裹涡旋装气流,形成往外推拒的强大力量,接着,从中闪现出几道刺目的银光,硬生生将蓝光劈裂开去。
眼一眨,那人影已经立在跟前,“心儿!”刁梢凤目中,露出一抹惊惧,以及几分深幽。
“属下失职!”段燕扶着我低头道。
凤凰冷眼一转:“站稳,百丈之内,不得再近!”
“属下明白!”
凤凰又将目光汇聚于我,在面上一扫,食指抹过脸颊,一阵刺痛,便见那手指头上一抹殷红。
他目光涟涟,被那红,映出几许赤色,手一提,我方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手中握着一把八尺有余的长刀。
刀身泛着冷冷的银光,晶莹剔透一般,却比那汪蓝,多了几分霸气,少了几分邪佞。
却激灵灵令人打颤。
凤凰食指一点,将殷红往刀身上一舔,赤红一抹,竟然沿着刀刃中心的凹槽滑了出去,形成一抹血珠子,浑圆饱满,左右滚动,却不离不落。
刀身渐渐晕染一股子红,一层层浓郁。
“心儿,看倾城定给你报这破皮划肉之仇!”凤眸一转,手臂一抬,将长刀一展,足尖在树梢口一点,蜻蜓点水跃空而起。
“魔君,今日,看看是你的‘恶骨’戾气,还是本公子‘毗翎’霸道!”
凤凰惊若翩鸿的身形,托着手中八尺长刀,在月下,透出一股子赤红之色,刀身散发出一股股炽烈火焰般得热,与蓝汪汪的冷,形成截然相反的水火之势。
魔君声线变得尖利,透出些许惶急:“毗翎刀?怎么会是毗翎刀?不可能!”
毗翎削骨,冠绝武林。
一把名刀,多少阴魂。
战国乱世,多少英雄剑客,多少战地尸魂,出师未捷,马革裹尸。
徐夫人受西戎羌巫集齐一千八百名战魂之魄,融极北炼石经一百二十日不间断煅火淬炼,八百兵戎之血集刚猛霸烈之气凝练而成,乃天下至刚至猛的雄主霸刀。
传言,得刀者,受命于天,集气于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天下王图,皆可所得。
出世以来,这把刀,已经让多少枭雄霸主觊觎争夺,染了多少血,收了多少魂?
最后,还有三百口因它而亡,之后再无讯息。
传言它已然被毁,或已经埋土地下,再不可见。
却握在凤凰手中!
凤凰捭阖之势在空中夹着刀,挟雷霆万钧,向蓝光扑去。
“我中原天下武林正统,岂容你等魑魅魍魉宵小踯躅!”


44. 毗翎霸刀

铮,锐器在夜空中蜂鸣,宛若远古吟颂,徐徐而来。
刹那间毗翎刀被凤凰握于手中,刀身燃着一股子烈焰,将雄浑般的热火滚滚卷向空中幽蓝的火苗!
所过处,屋瓦噼啪作响,爆裂开去,一汪清潭砰砰作响,溅起数尺高的水柱。
雷霆之势,山河咆哮一般。
手持恶骨的魔君悚然一惊,汪蓝的冷火顿时汇拢,绕着自身形成一股圆环,回环萦绕,在空中幻惑一般滑过一团团的蓝影。
赤红的烈焰暴涨几寸,在蓝光外被死死压制,却又奋力往内压紧一寸。
夜空呜咽,玉盘黯淡,唯有一蓝一红的两簇光焰,在空中对峙。
地面之上的喊杀声,渐渐黯淡,黑潮一般的蚁杀,被牢牢控扼在银色的网纹之中,只余苟延残喘的垂死挣扎。
外围之处,今夜聚集的江湖人士不少正举着火把仰天观望,徐徐有人概叹:“好功夫啊,倾城公子不愧百年奇才,这般霸气的刀,若无百年功力,又岂能驾驭的了哇!”
有人附和:“毗翎削骨,冠绝武林,此谶语果然一语中的,可不是只有毗翎刀能对付得了那妖器恶骨么?”
“是啊,前些日子传言公子练功不慎走火入魔,废了大半功力,果然是假的!”
“就是为了麻痹这般神神鬼鬼的魔教呗!”
“公子威武,倾城公子威武啊!”
“公子果然是我江湖堪称魁首的人物啊!”
一片概叹声中,赤红的光芒一寸寸压进,一寸寸明亮,仿佛要吞噬世间万物一般恢弘,照亮了大半夜空。
与之相对的幽蓝之光,却一寸寸寂灭,一寸寸黯淡。
“卫倾城,你不想要你的未央城了么?你如今若是赢了我,那也是一缕无家的孤魂,终究只是个孤家寡人,啧啧桀桀!”对峙之中,传来沙哑的怪笑。
红芒一顿,却听凤凰冷冷之声朗朗:“阁下真以为,未央城这般不禁事?”
砰,双芒一击,魔尊黑影往后头退了几步,蓝光环绕,不离左右:“卫倾城,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凤凰几步开外悬立听涛小月阁顶,赤焰般的光芒将他洁白的云袍染成暗红,仿若战神恣肆,毗翎刀铮铮作响,在他手中虎啸。
魔尊口吻中露出忐忑:“不,不会,本尊策划了数十年,一招致敌,绝不可能有纰漏,你小子敢讹我!”
凤凰的语调中,带着一点点漫不经心,一点点怜悯,以及一点点冷酷:“杀邪,你不在地底下苟延残喘,却妄想翻盘,中原武林,岂是你能肖想的?我未央城,又岂是你能对付的?”
“哼,你那老子卫魇,不就是本尊对付的?未央城不过如此么!”
“你确定,你杀的,是家父么?”凤凰好整以暇道。
魔尊悚然一动,瞪大了一双白中透着蓝的眼鬼森森瞪着凤凰,未等他再问,凤凰已然道:“你以为,一个小小的护法堂主,如何能知晓家父行踪?如何能了解,未央城百年秘辛?阁下特好哄了些!”
魔尊格拉格拉咬着牙,蓝光略略颤动,却依然一言不发。
凤凰蔑然道:“家父微恙是不假,不过么,还不至于那般不堪一击,若非本公子要引蛇出洞,看看到底何方宵小,敢打我未央城主意,你以为,你能得逞?”
魔尊眼珠子咕噜噜连转,瞥了眼下方,森冷得道:“天童地痴乃未央城左右长老,如今天童在,地痴何在?”
凤凰突然不说话了。
那魔尊突然仰天长啸:“想不到我魔尊今日,却成了你卫倾城垫脚的基石,好,好,好,我果然还是棋差一招!只可惜,只可惜……魔神啊,你为何不帮我光复大业,为何!”
凤凰看着状若疯狂的魔尊,突然道:“阁下若是肯告诉我,到底是谁,撺掇你入侵中原,挑起战端的,我便赐你个全尸,如何?”
那魔尊仿佛未闻,只是嘶喊了几下,突然又道:“不,我不甘心,不甘心,没完,这还没完!”
随着这嘶哑挣扎的喊,幽蓝的光芒突然染上一抹紫色,亮紫的冷光中,扭曲歪斜的光线,如同挣扎狰狞的鬼怪,笼罩魔尊周身,如同群魔乱舞!
“不好,那魔头要散尽功力让恶骨发挥最大的功力拼死一搏,大家快散开!当年孤魂岭一役,百名高手死伤大半,就是在这魔头最后同归于尽的一击中,小心啊!”下方不知是谁,用内力送音,大喊道。
顿时下方一阵混乱。
嗤啦,凤凰交握霸刀,横胸当立,周身笼罩云云赤炎,迎头向着那蓝紫色激射而去。
我心中暗暗不安,拉住段燕问道:“段姐姐,倾城他不会有事吧!”
段燕一直陪着我立在一处百年老树树杈上,眼中却紧盯着空中态势,闻言拍拍我的手:“莫担心,姑娘,公子不会有事的!今夜之事,一切都在公子掌握中。”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朝着这个方向猛然射来,嗖的一声过后,有什么东西朝我面门而来。
段燕眼光一闪,捞住我的腰际以树为心骤然一转,擦着面门呼啸而过,紧接着一股劲风朝着她身侧的我又纠缠而来。
段燕一手抱着我,身形却不凝不滞,贴着树梢侧旋扭转,啪一声将腰中一截乌黑铮亮的钢鞭顺手接下,随着一转只见长鞭吐信,嗤啦一声甩了出去。
那黑影不管不顾,揉身再上,劲风习习,就是不离我左右,段燕左冲右突,身若翩鸿,牢牢将我护住,拼力阻挡。
这边斗得惊心动魄,下方乱哄哄一片,眼见得几条银光下,渐渐不支的黑潮,又有抬头之势。
空中的决斗,也进入白热化,蓝紫和赤红两道光芒争相交辉,在空中霹雳,发出刺目的火花,战斗中心的屋瓦房舍呼啦啦啦仿佛被无形的巨兽践踏撕扯,门窗炸裂开来,听涛小月楼已经残缺不全。
下方的水潭搅动着一波波的涡流,四散飞射,附近的树杈被连根拔起,横扫出去。
情势,有一种一触即溃的趋势。
向好,还是向坏,谁也说不准。
就在这时,空中只听凤凰朗声徐徐,笼罩周里八方,层层传出,丝毫不见递减:“四脉八荒,走六八成像,列震坎合位,变阵,休得让他跑了!”
“列位英雄,今日乃我等与此魔君极其余党共决生死之时,必当永绝后患,若有差池,日后永无宁日,本公子今日粉身碎骨,也当除此奸邪!”
那浑厚有力的誓言,若一剂强心,令凌乱的阵型又见齐整,复燃的挣扎,重新被压下。
赤炎光芒炽盛,如同远古饕餮,张开了汹涌喷火的大嘴,吞噬蓝紫的火焰,将那冰冷,全数吞噬的干干净净。
整个天际,都仿佛被一种金红色的火焰燃烧起来,锐器蜂鸣昂扬起来,如同猛兽猎获后的怒吼。
只听嘶哑的声息最后挣扎:“卫倾城,你,好,好,你休得意,本尊会在地狱看你,如何驾驭这通天彻地的魔刀,桀桀桀桀!”
最后一缕蓝光,恍惚一下,随即湮灭。
一场惊心动魄的魔教歼灭战,就在这个夜晚骤然而起,又骤然而灭。
此役,本就惊心动魄,据说当日所见者,大半是江湖名宿,多少人日后添油加醋渲染造势,将倾城公子的名声,更是推向当今武林泰斗的显赫之位。
多少年后依然有人津津有味的念叨,即便那时候,有些东西,已经化成烟云。
且不说那日后如何传说,眼见得一切尽在掌握,当最后一丝蓝光消弭无形之时,凤凰仰天一声长啸,炽烈的精光中,一身火红的他,真如一只浴血凤凰,涅槃一般重生。
那啸声,波澜壮阔层层远去,震耳欲聋,恍惚之间,若有百鸟朝凤之色,如海市蜃楼般呈现在夜空之中。
接着凤凰身形暴涨,从远处挟着劲风而来,嗖一声便径自来到离我半寸之间。
与段燕缠斗之人见势不妙,拔脚要溜,凤凰一手未动,一手持刀漫不经心一划,来人如一张薄纸,数道光从中冒出,顿时扯裂成数段,飘然落下。
一股子血腥,扑鼻而来。
凤凰恍若未闻,健步连环,已经来到面前,伸手一拉,将我从段燕手中拥进怀中。
头顶一轮明月,终于又一次露出峥嵘,而那月,也仿佛被金红染色,隐约透出一抹赤色。
抵着月色下,凤凰涟涟的黑瞳,燃着一簇簇火苗,比繁星闪烁,比烈焰浓烈。
透着说不清的魔魅浑然。
低首看着我,道:“心儿,一切都结束了,我可以带你回家了!”
我只觉得腰间的力道,奇大无比,他身上,混杂着一股子血腥和未及消退的戾气。
我不自主的皱了下眉,低呼:“倾城,你放开我。好疼!”
刁梢凤目精芒一闪,不松反重:“心儿,我胜了,你不开心么?”
我被箍得甚是不适,扭捏道:“高兴呀,可是倾城,你弄疼我了,松一些些呀,疼!”
凤凰不依,依然抱紧着我,目光中,余晖未尽的疯狂:“心儿,看到毗翎刀的威力了么?看到我给你报仇了不?我让那老贼,粉身碎骨了,好心儿,你可高兴?”
我从不见凤凰这般兴奋,带着一种嗜血般的兴奋,他的眼,光芒炽烈,如同刚才毁灭一切般的明亮。
我被他周身那种激奋的力量骇了骇,觑着他的脸,心中没来由的抖了抖。
我恍惚的眼神,似乎令凤凰不满,他皱了下眉,牢牢盯住了我:“心儿?为何不理我?”
丝,我抽了口凉气,只觉腰骨都要被拧碎。
“凤凰,你怎么了,你放开我!”我拼力挣扎,却无济于事,仿佛这更加激怒凤凰,他的脸,笼罩着一层勃然欲发的愤怒。
“公子!”段燕一旁出声,他却恍若未闻。
“公子,你轻些,方姑娘没有内力,您会伤了她的!”段燕又道。
凤凰依然未动,就在这时,只听得有人哎呦了一声,接着一抹白影嗖一声朝凤凰脑后撞来。
凤凰头也未回,挥刀往后撩去,只听那白影哀嚎连连:“哎呦我的老骨头噎,哎呦,好险好险,差点戳老夫一个透心凉!”
那状若混乱的哀嚎,带着震耳欲聋的力度,如同一把钢针,扎入我耳中,疼得我龇牙,却见凤凰也是一愣。
随即眼中那抹莫名的戾气骤然消弭,手中力道松了开来。
“心儿?”


45. 倾城无二

“心儿?”凤凰小心翼翼的唤了我一声。
我望着那一缕似真若幻的凤目,不经意的缩了缩。
却不想凤凰瞅着面色一白,眼中掠过一抹惶急,硬生生咬了咬牙,声音又放柔了几分:“心儿?可有伤着?”
我略略发愣的瞧着他,眨了眨眼皮。
许是眼花了吧,刚才那一瞬间,为何我生出了几分恐惧来呢?
眼前这,不还是我的倾城嘛。
我低低唤了声:“倾城?”
凤凰顿时面色一松,迎头一揽,将我轻柔的揽进怀中,胸膛中传来一阵深深的长叹,“还好,还好!”
我抵着他的胸口闷闷的唤道:“倾城!”
“嗯,我在,心儿,我在!”他絮絮应着,如清风润雨,滋润了我心中莫名的阴霾。
“咳咳!”身旁有人咳了咳,见无人理睬,又是一咳。
见依然没人鸟,便道:“咳咳,我说公子哟,这天后半夜露重,小心儿身子不结实,如今下头也都清理干净了,就不必再在这上头风啊花的吧,一会再来点雪啊霜的老头子可经不住哇!”
凤凰这才松开我,往四周看了看,到处都带着几许欢呼之声,嗯了一声:“心儿,我们下去!”
话音一落,便揽着我飘然而下。
白蝠和段燕忙不迭跟着落下地来。
凤凰带着我落在一处离前方喧闹远了几丈的游廊之下,琉璃灯通透憧憧,照着前后甚是清晰。
刚一落地,那头霍的飞窜过来个人影,站定了正是四大护法之一铁面鹰云瞻。
云瞻首先抱拳道:“禀公子,一切皆在公子设想之下,余党皆已被我等制服,听候公子发落!”
凤凰还未说话,我在一旁瞧着清楚,不由咦了声:“云大哥你的脸怎么都肿了?”
铁面鹰一张昨日看着铁板一块的冷面,这会子青紫一片,眼皮子肿得老高,原本甚是平坦的脸,一日之下,我瞅着便坎坷了几分。
铁面鹰闻言嘴角抽了下,看不清深浅的眼,觑了觑我,木着声音道:“属下,属下是今晚苦斗这半日伤的,多谢姑娘惦记!”
我哦了一声,不由感叹,这一晚闹腾的,果然不容易。
正自感叹间,郑魁亦远远过来,对着凤凰躬身道:“公子,今晚不负众望,蚁杀已经全数剿灭了!”
我瞄了眼,不由又道:“哎呀,郑大哥,你怎么脸也肿了?也是今晚弄得么?”
郑魁那古铜色方正的脸面此刻比铁面鹰,正是不逞多让的坎坷着,闻言顿时露出几分忐忑,耳根子上燃着些许嫣红嗫喏道:“属下,属下也是的!”
看了一晚上打架的我啧啧感慨:“江湖打架,果然很辛苦啊!”
听我这么一感慨,只觉二人扑了一扑,双双咳嗽了声。
我正要再言,凌云豹小白嗖一声也窜了进来,抱拳对凤凰道:“公子,各路英豪已经安排妥当,在议会堂等候公子发令!”
我拿眼殷切的将他望了又望,瞧了又瞧。
“咦,小白护法,你怎么脸上一点伤都没有呢?”我甚是失望的问道。
白华被我突然的一问愣了愣,偏头瞄了瞄一旁二位,恍然,伸手搔搔红毛短发,几许得意洋洋:“那是本护法功力高深呗,想我凌云豹十二路凌云剑法一出,谁与争锋,那家伙……!”
话犹未了,白蝠悄无声息溜到他背后,啪一声拍在他后背,只听哇一声,白华仰天吐出口污血来,顿时咳了个不停。
他一时说不出话,唯有举着一指指着白蝠瞪,白蝠不阴不阳道:“火魍水魉的水火阴阳煞你接了不下十掌,再不吐出淤血来,一身筋络就该废了!”
我扯着凤凰低声嘀咕:“倾城,小白护法这个受的是内伤?”
凤凰点点头:“心儿也看出来了?”
我摇摇头:“那倒没有,只是听百味子说故事的时候,说起内伤的情形,就是有吐血这么一说的,原来他也受伤了呢!”
我叹息了下,又拿眼上下细瞧凤凰:“倾城,你可有受伤?”
凤凰被我看得一笑,凤目荡漾:“心儿莫担忧,倾城有神功护体,没什么人能伤得了我!”
“真的呀!”
“嗯!”
我顿时生出滔滔不绝的敬仰之心:“倾城,你果然是最厉害的呀!”
凤凰瞧着我,越发的笑意盈盈,更有几分得意非凡。
嗤,一旁不知谁嗤了声,接着白蝠突然嗷了声扑过来,对着我一拍胸膛:“小心儿哟,看到老身没,看到吧,瞧,老头子我也啥事都木有哟?我老头子也很厉害吧!”
我看着分外殷切的将我瞧着的白蝠,刚要表示一下我的敬仰,一旁的凤凰突然冷冷道:“天童,你的天枢督府再不过血,少不得又要趟个一年半载,要本公子帮忙么?”
白蝠亮晶晶的眼顿时湮灭,瞅着凤凰哀怨顿生,嘟起嘴道:“小气,就许你逗,不许我玩么?见色忘恩,老夫不和你玩了,哼!”一扭头,昂然而去。
凤凰远远瞅着,冷不丁又道:“冷香丸在我屋里,别跑错地方了!”
白蝠远去的背影跌了跌,哧溜一声跑远了去。
凤凰敛回目光,朝手底下几个挥挥手:“你们去歇息调养吧,小白,让燕子给你看看伤!”
白华闻言一愣,随即便是一惊,段燕上前一步拱手:“属下遵命,小白,走吧!”
白华面色一变,一口呛咳愣是没出口,却见两边云瞻和郑魁突然一左一右架起他来,齐齐道:“公子,属下告退!”
架着挣扎不已的白华转身便走,段燕施施然跟在不远处,走不多远,就听白华哇哇大叫:“救命哇,哎哎轻点,老子受伤了啊!”
大呼小叫隐约而去,凤凰这才低头笑道:“心儿,不早了,我让人给你安排了住处,你先去睡一觉明日我们回未央城!”
初秋出处暑,江南所在,皆木叶摇落,鸣蝉啾啾,一地金黄。
烟云堂夜战第二日,凤凰,不,未央城少城主名满天下的卫倾城率所部护法长老一干精英,以及那一夜五湖四海而来的各路英豪浩浩荡荡开往未央城。
此役之后,消息若长了翅膀般蔓延整个江湖,未央城在前一阵子各种不利谣言的风雨飘摇后,突然跃空而出,重振雄风。
如今炙手可热的消息,便是八月十五在未央城的英雄大会将如期举行,而此次大会,届时,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盛宴,同样,也是一场论功行赏及对领有斩除外邦魔教,震威邻邦的倾城公子卫倾城的一次朝拜。
原本那英雄大会是个比武扬名的好机会,只不过这一回,大半英豪都知道,堪称魁首的,非倾城公子莫属。
他手中握有的毗翎霸刀,本身,就意味着天下至尊。
无论身处庙堂,亦或是江湖。
作为新一代江湖神话的他,如今的名头,压过另一位本平起平坐的北方九州城夜霜华,风头一时无两。
甚至连一向不屑与江湖武夫来往,又在近二十年来一直被几大江湖城邦压制名头无力钳制的中原朝廷,也派出了使者,送来皇帝的表彰诏书,亲表一匾‘倾城无二’于未央城而来。
各路消息在一路上纷至沓来,皆是交口赞誉,我随着倾城一路往未央城而去,因着被他带在身旁,便不可避免接触到不少由未央城斥哨送来的天下讯息。
我便也在这几日真正看到了一个被传说了的倾城公子真正面目。
一个忙碌,高贵,文韬武略江湖名少。
如今,更算得上一代霸主。
“心儿这是瞧什么,这般用心!”寻常日间,我在这回未央城队伍的水路船舱中凤凰的办事书房百无聊赖的陪着,他看他的消息处理事务,我即便无事,也是被要求一旁陪着。
卫倾城虽与那凤凰本是一人,但是其实,比起月夕村,那已经截然不同。
他一是一,二是二,我甚是几分不敢忤逆。
闲极无聊,便打量他来打发时间。
被我瞧着几分发毛了的凤凰终于放下无心处理的文件,抬头迎着我热切的目光问。
语调道还算温和。
只要我对他原则问题表示顺从,凤凰还算得上温和的很。
原则问题便是我不可提自己个回家的要求。
我嘿嘿一笑,道:“你瞧这消息说,附近百姓都说你是一代霸主也,霸主,嘿嘿,戏文里头霸王都是大胡子黑脸的,我瞧了变天,也没看出来你有什么霸气呀!”
凤凰闻言伸出修长的手托着腮帮,恹恹一笑冲我道:“心儿的意思,是我不像个霸主呢,还是我不够霸气?”
我伸手揉了揉凤凰略带青色的下巴,琢磨:“若是养上个大片的胡子,指不定会像了就,那也好符合戏文里说的不是?”
凤眉一挑,目光落定在我那指尖之上,喉结一耸:“嗯?心儿不喜欢我这般模样不成?”
熟悉到今日,我嚼捣出几分意境,那便是这般口吻这般眉眼,便有几分危险。
我识时务的要收回手去,却被他一把握住,又用另一只手臂揽住我的后背限制我的后退,似笑非笑:“心儿还不曾回答我的问题,莫不是真不喜欢倾城如今这般模样?”
我被固定在他怀里动弹不得,只有眼珠子咕噜噜转,面上确有几分纠结,要说这随了我十几年的审美观点来说,便是那魁伟身形,盘虬大须的面相更得我欢心,只不过这些日子被凤凰几番教导,瞅着瞅着,倒也瞅出了几许习惯。
这般俊美无须的脸么,倒也看着越发赏心。
只是被这般一问,还是纠结了一会。
凤凰盯了我看了会,习惯性的摸摸我的脸蛋,道:“若是心儿真那般喜欢,等过上几年倾城上了岁数,就养上一番络腮胡子也是行的,如何?”
我闻言甚喜:“真的么?”
凤凰嗯了声,又道:“不过么,心儿若是想看,便要从此陪着我一起永不分开,可好?”
我略略茫然:“啊?”
凤凰弯着唇,凑近了几分:“等回了城,趁着英雄大会,心儿嫁于倾城,可好?”


46. 未央城

等回了城,趁着英雄大会,心儿嫁于倾城,可好?
声若流觞,在初秋午后蝉鸣之中,如同流淌一地的金黄,带着一丝丝燥热,溜进心田。
“心儿?我问的话,你觉着可好?”见我呆呆仰望着,神情更多的是呆滞,凤凰凑近了几分,近乎见俊挺的鼻尖抵在我鼻尖,再一次问。
如墨的眼珠,不错一毫的盯紧了我。
压力,有几分大!
我忸怩脑袋,想将自己与那放大太多的面盘子扯离些距离,说话便要好生说,这般迫近,甚觉着太过威慑。
“怎么,心儿不愿意?”凤凰眉梢一挑,眼中浓郁几分,凭着经验,这是他冷不丁要发作的前兆。
我赶紧努力摇摇头,却又在他再再挑眉中反射性点点头。
浓烈的眼顿时烟消云散了几分,弯唇露出甚为满意的模样:“这便就好!”
终将那大面盘子往后头撤了撤,我不由松口气,下一口气还未提上来,却冷不丁那脸又一下子凑近,温润的唇直接贴上我,捻转了起来。
唔,未能发出的声响被吞噬于骤然倾覆的强势,那股子压倒而来的力量,啄着我的唇,包裹着,吞噬着,虽有温眷,又带强势。
软软的舌叩开齿关卷起我的舌,缠绕纠结,许不得我后退一分。
我略觉一分喘息不上,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
扶着我背的手握紧我的腰,将另一只手,探上胸口。
喷涂在我面上的热气,粗了几分。
热意,瞬间爬上我的脸面,窒息一般的难耐,令我加大挣扎,尾骶顿时一痛。
唔的一声痛呼,颦眉。
凤凰终于注意到我的异常,停止了动作,松开我的唇低头看我,眼中浓酢,伴随着几声粗喘,许久难平。
他目光盈盈流连了会儿,终于轻轻叹口气,摸摸我的脑袋,背上的手,滑溜向下,在我屁股顶上画圈,口气透出几分无奈几分遗憾:“心儿还没好么?”
我喘匀了气息,老实答道:“听白蝠说,伤筋动骨怕是要一百日的呢!”
凤凰面色一沉,哼道:“少听老头胡说八道,一点小伤,一月也就好了,何须百日?”
我想了想:“可是闾大叔前日来看过,也说要静养百日呢,说不养好,刮风下雨容易落下病根子,他还让我把这话告诉你,昨儿个我想说,不过忘了!”
凤凰面皮不自主的抽了抽,眼中浓了又淡,淡了又浓,浓淡了几回后,最终归于凉淡:“我不碰你便是,不劳他们挂念!”
哦,我听出几许那话里头的不甘心,欲再开口问,外头有人敲了敲门,然后哗啦一声推开门来:“公子,我们到城门口了,老主子差人来传话,让您去议事厅见他!”
噼里啪啦话说完,眨巴眨巴眼瞅着屋内,半晌,瞪圆了那双大眼睛,将一头红发脑袋往外头一缩,从门口传来嗷一声叫唤:“公子,公公子,不是我要来传话的,嗷,白老头你丫阴老子!”
随着那闹腾的声音嚎叫着远去,凤凰淡然的将环着我的手从臀部移到手臂,扶着我从自己腿上轻轻放下,起身又扶着我坐回给我安置的榻上,摸摸我头顶:“一会我让燕子陪你入城,好生在屋子里待着,莫乱跑,城中甚大,你若要出来走,回头我带你便是,明白了么?”
自那换药一事后,我亦明白,乱走,同样也是大爷不许的。
即便不明白,亦得点头应答。
我甚乖巧的点头,果见凤凰面色甚和,又瞅了我半晌,沉吟。
根据多日经验,他这般模样的时候,要懂得仰望,端着汪汪的眼将他看着,不左不右,不上不下,这是昨日白蝠趁着凤凰不在,溜来寻我,冷不丁提起近日对凤凰的脾性甚是有所不适应,貌似他往日不曾这般阴阳不定的,我甚是苦恼,不知那句话不得劲,他便风云骤变了。
白蝠安抚我,说我若这般将人望着,几许之后,那眼便定然涩涩,一涩便盈着些许水汪汪,将这模样望着,管教凤凰拨云见日。
我看那老头子端着张皱巴巴的脸蛋做了几番这般模样,童趣倒是童趣,可分外不得劲,甚觉若是真如此,我想当怀疑凤凰能不更黑个脸来么?
如今半信半疑做来试试,倒也不抱什么希望。
哪曾想我这般端着刚觉得眼皮子涩涩的方有些撑不住,凤凰已经眼眸一沉,一把搂住了我,在我额头顶上印了个吻,忒沉重的那种。
“心儿,等着我,定当以天下最隆重的,迎娶我的心儿!”他抱了抱我,才放开手来转身而去。
到了门口,却又扭头道:“我已让人去接你朝露姐,不日便可接来,六礼等她来了,便会办起来,你好生等着便是记得么?”
我闻言顿时喜上眉梢,也没在意他这番唠叨,真心实意点点头,这才看他真的出了门。
凤凰前脚刚走,段燕后脚便入了门,狐媚弧长的眼,弯成一道好看的拱桥:“恭喜姑娘,我看,公子对这,怕是比对外头那些虚名都要开心的多!”
嗯?我呆了呆,“恭喜什么?”
段燕愕然:“怎么,公子刚才吩咐让人给你来量体裁衣,说是要与你办喜事用的,不对么?”
啊,似乎,确然在刚才,应承了凤凰这件事。
我略略几分恍惚,似乎这事,委实着急了些。
总觉得少了些啥东西,但是我一时思来想去,未曾能够理出个头绪来。
这边那段燕已经催促:“姑娘,船靠了岸,我们也该上去了,可有什么不妥的?”
我便只得放下那空牢牢的思绪,随着段燕上了船头。
未央城名满江湖这许多年,我从来只是从那传言口里头听些一二,如今真真实实见着了,委实令我那不怎么大的见识生生被震撼了一番。
出了码头便是一辆马车,段燕如今顶替了郑魁的位置成了我的护卫,她做事非常细致,也甚是贴心。
我那受伤的尾巴骨头一路没怎么受颠簸,顺利来到了未央城下。
听说那未央城占地千顷,背靠着洛枫山斜依沁水,乃一地灵人杰之所在。
我搭着段燕手下了马车仰望四门八道的数十丈高城阙,朱红黛瓦的阙楼入琼楼高阁,上及天庭一般目力难企,生生便生出几分的敬仰来。
这气势,果然不愧乃是天下第一城。
入城门后便是一条甚为宽阔的八马大道,有一片望不尽头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店面,俨然一座城中之市。
听说主城下这方圆百里,皆是未央城产业。
未央主城在洛枫山角,依山而建,入了内城,段燕于我换了个车马,全副黑漆紫檀木雕四驾马车,低调奢华。
我正要攀上,听不远处有絮絮闹闹的声息,接着,便看到几十辆青釉小车往这边而来。
车上,围着薄薄的帷幔,依稀可见里头莺莺燕燕的倩笑之声。
几十辆车皆是一色布置,由一色灰衣黑靴的车夫一路赶着而来。
我甚好奇,问道:“燕子姐姐,这是做什么?”
段燕道:“这些都是为了英雄大会召集来未央城下属各分堂的花女!”她撇了下嘴角,艳丽的脸上掠过一抹不屑:“都是些有心人送来的玩意,姑娘休要在意,过了这大会,一个不拉都会被送走的!”
嗯?我未能会意,惘然将她望着,段燕瞥我一眼,倒是笑了笑:“姑娘不懂也无妨,公子明白就是了,公子自有分寸,这无须您操心,早些进了城去歇息歇息吧!”
说着伸手要来拉我,但听不远处有人飘摇而来一声熟悉的唤:“矮油,小心心!”
我下意识回头看去,眼见得一抹熟悉的绿,晃悠悠施施然而来。
不过这回,倒没那张牙舞爪的模样,更没见那欲有出现一日一拜见的冲劲。
行云流水般的步履,摇曳生姿的姿态,还有几分骚包的摇动晃眼的黑底金扇,碧玉冠堂皇束系着冠玉美颜,金黄色流苏迎风飘荡在乌发之间。
几分倜傥,几分狐媚,几分陌生,几分妖孽,孔雀这厮,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分外有气势的来到我近前。
目露几分诧异和惊喜,扇子摇得更是欢快:“我远远瞅着便是那令人销魂蚀骨的身影,又不敢相认,怕是认错,却原来,还真是老天不负我呀!”
他喜上眉梢的愉悦,露出一口白牙几乎晃花了我的眼:“哎呦呦,我的小心心,可有想你孔大哥嚒,我可是想死你咯!”
我从看清他出现便带着几分欣喜几分疑惑,这时候已经全然消逝,完全被惊喜代替:“孔大哥!”
瞧着我的面目,令孔雀更显愉悦,那难得的矜持慢慢浮上几许暧昧,将那扇子掩着面一抵,眨巴一下纤长的睫毛,一水的涟漪:“可不是我惦记着的小心心?来,让孔大哥瞅瞅,可瘦了不?”
他伸手要来捏我面颊,段燕身子一晃早挡在我面前,隔开我与孔雀,冷下那张艳丽的面庞道:“夜公子请自重,此乃未央城,可不是公子的九州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有话,还请入城好说!”
孔雀瞄了她一眼,轻掸扇子拍着鼻尖,看不着他面目,只有那金箔晃着他的媚眼,点点发光:“即知道本公子身份,还敢挡道?区区一个护法,未央城何时这般嚣张?难不成就因为你们家公子得了什么‘倾城无二’不成?”
段燕略略拱了拱手:“属下不敢,只不过这位乃是我家公子娇客,实不容外客随意亵渎,公子您身份显贵,自有迎接的指派,非我一个区区护法够资格的,请容属下送姑娘回城,也省的挡了公子的道!”
孔雀挑挑眉,压在扇子下的嘴里呵呵一笑:“牙尖嘴利倒和你家公子异曲同工,你不必赶人,本公子断不会为难你个小小护卫,公子这也是与熟人打个招呼,说起来,你家公子这位娇客,还是与本公子有些不凡的渊源的,怎么,连这招呼,都打不得了么?”
段燕:“不敢!”
孔雀依然笑得狐媚:“来,本公子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不过么,公子我也是想向我家小心心招呼个熟人,这么些日子不见,怕是心心惦记呢,兰儿啊,还不快来见你这好姐妹呢!”


47. 老城主

“品心!”随着孔雀那一招手,我望见个熟悉的影子从辆马车上下来,又一路往我这奔跑着过来。
我立刻欢快的迎上去,一把抱住她:“兰儿!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兰儿紧紧拥抱了会我,这才将我放开来,一双眼上下仔细打量了番:“品心,你可好?”
我甚欢快的点了下头:“好,好着呢,你呢?对了你怎么会来的?你娘好么?朝露姐可好?”
兰儿没说话,却朝着身后看了眼。
孔雀摇着扇子笑眯眯道:“哟,这大太阳下头晒着说话多累人,不如咱去屋子里头说嘛,坐下来好说话不是?”
他用那妩媚的眼瞟了下段燕,段燕这回倒是接的顺溜,一扯我道:“姑娘,一路旅途劳顿,你这伤可禁不起久站,我们还是快进城吧!”
我瞅着兰儿的面色,略显苍白,显然一路遥远,怕是颠簸着了,便点头,顺手拉着兰儿笑道:“兰儿我们一起走吧!”
段燕拦着我轻轻一笑:“姑娘,这位兰儿姑娘像是中选了的花女,理应由南门入城,这是规矩,破坏不得!”
我遗憾的望望她,拉着兰儿的手甚是犹豫:“那,能通融一下不?求您了燕子姐姐,这可是我最好的姐妹呢!”
段燕目光与我一触,却又移开几寸,左右漂移着道:“姑娘,这规矩,怕是属下没有那资格改动的,要不,咱们先入城,一会属下禀报公子,由他定夺如何?”
我嘟了嘟嘴,甚觉有些别扭,犹豫着不肯放开兰儿的手。
还是兰儿伸手拍了拍我,冲我伴了个鬼脸小声道:“哎呦,原来两只都是那么有来头的呀,品心,你可真牛,捡到个人也牛,算了算了,咱哪能和人家计较,娘出门可提醒过我,万事要谨慎呢,这可是未央城,还是不要坏了规矩吧!”
说着,她挣脱开我的手,往那花女的队伍里头一站,冲我摆摆手,扭头上了车。
段燕拉过我犹自站着的手,温言道:“姑娘,我们也走吧!”
我万般不情愿的被拉着走,频频回顾,却只望见一水同色的车马朝着另一头的大门走去。
这时候那孔雀身旁簇拥过来一群人,低头哈腰着示意孔雀随行,孔雀朝我这看了看,弯起那双含情美艳的眼,那头顶的玉冠在阳光下忽闪了几下,身形鬼魅,绕过那几个人,几下便已走近了我:“矮油,我与我家小心心那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关系,那些个虚礼就算了,我还是和我们小心心一起走吧,也好搭个伴,你说涅,小心心?喔!”
他肆意摇曳着鎏金骨扇,乌发随之飘扬,挺拔的身形一水碧绿,动摇之间华光潋滟,令人炫目,后头那几个瞅着面面相觑,似乎几分忐忑几分畏缩,脚步欲跟未抬,看着那日头也不咋地热,却汗出如浆。
段燕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终未吭气,拉着我低头只管走。
那孔雀亦不再言语,不紧不慢就跟在我身后一步开外。
我只觉这气氛,古古怪怪的,一头雾水的看过去,段燕面色微白,低头猛走,而身后孔雀,悠悠在在,慢条斯理,却始终身影不离,见我望他,冷不丁就给我个妖媚的笑,摇曳的折扇下,目光涟涟,“矮油,小心心,你望着孔大哥,孔大哥心里头扑通直跳涅!”
我照常抖了抖,拧回头便快步跟上段燕的脚步,心道,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吧?
一阵震耳欲聋的号声突然由远及近的传来,我猛一抬头,依靠在半山流泻而下的白色未央主城豁然展现在我面前,粉白的水墨墙青黛的屋瓦,鳞次栉比依山次第而下,目力所及,巍峨宏大。
一片片连绵的大红彩绸宣挂于屋檐高宇之上,随着那冲天仰起的勾心斗角屋脊重檐式脊背缠绕于兽头之上,鳞次排列的走兽飞檐而列,在日头之下狰狞傲然,雄浑俯视下方的天下豪杰。
正中轴线沿山而上一排雪白宽阔的白玉石阶,有直冲斗霄的气势,一水黑亮红靠虎皮靴的未央仆从昂首分列石阶两旁,背后旌旗猎猎,乃白底绣金线三足飞凤,随着山风招展,若数千金凤,展翅欲飞。
有数名管事模样的人正满面堆笑,朝汇集而来的各位人马拱手笑迎,迎客中,还有凤凰那三位护法,郑魁,云瞻,和白华。
这三位倒是面色肃然,换了一身崭新的通身锦袍,一水黑衣银靠,顿显傲岸挺拔,威仪非凡,对来客点头为礼,不客套,也不冷漠,倒是那一路上来的人马皆客客气气拱手为礼,甚是敬重。
段燕并未带我走那通山正道,却向着右首边的小道准备上去,眼见孔雀依旧随行,便驻足道:“霜华公子,您身份金贵,公子已经特意吩咐我三位兄弟在正道侯迎,您还是请吧!”
孔雀摇着扇子一脸不在意:“本公子不稀罕他劳什子大驾迎接,本公子就是喜欢和咱家小心心在一块走,你有意见?”
这等无赖口吻顿时将那段燕噎了一噎,娇艳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孔雀伸出小指头掏掏他耳朵,睨了她一眼,这才又朝着我媚笑:“小心心,你说是不是?咱们好不容易又重逢,可不是该多说会话?你也想孔大哥的吧,嗷?”
说着就拿一双殷切的眼眨巴着将我望着。
我抽抽嘴角:“说实话?”
“那是自然!”
“不想!”我甚是直接了当。
孔雀一个趔趄,顿时将那白玉面庞皱成苦菜花,掏出帕子苦情般望着我:“小心心,你好无情哟,人家的心,又拔凉拔凉嘞!”
段燕的脸,已经不是青绿来形容了。
我早习惯了他这般无厘头,摇头道:“孔大哥,别闹了,倾城派人接你,你就去吧,莫再逗燕子姐姐了!”
孔雀闻言脸色顿时一变,“小心心,你真要我离开?”
我瞧着那千变万化的脸此刻浮现出来的深深伤痛表情,顿时有杀家灭口天理难容般的愧疚感来,明知这厮分明应该是寻乐开心,却愣是说不出话来。
但听得一旁有人道:“九州城霜华公子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实乃老夫罪过罪过!”
话音未落,便见一个高大威严的黑衣锦袍老者踱步而来。
他身旁伴着的,却是一身锦绣云袍胸纹金凤的凤凰。
行云流水间,彰显霸气卓荦。
一双刁梢凤目,甫一出现,便盯住我盘桓不去。
那老者却目光如电,只扫了我一眼,径直望孔雀看去。
只是那一眼,却凛然若刀,激灵灵令我打了个寒颤。
我瞅着那眉目,竟然和凤凰极为相似,仿佛几十年后的凤凰,只不过那眉毛粗狂一些,更显得霸气恢弘。
眼见他出来,孔雀顿时收敛了他那多变的表情,露出几分恭敬,拱手道:“晚辈不曾拜见老城主,却劳老城主相迎,实在是令晚辈汗颜!”
那老者勃然一笑,声若洪钟:“哈哈,夜幛天果然虎父无犬子,少城主少年英雄我老头子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神骏不凡,这江湖,老夫果然已经老喽!”
我被那笑声震了一震,只觉胸中气血翻涌,眼前一阵飘摇,天旋地转一般,人刚晃了晃,眼前一花,腰际被人稳稳托住,“心儿,可好?”
我白着一张脸,晕乎乎半晌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凤凰到了我身旁,用一双深潭一般的凤目关切的望着我,眼中几分焦急,又几分不安。
我茫茫然摇摇头,脑子一阵空白。
但听被那洪亮的声音冷冷道:“我未央城正汇集天下英豪,倾城你虽有大功于天下,为父可一直提醒你不可高傲自满,英雄台上多少人可等着你,万万不可失了礼数,还不快陪着霜华公子一起随为父去前厅?”
孔雀在一旁哼哼哈哈应道:“有劳有劳!”
“哪里哪里!”老者犹自客套,倾城却拉着脸,将手伸到我膝下拦腰将我抱起,冲着他父亲未央城老城主卫魇淡淡道:“儿觉身子不适,需要调息一番,前头之事由父亲出面主持便可,恕儿先行告退!”
说罢,头也不回径直而去。
我扒拉着凤凰偷偷探出头去瞧了眼,身后一双怒火冲天的眼顿时将我吓得抖了抖,一缩脑袋转进了凤凰怀中。
凤凰似乎注意到我的不安,将我搂了搂,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
一路无言的被凤凰抱上楼阁,入了一处位于山腰的楼宇中。
直到将我放下在一方卧榻,凤凰依然出奇的沉默着。
我望望他那沉郁的脸色,似乎在担忧着什么,眼神飘远了些,也不知神思着什么。
我戳戳他手臂,凤凰仅下意识摸了下我的手臂,我再捅他,他依然没从状况外回神。
奇了怪了,这发散思绪走神的事,通常都是我在做,如今可算是在个别人身上看到我平日的呆样了。
“倾城?你在想什么?”我干脆抱住他手臂摇啊摇,问。
这回凤凰终于回过神来,恍然道:“没事,累了吧,早些歇息,我去前厅招呼客人,晚些再来陪你!”
说着他便要起身,我一把拉住他道:“倾城,你带我去前头看看呗!”
他一皱眉,低头看我:“外头闹哄哄的,你身子还没好,不能去!”
“那,我看到兰儿了,你把她找过来陪我行不?”我又问。
凤凰眯了下眼:“你什么时候看到她了?”
“刚才啊,她说是被选来的花女呢,你帮我问问呗!”
凤凰沉吟半晌:“好,你乖乖屋里待着,不准乱跑,我去去就来,兰儿的事,我会记着!”
我这才放开手,点头,身子经刚才那一阵莫名其妙的震动,确实有些累了。
凤凰刚迈出一步的脚缩了回来,低头打量我睡眼惺忪的样子,默默伸手摸了把我的脸。
浓黑的眸子泛着淡淡的光芒,却未在言语,转身走了出去。
我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隐约听着凤凰似乎和外头谁吩咐了什么,四周便安静了下来。
昏沉沉入了梦,那恼人的梦魇,却又一次侵袭而来。
我如今瞅着,那把刀,竟然于前日我看着凤凰握着的毗翎刀一般无二。
再等我抬头看那本看不清面目的人,却见他猛一把掀开罩着面上的盔甲,露出的脸,竟然是凤凰!
三分冷酷,三分蔑然,三分嗜血,恶狠狠的瞪着我。
那是凤凰,又分明不是凤凰!
我大叫一声:“倾城!”猛然坐了起来。
捂着胸口扑扑直跳的心,耳旁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
“嗷唔!”


48. 惊悉

我定了定神,四下一瞧,却又不曾看到什么。
就在这时,又听一声:“嗷唔!”然后仿佛那门外头呼啦一下窜过一道影子。
“小毛毛?是你么?”我唤了一声,却不见动静。
狐疑之下,我从榻上起身,朝着那黑乎乎的门口走过去。
也不知此刻是什么时辰,屋子里燃着儿臂粗的烛火,照耀的通屋明亮,更使得从内看去,外头黑魆魆的,影影绰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却没什么声息。
我有些纳闷,临睡前似乎听到凤凰吩咐人守着门口,来的时候也见着几个立在游廊上的人,怎么会一点声息也没有呢?
站在门口伸手搭上门,却发觉那门并没有关严实,松垮垮咧着个缝隙,我只是将手搭上门板,便听吱呀一声,暗哑的摩擦声突然划破四周的寂静,如同毛毛的爪子,在心中挠得人惶惶然。
呼的一声,门外,一股子凉风扑面而来,激灵灵令我打了个冷颤,不由得眯起了眼。
夜凉如水,月在中霄,竟然已是深夜。
我这是睡了多久?
外头依然一片寂静,静的令人发慌,除了外头那正对着处在半山腰的屋子外游廊前头几可揽着的不大不小还没圆乎成滚圆的月亮,什么都没有。
“有人么?”我又问了声,耳畔嗡嗡,却无回应。
我一步跨出游台,目光豁然开朗,身处之地,乃是在山腰上悬空铸造的一栋阁楼,沿着盘山而建的阶梯,将几栋相似的楼阁链接在一起,外头围着一片高低错落的游廊,栏杆处雕着各色花纹。
栏前尚有坐卧之处,凭栏远眺,可以饱览整个未央城下的景致。
此刻这下方一片静默,黑压压一片房屋错落,许是已近深夜,没有什么灯火。
然而侧右方未央城正中,白日里看到的那条仰山大道此刻灯火通明列于玉阶俩侧,统统用丈高的立柱擎着牛油灯火将整条玉阶照射的通体发亮。
未央武士分列,依然如白日般纹丝不动。
正前方最大一栋高楼广厦琼台玉宇一般矗立,更是被灯火照的玲珑剔透,隐约有丝竹之声传来,似乎挺热闹的。
这也显得我这一隅非常冷清。
连个鬼影都没有。
我正张望,但听身旁悉悉索索有是一阵响动,待我侧头,就见不远处一抹黄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那姿势,分外熟悉。
“毛毛?是你吗,小毛毛?”我问,探头往那个方向走去:“坏家伙,你又要吓唬我是不是?”
暗沉沉里嗷唔了一声,借着朦胧的月色,我还真看到小毛毛的身影一动不动卧在黑魆魆的游廊前头。
几日不见,那影子似乎又胖大了不少,瞅着竟令我有些个疑惑,这小家伙,真是猫么?
个头也太大了些!
“毛毛?过来让我抱抱!”我低声唤它,这回它仿佛听到我呼唤,猛一个回头又是一声嗷唔。
好家伙,差点将我吓着。
我说这家伙夜里头看着就是瘆人,绿幽幽一对猫眼,明晃晃的像两颗宝石,泛着冷光,咋一望过来,冷不丁能吓死人。
我捂着扑通扑通翻跳不止的胸膛,对着那睁着冷幽幽的眼看我的家伙嗔道:“小毛毛,你干嘛老喜欢吓我!”
嗷唔,小家伙又唤了一声,探出爪子漫不经心的舔了口,又瞥了我一眼。
这德行,还是数月如一日般的模样。
我嚼捣着,这丫的那眼里头的傲然冷漠,越发令人战栗。
嗤,一只猫,活到这气势上,也算是能耐。
我倒是分外怀念一年多前我捡着它时那还只有巴掌大的模样露着双水颤颤的眼将你瞅着,瞅得人心都软了,可讨人怜了,咋就那么快变了样呢?
我纠结着这份挺复杂的惋惜感,挪近它,这会子想抱它,还真需要些勇气。
小毛毛拿那双冷绿的眼睨了我一眼,将那爪子突然放下来,猛一下子拗起身,嗖一声突然又往前窜了出去。
“哎呀,别跑啊!”我喊了一声,忙不迭追了过去,却见毛毛并没跑出去多远,又在原地扭了扭身子,扫了下它身后长长的尾巴。
我紧赶了几步,眼见得就要追上它,它却又低低嚎了一声,嗖一下又窜出去几步。
闲庭散步般扭头瞥了我一眼,我从那眼中品出几分得意,这娃子,越来越骄傲了。
我被那眼神逗出几分火性,丫的是不是最近不怎么见着,这娃子倒真忘记谁是主人了涅?
不行,不能被这小畜生占了上风去。
我挽袖叉腰,瞪了它一眼:“小毛毛,过来,不过来我可要过去哟,一会逮着你看我不收拾你!”
毛毛瞄我一眼,探出爪子舔了口。
气结!分明一副气定神闲模样,也不想想当日被凤凰剪了指甲那小德行!
我一嘟嘴,作势就扑了过去,然而我不过刚起步,毛毛便嗷唔一声又窜了出去,在不远处拐了个弯,不见了。
我愣愣半晌,沮丧,这娃子,确实不好搞定了。
我顿时生出几分娃大了,由不得娘的惆怅感来。
却见那拐弯处冷不丁探出条尾巴来,扫过来又扫过去,悠闲自得。
我一喜,忙不迭赶上去,一拐弯,那条尾巴便又嗖一声收了回去。
等我看清楚,哪里还有小毛毛的影子?
万分气结!
又觉着有些个沮丧,好久没见着个熟人陪陪我了。
正要转身回去,只听有什么声音从旁边传来。
仔细听着,居然是有人在哭。
这深更半夜的,悉悉索索的哭声令我一激灵,哎呦,莫不是有鬼?
我猛一回头,悚然一惊:“谁?谁在那里?”
我一出声,便听那哭声一顿,接着是一阵哗啦啦声响,然后有人小声问:“品心?是品心?”
我愣了愣,随即醒神:“咦,兰儿?是兰儿么?”
“品心,是你吗!”里头的声音更大,这个空旷的地方显得分外刺耳。
我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太清,循着声音我摸索了下,这也是一排屋子。
兰儿的声音就是从屋内传来的。
我试图推门,结果却没法子推开,那门上,上着一把硕大的铜锁。
我拍门,朝里头喊:“兰儿?兰儿你在里头不?这怎么回事?”
眼前身影在里头一晃,只听到兰儿在门内对着我道:“心儿,你没事吧!”
我摇头:“我没事啊?你这是怎么了?门怎么锁着呢?”
“我去叫人来,你别急啊!”我拨拉着铜锁发觉它锁得牢牢的,便想去找人来帮忙。
“不要,不要去,品心,你回来!”兰儿惶然大叫一声,吓了我一跳。
“兰儿……!”
“品心,你仔细听我说,谁都别叫,这里的人,谁都不能信!”兰儿在门内紧张得道。
我愣了愣:“兰儿,你,说什么?”
“品心,我没有多少时间和你解释,你记着,我娘让我带话给你,你一定要找到机会逃出去,离开未央城,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你知道么?”
我莫名其妙的听着,满头雾水:“兰儿,你到底在说什么,能不能说明白些呀,你娘,你娘为什么要让你带话?朝露姐呢?村子里人都好么?我好想他们!”
“品心,我没有和你玩笑,你记着逃出去以后不要再回村子,绝不要再回去,懂么?”心儿语气很急,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为什么?兰儿,你越说我越不明白了,为什么不要回去?朝露姐,朝露姐是不是怎么了?”
兰儿突然沉默了,我拍着门口又问,兰儿却道:“品心,你不要问了,记着我的话,离开,一定要离开!”
“不,你说清楚,朝露姐怎么了?啊!”我固执的问,兰儿却不肯再说,我急道:“你不说,我去找人问,闾大叔呢,他也在这里,我去问他,我去问倾城,我!”
“不,品心你回来,朝露姐死了,村子里人都死了,我跑出来的,我娘把我放在地窖里逃出来的,你走,快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人!”兰儿急了,脱口道。
我一个趔趄,没来得及站稳的脚软了软,撞在门框上,咚一声响:“什么?兰儿你说什么?!”
兰儿沉默。
“告诉我,怎么回事,告诉我呀!”我突然觉得冷,过道里的凉风,夹着山风,嗖嗖作响,若一声声的鬼哭。
兰儿摇头:“我不知道,品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走了后没多久,未央城的人就一直将我们团团围住不让乱走,没过多少天,就收到你送来的信,朝露姐就让闾大叔带着什么东西说是去找你了,他走后没多久,未央城的人就撤走了,可是没隔几天,就来了俩个鬼一样的人,将村子里所有的活口全都杀了,如果不是我娘见机快,我也逃不了。我在你们家后院的地窖里头躲着,朝露姐在我进去前和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如果活下来,无论如何要找到你,告诉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如果你还在未央城,一定要叫你尽快离开,还要你保管好她给你的东西,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风移动了月影,将素冷的月辉穿过夹道照射进来,带着一股子雪冷的味道,仿佛洒了一地的银霜白雪。
我隐约看到门内苍白的兰儿,扶着门,望着外头。
我觉得头脑里有一团浆糊,有人用一根棍子搅动着,又疼又杂乱:“你说朝露姐死了?村子里人都死了?”
兰儿惨白的脸,微微的点着头。
我只觉胸口堵得慌,脑子嗡嗡作响,“那,那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等那俩个恶魔走了才跑出来,想混进花女队伍里进未央城来找你,结果被发现了差点被打死,赶巧遇上孔大哥,他帮了我一把,我才能以鱼骨镇上花女名义跟着进来,白天我碰到你,可是有那么多未央城的人围着你,我什么也不敢说,可是等我进来之后,便被关进了这里,品心,我怕,我好怕,这里的人真的很可怕,村子,村子里人的死,和他们一定有关系!”
我发着呆,听着,好半晌抱着头摇:“不,不会的,倾城不会骗我,我去问问他,我去问他!”
“品心!”身后传来兰儿慌乱的叫声,可是我只觉得脑子疼的厉害,胃里头翻天覆地的难受着,手脚冷的发麻,浑身都在抖。
不会的,不会的,我只听得见这三个字,不停的在脑子里翻滚着。
我要找倾城,我要听他说话,听他说要陪着我,听他说要把朝露姐接来,听他说要娶我。
听他说,心儿,可是又做噩梦了?
对,是噩梦,一定是的。
我东摇西晃的奔跑着,眼前的事物,纷纷摇晃,我跌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跑了多远,眼前的黑暗,突然被一股刺目的光芒笼罩。
一阵阵的笑声,伴随着阵阵香甜的味道传来。
我被什么绊了下,一个扑空栽倒在地,额头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
不待我起身,听得不远处,有笑语嫣然传来:“呵呵,恭喜姐姐,这回和公子在英雄大会上能成百年好合,实在是锦上添花的美事啊!”
“可不是?现如今,谁不知道‘倾城无二’的美名,姐姐能在这时候得与公子成就好事,那可是咱们江湖上前所未有的荣耀呢,你说是不是啊,怜儿姐姐!”
“怜儿驽钝,全仗公子青睐而已,让各位姐妹见笑了!”最后一个声音,无比得意又满含着羞涩的笑意。


49. 恍然

我略略抬起头,视线里却什么也看不到,恍惚的只有晕成一圈圈的亮点,以及那嘻嘻哈哈的笑声。
“哎呀我说怜儿姑娘,你这又何必过谦呢,若不是你,倾城公子也成就不了如今这份泼天名声呢!”
“这是家父的功劳,怜儿不敢居功!”
“嗨哟怜儿你就别谦虚了,我都听我夫君说了,顾妹妹你帮了公子大忙呢,若不是你,那毗翎刀又哪能那么轻易被公子驾驭?”
我的眼前,流过一缕热流,将那光晕掩住,染上一抹赤红。
温温热热的液体顺着鼻头留下来,我顺手抹了把,黏湿了一手,那笑声,在脑子里像是变成了一把锥子,扎得生疼难忍。
我混乱的爬起来,扭头就跑。
我并不明白,我为什么要跑,然而那身后的笑,仿佛那一夜魔尊在群魔舞下发出的狞笑,尖锐而可怕。
直刺入心房。
那个时候我身边,有一双温柔的大手,有一个坚实的胸膛。
可是我现在突然隐隐约约觉得,那些,才是一场噩梦。
爹爹说,人心太贪,浩浩江湖,哪来那么多英雄豪杰,赳赳武夫,不过都是些利欲小人罢了。
我今天慢慢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踉跄的跑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虚空的周围,没有可以供我依靠的支持。
我跌撞着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就听到有人惊呼了一声,一道影子恍惚出现在我面前:“姑娘!你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哎呀,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她便伸手要来扶我,我一缩,差点又跌倒。
段燕身手利落,将我一把抱住,掏出块帕子捂住我的额头,语气露出几分不安来:“姑娘,你怎么了?我带你回屋里去,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出来了?是不是撞了什么了?属下这就给你上药!”
我一把拽住她的臂膀,模模糊糊看着她,却看不清面目:“倾城呢?我要见他,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段燕顿了一下,语气里露出几分犹豫:“公子他,他正在忙,这会子没法来见你,你莫急,等他忙完了就会来看你的!”
“我现在就要见他,现在,燕子姐姐,你带我去见他吧,好不好!”我急切的哀求,拽着她的手哀求。
然而段燕却纹丝不动,“姑娘听话,燕子姐陪你回房间好不好?等公子空下来,我保证他会来见你的!”
我的心,在这句话中,慢慢变冷,一寸一寸,陷入绝望。
我愣愣的看着段燕,模模糊糊的视线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我想,我大概从来就不曾看清楚过这些人的真表情过。
一双凉凉的手,软软的擦拭过我的眼,令我不由眨了眨眼,视线变得清楚了一些,我望见段燕那一双细长妩媚的眼睛里露出几许同情,几许不忍,她恍惚的眼神避开我的直视,轻轻柔柔道:“姑娘,夜里凉,进屋吧,啊,不然公子会担心的!”
我直直看着她,不动。
段燕被我盯得面上终于露出几分不安来,犹豫的问:“姑娘,你,怎么了?”
我喃喃道:“那兰儿呢,你让兰儿来陪我!还有闾大叔,我想见他!”
段燕面色微变:“姑娘,这么晚了,怕是不妥吧,要不,咱先回屋,回屋属下帮你去试试好了!”
我略略抬眼,望着前方,一轮月,被阴云慢悠悠湮灭,然而未央城主城道上通体的铮亮,却华光潋滟一般,依着山脉冷冷俾睨,如同一只盘踞山峦的猛兽,狰狞的俯视,脚下寂静的城邦。
见我不说话,段燕便伸手扶住我,半拉半拖着往回走,边走边频频看我,张口语言了几回,终于道:“姑娘你别难过,公子确实是很忙,这几日天下英雄聚会,全赖他一人招待,等过了十五英雄会,他空了一定会来陪你的,你莫急!”
我嘿嘿了一下,摸摸衣角,对着应声看过来的段燕,我看得到自己倒映在她眼里的模样,几分狼狈几分落魄:“他,他还会来见我?”
连我都觉着这问题,嚼捣着不少嘲讽的味道。
段燕脸上露出愕然,我却撇过头,远远望着那恢弘的楼阁通天的玉阶:“你们家公子,要大婚了么?”
我在段燕脸上,看到一丝裂纹。
那一张完美的面具终于碎裂开来。
这之后,我俩再没有开口,异样的沉默,伴随一路与其说是陪伴不如说是押送着我一路回到我的屋子,任由着段燕见我扶上床,脱了鞋袜,擦拭脸,涂抹药膏,安安静静的盖上被子。
我始终,没有再望向她。
段燕忙完一切,在床前踯躅了一会,最终咬咬牙道:“姑娘,你莫乱想,不论你今晚听到什么,都不要相信,公子他,他也是有苦衷的,你,你,你要信他,他不会伤你!”
我闭上眼,额头的痛被火辣辣代替,又因为药膏清凉的安抚而昏昏沉沉,我只觉浑身无力,疲累非常。
耳边传来一声长叹,脚步声慢慢离开屋子,沉重的大门,又一次沙哑尖利的在黑夜里呻吟了一声,归入空寂。
我握着拳,感觉到手心里的冰凉滑腻,还有一阵阵刺痛。
睁开眼,我拿出手,将一直被我握在手心里的锦囊袋子摊开来。
我身上唯一还有一件朝露姐给我的东西,就是这个祈福袋,是闾大夫来探望我那天交给我的。
跌跌撞撞的时候,我无意识勾到,便将它握在了手里,死死握住。
兰儿说,朝露姐让我保管好她给我的东西,我记得,全身上下,也就只有这个,是她给我的了。
我从没在意过这个小小的带子,打小每年朝露姐回去庙里头焚香念经,祈福之后将符塞在袋子里让我带着,我以为这里头应该就是些祈福的符咒而已。
此刻,我将那封口抽绳拉开,从里头取出件东西来。
是一份叠好的绢帛,摊开来,蝇头小字写满那淡黄的绢帛。
我就着昏昏的月色,细细看去,字,魔舞飞扬,像是一条条小蛇,昂扬着信子,一字字戳在了我心中。
屋子里燃着安神的香,透过香炉顶,慢悠悠袅出一缕薄雾一般的气息,溶于夜色,无声无息。
我呆呆的坐在床头,呆呆的看着烟丝袅袅,呆呆的等着窗外,被晨曦射进一缕朝阳。
我略动了动眼珠子,窗外人影摇动,再不是昨夜那般无人,门口两边,可以看到分列着几个人影。
只不过非我熟悉的身影,我想,这是怕我又跑走了么?
也不知如今我这要是往外头跑,可会被人与村子里人一样解决不?
可怜的兰儿娘,可怜的张寡妇,可怜的狗蛋狗娃狗肾狗宝,可怜的花花二黄,一帮子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鸡鸭兔狗的,若不是我,哪会这般倒霉催?
回头也不知下地狱阎王老子那里要有多少条罪状列数于我。
捧捧心,那个啥,我方品心其实胆小的很,一想到当初爹爹带我看地藏菩萨殿里头那十八层地狱牛鬼蛇神那模样,吓得我哇哇大哭,爹爹就笑着说,品心啊,地府里头很可怕吧,所以啊,要好生活着哟,不然就要遇上这些玩意咯。
我怕,怕见那些牛鬼蛇神,我怕,怕那历数得条条罪状,怕村子里人看我的眼神一定是冷冷的怵人,我怕,自然死不得!
死不得可又如何活呢?逃走?如何走?
我望望外头俩铁塔般影子,万分纠结。
门却这时候吱呀一声被推开,段燕依然一身红红火火的劲装,托着个碗碟走了进来。
望见我坐着,不由呆了呆,面上露出几分哀恸来。
我瞧着甚是奇怪,昨夜里那碎了一地的面具,一夜间,又拼起来了不成?
还有这必要么?
段燕端着盘子来到桌子前,放下,朝我和和气气一笑道:“姑娘,饿了吧,来吃早饭吧,赶早去卖的热油鬼,还有水晶饺子,麻饼豆腐脑儿,都是你爱吃的呢!”
我嗯了一声,一骨碌下地,并没坐上那段燕给我拉开的绣墩,径直坐在个空凳子上,拿起个麻饼咬了口。
我记得我和谁说过,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是饿得慌,不论你是高兴还是悲伤,不论是痛苦还是幸福,人总是要饿的?
段燕因为我的避开顿了下,露出几分尴尬,看着我这么大口吃,又笑笑:“姑娘慢点吃,尽有呢,公子早就吩咐过每日都要备好这些的,您要是不够,属下一会再去厨房取!”
我噎了口,吞下口豆腐花儿才舒口气道:“不必了,我好养活,什么吃的都能吃饱,不劳那么麻烦!”
段燕咳了咳,我瞥她一眼举起豆花碗:“怎么了护法大人,要不要也喝口豆花润润!”瞧着一副被噎着的样子,难不成这没吃东西也能噎着?
段燕瞅着我半晌,终究有些架不住脸上的笑,垮下脸来蹲□对着我:“姑娘你别这样子,你若是生气便骂一骂好了,这么憋着,公子看着会心疼的!”
我咀嚼了几下口中早饭,瞧着她微笑:“大人说哪里话,我骂你做什么?我不过是个村里头的蠢丫头,哪敢骂您呀,你笑话了这是!”
段燕长眉一颦,目光涟涟泛着清波,倒与她平日那鲜亮妖媚的模样大相径庭,那潸然欲泣的表情令我哑然,奇怪了,我都没哭,她这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啥意思涅?
她带着失望站起来,魂不守舍的样子将桌面上一碗打翻,哗啦啦一声惊动了外头,就见那郑魁高大的身影一步踏进来道:“怎么了这是?”
见着地上狼藉碎片,他掠过一丝慌张,瞅着我又瞅瞅段燕,来来回回后又望定我:“姑娘没事吧!”
吼,怪了,又不是我摔了东西,他这是慌什么神呢?
我摇摇头,喝了口豆花:“不碍事,玲珑护法不小心撞到了!”
郑魁诧异的看着我,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就直愣愣将我瞧着发起了呆。
我也不是头回见他这憨直的模样了,如今见着,却又感受不同,想来也是我太蠢笨,这未央城赫赫威名的护法大人,又怎么会是什么良人,会是憨厚的?
小时候我与村子里人玩耍,几回总是被大我几岁的幺儿骗得团团转,到后来一路哭回家告状,爹爹就说,心儿啊,被人骗虽然是可怜的,可是你会被人骗,又何尝不是因为你好骗呢,为什么幺儿从不骗别的孩子光骗你?这只能说明你自己的缘故,与其为这怨恨他人,记着,也要寻思寻思自个的不是!
故而我想,我这一路对他的好感,也是怨我自己不是?
我放下豆花碗,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瓦片,段燕瞧见赶紧蹲下来阻拦:“姑娘你别动,我来就是了小心你的手!”
一旁的郑魁也立马蹲下来要帮,可他那大块头一蹲下占据大片面积,撞着段燕一个趔趄,赶紧又伸手扶住,两两一望,各有几分尴尬,慌忙各自缩手。
我一旁瞧着道:“二位的喜事,可是近了?”
我这一问,两个人齐齐看过来,却又彼此一望,更显几分尴尬的扭开头去。
非是羞涩,却是尴尬。
我不禁呵呵一笑:“对哦,想来,这事,也不是真的了!”我在这些人里看到的,到底有几件真实?
闻听我嘲讽一笑,段燕一惊,与郑魁面面相觑站了起来,她道:“姑娘,我们……”
我挥挥手,只觉更是无力:“我累了,你们请便吧!”
郑魁面色一变,急道:“姑娘你这是?你,你不要错怪公子,他!”
我望着急切间不知该说什么来表达的郑魁,憋红的脸依然那般憨直,不由莞尔:“郑大哥,我没怪什么人,只不过想要回家,你可以让我回家么?”
郑魁浑身一震,默然。
瞅着他低头不语的样子,我不由一阵灰心,更觉几分怒火,勃然而起,啪一声站起身,迈步就走。
不待我走到窗口,郑魁眼疾手快拦阻:“姑娘,你,你不可以走,公子吩咐,你不可以离开这个屋子!”


50. 禁足

我注视着郑魁,仰着头对着门口的日头分外的刺目,不由眯起了眼。
高大的影子如同一尊铜像,依然生铁一般,只不过如今,于我,不是原先那般厚实稳重,却是生生闷得人透不过气。
郑魁瞧着我那脸皮抖了几下,最终还是恢复成面无表情的神色,垂下眼皮,再一次重复:“公子吩咐,你不可以离开这个屋子!”
我的怒火,像是一缕青烟,仅仅在面对他一刹那,便被轻描淡写般吹散了去,我挪近了几分步子,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只觉手底下略略硬了一下,却没在变得嫣红。
仅仅只是缩了缩,依然低头垂眸。
“郑大哥,我要回家!”我小声的道。
郑魁没有应我,又重复:“公子吩咐,你不可以离开这个屋子!”
我摇了摇,只是撼不动那臂膀,再重复:“郑大哥,我要回家!”
极其轻微的抖了抖,却依然堵在门口,连晃都没晃一下。
“郑大哥,让我回家!”我固执的摇,小声却执拗的继续道。
回答我的,同样也是那一句一个字不差的话。
这样的拉锯,坚持而执拗的维持着,日头偏移一分将两个影子拉长了几寸,却依然没有改变。
还是段燕瞧不过去,上来扯住我的手,好言劝:“姑娘,你听话,别拗了,公子的话,郑魁是不会违背的!”
“为什么不让我回去?”我梗着脖子问:“为什么!”
“外面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公子是为了你好,乖啊,你信属下,公子一定会来看你的,好不好!”
“这里,就不险恶了?”我望了望她,低低的问。
段燕的脸,再一次白了白。
我呆呆的望着她,沮丧而颓然的望着:“我只是想回家,你们的公子已经得到了他要的,我已经没用了不是么?放我走好不好?我不怪他,也不会恨他,是我笨,是我蠢,是我好骗,我认了行不?让我回家,你们放了我,放了兰儿,好不好?”
段燕的脸色,在我的话语里一寸寸的变灰,屡次张口语言,却又归于沉寂。
我想,她是想为她的公子辩白,我明白,这几个护法对未央城的忠诚,对卫倾城的忠心,我更明白,他们不是坏人,仅仅只是忠诚。
即便如今在这样的时刻,我私心里依然不愿意将所有的人都恨上,憎恨是一种沉重的感情,爹爹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去恨一个人的时候,要记得,想法子去想想他的好,忘记恨,那个感情太累人。
我想啊想,这些人对我的好,虽然掺杂着目的不纯,可是我还是愿意相信那些好不是错觉不是虚幻。
你瞧,虽然压制着我,但是他们的脸上会有愧疚,会有不安,爹爹说一个人再坏,只要还能露出愧疚的表情,那还算不得是不可救药的。
我不想去恨,也没有那精力去恨,我只是想,非常非常的想村子里的人,想朝露姐。
我后悔,真的后悔,我为什么要走出村子?
爹爹生前就说过,能够一辈子不出月夕,那会是我最大的安逸,也是他九泉之下的安慰,但是如果有朝一日我必得离开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别怕,心儿,总有一日回来,回来就好!
我只是一个村姑,就该安分守己的守在村子里,因为我自己的一时好奇,最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算起来,从我救了凤凰起,就一步步走错,合该怨我自己,又哪里怪得了别人?
可是我不怪人,也换不来人对我的宽容,我这低声下气絮絮叨叨求了半晌,这辈子我那么大,还没对什么人这样子做低附小过,段燕和郑魁虽然面色频频转换转的我都觉得分外不安,这青了白,白了灰,灰了暗的,可会内伤?
然则转换倒不至于内伤,我这出门回家,依然还是空气里的泡泡,就是个空。
在与我悲凉对峙了半日后,许是禁不住我这般凄凄切切的小白菜地里黄的六月飞霜白,两大护法黯然败退,换了个眼不见心不烦的法子,将那门一关,铸铁一般守着门口,半日功夫,终究是白搭。
留我一人对着夕阳暗自神伤,却没能踏出屋门半步。
我就不明白,若是不让我走,昨夜里头这地方为何却是半个鬼影都不见,若要不是我如今明白了卫倾城于我一切,我又何至于闹着要走。
卫倾城不过是谋夺我那爹爹用一生守候封压在村子八图诡道阵里的毗翎霸刀,而之所以带着我,皆因为当初,爹爹奉少林禅宗鸠摩法座法旨南下为保护霸刀拥有者江南陈家,试图让陈家将霸刀交由禅宗封印保管,以免涂炭生灵,却不想晚了一步,到时已经血海一片。
然则毗翎却没有落入什么人的手里,爹爹在尸体堆里寻了半日,在荒山一隅遇上与霸刀滚做一处年方三岁的我与我娘,我娘当时奄奄一息,而我却抱着那令天下侧目的霸刀犹自拿乳牙在啃,流了那雪亮亮的刀一身的哈喇子。
这事写在朝露姐给我的信纸里,这一切又都是爹爹亲口告诉她的。
朝露姐是锻青山虚莲师太座下比丘尼,朝字辈的大弟子。
一个是禅宗俗家弟子,一个是比丘尼,我不知道他们又是如何会在一处,守着那把魔刀,守着我的。
只是朝露姐听爹爹口气,我与这霸刀,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三生死,三生活,三生往来人世灭,霸刀穷聚天下刚戾之气,霸道非常,驾驭这样的刀口,只有那传说中聚了全阴之气的三生八字皆全阴的女子血,压制无比刚烈的阳霸之气,才可以为人驾驭。
我能拿着霸刀啃半天不被伤,只能是那传说中的三途镇。
爹爹带着我,在月夕村布下八图诡道,以藏风聚气的风水压制住霸刀,他死后,朝露姐便接着这个任务继续守着,也等着刀真正的主人出现。
至于这刀的秘密为何会被外界知晓,尚是个谜团,只是现如今,卫倾城用我,换朝露姐交出了霸刀,又用我的血,开封启锐,终成霸业。
然则朝露姐会交出毗翎,固然有我在卫倾城手中的缘故,但是多少也是因着她看卫倾城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不是狡诈阴险的面相,霸刀总有一日会再现,这是爹爹当初告诉过朝露的,与其被其他宵小得到搅乱这天下涂炭苍生,唯有交给个能驾驭的了的,用他自身的力量,破解霸刀自身的戾气。
然而朝露姐万万没想到,交出刀后没几日,一场屠杀便紧随而来,她让兰儿带口信与我,怕是也怀疑,她看错了凤凰,看走了眼。
毗翎刀的封印不止一重,爹爹当初为了这刀费尽心思,凤凰如今解开的只是第一重,其实也足够力量让他称霸江湖,霸刀真正的戾气都被压在第二重里,若是解开那一重,朝露姐说当初爹爹极其沉重的交代过她,第二重决不能开,开则若放出一头远古猛兽,不嗜血不回头,这时候的刀落在有能力的人手里反而更可怕,它会让它的主人充满杀戮的野心,真正将毗翎,成为一把魔刀。
这是爹爹最担心的,朝露姐在信中告诫于我,若是遇上这个可能,一定要想法子逃走,逃得越远越好,莫让自己成为祭刀的供品。
如今卫倾城不肯放我走,我怕,真是因为这个原因,要开第二重封印,那就不是一滴血,那是我的命了。
倾城,卫倾城,你真的,要拿我的血肉,成就你更可怕的霸业么?
你还要开始多大的杀戮?
我完完全全被禁足,看不到日起日落,所谓的公子忙碌的依然没有任何空隙,两个守门的护法依然忠实守候,另外说一句,看来我依然很被重视,堂堂四大护法两个被派在我个村姑门口守着,忒瞧得起我了些。
窗外黑了白,白了黑数日间,两位护法大概怕见我会守不住对卫倾城的忠诚,再不肯进屋,吃茶送饭只差人来往屋里一送。
我寻思着我再难过,也不能和自个过不去,吃饭睡觉拉撒的一个没断顿,说到底我依然有个不怎么靠谱的愿望死也要死前再见一面卫倾城,他既然不来,我好歹得留口气活着。
断,就要断个干净。
这吃喝拉撒睡的日子过的是无聊而缓慢,瞅着外头俩门神成日闷声发大财的又不肯进屋一步,我也没那往日心情死皮赖脸去和俩大护法套近乎,这般就觉得日子极其难熬。
好在未央城这人没义气,畜生还是有点义气的,毛毛失踪几日后,又一次冒了出来。
彼时我正趴着门窗每日一呆,这厮叼着个扁毛畜生径直从窗外窜了进来。
那只黑压压的扁毛畜生犹自在它嘴里头垂死挣扎。
惊动了屋外俩门神,进来看了眼,终究没说什么又出去了。
我瞧着那扁毛畜生在它嘴里头的模样,莫名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味道,大了胆子拍了下毛毛脑门,示意它把这美味给吐出来。
如今我算是知道了,我捡回家来的这猫非彼猫,乃是山猫,说起来和那大虫才是一个亲戚来的,不是那叫娇小玲珑的家猫。
怪不得这厮体态委实大了些。
毛毛拿眼冷睨了我一眼,那表情甚是不屑,然则口却一张,还真就把这扁毛畜生给吐出来了,然后懒洋洋的翻着肚子大爷的等我将我那算得上很丰盛的晚餐分出一部分来伺候它猫大爷。
我也不认识倒霉催的这只鸟是啥种,乌压压的只有那尾巴几许暗绿,直到后来我无意在阳光下一举,才发觉那毛色是墨绿的,我一时无聊,就养着了这个小家伙。
说起来我这到哪都能捡东西的毛病倒是到哪都能给碰上。
不过这扁毛畜生我养着虽然有几分可怜,也有几分不可言说的小九九。
我瞅着那鸟屁股上的扁毛就来气,没事揪一撮来泄泻火,门口守门和送饭的对我辣手催鸟的行为视若无睹,以至于这只倒霉催遇上毛毛没被吃又倒霉催遇上个喜欢拔毛的伺主倒霉催到家的鸟在最后整个鸟屁股已经没毛了,只剩下那光屁股成日一瘸一拐在屋里头悲催的蹦跶,前头看尚可后头看,黑压压一通体黑毛后头有个白溜溜的鸟屁股。
它这种暗无天日又没法子申诉日渐憔悴的日子终于在一日得到解脱,因为我这个主人在这一日突然被已经好久没和我搭话的段燕带出屋,又带到了另一个屋子里。
这屋子比那一处更显得逼仄,却一应物件齐全,我看着离那主城道甚近,也不知是啥地方。
难不成是我要被献祭的小黑屋?
我懵懂的看着段燕,她一脸看不出悲喜的表情无比严肃的对着我道:“姑娘,今晚你便什么都会明白的,坐好了别出声别乱动!”
我自然是想出声想动也是不可能的,早被她点了穴按在床上,然后看她一拍床头,呱唧,身子连着床,就转动了起来。
整个墙面带着我的床转向另一头,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处布置的富丽堂皇精致绝伦的屋子,满眼的都是红,还有金灿灿的线条,晃得我眼花。
我动了动唯一还能动的眼皮子,结果却看到突然屋子里多了几个妇人,七手八脚将我衣衫拔除。
羞涩都来不及羞涩一下,便从内到外又被七手八脚换了一身全新的衣衫,同时还有人将我的头发归拢梳起,利落的整了个发髻,插上满头的刺,原谅我看不清那扎头的玩意,只觉着每一回刺过来都那般尖利,而我被那刺眼的七彩绣线晃花了眼,不待我看清楚,那头顶又罩下来一块厚实的大布头,这下,我连看都被剥夺了。
娘的这祭祀实在是不够人道,卫倾城你终究连个面,都不肯施设给我么?


51. 悍然决裂

折腾了半天后我便被安置在一床沿,然后听得脚步声走出门去将门一关,又只留下我一个人孤独的坐着。
我数着手指从一到十又从十到一反反复复来来去去足足有一百二十八遍后,方才听到外头有了动静。
一种突然而起的喧闹打破长久的沉寂,突然从外头呼啦啦一下子簇拥到了我所在的屋内。
我逐渐萎靡的精神猛然一震,接着就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被一群人叽喳着围成一团,拉扯着站起来,脚上一麻,突然□可以动弹了。
只听耳边有人笑道:“恭喜恭喜新娘子哟,能得公子青睐入主未央城,可是天大的福气哟,老身这里先和娘子恭喜咯,哎哟,快快快,吉时不等人内,还不快扶着新娘子出门,可小心些,这可是咱公子的宝贝,临来前还再三叮嘱要仔细呢,没见过公子这般疼人的,新娘子有福哟!”
耳边咋咋呼呼一通,我被人半架半拖着起来,簇拥着出了屋门。
外头更是热闹非凡,锣鼓喧天的响着,鞭炮轰轰烈烈的炸着。
我甚是有些稀里糊涂,这祭祀,委实闹腾了些。
一路,都可以听到细碎的恭喜之声,不绝于耳,身子虽然酸软,架着我的胳膊倒是分外有力,我完全无需考虑走的道看不看得见的问题。
很快我便被架到了目的地处,站定着,一旁只留下一个人扶着,上半身依然动弹不得,唯能听熙熙攘攘的声音不绝于耳的传来,无非还是那些花里胡哨的恭维,貌似这地方,乃是个大厅,耳边喧嚣之声夹杂着震耳欲聋的说话声,也不知有几个人这般中气十足,只让我耳朵嗡嗡作响。
但听前头有人更加中气十足的嚎了一声:“老城主到!”
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不过一会儿,那声音又是一声嚎:“有请青城派当家魏爷,有请青州派总瓢把子刘三爷,有请通江两路十八水寨总舵主张老爷子……!”一通有请下来,不带一声喘气的停歇,我闲闲无聊得想,这不知何方高人,竟有如此的中气。
随着一声声有请来的各方英雄豪霸纷纷问好落座,就听到那个老城主卫魇沙哑沉重又不失威慑的声音慢慢道:“老夫不才,今日犬子大婚,竟然惊动了各位屈尊于此,实在是令老夫惶恐,我未央城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各位英雄海涵啊!”
“哪里哪里!”各方传来客气的回应,有人笑道:“老城主不必过谦,现如今未央城乃武林泰斗圣地,今日又是倾城公子与医岛千金结百年之好,更得朝廷赐号,实乃三喜临门,鲜花着锦之事,我等理当来此恭贺才是!”
“是啊是啊,听说人生四喜,登科及第,久旱甘霖,洞房花烛,他乡故知,现如今公子算得上已经得人生二喜,若是再努力一把,这另一项也必不久矣,老城主你果然是好福气,有子若此,夫复何求啊,哈哈!”
卫魇笑应着:“各位吉言,客气客气,来啊,请公子入堂来!”
又是那惊天动地的嚎:“倾城公子新郎官有请!”
我的心,突然在这一刻,仿佛被什么东西擂击了一下一般,闷闷的,耳畔什么声音都远去,只有那咚咚的响,仿佛是自己的心跳,又仿佛是那熟悉的脚步。
脚步声慢悠悠来到我身旁,即便隔着头巾,我依然可以感觉得到那份冰冷,如同冰柱一般立在我的身旁,感觉不到一丝的亲切。
我动一动手指头,试图去触碰就在咫尺的手,然而仅仅只是艰难的翘起指尖,触及一点点,那只手,就如同针扎了一般缩了下,将手一背,远离了我的触碰。
我在这时候突然意识到,不知何时,我已经万分的熟悉了那个声音,那个身体,那个人。
然而讽刺的是,我熟悉的,其实根本仅仅只是一层我看得到的假象,直到刚才,我依然还是在以为着,我看不到的倾城,都是虚假的,我看到的,才会是真实。
我何其愚蠢。
厌弃我若斯,又何必亲近我若斯?
倾城,卫倾城,你是凤凰我是草鸡,果然天壤之别,终是陌路。
我隐隐约约的听到嚎声又起:“二位新人拜堂,一拜天地哟,恭祝新人天作之合,永享好年!”
我被一旁搀扶着的人使着劲摁住了腰际,随着一麻,被迫朝着前头一弓腰。
“再拜高堂哟,恭祝新人和和美美,一家亲融!”
我再一次被迫屈尊下拜。
最后一声嚎叫,我听着已经到了声嘶力竭般的地步,仿佛这拜堂之事,端的是劳神费神的辛苦:“夫妻对拜哟,恭祝新人燕婉双和,共效于飞!”
当我被“搀扶着”硬生生转过身去朝着那地上一双大脚就要再被摁下去的时候,但听一个更加尖利的叱喝打断了嚎叫插了进来:“慢,她不是新娘,她不是,我才是!”
这一下,如同钢刀刺入,呼啸而来,瞬间将大堂之中的人震了一震,接着便是一阵哗然。
我只觉头顶呼啦一下子厚实的红布头被人掀开,刺目的光芒顿时令我眯起了眼。
上身突然一松。
“心儿!”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却充满了惊诧。
我捂着眼,好半天才从刺眼的晕光中恢复过来,看清四周,偌大的大厅之中,熙攘一群的人,纷纷注视着我这个方向,神情各异。
“心儿!”我转动眼珠,将目光对准眼前的人,不过数日不见,我竟然有一种如隔数秋的感觉。
依然还是那张脸,他改变了我的审美取向,我承认,这张脸如今瞧着,还是那么令我心动。
同样还有心碎。
他也望着我,乌黑浓墨的眼中,分明写着震惊诧异,神情闪烁着,剑眉紧锁。
我有一瞬间,甚是想去将那眉抹平。
然则此刻,脱口而出的话,比那思绪更快:“公子,可是怨我坏了你的好事?”
卫倾城闻言面上一震,露出几分不可置信来,死死瞪住我,刁梢凤目中,噗的燃起一撮火焰,接着成燎原之势,聚满他浓黑的瞳仁。
熟悉他的人如我,自然明白这位,怕是火大了。
我也知道,若是换了我好生生的婚礼被人搅乱,甚至拜错了堂,差点还入错了洞房,也该气性大些,其实我觉得我还是很地道的,怎么滴,我也和他算是除了拜堂该做都做了,他与我一个拜堂的礼,又哪里不该了?
然而瞧着那怒火,我却觉得心凉,接着更是一层压抑久了之后的愤怒。
我不害人,难道就该被人这么戏耍么?我合该被人戏弄,合该被人利用,合该家破人亡?
你凭什么得了一切还理所当然的发火?
我漠然看着他,仰着头颅看着,唇角不自觉的弯起一个隐约的弧度。
狠狠瞪着我的凤凰看我这般神情,却莫名的身子晃了晃,神情恍惚了下,接着便露出几分悲伤,几分恐惧,还有几分不安,上前就要来拉我:“心儿,你听我说!”
我手心一滑,脚往后退了退,眼见我要脱身,凤凰伸手就要来抓,一旁阻止了婚礼的康怜儿已经几步跳将上来拦在中间,盯着凤凰道:“公子,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联合外人算计我们,将妾身绑起来,要不是有人机灵觉着不对来寻人,妾身就要被人害了,你可不能再被她骗了,这女人心机重着呢!”
凤凰眼神一冷,一挥手就将康怜儿挥开,几步要上来拉我,康怜儿趔趄一下跌出去老远,不由又羞又急,怒道:“卫倾城,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怎可以如此待我!”
凤凰恍若未闻,罩着我就要抓过来,身后卫魇大喝:“孽子,你做的好事!居然敢欺瞒老父,你要置老父,置未央城于何地!还不快将这妖女打发下去!”
眼见着卫魇冲着我这就劈手而来,凤凰眼风一动,挥手而去,便见一阵疾风呼啸,卫魇顿时趔趄了下,脸色煞白,怒道:“孽子,你敢对为父动手!”
我趁着这一团乱转身拔脚就要走,凤凰面上一急,劈手抓来:“心儿,不许走,你听我说!”
我扭头淡笑:“公子,你已经从我这骗走了毗翎刀,得到了天下英雄的赞誉,我虽不过是个小村姑,好歹请你看在我给你害的家破人亡孤苦无依的份上,给小女子留条生路?”
我这声音,不大不小,不高不低,然则这厅堂之上,都是耳目聪明的大家高手,这话,哪里能逃得过他们的耳目?
果然此言一出,群雄哗然,面面相觑间,窃窃私语了起来。
卫魇面色巨变,连连怒喝:“废物,都是废物,孽子,你惹的好事,还不快将这胡言乱语的丫头给拿下!”
说着一翻掌,冲着我又扑了过来。
卫倾城闻我所言面色也是一黯,然则卫魇这么扑将过来,掌风凌厉,如雷霆之势,他立刻面色一白,身躯一扭,迎着卫魇而上,劈头翻掌接了上去。
卫魇大怒,喝道:“孽子,未央城百年之誉都要被毁了,你居然还要儿女情长不成,我卫魇,决不许这等污蔑诽谤之词乱说,你给老子让开,不然休怪老夫不客气!”
卫倾城脸上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混乱,身形却丝毫不慢,顷刻间已经与卫魇连过数招:“请父亲息怒,恕儿不孝,您听儿子一言,儿子自会向你解释,您不要为难心儿!”
卫魇的脸上,由白转红,怒发冲冠:“孽障,你居然敢用大罗因刹对付我,好,好,我卫魇生的好儿子,好!”
但见他白发冲冠而起,一阵劲风呼啸,眼中赤红,卫倾城大惊,连连后退:“爹,爹,你息怒,你听儿子一言!”
卫魇状若疯狂,恍若未闻,掌风越发凌厉,厅堂之中那么多人看着,却在这时,纷纷退了退,只是拿眼看着,谁也没有插手的意思。
我冷冷看了场中一眼,不由暗下冷笑,果然,这江湖,人心个个都是贪的,爹爹说的话,金玉良言。
看着这些人都恭维贺喜未央城的风光,又有哪一个,不是眼红嫉妒着的?
毗邻一出,天下必乱,爹爹留给我的话,一个个全说中了。
斗吧斗吧,于我无关,卫倾城你不仁,也不要怪我不义,我一忍再忍,总也有个忍耐的极限,既然你逼我到这般地步,休怪我回你一份大礼。
我才不会等着你来将我放到砧板上任君鱼肉。
卫倾城与卫魇斗在一处,却依然耳观六路眼看八方,眼见我就要踏出大厅,不由大急,一声鹤唳冲天而起,他猛地出掌将卫魇逼退几步,朝着我掠身飞了过来。
我大骇,难不成跑不掉了,好不容易计算到今日,前功尽弃了不成?
就在我茫然无路可退之时,就听身后一声长啸,接着身子被人轻轻一揽,滴溜溜转了个圈,脚下急点,横飞出去数寸,堪堪避过卫倾城掌风余力。
耳边甜滋滋一声笑:“矮油我的小心心,孔大哥来接你啦,这回,可没晚吧,嗯!”


52. 永诀

我仰着身子望着那张妩媚绝色的脸蛋,弯弯的两道眼眨动着雀翅一般的长睫,翩然妖艳。
微风掠动,拂起一缕乌发,将他白玉的面盘子切割出几道纹路,黑白分明的眼珠流淌莹然,嘴角的笑,如阳光一般绚烂夺目。
他微笑着伸出手来捋了捋我的鬓角,柔声道:“小心心乖,孔大哥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眨了眨眼,只觉得那入了眼的光芒有几分刺眼,刺得我涩涩的。
细长的指尖拂过我的眼皮,孔雀今日分外的温柔:“乖,不哭,孔大哥在这里,谁也欺负不了我们小心心嗯!”
“夜霜华,你放开她!”一股子劲风在脑后呼啸而至,凤凰红着眼飞将而来,朝着孔雀劈手就是一掌。
孔雀冲着我笑了笑,手中却是一紧,抱着我足尖一点,身子往后纵身几寸,但见身前凤凰身未到,掌风已到,正中前方青石板上,只听格拉拉几声,顿时碎裂。
齑粉一般的碎石散落开来,朝着四面八方飞散,只见孔雀五指一收,挥臂一卷,舞起一股子劲风,将飞射而来的碎石挥散开去,顺势一收袖子,冲着面前的凤凰咧嘴一笑道:“夜霜华还没来得及恭喜公子你功成名就,请恕在下礼数不周,抱歉抱歉!”
凤凰长身玉立于方寸之外,目光如赤,死死盯着孔雀怀中的我,一双手骨节发白,紧紧拽于身侧,一身长袍被浑身的戾气激荡的飞扬舞动,猎猎作响。
他对孔雀恍若未见,只不错眼珠的盯住我,声音透着一种绝望般的挣扎:“心儿,你乖,到倾城这儿来,听我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在孔雀的怀里朝他望去,晚霞酴醾的光辉极致的晕抹在他的周身,如最绚烂的锦袍,却衬得他的脸更显惨白。
“小心心!”孔雀在我耳边唤了一声,使得恍惚的我一个激灵。
不,我再也不做那个轻易被骗的品心,他也不再是我一个人的凤凰。
事到如今,一切的泡影都已经破灭,若非有孔雀的帮忙,我难逃生天。
若不是他用毛毛嘴里的鸟儿来给我送信,我怕是此刻,就是他卫倾城功成名就后卸甲的良弓。
我遥望着那张分明瞧不真切了的脸,摇摇头:“倾城公子,我方品心只不过是一介村姑,高攀不起您的垂青,我知道你要的不是品心,只是品心身藏的秘密,毗翎刀您已经得到,以您如今的力量足以驱使他为你的霸业出力,若要再进一步,请恕品心不能如你所愿,我虽然只是个不起眼的村姑,但是也是一条命,我不想死,我不会做你大开杀戒的奠基,刀你便取去用就是,但求你高抬贵手看在我好歹被你利用了这么久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从此之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凤凰身子晃了晃,满面惶然,瞳眸骤然敛聚,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心儿你说什么?不,我不许,你乖,刚才的话,我当什么也没听到,你休要听他人撺掇,过来,听话,我会解释给你听一切的,过来!”
孔雀扬声笑道:“喂,卫倾城,做人别太难看好不?小心心说了不要你了,你没听明白么?还是如今你大功告成,真要卸磨杀驴不成?”
凤凰凤目一凌,扫了眼嬉皮笑脸的孔雀,后者却面色如常,依然笑嘻嘻对着他。
凤凰抬手一挥,一阵劲风扫过,我俩面前的地面又噗一声炸裂了开来,此刻的他,如同雷神恶鬼,凶煞之气漫延铺张:“夜霜华,不要以为你有九州城撑腰,便可以为所欲为,这里是未央城,容不得你放肆,放开心儿,不然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我心下一揪,拽着孔雀不安的看着他,孔雀仿佛感觉到我的不安,低头冲我笑了笑,拍拍我:“不怕不怕,小心心,你看过孔大哥吃亏过不?来,给孔大哥笑一个嗷,孔大哥最喜欢咱心肝宝贝笑了,一笑孔大哥就浑身有力量呐!”
孔雀似乎在什么时候都能够将压抑的气氛缓解出几分无厘头来,我被他一逗,心情再遭,亦不由撇了下嘴角。
“乖,好宝贝!”孔雀顿时弯了眉眼,浑身抖着笑了起来,颇有几分花枝乱颤的味道,似全然没把那几步开外的厉鬼般的凤凰放在心上。
嘎哒一声,凤凰咬牙切齿的声音截断孔雀愉快的笑:“心儿,我再问你一次,过来,你答应过倾城什么?难道都忘记了么?”
答应什么?我茫然望过去,眯着眼看着凤凰,看着他孤傲的身躯立在晚霞里,鲜红的新袍如浴血一般,展翅欲飞的凤凰在他胸口冷冷俾睨,一把雪冷的钢刀,亦映着赤红的彩霞,如同抹上浓酢的鲜血。
“心儿,卫倾城错了,错了,倾城要的不是什么刀,倾城只要你,只要你回来,这把刀,还给你,好不好!”
“我求你了心儿,回来,回到倾城身边好不好,你答应过倾城,永不分开的,你答应过的!你难道忘记了么?”
凤凰如入魔怔,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哀求,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如一曲哀怨的乐曲,回环往复的弹奏,声声锥刺着我的心。
我只觉得胸口疼的厉害,我记得,怎么不记得。
我记得你说过“心儿是倾城唯一的,最重要的……”
唯一的什么?最重要的什么?
筹码么?
我摇头,拼命地摇头,我不信,我再也不会信:“不,卫倾城,是你先骗我的,你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不,心儿,我开始是骗了你,可是从离开村子倾城就真的喜欢你了,你信我,除了这把刀我瞒着你,其他都没有骗过你,真的,你信我!”
“那朝露姐呢,月夕村呢,是你杀了他们,是不是?”
凤凰面色一变:“心儿,你以为是我杀了他们么?”
“难道不是么?”
“不,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不,心儿不是我!你要相信我,你过来,我一定帮你查清楚,一定帮你报仇好不好!”
我摇头,哭道:“不,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即便不是你杀的,也是因为你,因为你要得到毗翎刀,若不是你要取刀,这件事永远都不会有人提起,我恨你,我恨你,都是你害的,是你!”
我激动的破口大骂起来,孔雀一把按住我好言哄到:“好乖心心宝贝,不难过不难过,我们走,孔大哥这就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我扑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脖子哽咽着:“走,带我离开这!”
“好!”孔雀爽利的应道,转身就走。
“不许走!”凤凰大喝:“夜霜华,你以为这是你九州城么,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把心儿放下,我不与你计较,否则,休怪我无情!”
夜霜华抱紧了我,蔑然一笑:“矮油我说倾城公子,你这人烦不烦,得了江山还想要美人,这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我就是要走,你拦得了么!”
孔雀身形纵起,但听得四周噼啪作响,凤凰冷冷的声音如地狱而来,透着无比的决绝:“未央城各方听令,给我围起来,休得放跑夜霜华!”
呼啦啦一阵响,我略略抬头,只见下方玉阶上,漫山遍野突然围过来一群黑衣劲装的大汉,瞬间见我们团团围在了大殿前的空台上。
我心一冷,卫倾城,你终究不肯放我一条生路么?
但听胸膛口孔雀爆发出一阵大笑,“天下英雄在此,卫倾城,你莫不是想让大家伙都看看,你倾城公子有多么卑鄙么,骗了人家姑娘东西害了人家家人,还要强留强取,在下倒真是钦佩的很!”
他将我放下,低声道:“乖,心心,一旁等你孔大哥一会,我与倾城公子今日切磋切磋便是!”
“不要!”我一把拉住他,担忧的瞧着。
孔雀朝我莞尔:“矮油,心心担心我呀,孔大哥好高兴哟,放心,你孔大哥有大富大贵的命,死不了!”
说着,推开我的手,径直往前一步,朝着凤凰微微一笑:“卫倾城,请吧!本公子倒是想会一会阁下的毗邻刀,是否真是这般不可战胜?”
凤凰瞥了我一眼,瞧着孔雀眼神一冷,将手中毗翎一展,声若数九寒天的冰霜:“幸会,那便请吧!”刀尖在地面一划,唰一声划过一道刺目的火花,纵身而起挥刀劈来。
刀锋凌厉若赤火升腾,周身烈焰萦绕,与那远处山峦上孤悬的余晖交相辉映,凤鸣呼啸。
这一刀,竟然给我一种毁天灭地般的力量,远望山峦璀璨的碧翠仿佛亦被这雷霆之势颤了颤,山摇地动般一抹金红碎裂了开去,血一般赤红笼罩山头。
从大厅里蜂拥而出的各路豪杰挤在台阶之上,瞩目着在主殿前的大演武台上比试的二人,面上倒是几分好奇几分激动,指着场中议论纷纷,却没一个上来劝解的,老城主卫魇拨拉开众人踉跄而出,朝着场中一望,倒是面色一变,破口大喊:“倾城,你疯了,住手!”
这一喝,仿佛令凤凰略缓了缓,孔雀就势往一侧一扭,避开那雷霆一刀,面上一白,喘了口气叹道:“大罗因刹,果然名不虚传!”
卫魇拔脚朝这方向冲来,一边大喊:“孽子,你不要命了,大罗因刹催动毗翎刀,你还没那份九重功力,给我收手,听到没有!”
卫倾城睨了眼,恍若未闻,缓和几分的姿势一送,再一次聚刀而起,赤红的刀将他那一双威严的凤目印的通红,流淌出几分疯狂几分嗜血。
我看得心中巨跳,那一晚卫倾城令人生畏的一战突然涌现在脑海里,那一股杀气,何其明锐,何其□。
“不!”我尖叫,跌撞着扑出去,朝着孔雀飞奔:“孔大哥,快走,快走,他要杀你,他会杀了你的!”
孔雀闻声转头,却在见着我时勃然变色:“心心,不要,别进来,不要进来!”
说时迟那时快,呼啸雷霆一般的刀光席卷着吞云吐浪的滔天之势滚滚而来,眼见得飞沙走石的混沌一路吞噬生灵朝着场中奔来,半空之中的凤凰仿佛看到我的身影,不由张口喊了什么,长臂一收,似乎试图将刀势顿住,然则这溃堤一般的力量仿佛已经不受他控制咆哮着而来。
孔雀距离我数丈,扭身拧躯朝着我扑来,我只觉得身子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了下,一阵刀剐般的劲风将我硬生生推开几步,踉跄之下一下子跌坐在地,又连着滚了几滚。
紧接着便被人抱在怀里,顺势又是滚了几下,方才稳住。
就在这时半空中的凤凰身子趔了趔,若断了线的风筝,飘摇跌落,噔噔噔倒退几步,噗的一口血飞溅而出。
当啷一声,他一把将刀抵在地面,一膝半曲,跪在了地上。
孔雀抱住了我,顾不得旁的,连声道:“小心心,你怎么样?怎么样?”
我张了张嘴,嗓子口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声来。
周身疼的像被人重重碾压过,散了架一般。
我望着孔雀,那弯弯的眉眼里瞧见一个血人儿,仿佛是自己,仿佛不是。
眼一黑,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仿佛听到有人的呼唤,声嘶力竭:“小心心!”
“心儿!”


53. 撒癔症

“心肝宝贝,来来,快趁热喝了,这一回,肯定不苦了!”
“少爷,你这又把盐当糖放错了,不如让小的来?”
“矮油,乖乖,你孔大哥今天遇上个呆子,三文半钱卖一条鱼,我给了他十文,他说没得找,我就给他十文半,让他找我七文,结果他给了我九文,回头我再去这小子摊上好了,这傻子可真是逗!”
“嗷,心肝宝贝快来安慰一下孔大哥,这哪里的死小子,昨儿个给我九文,今日却要我给他十八文,说这白给的利息一日两倍,我说多给的两文两倍也就是四文,哪里来的十八文,他说是啊,十文加上昨个儿多给了半两鱼肉四文两倍八文就是十八文,他姥姥的文啊文的听得我绕的慌就给了,亏大发了我!”
“少爷,你昨儿个阴了人家两条鱼的价钱今儿个补上了,其实没差的!”
“谁说没差?谁说?想我堂堂九州城少城主,被人当街耍着玩,丢死人了我不活了,来来来,小心心,衣袖给你,嗷!你别拉着我,你让我去死,你别拉着我啊!你放手让我去死吧!”
“矮油,心心宝贝,你怎么真不拉着我呢,你怎么可以真放手呢,你好无情,你好过分,你摸摸,你摸摸,孔大哥这颗心,拔凉拔凉嘞!”
“少爷,额头的包属下给你先擦些药膏您再嚎吧,还在淌血呢,怪磕碜人的!”
我依靠着枕头有气无力的看着这主仆二人耍宝,不由咧了嘴笑了笑,正闹猛的孔雀一瞥眼看到,立马嗷一声扑过来激动万分道:“矮油我的心肝宝贝哟,你总算是肯笑一笑了,可惦记死孔大哥了,这几天可愁死我了唷!你瞧你瞧,我这都瘦了,小心心你心疼不?”
我费力的伸手拍了拍趴在我被面上干嚎的孔雀,笑笑:“给你添麻烦了,孔大哥!”
未央城我被凤凰那毁天灭地般的刀锋加九重大罗因刹功力扫到,差点完蛋了小命,若不是孔雀趁着卫倾城被真气反嗜逃离未央城,又用银针扎了我的命脉悬着我的气,抱着我赶了三天三夜迎头和赶过来的孙标汇合,终于将我从阎王老子那里把小命给拽了回来,我怕是真难再见到日升日落了。
孔雀一路一边照顾卧床不起的我,一边往慢慢往他的九州城走,他说九州城有活命吊气的神药,又正好赶上过年,他准备年底前带我入城,一来治病,二来看热闹。
我如今算是没了家,没了亲人,听说未央城在我离开后下了命令,要抓我回去,还说如今天下都得了卫倾城悬赏了三万黄金的消息,只要拿我回城。
我除了依靠能与未央城抗衡的九州城,也没别的路可以走。
我受伤醒来整日病恹恹的,孔雀每日蹦跶着他那缺根筋的调调,一路亲力亲为照顾着我,这几日我看着发觉,其实这位似乎文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煎个药毁了十七八个瓦罐,烧条鱼能烧的只剩下鱼骨头,但是这份心意倒是真难得。
到底是堂堂四大城的少城主啊,难为他洗手作羹汤给我这个村姑,一心一意逗我笑,我明白,他那无厘头的调调一多半是做给我看的,要不然孙标哪里会时不时被他这主子雷的风中凌乱。
其实我明白,孔雀会出现在月夕村,和凤凰自有同样的目的,只不过如今,胜利的是凤凰,落了下风的,是孔雀。
我没什么兴致去计较这些事情,对于我来说,美好的月夕村是我的梦,如今梦没了,一切都没什么值得计较。
我觉得好累,江湖,果然是我该远离的,可惜我明白的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我这人生想来若是爹爹知道,定然唏嘘不已,他老人家处心积虑做了这么个防护,都被我这不孝女给糟蹋了。
我还真是没面目去地下见他老人家,所以活着倒也不是坏事。
我无所谓孔雀如何安排我,只是有时候夜里醒来发现枕头湿了一大片,会恍惚,我究竟难过什么?心里头空落落一片,甚是惆怅。
孔雀抬头瞄了我一眼,扯着帕子咬着小心翼翼凑过来:“小心心可还生孔大哥的气?”
我眯眯眼:“孔大哥说什么呢?”
孔雀挠挠头嘿嘿笑了笑:“小心心那么聪明,如今也该知道的,不过,我向你发誓,从今往后我一定护着你,爱着你,一辈子对你好,你说好不好?”
说着他要伸手来拉我的手,我一缩,“孔大哥不必发誓,誓言都是虚的,你的话,我自然是信的!”
孔雀眼中黯了黯,还是舔着脸笑道:“矮油,小心心这么一说我可就放心了,不过,人家还是有些不放心,小心心你要一视同仁,我才信你是真的信我!”
我有些茫然:“什么一视同仁?你要我做什么?”
孔雀嘿嘿一笑,一屁股坐近些,道:“你看啊,你的小绿绿,小毛毛,还有小呆呆,都是多么亲切的称呼,连,连那个死鸟你都喊了人家小凤凤,嗯,公平起见,怎么滴,我这是不是也该改一改?”
我忽略了他提起凤凰时一时的怔忪,问:“你要改什么?”
“你是不是也该给我改个称呼?”
“什么称呼?”
“矮油,小心心,人家都叫你小心心呢,你难道不该给孔大哥一个亲切些的?”孔雀满脸期待的将我瞅着,殷切万分。
我眨了眨眼,犹豫了下,道:“你要我叫什么?”
“哎呀,小心心你应该知道的,来,叫一个我听听!”
瞧着他越来越凑近的脸越来越殷切的眼神,我往后头一仰头,却靠在板子上退不得,情急之间我脱口道:“那,要不,小雀雀?!”
轰,电闪雷鸣,乌云压城,孔雀被雷的里焦外嫩。
孙标提溜着药罐从客栈外头进来时,看着平日兴致高昂的少爷从他面前垂头丧气的走出去,甚是惘然的瞧我:“姑娘,少城主这是怎么了?”
我摊了摊手,表示无辜。
这之后的三日,孔雀一直保持了颓丧萎靡的状态,口中反复只念叨着:“小雀雀,为毛是小雀雀!”这句话,双目呆滞的呈现一种被雷焦了的样子。
直到在这天路途之上歇息,孔雀依然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搁着脑袋在茶水铺子上,没精打采的念叨,孙标已经对他的状态从莫名其妙到担忧到习惯到漠视,随手将一碗大碗茶往他面前一摆:“公子,歇一歇再念叨吧,喝口水解解渴?”
这附近正好是到九州城与前一个州城之间的小道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所以没能找个干净的店面,若是搁着平日,一向珍爱羽毛的孔雀是绝不会愿意在这种吃灰尘的道旁小铺子歇息的,不过这会子他正沉浸在神神叨叨的世界里出不来,再没计较这许多。
我难得没见他不咋呼,赶了一上午路,看到路口这个茶水铺,就干脆让孙标停下来歇歇脚。
孔雀下意识接过孙标递来的茶碗,咕噜噜倒了口,接着继续纠结。
好在他虽然不得劲,吃喝拉撒倒是没一个落下,所以孙标也就眼见心不烦,由着他这没正形的主子发癔症,反而我看孙标对此很是乐见,没了孔雀时不时插科打诨的帮倒忙,他照顾我也就顺利多了。
就在我们这歇脚的时候,前头跑来群孩子,嘻嘻哈哈在这一坐,一个小子提溜着一溜排的麻雀道:“看到没,小爷今日打了六个雀雀,谁比我厉害?”
孔雀俩耳朵耸了耸。
一个笑道:“这有什么了不起,我爹昨日打了八只雀雀呢,换了六个铜板,给我买了个糖葫芦!”
孔雀又耸了耸耳朵。
另一个哼了声:“那是你爹,这可是小爷我自己打的雀雀,你有本事自己打去?”
孔雀嘴巴往左抽了抽。
“谁啪谁,我也能打雀雀,你不信咱比比!”
“比就比,看谁雀雀打得多,谁输了谁就是乌龟王八蛋!”
“好嘞,走走走,打雀雀去咯!”
孔雀嘴巴又往右抽了抽。
一群娃娃呼啦一声来又呼啦一声去,提溜着那一串麻雀撒欢跑远了去,孔雀眼瞅着那一串晃荡,眼神甚是哀怨。
却听得身旁有个大汉吐了口唾沫:“妈的一帮小兔崽子雀雀雀雀的嚷嚷,老子昨夜里头被那骚娘们夹地雀蛋疼,又被这群小子给招惹了火气!”
孔雀歪了歪脸,妖艳的脸蛋抽了筋的开始抖。
陪着的一个哈哈一笑拍了拍大汉肩膀:“你那裤裆里头的雀雀可不是打着玩的不是?怎么样?昨儿个兄弟你这鸟,可用的欢实?”
“哈哈二哥,别提了,昨儿个兄弟听了一夜壁角,你知道那骚货喊啥?二哥这玩意,还真是只雀雀呢,噗哈哈哈!”
随着一桌子人哄堂大笑,孔雀最后一根弦终于崩裂,掀起了桌子大喝:“他娘的,谁再提雀雀老子跟他急!”
“冷静啊少爷,冷静!注意形象,形象!……”
就这么一路闹腾着,终于跨越了十八个州县走了足足有三个月,在腊月,我们来到了位于北部燕州的九州城。
“小心心,终于到家了哟,矮油,快,我扶你下来,慢些慢些小心脚下,看看,怎么样?气派如何?”抓狂了几日,打了几场混架之后,孔雀总算是又恢复了原样,又乐呵开了。
我愣愣的看着眼前花里胡哨的城楼以及之后彩绘雕梁架设在山峦之上的层层叠叠一片红黄赤绿青蓝紫晃花了眼的七彩建筑群,在阳光下如同点缀在青幽幽一片绿坡上盛开的鲜花一般鲜艳繁复,再瞅瞅绿油油的孔雀傲娇着的头颅上硕大的紫金冠,默然。
“怎么样,气派吧,比他未央城有气魄是吧,小心心?”孔雀意气风发的摇曳着黑骨金扇子,荡漾着乌发,得意的用一双亟盼的眼热切的将我望着。
我识相的点了点头,孔雀无不傲然的道:“那是!怎么样,小心心,够厉害吧!”
够,够骚包!我一闪而过的念头很识趣的没有说出口。


54. 骚包比骚包

孔雀见我点头,不由露出一副复杂的神情来,少顷一把握住我的爪,饱含深情的道:“乖心心,你真是善良!”
我一头雾水的看着孔雀,默然。
这时候从前头跑来一匹枣红马,见着孔雀勒住马缰翻身而下,朝着孔雀一拱手:“少主子您可回来了,老爷子令属下来带话给您,说是让你入了城先去他那儿,他在瀛洲阁等着您!”
孔雀一挥手:“知道了!”又拉起我的手:“小心心,走,孔大哥带你见识见识咱九州城里什么摸样,这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都可以进去参观的哦!”
我被孔雀拉着手,堂而皇之从正前方一块高耸的巨大牌坊入门,牌坊两边卧着两只傲立的雄狮,黑瓦红柱的牌坊上立着快硕大的匾额“九州城”。
入了牌坊便是一条花岗岩石大道,两旁青松翠碧,林荫掩翼,阁楼屋檐皆出没在山水林碧间,近看都不得见全貌。
孔雀挽着我从大道走了不远,便弃了主干道拐进一条小道,入了一道绵延开去见不到头的城墙一门,转过一道影壁,便又豁然开朗。
气势并不见恢弘的几间屋宇错落有致的在这一处院落里头,一个偌大的天井将这院落分割成两进,并排三间,花草林立,假山峥嵘,往来行走在期间的人三五成群,奇怪的是,这每一群人都各自着着不同色的衣衫,一队红,一队绿,一队蓝,一队橙,在院子里这么一走动,晃得我眼花。
见着孔雀进来,行进的人群纷纷屈膝行礼:“少城主!”我一旁瞥着这凝滞不动了的队伍,这儿一坨,那儿一堆,瞧着与院子里摆放的不怎么规律的花丛甚有些交相辉映,反正就是一个感觉,色彩多的我头晕。
孔雀这时候摆出一副傲然冷漠的样子,大手一挥:“嗯,都下去吧!”
悉悉索索之声后,赤橙黄绿顿时消失了不少。
孔雀又搀起我的手:“走吧,我带你见见我家老头子,不过,说好了,一会见着了可别被他吓着,他这人有些不着调,你别理他就是了!”
我一头雾水的看了看他,后者却一本正经端着表情领着我进了正厅。
我们刚一脚迈进屋子,便只觉眼前一花,呼啦一声便有个人影冲着我这飞了过来。
眼疾手快的孔雀一伸手臂在我面前一挡,但听噗通一声,接着就听有人哎呦了一声:“矮油,小兔崽子一来就欺负我老头子,没良心的小崽子,看老子一会不收拾你!”
我定睛一瞧,不由嘴角抽了一抽。
眼前这花花绿绿的一身打扮,可真是,真是很独特。
来者是个六七十岁的老者,然则红光满面,精神头看着甚足,而醒目的是,这位,头戴大红镶嵌蓝,红,绿,黑,七彩宝石的冠带,金灿灿的流苏挽住脸颊,垂下的穗子却又是窜了一排七彩的珠串。
脑后勺居然还顶着个七彩羽毛支起的屏障,瞧着像是某个部落的头冠。
这满头已经很花哨了,然则比起这位身上,还稍显质朴,身上穿着的衣衫通体锦绣,却镶嵌纹织着令人眼花缭乱的行云流水百花蝴蝶沧海游龙纹,每一种纹路带着一种鲜艳的颜色,令这一身的图纹,甚是缭乱的拥挤在他干瘦的身子上。
更是令人瞠目的是,这位腰间系着个金累丝镶各色宝石的玉带,然后在上头坠了一圈七彩络子缀着玉佩,丁零当啷随着他的动作脆响。
我瞧着晕了晕,乍那么一瞧,差点以为看着了一只野山鸡。
我兀自发呆的瞧着这位离奇的扮相,一旁的孔雀却板着脸道:“谁让你这老东西一来就不知道轻重,小心心身子弱,可禁不起你这么冲撞,去去去,一边远着些去,你这一身花里胡哨的别吓着人家姑娘家!”
老者眼一瞪,嗷了一声道:“死兔崽子敢这么和老子说话!翅膀硬了是吧,你知道什么你就说老子吓着人家?多么肤浅的审美眼光,以为人人都像你那么质朴啊,像老夫这么懂得生活情调这么有穿衣品味的人世上能有几个?全都是一些凡夫俗子,我不和你计较,姑娘,你说是吧!你看老夫这一身,怎么样?”
我瞧着那双殷切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这身复杂的妆容,点点头诚恳的道:“很花,挺漂亮的!”纯粹是字面上的意思,真的很漂亮的色彩。
老者闻言顿时眼中一道闪亮,大放异彩,呼啦一声扑过来激动万分的道:“果然,果然这世上还是有懂老夫的人,老夫以为,似我这般的天才就要这么一辈子在寂寞中渡过了,感谢上苍,今日终于让老夫遇到知音,姑娘您可真是太有眼光了,嗷!”
不待老者说完,一旁的孔雀冷不丁操起手中的折扇兜头就往他头顶砸去,老头眼疾手快一侧脑袋避开这一下,却提起一脚就朝孔雀面门踢去。
孔雀似早有准备,腰躯一拧,脚下一个侧滑,避开那一脚,却又抖了抖衣袍,冷笑道:“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得瑟,成日搞得像个花痴一般还出来吓人,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丢人的爹,小心心,莫理他,这老头脑子里缺了根弦,啊!”
老头横眉怒眼:“放屁,你自己个成日抽邪风还撺掇别人,姑娘,这小子一路让你吃了不少苦吧,来来来,到老夫这来,老夫帮你洗洗脑子,别被这小子给埋淘坏了!”说着便要来拉我。
孔雀早探出折扇柄敲来:“你个为老不尊的,拿开你的爪子莫玷污了咱小心心一颗纯善的心!”
老头手臂一沉,避开又锲而不舍的过来:“你个不守孝道的,老夫好不容易遇上个志同道合的明白人,你给老子滚一边去,我要保护姑娘从你这不着调的家伙危险的怀抱里头拯救出来投向老夫这光明的大道来!”
两人你来我往就这么在厅堂里头纠缠了起来,我一头雾水的瞧着,一时反应不过来。
倒是从那厅堂后头转出来个同样衣着花哨拖条凤尾长裙的女子,端着茶盘走近,将茶水往桌面一放,淡然瞄了眼纠缠一处的二人,又朝我鞠了一躬淡淡道:“姑娘请用茶!”
我呆呆看着她,她又道:“姑娘不必着急,老东家和少东家日日都要来上这一回,您先坐下来品一品茶,一般过半个时辰就好了。您若是不想看着,奴婢可以带您先去后厅歇一歇,等二位主子打完了,奴婢再去叫您!”
我张了张嘴,看看厅堂里纠缠激烈的二人,又看看淡定的女子,闭了嘴,老实坐下来端起茶盏喝了口。
嗯,味道不错。
那女子又道:“姑娘饿了不?奴婢给您取些糕点来,您边尝边瞧?”
感情这还附带茶水糕点免费看戏的?
不大一会儿,我便就着碗咸卤杏仁茶加梅花芝麻糕,气定神闲的坐在堂上瞧着九州城城主和少城主免费的现场比武,身后站着个更气定神闲的侍女,之间进出了几位同样打扮的家仆和婢子,也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该做什么做什么,连眼皮子都不多在意一眼俩个纠结的主子。
果然,半个时辰之后,只见那一团红绿赤黄分外纠结的呼啦一声分开来,但见花里胡哨的那老爷子头顶那一头鸡冠花折了大半,挂在花白的脑袋上头更加花哨,一身的叮当掉落的掉落,刮花的刮花,更是热闹,他扶着腰嚷嚷:“死小子,孽子,不懂尊老敬贤!”
孔雀那模样,也没整齐到哪里去,却得意的摇了摇扇子,欢快的走近我:“小心心,你家孔大哥我厉害不?有木有觉得很崇拜?”
话音刚落,老头子已经过来一巴掌推开他,冲我哈哈一笑,道:“想和老子争!姑娘,你瞧,姜还是老的辣吧,有木有觉着老夫我老当益壮,风采神勇啊?哈哈,想来姑娘乃是这世上难得与老夫同道共识之人,一定对老夫这番更加崇拜了吧!”
我咕咚一声咽下嘴里的糕点,瞧瞧孔雀,再看看夜幛天,终于明白孔雀的骚包来自何处。
一个骚包的儿子势必有一个更加骚包的父亲。
而有一对骚包父子的九州城,势必是一个绝对骚包的九州城。
我就落脚在了这个骚包的九州城。
每日我除了受到孔雀父子热情的有些夸张的招待,吃穿用度都是无微不至,不仅是无微不至,更是花里胡哨,城主夜幛天对于身边所有事物执着的色彩品味辐射在城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细微,以至于我在很多天以后终于明白为何城中上上下下的人对于这满目的赤橙黄绿青蓝紫表现出来的淡漠。
谁若是成日里看着花里胡哨一片,若不是如老城主这般激情洋溢执着固执,便只能淡定从容视若无睹。
倒也难怪孔雀对一色如此执着,更难怪他头一日瞧着我说的那番话里头的意思,他和他爹,都算是一种极品。
我如今倒也心态平和,日日看着一老一少斗斗嘴,没人招呼我时我便睡觉或则发呆,只不过我这发呆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孔雀也不知是不是太闲,没事除了和他老子斗,便是拉着我满大街的逛。
其实我对这一街的琳琅满目不是很提得起兴致,孔雀锲而不舍领着我逛了大街小巷一圈之后看我实在不怎么爱搭理,不知什么事消失了几日,大概是失了耐心,过了十多日,却又一早将从床头发呆的我挖起来拉着我就走。
当小绿绿点着它的大脑袋冲着我龇牙的时候,我呆愣了半晌。
“小心心,怎么,绿绿都不认得了?我想你一定想它,便让人想法子把它从白蝠那老头子那儿偷出来了,好在这小家伙还算是机灵,闻着你的帕子就肯跟着来,喜欢么?”孔雀一旁笑眯眯冲我乐呵,他见着我就是满脸的笑,笑得眉角纹路都深了几寸,我担忧,这不知要折腾他掉多少那离不了的霜膏花露什么的玩意。
“哦,对了,这小家伙也还给你呗,这一路都扯坏本公子六件袍子了!”孔雀将伸着长长的脑袋扑腾的呆呆递过来,见我发愣,他墨绿的眼里,氤氲开一团淡淡的雾气:“前些日子我去村子里寻了寻,在井头边找着了这小家伙,挺壮实的,看来没吃什么苦呢!”
瞧着被他递过来的小呆呆,我终于从长久的呆滞中反应了过来,孔雀挽起我的手将呆呆放在我手掌心,小绿绿趁机便伸出了舌头舔了呆呆脑袋一下子。
小呆一缩脖子团成了个壳,绿绿顿时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大团气出来。
我咧嘴一笑,却有冰凉的水,顺着腮帮子落了下来。


55. 应嫁

“矮油,我的心肝宝贝哟,你一哭孔大哥这心就揪着疼呢,孔大哥在这里呢,咱什么都不用怕,有什么,都有我给你挡着,好不好?”孔雀手忙脚乱的抱住我,忙不迭的拍着我的背脊哄。
我咬着下唇,试图阻止从眼眶里夺眶而出的水,然而越是如此,越发泛滥。
一滴滴的冰凉转化成一片片的滚烫,沾染了孔雀绿油油的衣襟,变成墨绿的一坨。
孔雀干脆将我拦腰抱了起来,坐在榻上拥着我轻摇:“小心心,以后孔大哥会一直陪着你,再不让你受委屈,嗯?!”
我抵着孔雀的胸膛,捂着自己的口鼻阻止眼泪,只是默默的不做声。
“小心心,孔大哥这儿有山,有水,有你最喜欢的豆腐坊,这儿冬天有雪,夏天有花,你不觉得很美么?好心心,如今我把绿绿和呆呆都接过来陪你,你以后就留在这里好么?”
“我保证,我夜霜华有的,心心就有,夜霜华没有的,心心要,上天入地也给你弄过来,你说好不好?”
“小心心想哭我就陪着你哭,你想笑,我就陪着你笑,咱们把过去统统都忘记了,咱往前看,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谁也不敢欺负你,我保证,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好不好?”
孔雀一直抱着我说,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我顶着他的胸口,死死的顶住,听着话语从耳边滑过,却依稀的想起,那曾经同样的誓言。
同样的温柔,同样的保证,我信过了一回,却是一场梦,如今,我还能信嚒?
孔雀伸手掰住我的头,将我仰起对着他的脸,他妖魅的脸上凝着一种沉重,弯弯的睫毛扑扇着掠过眼睛里一闪一闪的明亮,若星辰浩瀚,嫣红的唇,离了我脸颊半寸,凝视半晌,终于落下温润的唇,贴上我冰凉了的脸颊。
一寸寸吸吮咸湿的泪珠,一寸寸的膜拜过我的面颊,直到凑近了我的唇畔:“小心心,答应孔大哥,嗯?”
“不!”就在他的唇要覆盖上我的时,我突然尖叫了一声,猛得抵住他的胸口仰头挣扎:“不!”
我剧烈的喘息着,仿佛要透不过起来,孔雀有力的胳膊压住我的头,却没有再使力:“好好好,别怕,小心心别怕,孔大哥不会伤害你,乖,别怕,我不动你,我保证!”
哄了会儿见我停止了挣扎,他滑下手至我的背后,拍了拍给我顺气:“好乖,别激动,孔大哥不会逼你嗯,乖,睡会吧,睡吧!”
他放轻柔的语气如同催眠的丝弦,使得我本就哭泣了好久的眼皮越发沉重,终于沉沉昏睡了过去。
恍惚中却又留着一丝感觉,我感到孔雀将我放平在榻上,安静了会儿,听他道:“怎么样?”
我听到孙标的声音:“少主子,姑娘重伤初愈,受不得刺激,须得静养,这药还得继续吃,就是日后痊愈了,也得用上品的人参供着,这虚证,怕是要一辈子随着她了!”
孔雀道:“我这九州城难不成还怕供不起么?你只管用着便是,不必省俭!”
“属下遵命,只是,未央城现如今气焰嚣张,这战贴送上门来,怕是不会让我们好过!”
孔雀冷笑道:“我夜霜华怕了他卫倾城不成?”
“少主子,话是这么说不错,可是您自己虽然不怕,七阁弟兄们未必这么想,到底这位姑娘名不正言不顺的在这里住着,若是少夫人倒也罢了,可是这名分都没有,让弟兄们为她与未央城对抗,弟兄们怕是会不服啊,您刚将二夫人和小少爷赶下去,老主人又不肯管事,你要服众,须得让这些人看到他们的利益才行不是么?”
孔雀不做声,孙标又道:“如今卫倾城以您夺妻之名声讨,您现在是理亏的,如果不能让方姑娘与您名正言顺,怕是江湖上的同道都不会肯站到您这边来,到时候内忧外患,可就不妥了!”
孔雀闷了半晌,道:“若要我强迫心心,我宁愿不做这少城主!”
“少主子啊,您可别意气用事,你身后可还有那么多手底下人和您联着生死呢,真被那未央城吞了能有您和方姑娘的活路么?您也是为她好,日后姑娘会明白的,如今,你只有这一条路,赶紧和姑娘成亲,让天下人都知道,鸠摩座下名满天下的俗家弟子方正的女儿和您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毗翎刀的主人是您不是他,他卫倾城是窃贼,骗了方姑娘才得以窃得虚名,您才可以名正言顺针对他不是?”
孔雀幽然半晌,伸手抚摸我的脸,叹气:“让我想想,再想想!”
“少主子,可要快啊,年初您必须得和姑娘成亲,过了年他们未央城上门来,可就来不及啦,做大事,您不能犹豫!”
孔雀道:“行了,你走吧,容我再想想!”
孙标叹了声,最终退了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孔雀的手流连在我的脸上,我可以感觉得到他那双妩媚而妖艳的眼,踯躅在我的脸上,听到他幽幽的声音:“心心,我的小心心,我该怎么办?我知道应该狠心,可是对你,我狠不起心来,怎么办!”
一叠声的怎么办,像是诅咒,回环往复的在我耳边徘徊,令我挣扎,令我犹豫。
我知道,外头的世界已经不太平,其实从来路上我就隐约听到了很多的传言,未央城的咄咄逼人,现如今如日中天的它,没有几个能公开和他对抗的,他若想要号召什么人对付敌人,凭着他手中那把毗翎霸刀,莫敢不从。
我也知道,如今那未央城一战,我,我爹爹,月夕村的事,都已经不是秘密。
也不知是什么人传的话头,毗翎刀被爹爹以八图诡道封印在月夕村,而我,方品心乃是霸刀的主人,谁若是娶了我,便谁才是霸刀名正言顺的主人,因为只有我,才是驱动霸刀最根本的关键。
这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给放的谣言。
爹爹说,做人要低调,高调的人就像是脖子被人家拔高了半截的母鸡,那脖子上的嫩肉最是得人觊觎。
我生平这么高调了一回,亦不可避免的验证了爹爹至理名言。
方品心现如今就如同和霸刀相连的那块嫩肉,卫倾城自然不肯放过我,九州城接了我这烫手山芋,自然也扔不得,又舍不得扔。
“小心心,你心里头,可有我夜霜华一丁点的地位?若是你肯给我一此机会,信我,我决不让你再被人这般利用,你愿意给吗?”
“我不想强迫你,不想,你知道么?”
他纤长的手,拂上我的眼皮,我动了动眼珠,挣脱开压住眼皮的那股沉重的睡意,睁开眼。
孔雀那双墨绿的眼珠子正对着我,瞧我睁眼,眼珠子一转,晶莹剔透:“醒了?”
我凝望他半晌,动了下手指牵起他衣角:“孔大哥,九州城很危险么?”
孔雀愣了下,随即面色略略一变:“你听到了?别怕,孔大哥能耐大着呢!”他伸手拍了拍胸膛一挺,咪咪一笑:“小心心你放心,这天下还没什么事能难倒你孔大哥我的!哈哈!”
我瞧着那双漂亮的眼,垂下眼皮:“心儿已经没家了,孔大哥愿意收留心儿一辈子么?”
孔雀拍胸的手一顿:”小心心要住多久都没问题,呵呵!”
我慢慢坐起来,捞住他的衣角抬头看他:“心儿不想成为负累,我可以帮你,所以我愿意帮你!”
孔雀盯着我,唇角似乎要扯开个笑,却只是颤了颤,眼中有一丝激动却压抑着:“不,小心心,你若是勉强,我……”
我摇头:“心儿想明白了,人活着,总要做他应该做的,逃避不是办法,既然都已经逼上门了,总要还回去!”
爹爹说,如果有一天,你不得不逃亡,逃亡到无可逃避的时候,那么,就反抗吧,虽然不是你的意愿,但是人活着,总会遇到一些不得已而为之的东西。
卫倾城,你既然不肯给我一条活路,我无路可逃,也只有迎头面对。
孔雀低头俯视,我仰着头对上他,无语半晌之后,他突然朝我绽开一抹笑容。
若春花秋月,如夏花冬雪,人间胜景,皆在这一笑之间。
他突然伸手抱住了我,紧紧的,我听到他在我耳边笑道:“好,我的好心心,孔大哥答应你,一辈子对你好,一辈子只对你好,我知道你不是很甘愿,不过你放心,孔大哥会等,会等到你心甘情愿那一天!”
我默默依着,心中一片寂寥,走到今天,我尝到了人生百味,酸甜苦辣参合到一起,其实已经辨别不出什么味道。
走一步,便是一步吧。
一夜之后,九州城大放爆竹,是对新年临近的祈福,还有少城主大婚的美好祝愿。
一夜间,本来就花里胡哨的未央城更加的花里胡哨起来,连带着青绸碧悠的山峦也被层层叠叠的七彩绸缎铺陈开去印染的霓虹一片。
所有的都一派喜气洋洋。
相对于城里一片忙碌景象,我这准新娘却比较清闲,孔雀把所有的事都包揽而去,我也乐得清闲,闲暇之余,我如今最大的兴趣,便是给小绿绿找它的另一半。
如今我这主人要大婚,自然不好落下朝夕相处的小绿绿,我的目标是,要在将自己嫁出去的同时,也给绿绿找到个好夫婿,以便早早给我弄出个小小绿绿来。
我想我真的是太闲了。
然则这位待嫁新娘驴不怎么肯配合,不论我是让人从外头招来高大壮实的黑驴,还是忠厚平实的灰驴,都似乎入不了她法眼,不是一脚讲人家给揣倒,就是咬得人家嗷嗷叫的满地乱跑。
今儿个第一百零八个相亲对象被牵来,乃是头据卖驴的老板说是北地最皮毛光亮耐吃苦的山驴,我瞅着,模样倒是中规中矩,只是我已经实在被绿绿这挑剔的家伙给折腾到了,有些不怎么得劲的将它牵到绿绿面前,指着绿绿对那头毛驴道:“哝,自个上吧,搞定了是你的,搞不定你自个跑快些!”
绿绿正盯着给它做的豆饼吃的欢实,瞥了眼我牵来的毛驴,根本不爱搭理。
山驴在原地扫了扫尾巴,盯着绿绿瞅了半晌,不动。
孔雀给我指派的丫头给我在场地里布了个杌子和案几,我干脆坐下来趴着等。
反正闲得慌,自打我答应了孔雀,他便开始忙得见不着几次面来。
等我大了第八个哈欠的时候,山驴突然昂的发出一声叫唤,蹄子在地上一踢,撩起来就跑。
冲着绿绿的屁股就过去了。


56. 新婚之夜

绿绿依然悠哉的在吃它的饼。
它这几日被我牵来相亲的各色驴种已经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习惯到漠然,一般情况下,它足够强悍以至于对所有来者一概不怎么放在眼里。
我瞧着还真没什么能把它打败的。
也不知我当初哪捡了这神奇的小家伙。
我估计,这世上,能让它放弃嘴里头干粮的可能性只有一个,另外一块更大更多的干粮。
我一旁闲闲瞧着,只见山驴冲向绿绿的冲击力非常猛,可是绿绿对此似乎毫不在意,就在它快要撞上的刹那,山驴突然来了个九十度转弯,朝着绿绿的食槽就冲了过去。
这股子力量非常猛烈,绿绿猝不及防,被一下子冲开了几步,然后山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一大口往食槽里头一吞,干净利落的将里头的豆饼连渣渣吞了个干净。
我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
小绿绿一扭头,发现自己的宝贝干粮居然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吃了个干净,眼里顿时冒出熊熊烈火。
驴可杀不可忍,口粮被吃更不能忍!
很显然,山驴的这一行为极大的冒犯了绿绿,只听绿绿昂一声叫唤,撩起蹄子就朝真吃得欢实的山驴踢了过去。
我这辈子看过鸡打架,猫打架,狗打架,还真没见过驴打架的。
眼瞅着两头驴就那么你撞我我顶你边叫边冲撞得不亦说乎,我抚着额摇头,看来,第一百零八次相亲又告失败。
绿绿你这丫头愁死个人了,怎么就那么难嫁呢?
“矮油,小心心,你这是玩什么呢?”久不见人影的孔雀不知何时突然就冒了出来,冷不丁从身后抱住我的腰,笑嘻嘻道。
我腰间不由的绷了绷,指着外头闹腾的欢实的俩头驴:“绿绿这小家伙愁死我了,怎么就没能配上一个对眼的呢,按说这年岁也该到了呀!”
孔雀抬眼瞄了下,细长的眉眼漾着冬日的暖旭:“呵呵,小心心,你这确定要给绿绿配一个么?”
“不行么?”我问。
孔雀挑了下眉:“小心心,不是我要打击你哟,你问过没绿绿是头什么?”
“不是驴么?”我纳闷,这有问的必要么?
孔雀低着头瞧我,白玉的脸上春风荡漾,这几日看着虽然少,每回都觉得这厮越发的魅惑了,也不知是什么令他如此意气风发,眼见他抖着双肩坐到我面前低头对着我:“心心,不是孔大哥打击你,这绿绿是头骡子不是驴,它可生不出娃子来的,你还是别白费力气的好!”
我眨巴眨巴眼瞧着他,他亦眨巴眨巴眼瞧着我,分明有几分调侃几分可怜。
骡子,马和驴杂交的种群,吃苦耐劳肯干活,唯独没有繁殖功能。
擎天那个霹雳!!!
娘那个西皮啊娘那个西皮。
我辛辛苦苦养大绿绿,指望着它传宗接代啊传宗接代,我心心念念的小孙孙内!
我觉得我有点秋风落叶般得凌乱。
眼瞅着我一脸失落,孔雀露出几分不忍来,抱住我哄:“矮油,小心心乖,没事,孔大哥在,回头咱找孙标想个法子,怎么滴,也叫绿绿怀一个如何?”
昂,绿绿从缠斗中满头黑线的冒出个头来,不满的朝着这方向叫唤了一声。
孔雀这不太着调的安慰方式也就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我默然。
孔雀见我不答话,缠着我摇摆:“小心心,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我略带感慨的道:“绿绿是骡子,毛毛是只山猫,你是九州城的少城主,还有,呵呵,我觉得身边那么多人,事,我从没弄清楚过一个,我可真够笨的呢,难怪爹爹以前总是喊我笨丫头!”
孔雀在我身后沉默了下,将我扭转身来对着自己,捧着我的脑袋瓜子:“小心心,你怎么会笨呐,别这么说自己啊,日后你就是我夜霜华的夫人了,谁敢再说你笨我和他不客气,哼!”
我咧咧嘴:“孔大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啊,万一让人家笑话你,可就亏大了!”
孔雀盯着我细瞧,美如冠玉的面盘子莹亮粲然,一双水漾般的眼凝神半晌,勾起鲜红的唇畔:“傻丫头,孔大哥若是不娶你,才会后悔一辈子!”
正月初二,九州城广发英雄帖,诚邀天下各路英雄参加少城主夜霜华婚庆大礼。
新娘的名字,并未详陈,不过很多江湖巨擘心中明了的很。
九州城与未央城此时此刻,形同水火,鉴于未央城此时的风头,据说来九州城庆贺的人,并不多。
只不过还是有不少人的,有趣的是,其中还有朝廷派来的特使。
大概,作为朝廷来说,江湖两大势力他都需要拉拢和安抚。
不管怎么说,这个婚礼依然如火如荼的举行着。
作为新娘的我,孔雀只字未提外面的形式,只是让我安心享受他的安排就是。
我作为一个寂寂无闻的村姑此生两次披上嫁妆,对象,乃是江湖两大势力,这不得不说也是一出挺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不知道那百味子是不是将我这一段编进故事里头和什么人说去。
不经意想起他来,这位老人家不知如今又在何方。
我时常想起村子,想起村子里的人,也想起兰儿,我不知道我离开后兰儿如何了,还有闾大叔,想起来会觉得难过,我现在在这里披红挂彩,是不是有些不仁义?
可是路,已经走到这里,似乎容不得我反抗。
这回可不同于在未央城那般偷偷摸摸,一大早就照着规矩挖起床来,身边一大帮子婆子围着我扮相,昨儿个起,新郎官更是看不到踪影,据说这新婚头一日不可以见面,不吉利。
我被捯饬的头昏脑胀后才终于顶上了沉重的花冠盖上了盖头在左右二人搀扶下出了新房。
外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贺喜之声和唢呐铜锣一起,覆盖着整个九州城。
从大年三十起,这鞭炮声就没断过,一来是庆祝新年,二来更是庆祝少城主大婚。
外头的热闹我是看不清楚的,若一个提线木偶一样被人牵来拉去,满耳朵都是吉祥话,却被鞭炮和乐器声压的听不真切,五官里耳朵和眼睛都不怎么好用了,只有任人操控。
我并不太清楚这里头复杂的程序,反正我俩眼一抹黑,什么都是被动的。
好不容易被双大手拉在手里才觉得稳妥了些,听耳边孔雀熟悉的声音:“小心心,累不,孔大哥在这里,一会就可以歇息了,再忍忍!”
他的声音充满一种喜悦,隔着喧嚣不太真实,不过握住我冰凉的手的力道很大,有一种少有的强势。
领着我拜堂时听到不着调的老城主夜幛天笑得花枝乱颤的声音,也不知他老人家今日穿了多少花色在身上每一回笑都听得到丁零当啷的声响。
眼见我俩拜堂完毕,他哈哈哈笑道:“好好好,洞房洞房,早些给老夫生个大胖孙子来也好让老夫这一身的才华有个继承的,快快快,去吧去吧!”
宾客们哄笑着,簇拥我们往洞房走,孔雀今日难得没那不着调的兴致,拦着洞房口,笑道:“各位好汉,内子身子不大好,经不起闹腾,闹洞房的事,还是免了吧,外头在下陪酒给各位就是了,请高抬贵手!”
众人们还要闹腾,孔雀却言辞坚决,没几回,外头便安静了下来。
只听孔雀拉着我手温言道:“夫人请稍等片刻,为夫外头去应酬一下就回!”
我微微点了下头,就听到他走了出去的声音。
呆愣了会儿,我伸手将闷了我半日的头盖掀了开来。
一旁守着的喜娘不由惊呼:“哎呦,夫人,这盖头要新郎官来掀,您怎么好自己掀?快盖回去吧!”
我没搭理她,摆摆手:“你出去吧,不用守着了!”
喜娘还要再说什么,我抬眼学着凤凰将脸一沉,冷着声音道:“出去!”
这招还挺管用,喜娘面色一白,哧溜一声拔脚就走。
我在后头瞧着那速度,不由感慨,果然,人若是有些权势,再加上个冷脸,威严就这么出来了。
我学的还是挺有那么回事的。
解开身上繁重的大红织金彩绣嫁衣,这玩意据说是九州城特意请莱州金针世家当家绣女花了一个月赶出来的,做工天下一绝。
孔雀在这婚礼上下了真血本了。
将头上贵重的镶嵌了十几颗龙眼大小的珍珠的礼冠取下,放妥在叠好了的嫁衣上,整整齐齐放置在大红缎面牡丹花鸳鸯戏水的被面上。
一切妥当,我才着了洁白的内衫,坐在摆放着合卺酒的桌面上,给自己斟了一杯,又给另一杯斟上。
然后安安静静瞧着那窗台上儿臂粗的喜字大红烛发呆。
孔雀说他去去就来,这话,比凤凰实在,大红贴金色喜字的红烛不过才烧了一小会,门就被推开了。
孔雀难得卸去他那标志性的一色绿,红彤彤的一身红加上身前那朵大红花显得有些个发噱,只不过这红色映照着他白如美玉的脸庞映衬出一抹淡淡的红晕,更让他绝色倾城的脸显得分外妖娆。
乌黑的发髻被高高挽起,他如同一位贵公子,施施然堂皇而入。
浅笑的余韵尚在唇边,略带熏醉的口吻漫不经心的唤我:“小心心?等急了吧!”
他有些踉跄的步履跨进门,随手关上一边还道:“这帮子家伙,若不是为夫聪明,哼,没个轻重明儿个你看我不收拾他们去!小……”
他的话音截止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冷不丁眯起了眼,那迷离的眼掠过一抹光芒,随即又流露出几分惶急。
“小心心,你,你这是!”他顿了顿,突然又笑了起来:“矮油,没想到我急,夫人比我还急,可是等不得为夫掀盖头了?行行行,咱这就喝了合卺酒,咱洞房吧!”
说着乐呵呵走过来端起另一杯酒杯,过来就要和我交臂。
我端着酒盏往后头缩了缩,瞧着孔雀微薰的脸庞看了会儿,终于淡淡一笑,道:“这酒,是恭喜孔大哥,另外是心儿和孔大哥践行的。”
孔雀一顿,面色骤变:“恭喜什么?践行什么?小心心,你该喊我夫君了,我的喜,不就是你的么?”
我捧高了酒盏,用双手举过头顶对着他道:“恭喜,夜少城主您终于心想事成,得以压过未央城一筹,这是你的喜,不是我的。至于我,可以给的你已经得到了,我是不是也就可以走了?”


57. 环环相扣

我的话刚说完,孔雀脸色顿时煞白,一把捏住我的手臂,晶莹的酒水洒落在他鲜红的袍服上,顿时晕染开一大团的污渍。
孔雀却视若无睹,握住我的手急道:“小心心,你在说什么呢?你我现在已经是夫妻了,你还要走去哪里?”
我只觉手腕处一阵刺疼,不由面上一抽:“疼,孔大哥你弄疼我了!”
孔雀盯着我的脸,将那眼眯了一下,手里的劲道稍稍松懈了一下,却没有放开,如玉的脸盘流露出以往惯常的那一种舔着脸的哀怨:“矮油,小心心,是不是嫌孔大哥哪不好了?你是要我跪搓衣板呢还是要我顶洗衣盆,只要夫人你高兴,说什么为夫都去做就是,不生气好不好?”
我抽了抽手腕,抽不出,我轻叹了一下,看着孔雀的眼睛道:“孔大哥,今日的事,就是场权宜之计,如今大家都看到了,你娶了我,没人再敢说你九州城名不正言不顺,你可以压过未央城了,还要留我做什么呢?”
孔雀眉头一皱:“你说的是哪里话,你就这么看我?我娶了你是我要娶你,和那些有什么关系?”
我道:“你不是因为我的身份娶我的么?”
孔雀道:“我不否认,心心,我之前也和你坦白说了,娶你确实有权宜的目的,足够让我们九州城不落下乘,可是,我娶你,也是出于真心,你原来都是不信的么?为何到今天才肯说?你莫不是一开始就想着要走?不行,我不让你走,小心心,你不可以这么无情,我们新婚燕尔啊,你忍心么?”
见我不说话,孔雀越发激动,又露出平日那一副死缠烂打的不着调来:“小心心,你不可以这么伤我的心哟,你看,你把孔大哥的心肝吓得扑扑乱跳,你看我好歹也是这九州一枝花吧,不算辱没你吧,再说小心心你可是我的大恩人涅,我孔雀可是发誓要以身相许报答你的,好心肝宝贝哟,你好歹让我从了你吧,啊!”
我无语的看着他,半晌低声道:“孔大哥你已经救了我很多次,这恩情你也还够了,你不欠我,你是九州城的少城主,再说什么报答我受不起!”
“怎么会受不起?九州城算什么,小心心你在孔大哥心里可是比这天下都重要的,我这身是你的,心是你的,你要是不要我,那是剜我的心肝脾肺啊,你不能那么绝情呀,你不可以丢下我不管,你别走好不好!”孔雀蹲下一把抱住我,死死抱住耍赖就是不肯松手。
我挣扎不开,盯着孔雀头顶看了会,幽幽道:“孔大哥,你这何必,好聚好散不好么?我求你了,你是做大事的,我只是个村姑,你,你已经用不着我了不是么?”
“不放!”孔雀不抬头死不松手:“你是我老婆,你走了难道要为夫守活寡?不放就是不放!”
我许久没有在说话,这洞房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寂静,我坐着,孔雀蹲着,一高一低,谁也没看着谁,谁也没说话。
噼啪一声打破了寂静,喜烛爆出一声轻响来,我这才仿佛回过神,推了推孔雀,他依然不肯动。
仿佛一个执拗的孩子,在执拗着他不肯放手的玩具。
我终于道:“孔大哥,朱女的死,是你做的么?”
我问的很轻,但是我相信孔雀听得到,我感觉得到他的身子颤了颤。
我没有再问,只是等待着,终于孔雀沉默了许久后抬起了头,烛光在他深邃墨绿的眼里掠过一道光芒:“谁告诉你的?”
我舒了口气,心中百感交集。
不是否认,不是质问,仅仅只是问谁说的。
这无疑承认了这个事实。
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我闭了闭眼,不想去看孔雀的眼,亦不想看那赤红艳丽的红烛:“闾大叔。”
“闾方回?”孔雀的语气变得有些暗沉,他终于松开围绕在我腰际的手臂,随着悉悉索索的牵衣声我感到他站了起来,面对着我,我可以感觉得到他在打量我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了?”孔雀问,声音有些哑。
我睁开眼,正好对上面前的他那一双变得幽深的眼,很多时候孔雀插科打诨的表现使得我很少去注意他的真实,其实推开那张变化多端的脸部表情,这是一张充满了诱惑,而又极其深邃的脸。
若是他不苟言笑,他那张美轮美奂的脸会多了一层邪魅,看着弱不禁风的身子骨里,有一种难言的威慑力。
怎么会以为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弱书生呢?
我果然从来都没认清过身边的所有人。
包括村子里的那些日日夜夜见面的叔伯婶娘。
“前些日子集市上卖驴的时候,那位卖我山驴的便是!”我从来不知道,闾大叔还是一位易容高手,若不是他私下和我打招呼,我打死也瞧不出一个佝偻矮小的老人会是我熟悉的闾大夫。
孔雀闻言低吟,不由咧嘴冷冷一笑:“不愧是八部鬼面闾方回,也只有他,能骗得过我九州城守卫的眼睛!”
对于此刻孔雀流露出来的冷酷,我虽然心有所感,却依然有一些不适应,缩了□子,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
孔雀敏锐的感觉到我对他的惧怕,将冷冷的表情一滞,露出几许柔和:“心心,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看着他,孔雀从我眼里瞧出了不信任,不由苦笑了下:“风水轮流转,当日我看他卫倾城为情所苦幸灾乐祸,如今,却真正是个现世报了!”
我一听到卫倾城三个字,身子颤抖了一下,忽略那锥心的一痛道:“闾大叔告诉我,你与未央城本有协议,在月夕村你们一前一后入村,本来是约好的吧,都是为了毗翎刀而来,是么?”
孔雀哼了一声,语气里透着苦涩:“对,闾方回不愧是老狐狸,这些,瞒不过他!”
我摇摇头:“闾大叔告诉我,这些不是他自己查出来的,是未央城的白蝠告诉他的,他将刀交给凤,卫倾城,后来却接到一个神秘人给他的纸条说是月夕村遭袭,他离开未央城赶回去看到村子一个活口都不剩,他又折返回来想要把我带出未央城,只是那个时候,我已经被你从未央城带出来了。”
我看着一言不发的孔雀,道:“闾大叔说,他后来仔细想了想,加上白蝠告诉他的一些事,他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分明是有人算计好了的,这个计划,便是要人相信,一切是未央城做的,拿未央城背黑锅,以图自己脱罪,未央城虽然因为拿着毗翎刀看着威风得很,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树大招风的他如今是四面楚歌,他想来想去,这里头最得利的,就是与未央城一直不相仲伯的九州城。”
“闾大叔说,这表面上看着像是俩个男人为了个女人争风吃醋,可是因为毗翎刀,未央城处事有欠公允,行事落了下乘,如今大家都传未央城人卑鄙无耻,为了拿到刀不择手段,所以这毗翎刀于他们,不过是烫手山芋反而坏了名声,倒是你们九州城少城主夜公子你情深意重,不惜为真情与强权叫板,极有人心,夜公子,你说闾大叔说的这些,可对?”
我对孔雀称呼的转变,令孔雀面色一变,我却又道:“一把刀,它再厉害,终究只是器物,能决定时局的,是人不是刀,您才是最厉害,因为你明白这个道理,当所有人都把目标集中在那把刀上的时候,你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目标是我对吧!”
我,才是那把磨人的刀具,磨钝了未央城的锋芒,磨碎了一个男人的心智,聚敛了所有人的目光,成就了一个真正的枭雄。
倾城,卫倾城,你可还好?
当闾大叔和我说清这几点之后,我突然明白,其实你也是这个局里的被算计者,有多少事,是假的,有多少事,是你没有做过的?那一日之后,你可还好?
我突然非常想念他。
“呵呵!”孔雀面对我的质问,沉默许久后,突然低声笑了起来,他退了一步,施施然在我面前绣墩前坐下,一挥手,喜烛陡然寂灭,一抹烟丝袅袅盘桓,屋子里突然暗了下来,啪一下,他却又用指尖弹了弹点亮一盏油灯,昏暗的光芒下,他秀美的脸庞半隐半显,平添几分神秘。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把玩这酒盏垂眸凝视:“对,品心啊,和你在一起那么久,我知道,你是聪明的,只要哪一点被你知道了,你一定会明白全盘,我果然还是不够谨慎,防了那么密,究竟防不住。”
“对,你猜对了,卫倾城是个明白人,若是足够时间给他想,恐怕很快就会想明白,白蝠和闾方回说的,我想一定是他转告的,我也不瞒你,是,一切都是我计划盘算的,只不过么,其实这一切,还要说一开始真的只是意外。”
“有人告诉我毗翎霸刀的事情时候,我正在为了家里头那点破事焦头烂额,我告诉你的那个故事,并不是杜撰,你也看到,我那个老父,行为乖张,喜好玩乐不管事,被人一撺掇就脑子不清楚,娶了个后娘就因为这个想要和她自己生的那个儿子联合起来将我弄死,我要维系九州城的名声地位,要对付这对母子,实在不堪重负。
而我也知道,卫倾城也好不到哪里去,像我们这般声名在外的江湖子弟,背负的东西重,顾虑的事情多,我与他又是常常被人拿来比较,故而我们其实都很注意了解对方,我知道他那个父亲重名声,野心大,江湖上很多事喜欢插手管,又缺乏真能耐,他要尽孝要给他老子擦屁股,其实也挺不容易。
我一开始确实想要拿到毗翎刀以便让针对我的人无话可说,但是凭我一人之力是取不到的,而这事又不能太过公开,到时候人多了更不好做事,我也想趁这个机会让自己躲到暗处让那母子现形好一齐解决,所以我决定,私下里联合卫倾城,我知道他在修炼大罗因刹关键时刻需要个隐蔽场所闭关,正好,月夕村村落隐蔽,非常适合,他断然不会拒绝,只等拿到刀,我们可以凭借这个,各自扬名天下,当然,最后谁拿到刀,还得更凭本事,这点我与叶倾城君子协定,他也是很爽快同意了!
只不过,我先一步借着那女人给我招亲半途追杀我的事装着受了一击跌落悬崖溯流来到月夕村,安顿了不久之后,原本应该和我汇合的卫倾城倒是来了,可是我发现,他居然失忆了,一开始我以为他是装的,然而我百般试探,发现,他大概是猝不及防吧,大罗因刹练得正关键被手下赶上,伤得很意外,真的忘记了一切。
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老天爷给了我一个绝无仅有的机会,我成了这件事唯一的知情者,我决定改变原先计划,而之所以我会改变计划,虽然是因为卫倾城的意外,可是,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你,方品心!”


58. 坦白

夜更深了,屋子里除了孔雀的说话声,几乎再没有其他的声音,这令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清冷,带着一种绝然的味道。
他似乎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语气起伏平淡,口吻近乎冷漠。
我第一次发觉,剥离开抽风嬉闹的外壳,孔雀,不,夜霜华其实和卫倾城有异曲同工之处,正如他自己说的,他们是一类人,脑子里充满算计,所谓深情与否,都是在算计下的表现。
我很想问,这样的与人交往,累不累?
在他们的生活里,有真心可言么?
不过我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
孔雀继续道:“品心,不管你信不信,我与卫倾城有一点没有骗过你,他也好,我也罢,也许一开始的目的不单纯,但是你对我们来说,都是从没有过的吸引。
我们俩所接触的女人,品貌端庄的很多,性格或狡诈,或深沉,或活泼,或矫情,唯独没见过像你这么纯的,品心你不知道,头一回见着你,我就在想,这世上还有这么样的女孩?你的眼睛里,纯的就像一汪清澈的溪流,照着人会觉得自惭形秽,它太纯净,什么算计都没有,笑就是笑,哭就是哭,不需要想那么多,那简直就像是在讽刺我们,讽刺我们活得那么累做什么!
你可以怪我一开始算计你是为了那把刀,可是品心,那个时候我不认识你,所以我必须要为自己算计,可是遇到你,我开始觉得,那把刀其实没那么重要,你才更重要。
我开始想,毗翎刀太过醒目,如果有一天我把它拿出来,势必会引起太多人注意,人们会去想它的来历,会去查它的根源,拥有它几乎等同拥有麻烦,我不觉得一把刀就可以称霸什么江湖之类的,那根本是夸张之词。
比起刀,有一样比之更重要,我看得出月夕村不少人都是大有来头的,在这个小小的村落里,大家都尽心尽力呵护一个人,所以才会有品心你这样纯洁善良的心灵,得到你,远比得到那把刀更重要。
只是我要得到你,首先就要把卫倾城这个磕袢铲除掉,他可以把别人的目光给吸引走,我就可以顺利带走你。
朱女是我杀的,她自己撞上门来,这也是我的运气,我知道未央城那一阵子正好赶上魔尊出来捣乱,卫倾城告诉过我他要接着这个机会趁机把未央城里的那些叛逆给铲除掉,只不过后来意外,他一时失忆了。
他本来是要趁着花女选举之际再回去的,那个叛徒,就是那个熊堂主是个靶子,我知道他因为找不到卫倾城还在鱼骨镇转悠,我若是杀了朱女势必可以让他来勘察一番,发现卫倾城,正好够他们斗一斗的。
我趁机把你带走,这本来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可是这里头出了岔子,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后来却和卫倾城在一起,还一块上了路,等我再找到你,我发觉卫倾城已经恢复了记忆,他正在朝着我们原先计划的那一步棋走。
而且他也和我有了一样的心思,他既要得到刀,也要得到你。
而我发现,纯真的你,已经被他先下手为强得到了。
我不能和他当面撕破脸,因为我也和他一样怀着会让你厌恶的目的。
我不得不改变原先的计划,而且我也要按着原先布局铲除那俩个拖我后腿的母子,我才能腾出手来。
等我处理完我自己的事情,我原本想着去月夕村找朝露他们,由他们出面来和你当面说明真相,让卫倾城一败涂地,可是没想到村子遭人暗算,品心,不管你信不信,村子的事,不是我让人干的,我细细查了,这些人都是被不属于中原武林的怪异手法暗算的,而且我也发现有人没有被屠杀。
我一路找过去,给我碰上了兰儿,我发现,她正要给你送信又没法子进未央城,而她可能和你朝露姐一样,怀疑是卫倾城让人斩草除根对付他的。
这又是我的机会,我知道自己目标太大,卫倾城盯着我,而我正大光明的送兰儿进城,卫倾城心里有鬼一定会软禁她,结果正好弄巧成拙让她的怀疑更深,我只需要在什么地方加把火让你能够接触到她,一切就会顺理成章。
老天爷是站在我这边的,很幸运,卫倾城这个人,有一个毛病就是太自负,他自负的以为一切都在他掌握中,以为他可以凭借自己搞定一切,诸不知,有时候,拆墙脚的都是从后院起来的。
康怜儿主动找到我,她大概是觉得卫倾城利用了她之后对她太冷漠,她一直以为卫倾城会娶她,但是你的出现令这个女人不自在,所以说,女人么,都是敏感的,卫倾城不懂这点,他觉得只要自己做的够好,令老城主满意,他就可以主宰自己的婚姻。
他太自信了,人的心是贪心不足的,卫魇不仅要让未央城名扬天下,还要更加令人不可撼动,和医岛联姻,不啻是个好手段,医岛在南边小岛周边威信很重,更是因为医术在江湖上地位显赫,强强联姻是卫魇早就计划好的,怎么可能因为儿子的拒绝而放弃。
康怜儿来找我,是因为我故意透露给她信息我也很在意你,她就想着利用我把你从卫倾城眼皮底下赶走,又不会让卫倾城责怪到她头上,我呢,正好需要她的自以为是,稍稍点拨一下,她也是聪明的,卫倾城防着我,却防不了内部,康怜儿因为卫魇在未央城很有势力,调走看守你的人,安排你见着兰儿,轻而易举。
后面的事,大致你都知道了,我还是借着康怜儿的帮助,当然,还有毛毛,你养的这些小家伙吧,和你都挺像,机灵,聪明,懂事,大概是卫倾城以前不待见小家伙,小家伙也不怎么待见他,利用他把我的信使送到你身边,你又正恨着卫倾城,所以我说的你都会照做。
果然,卫倾城本来想着和康怜儿拜堂后把她软禁起来,把你安置在洞房,这样第二天大家看到你和他在一起生米煮成熟饭,也就没法子再改变了,可是你却变成了新娘子出现在大厅,我想卫倾城当时一定很意外。”
孔雀说到这,似乎得意的很,不由笑了笑:“我说过,毗翎刀不是什么好东西自会带来麻烦,果然吧,卫倾城慌乱中心智不定,擅自用大罗因刹驱动霸刀,结果,不仅被自身功力反噬,还伤了你,当然,因为事先我叫你做了准备,你的伤其实并不重,只是他见着你被他用九成功力伤及一定以为你撑不住的,所以心中定然伤痛至极,而你也以为自己伤的很重,其实我给你的那件贴身小衣乃是用鬼蛛丝制成,可以化去大半内劲,而且当时我推了你一把,你的伤,只是看着重而已。呵呵,卫倾城果然中计,如今又被霸刀刀锋反噬,定然卧床不起,这未央城离了他,又有倒行逆施的名头,自然撑不了多久了!”
孔雀说到这,终于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抿了抿嘴,这才看向我:“事情就是这样,小心心,你还有什么不明白?你问,我知无不言。”
深寂的夜色,随着他的声音隐没在黑黝黝的夜里,我只能感觉到他那一双幽然发光的眼,迥然清晰的看着我,犀利,却又缠绵。
我默默摇了摇头,一切就像他说的,很清楚,再没有什么疑问,所有的目的起源于那把刀,而最终,落在我自己身上。
孔雀仿佛看到我的摇头,在黑暗中嗤嗤笑了下,慢悠悠凑近我:“既然都说清楚了,那就好了,为夫也没什么再隐瞒的了,我们继续洞房吧!”
我一惊,霍然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后退:“什么!”
“既然说开了,也就结束了,我们乃是三叩九拜的夫妻,良宵苦短,我们理当不负佳时不是么?”他站起来,黑暗中我猛然觉得他的身躯变得高大,极有压迫感。
“不,”我惊呼:“结束了,一切结束了,你得到了一切,放我走,我不关心你们要做什么,也没有兴趣你们的霸业,我只要做我的村姑,孔大哥,你放我走吧,现如今你还要留我做什么?”
孔雀的声音在夜色里变得极富魅惑感,慢悠悠的踱过来:“矮油,小心心,你这什么话,我说了那么多,苦心孤诣了那么久,你还不明白?都是为了你,我的小心心,我的心肝宝贝儿,你我已经是夫妻,自然要长长久久在一起才是,什么叫放你走呢?来,乖,听话,孔大哥说过的话,都是真的,我会对你好,你是我夜霜华明媒正娶的妻子,唯一的妻子,只要你好生在我身边,孔大哥会倾尽一切对你好的,嗯!”
面对逼迫而来的孔雀,我仓皇后退几步,一下子被绊了下,一屁股栽倒,跌进身后的大床。
不待我起身,孔雀强劲俯身而来,将我牢牢压制在床上,钉住我挣扎不已的四肢,一只手抚摸上我的脸,声音逐渐沙哑,透着隐忍的情,欲:“乖,心心乖,我等这一刻等了那么久,给我好不好?”
我张口欲喊,被孔雀一下子堵住我的舌品尝捻转,重重一吸:“嗯,好香甜,别动,让孔大哥服侍你,会很舒服的嗯!”
话音刚落,我便感觉到胸前被一只大手覆盖着,攥住我口唇的舌若一只灵动的小舌,开始向下,盘桓游走,在喉间流连。
我的腿,被大力的顶开,身子牢牢被钳制住,动弹不得。
我终于发现,孔雀来真格的,而我,若砧板之鱼,一切假象撕破之后,他对我的觊觎,再没有顾忌。
我骇然挣扎,却仅仅只能扭动,我感到绝望,以及深深的恐惧:“不,求你,孔大哥,求你,别这样,别!”
“乖,孔大哥会对你好的,给我吧,听话,我不会比那只扁毛弱,你会喜欢的!”孔雀喃喃的哄,手下却丝毫不肯放松。
“不!”我想要尖叫,可是很快又被堵住口,他缠绵流连,强悍的力量,令我无法摆脱。
“别哭了,好乖,今晚是你我的新婚之夜,没有人会来打搅的,嗯,心心,你真甜美!”孔雀一声叹息,紧贴住我,大手开始来拉扯我的衣领。
就在这时,突然有声音冷冷响起:“堂堂九州城少主,就是这般强迫弱女子不成?”


59. 放手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压制在我身上的孔雀身子一僵,我顿时寻着了空隙一巴掌推开他,夺步就要跑。
孔雀一翻身跃起伸手就将我捞在怀里扣住腰,却又朝着屋门口冷冷道:“哪位高人兴致这般好,恕在下有失远迎!”
那声音呵呵一笑道:“老朽不才,扰了公子雅兴,对不住了!”
我听得分明,不由欣喜若狂:“大叔,闾大叔,大叔救我!”
孔雀钳制着我不让我动弹,一边哄:“小心心乖,别闹,你我乃是夫妻,良宵苦短,咱不理这些个扰人清静的人好不?”
我奋力挣扎:“放开我,放开!”
孔雀比我还执拗,“不放,小心心你听话,孔大哥如今就要你,别的什么也不要,这天下,没什么拦得住我夜霜华要你,你乖啊,咱洞房吧,回头你给孔大哥生一窝小孔雀行不?”
我如今哪里还肯听这厮胡言乱语的肖想,挣扎不开情急之下张口就咬,也不知咬着他哪里,嘴里头溢出一股子血腥味来。
但听孔雀哼都不哼,只是道:“乖,小心心,孔大哥不会放开你的,除非我死!”
只听外头闾大夫冷冷一笑道:“霜华公子,话不要太满,你再不出来,你家老子就要成脱毛的老孔雀了,你要做不孝子不成?”
孔雀这下顿时没了声息,抱着挣扎不止的我发了会愣,终于抱起我,迈开步子走到门口,一脚,将门揣了开去。
头顶凉薄的月色一下子舖撒了过来,廊阶之下白茫茫一片,乃是新年前刚下的一场雪,厚重的雪几日过去还没有化去,迎着月色,越发清冷的发白。
廊檐下立着闾大夫略带佝偻的身子,面目不清,却有一双泽泽发光的眼,洞悉一切般瞧着出了门来的孔雀。
也瞧着被他抱紧在怀里的我。
“丫头,可还好?”
我拼力想要挣开孔雀的桎梏,眼里含着泪,想要扑进这个唯一觉得亲密的人的怀里:“大叔!”
我满腹委屈,不甘,难过,还有伤心,终于觉得找着个人可以发泄。
闾大叔瞧着我点了点头,摸摸下巴:“嗯,倒是还那副小可怜样,不怕,一会大叔就带你走,别哭了,方正家闺女不兴哭猫子!”
我吸吸鼻子,不知为何心中安定了下来,不再挣扎。
闾大叔这才又朝着孔雀道:“霜华公子别来无恙?”
孔雀一边箍着我,一边瞧着闾大叔,涟涟的冷光泛在他的目光中透着晶莹:“多谢惦念,本公子前些日子一直遣人寻找大叔,却不想您已经到了我的地界,不知您老人家为何不让人通报一声,也免得我怠慢了先生?”
闾大夫哂笑道:“老夫一把老骨头闲散惯了,当不起什么客套,公子既然要讲客气,那就请把我这位老友的闺女送过来让老夫带走,别的,也就没必要了!”
孔雀道:“大叔说哪里话,心心如今已经是在下之妻,大叔何必要拆散我们?这拆散夫妻的事,老人家还是高抬贵手吧!”
闾大夫闻言哈哈一笑,瞧着我道:“我们家这丫头身子弱,禁不起折腾,上回那只鸟儿就把个小身板折腾折腾折了,阁下与那位,怕是不相仲伯,我看这丫头实在禁不起二位这么看重,老夫觉得还是请公子你高抬贵手,放了这丫头吧,回头找个能折腾的就是了。”
闾大叔的话,令孔雀的脸由白转青,再维持不住镇定,冷冷道:“在下敬重大叔乃前辈,还请前辈自重,心心乃在下明谋正娶之妻,休要胡言!”
闾大叔满不在意的摊摊手:“霜华公子,老夫一向就事论事实话实说,也罢,既然你不喜欢听,那便不说了,不过这人,还是要请你放过,她年纪小心思单纯,我受他父亲所托只要保她一生平凡安宁就好,若论此,公子并非良人,难道不是么?”
孔雀闻言面色更是难看:“大叔此话怎讲?天地可鉴,品心已经是在下之妻,大叔不信在下能保她平安不成?”
闾大叔笑道:“公子所求,你自己心知肚明,日后宏图霸业之上,以丫头这点能耐,能与阁下相配?你若真要保她平安,除非舍弃如今所得,公子做得到?你即便做得到,你的手下能容许?公子如今除了前进一途背后就是刀山火海,你该明白的!”
孔雀神情凝重,眼中踯躅闪烁:“在下,在下定能做到两全!”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公子聪慧睿智,岂能不明白?你若真的对丫头有心,真的如你所言要护丫头周全,还请公子放手才是!”
孔雀身子晃了晃,面色惨白,目光一转,罩住我,两手环住我的腰,抱紧:“心心?别走好不好?”
“公子!”一声大喝传来,安静的院子突然涌进来许多人,穿着九州城守卫的服色,横刀拔剑,正逼着个人从院子外围过来。
“公子,老城主被他们抓着,公子快想个法子!”人群涌进来,这才看清夜幛天被人箍着脖子挟持而来,借着月光,可以看清那人,却是久违的郑魁。
郑魁拖着夜幛天一只手成爪扣住他的咽喉,直退到闾大叔背后停住,一双铜铃大眼死死瞪住围拢而来的众人,神情警醒。
闾大叔对场中一触即发的气氛视若无睹,只是瞧着孔雀:“公子?放人吧!”
孔雀望着夜幛天,神情闪烁不定,低下头来又瞧了瞧我,身上的红衣在眼里划过一道红光:“哼哼,天地都拜过了,岳父在天之灵,难道不信?”
闾大叔道:“这事,丫头也不是第一回,若论先后,公子这个可不是头一个。”
孔雀黑了脸,盯着我道:“大叔说我护不住丫头,难不成觉得那一个就护得住么?”
闾大叔淡淡道:“这事,就不是老夫能决定的了。”
孔雀不理,伸手摸上我的脸,夜凉如水,令他绝色的容颜泛起一丝凉薄,透着股子哀怨缠绵的瞧着我:“心心,留在孔大哥这里好么,答应我嗯?”
我侧了侧脸:“不!”
孔雀神情惶然,沉默不语。
“公子啊,快想法子救老主人,咱们九州城可不能让人这么欺负!”围着院子的人不知谁喊了一句,引起不少人的应和。
孔雀闭了闭眼,嘴里头嘟囔了句:“无情的丫头!”突然伸手将我一推:“你走吧!”
我被推得一个趔趄,跌了几步,才稳住身子,朝他看了眼,隐蔽在廊檐阴影之下的孔雀看不清面容,只有一袭萧瑟的身影,背手而立,略带凄冷。
“丫头,过来!”闾大叔朝我招招手,我扭回头,快步朝他奔过去。
随着我跑近,郑魁手一松,反手也将夜幛天推了出去。
夜幛天连声大咳,一身花里胡哨的衣衫随着他不停的颤抖而晃动,被几个上来迎接的手下赶紧护住救回去。
然后哗啦一声,几十个人围拢了过来,将我们三个团团围住。
我略略不安的挽住闾大叔的胳膊,他却朝我安抚的笑了笑。
仰起头冲外围孤冷而立的孔雀道:“霜华公子?”
孔雀屹立良久,终是伸出手来,迎着清冷的月光,那修长的手晶莹透白,挥了挥:“让他们走!”
“公子!”有人喊道。
孔雀冷冷道:“怎么?我已经答应放人生路,想要九州城失信于人么?”
无人再答,只是哗啦啦松开一道口子。
闾大叔面露微笑,迈步就走,我小心翼翼跟着,瞧着四周那一双双怒火喷吐的眼神,泛着冷寒的刀光,心中忐忑惶然。
闾大叔伸手按住我的脑袋,压低:“不怕,别看就是了!”
一旁的郑魁却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瞪住四周,护着我们往外头走。
走出去老远,又听孔雀幽冷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心……,好好保护自己,孔,我会一直等着你回来的!”
闾大叔没有停留,带着我一路走出九州城,走下山峦,走了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这才停了下来。
“好了,夜霜华倒也是个君子,说放手就放手,看来是不会追来了!”
闻听闾大叔这么一说,一旁的郑魁仿佛才松了口气,瞧了我一眼,面上露出几分尴尬来:“闾先生如今准备和,和姑娘去哪里落脚?”
闾大叔瞧了我一眼,望了望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笑笑:“老夫要带心儿往锻青山一趟,朝露乃是虚莲师太座下弟子,之前有过约定,若是品心身边没人了,就带她往锻青山去让师太收留她,我这也就算是功成圆满了。”
郑魁闻言面上露出不安:“这,要姑娘出家么?这,这,这,那个!”
闾大叔瞧着郑魁言辞断续,似笑非笑道:“如今天下,除了那儿,还有安身之处么?”
郑魁不安的瞧着我,挠着后脑勺憋着脸就是说不出话来,急得脑门子直冒汗。
我一旁瞧着,终于开口:“郑大哥,你还好么?”
我这一问,郑魁一副松了一大口气的样子,忙不迭点头:“好好好,属下很好很好,那个姑娘好么?”
还不待我回答,冷不丁有人道:“矮油,急死人了,郑魁你个呆头鹅,要你传话估计黄花菜都凉了也成不了!”
白蝠边说边从一支树杈上哧溜窜了下来,一眨眼就站在了我面前,仰着硕大的头颅瞧着我朝我笑:“丫头,可还记得老夫?”
我朝他笑了下:“白爷爷好!”
白蝠皱起了菊花脸蛋嘿嘿一乐:“嗯,瞧着这娃儿心里头就舒坦,也难怪那么多人惦记。你说是吧,闾老?”
闾大叔漠然,也不搭理也不开口。
白蝠倒也无所谓,只管乐呵呵道:“好在没被乱七八糟的事给毁了,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也不枉我家公子这般苦心,得嘞,如今他也可以瞑目了,我这就去给他送这最后一句话去好叫他走好!”
说着,他拔脚就要走,我一把拉住他道:“白爷爷,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凤凰,凤凰他怎么了?”
白蝠眼珠子咕噜噜转,顾左右言他:“丫头,你好不容易脱身出来,就别问那么多了,闾老,如今公子吩咐咱们帮着您老,也办成了,就在这分手吧,我等还要去照顾公子呢!”
我大急:“白爷爷!”
白蝠瞧了我一眼,咧了下嘴:“丫头,你这心里头,难不成还肯惦记这我们公子么?”
“我!”我犹豫了下,看了看闾大叔,“他帮了我,我自然惦记他!”
“那便不用了,公子欠你甚多,如今也是该还你人情,你自过得好便是,不必挂念别的也就是公子的福分了,日后想起来逢年过节给他上一炷香,也就是肯原谅他吧!”白蝠面露悲戚,唉声叹气道。
我被白蝠这摸样弄得心中忐忑,也懒得再问他,看向一旁的郑魁:“郑大哥,你休要瞒我,公子,倾城他究竟怎么了?说呀!”
郑魁被我一催,口齿反而利落起来:“公子因为大罗因刹功力不足被毗翎刀霸气反噬,如今经脉真气不稳,邪火入脑,身子时好时坏,怕是,怕是难撑过今年开春了!”


60. 重逢

“丫头,你可想好了?”闾大叔在岔路口面对着我,问。
路口往左,去向锻青山,往右,却是去向未央城。
现如今,未央城不是个好去处,而锻青山,闾大叔说,朝露姐并没有死,她重伤被虚莲师太救回,如今就在锻青山养伤。
这个消息令我非常意外,也非常高兴,除了爹爹,这个世上最令我在意的亲人,就是朝露。
我想也正是因为这个,所以听到朝露姐得死讯时,我会有那么大的怒火和悲伤。
孔雀洞悉人心,他知道什么是我的死穴,什么能让我在意。
刀啊剑的对我来说,远不及身边的人来得重要。
正是因为这,我对凤凰产生了恨,而轻而易举的被孔雀欺骗。
如今,闾大叔带着我站在这个岔路口,我却犹豫了。
锻青山并不近,走路要赶两三个月,还要跋山涉水,锻青山青莲派久离尘世,入了山,一年半载才能找得到机会下山。
若是前些日子我心中无惦记,倒也无所谓,从此远离是非,倒也是件好事。
可是,我就是犹豫了。
听白蝠和郑魁说起卫倾城的事,我便久久不能释怀。
这真是一个复杂的令我头疼的情绪。
三个月之前,整整一季,我对这个人的感觉,从生生绝望到强迫自己忘记,我从来没有对一个人那么憎恨过。
可是这种强烈的感情令我迷惑,我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可以那么纠结,我告诉自己,忘记一切,可是每回午夜梦回,摸着面上冰凉,回味梦中所见,不过只是一个身影。
“心儿!”一声唤,声声裂人心肺。
直到在孔雀嘴里听到真相,心里头突然就像是突然被人揣了一脚,那里原本就有一个空洞,只是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藓苔。
我突然觉得,对卫倾城,不,凤凰,多了许多复杂的感觉来。
想着,念着,依然有几分恨着,气着,比往日多了许多的感觉,一股脑儿涌了出来。
岔路口,我终究犹豫了。
去锻青山?去未央城?
“闾大叔,我……”我嗫喏着瞧着闾大叔,他不辞辛苦一路护着我,帮着我,虽说他是受爹爹当年恩情答应了爹爹要看护着我,可是我知道,他真心疼我。
月夕村里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是真正对我好的人。
如今他要带我远离纷争,这本是如今我最盼望着的,奈何心中惴惴不安,终是难以放心。
好吧,我承认,我记挂着凤凰,若不去看一眼,我怕我会遗憾终生。
闾大叔瞧了我一眼,那饱经风霜的眼睛里,有洞悉一切的睿智:“丫头,我看着你长大,你心里头想什么我能不知道?不过大叔可要提醒你想清楚,回头路不是那么好走,如今这机会,可没那么容易得着!”
我扭着手指头盘算半响,还是为难的看着他:“我,我想去瞧他,就看一眼,看他好不好,不瞧我心里头难受!”
闾大叔概叹一声,伸手戳我脑门:“出息,得亏是方正的闺女,若是儿子,唔,儿子也用不着老子那么操心了!”
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背,一脸无可奈何的痛惜:“到底是那小子聪明,肯下血本,一个俩个都是,哼!”
我略感莫名的瞧着他,闾大叔却又换了神情,露出几分畅想的表情来:“算了,走吧,他娘的哪个混账把村子里犄角旮旯都清理的干干净净,连个蛐蛐都不给留下,害的老夫手痒了许久,去看看那鸟儿也好,随便是折了翅膀断了牙口的,只要能让我看看解解闷都好!”
说着,正经八百的捏了捏指头,嘎嘣作响。
我那小心肝不由得替某人抽了抽,也不待我接话,不知哪藏着的白蝠嗖一声窜出来:“好好好,那咱们这就赶路去?郑大呆子,马车涅,还不快接上姑娘?”
我在离开未央城三个多月之后,重新踏上了这片巍峨的城邦。
与前一次仅仅过去三个月,然则心境已经大不相同。
仿佛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我经历了人生最大的波折,快乐于此,心碎于此,看透了人心,看过了人性。
兜兜转转一圈,却又回来了。
青山依旧,物是人非。
拨开车帘跳下车,抬眼望望那城,却又觉得,连这地方,都有几分不一样了。
前回来,仰望之余,觉着这城依山而建,高大不可及,如九天琼楼巍峨不凡。
也不知是否因为这一路进了城坊没见着什么人来人往的,即便到了主城口,玉阶还是那通天的玉阶,两旁依然有高耸入云般的立柱,然则我去瞧着,总觉着没什么人气。
有诗不是这么念得么?高处不胜寒?
这高高在上的楼阁,当日感觉辉煌,今日瞧着令人觉着分外凄凉。
一路而来,离着未央城近了,听到不少人议论,如今江湖上的形式又是一变,因为九州城少城主娶了前些日子沸沸扬扬的毗翎霸刀原先的主人二十年前名满天下的俗家弟子慈悲手方正的女儿,也就是我方品心,九州城放出话来那毗翎刀乃是九州城的,未央城欺强凌弱,使了不正当手段骗取了人家的刀,还欺负了人家闺女。
这事,当日在未央城里瞧见过二位当世名少相搏的几位当家都可以作证。
且不说我当日口口声声指责过卫倾城,卫倾城也没有矢口否认,这事,就传得沸沸扬扬。
如今,不仅说得人越发的多,原本依附未央城的不少江湖帮派纷纷投向九州城的阵营,而这段日子也不见未央城任何人出来辩解,那便更是让人觉得未央城心虚。
也有传言卫倾城走火入魔卧床不起,不过传这话的人不是为了替倾城说话,不过是幸灾乐祸罢了。
几个月前未央城意气风发,现如今却人走茶凉。
世态炎凉也就是不过如此吧。
我从马车上下来,就见远远的有人飞驰而来口中喊着:“姑娘?白老爷子,您可是将姑娘接来了?”
不过几个起落,我便见段燕飞身而至,满脸欣喜的瞧着我,依然还是那一身火红的亮丽的装扮,只不过那脸上,颇有些憔悴,瘦了不少。
眼见得是我,她喜不自禁的伸手挽住我上下打量:“姑娘身子可好了?听说养了不少日子,受苦了!”
我朝她笑了笑,甜甜唤了声:“段姐姐好!”
段燕闻言愣了下,瞧了眼我身后跟着的郑魁,一旁白蝠兀自拉着闾大叔套近乎,郑魁朝着她点了下头,段燕那一双狐媚的眼里立刻蓄起一汪水汽,似哭似笑得道:“好姑娘,你肯回来就好,公子,公子苦了那么久,也算是能得偿所愿了!”
说罢,挽住我的胳膊风风火火道:“姑娘,走,属下带你去见公子!”
这便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走,只听闾大叔不冷不热远远道:“各位悠着些,我们这丫头身子弱,可别又给折腾出什么来!”
段燕脚步一顿,只听白蝠道:“矮油,闾老兄,咱们也算是棋逢对手吧,当年大家伙喜欢把你我相提并论,如今咱好歹也切磋切磋?走走走,人家年轻人的事,我们老头子少管些的好,不然折寿!”
说着拉人就走,老远还能听到闾大叔状似不经意的道了句:“我也是为了你们公子,年轻人容易冲动,上回给的那些个房中术也不知丫头研究了没,回头让你们公子一忽悠又折了哪块骨头可怎么办?”
“嘿嘿,嘿嘿,那咱们先去研究研究?”
段燕带着我一路上了几层阶,入了半山腰拐进一排楼阁处。
我瞧着几分眼熟,不正是自己上回来这里的时候住过的屋子么?
段燕看出我的疑惑,朝我笑了下,笑容里有几分凄婉:“公子自你走后一直都只愿在这里头安置着,他说只有在这里好歹还能闻出你的味留着你的念想,他这日后的日子怕是只能靠着这些了却余生了。”
我闻言心中不由一拧,涩涩之感由然。
段燕瞧了我几眼,在廊檐处停下来,艳丽而明媚的脸缀着恳切:“姑娘,属下知道你最善心,公子也是因着这个对你念念不忘,属下僭越想替我们公子说一句好话,他有错,可是千错万错他待你的心却是真的,人生在世,总会难免有错,您说是么?只是总要给个能弥补的机会是吧,如今公子也已经为他的错付出代价,求您看在他一心一意补救,真心要和你在一起的份上,您给他个机会弥补行么?公子如今不求什么荣耀,甚至连命都不在意了,只有您能让他振作起来,我等并不在乎,公子是名满天下还是一介平庸,只要他想做,我等都愿意追随,未央城可以不求至尊之位,但是这一带有百千万的人靠着未央城过活,他好歹得振作起来,姑娘,公子已经将刀封存了起来,他说要等他入了土,送回给您处置,这又差点卸去公子大半的功力,如今他这般苟延残喘的活着,属下,属下实在看着不忍心,姑娘,段燕求你一回,原谅公子吧,啊!”
我心下惆然,并没有开口应答,段燕说了一大段话之后,倒也没执着,只是默默拉住我的手,来到我住过的屋前。
门口立着那熟悉的铁面鹰云瞻,瞧见我们,面色有些黯沉,段燕朝他摇摇头:“让姑娘进去!”
“可……”云瞻略皱了下眉,瞧了眼段燕,终究松了松面色:“公子怕是又犯病了,这会子我怕他会伤了姑娘的!”
段燕目光一暗,我道:“开门让我进去吧!”
二人一愣,段燕随之又是一喜。
云瞻还要说什么,段燕拉住他往旁边一让:“公子伤谁也不会伤姑娘的,我瞧着只有姑娘能救他,姑娘,您进去吧,我们这守着,不过您要小心,公子如今犯这病就会六亲不认,如果,如果有什么不妥,您喊我们就是了!”
我瞧着二人凝重的神情不由心中一沉,凤凰他如今,到底病的有多重?
我没在开口,抬手推开门进去了。
屋内光线很暗,各处的窗户被拢着一层帘子,我好不容易适应了黯淡的光线,瞧了瞧,外间没什么人。
朝里头拐过个屏风,里屋并不大,原本不过有张床,桌椅各一,如今陈设未变,一个人坐在榻上。
瞧着那熟悉的背影我心中难耐几分激动,脚下却如灌了生铁动弹不得。
正发愣间,却听那背对着我的人动了动身子,冷冷道:“你都不理睬我,还来干吗?”


61. 心病

我闻言愣了愣,也不待我反应过来,就听凤凰又道:“心儿,你怎么不说话?你不是不理睬我么,怎么还来?”
我讶然,这话听着不是挺正常的?好像不像是病重的样子么?
可是,可是怎么听着怪里怪气的?他和我在说话?
我试探的喊了声:“公子?”
凤凰背对着我没有动弹,只是依然又道:“你过来啊,我知道你不想理我,你陪我说话行不?我不过去吵你,你别走,我就是想和你说话,你开口说一句话好不好?”
我终于确定,凤凰绝对不是在和我说话。
难道这屋子里还有人?也叫心儿?
我顿时觉得有些个发毛,缩了下又觉得好奇,往前头走了几步再瞧。
屋子里虽然暗,但是到底还是白日有光线透过来,令我看清凤凰,还有他面前的情形。
凤凰消瘦了不少,我仅仅只是瞧着他的侧面,去被他满脸胡子拉碴的模样吓了一跳,那还是我认识的意气风发的凤凰么?
他耸着肩坐着,单薄的衣裳下高耸的肩胛骨透出一股子嶙峋的味道,发髻略显凌乱,眼神茫然,原本古铜的脸色如今透着一股子病态的苍白,使得那拉碴的胡子格外醒目。
他浑身都透着料峭的零落感,即便在月夕村第一回见着他时,都不曾有这般的消沉的味道。
我心中一揪。
他并没有意识到我的到来,或者说毫不在意,只是直愣愣盯着地上趴着的物件,散乱的眼神里有些固执,有些狂乱:“过来,我求你,别不理我,心儿,你和我说话好不好?”
地上的一只身影熟悉的山猫。
我瞧着分外眼熟,不就是我家毛毛么?
几个月不见,它更大了,哪里还有往日那小巴掌的模样?
只不过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它的一根尾巴被凤凰揪住,虽然爪子不停的刨动,就是前进不了。
我这一出现,它仿佛瞧着了救兵,嗷唔一声要朝我扑过来。
凤凰眼见着,突然滑下榻,一下子扑过去抱紧了毛毛:“心儿?你别走,你答应我原谅我的?为什么又要走?”
显然凤凰的力道非常大,毛毛被这么一抓发出嗷唔一声哀叫,拼命伸着爪子想要挣脱。
眼瞅着身子一半滑出了凤凰的掌控,凤凰突然一伸胳膊又将它捞回来摸着它的头:“心儿乖,别走,别留下我,我发誓,我再也不骗你了,不骗,你别走!”
可怜的毛毛瑟瑟抖着,却滑出不了几寸又被捞回去,反复几回后那眼里,透着几分绝望。
凤凰还在继续,他伸手掐住了毛毛的脖子抱近了些,眼神盯住它无比温柔又无比哀怨:“心儿你瞧着我,说话呀,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理我?”
毛毛哀怨的嗷唔着,徒劳无力的挣扎着,但是显然它的力量比不上痴魔着的凤凰,被折腾的气喘吁吁。
我看着它眼白一翻,虎头往后头一倒,干脆不动了。
我不知道这家伙何时学会装死了。
不过对于它的装死凤凰依然固我的掐着它摇撼,固执的喊着我的名字:“心儿,心儿,你说话,你原谅我好么?”
我一旁瞧着,要让一只装死的山猫说人话,这委实是个难题。
我终于从震撼中反应了过来,瞧着这几分诡异的画面,一时无语。
一只装死的大山猫,一个固执的入了魔障般的男人,我方才明白段燕他们说的犯病,指的是什么。
心中却一阵阵发酸,发涩,发苦。
我瞧着目不斜视固执的折磨着毛毛的男人,轻声的唤:“凤凰?”
他似乎还是没听到的样子。
我走近了,继续叫他:“凤凰,是我,是心儿!”
“是我,我是心儿,你看看我,倾城,倾城你看我,我在这里!”我反复的说,一步步走近他,几乎站在了他面前。
我伸手去掰他掐着毛毛的手指,用和他一样固执的语气唤他:“你看我,我才是心儿,心儿在这里,倾城,我回来了!”
凤凰终于被我的坚持引动了注意力,他将粘滞的眼神从对毛毛的固执艰难的拔出来,慢慢移向我,那眼神,空洞而颓丧,似乎没有焦距的转过来,茫然的望着我。
我蹲下,艰难的将毛毛从他的铁钳中解救出来,毛毛嗷唔一声窜出去老远,一下子没了影子。
“不!”凤凰沙哑的喊了声,试图站起来追,我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让他站起来,他的手腕惊人的瘦弱,那曾经强而有力的力量消失的无影无踪,略带颤抖的双手以及他摇摇欲晃的身体在我的面前变得那么的羸弱,似乎根本没法子对抗我的力道,被我按住在了榻上。
我掰住他的脸朝向自己:“倾城,你看着我,我是心儿,你的心儿,你认得么?”
凤凰空洞的眼神凝视着我,却深邃而黑沉,瞧不见一缕光,再难以从那里头看到那曾经令我怦然心动的光彩。
他整个人都形销骨立一般,曾经的意气风发一丝一毫都不见踪影,只是呆滞的瞧着我,麻木的发着呆。
口中却一直喃喃的道:“心儿别走,别丢下我!”
我的眼中一股热气涌动着,我拉着他的手注视着他反反复复道:“倾城,我是心儿,倾城,你认得我么,我是心儿啊!”
长长久久之后,凤凰的眼神终于聚焦了些许,瞧着我眼睛里透出些许的惶惑:“心儿?”
我一喜:“是我,是我,你认得我了?”
他像孩子般笑笑,捧住我的手讨好的道:“你回来啦?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心儿最乖,倾城不骗她,倾城以后都不骗了,你不走好不好!”
……我望着那笑得像是孩子一样的脸,愣了愣,下意识的想站起来去喊段燕,不曾想被凤凰一把抱住死死的拥紧,眼里头露出忐忑和不安,仿佛有什么令他惧怕的东西在迫使他发抖:“心儿你不要死,别死,不,我没有要害你,你不要恨我,不,不不,我不要毗翎刀,你拿着,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是我害了你,是我!”
他越说越激动,浑身颤抖起来,我不安的喊他:“倾城,倾城!”
他置若罔闻,一个劲的发抖,然后喉间咯咯作响,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我骇然大呼:“段姐姐,段姐姐!”
门咣当一声被人撞开,段燕和云瞻箭一般冲了进来。
云瞻一把推开我,将晕了过去的凤凰抱住放平在床头,段燕伸手将我扶住,我拉住她急切的问道:“他,倾城他有事么?他还好么?”
段燕瞧着我,欲言又止,倒是一旁的云瞻看过凤凰之后对我冷着脸道:“公子是急火攻心,这几日都是由我等为他推宫活血,一点点去除他淤滞于任督二脉中的邪气,姑娘若是不激他,他也不至于这般痛苦!”
段燕横了他一眼:“你休要吓唬姑娘,一会公子醒了知道不拿你是问才怪!”
云瞻冷哼了下,低头不语。
段燕拍拍我的手安抚:“姑娘莫怕,公子吐血是好事,这些淤滞的污血吐了才能通经活络,这些日子公子心思重,郁结于心,能吐出血来是好事,这几日他的症状已经改善不少,寻常他都是要糊涂三四日才能清醒一回,如今半日就能醒过来,等一会醒了,主子就能认得姑娘了!”
我听得心惊肉跳的:“他,他这些日子都会吐血么?”
云瞻又是一哼:“若不是姑娘你和九州城那位公子结亲的消息,公子又怎么会吐血,枉费了这些日子那么多人替他行功活气,被你那么一刺激,又差点前功尽弃。”
段燕又是一横他:“你有完没完,白老爷子不是说了这反而是好事么,公子不也是确然好起来了?你又来刺激姑娘,回头公子醒了有你好果子吃!”
云瞻板着脸道:“属下倒是情愿公子能起来惩罚,好过这般毫无生气的活着,公子算来算去费尽心力为了谁,到头来差点便宜了别人,真是太亏了!”
段燕横肘撞了他一下:“知道公子费尽心力你还要和姑娘置气,不是让公子白费力气,哎呀呀你个木头,什么都不懂,你给我出去出去,别在这里碍事!”
段燕推推搡搡将云瞻推出去,这才对我道:“姑娘你别介意,这几日大家心里头不痛快,云大哥他性子拧,最见不得公子受罪,你多担待他的不敬!”
我摇了摇头,坐在个小杌子上守在凤凰榻边,瞧着他憔悴的脸,不由拽住了他的衣袖。
段燕轻声道:“姑娘你放心,公子一会就醒,你远道而来都还没吃东西吧,要不先去吃点?”
我又摇摇头,不做声。
段燕瞧我这模样,悄悄叹口气,识趣的退了出去。
我无声的趴在榻边,支着腮帮守着沉睡的凤凰,时不时拿手摸摸他胡子拉碴的下巴,笔挺的鼻梁,干涸的唇。
屋子里的烟,袅袅的升腾着,时光随着它悄无声息的过去。
期间段燕进来掌了灯,又出去了。
灯芯儿一条一条的在屋子里闪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凝滞一般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的睁开来。
随即眯了眯眼,终于彻底睁开来。
没有刚开始的呆滞和空洞,却也并不见什么光泽,深沉的如同一团墨,眉宇间都是疲累,他伸手揉了揉额头捏着眉间随口道:“什么时辰了?我又犯病了?”
我东张西望了下,瞧着一旁的钟漏道:“辰时三刻吧,你饿了么?”
凤凰身子一震,猛地放下手瞧过来,看着我立刻呆住了,不可置信的瞧着我,眨眼,又再眨眼。
浓黑的眼里闪过惊喜的光芒:“心,心儿?”
“我这是又病了?对,不是真的,一定不是!”他愣愣的道,神情是那么的忐忑和惶恐,还有绝望。
我伸手将他的手抓住,在他呆滞的眼神里摸上我的脸:“我是不是心儿,你摸摸看不就知道了?”
凤凰呆呆的任由我抓着,好变天才带着一点点狂喜抚摸我的脸,那喜悦,一点点的浓郁起来,最后形成一股巨大的狂喜的洪流,一把按住我的肩膀,眼神深邃而浓烈,缠绵纠葛:“心儿?真的是心儿?你,你回来了?”
“嗯!”我应道,浅浅一笑。
我的笑,仿佛点燃了什么东西,他眼中骤然若流星划过一般璀璨起来,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他一把抱住我,胸膛里噗通的跳跃如同擂鼓一样响亮:“是心儿,心儿,心儿,真的是心儿!”


62. 战贴

凤凰一叠声的呼唤一声比一声高昂,接着又戛然而止,猛地放开怀抱盯住我,细细打量,眼神里露出忐忑不安,探究,略带希冀。
那复杂的神色在他眼睛里头转了又转,方才恢复了几分宁静,倒有种一阵风吹过将那深潭之水撩起几寸波澜,却又不咸不淡的落回平淡了去。
他咳了咳,将手松开,略略垂下眼皮子瞧着地面声音冷清:“心,方姑娘,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正因他的喜悦而有些欣喜,这突然的转变令我一时转不过弯来:“……才刚入城,倾城你,你不认得我了?”
“哦,不,我认得,之前一直对姑娘有所亏欠,早就想着能找个机会向姑娘表达一下我的歉意,只是身子不太好,一拖再拖,没想到今日姑娘却还肯屈尊到鄙城来,姑娘请去前殿稍候,容我整理一下妆容再来向姑娘致歉,请吧!”
他站起身来,许是头晕,身子不由晃了晃,我下意识伸手去扶:“当心!”
凤凰被我扶住的胳膊一紧,抽出手臂朝我拱了拱手:“多谢姑娘体贴,在下愧不敢当,在下让人好生招待姑娘吧!”
我瞧着朝我鞠躬作揖的凤凰,皱了皱眉,这究竟怎么回事?他这又犯什么病了?
我伸出手去拉:“倾城,是我,我是心儿,你这是怎么了?”
凤凰又一次避开了我,消瘦的身子衬着他瘦骨嶙嶙的身子显得格外萧瑟,俊美的脸庞憔悴而黯淡,匆匆的看了我一眼,依然那般疏离:“我没事,多谢姑娘惦记,姑娘,哦,在下唐突,理应称呼姑娘夫人才是,这屋子鄙陋,夫人还是早早离开的好!”
我愣了愣,不可置信的瞧着凤凰:“你?你要赶我走么?你不要我了?”
凤凰浓黑的眼一扫而过,却不肯多做停留,拢着手淡淡道:“在下如今这副摸样实在有辱观瞻,夫人还是请先去前厅坐一坐吧,如今夫人乃是九州城堂堂少城主的夫人,未央城却是简陋了些,恐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你海涵。”
我瞧了瞧他神色,淡漠的仿佛刚才那一下子热情是我的幻觉,这般疏离冷淡的模样却是令人痛心:“倾城,你怎么了?生气了?我没有嫁给孔雀,他放我走了,我知道是他算计了你,也算计了我,我知道误会了你,你的伤可有好一点了么?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伸手要去搭他的额头,被他一下子避过去,淡淡道:“不敢当,在下如今名声不好,夫人不该来此自毁名声,不如还是小坐一会就离开吧!”
我固执道:“你不明白么,我哪儿也不去了,我要陪着你呀,段姐姐说你一直都惦记着我,我现在回来了,你不高心?”
凤凰依然冷淡:“夫人怕是误会了,我那一帮子手下也是误会了,人生在世成王败寇乃是常理,我卫倾城怨不得旁人,对夫人在下确然有亏,如今我也只是但求将那些亏欠还清便罢,自此,在下才好与夫人两不相干!”
“两不相干?”我瞪着凤凰:“倾城,你什么意思?我说的话,你没有听明白么?以前的事,不论对错,我都不想计较,我答应过我爹爹,无论怎么样,都要过简单快乐的日子,所以,不论以前发生了什么我都决定不去计较,我来是想告诉你,我要陪着你,和你在一起,你明白么?”
凤凰低着头不看我,沉默许久后依然那副淡淡口吻:“既然以往一切都不计较了,我们也便就没什么交情,不是么?”
我有些不信自己的耳朵,瞪着他:“卫倾城,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反悔了?是不是?”
凤凰默然。
我咬了咬牙,心里头窜出一股子火气来,这不冷不热的调调,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我自作多情?
很好很好!
“凤凰,你真的要赶我?好,我走,我这就走,算我讨嫌,算我不知好歹,公子,告辞!“我退了几步,直到门口,回头看,他依然只是站在屋子中间,整个人都像是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看不出意图,甚至都不抬头看我。
我咬住下唇,摔门而出。
廊道里不期然遇上段燕,她惊诧的看着奔跑出来的我,拽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问你家主子去!”我失态的吼了声,把个段燕吼得愣住了。
“矮油,好久没见着城里头这么有生气了!”白蝠的声音从一旁冷不丁冒出来,他与闾大叔二人闲庭散步踱过来,瞧了瞧我的神色,白蝠顶了顶身旁闾大叔的腰际:“瞧丫头这脸色,老儿拿三百两和你赌,这俩,云雨雷霆,定有三百回合不止!”
闾大叔瞥了我一眼,冷淡的摸着下巴:“五百两,你家公子脾胃不顺四体不勤,定然五谷污浊之气沉积,三百?哼,我看三个回合都不行!”
“赌了?!”
“赌了!”俩人击掌而定。
我气呼呼上前揽住闾大叔:“大叔,我们走,去锻青山!”
闾大叔摸摸下巴望天:“天寒地冻,山路道险,这半年之内,上不得!”
我瞠目:“你昨儿个不还说山路就开春有么,过了夏至融了冰发了水就进不去了?”
闾大叔面不改色:“有么?你听错了!”
我狐疑的瞧着他,他却道:“老夫我折腾了一路你也让我歇歇,住几日再走吧!”
我再不愿意,还是被迫留在了未央城。
自那一日后,我却再没见着凤凰,大概是知道我与他起了嫌隙,也没人再向我提起他来。
未央城果然冷清许多,每日不见几个人影,我住着的地方更是清静,背靠大山,前有廊柱,视野开阔,对面可见连绵山峦,浓墨重彩的色泽,晨间有漫漫迷雾,若是晴日还可见一弯霓虹,可以听到林间百鸟雀鸣,溪流潺潺,入了夜,幽幽青山,一轮明月,清爽宜人。
这般仙境之地,倒也是心旷神怡的地方。
只是稍显冷清,入了夜总觉有些寂寞,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好不容易入了睡,又常常噩梦连连,倒不是那以往毗翎刀和杀人魔头的血淋淋场面,却是有什么人站在我面前,幽幽叹息,抚着面,似有若无的带着一种缱绻,如梦如幻般令人不知真假。
这过了几日,冷不丁有一日大早我便被白蝠唧唧咋咋吵醒。
“矮油我的乖乖丫头呀,你怎么还睡得安稳,可知道大事了?”
我揉揉眼:“什么大事?”
“矮油,九州城那小兔崽子下了战贴给我们公子,说是要在一个月之后与我家公子战于英雄台上一决雌雄,天下英雄齐聚评判,生死自负!”白蝠皱着眉头像是很担心的道。
我被这话一下子吓醒了,胸中一震:“什么?孔大哥他,那,那倾城呢?倾城他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哟,我们这位公子啊,心气高哇,哪里会不接受?矮油他这伤都没好啊,这死心眼的小子,这不是找死么?丫头,你去说说吧,我老头子说破嘴都不肯听!”
我情绪低落:“我?他都要赶我走,还肯听我才怪!”
白蝠嗯了声,喃喃:“也是哦,这小子不知怎么想,这回居然还要去给下聘,说是要再娶一回亲,这虽然能得到人家帮助是好事,可是这也太匆忙了吧!”
我闻言一愣:“什么?他要娶亲?”
白蝠皱着老脸看着我一脸苦相:“可不是?也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嗷,这都连刀都提不动,还想和人做这鸳鸯戏水云雨巫山的高难度活么?这不是要折腾死自己个么?唉,虽然是为了寻求个帮手,可是至于那么辛苦么?”
我根本没在意白蝠的牢骚,脑子里只有那条消息,只觉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感情,这是世上,男人除了权力名誉外,就真没一个肯老实的?
感情,那什么山盟海誓都是放屁?
叶倾城,你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原来杀人放火可以忍,花言巧语也可以忍,娘了个西皮的琵琶别抱这事忍不得!
叶倾城你休想得了我的清白就一脚又把我揣了!
顿时一股子熊熊燃烧的怒火将我前所未有的包围。
我一把揪住还在絮絮叨叨的白蝠衣领凶巴巴道:“卫倾城在哪里?”
“啊?”白蝠状似被我吓了一跳,缩了缩脑袋。
“他在哪!”我怒喝。
“出了门左转再右转再笔直走再右转!”白蝠蹦豆子似的一溜嘴答道。
我一把推开他,雄纠纠气昂昂就往外头冲去。
后头传来离得很远了的白蝠尖尖的声音:“唷,丫头,保持气势,加油!”
我哪里在意听,一路烧着旺火就朝白蝠指的方向跑去。
一转再转,站定在一处门口,正好撞上从里头出来的郑魁,他一抬头看到我,顿时愣在原地,我一把揪住他:“你家公子在里头不?”
郑魁似乎被我吓着了,呆呆的点了下头,我一把推开他,往里头冲去。
屋里正南绕过屏风就是一张大床,这时候就看见凤凰坐在床沿,段燕手里头托着个盘子侍立在一旁,云瞻和白华一左一右立着,凤凰正将一只碗递回给段燕。
我动静极大的这么冲进来,将众人一惊,看过来是我,又是一脸震惊。
凤凰神情愕然,随即面容颤了颤,略显的灰白的脸,还是那么俊挺,却更显犀利。
他渐渐收敛神情,淡淡对我道:“夫人这是有什么事么?”
我本有些收敛下去的怒火被这么一句淡淡的调子蹭一下子又给点燃了莫名的邪火,一个箭步扑过去,顾不得凤凰那张骤然发愣的脸,揪住他的衣襟怒不可遏的质问道:“卫倾城,你什么意思?!”
“姑娘,姑……!”也不知谁喊了一声,我抬头扫了一眼众人,个个低了头。
很好,我哼了声,瞪着凤凰:“我该恭喜你又要娶妻大婚了?是不是真的?”
凤凰略略闪了下眼光,低下眼皮:“此乃在下私事,不劳夫人惦记!”
“卫倾城,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负我,以为我好脾气由得你欺负是不是?你,你欺人太甚!”
“夫人!”
“滚他娘的夫人,谁是夫人,卫倾城,我告诉你,你要撇了我再娶,没门!”爹爹说过,忍无可忍便无须再忍,娘了个西皮的,我若这回再让他得逞我就不叫方品心!
“卫倾城,你堂堂倾城公子做过事说过话,有种就要敢做敢当,你的私事我是不管,可是我的清白我不能不管,你拿了我清白,害了我亲人,偷了我家的刀,还有什么来着?”我一时卡壳,努力思索。
头顶一阵的安静,极其安静。
想了半晌,我又抬头瞪住默不作声瞧着我的凤凰:“还有,你骗我喜欢你,如今我喜欢你了你又想着不负责任,天下没这么便宜的好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我恶狠狠盯住凤凰,后者神情平淡,只是那眼神,在我的瞪视下,由墨夜般的浓黑,渐渐波光潋滟,刹那间的神采,令他萎靡的身形突然暴涨了几分。
口中还是淡淡道:“你要什么交代?”
我虽然觉着那眼神有些个古怪,然则内心那把火令我顾不得一切,只想讨回个公道:“卫倾城,你想娶别人没门,你这一生一世,只能娶一个,就是我,方品心!”
我狰狞了面容,扫视了眼屋子里的几个人:“那个谁,谁谁,你们,赶紧去把喜堂办起来,今晚我就要和你们公子拜堂成亲!”


63. 逼婚

一屋子的人都被我凶悍的模样惊到了,几双眼咕噜噜转着不说话瞧着我,表情甚为丰富。
我却只是盯住了凤凰冷哼道:“怎么?你不敢还是不愿?不愿也由不得你,这是你欠着我的,堂堂未央城名满天下的倾城公子,你答应过的,不会如今就忘了吧?”
我嘲讽的语气并没有令凤凰露出恼怒来,反倒是咧了下嘴角,似乎被我的气势唬到,乖乖道:“不敢!”
很好,果然,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世道,真是太悲催了些。
不过我气势正胜,也顾不得感叹,瞪了眼身后几个发呆的:“还不快去办?”
“哦?噢,啊,嗯嗯嗯!”几个人不得劲的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在我怒火熊熊的眼神中一哄而散。
效率还是非常快的,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后,一个布置一新的礼堂便在上一回我行过礼的那个大厅堂里头布置妥当。
期间我与凤凰两两相对而坐,大眼瞪小眼,凤凰倒也老实,识时务的一直低头不语。
期间只是吃了顿饭,接着就是一通打扮。
鉴于这个事,委实匆忙了些,自然宾客是少的可怜,只有未央城几个守卫,如今走的走散的散也没留几个,还有他的四大护卫,白蝠老爷子充当司仪,高堂之上,卫魇和闾大叔充当我俩各自的高堂。
今日方见着我那未来公公,全没以往那意气风发的凶悍模样,精气神萎靡的比凤凰还要厉害,似乎对于这婚典,没什么兴致也不做反对。
我如今也没当日那般怕他。
送过来的礼服倒是难得的精致合身,据说是早就备着要给卫倾城成亲所用,我一想到这是为那位不知哪儿的世家小姐备着的,心里头就起邪火,本不想穿,可是段燕好说歹说说这拜堂不穿着不成体统,而且这衣裳,也没别人穿过。
好吧,我勉为其难就穿着吧,反正也挺合身,唔,挺好看的,就不给别人穿去,哼。
我这回连盖头也没有盖,再不想受一次盲婚哑嫁的痛苦,着了礼服,由段燕简单的挽了个发髻,扶着她的手登入大堂。
等候在大堂少的众宾客齐齐将目光聚拢了过来,为首立在堂上的,正是穿着喜服身形高大的凤凰。
他侧身而立,目光深远,随着我的进入而将视线投射在我身上,也许是因为大红喜服的映照,将他的脸色染上一抹喜庆的红晕,使得前些日子的灰白淡去了不少,立体深邃的五官眉目清远,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淡雅。
他的身姿,渊亭岳至,峻拔高昂,磊落霍然。
确然乃世上少有的俊美。
他一直默默的瞧着我,面容清淡,瞧不出神情,只有那双眼,散着碎粹的晶莹。
我瞧不出他眼里的意境,我也无法看透他到底是喜是怒,若以往一样,我瞧不透他的心思,然则今日我只认定了一件事,我不能由着他欺负一回又一回,总是要掰回一局。
我自没那本事与他争天争地,我打架斗狠也比不过他,可这名正言顺嫁一回是他欠着我的,不能便宜了别人去。
我理直气壮挺着腰杆在众人瞩目中走上去,在他身侧一站,打眼不看他,鼻子里轻轻哼了声。
可不是我死气白里要嫁给你,纯粹是咽不下这口气,等礼成了,你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就是。
“哟,时辰不早了,来来来,良宵苦短的耽搁不得!”白蝠一脸喜气,仰着头颅在一旁端着嗓子嚷嚷:“快快快,一拜天地!”
段燕扶着我,与卫倾城齐身而立,朝着外堂口一拜。
“二拜高堂!”我二人又朝着堂上一拜。
“丫头!”我听闾大叔唤我,抬头看他,脸色不明,瞧着我:“可想好了?”
我看看他,又瞥了眼凤凰,后者一直看着我,触及我的眼神,却又弱弱得避开,瞧得我又是气盛:“想好了!”我一握拳挺了下胸膛,欺人者人必欺之,这回我不后悔!
闾大叔挑了下眉,抚抚额头,状似有些头疼,却没开口。
一旁白蝠已经忙不迭道:“快快快,还有一拜,夫妻对拜哈哈!”
我与凤凰相对而立,我低头,却见凤凰深深朝我一揖,弯腰过膝,深而许久。
接着,接过我手里的喜带,在白蝠乐呵呵的童音:“送入洞房哟!”的吆喝里牵着我,稳步朝新房走去。
我被牵着走的猛了些,一个趔趄,朝前一跌,却被大力揽住,抬头撞上凤凰深邃的脸,他干脆抱紧我,大步行走。
老远还听得白蝠叫唤:“丫头啊,气势,要坚持住气势啊,啊啊啊,公子,你要悠着点哟!循序渐进啊循序渐进!”
我听得一头雾水,却也来不及再细想,身旁的人力道奇大,步子迅猛,早将众人甩在身后老远。
新房里布置一新,倒也宽敞舒适,被衾上绣着的鸳鸯戏水图在红烛的灯火下流光溢彩,一应的幔帐亦透着红润,满堂华彩。
“该喝交杯酒了!”我犹自打量,却不想被一个突兀的声音给震了一下。
我冷不丁回头,这才注意到凤凰已经坐在桌前,举着俩个酒杯对着我,烛火将金红色的光泽透射在他的脸庞上描绘着一种凹凸有致的线条,使得他的面目重现刚冷。不复原先的颓废。
我不由的略略瑟缩了一下,貌似,觉得有什么不妥?
凤凰举着杯子瞧着我,唇角略弯:“夫人可是后悔了?”
我一愣,瞧着那似笑非笑的脸,不由一板脸:“谁悔了!”
“那便喝了这交杯酒吧?”凤凰挑了下狭长的眉,刁梢凤目里荧光灿然。
我一时恍惚,接过那递来的酒杯被他绕着手臂同他一饮而尽。
接着他顺理成章的将手中的酒杯与我的一起握进他的大手里,似乎没在意我抖了一抖,从身后环住我的身子,捞着我的手朝那床底下一抛。
接着那几乎触及到我耳畔的热气喷吐着细细的脉流轻声漫语道:“娘子,我们该洞房了?”
“啥?啊,洞,洞,洞,洞,房房房房房?!”我一梗脖子语无伦次的道,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洞房,似乎被我完全忽略了。
“嗯哪!”凤凰低着头几乎埋进我的肩头上,阴影覆盖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神情看不真切,只觉得他的一双大手不停游走在了我的背脊之上,而口中的热气,紧贴在脖子边上,随着一吸一呼间在颈项上漫漫而过。
“谁,谁,谁要和你洞洞洞房房?!”我一把推开他,喘着气道。
凤凰目光流转,瞧着我神情莫名:“娘子反悔了不成?不过为夫也明白,我这命不长久声名狼藉了的人,娶了你是亏了你,你本是不愿,此刻反悔也在情理,你若要走,我不拦你!”
他这般语调平淡,神情亦淡然,我却听着刺耳,怒道:“你以为我嫁你,乃是图你什么好处么?莫以为什么人都似你这般唯利是图!”
凤凰嘴角一翘,默然。
我心中一刺,不由扑上去揪住了他的衣襟横眉:“你又诓我是不是?不准笑,我就知道不该信你,你我今日拜堂成亲乃天地君亲共睹,若是反悔天打雷劈,哼,洞房就洞房,谁怕谁不成?若想丢了我再去娶,门儿都不准有,今儿个我就让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说着伸手捧住他的脸庞踮起脚就啄向他的唇。
当那略带温润的唇被我含住的时刻,我看那凤凰眼里略闪过一抹震惊,只不过一闪而过之后,却又不动弹的瞧着我,任由我蹂躏他的唇。
我瞧着那似笑非笑的模样更是急火攻心般的恼怒,不管不顾的拼了命的吮着,用牙咬着,两只手朝着他的身子就摸去。
这翻动作力道大了些,耳旁传来倒抽凉气的声音,那深邃的凤目总算是露出了几分恍惚来。
我瞧着得意了几分,更是用力的在那铁板一般的身子上摸来摸去,却又不得法,脑子里觉着该往里头去,可有寻不得那脱了衣裳的法子。
抽气声大了些,那清冷冷的眼睛多了几分迷乱,却用手拥着我往后头退了退,我这正用力,正好顺势压了上去,两个人一个后仰跌了几步,然后身子一空,便叠罗汉一般跌在了大床之上。
床甚是柔软,也不见痛,倒是让我更便利的上下抚摸,我像是一只小狗儿,一个劲舔着吮着,摸着,不经意向下,触及个硬邦邦的玩意。
嗯?什么玩意?我顺势摸了摸。
那抽气声顿时变成呻吟,我抬头望去,凤凰的面上露出几分痛苦几分扭曲,眯起着眼,低低唤了一声:“心儿!”
他一把按住我的手,声音沙哑:“心儿,别!”
我第一次瞧着眼前的人有这般模样,口气里欲求不满的哀求着,眉头紧颦,眼中盈盈汪洋,竟然令人觉得有些个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跨骑在他身上,这么居高临下瞧着,难得的脆弱令我心中不由几分得意,虽然不明白他这脆弱来自何处,只是心中自然而然的觉着我这总算是有得胜一回的感觉了。
我乐呵呵笑:“别什么?”
凤凰半眯着眼瞧着我,柔弱的样子里透出一股子幻惑的味道:“别动,难受,心儿别动!”
我甚得意,故作不解的顶开他按住我的手,又是一阵搓揉:“别什么呀?”我笑,尽管我不知道他缘何这般脆弱模样,当我觉得能捉倒他一次弱处,也不枉我这般忙碌一回。
凤凰鼻子里哼了哼,眼里翻江倒海一般浓烈:“心儿,别动,再动我可就……!”
“可就怎么样?”我全然没觉着气氛的危险,只觉得自己如同打赢了一场胜仗,兀自得意的歪头乐呵。
不曾想还没得意多久,身子被大力的一翻,顿时天翻地覆的头晕了一下,再凝神,早已经被一个巨大的力量压制在床上,头顶笼罩着庞大的阴影,刹那间我只觉胜利的天平已经倾覆。
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危险,张着双眼赫然望着头顶阴影里一双灿亮的眼,里头浓郁的意味颇有几分与那绿绿瞧着豆饼时的贪婪一般无二。
我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抖着声音道:“凤,凤凰?”
“叫我倾城!”带上浓浓鼻音的声线慵懒而缠绵,却令人发颤,他有力的腿压着我的腿,轻松顶开,将身子置于其间,“心儿,是你自己惹的,这回可不能怪我!”
怪什么?我讶然,却感觉他熟练利落的手解着我的衣带,撩拨着我的肌肤,低着头压在我耳边咝咝的舔舐喃喃的低语:“我着了火了,心儿帮我灭了吧!”
一语而出,我便陷入天旋地转般的黑暗里,容不得我细想,容不得我思量,随着嗤的一声轻响亮堂的烛火陡然寂灭,屋子也随着我的思绪陷入曼妙而短暂的黑夜中。


64. 交心

当我再一次重新睁开眼,入眼的便是日落西山暮时的时刻。
这便是一日一夜过去了?
我转了转头颅,赶巧撞入一双浓黑深邃的凤目,支着一支胳膊瞧着我,分毫不离。
眼见我看过去,那张轮廓分明的俊美的脸铺陈着满满得笑意和温柔,道:“心儿醒了?”
我瞧着这脸,眨眼,无语。
凤凰细细瞧了我一会,弯了下唇角,多少日不见的笑,如山花绽放,豁然开朗:“心儿,怎么了?这般瞧着为夫,昨儿个可有弄疼你?”
见我一声不吭,被子下一动,他的大手又覆盖过来,顺着我光溜溜的背脊一路向下,“怎么不说话呢?可是为夫昨儿个伺候的不好?莫这样瞧着我,心儿,你这眼睛,太诱人了!”
他的声音转入低沉,带着一种熟悉的沙哑,手底下滑动的越发向下而去。
我突然就哇一声哭开了。
我这一哭,立刻把凤凰吓了一跳,忙不迭搂住我:“怎,怎,怎么哭了,莫哭莫哭,这是怎么了?乖,不哭啊,告诉倾城怎么了?”
他越是这么说,我越发哭得厉害,凤凰手忙脚乱的哄也不是,抱也不是,一脸无奈:“心儿,你告诉我,你这是哭什么好不好,你这哭得我心都碎了,别哭了,心儿乖!”
我伸手攥拳朝着被子里坚实的胸口砸去,口中骂道:“骗子,坏蛋,你又骗我,又耍我,我恨你,恨你!”
凤凰被我一锤打先是一愣,随即却松懈了下来,也不躲避,任由着我捶打半晌,只是道:“你轻点轻点,小心手疼啊!”
我听他这么不把我捶打的事当回事的口吻越发的上火,勾起脚就朝他踢去,冷不防被我这么踢过来凤凰还真没防备,一脚被我踢的哎呀了一声,顿时整个人都佝偻了起来。
接着便是一阵咳嗽。
我哪里肯再上当,呼啦一声爬起来抓着衣服往身上一披就要爬下床,凤凰忙不迭就来拉我,我低头就是一口咬去,但听他一声惨叫松手,我眼疾手快的就要跳下床。
凤凰惨叫之后却扑了过来,一把压住我的手仰头哀求:“心儿,你听我说,你别生气!”
我哎呀一声痛叫,吓得凤凰赶紧放手,得隙我就要往床下溜,凤凰再一次压了上来。
我的身子一半已经滑出了床沿,只是脚刚沾地,却只觉身子一阵发软,力道不稳就朝地下摔去,凤凰正好扑过来,眼疾手快将我拦腰抱住:“当心!”
我不管不顾朝这身后就是一肘子,凤凰闷哼了一下手里却缠得死死的,我大恼,跪着地上顺势就往前一挣,许是凤凰没防备,被我这么一拉扯居然连人带被子扯了下来,只听哗啦一声响,凤凰跌在床前榻上,又顺势滚了滚。
凤凰哼了下,整个脸发了白般皱紧了眉头,连那唇都发了紫。
我被吓了一跳,一时忘了生气,爬过去扶住他问道:“你,你没事吧?”
就在这当口,门呼啦一下被推开来,白蝠哇啦哇啦喊了声:“都一日一夜你俩这再不出来可就要闹出人命了!我说少爷您别忘了大夫说的你身子没好要懂得节制!”
一瞧见屋里头模样愣了下,摸着下巴凝神道:“唔,战况激烈的很么!老夫是不是打搅了?”
我大呼:“白爷爷,快帮忙看看倾城怎么了!”

这新婚屋子里,闾大叔表情叵测的一边给凤凰搭脉,一边瞥了我一眼。
四周几个护法和白蝠默不作声一旁瞧着,气氛有些沉默。
我被闾大叔诡异的眼神瞧得有些发毛,犹豫了许久问:“大叔,倾城,他怎么样啊?”白蝠刚才一路嚷嚷着我才知道,凤凰身上的伤不是骗人的,医岛的人因为凤凰出尔反尔一气之下不肯援手,白蝠和四大护卫轮流用自己的功力给凤凰续命,后来亏了闾大叔妙手好歹一日日恢复,可是若论康复,却还差着远。
我这一番折腾,好死不死撞了他几个月前被内力反噬时震断的肋骨,骨头又一次开裂了。
闾大叔没理睬我,只是又瞧了瞧裹着一件外衣里头还裸着上身的凤凰,又看看只披了件外衣的我,慢条斯理的收回搭脉的手,拿起一旁的茶来抿了口。
“闾大夫,我们家公子如何?”还是白华沉不住气些,终于也问道。
闾大叔懒懒道:“没事,都已经清醒了,自然慢慢养着就会好的,你们公子身子久经考验的很,不用担心!”
他话说完,我与众人都一脸松口气的模样。
这就好这就好。
闾大叔一边整理自己的诊盒,一边慢悠悠道:“本来老夫倒是还担心丫头你,如今看来,品心啊,老夫这是多虑了,过几日老夫就告辞吧,锻青山那儿还等着老夫去看看呢!”
我一愣,急道:“您要走?为什么,别走,要走带我一起吧我和你一起去看朝露姐!”
凤凰一皱眉,拉住我手:“心儿,别!”
我反射性的要甩,却又没忍心。
闾大叔摸摸下巴看着我俩道:“老夫还是那句话,你们年轻人孟浪也是常理,不过好歹悠着些,别每回都这么断胳膊裂骨的,太过了些。好在么,这回轮着公子,倒也让老夫放心了,方正家闺女总算不至于太柔弱,显见得那些个闺房秘籍还是有些用场的,品心啊,记着要看哦,再接再厉,轻重要把握好分寸!”
凤凰与众人不约而同的咳了咳,我老实而懵懂的点了下头。
待得状似满意的闾大叔被众人送走,大堂里头剩下我与凤凰。
我俩一身狼狈,彼此都有些尴尬。
沉默了会,凤凰打破沉默伸手拉过我的手:“心儿,可还生气?”
我低头不语。
凤凰长叹一声道:“你生气也罢,莫憋着心里,有话就说,这般憋着对身子不好。”
他这温言软语的话,令我只觉心里又酸又涩,又委屈又难过,讷讷道:“你是不是就当我好欺负要一辈子都欺负我?”
凤凰伸手将我揽进怀里,我虽不高心,可是又怕再伤着他,只能任由他抱着,只听他道:“心儿,我骗你的事,我发誓只有一开始,自打我明白喜欢上你,我便尽力不瞒你,你要信我!”
我哼哼:“那骗我要再婚,骗我病入膏肓,难道不是?前几天我见着你你不认得我,是不是也是装的?”
“心儿,你误会了,那天我真没骗你,不信你可以去问白蝠他们,这失心疯的病,自打你不在,我便常常要犯,只不过随着身子好了犯的机会少了而已,心儿,若不是白蝠他们,我怕早就不在人世,我这一生谁都不欠,却惟独觉得对不起你,故而我只打算,留着这苟延残喘的命将刀还给你,尽力弥补对你的错,但求你能原谅我!”
“心儿,我虽然觉得我与你缘分已尽,可是当我听到孔雀与你结亲的消息还是很痛,心痛,你能回来我亦高兴,真的高兴,可是我这身子也不知何日能痊愈,况且我如今还担着未央城,我给不了你喜欢的日子,我便想既然如此,还是让你走的好。”
“只不过我没想到你真的要走我还是会难过,是白蝠他们看不过去骗你说我要另娶,只是想留下你,不过他们也没想着你会来逼婚这一手,心儿,我,倾城虽然知道你是为了气我才与我成亲,可是如今,倾城依然要感激,你是我堂堂正正的妻子,这毋庸置疑,我再不愿意放手,你若真要走,等倾城与那九州城了结恩怨,怕是未必能苟全性命,到时候你要走便走,我已经与他人交代好,不许拦着你,可如今,你再陪陪我吧,好么?”
凤凰这样低声下气的语气,我头回听着,他那样的哀求,令我心中发软,长长一叹,自问,我还能走嚒?
岔路口闾大叔问我的选择,我已经做出,又岂能再反悔?
“倾城,你若是再骗我,到棺材里我也把你揪出来,你信不信!”我恨恨道,语气却完全没什么力道。
头顶默然一会,身上的力道加重,凤凰语气染上一层欣喜若狂:“好好好,但凭夫人愿意!”
我不再多言,伸手抱住凤凰瘦了许多的腰身贴着他的胸口,享受这终于难得的平静。
凤凰也不言语,任由我抱着。
好半晌我道:“倾城?”
“嗯?”
“你有把握对付孔,孔大哥嚒?你们真的要打一场?”
凤凰哼了哼,似乎有些不高兴:“他算计你,算计我,嫁祸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难道你不看好为夫?”
我起身望着他,嘟嘴:“你也不是算计过?那刀,那霸业,真就那么重要?”
凤凰挪近身子,看着我:“心儿,我不否认我原来是想要的,霸业与男人来说,乃是天性所求,只不过如今我看着淡了,再大的业绩,也比不上你,可是,大丈夫人在江湖,有些事避开不得,身为各自城主,我们势必要有这场胜负之争,不为私利,只是城中还有仰仗我们的那么多人,事情的发展已经到此,容不得我们避开!”
我皱皱眉,虽然心中明白,可是我依然觉得这些很是无聊:“人活着非得争这口气么?我们又不是为了气活着,倾城,你不能和孔大哥坐下来好生说话解决么?打打杀杀,真是无聊!”
凤凰脸上露出几分笑意,又几分无奈:“若是可以如此,我们就没有开始那些纠葛了,如今这情势,他不比,我不比,也有人要逼着我们比,还是主动些的好!”
我一头雾水的瞧着他,凤凰却笑道:“这是男人的事,心儿你就不要管了,你放心,我已经将刀封住,霸刀不会出现,我们只是比真本事,说不定还有好戏可看!”
凤凰一边说一边捂着我的手,那神情,多少恢复了以往高深莫测的味道,刁梢凤目里露出几分诡诈,以及意气风发的霸气。
我知道,凤凰也好,孔雀也罢,到底都是身不由己,可是原谅我只是个小女人,我可以埋怨他们,可以恨,可是瞧着他们敌对,就是不舒服。
“你能打过他么?孔大哥好像很厉害呀!”
凤凰看看我,歪了下嘴角:“心儿可是瞧不起为夫?”
我发觉男人对所谓的荣耀,真是不可思议的执着。
“我只是觉得你俩打架这种事,真的没必要嘛!你还有伤呢,万一又被伤了怎么办?”
凤凰拿起我的手贴近自己的胸口,笑道:“心儿放心,只要你在我身边,倾城定然不会再输给那只绿毛的家伙去!”
我刚想再说什么,外头有人敲门:“公子,九州城的霜华公子带人在城门口拜会,您见还是不见?”


65. 重见故人

我愕然的看向凤凰,一丝柔和的笑意还凝滞在他口角边,却有浓烈的冷厉弥漫在了他那双刁梢凤目中。
我略觉心中一沉,伸手拉了拉凤凰:“倾城?”
凤凰略略歪了下头,浓黑的眼看着我,随即笑了下,收起那一闪而过的犀利,拍了拍我的手安抚:“没事,为夫去看看,你在屋子里等我?”
瞧着我万分的不安,他凑近我在额头上吻了吻:“不怕,心儿,倾城去去就来!”
我一个人留在屋子里忐忑不安的坐了会儿,终究坐不住,开了门径直往外头走。
未央城待客都是在正堂,位于主干道正中。
近来未央城式微,门下人手散的多,一路也没什么人把守着。
我刚走近正堂,只见堂前青石板的院子前站着不少的人,皆是九州城的人打扮,花花绿绿的一片。
我从后面沿着屋檐下的廊道接近正堂,扒在转角地方瞧。
就听到个很是熟悉的声音道:“本公子今日来所为何事,阁下应该清楚,不是么?”
又听到凤凰不冷不热的接道:“霜华公子远道而来,在下有失远迎!不过阁下脚程倒是快,你我约定的时日怕是还不到吧!”
孔雀停顿了下,突然略带一丝嘲讽:“怎么?不欢迎?还是怕在下又会坏了阁下的好事?”
凤凰冷哼了一声:“怕是要令阁下失望了,在下的好事好得很,没什么岔子!”
当下俩个人均是一声冷哼,一时没了声响。
半晌才听到孔雀阴阳怪气的道:“哦,那在下该恭喜公子了,怎么不见新夫人出来,好歹在下与她有些渊源,容我与她打声招呼吧!”
凤凰哼哼:“不必了,内子昨儿个累了,须得多歇息,有话,由我带给她便是!”
孔雀声音拔高了几分:“卫倾城,休要得了便宜还卖乖,我这给你面子而已,若非我客气,你还得不到心心呢,少在那儿给我得意,不高心了我这就把心心带走你信不信!”
“你敢,夜霜华,这儿是未央城,不是你撒泼的地方,要显摆还轮不到你张狂!”
俩个人的声音骤然紧张,就听到白蝠插话:“哎哟喂,俩位公子喂,好好说话嘛,别动手啊,比武也得请人做裁判不是!”
“滚开!”
就听哗啦啦一声巨响,我吓得一下子才门口扑去,就看到一团白一团绿没头没脑从里头激射了出来,直达外头空地。
白老头儿咋咋呼呼嚷着也冲了出来:“矮油,老骨头断了断了!”
呼啦一下外头的花花绿绿形成一圈包围圈,将俩个身影团团围住。
我惊呼:“倾城!”
那俩个身影闻声均是一顿,骤然凝住身形,一身洁白的凤凰远远看了过来,接着我眼一花,凤凰已经立在我面前,“心儿,外头风大,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扑过去抱住他的腰,凤凰顺势揽着我,由着我仰头打量,笑道:“别担心,你家夫君我没事!”
我瞧着他微笑的脸,半响不言语,倒是凤凰伸手在我鼻子上剐了下:“乖,真的不骗你!”
“小心心!”熟悉的称呼不远不近的传来,令凤凰脸色沉了下,我越过他的肩膀略略侧过头去瞧,那一圈子人呼啦一声开了个口,孔雀摇着手里头的扇子一脸微笑着踱步而来。
山头的风,因为初春而略带料峭,然而早春的花朵都已经慢慢绽放,头顶的天因为山势高而几可触及,碧蓝碧蓝的,一片梨花瓣随着山风不知从何处飘来,接着又是一朵,片片零落。
花雨袅娜,人如精魅,孔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在花雨中翩然显现,依然是那么的精致。
一个多月不见,他似乎瘦了些,面容更显单薄,比以往还要楚楚可怜的味道,若不是我已经知道他的一切,这般瞧着,难免会有心生怜悯的感觉。
他远远看着我,眼中露出几许哀戚,步履有些慢,有些踯躅。
我犹豫了下,还是道:“孔大哥。”
踏步而来的孔雀那一双墨绿的眼,此刻如同一双碧绿的宝石,带着点点碎彩,一闪身近了许多,朝我微微一笑:“小心心,你果然,好好好,小心心肯记得我就好,矮油,人家这几日想你想的可是辗转难眠哟!”
他脸上,又浮现以往的几分不着调。
我身旁的凤凰哼了一下,抱住我的头往自己肩上一靠低头与我低语:“心儿,莫理睬这失心疯的家伙,小心又被他骗了!”
我看着孔雀随着凤凰的动作神情黯了黯,道:“孔大哥,你,你来这儿是和倾城打架的?可以不打么?如果你要那把毗翎刀,刀在我这儿,你拿去便是,不过我爹爹生前有一句话说过,器乃形之物,不可为心之蛊,你莫要因为它,把自己害了,一切小心才是!”
我仰头又看了看凤凰:“倾城,你不会有意见吧!”
凤凰随意的一笑:“一切听夫人吩咐,为夫自然没意见!”
“小心心!”孔雀喊了我一声,神色黯然:“小心心,你便是这般看我的么?”
我道:“孔大哥,你来,难道不是想向凤凰挑战以图霸江湖的么?你算计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把刀给你,你不要为难倾城了好不好?”
孔雀看着我,神情一寸寸黯淡,幽幽然道:“心儿,你真这么想我!”
我瞧着他这神情心中不由流露出些许的不安,不由自主朝着凤凰怀里头躲了躲,凤凰拍拍我的背,冲着孔雀道:“霜华公子,少在哪儿装了,你今日来不就是想要一个了断么?朝女人耍心机算什么?”
孔雀神情一冷:“卫倾城,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敢说在小心心这儿没耍过心眼?这会子倒肯躲在心心身后装好人么?也不怕让人笑话!”
凤凰咧了下嘴角,对孔雀的挑衅视若无睹:“如今在下觉得,什么名声也比不过我家夫人来的重要,旁的,我一概没了兴致,阁下要,取走便是!”
孔雀横眉一挑,唰的一声将扇子一收:“很好,既然如此,你我各取所需,不过今日在下还是要想阁下讨一个真章,请!”
说罢,身后没来由一阵劲风将他如瀑的黑发迎风扬起,衣袂猎猎作响,面如苍玉,神情冷漠:“卫倾城,你不会,就准备躲在女人身后一辈子做缩头乌龟吧!”
凤凰将我往身后一拉:“跟燕子回屋去!”然后往前踏了几步,朗声道:“阁下不必咄咄逼人,说好的,我卫倾城绝不会退缩!”
我大惊,甩开上来拉我的段燕就想上前阻拦,中间窜出来个白蝠站着朝我仰头微笑:“哎呦喂姑奶奶,你可别上去了啊,上回差点没命,这回可不能再玩命了,听话,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那俩小子可就真玩完了,来来来,不放心的话老夫我陪着你一旁看着啊,不要上去,这有场好戏呢,乖!”
说着不由分说将我往一旁拉去,他个头小,身子细弱,然则那手里头的力气却如同山岳,我居然挣扎不开。
只能眼睁睁看着孔雀与凤凰俩个人又一次对峙在了大演武英雄台前。
真没想到,我会再一次看到凤凰与孔雀又一次对峙在一起。
和前一次一样,站在场上的两个人气势如霜刀雪剑,站在一旁瞧着,偌大一个空台上,风卷云涌的,远处,山风同样在呼啸,天上骤然聚集这一团团的厚云,突然就阴翳了这一片的山丘。
一白一绿,两个高拔俊挺的身子远远的看着彼此,煞气腾腾的。
我只觉得手脚一阵冰凉,额头发冷,浑身发抖:“白爷爷,我怕,我怕!”我怕凤凰再一次受伤,我也怕孔雀有什么意外。
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讨厌孔雀,诚如他所说,凤凰也骗过我,只是凤凰先一步走进我心里。
然而我一直就把孔雀当成好朋友,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明明可以和和气气,为什么一定要打一场你死我活?
我依然不明白,荣誉,有那么重要么?
凤凰也好,孔雀也罢,还有很多人都说什么身不由己,什么人在江湖,然则在我看来,生命掌握在自己手里,为什么要不由己?
我不懂,真的不懂。
“乖,矮油,莫哭了乖丫头,信老夫的话吧,那俩个不会有事的,乖啊,你这哭得我老头子心都碎了,哎呦喂,不行,不能忍了,丫头,告诉你实话啊,他们俩在做样子给人看呢,你别怕,打不起来的!”白蝠一叠声的劝,最后终于一副告饶的样子道。
我听得没头没脑的,抽了抽鼻子看他,老头子皱着一脸菊花摇头:“吃不消吃不消,我白蝠闯荡江湖那么多年,头回心肠软,姑奶奶哟别哭了,白爷爷的话你不信么?来来来,瞧着啊,马上就有变化了!”
他话音刚落,山底下传来一阵锣鼓之声,带着其他说不出来的乐器声,一路沿着山道玉阶而上。
那在英雄台上的杀气突然仿佛凝滞了一般,不动了。
接着只听不远处有人道:“禀告城主,朝廷派南北二道安抚使骠骑大将军领八百旅贲军前来拜访。”
场中二人不动,过了会儿,只觉那股子风卷云涌的劲道突然偃旗息鼓,凤凰身形一晃,迈步慢悠悠走了过来道:“请!”
只见孔雀也收了戾气,又将那把描金扇子摇了摇,恢复了平日里常见的懒散模样,背起手,却也不动身子只是望着风景。
我朝白蝠看了看,老头子冲我笑的见眉不见眼,示意我往前走了几步。
离着凤凰不多远,原本围着的九州城手下不知何时散了开去,我只见凤凰背手而立,立在阶梯尽头,下方旌旗招展间,一队精甲黑铠的军队雄赳赳而来。
当先为首的一位,细白鳞甲胄,飞鹰兜鍪,一领红翎迎风飘动。
随着走近,我定睛一瞧,不由愣了愣。
咦,熟人?!
但见他朝大马金刀立在对面的凤凰一拱手:“本将军见过卫城主,城主别来无恙?”
凤凰神情淡然,一身白锦织金纹袍纹丝不动,却如渊停岳峙,也朝对方一拱手:“老将军一别数月,不知可好?”
对方闻言哈哈一笑:“倾城公子果然乃做大事之人,这份泰山崩于面色不改的气度,令某佩服,佩服啊!”
我这时候再忍不住,脱口呼道:“百味子大叔?!怎么会是您?”
来者,真是许久不见的月夕村那位黄口白牙说着江湖恩怨世间兴亡的说书先生,百味子。
可这一身铠甲的模样,却是头回见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张了张嘴,除了唤了这一声外,再不知说什么,只盯住他那张脸,上下打量。
百味子闻声看过来,瞧见我,眼神一动,随即又是一声大笑:“丫头,可好?”
我本想回以一笑,可是看着情形诡异的气氛,却又觉得笑不出来,只是点了下头:“好,大叔,哦,您,好么?”
我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这位穿着耀眼的甲胄浑身散发着与以往那种散漫的气质完全不同的味道的老人。
百味子却依然笑容不减:“丫头如果还愿意,继续叫我百味子便可,呵呵!”
我眼前一暗,凤凰不知何时挡在我面前,我只听得到他冷淡的道:“大将军不急着办事?”
百味子又将注意力转向了凤凰,面容不变,笑道:“老夫挺佩服,倾城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您难道一点也不好奇,老夫来做什么么?”


66. 落幕

凤凰未语,百味子眼风一转,却朝着不远处背着身子的孔雀看了眼,道:“九州城少城主也在,恕老夫失礼失礼了!”
孔雀侧身扭过头来,瞥了眼百味子,摇曳的扇面掩着半张玉面,细细长长的眼睛眯着:“阁下代表天家,在下不过草莽,不敢当!”
百味子对孔雀话里有话的讽刺倒也不恼,哈哈笑道:“老夫也是身不由己,还请二位海涵!”
他朝着俩个人拱拱手,凤凰和孔雀均不予理睬,百味子也不急,从怀里头掏出个黄橙橙的缎绫来:“老夫这有天家圣命在此,请二位公子接旨吧!”
百味子将黄绫举高在胸前,又看了看凤凰与孔雀,二者似乎置若罔闻,一动不动。
我略略好奇,从凤凰背后探出脑袋瞧了眼,望着百味子道:“百味子大叔,您到底是谁啊?这个要干什么?”
百味子看两个人不理睬他,看了看我,咳嗽了声,叹道:“二位公子,休要怪老夫,老夫也是圣命难违,二位城主与天家祖上都有约定,彼此恪守所在之地,不可轻易跨界越权,如今各位破坏了誓约天下不定,朝廷自然要出面调停,二位应该是明白的!”
凤凰冷冷一笑,道:“将军言轻了,若不是将军算计的,我们两家又怎么会闹成今日的局面?还不是多亏了前辈您的推波助澜?”
百味子嘴角抽了抽,露出些许尴尬:“公子所言,老夫不明白!”
凤凰一伸手,将我揽在怀里,低头看着我:“心儿,你知道他是谁么?”
“百味子大叔啊?怎么了?”
“也对也不对,大叔身份其实不止一个,说书的江湖人,当年你父亲方正好友,丐帮七袋长老,还有一个嘛,就是如今你看到的,我朝安抚使,汀州卫大将军曹璜!”
我仰头看着凤凰,又看看百味子,后者面容一抖,嘿嘿了一声,我眨巴眨巴眼,一头雾水。
凤凰瞧着我笑了下,摸摸我的脸:“乖,不懂便罢了,听了你也会不高兴的!”
他瞥了眼百味子,后者哈哈一声道:“看来老夫的身份,公子已经知道了?”
凤凰冷冷道:“遗憾的是,有些晚了,若是能早些明白,我等也不至于被人耍的那么惨!”
凤凰边说脸色骤然发冷,眼中涌动着翻江倒海般的波澜,我瞧着心惊肉跳的,不由揪紧了他的衣角,凤凰被我一揪,神情倒是一松:“不过倒也得感激将军,若不是你这般算计,我也遇不上心儿,此生,怕是将要遗憾了!”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孔雀不知何时已经走近,摇着扇子邪魅的一笑:“便宜了你,本少爷却亏了,这事,实在是不公平,我夜霜华长那么大,头回如此窝囊,哼,这笔账,我倒要和将军算一算的好!”
百味子又是一声嘿嘿,摸了摸鼻梁,道:“在下怎么觉得二位公子火气忒大了些,这话里有话,老夫听不明白啊!”
凤凰歪了下嘴角:“老将军在月夕楼说了那么多故事,在下这有一个故事不知阁下要不要听?”
“哦?什么故事?”
“我等何必这么站着,进去慢慢说,如何?”凤凰道。
百味子四下看了看,一挥手:“也罢,难得倾城公子有此雅兴,好,请吧!”
正堂早有人列开坐席,美酒果品陈列其上,百味子为首,凤凰孔雀分列,我坐在凤凰身边,接着便是四大护卫和白福,还有九州城几位阁主。
满满堂堂的一屋子人,却相当的安静。
我四下溜了眼,个个面容严谨,却又端着平淡的表情,这种奇特的反差使得整个大堂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我依然还是一头雾水。
凤凰却伸手拿了颗葡萄剥了皮递到我口中:“饿了不?先吃点垫垫肚子,还得过一会才开放呢!”
对面孔雀冷不丁道:“葡萄寒凉,空着肚子吃不好,卫倾城,你要让心心泻肚子不成?”
凤凰手一顿,眯了下眼,倒也从善如流取了块面前的梅花糕递过来:“那便吃块糕吧!”
“我说卫倾城,你要噎着心心么,心心,喝口水啊,别噎着!”孔雀又冷不丁道。
眼见得凤凰脸色发暗,倒是百味子道:“既然咱们都见面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别的放一放如何?”
凤凰与孔雀互相瞥了眼,好像这才松了面容,凤凰见我吃着糕点,这才又面对百味子,不冷不热道:“在下的故事,应该说,将军很清楚,这要说起来么,还得从十八年前说起。”
凤凰品了口茶,慢慢道:“十八年前,慈悲手方正在寻找霸刀时捡到了和霸刀一起被遗落的女孩方品心,为了保护刀,保护这个孩子,他在藏风聚气的月夕村落脚,以风水为阵,封存了霸刀,封存了品心的能力,试图让这一切永远成为一个秘密。
可是这件事,有他的几位朋友知道了,而这里头有一位,身份比较特殊,不仅是江湖上的人物,还有一重身份,却是朝廷的暗探。
江湖势力这些年来一直颇为被朝廷忌惮,尤其是四大城邦各自为政,不服朝廷约束,实乃心腹大患,为此,当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这个人就开始留心,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让江湖上的人知道这把刀的存在,就会搅起血雨腥风,到时候只需要坐山观虎斗,便可不费吹灰之力解决掉朝廷心腹大患。
这个事情,方正大约有所觉察,在他在世的时候,防范很严,这个人很难寻到机会,只能耐心蛰伏在这个小村子里,寻找机会。
当方正死去了以后,这个时候两大城邦出了两位公子,而这时候村子里知道秘密的人,又没有人对这个人有戒心,于是,一个阴谋就慢慢形成。
很多年前被未央城打灭的魔教有残余的势力,他们一直试图报复,这一天他们得到了一个神秘力量的帮助,告诉他们未央城的弱点,让他们进驻中原给未央城制造麻烦。
同时,又悄悄放出消息让俩个公子听到有关毗翎刀的下落,这个消息传的很巧妙,俩方面都以为这个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利益的驱动使得他们想要得到这把刀,以便来解决彼此的问题,而且可以称霸江湖。
越出色的人越容易被更大的利益驱使,两个城的公子各自都有需要那把刀的理由,这就使得他们开始为了得到这把刀而不择手段了。
不过这里头多少有点意外,当然,也许一开始,这也在这个计划之中,不论如何,偏差虽然有,但是整个的计划依然还是按照最初的设定走着,俩位公子都被方正收养的女儿方品心吸引,并且彼此有了嫌隙,不仅因为这把刀,也因为儿女私情。
当俩公子斗得你死活我的时候,谁也不知道这里头还有第三方的势力在操纵着,为了让俩个城关系进一步紧张,这个人又指使魔教余孽将月夕村一夜付之一炬,这样,两个公子就如同预计的那样,因为方品心的怨恨而彼此嫌隙更深,俩个城邦在江湖势力彼此平衡的局面被打破,自相残杀,彼此消耗。
只不过这个人也许没想到,因为这个屠杀月夕村的行为让两位公子产生了疑心,他们意识到这里头还有不知道的力量在背后,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他们还是对上了一次,然后一个城就在如日中天的时候名声败坏,这个事情令人不得不产生怀疑,事情不单纯。
于是有一天,他们避开所有人的耳目秘密聚会了一次,彼此将疑点铺开,达成了约定,一方面,对感情公平竞争,另一方面,暗自结盟,表面斗得你死我活,就要将那个希望看到我们同归于尽的人引出来。
我想,这个毗翎刀故事的所有来龙去脉,应该就是这样的,曹璜,我说的,可对?”
凤凰慢条斯理的将一大段故事讲完,大堂里头很安静,安静的连一根针掉落都会听得到。
我突然被一口糕点噎住了,不由咳了下,又咳了下,这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诡异的平衡,凤凰将对着百味子的视线收回忙不迭拿了杯茶喂我:“心儿,怎么噎着了,来喝水!”
孔雀嗖一声从座位上头凑近,伸手给我拍背:“卫倾城,说你不会照顾人吧,看把心心噎着!”
凤凰一皱眉:“夜霜华,你给我滚回座位去,这没你什么事!”
孔雀嘿嘿冷笑:“卫倾城,虽然说好公平竞争,可是你小子可别以为就是你赢了啊,心心,你说是吧,孔大哥骗你也是为了做戏啊,这回你可原谅我嗯?”
凤凰一把揽过我:“夜霜华,你休要得寸进尺!”
俩个人莫名其妙突然又开始吵架,我转着眼珠子左看右看,不知该说什么。
我又抬眼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百味子。
他一身戎装使得原先的那种猥琐苍老的模样完全不见,而那洒脱落拓的精神也消弭无形,他这一身铠甲,沉重而又繁复,如同凤凰故事里的阴谋,十几年的谋划,我真想问,累不累?
百味子神情不见波动,看着我们三个,半晌道:“看来老夫还是小瞧了二位,这么说,老夫今日不该来?”
凤凰一边揽着我避开孔雀纠缠,一边漫不经心道:“若是将军指的您拨去抄九州城的兵马,我劝你老别惦记了,还有您还是把城下围着的兵马撤了,不然真打起来,朝廷这些养尊处优的队伍,怕是不够瞧的!”
孔雀支着一支胳膊斜靠在榻上,一边和凤凰较轻,一边道:“大叔,我九州城里备下的水酒不知道您的兵马喜不喜欢,不如你给句话,若是喜欢哪种的,我让人这就快马送去如何?”
百味子此刻半张脸几乎都已经埋在了兜鍪阴影里,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睛,只是看他紧紧闭住嘴,双手持着面前的茶盏,一双苍老的手,骨节发白。
好半晌才道:“那么二位的意思,老朽可否听一听呢?”
话到此,凤凰与孔雀相互看了看,凤凰淡淡一笑道:“老将军看来是明白人,在下其实应该感谢您,有些东西,不经历过,还真不会明白,如今的情势,我未央城不会再争什么,将军你不必担心不好交代,在下这里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不知将军可愿意听?”
百味子两手一摊:“老夫有的选择么?”
凤凰抬头看了眼身后,白蝠一骨碌从座位上爬起来,嗖一声窜近百味子:“哎哟,这事,就要咱们到四下无人的地方慢慢说了,这里头不合适,来来来,咱们去个好说话的地方去吧,别搅了年轻人的兴致,唉,老夫我还想向您老讨教一下当年不少事呢,我很好奇……”随着白蝠的叨念声,百味子与白蝠离座而去。
堂上的气氛突然从一种压抑,变成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这种轻松,我明显的从身旁的凤凰身上感觉到。
凤凰面上浅浅笑着,让他犀利的脸庞柔和了不少,他低声道:“心儿,如今一切都解决了,我陪你回月夕村如何?”
孔雀一旁哼了哼,凤凰没理睬,只是瞧着我微笑。
我看着他浓黑的眼里头两个自己的影子,半晌憋出一句道:“事情都完了?”
“嗯,是啊!”
“那,你们真要对我公平竞争?”我好奇的问。
凤凰略略一皱眉,却还是答道:“是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觉得,既然公平,怎么不见你们问一问我呢?”我捡了块饼,咬了口抿着,瞅瞅凤凰,又瞥瞥孔雀。
凤凰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孔雀却是一愣,随即那脸上突然绽放开一朵山花般的微笑:“矮油,我的小心心哟,我说嘛,咱心心的心里头怎么会没我呢,心心可是准备再好好选一回?孔大哥奉陪,哈哈!”
凤凰脸一沉:“夜霜华,我已经把未央城的地位让出来给你了,你休要得寸进尺,好生做你的老大去吧,心儿是我的,你休想!”
孔雀咯咯一笑,颇有些花枝乱颤的模样:“谁怕谁哟,只要心心一句话,老子也可以什么都不要,你以为就你行么?心心,嗷!”
我抬头望天,默然不语。
凤凰那脸色,哗啦一下黑了,猛地站起身来:“夜霜华,你敢反悔,我们手底下见个真章吧!”
“来来来,谁怕谁啊!”孔雀应声而起,一甩袍子和凤凰就往殿门外窜了出去。
“姑娘,哦,夫人……!”座下段燕不由自主的朝我喊了声。
我瞥了瞥几个目瞪口呆瞧着我的护卫和九州城的阁主,平静的端起面前的茶水,吹了吹,今日山风和煦,春暖花开,其实吧,确实是个打架看戏听故事的好日子呢。
不急不急,这一回,我要慢慢看,慢慢瞧,谁让以前,都是别人看戏呢,我这回,也瞧他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