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2-15

醉酒微酣: 一不做,二不修 69 - 完

  第六九章 梅长远,昙花瞬

  情岫和左虓一前一后回了大殿,只见情岫眼眶隐隐发红,而左虓满眼郁涩,十分颓丧的模样。
  不一会儿柴绍杰也回来了,于是女皇邀众人入席。
  “去会芳殿。”
  金炉脑麝如祥云,五色荧灯炫煌转。会芳殿内玉栅珠帘,宝光花影,女皇御座设在正中间,整个大殿犹如仙宫天池,奢靡无双。
  柴绍杰看着这等光景,方才的小小犹豫顿时烟消云散。
  他求娶的是未来的南楚女皇,而不是一个普通的金枝玉叶。他所要的是南楚的富饶土地和广袤财富,而不是相濡以沫的夫妻之情。
  无论平阳公主是怎样的人,他都要娶。
  左虓一反常态地安静,他不怕有多少人觊觎情岫,但是他害怕情岫的心意有变。特别是古篱,情岫对他的依赖和信任甚至超过了自己,她又单纯得甚至有些傻气,认准了理就一条道走到底。此次怀着感激报恩之情下嫁古篱,决心已经是十成十了。
  连当事人都不会反悔的事,他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扭转乾坤?
  女皇御座之旁便是公主席位,情岫入座之后,主动举起杯盏,颂祝元宵贺词。言毕后群臣举杯同颂南楚,敬女皇。
  女皇心情不错,含笑道:“得卿等祝酒,与卿等同庆。”
  众人同饮一杯,继而歌舞响起,女皇也不拘礼数,气氛便活跃起来。几位朝中重臣纷纷上前向别国使臣敬酒。
  左虓一直心不在焉的,竟未发觉沐乘风居然也在席上,而且端着酒盏走了过来。
  “世子。”
  沐乘风不改冷淡漠然的样子,开口依旧惜字如金,除了唤左虓一声就没了其他的话,只是举了举杯。
  左虓抬眸一看是他,想起当初的背叛之事,气火攻心,把头往边上一拧:“叛徒不配和本世子喝酒。”
  沐乘风面不改色,执拗地又进一步,把杯子递到他眼前:“请。”
  左虓恨他一眼:“不、喝!”
  沐乘风不尴尬也不退后,就那么举杯站着,直直盯着左虓,浑然不顾旁人目光。
  左虓反倒被他弄得不好意思起来,眼看女皇都往这边瞧了瞧,可他又实在不想和沐乘风一酒泯恩仇,于是起身离席。
  “本世子饮得有些多,出去透透气。”
  他挥袖怒去,沐乘风也把酒盏一搁,尾随而上。
  冲出会芳殿没走几步,左虓肩头便被人按住,同时耳畔响起万年不变的冰寒声音。
  “站住。”
  左虓火了,转身就挥拳过去:“背后捅刀子的小人!”
  “噗”一声闷响,沐乘风脸颊挨了重重一拳,不禁脚下踉跄倒退几步。
  嘴角渗出一丝腥血,他抬手一抹,继而上前又拉住左虓,却并未还手,而是吐出两个字:“左芝。”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左虓更火大,揪住沐乘风领口又猛揍几拳。
  “你还好意思说!始乱终弃的家伙,不喜欢就不要招惹,招惹了又不负责,一走了之!你以为老子的宝贝妹妹好欺负是吧?今天我就代她打死你个负心汉!”
  沐乘风一味忍让,任由左虓出手也不还击,腹部挨了几脚,不一会儿喉间都涌上一股腥甜。
  眼看对方无论怎么挨打就是不还手,左虓兀自打了一阵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于是收了拳头丢开沐乘风,喘了口气道:“老子现在没功夫和你算这些旧账,滚!”
  “随你出气。”沐乘风眼角青肿有些狼狈,不过目光如炬,抬眼坚定看着左虓,一字一句道:“我要娶左芝。”
  “娶?”左虓轻笑一声,嗤道:“你以为你是谁,别人大姑娘还等着你?你也不想想我家妹妹是什么身份,堂堂侯府小姐,上京多少俊杰趋之若鹜。告诉你,她三年前就嫁人了!你娶她?梦里娶还差不多!”
  沐乘风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脱口而出:“不可能!”
  看他方寸大乱的样子左虓心情颇好,邪笑着慢条斯理地说道:“不仅嫁了人,孩子也生了两个,一儿一女,哦对了,现在她肚子里又有了一个!哎呀呀,用不了多久本世子又可以当舅舅了……”
  左虓龇牙咧嘴得笑着,沐乘风却垂下眸去,满身冰寒终于破裂,染上浓厚哀惆。
  “我以为……”沐乘风喃喃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过很快他便抬起头来吐掉嘴里血沫,继而定定说道:
  “和离!”
  唔???
  左虓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说:“和、和什么离……你胡说八道什么!”
  沐乘风狠力抓着左虓臂膀,目露凶光:“她和离,我娶她。不然我去杀了那人,让她先当寡妇再改嫁。”
  “你简直不可理喻!”左虓咬牙切齿,“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要和离?再说若是真的改嫁给你,我的侄儿侄女怎么办?”
  “我养。”沐乘风欣然接受,“孩子带过来,我视如己出决不亏待。”
  “……”
  左虓嘴角弯了弯,一阵偷乐。他压下笑意不动声色,斜眼道:“哦?你有这么大方?帮别人养儿子,看不出来呵……”
  沐乘风面色无澜,只是追着左虓问:“和离还是杀人,选一个。”
  “我怎么选?这事儿你自己去问吱吱,她说了才算。其实我倒是可以帮你说说好话,不过……”
  左虓伸了个懒腰,笑眯眯道:“现在我自己的媳妇儿都还没到手,没道理先帮你追媳妇儿吧?”
  沐乘风一听,淡淡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飘出一句话:“我帮你,事成之后你再帮我。”
  沐家是南楚世家,和女皇交情匪浅,沐乘风又是钦定的下一代家主,自己在此人生地不熟,若有个地头蛇当靠山自然是好,再说妹妹那里不还牵挂着么?就算以往有什么仇怨,等先把小禽兽媳妇儿弄回家再慢慢来收拾这个死木头不迟……
  左虓心中飞快算了算这笔账,面露老狐狸般的笑容,拍掌答应。
  “成交!”
  两人结盟,左虓也暂不计较过去的事,而是和沐乘风勾肩搭背,和他商量道:“我家小禽兽说她要嫁给姓古的老头子,而且女皇也答允了,对此你有什么主意没有?”
  沐乘风道:“若论公主喜欢谁,你定是比国师强的,而且公主和你还有一个女儿,这也是你的胜算之一。只是国师在朝中影响力不小,女皇正是看中他日后能帮助公主坐稳皇位这一点,还有公主又对他怀有感激之心,这些是你比不上的。”
  左虓挠挠头:“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问你有什么法子没?本来一个姓古的就够头疼了,现在又来个劳什子西越王子,也对我家小禽兽虎视眈眈!”
  “其实他来也并非毫无益处。”沐乘风沉思片刻,道:“你可知道当初我为何出走东晋?公主尚未回宫,女皇便属意我做驸马,彼时我离家远走,实则是为了逃避这场婚事。只是没想到居然遇上了你们,真是一场阴差阳错……国师对我沐家有恩,那日我帮他实属无奈,并非存心拆散你二人,其他潜藏暗桩之说更是无稽之谈。”
  沐乘风鲜少解释,此时为了左芝竟破天荒向左虓道清来龙去脉,又说:“公主与国师大婚之事尚未宣告天下,也就是还未最后敲定。既然西越王子想娶公主,而我也曾是驸马人选之一,若再加上一个东晋世子求亲,你猜女皇陛下会如何处理此事?”
  ……
  元宵良夜,正当女皇在会芳殿招待西越和东晋的使臣,突然沐家嫡子沐乘风下跪向女皇请婚,求平阳公主下嫁。继而西越国大皇子柴绍杰也上前求亲,接着是东晋定远侯府世子左虓当众表露倾慕之情,就连国师大人竟也出言说自己与平阳公主早有婚约……公主本人当时一见此情景都有些懵了,女皇也缄口不语迟迟不表态,殿内群臣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下闹得不可开交。
  在此状况下,当众应了哪个人,回绝了哪个人,都会伤及其他人的颜面。柴绍杰和左虓自是不消说,二者分别代表了西越东晋,这国与国之间的事儿,可不是三两句就能打发得了的。就算是古篱和沐乘风,女皇也在他们之间也拿不定主意。
  最后,女皇只得言说此事稍后再议,匆匆结束了筵席。
  是夜,女皇寝殿烛影纵横,珠珞垂地。情岫没有回公主府,而是留宿在了这里。
  古沉木龙床上铺着金蝉罗纱,情岫伏在女皇身侧,眼睛睁得大大的,眉心一点微蹙,有些忧愁。
  女皇爱怜地理了理她的头发,握在手中一大束,幽幽道:“少年不识愁滋味,青丝千万。曾几何时我也如此,如今却已生出多少华发……”
  “母亲,”情岫转过身偎进女皇怀里,“给我讲讲父亲好么?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女皇一下下轻抚着她的背,像哄婴孩儿睡觉那般,柔笑说道:“那年先皇驾崩,我方才登基就碰上了宁王叛乱,于是我重用了萧氏一族,封他家长子为护国大将军,出战平乱,为了稳定萧家,我还把凤君之位给了萧家二子萧子何。”
  “我与萧子何自幼相识,并非不知道他为人阴狠野心勃勃,可为了南楚,我也只好这般行事。只不过纵是一国之君,枕边人却非心中所爱,我心中多少存着些怨气。所以那年冬天我借先皇后阴寿要做法事,便微服出了宫去京郊岫山道观小住了几日。”
  忆及当年的相遇,女皇不禁露出小女儿家羞赧的神情,宛如情窦初开。
  “那一日下了好大的雪,我听道观里的姑子说后山有一片梅林,现下开得正好,于是便独自前去观梅赏雪。当我走近梅林,远远就看见了你父亲。”
  一柄青伞一袭白裘,梅长远站在红梅树下,手里拈着一枝梅花。
  “雪风吹落了我的披氅,你父亲为我拾起来,就这样我们说了第一句话……”
  “呵,知道你名字的由来么?因为我和长远是在岫山结识的,也是在那里定了情许了终生……后来他就入了宫,成为我的侍君。其实我当时很是愧疚遗憾,我和你父亲相遇的时机不对,我并不能许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他却也全然不介,舍了高人隐士弟子的身份来陪我……所以我想,那便许他专情一心罢。”
  “未料我此举惹怒了萧子何,他一早装出隐忍大度的样子,逐渐瓦解了我们的防备之心,暗中却痛下杀手,最后布局害死了长远,连你也差点不保,幸好你父亲的两位师弟及时赶来,救下了你。”
  女皇眼眸莹莹,含泪道:“咻咻,你是长远留给我的唯一,我不能没了他还要失去你,所以当初送走你是迫不得已,其实我也很舍不得……”
  “我知道。也许我以前有些埋怨你和父亲,但我没有恨过你们。”情岫动情地抱住女皇,鼻音重重,“母亲,我很羡慕你和父亲。你们在一起的日子,一定很美好罢……”
  女皇抚摸着她的后脑:“是很美,也许那三年时光只是我生命中的昙花一瞬,而且再也不会有。但已经足够我回味一生,怀念一辈子。”
  犹记青伞,犹记梅香,犹记旧芳。犹记……那一隅回眸相望。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段不会忘记的惊艳邂逅。
  女皇如此,情岫也如此。
  梅长远已经远离人世,而那个人还活着,甚至就在她身旁。
  思及此处,情岫定了定心,对女皇道:“母亲,既然他们都想当驸马,那我就娶好了。不过我只娶一个,我会对他一心一意,就像您对父亲一样。”
  女皇道:“你想选谁?若要拒绝其他人,需说得委婉些……”
  情岫狡黠一笑:“那就不做这样得罪人的事。干脆让他们相互比试,胜出的人当驸马。至于比什么……我说了算!”


  第七十章 荡秋千,选帝婿

  左虓出了宫没有去使臣驿站,他告诉相送的随从自己要去会个朋友,于是甩开众人独立走了,刻意在街上兜了一圈才回到公主府。
  一进府他就迫不及待去找宝贝女儿,还没走进团圆寝院,他就听到小家伙咯咯咯的笑声。
  前两日左虓亲手在老树藤下扎了个秋千,下边系了个竹编的小箩筐,每次把团圆放进去站着,然后推她荡着玩儿。团圆喜爱极了,每天都要荡得高高的看外面,非要日日玩上一会儿才作罢。
  这会儿柳逸辛晴正陪着团圆玩秋千。
  “娘!娘!我还要再荡高一点。”
  穿着粉蓝衣裳的团圆站在箩筐里,小手紧紧抓住秋千绳索,为了怕麻绳割伤她,左虓还特意在两侧包上了软布。她小小年纪胆子却大,丝毫不怕秋千荡高了离地远,而是叫唤着让辛晴再用劲推。
  辛晴在她背后笑道:“这样就行了,当心太高了摔着。”
  团圆奶声奶气地说:“怕什么嘛!娘亲你会接住我的,再说跌破了膝盖爹爹会给我治,他有好多好多药……”
  “调皮的小东西!”辛晴嗔怪一声,还是按照团圆的喜好稍微加了些力气。
  柳逸在旁站着盯住团圆,儒雅似竹,他轻轻一笑,微叹道:“你娘小时候可没你这么调皮,她听话乖巧多了。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能折腾,像谁呢……”
  像谁呢?
  左虓在外听见柳逸的叹息,不悦努努嘴,暗自咬牙。
  谁的种子像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家小宝贝儿小乖乖当然像我!
  正当他满腹牢骚之际,只听柳逸一声惊呼。
  “小心!”
  空中飞来一只彩蝶,小团圆看见了一时忘记自己在秋千上,伸手就去捉,她又正荡到高处,手一松竟然就这样飞了出去。左虓只见上空掠过一道粉影,赶快蹬墙跃上去抱住她。
  “团圆!”
  辛晴吓得不行,也紧忙飞身追了上来,正看到左虓接住了人。
  左虓落地后急忙检查怀里的小家伙,吓得脸都青了,月眸布满焦色:“乖乖你怎么样?伤着没有?别害怕别害怕……”
  “呵呵,”团圆反而笑呵呵的,伸出手安慰道:“大石头你才别害怕,我没事呀。你真厉害,还会飞呢……”
  左虓长长舒了口气,放下心来,握住眼前晃悠的小胖手放在唇边狠狠亲了一口,半是威胁半是心有余悸地说:“贪玩儿的小捣蛋鬼!以后不许玩秋千了,刚才吓死你爹我了!”
  团圆一听苦了脸,蹭起来抱住左虓脖子撒娇:“不要不要!大石头你最好了,你陪我玩,陪我玩……”
  左虓把脸一沉吓唬她:“待会儿我就拆了那个破秋千架子!”
  “不嘛不嘛……”团圆嘟着嘴求他,眼珠一转居然还出口威胁,“那我不要你当爹爹了,我找国师大人!”
  左虓挑挑眉:“哟呵你这小狐狸,竟然威胁起亲爹来了。谁教你这些的?谁教的谁教的……老实交代!”
  他挠着团圆痒痒,团圆嘻嘻大笑,一边躲一边求饶,两父女玩闹不已。
  辛晴见状,又听左虓一口一个“亲爹”,气冲冲过去就给了兴头上的左虓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然后拧住他的耳朵。
  “你个王八蛋胡说八道什么?滚一边儿去,别教坏了团圆!”
  “哎哟哎哟耳朵要掉了……”左虓冷不丁耳上一阵剧痛,听见辛晴的声音急忙讨饶,“婶婶您放手放手,快放手,疼死我了……我没教坏团圆,您才是别一口一句混蛋王八蛋,当心小孩儿学了去。”
  “还给老娘顶嘴!”辛晴一听更怒,手指头死命拧着,骂道:“你什么身份?始乱终弃抛妻弃女的混账东西,老娘准你进门已经算是开天恩了,你还敢指手画脚?!别忘了你现在是卖了身的,少来什么亲爹干爹,我们团圆不认你这种忘恩负义的下作东西!”
  左虓不敢反抗更不敢还手,只能苦着脸求道:“是是是,是我混账是我混蛋……可是婶婶您年岁也不小了,现在还好,以后带着团圆出去像什么样子?难不成真的说老蚌生珠?团圆是我和咻咻的亲生女儿,我会对她好的,您就让她认回我行不?”
  “不行!你做梦!”
  辛晴不满左虓句句讽自己年纪大,咆哮一声又要打他。这时柳逸听到动静过来,看见左虓不觉一怔,随即开口阻止。
  “娘子住手,你先带团圆下去,我有话问他。”
  辛晴抱走团圆的时候还不忘狠狠剜左虓一眼,顺道踢他一脚。左虓疼得龇牙咧嘴却只能认了,团圆看他挤眉弄眼的样子掩嘴偷乐,悄悄冲他比口型:大石头小心——
  左虓抿唇浅笑,冲她眨了眨眼。
  “咳。”
  柳逸见状咳嗽了一声提醒左虓回神。左虓连忙收起玩闹神色,转身在他面前深深鞠躬见礼:“晚辈左虓拜见叔叔。”
  柳逸打量着左虓,觉得他比四年之前倒多了些成熟稳重的感觉,遂开口道:“熟人熟事就不兴这些了。多久来的?我竟不知。”
  左虓直起腰来,道:“也没多久,元夕的前几日。府上选下人那日我遇见了婶婶……然后就进来了,只是她不让我出来乱窜。”
  柳逸算算日子,不觉笑道:“也有近一月了。真是难为了你婶婶,她这直爽性子居然能瞒大伙儿那么久,呵呵……见过咻咻了么?”
  “婶婶不让我见她来着。不过,”左虓不好意思笑了笑,“因为团圆我们无意间撞上了,这就算不得是我主动去见的,我没违规,嘿嘿。”
  “哈,”柳逸被他逗笑了,无奈摇着头道:“看来你婶婶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千防万防都没能防住你,果真是老了呵……”
  左虓连忙奉承:“不老不老,我刚才胡说八道的,您和婶婶正当壮年,风华正茂!”
  柳逸付之一笑并不介怀,话锋一转突然问:“你来这里有什么打算?以咻咻今日的身份地位,是不可能跟你走的。当年你又那样,要她原谅你也并非易事。”
  左虓垂下眸子,道:“我知道当年伤她很深,可是我不知道她有了团圆,若是一早知晓,无论怎样我也不会舍了她……所以我此番来只是想弥补,就算她不肯原谅也没关系,我只是想陪在她身边。”
  柳逸俊雅的面庞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点头赞道:“想明白了就好,你能做到这一步也是不易。年轻人经了变故能醒悟,是好事。对了,咻咻是什么意思?”
  提起这个左虓明显失落不少,道:“她那固执的脾气……还是不肯松口,大约是铁了心要嫁给国师的。”
  “国师他……”
  柳逸思及古篱欲言又止,眼神悠远眉头紧锁,仿佛在思量着什么。
  良久,柳逸袖下手掌握了握,下定决心,对左虓道:“你跟我进屋,我有事交代你。”
  ……
  翌日,女皇为平阳公主遴选帝婿的旨意一下,引起朝堂民间不小轰动。
  左虓闻讯雀跃不已,连忙约见了沐乘风。
  “还是你这块木头拿捏得准女皇的脾气,知道她会把这件难事儿扔回来让我们自个儿解决。”
  沐乘风表情淡淡的,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既是遴选,那我们就要比试一番。西越王子有何本事我不知,但是国师此人出身隐门,天文地理无一不精,文武卓越可谓深不可测,你我加起来也不一定胜得过他。”
  左虓大喇喇甩手:“他个半老头子有什么好怕的?再说他……咳,反正你甭担心。我倒是觉得那个柴绍杰不好打发,西越民风彪悍,若是比赛马骑射什么的,我虽不惧,却也不敢保证有十分胜算。”
  “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尚早,只是妄自揣测而已。”沐乘风一扬眉,平平道:“听说比试题目是公主自己出,谁也不知道她要考什么。”
  嗯???
  左虓想了想,忽然一拍大腿大叫不好:“这小禽兽该不会是要我们讲鸟语吧?谁会啊!”

  三天光景只是弹指一瞬,很快便至遴选帝婿的那日。左虓换上冕服,腰配玉带头束珠冠,意气风发地进了大都皇宫。
  本以为会去广场书房之流比试武艺或者文采,谁知引路宫人却径直把他带到了整个宫殿群的西北角。
  老远就闻到一股炊火气味儿,左虓在此处门前驻足,抬头一看。
  御膳间。
  左虓纳闷蹙眉,问:“来此处作甚?”
  随行宫人回道:“小的也不清楚,这是公主殿下的吩咐。世子请。”
  左虓进了院子,见到女皇和情岫都已经等候在此,身旁还站了三两南楚大臣。他上前行过了拜见之礼便站到一旁,和沐乘风一起。
  不多时古篱和柴绍杰也来了,眼看人到齐了胡丞相便出来说话。
  老头子捋了捋下颔的花白胡子,清清嗓子道:“自古《礼记》曰:是以古者嫁娶三月……教以德言容功。德,贞顺也;言,辞令也;容,婉娩也;功,丝麻也。今日为我南楚遴选帝婿,帝婿者当修身齐家,助皇太女殿下治国安邦,是故也以德言容功为准则之。四则之中,又以功为最要,针织厨扫……”
  胡丞相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废话,最后终于道出今日比试题目。
  厨灶。
  左虓一听傻了眼。这是要他……煮饭烧菜?!


  第七一章 雪霞羹,橘金饼

  四人分别进了一间独立小厨房,里面锅灶刀案、米面蔬果齐全,给出的时限是半个时辰,每人做一道吃食出来即可。
  左虓看着冷冰冰的灶头和亮晃晃的大菜刀,根本无从下手。
  他连煮个粥都能烧糊,更别说其他的了!
  只是事到如今不会也得会,无奈之下左虓硬披着头皮先去生起灶火。
  “这个小禽兽尽会磨折人,小狐狸精,专门整我是吧……”
  左虓往灶里塞了一堆杂草,用打火石点燃,大股浓烟立马冒了出来,熏得他眼睛发痛,咳嗽不已。
  “咳咳!咳咳……”
  没一会儿他已一身狼狈,冕服沾满灰尘,头冠歪斜,脸也黑了几分。还好总算是把灶火点燃了。
  “呼——”
  左虓长吁一气,抹了把额头,然后赶紧到食材堆里翻找起来。
  “小禽兽不吃肉只吃素,又爱甜的……那要多放糖!对,多放糖!”
  他找到了一罐红糖,于是一股脑儿全倒进了锅里,然后加了两大瓢水进去。
  “嗯,糖有了,现在煮什么好?煮什么煮什么……”
  左虓绞尽脑汁地想情岫的喜好,记忆中她爱吃蜜饯糖膏点心,可这些东西他也是会吃不会做,总不能现在出去买份现成的吧?
  在小厨房里来回打了不下二十个转,左虓终于一拍脑袋想出妙招来。
  仙丹!
  当年在山谷崖底的山洞里,他为了哄她开心,拿出颗糖丸子骗她说是仙丹。情岫吃了以后十分欢喜,以至跟他回家之后还念念不忘,时常提起。左虓本就是胡诌乱编,彼时因为心虚窘迫绝口不提仙丹之事,还害得情岫郁闷了好长一段时间。
  如果现在能重新拿出“仙丹”,小禽兽媳妇儿一定喜欢!
  左虓搓搓手掌,重新去刨弄了一堆菜,选出一个荔浦芋头两节嫩藕,三四个慈姑马蹄,都是做那味“云英炒”的原料。
  只是……他晓得里面有些什么,却不会弄。
  “管他的,死马当成活马医!”
  左虓撸起袖子,把一堆东西放上案板,拿刀就猛砍起来。碎屑横飞,汁沫乱溅,不一会儿被他捣鼓出一团黏糊糊乌漆漆的东西。
  锅里的红糖水开了,咕噜噜冒着滚泡,左虓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捣碎的渣子全部倒了进去,又拿筷子搅了搅。
  生芋头本身就有黏液,莲藕也有丝,再加上红糖的粘黏程度,不一会儿还真被他弄出一锅浓稠的糊状物来。
  “太稀了……”
  左虓拿筷子一挑发现不能成形,锁眉想了片刻,又洒了一把白面进去,终于成功把一锅“什锦”凝住。
  “嘶!好烫好烫!”
  他把东西舀了出来准备捏丸子,手指头刚一摸上去就被烫得大叫,赶紧缩回来捏住了耳垂。稍等了片刻,什锦糊糊晾凉了一些,他挖出一团黑乎乎的膏体,揪下一块在掌心搓成丸子。
  期间左虓先尝了一口,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头一次亲自动手心情激昂,他竟然觉得这奇怪的味道也还能下咽,继而越发卖力搓起丸子来。
  正当他做得起劲,突然听见“哐”一声,墙壁上的砖头被人抽走一块,露出一个大洞,然后对面伸过来一只手,端着盘橘金饼。
  “给。”
  是沐乘风的声音,左虓一看那盘中之物色泽金黄,摆成五瓣花的模样,中间点缀一勺红蜜,好比黄花衬着嫩蕊。而再看自己盘子里四不像的丸子,黑黢黢脏兮兮的,好像……团圆玩儿的泥巴。
  沐乘风在那边低声催道:“快拿去。时辰要到了。”
  左虓明白他的意思,于是赶紧接了过来,顺道把自己弄的丸子塞回去:“咱俩换换。我说死木头,看不出来你还挺贤惠的……”
  沐乘风在隔壁接回盘子一看,鄙夷地“嗤”了一声,用蔑然的口气说了句话便又拿砖块堵上了窟窿。
  “这饼左芝爱吃。”
  半个时辰一过,四个小厨房的门同时打开,有宫人来端走他们做的东西呈上给女皇和情岫,但为了公平,却并不事先言明哪道菜是谁做的。
  情岫扫了一眼面前的四道菜。一盏雪霞羹,一碟橘金饼,一盘蜜羊腿,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玩意儿。
  她面色无澜,先是端起羹汤尝了一口,然后咬了块金饼,最后用筷子夹起黑丸子看了看,眉心微微蹙着,一咬牙含进了嘴里,嚼都没嚼便囫囵吞下,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品尝完后情岫端起茶杯猛灌一杯,好不容易才把那股奇奇怪怪的味道压下去,忍着没有吐出来。
  女皇在旁看着,问道:“皇儿,可有结果了?”
  “嗯,有了。”情岫拿手绢揩揩嘴角,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开口:“本宫认为……”
  “公主殿下,”节骨眼儿上柴绍杰忽然出声打断,抬手一指那盘蜜羊腿,迟疑道:“您似乎还忘了一道菜。”
  情岫转睛一看,捂住了口鼻:“我不吃荤的,也从不杀生。怎么你不知道吗?”她抬眸有些不悦,嘟着嘴嘴小声抱怨,话语刚好飘进女皇的耳朵里:“连我忌口的东西也不知,还说什么倾慕已久,傻瓜才信你……”
  柴绍杰面色陡变心中一惊,没想到竟然在此事上栽了跟头。
  左虓在旁边乐得嘴角都开了花,笑盈盈望着古篱的那碗羹汤,心想以沐乘风的手艺,打个平手不在话下,没准儿还能大获全胜?要知道他家妹妹左芝可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嘴巴刁!
  谁知出乎意料的是,情岫居然睁眼说瞎话,指着那碟泥丸一般的东西说:“那个最好吃。其次是这碗羹,再就是这个饼。”
  左虓背脊一抖,难以置信地问:“宝……公主,你确定这丸子好吃?要不要再尝尝?”
  怎么偏袒你还不乐意了?见好就收!
  情岫如是想,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再次确定了刚才的说法,对女皇道:“我最喜欢丸子。”
  于是女皇招人来问:“丸子是谁做的。”
  “回陛下,是沐公子。”
  ……
  这第一日的比试沐乘风名列第一,古篱第二,左虓第三,柴绍杰最后。众人听闻此果纷纷沉默不语,竟无一人开怀。
  女皇见状笑道:“诸位无需气馁,明日还有第二场。望各位好好表现。”
  说罢女皇离去,华丽仪仗随之撤出了这方小院,情岫沉着一张小脸,气鼓鼓一甩袖子跟了上去,临走还不忘剜左虓一眼。
  糊不上墙的烂泥!枉费她一片苦心!
  左虓暗自叫苦不迭哀叹连天,若非大庭广众之下,他差点便要捶胸顿足气得呕出一口血来。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就是!

  烟月初明,大都良宵歌舞升平。
  左虓郁结地回到公主府,准备先去看团圆一眼再回房慢慢自个儿后悔去。岂料竟破天荒遇上了情岫。
  他一阵惊喜:“你今晚不是住宫里么?”
  “别吵。”情岫刚刚把团圆哄睡着,见他回来放下帐子,走过来道:“我给母亲说要陪团圆,她就让我回来了。你呢,这么晚才回府,跑哪里去了?”
  “刚才是和沐乘风在一起。”左虓笑了笑,开口想解释:“宝贝儿今天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情岫已经恨铁不成钢地打了他几下。
  “笨蛋九虎,笨死了笨死了!”
  情岫一阵气恼,咬牙道:“谁叫你串通沐乘风作弊的?这下好了,弄巧成拙!要是真让沐乘风当选,我看你怎么跟吱吱交待!笨九虎……”
  左虓任由她发气,等到她打够了方才去牵起她的手握进掌中,堆起笑脸道:“行行行,都怪我尽出馊主意。可是宝贝儿这也不能全赖我头上呀。你事先又没跟我通个气儿,谁知道你会让我们比做菜,你明知道我又不会……”
  说着说着他就不说了,只是轻轻挠着情岫手心,语气略显哀怨。
  “不比这个比什么?”情岫没好气道:“琴棋书画骑射武艺,你们谁能比咕咕还厉害?就要比这些厨艺女红什么的才好呢……反正咕咕的手艺我一尝就知,你肯定是做得最难吃的那个。谁晓得你……白费人家一番苦心,笨死了你!”
  小禽兽媳妇儿这是……有心偏帮他?
  左虓惊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笑着抱起情岫转了个圈,在她雪腮上亲了又亲。
  “宝贝儿你说真的?你愿意选我?”
  “讨厌,又弄得人家脸上湿嗒嗒。”情岫羞赧地揩了脸颊一把,甜蜜笑意浮上唇角,嘴里却冷冷道:“谁愿意选你了,是团圆舍不得你。我是因为她才勉强答应的。”
  左虓月眸弯弯,拿鼻尖去蹭着情岫下颔,道:“其实你也是舍不得我的,对吧?”
  “自作多情。”情岫嗔怪着推开他的脑袋:“反正你接下来好好表现,我会帮你的,只是千万别让其他人看出端倪来,特别是不能让母亲发现……”
  “没问题没问题。”左虓信誓旦旦地保证,问:“那明日比什么?还是你说了算?”
  情岫得意晃着脑袋,笑露贝齿:“是呀,但我不告诉你!”
  “不说我可打你屁股了。”左虓弯腰扛起情岫放在肩头,大掌在她臀上轻轻拍了一下,笑着“逼供”问道:“说不说?”
  情岫使劲晃悠着脚,小手在他背上又捶又打:“臭九虎不许打我!放我下来!”
  “嗯?叫我什么?”
  “……坏九虎!”
  “我是你什么人?说。”
  “……九虎、相公……”
  两人嬉闹玩耍尽兴了便一齐回房就寝,互挽手臂亲亲热热的样子。与此同时,大都皇宫之内,女皇听了探子的回禀,疑窦丛生。
  “启禀陛下,国师大人与沐公子分别回了自己府邸,西越王子回了驿馆,左世子先和沐公子在一起,接着去了集市,最后微臣亲眼看他翻墙进了公主府。微臣害怕出事,专程在外守了一阵,却并没听见有什么异常动静,而且也未见左世子出来。”
  左虓怎么会去情岫哪里,而且还偷偷摸摸的?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瓜葛?
  女皇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下令。
  “去把柳逸和辛晴给朕叫来。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特别是公主。”


  第七二章 修炼场,金刚杵

  “团圆的生父是谁?”
  大都皇宫华丽而清冷的大殿之内,平滑的大理石地面洁净得宛若静水,倒映出柳逸的儒雅身姿以及辛晴划过忐忑的面庞,还有御座上凤目饱含威仪的南楚女皇。
  柳逸略微躬身表示敬意,回道:“咻咻不肯说。”
  女皇五指紧抓龙椅扶手,青白的指节表露出她正压抑着怒气,沉声喝道:“就算她不说,你二人抚养她长大,对她的脾性举动了若指掌,岂会不知那人是谁?说!”
  柳逸还是摇头:“那日萧氏炸山闯谷,动乱之下我们与咻咻失散了,以至她孤身流落在外半载。期间发生了什么事我确实不清楚。”
  “若非念在你是长远同门的份上,凭你今日这等欺君的说辞,朕就可以治你一个抄家灭族之罪!”
  女皇怒然,一拍桌案转而问辛晴:“阿晴你说!”
  辛晴左右为难,先看了眼稳住气不吭声的柳逸,接着再抬眸偷觑了生气的女皇一回,吞吞吐吐道:“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什么不知!”女皇怒道:“你是不知朕与你数十年的姐妹情谊,还是不知当年谁为你辛家洗雪沉冤?或者不知朕与咻咻的母女之情?她遭遇此等恶事,你与柳逸非但知情不报,竟然还帮着一个外人欺瞒朕,你们太令朕失望了!”
  “我……”辛晴闻言心生愧疚,低低垂头,轻声道:“我不是有意瞒着陛下您的,只是咻咻不要我告诉您。”
  女皇微喘一口气,略略压下怒意,尽力平缓说道:“她年纪小不懂其中的厉害关系,你们怎么也跟她一起胡闹?即便是让朕知晓又如何,团圆是朕的亲孙女,朕断不会为难她。朕只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何事。为什么那个男人没有跟咻咻一起回来?他是不是……左世子?”
  ……
  晨曦清浅,暖煦绵绵。
  情岫这一觉睡得安稳踏实,在左虓臂弯里醒来后,又覆过去抱住他蹭了蹭。
  左虓也醒了,笑着刮她鼻尖一下,道:“小糖人儿,爱黏人。”
  “那是因为跟你睡暖和。”情岫笑嘻嘻枕着他手臂,道:“反正婶婶说了,你就是个暖床的,以后你每天都要把被窝捂得热乎乎,等着我来睡。”
  “哈!”左虓笑弯了眼,装出唯唯诺诺的样子,“小人但凭公主殿下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情岫满意晃晃脑袋:“这还差不多!”
  “那——公主殿下是不是要多给点打赏?”左虓不怀好意地笑着,一转身压住情岫,俯首在她唇上吮着,喃喃道:“小的不要工钱,只要每日双修一回即可……”
  “色胚九虎相公!”情岫羞怯推开他,护住胸口,嗔道:“以前是我不知道才会被你骗,什么双修成仙……根本就是你胡诌!”
  左虓一本正经否认:“宝贝儿你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我没胡诌,双修确是道家和密宗修炼的一种,意在阴阳调和,延年益寿的。”
  说着他轻轻啃上情岫修长莹润的脖颈,手指沿着她的胸口一路下沿,滑过小腹,指着她脐下密地道:“你这里称为莲华,乃是修炼场。”
  情岫好奇问:“那你的呢?叫什么?”
  “呵呵。”左虓含笑,伏在她身上微微动了动腰,情岫立马感到一根粗硬抵着自己。他笑道:“我的叫金刚杵。这个比喻怎么样,像不像?”
  情岫脸颊一红,羞赧道:“嘁!什么金刚杵石杵的,你以为舂米呐?”
  “不叫舂米,这是入定。”
  说话间左虓脱了情岫的玉色纱衣扔去一旁,握住她脚踝抬起她双腿,置于自己肩头,扯掉底裤扶住自己的金刚杵缓缓入了莲华。
  “唔!你轻一点嘛!”情岫拿脚踢了踢他脸颊,撒娇道:“我不喜欢粗粗鲁鲁的。”
  左虓转头顺势在她玉足上亲了一口,垂眸笑言:“那我就温温柔柔的好不好?”
  他便一直在莲华入口研研擦擦,进三分退两分,来来回回一会儿,莲瓣大张清露满溢,情岫媚眸微眯,唇边溢出点点零星的吟声。
  她觉得有些舒服又有些痒,不自觉拱了拱身子迎上去,娇滴滴唤:“九虎相公……”
  左虓只顾埋首摆弄她,头也不抬:“嗯?”
  “进来一点嘛……不够……”
  左虓笑了,故意逗她:“不是不喜欢粗粗鲁鲁么?我温柔些还不好?”
  情岫咬咬唇,虽然很是害羞,却忠于了身体的感觉,嘟嘴道:“有时候还是不要那么温柔,可以稍微粗鲁一点,但就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左虓问着,缓缓往内送了几分停下。又问:“这么多?”
  “……再多一点。”
  “这样呢?”
  “还要多一点。”
  “够不够?”
  两人玩玩停停,那金刚杵也不知不觉入了大半,情岫舒坦地哼哼两声。
  “嗯……就这样,这样最好。”
  左虓满头大汗,低头看了眼依旧涸渴的硕大,终于忍不住猛然一挺腰,全部没入莲华之中。
  “唔!”情岫被他顶得快要飞了出去,感觉澎湃激烈,不觉双手紧抓住他的手臂,“太深了……”
  左虓喉咙低吼一声,伏下身子把她叠成自己喜爱的姿势,按住她的腰就狂要了起来,兴不可遏。
  情岫莺声直颤:“坏九虎相公……说话不算话,嗯呃!”
  左虓额上滴下大粒汗珠,掉在她胸口上,他俯首张嘴含住酥红,含糊不清道:“是你说要粗鲁……”
  情岫恼他得寸进尺,纤指拧住他耳朵:“我不双修了!次次都被你欺负!”
  左虓耳根吃痛闷哼一声,下意识牙关一合咬住酥红,惹得情岫也因疼“嘶”了一下,赶紧放了手。
  “宝贝儿,教你个新的。和尚撞钟。”
  左虓趁机直起身来,掰开情岫一双**,自个儿的蓬勃先退了出来露出圆润头首,忽然又仰身往前一送,径直没首抵在了深处莲蕊。
  此番反复多次,情岫只有喘息娇吟的份儿,凤眸半睁满脸潮红,娇艳更甚。左虓也觉翕然畅美无比,难言其感。
  欢娱之处难言道,晨曦流光逐暮霞。

  清早一场艳事差点误了进宫的时辰,公主府门口情岫慌慌张张,云鬓歪斜倦容依旧,催着宫人们快动身。
  左虓在她身旁不住叮嘱:“慢点慢点,老是冒冒失失的,当心摔着。”
  情岫回眸瞪他一下:“都是你不好!害我那么晚才出门!”
  左虓厚颜无耻还嘴道:“宝贝儿你不厚道,这是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呀。方才你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时候,可是抱着我不要我走的。”
  “……”
  情岫一跺脚:“明明是你自己贪图舒服老缠着我,颠倒黑白,不要脸!”
  不过骂人归骂人,当下可不是吵嘴的时候,她也无心再和左虓纠缠下去,赶紧上了马车,临走不忘撩起帘子,撅着嘴满不高兴地嘱咐左虓。
  “你动作快一点。今儿个比针线,你先去买个绣了梅花的荷包揣着,要好看一点的。”
  左虓无奈摸摸鼻子:“还要绣花……我看全天下再没比这更荒唐的比试了。行!我知道了,宝贝儿你先去,我买了东西就来。”
  “嗯,我等着你。”
  车帘一放,飞鸾车疾驰而去,只留下一道轻尘在后。
  左虓伸了个懒腰,摸摸后颈也翩翩然动身,先到市集的针线铺子去买了个黄锦红缎的荷包,磨磨蹭蹭一番专门和情岫间隔开来,这才悠悠闲闲往大都皇宫走去。
  刚巧,在宫门口他遇见了驿馆过来的柴绍杰,两人寒暄了几句。
  柴绍杰对左虓参选帝婿一事有些不满,直接问道:“左世子,请恕小王冒昧。您当日说公主殿下如何风流不堪,言语间流露出躲避之意,让小王误以为你是无意公主的。可那日宫宴上你又突然求娶公主,言语前后不一,行为也自相矛盾,敢问这是为何?”
  “这个……”
  左虓一时语噎,搓了搓手正想着找个什么说辞敷衍过去。这时却见到一列银甲铁胄的禁卫军跑了出来,个个手持长枪,气势凛然。
  “快!通知各守城官关闭城门,不得放任何人进出!”
  带队将领一脸肃然,彰显了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左虓和柴绍杰见状一怔,觉得有些纳闷,于是上前准备问个清楚。
  左虓拱手问:“将军大人,我是东晋定远侯府左虓,敢问贵国宫内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忽然戒严?”
  将领闻言点头见礼:“末将见过世子。末将是奉陛下之命封锁城门,谕令从大殿传出,具体发生何事末将也不知晓。”
  “哦,有劳将军相告。”左虓了然,又冲他拱了拱手,“那就不打扰您了,将军请便。”
  左虓忽然有些心慌,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笼罩了头顶上空。来不及再探,他和柴绍杰一起匆匆赶往大殿。
  刚到大殿门口还没进去,左虓便听见杯盏摔在地上的声音,女皇正在怒骂众人。
  “一群废物!竟然在眼皮子底下也让逆贼把公主捉了去!朕要你们何用?拉出去砍了!”
  数人纷纷下跪求饶,殿内顿时哀嚎一片。
  左虓一听头皮发寒,背脊都冰冷得僵住了。
  小禽兽媳妇儿被绑架了?


  第七三章 岫山宅,端墨砚

  女皇扶额靠在御座上,步摇金珞垂在脸颊,宝光映衬着惨白无血的肤色,神情格外沮丧。
  她对着齐列在下方的众人道:“诸位先回,遴选一事待寻回公主再议。”
  古篱闻言眉稍都未挑一下,静立一旁宛若百年芳树,沉稳默然。沐乘风则稍稍皱了皱眉头,垂眸抿唇似有思量。
  柴绍杰最先沉不住气,上前一步道:“公主殿下遇险,小王定当竭尽全力救她脱困!烦请陛下告知是何人绑走了公主,对方有何目的条件?”
  “是萧氏乱党的漏网之鱼。”女皇委婉推脱:“此事就不宜劳烦王子了,朕已派兵出城搜捕,想来很快便能救回皇儿。”
  柴绍杰不甘心,又出言相劝,再三表明了自己的一腔热血雄心。最后女皇不忍再拒,遂答应了他出城寻人的请求。
  “好吧……”女皇很是勉强,“王子寻人之余,要以自身安危为重,切莫以身犯险。”
  “请陛下放心,小王一定毫发无伤地带回公主!”
  柴绍杰匆匆离去,走的时候不忘看了眼其余几人,目光中有些蔑视傲然,仿佛在嘲讽他们不敢出头的懦弱。
  待他走后,左虓给沐乘风使了个眼色,躬身对女皇道:“公主殿下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且放宽心,不要太过担忧,好好休养等待公主回来才是。万望及早听闻佳音,在下告退。”
  左虓客套两句也退出了大殿,沐乘风随后而走。这下只剩了古篱一人在内陪着女皇。
  “萧氏余孽?”
  忽然,古篱嗤了一声,唇角挂起了然的笑意,道:“我怎不知萧氏还有余孽?”
  女皇原本正在阖眸养神,闻言缓缓张开眼睛,顾左右而言他:“咻咻失踪,国师你为何不急?”
  “急有何用?再者……”古篱噙笑反问,顿了一顿,又道:“我南楚女皇陛下向来英明睿智,杀伐果断。清除萧氏的时候三族之内男女全部斩首,其余活口流放边疆,绝未留下一个不该留的人。我倒疑虑一事,这漏网之鱼何来?”
  女皇被他一问,沉默良久。
  “呵呵……”她也忽然笑了,自嘲摇摇头,“长远以前就常说你心细如发,这等把戏自然是瞒不过你的。实话告诉你,是朕把咻咻藏了起来。”
  古篱径直问:“为什么?”
  女皇微微一叹:“是朕太宠她了,遴选帝婿也由着她胡闹。本来选一个自己中意的男子也无可厚非,但朕还是放心不下。就怕所托非人,最后伤了她。咻咻性子更像长远,既心软又念旧,所谓当局者迷,她看不清谁才是最好的……所以国师,此番是朕设的一个比试,意在考验你等能力。谁能最先找到咻咻带她回来,谁便是我南楚驸马。”
  古篱心领神会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轻飘飘扔下一句话。
  “我会带她回来。”
  细碎哗哗声响起,大殿耳房垂着的珠帘被人撩起,辛晴从后面走了出来。
  她口气笃定:“以国师的本事一定会最先找到公主,看来他赢定了。”
  女皇不以为然:“未必。朕说的是带咻咻回来,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带不带得走又是一回事。”说罢她问:“东西柳逸备好了么?叫他来,朕有事吩咐他去办。”
  ……
  左虓和沐乘风勾肩搭背出了皇宫,找了个僻静茶寮坐下来,随便喊了壶茶水。
  “话说,”左虓摸摸下巴,倒是不急不躁的样子,“那个萧氏是以前的凤君?被女皇抄家灭族的那个?”
  沐乘风端起茶准备抿一口,送到唇边又嫌弃地把杯子放下,说:“是。四年前萧子何逼宫失败,女皇赐他自尽,然后下令诛杀萧氏乱党。那次清洗过后,萧氏后人就没留下几个了,活下来的都在边疆做苦役。”
  “这样说来……抓我家小媳妇儿的人是千里迢迢从边疆跑回来的?”
  左虓拿手肘拐了拐沐乘风,“喂我说死木头你不觉得奇怪?按理说女皇对萧氏如此忌惮,肯定在边境也放了不少眼线,没道理犯人跑了也不知道啊!再说了,大都禁卫森严,小禽兽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掳去了,青天白日的,难不成那些侍卫都是摆设!还有还有,你说这些乱党绑了人肯定是要威胁女皇啊,可为啥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且我看女皇貌似也没多伤心,换做我娘,哭都哭死了,哪儿还能这么镇定……”
  沐乘风想了想,道:“一国之君自然喜怒不形于色。至于你说的那些……叛乱过去四年,萧氏此举可能谋划已久,所以才能得逞。”
  左虓挥挥手,抛了颗花生米进嘴里:“我看不像,早不绑晚不绑,偏偏选帝婿的时候就绑了,哪儿有这么巧。我倒觉得是女皇故意试探我们,许是她晓得了什么也不一定……所以才要为难一下我们,选女婿嘛,当然要挑个文韬武略机智勇猛的才好。哪儿能像我家小媳妇儿,尽搞些煮饭绣花的比试,传出去都贻笑大方!赢了也觉得没面子。”
  “你这些聪明若一早用在正途上,也不会搞成今日的模样。”沐乘风不知是夸是贬地说了他一句,亦觉其言之有理,问:“若是真如你所说,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大都城地广人稠,寻人犹如大海捞针。加上女皇有意设局,要查到公主踪迹恐怕不易。”
  “查什么查?有人带我们去。”
  左虓眉梢一挑,月眸灼灼志在必得:“走走走,找我家媳妇儿去,找到了直接打包带回来拜堂成亲!”

  远离大都皇宫的京郊,岫山山脚。
  这里有座道观,还有座青砖老宅。老宅三房一院,里面有处凉亭,此时尚未立春,亭边枯草黄疏,却也有零星绿点儿冒了出来。
  老宅深房,陈旧古朴的家什,厚厚的青色幕帷之后,有人幽幽转醒,微喃一声。
  “唔……”
  情岫醒来便发觉自己身处陌生房间,脑袋还有些昏昏发沉,四肢无甚力气。
  她揉揉太阳穴,依稀记得出了公主府后上了马车,临走还和左虓说了两句话,然后车夫驾马离开,很快就入了宫。女皇尚在大殿,她进了偏殿等候,那里一切如常,只是紫玉香炉里焚了一种不曾闻过的香,芬芳浓郁,她就有些犯困,于是去榻上小憩一会儿……
  再睁眼,就在此处了。
  情岫起身之后想要出门一探究竟,却发现房门被关得死死,外面一把铁将军把守,撞在门环上铛铛铛的。
  “有没有人呐?有没有人?开开门!开开门……”
  她拍打着房门喊了半晌,嗓子都哑了也无人应声,于是又转身去推窗户,谁知也被封死了推不开。最后只得不甘放弃,坐回椅子上生闷气。
  “是谁那么讨厌把人家关起来……”
  情岫托着腮满脸不悦,没一会儿便口渴了想找水喝。说也奇怪,她虽是被“软禁”在了此处,但房内茶水果点都不缺,甚至还是她素来喜欢的口味。先喝了杯茶解渴,她随即在这方小屋转了一圈,走到屋角的书架处。
  书香墨味交杂,其中还隐含了些许陈年霉湿的味道,看得出来此处许久没有人住了。但是书架上又一尘不染,想来是有人常常打扫。甚至连一侧书桌上摆放的那本书册还是原来模样,翻开到其中某一页,情岫过去探首一看,上书一诗。
  “栏杆闲倚日偏长,短笛无情苦断肠。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傍。”
  小楷娟秀,却又不似出自女子之手,笔锋中带了些许张扬遒劲。情岫情不自禁被这样的诗词吸引,手指缓缓拂过墨字,轻声念了出来。
  “安得身轻如燕子,随风容易到君傍……好痴的女子呵。”
  桌角上有一方端砚,体重而轻,质刚而柔,秀而多姿,水润莹厚。砚台边沿被人雕刻成一枝梅花的模样,繁花落落,几点朱砂散落其上。
  情岫抚上了砚台,觉得它位置摆得有些远了,于是去挪了挪。
  岂料砚台像是被沾在了桌上一样,搬也搬不动,情岫使了好大的劲也未能移动它分毫,倒是身后的“哗啦”了一声。
  情岫一回眸,只见墙上不知何时竟然出现一道狭窄裂缝,刚巧容一人进去。
  她愣了一愣,随即弯眉一笑。
  “原来有密道出去呀!”
  情岫急忙侧身钻进了密道。暗道狭窄,两侧石壁倾轧,她侧着身体走了好一阵方才看见前方折射过来些许光线,于是加快了步伐,终于摆脱了逼仄的窒息感。
  眼睛不适应这样霎时的明亮,情岫眯眯眼,抬起手搭在眼帘上,缓了片刻方才慢慢看清四周。
  一间石室,冷幽幽毫无人气,白光是由墙壁上镶嵌的数百颗夜明珠发出,泠光清冷,虽然明亮却独独没有烛火般的人间气息,就像是仙池幻境那样不真实。
  石室中央摆着一具透明棺木,透过厚厚的水晶片,情岫看见里面躺着一位男子。尸身未腐,容颜依旧。仍是那风华绝代的样子。
  梅长远。


  第七四章 拈花笑,酒言欢

  情岫看见棺椁里的人先是吓了一跳,可又禁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最后鼓起勇气慢慢靠近过去。
  好熟悉的一张脸。
  情岫看着那双紧阖的凤眸,眼梢微微上挑,还有他的眉毛,也和自己一样眉尾略略上扬,彰显出一抹风流之色。丹唇高鼻,俊美极了。
  她不觉摸了摸自己眉角,想起女皇总是抚着此处,幽然叹息。
  “咻咻,你好像长远。”
  五分承母五分承父。她是楚灵熙和梅长远的女儿,她像他们。
  “您是父亲对么?”
  情岫伏在棺椁之上,用手指隔空描摹着梅长远的轮廓,透过冰凉厚重的水晶,她仿佛摸到底下之人柔软温暖的肌肤。
  第一次相见她便认出了他,她并不害怕独自面对一个亡去近二十年的尸体。
  “我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您了呢……有生之年还能相见,真好。”
  情岫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像小女儿撒娇那般对梅长远说道:“小时候您一定抱过我对吧?看,我现在个子长得高高的,也很重,九虎相公老说我吃太多变成了小胖子……呵呵,那我还是不要您抱了,免得把您累坏了。”
  她把脸靠在离梅长远最近的地方,喃喃道:“那我们就说说话……”
  “母亲在宫内为您立了座坟,我一直以为您是葬在那里的,我都不知道你住在这儿。曾经我还偷偷带团圆去了坟冢,叫她给您磕头。”
  “哦对了,您大概还不知道团圆是谁。团圆是我生的宝宝,已经快四岁了,她既聪明又乖巧,下回我带她来这里见您。”
  “您独自住在这里这么多年,一定很孤单吧……”
  “其实我从小到大也很孤独,没有父母,也没有同龄的玩伴……还好我遇见了九虎相公,如果没有他,我永远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
  “我只想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那样,相公疼爱儿女听话,我不想当公主也不想做女皇……父亲,您其实也愿意我平平淡淡的对不对?”
  “……”

  笔直大道之上,一人一马掠过地面,白衣翩然,黄尘飞扬。
  古篱出宫就策马出了大都城,径直奔往岫山。
  他不仅心细如发,他还擅于洞察人心。他跟在女皇身边十余年,对她的心思了解大半,揣摩得清清楚楚。
  藏人处当然要选隐蔽之地,可又不能是人多口杂的地方,而且还要易于掌控。情岫失踪不过小半日,断不可能离京走远。思来想去,唯有一地符合猜测——岫山道观。
  这里是女皇独有情结的地方,也是他难以忘怀的地方。
  因为这里曾经住着那个人。
  梅长远。
  多年不来此地,道观外的柏树已经长到数丈之高,甚至越过了围墙屋檐,郁郁直上飞入云际。
  古篱有一瞬的恍惚。原来一晃二十年,那颗比他高不了多少的小柏竟然成长为参天大树,而自己也已步入不惑。梅长远,故去也有那么久了。
  那么久了……
  “师弟。”
  愣怔中古篱忘记下马,一道平淡地呼唤拉回他的思绪。他放眼看去,道观门口站着柳逸。
  北风簌簌,柳逸静静站在那里,飒飒青衫和柏树翠绿如出一辙。他一向温雅的面容竟然也挂上冷漠,淡淡瞥了眼古篱,开口问:
  “为什么要来?”
  古篱翻身下马,白软衣袂滑过空中,犹如一朵云浮。
  他不介柳逸的态度,微微含笑:“我来接咻咻。”
  那张阴柔面庞带着浅笑,看起来温柔而美好,但谁又知道他其实心冷如铁,就连时光这般锋利无情的刻刀也未曾在上面烙下痕迹。唯一标志着年华逝去的,只有鬓边几缕华发,乍一看,还以为是落雪飞上了青丝。
  有人曾说,霜华覆头,也算白首。
  “那一年,梅师兄带你回来的时候,我也站在这里。”
  往事娓娓道来,柳逸幽幽说:“那日大雪把观前的树都压折了,我出门扫雪,老远就见着梅师兄牵着一个孩子慢慢走回来。”
  漂亮的小男孩,不过六七岁的模样,面庞精致衣衫褴褛,足下一双不合脚的麂靴,新簇鞋面看得出来是才买的,身上也披着宽大的裘衣,长曳拖地。
  彼时的柳逸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梅长远虽然年岁稍长,也未及冠。
  “这是……”柳逸看见人不禁一怔,抬眉问向梅长远。
  梅长远凤目含笑,用手揉了揉男孩儿头顶,道:“咱们的小师弟。”
  梅长远劝说他们的师傅收小男孩儿为徒,老人爱好风雅,弟子姓名也要取诸如梅柳等雅致的名号,所以他给男孩儿取名篱,取傲菊之意。
  古篱是梅长远捡回来的,也几乎是由他一手带大的。衣食住行,处处有梅师兄帮他打理为他操心,从未有人对他这么好。
  梅长远温和良善,不是因为自身高贵而对低贱卑微产生了怜悯,而是发自内心的柔情似水。他会在寒冬腊月给穷人家送去冬衣炭火,他会在洪涝旱灾收留饥民、熬粥施药,他每每遇见卖身葬母之类的可怜人,都忍不住赠银相助。即使他知道这些人多半是江湖骗子,可他还是说“宁纵勿枉”。
  甚至,他还能通鸟兽之灵,能与百兽飞禽言谈。每当他在山脚吹响口哨,群鸟飞来,羽毛五彩锦绣,织就超过凤凰当空的胜景。
  每每见此情景,古篱都会被震撼。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胜过梅长远,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比他还完美。
  那十多年的朝夕相处,对于梅长远和柳逸来说不过是同门之谊,再多就是兄弟之情。可对于古篱,那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他心中早有了一尊神像,风华绝代无人可及。
  “师弟,过来我教你驯鸟。”
  “吹响这个骨笛,鸟儿便会来了。”
  “不同的笛音会引来不同的鸟儿,有时是画眉有时是黄雀……”
  “笛子送你罢,好好练。”
  手中骨笛已经被摩挲得不见丝毫粗粝,宛如一管羊脂白玉,就像梅长远一样温润。可惜赠笛的那人自从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日同样是皑皑大雪,梅长远说去后山踏雪赏梅,清晨出去直至黄昏方回,归来时手拈红梅唇角含笑,眼里闪耀着从未见过的激情。
  古篱端来温酒给梅长远暖身,他小口啜着甜露,眼含憧憬。
  “你拈花浅笑,我把酒言欢……长相厮守,大抵如此罢。”
  此言一出,古篱当时便僵住了,犹如漫漫大雪落满全身,可心中那团火焰,却跳得恣意狂放。
  长相……厮守?
  心跳噗通快要迸出这具躯体,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受到体内这般热烈的涌动。
  等他平复心绪回首想问个究竟,梅长远已经在醉意微醺下沉沉睡去。
  有些东西不去触碰便罢,若是不慎撕裂一道小口,里面的东西哗哗流出,再也不复从前。
  可惜,这些都是一厢情愿而已,数日后雪停了,古篱方才领悟梅长远当日所言是为了谁。
  “师弟,我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和师傅。”
  梅长远临走前,纵然心有眷念,还是敌不过陷入情网的炽热,毅然追随女皇而去。他不厌其烦嘱咐柳逸和古篱,道别的话说了一句又一句。
  柳逸脸色稍显凝重,也再三叮嘱他入了宫小心,只有古篱一言不发,漠然看他远去。
  阔别之后,古篱把自己沉浸在繁冗复杂的古书术数当中,凭他的聪慧很快便让老师傅再无可教,只赞他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是座下最聪慧的弟子。
  只是,老者驾鹤西去前也说:“你们三个各有所长,却也各有缺点。长远太心软,阿逸太中庸,而阿篱你……太执着。”
  执念一生,就仿佛扎根心底的一根刺,拔出来会血流不止,所以只能任由它疯了一般蔓延狂长,最后完完全全把自己包裹起来。
  再次和梅长远联络上,是在三年之后。一只喜鹊带来了消息,一喜一忧。
  梅长远先告诉古篱,他有了一个女儿,刚刚出生不久。然后他也提及了近段日子宫里发生的诡事,感觉不大对劲,希望尽快见他和柳逸一面,有些事情可能要托付于他们。
  谁也没有料到,经年一别,竟是生死殊途。
  当古篱和柳逸去了大都皇宫,见到的是方才被屠倒在血泊中的梅长远,还有刀锋之下的婴孩。
  纵然柳逸师承隐门医术卓绝,却也回天乏力,眼睁睁看着梅长远死不瞑目,眼睛还望向婴儿的襁褓。
  古篱亲手覆上他的眼帘:“你且安心去,这里有我。”
  他拔剑屠尽当时在场众人,把幼年情岫交给柳逸带走,他还杀了只野猫剥皮砍尾,充做“孽婴”交给那群豺狼虎豹。自此以后,他受封国师,暗中和女皇联手,布局十多载,终于一举除去萧子何,灭他萧氏满门,为梅长远报仇雪恨。
  大仇得报,心里却好像也空了,好比失去支撑的藤蔓,倒地不起。
  这个时候,他意外发现那名女婴已经长大成人。
  “咕咕你来啦!”
  “咕咕我要吃杏子。”
  “咕咕我好想你……”
  “咕咕……”
  相似的眼梢一样的眉角,还有心软良善的脾性,懂鸟兽之言的天赋……
  原来他没有死,他用另一种方式延续了下来。
  错失了一次,再也不要重蹈覆辙。
  “我知道任何机关都难不倒你,所以我也不打算拦你。”柳逸拍上古篱的肩头,把沉入回忆的他拉了回来,“我放你进去,只是你要想好,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要娶她?爱慕,抑或……遗憾?”
  鼻腔有些苦涩钻了进去,古篱略微一滞,仍是不改初心,跨步入了院子。
  “我用不着跟你交代。”
  入了院子他轻车熟路进了梅长远的房间,一眼便瞧见了墙上密道,有那么一瞬的愕然,不过还是很快就俯身钻了进去。
  良久的黑暗之后,霎时白光让人眩晕不已。古篱睁眼视物,眸子不再清明,而是弥漫起一股迷雾。
  迷雾尽头,那人眉目如画,一如当年。
  古篱心头一震,不自觉伸出了手,喑哑唤道:“师兄……”


  第七五章 心所想,痴迷惘

  “咕咕,咕咕你醒醒,你怎么不理我……”
  情岫伸出手掌在古篱眼前晃了晃,并未引起他丝毫的反应,然后她试着去扯了扯他的臂膀,却触上了一具冰冷石像。
  古篱失神看着棺椁里的梅长远,狭长眼眸蒙上一层雾霭,混沌迷漫,好似神思已经飞至天际之外。
  他嘴唇微微翕动,听不清在说什么,整个人几乎是被摄取了魂魄。
  漫天大雪中,古篱看见梅长远朝自己走来。
  一截云袖入眼,一缕梅香绕鼻,他好似还是那个稚童,需要抬头才能看清来者的面容。
  尽管饥寒交加濒临死亡的边缘,他却没有像其他孩子那般开口乞怜,而是缩着靠在墙角,轻轻阖上眸子,默默等待死神的眷顾。
  遭逢巨变的没落贵族,不改傲骨铮铮。
  “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旁边的乞儿不住磕头,嘴里念念有词,脏兮兮的小手甚至不敢碰到梅长远洁白的衣角,生怕污了眼前的贵人,更怕错失一点点施舍。
  梅长远弯下腰,亲和问道:“你们想吃什么?”
  “包子!肉包子!”
  “我想喝热汤……”
  “我要吃饭!”
  梅长远点点头,却忽然转身而去,徒留下一众失望的小乞丐。耳畔雪声咯吱咯吱,古篱睁开眼睛冷冷看着那抹走远的身影,嘴角扯出一道讥讽。
  又是一个把他们当猴儿耍的看戏人。
  虽然一开始便不抱希望,幼小的他心中还是不免浮上淡淡失望。外表那样干净整齐的一个人,内心……大约还是俗气的罢。
  他重新闭上了眼。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匆匆跑来,喘息不定。古篱还没睁眼,便听见周围的乞儿爆发出雀跃声。
  “那人回来了!”
  梅长远气喘吁吁地跑近,微笑一指不远处街角的酒楼:“我和老板说好了,你们去那里吃东西,想要什么都可以。”
  一众孩子愣住,面面相觑,纵然心中渴望,但谁也不敢率先迈步。
  梅长远见状又劝道:“去吧,不收钱的。”
  他的微笑是如此亲切,那双令人信任的眼睛很快就瓦解了一群孩子的心防,加上食物的诱惑是如此巨大,乞儿们纷纷站了起来,结伴朝着酒楼走去。
  “你怎么不去?”
  肩头搭上带着暖意的裘衣,古篱漠然张开眸子,看见梅长远杵在面前,一脸和善:“身子冻僵了?我背你吧。”
  说着他便想要背起古篱,古篱防备把身子一缩,道:“我不吃。”
  梅长远愕然:“为什么?”
  稚嫩的面庞染上看透世事的沧桑,古篱轻蔑道:“嗟来之食,不稀罕。”
  “呵呵,”梅长远忽而笑了,用手去揉揉古篱头顶,“小家伙挺有骨气。念过书么?”
  “略识几字。”古篱瞥梅长远一眼,“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你们这种人的怜悯。”
  梅长远来了兴趣:“哦?我们这种人是哪种人?说来听听。”
  古篱嗤道:“锦衣华服,自以为高人一等,可没了这层皮,你还不是和我一样,和他们也一样。”
  他这般说梅长远,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高床暖阁中养大的富贵公子,一夕遭难沦落此地,成为众多乞儿中的一员。
  “你说得对,我们并无不同。”
  梅长远并不因古篱的桀骜无礼而愠怒,反倒顺着他说:“人为何生来要分贵贱?无论王侯还是百姓,皆离不开一日三餐穿衣出行。世间既有士农工商,那便不该有三六九等。纵使国之帝王,也不过一凡人,较之市井小民多的只是那掌管天下的大权。从根源上说天下人同出一宗,拥有同样的血肉之躯,但我们又是不同的,不同在这里。”
  梅长远指了指心口:“念想不同、境界不同、胸怀不同。百姓所想只是丰衣足食安稳康乐,帝王所想却是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甚至名垂青史万古不朽。我所想的不是因为偶尔的施舍换取一夕薄名,而是天下再无饥民饿殍。你呢,你所想的是什么?”
  自己所想的是什么?
  古篱脑海中不断询问自己,却只觉得浑噩一片理不出头绪,明明有一缕光亮指引,却始终找不到出路。
  他清亮的眼睛笼罩上白雪,朦朦胧胧:“我不知道……”
  梅长远凤目熠熠,噙笑伸出了手:“跟我走,我帮你弄清楚。”
  那年皑皑大雪,古篱把手放进了梅长远的掌心。
  今日莹莹水晶,古篱覆掌搭上了梅长远的棺椁。
  他想要什么?
  也许,他从来就没弄清楚过。
  道观之外,柳逸在让古篱进去之后,又迎来了尾随而至的左虓和沐乘风。
  “吁——”
  二人害怕被古篱发觉,一路不敢跟得太紧,待到远远看见古篱入了道观才赶紧过来。左虓拽缰勒马,一跃翻身而下,几乎一步就冲到了柳逸面前。
  “柳叔!咻咻在不在里面?”
  柳逸看他面露急色满头大汗,不觉微笑点头:“在。”
  左虓心头大石放下,咧嘴一笑就准备跨步进去:“我去接她出来。”
  谁知柳逸横臂一拦:“慢。”
  左虓足下一滞,怔愣望着柳逸,黑亮月眸闪着不解。见到如今的状况,他大概已经猜到众人费心搞出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是为了摆脱柴绍杰对情岫的纠缠,毕竟那些选驸马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不是么?女皇明面儿上不好出口拒绝西越,于是就用“绑票”来遮掩一番,而且柳逸也应该是向着自己而非古篱的。可如今他放古篱进去,却拦自己在外是什么意思?
  沐乘风见势捏了捏手腕,也下了马来,大有硬闯的架势。
  “等等。”左虓拦住了沐乘风,转头问柳逸,“柳叔这是为何?”
  柳逸一贯表象儒雅言语无情,他道:“一直以来我都是看在咻咻的面子上才不太为难你,因为在我看来你算不上什么人中龙凤。若论武艺品性你比不上沐乘风,若论算计手段你比不上贵国四皇子,更遑论国师的六艺学识……甚至连柴绍杰,性格上也比你果决刚毅。”
  这样的贬损左虓早已习以为常,他现在无暇恼怒,挠着耳后急吼吼道:“是是是,我一无是处我烂泥糊不上墙。柳叔您换个时间数落我行不?先让我进去找咻咻,不然国师他……”
  “你还性情急躁沉不住气,枉有聪明,却不用在正途之上。”柳逸打断他,继而却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我还未遇见比你待咻咻更真心诚挚之人。”
  左虓赧然摸摸鼻头:“您到底是要夸还是要贬呢……”
  柳逸笑而不答,自顾自道:“以前我总是想一定要挑世上最拔尖的男子给咻咻做夫君,现在……我想还是任由她自己喜欢罢了。下面这道关卡是专为你而设,只要你过了这关,不仅我,包括女皇陛下也会欣然认可你的身份。”
  左虓顿时底气十足,心血澎湃拍拍胸口:“什么关卡柳叔您说,我保证能过!”
  “那就跟我来吧,劳烦沐公子在此等候。”
  柳逸带着左虓进了道观,却并未带他去梅长远的故居,而是来到另一间房外停下脚步。
  “咻咻落下一支步摇在里面,你去找出来。”
  嗯?!
  左虓惊讶:“这么简单?”
  柳逸点头:“是。快进去,给你一盏茶功夫。”
  左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连推带搡推进了房间,身后房门“哐”地关上,还咔嚓一声落了锁。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定了定神便打量起这间屋子来。房内没有烛火黑黢黢的,只又一点白光透过窗棱缝隙透进来,照得勉强能看清摆设,而且窗户上也被钉了长条木头板子,轻易出不去。
  还好怀里有个火折子,左虓摸出来打燃,借着微弱火光寻找步摇,逐一扫过地面石砖。
  嘶嘶——
  好像有什么光滑绵软的东西掠过脚背,冰凉冰凉的。左虓登时心头一紧,赶紧弯腰一照脚下,刚巧看到一缕金色的尾巴掠过去。
  噗一声,火折子掉在了地上,火光顿时熄灭了,墨色中左虓吓得脸色恰白,腿脚发软几乎快要昏厥,同时四面八方涌来了数百条细长软曲的身影,纷纷盘踞在他脚畔。
  这是一间蛇屋。

  隐蔽的石室当中,情岫怯怯缩在墙角坐着,抱膝看着不远处陷入梦魇的古篱,心头惧意浮现,既怕且忧。
  这样痴迷惘然,又带着倾慕惆怅的复杂眼神,她不止一次在古篱狭长温柔的眼眸中看到过。只是那双眸子通常是望着自己的,而今天头一次看到他对着梅长远也露出这般神情。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
  当日鸥鹭堂树荫下,他对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她以为自己不曾忘的幼年也是他没有忘却的,岂料他难以忘记的却另有其人。
  情岫忽然觉得好遗憾。她没有见过活着的梅长远,所以无法得知当年的他有着怎样的霁月风华。可从女皇这一生的钟情,还有古篱这一生的痴然来看,他定是全天下最好的男子。
  同时,长久萦绕在心中的愧疚感一瞬间也淡去不少。在这场姻缘的抉择中,她最担心的是对不起古篱,害怕辜负他的一腔情意。可是现在她赫然发觉古篱这番情愫其实是源于自己的父亲,是一场放错了位置的情感。
  既然两者皆不相爱,就不应该硬要捆绑在一起,耽误了彼此。
  情岫坐在地上定定想着,古篱站在棺旁静静思着,时光徐徐流逝,最后被夹道里钻出的左虓猛然打破。
  “宝贝儿!”
  他显得颇为狼狈,衣衫不整鬓发蓬乱的,苍白嘴唇还没有恢复血色,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步摇。情岫闻声惊喜爬了起来,一头栽进他的怀里。
  “九虎相公你可来了……”
  听着情岫略带哭腔的撒娇声,左虓拥住人抚着她后背安慰道:“我当然要来了。乖了乖了,不许哭鼻子,看见我要笑嘛……”
  “嗯。”情岫闷声闷气应道,在他胸襟揩了揩眼,仰头说:“不知谁那么可恶把我抓到这里来,见不到你们我都好害怕,咕咕来了又不理我。”
  经她一说,左虓向棺椁那方看去,见到古篱彷如老僧入定一般站在那里,失了心神。他问:“棺里的是谁?”
  “是我爹爹。”情岫牵起左虓的手,“我带你去跟他打个招呼。”
  小禽兽媳妇儿的父亲?那就是他的……岳父大人!
  左虓怀着敬畏之心走近,透过厚重水晶窥见底下之人,不禁感慨果真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男子,怪不得人人都为之疯狂。
  “我们一起磕个头吧。”
  左虓拉着情岫在棺侧跪了下来,朝着梅长远叩首,嘴里小声喃喃念了几句。
  拜完之后左虓拉着情岫要出石室,情岫指着古篱:“咕咕怎么办?”
  “没事,柳叔也在外面,叫他进来看国师大人,我们先出去。”
  正说着话,左虓却突然脚踝一软跌了下去,摔倒在地。
  情岫赶紧去扶他:“九虎相公你怎么了!”
  这是她才发觉左虓浑身冰凉,脸色也白得异常,嘴唇隐隐发乌,很不对劲的模样。
  她吓得一下就哭了:“九虎相公你不要吓我……”
  “没、没事。”左虓挤出一抹勉强笑容,有气无力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被蛇咬了一口。”


  第七六章 韶华春,无人负

  “我要娶我就要娶!”
  情岫坚决的声音从大殿里面传了出来,跃进古篱的耳里,惹得他生生停下了步伐。
  女皇语重心长劝道:“若是以前朕便也由着你罢了,只是如今左世子的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御医们都说恐怕活不了几日。”
  “能活一日是一日。”情岫含泪喊道:“反正我就是喜欢他,就要娶他当相公,就算只有一天我也乐意!”
  女皇无奈还想再劝:“朕不忍心看你新婚未过便要送他走,你想陪他走完最后这段日子也无不可,不过驸马还是另选一人的好。朕看沐乘风就不错。”
  “他才不好,没有人比九虎相公更好!”
  情岫的情绪一下变得激昂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喊道:“他们一个个接近我都有目的。死木头是要抓我回来,喂喂喂是要利用我扳倒讨厌鬼太子,还有那个柴绍杰,来求亲不过是因为我是皇太女长公主,就连咕咕对我也不是真心的,他只是因为我长得像……反正这些人没一个是真心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只有九虎相公最好,他从来都没利用过我,我是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他才不管我是不是公主,以后会不会当皇帝。他也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哪里不好,他宠着我护着我,你们都不要我的时候只有他陪着我,让我过得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现在他要死了,最后的心愿就是和我成亲。上回我们都没有喝合卺酒,他说那样去了阴间就算不得是夫妻,他怕在奈何桥上等不到我,下辈子投胎也找不到我……”
  情岫哭得厉害,泣不成声:“我以后都见不到他了,再没人陪我划小船摘荷花,也没人陪我看皮影玩花灯……就算有,也不会是九虎相公,没有人可以代替他。都怪你们,好端端把他扔到蛇窟里去,我恨死你们了……”
  古篱足下似有千斤迈不动步,万事皆有把握的他有了一丝震撼。
  长久以来,所有人都以为情岫还是山谷中不谙世事的纯真少女,都以为她心思简单好糊弄,谁也没有料到其实她早就看穿了一切,而且看得那么明白。
  别人的心思她并非不知,她不说只是因为她性情纯善、胸怀广阔,她不想给这些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瓜葛的人难堪,也不想挖掘出那些深藏的丑恶人性。她在尽着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努力淡化这些纠缠,让所有事变得尽可能美好。
  她从来就清楚自己要什么,所有人都清楚自己要什么。
  情岫要左虓和团圆,所以无论遭受过怎样的伤害,她依旧选择原谅。
  左虓要情岫,所以他舍弃故土,千里迢迢追来了南楚。
  女皇要在死后与梅长远同葬岫山,所以她偷偷把梅长远尸身放置在了道观。
  柳逸要一切回归正轨……
  辛晴要与夫君白首到老……
  沐乘风要去娶心爱的女子……
  柴绍杰要西越国强盛……
  由始至终,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活得不清醒的人只有他古篱一人而已。
  雪落了几场,清醒了几场。其实当初在年少最好的时光能够相遇,早已是人生最美的一场。
  他想要的,已经拥有过了。一段青春韶光,无人辜负。
  女皇从未见过情岫这般固执己见,正在愕然之际,古篱已从大殿外走了进来,躬身行礼。
  “国师你来得正好,快帮朕劝劝咻咻。”
  女皇见他到来赶紧这般说道,古篱抬起头来:“陛下,今日臣来有两事相求。”情岫以为他也要劝自己,正要抢先说话,不料竟听古篱说道:“其一,请陛下为公主和左世子赐婚。其二,臣要向陛下请辞国师一职。”
  乍听他这般一说,女皇吓了一跳,都没反应过来:“你要去哪里……”
  不等女皇出言挽留,古篱又开口道:“这么多年臣也累了,想去其他地方走走看看。”
  说罢他走过去牵起情岫的手,紧紧一握之后松开,带着几许眷恋说道:“以往是我太一厢情愿,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很抱歉伤了你。从今往后我便不在你身边了,有那人照顾你我很放心,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团圆。”
  最后一次,他覆唇过去在情岫额头亲吻了一下。
  情岫眼眶酸涩,哽咽道:“咕咕你还会回来么?”
  古篱含笑不语,径自离了大殿,梨白衣裳滑过朱槛,带走了一份大都皇宫里从来不缺的寂寞。
  情岫追到门口,扶着门栏大声追问:“你还会回来么——”
  古篱装作没有听见,大步朗朗,下了台阶走过广场,很快消失在了巍峨宫门之外。
  回来么?也许罢。

  又是一年春来时。三月初三,大都百姓一早便换上新衣走到街上看热闹,欢迎普天同庆的大喜事。
  平阳公主大婚。
  原本按例是要驸马着常服玉带,乘马至和宁门,易冕服,又至东华门,用雁币玉马等行亲迎礼。可是这回的驸马实在是情况特殊,据说昏迷七日还未苏醒,所以礼制被迫更改,换成公主一人在宫中向女皇行礼,然后再乘辇回到公主府完成其余仪式。
  此刻,原本该在床上“挺尸”的左虓正懒垮垮靠在床头,端着盘干桂圆吃得起劲。
  小团圆也在房里,爬上凳子去摸桌上的驸马冕服,拽着条红绦子扯来扯去。除了小家伙还有两人也在,沐乘风与吴不能。
  “噗!”左虓吐出一个桂圆核儿,指着团圆喊道:“那个那个,死木头快把我家乖乖抱下来,当心摔着。”
  沐乘风瞟他一眼,脸色不大好,却还是不吭一声去把团圆抱了过来,往左虓怀里一塞,道:“数日昏迷不醒的人不该有那么好的精神。”
  左虓瞪他:“我说你别那么阴阳怪气的行不?就你这臭脾气我家左芝受得了才怪!好不容易今儿小禽兽去了宫里,我逮个空喘口气还不成了?”
  沐乘风讽他:“装神弄鬼倒是一把好手,无耻骗子。”
  左虓得意龇龇牙:“再无耻也是你大舅子,你敢不、服、气?”
  “好了好了。”吴不能见他二人又要吵起来,急忙出来转移话题,“世子给我看看您的腿,应该重新上色了。”
  沐乘风这才冷哼一声不作理睬,左虓翻了个白眼,把裤腿挽了起来,只见一块巴掌大的肌肤“化脓溃烂”,膝盖以下的地方全是紫色,条条经脉突显出来,呈现青乌,看起来极为渗人。
  吴不能倒出一小碗药水,用布放在里面浸了浸,慢慢擦拭起左虓的“伤口”来,一边擦一边说:“虽然这染料不褪色,寻常大夫也不大看得出端倪,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再重新上一道色好,免得露出破绽。”
  左虓又剥了一个桂圆吃,笑着拍拍吴不能肩头:“兄弟谢了啊。”
  吴不能略微羞赧:“世子客气了,以后还劳您多多关照。”
  “这还用说!”左虓豪气答允,转眼看见桌上大红冕服,笑得月眸都眯成了缝儿,搓着手掌满怀憧憬:“哎呀呀,今晚就要娶媳妇儿入洞房了,激动呐……”
  沐乘风还是一张臭脸,泼他冷水:“记着答应我的事,明日我们就启程去你家提亲。”
  左虓故意气他,指着腿说:“明儿可不行,没看见我还伤着么?少说也要休养十天半个月的……”
  “就明天!”沐乘风突然拍案而起,“你若出尔反尔,我现在就进宫向女皇告你个欺君之罪。反正婚事还没尘埃落定。”
  看着沐乘风嘴角的冷笑,左虓败下阵来,举手妥协:“得得得,依你依你。我说你急个什么?以前三四年都不急,现在三四天都等不了,有你这种人么,后知后觉!”
  沐乘风这才重新掀袍坐下,淡然道:“不关你事。”
  左虓登时又怒了:“你要娶我家小妹还说不关我事?姓沐的混账,别得寸进尺!”
  团圆一直好奇戳着左虓的腿,闻言方才抬起头来,懵懂问道:“大石头你有妹妹啊?”
  “是啊。”左虓捏捏团圆肉嘟嘟的脸蛋,笑道:“我的妹妹就是你的姑姑,过段日子你就能见到她了。”
  “咕咕?”团圆托着腮,“那和姐姐的咕咕是一样的么?也是国师大人?”
  左虓哈哈大笑:“哈哈,此姑姑非彼咕咕,等你见了就知道了。哦对了对了,从明天开始乖乖你要改口了,叫我爹爹,叫小禽兽娘亲。”
  团圆嘟嘴玩着手指头,有些不情不愿的:“我还是喜欢喊你大石头嘛。”
  左虓见宝贝女儿郁结的样子一下就心软了,赶紧亲亲她:“好好好,喜欢喊什么就喊什么,直接叫名字也没关系。乖乖宝贝儿……”
  沐乘风对左虓在小团圆面前的“谄媚”样子嗤之以鼻,不过听到国师的名字,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觉得有必要给左虓说一说。
  沐乘风问:“国师临走时来过公主府么?”
  左虓摇头:“没,你问这作甚?”
  “没什么,就是那日在宫门口我与国师寒暄了两句,得知他决意离去我有些惊讶,于是问他难道不管公主了?你猜他如何说?”
  古篱有些感慨地说:“她有喜欢的人陪着,不再需要我了。”
  沐乘风试探道:“可是御医皆说左世子伤重不治。”
  古篱嘴角轻扬:“据我所知,蛇是柳逸放的,而按照辛晴素来的性子,一定会事先拔掉蛇牙,免得伤了她夫君。再者,区区蛇毒岂会难倒柳逸?左虓这招实在算不得很高明,也就是咻咻那个傻丫头……呵呵。”
  原来左虓当日被咬是真,可房内的蛇都是被拔了毒牙的,他却并不知道,当时只是一心想要去接情岫出来。见到情岫后又过于激动,加上之前被吓狠了,一惊一喜交加之下,就产生了那般类似中毒的症状。脸色发白浑身冰冷,嘴唇也泛起乌色。
  一开始左虓是真以为自己没命了,后来发觉没事,脑子里转得飞快,干脆来了个将计就计。
  以他对小禽兽媳妇儿的了解,只要说自己活不久了,无论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都一定会答应。要是他安然无恙,天知道女皇说话算不算话,万一又反悔了不肯把小禽兽嫁给他咋办?不如来个生米煮成熟饭,虽然这锅饭孩子都已经生了,但还缺个名分,他左虓现在要的就是个名分!
  左虓偶尔也兀自叹息,自己怎么就搞得像个深闺怨妇一般,天天心心念念的都是名分正房这之类的事儿?他明明是个大老爷们儿啊!
  不过管他呢,只要拥着小禽兽媳妇儿,再抱着宝贝乖女儿,他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小白脸就小白脸,吃软饭就吃软饭,他乐在其中。
  怀着这样甜蜜蜜美滋滋的心情,左虓终于迎来了自己的二次成婚。
  尽管,他依旧还是出嫁的那一位。


  大结局

  共结丝萝山河固,永谐琴瑟地天长。
  门外金字红纸的对联上书祝词。公主府的洞房内,重茵铺地,帐幔御幄,梁上吊着华丽的宫灯,织锦绣缎环绕的床榻上,左虓静静躺着。
  “你们都下去吧。”
  情岫在宫中拜过女皇,去太庙行礼之后就回了府,她出言遣退了下人,独自进新房关上了门。
  脖子几乎快被沉甸甸的凤冠压断,情岫去掉庄重华贵的宫装,换上轻柔常服坐到床沿,像往常一样拧了绒巾给左虓净脸。
  “九虎相公你都好多天没醒了。”情岫自言自语道:“上回你说想跟我重新成一次亲,你看我们今天就正式成婚了,母亲的诏书也发了下来,我还去宫里面拜过了先祖……外面街上也好热闹,人挤人的,我坐在高高的车辇上,看见子民脸上都是喜庆的笑容,他们都在为我高兴呢,我也好高兴,可惜你没在,不然能同我一起朝他们挥手……”
  她把绒巾扔进水盆里,拿梳子给左虓梳着头发,继续说话:“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驸马,他们说你生是公主的人死是公主的鬼,呵呵,这下去了阴间也不怕了,判官簿上肯定记着呢……”
  左虓呼吸还是浅浅的,仿佛气若游丝。情岫说了一阵话,俯身下去靠在他的胸口,泪水滑出眼角。
  “九虎相公你怎么都不醒……”
  左虓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滚来滚去,睫毛微微颤抖,似要睁眼又难以睁开的样子。
  他不是不想醒,只是看小禽兽媳妇儿这么悲戚戚的样子,他突然“诈尸”会不会吓死她!
  到底是先哼哼两声好?还是索性坐起来好?
  正当他踌躇不定之时,胸口一轻情岫已经直起身子,站起来去端合卺酒。
  “上回成亲的合卺酒都被你一个人喝光了,这次我们要补上。”
  情岫端来杯子抿了一点含在口中,覆唇下去轻轻吐了一点到左虓嘴里,然后自己再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甜辣绵长的酒液里带了一点点苦涩,左虓尝着合卺酒的滋味,眼角都有点湿润。
  从少不经事的懵懂少年男女,一步步走到今日情深意重的伉俪夫妻,他和她都太不容易了。
  他们并非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他们只是世间千万人海中的普通人,他们或许不够聪明、或许不够出众,但两颗质朴的心相互吸引,彼此包容对方,相濡以沫、生儿育女……谁说他们不是最完美的一对?
  他们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其他的风浪,既然未来不可预知,那便好好活在当下。珍惜眼前的每一刻,悲喜共悯,酸苦同食,日复一日观数晨钟换暮霭,莫辜负了这场两情相悦的繁华羁绊。
  情岫把脸儿偎在左虓脸颊,贴唇到他耳畔说道:“你不许扔下我,否则我会娶新的相公回来跟我双修,团圆有了新爹爹就会很快忘记你的……你听见没有?千万不许扔下我不管……”
  腮边好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情岫伸指一抹,赫然见到指腹上的血迹。她定睛一看,发觉鲜血是从左虓鼻孔里流出来的。
  “来人!快来人!找叔叔来——”
  情岫惊慌失措就要夺门而出,冷不丁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
  她甫一回首,就见左虓已经睁开了眼睛,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抬袖一揩鼻端擦掉血渍,眼里晶莹晶莹的。
  他眯起眼笑着唤道:“宝贝儿。”
  “你醒了!”情岫大喜过望,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声音哽咽几乎又要大哭一场,“你先等等,我、我找叔叔过来给你看看……”
  左虓牢牢搂住她,道:“不用看了,我没事。”
  “怎么能不看?”情岫担忧不已:“你伤口都还没好,刚才又流鼻血了……”
  左虓闻言脸红了几分。流鼻血这事儿倒不是他想,都怪白日吃的那些桂圆上火,加上小禽兽媳妇儿又亲又抱的,她那身子又香又软,以前就常常搞得自己流鼻血,这会儿一激动不又重蹈覆辙了?想再继续装睡都没法,只好无奈“还魂”。
  “我流鼻血是被你气的。”左虓捧起情岫的小脸儿,狠狠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咬牙切齿道:“我死了你就要找新相公是不是?还要让我女儿认别人当爹,我一听气得不行,就差没吐血了!”
  情岫破涕为笑:“呵……你敢死就试试!我真的会娶十个八个相公回来,天天喊他们给你上香,让你在地下也不安生。”
  左虓揉着她的脸,笑道:“哈哈,我这不是被你气活过来了?”
  “真好。”情岫靠进左虓的怀里,依偎着他问:“你能醒过来就好。九虎相公你伤口还痛不痛?我去叫叔叔来给你看看。”
  说着她又想出门,左虓不依,硬是把她拽进怀里箍着,嬉皮笑脸的。
  “我好得很,大晚上就别麻烦柳叔跑一趟了。再说今天可是咱们的好日子……”他不怀好意地眨眨眼,“上次成亲咱们没喝合卺酒也没正式洞房,刚才补上了合卺酒,现在该补洞房了吧?”
  情岫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嗔怒轻捶了他一下:“你净想这些不正经的!谁要跟你洞房了,你好好休息养病才是。”
  左虓厚起脸皮耍赖,埋头在她胸口蹭来蹭去:“上次就没洞房,今天你又不让我洞房,难不成还要我再嫁你一次?宝贝儿,我个大男人嫁来嫁去本来就很没面子了,你于心何忍呐……”
  情岫有点心软,咬咬唇:“可是你还没好嘛……”
  左虓“腾”一下坐直,昂头信誓旦旦:“保证龙精虎猛!大战三百回合不成问题!”
  情岫:“……”
  公主府的另一处院子,团圆跟辛晴柳逸呆在一起,嚷嚷着还要吃杨梅。
  辛晴不允:“都吃一盘儿了还吃,晚上吃这么多要积食的。”
  团圆不高兴了,嘟嘴埋怨道:“娘亲都不疼我!如果是大石头,他一定会让我吃的,我以后不喜欢你了,我喜欢大石头。”
  辛晴咬牙一点小家伙的额头:“你这小东西,好的不学学那混账小子,哪来这么多弯弯肠子?竟敢威胁老娘。”
  柳逸浅浅笑了一回,也帮腔道:“杨梅明儿个再吃,我给你留着。吃多了牙齿会坏掉的,到时候变成豁牙的老婆婆可就不漂亮了。”
  团圆一听害怕极了,赶紧捂住嘴:“那我还是不吃了,我才不要当没牙的老婆婆,好难看呵。”
  “鬼灵精。”辛晴乐得大笑,笑过之后不免感慨:“唉,上次咻咻成亲的时候我还挺难过来着,那丫头是我一手拉扯大,女儿嫁人为娘的哪儿会不伤感?我想着恐怕以后的日子都难熬寂寞咯……还好又送了个团圆给我,我这辈子就一直带孩子吧,有这些小家伙陪伴,那日子才叫有趣儿呢!相公你说是不是?”
  柳逸点头笑道:“娘子还有我呢,为夫陪你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老夫老妻还说这些肉麻话……”辛晴难得不好意思,脸颊飞上桃晕,又问:“哦对了,这三月天怎么会有杨梅?哪儿来的?”
  柳逸拈起一粒还未完全成熟的杨梅:“是卫东澜送来的,他是左虓的亲表兄,即将登基为皇。想来送这个是有什么特殊含义罢。”
  辛晴了然:“哦。相公,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听说那天在道观国师仿佛中了邪,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团圆瞪大了眼,一脸好奇:“中邪?什么是中邪?”
  “世上没有中邪这回事。”柳逸慈爱摸着团圆的头顶,道:“师弟固执不听劝,寻常法子也瞒不过他。于是我在袖口处抹了些许迷药,找机会拍上他的肩头,彼时少许药粉飞起钻到他鼻子里,他嗅了以后便有点神思恍惚,再加上见到梅师兄难免激动,所以才会那般失态。”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长嘘一气,叹道:“当年我们同门三人,如今死的死走的走,也就留我一人在此了。”
  团圆看他略微惆怅的样子,伸出小手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心,奶声奶气道:“爹爹不要难过,团圆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柳逸不觉笑了:“咻咻小时候很怕我,都不太敢跟我说笑,你却是个胆大的。其实我看你倒更适合继承皇位,好好栽培一下,过个二十年说不定比当今圣上还要出色……”
  辛晴一抬眉,问:“相公又想收学生了?”
  “嗯,当久了教书先生,一下没徒弟还真不大习惯。陛下正值盛年,起码还要在位一二十年,我们有的是时间把团圆带大……”

  浅浅月光穿透夜色雾霭,良夜已深,团圆早在辛晴怀中睡着了,柳逸二人正准备回房就寝。
  “柳先生——柳先生——”府中奴仆急匆匆跑来,老远就嚷嚷道:“公主殿下不好了!先生您快去看看!”
  喜房之中龙凤烛烧了大半,蜡油滴到地上凝结成块,左虓端着痰盂半跪在床头,情岫正对着里面吐得昏天黑地。
  “宝贝儿再坚持一会儿,我差人去请柳叔了,他马上就过来。”
  左虓连上衣也来不及穿,裸着上半身,下面只着一条薄裤,不住给情岫抚摸背脊,轻声安慰着她,自个儿懊恼不已。
  明明头两次都好端端的,小禽兽媳妇儿也很舒服,所以他才想再来第三回,谁知连嘴都还没亲上,情岫就翻身起来要吐,直喊头晕身软。
  左虓被吓住了,难道是他太生猛,所以把媳妇儿折腾出病来了!
  想到这里他就一身冷汗,话也不怎么说得顺畅了:“宝、宝贝儿……我、我弄伤你、你了?”
  情岫呕了许久把腹里的东西都清空了,捋捋胸口,有气无力道:“你没有弄伤我,其实我前两日就觉得胸口有点闷,堵着堵着的,九虎相公给我拿点酸梅子过来,压压腻味儿。”
  这时辛晴在外喊门:“咻咻?咻咻?”
  “诶,婶婶您稍等。”左虓赶紧给情岫穿好衣裳,自己也随便披了件外衣,赶紧小跑着去开了门,把两人迎了进来,“柳叔您快给咻咻看看!”
  柳逸先伸手去探了探情岫额头,又叫她张嘴看了看舌苔颜色,这才覆指搭脉。左虓在旁紧张盯住情岫,背脊绷得紧紧,一副如临大敌的神色。
  片刻柳逸收手,露出一抹柔笑,伸手揉了揉情岫脑袋:“都当娘亲的人怎么还如此糊涂,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左虓急忙追问:“咻咻没事吧?是不是吃坏了东西?要不要开药?”
  “你也是个不中用的。”柳逸没好气看了左虓一眼,噙笑道:“药是一定要开的,不过是安胎药。咻咻,你有喜了。”
  左虓大惊:“你、您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家相公说咻咻有孕了!你又要当爹了,团圆要多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辛晴冲着左虓耳朵一通大吼,忽然看见乱糟糟的床榻上还有块用过的帕子,一下就晓得了左虓刚才肯定在缠着情岫欢好,登时一怒拧上了他的耳朵,揪着拽出门,咆哮道:“你个混账东西就会自己贪舒服,不知道女子怀孕前三月胎象不稳不能有房事么!臭小子!就会辛苦我家咻咻,精虫上脑的家伙……”
  “哎哟哟,婶婶饶命!我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院子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情岫坐在床榻上,含笑摸着自己的小腹,眼眸里盈满幸福的光芒。
  她现在坚信自己上辈子一定是位诚心的修行者,只是她不修仙道,只修情缘。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此生最幸,她修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