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章 红梅落,装病卧
“先说好不许哭鼻子,疼厉害了就咬我。”
左虓坚举已久,贴身抱着情岫,但觉少女兰香,遍体芬芳。他含住小巧樱唇,舌尖细细舔舐。情岫也很知情识趣,主动探出丁香小舌到他口里,交吻一番。
两人缠缠绵绵,左虓伸手滑入情岫双股之间,去探那方莲华之地。情岫下意识把腿一缩,终于露出一丝羞赧。
“咦……羞羞。”
她这番含羞带怯的模样甚是少见,左虓微微含笑,哄道:“宝贝儿,给我摸一摸,待会儿我也让你摸我的。”
未经开垦的少女密地柔软且小巧,含着一股凝香气息,幽幽芳洁。左虓徐徐探入指尖,刚进毫厘情岫就喊疼起来。
“你弄疼我了……”
蛾眉紧蹙,她一双勾魂媚眼里含了薄薄一层晶莹,甚是惹人怜惜。
左虓收手,有些气馁地叹道:“唉……你这么小,我还真怕你受不住。”
情岫生怕他临场反悔,环臂紧紧搂住他脖颈,道:“碧玉年华怎算小?九虎相公我受得住的,你快点嘛。”
“呵,傻瓜。”左虓低低笑了两声,对她的曲解习以为常,只说:“等你见了我的你便明白了。”
他解开自己裤腰,抓着情岫的手,让她握住了自己的坚硬昂扬。
左虓对自己这方面很自信,几个男孩儿一起长大,小时候就会比谁的麻雀大,他可算是佼佼者。长大了他又习武,身强体健精力充沛,这种事儿上肯定厉害得很!
他似是炫耀地问:“怎么样?大不大?”
情岫小手环住摸了摸,惊讶赞叹:“粗粗热热的,还会变来变去……好有趣啊!”说罢她握住拽了拽,“九虎相公这个可以给我玩儿吗?”
“哎哟哟,别拽别拽!”左虓哭笑不得,“你想玩儿每天都给你玩儿。但你别乱扯啊,扯坏了我这辈子可就惨了。不对,你会比我还惨!”
情岫赶紧松手,吐吐舌头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个东西。它是作甚么用的?”
左虓顺势俯身下去亲吻住她的胸口,情兴浓浓,咕哝道:“双修全靠它了,你会欢至仙境……”
细吻轻抚,左虓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摸到指下一缕滑润清露,他迫不及待直起身子来,把贲张的怒龙抵在了莲华入口。
左虓贪恋情岫嘴唇的柔软,亲了又亲:“我要开始了。”
重剑亟入,情岫搭在左虓肩头的双手登时一紧,指甲都深深嵌入他肌肤之中。那双媚人的眸子迅速聚起水汽儿,汪汪的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却硬是咬住唇没有吱声儿。
反而是左虓“嘶嘶”两声,喉咙间发出低吼,一副既痛苦又痛快的模样。眉心一点微蹙,动作却愈发狂猛起来。
“宝贝儿,你可真是个宝贝儿……我差点都要出来了……”左虓俯身紧紧贴着情岫,吻着她颈窝:“别咬自个儿嘴巴,咬破了不漂亮。来,咬我肩膀……”
“嗯。”情岫痛极了,弱弱应了一声,张嘴就狠狠咬住左虓肩头。
“呃!”
左虓扬起头来闷哼一声,手掌紧紧按住情岫腰肢,猛力摆弄起来,一口气就顶了百回。情岫如浪中小舟,随着他起伏摇摆,发间玉簪扣在瓷枕上,铛铛声清清脆脆。
香汗如雨,红梅落地。一出颠鸾倒凤,好不香艳。
情岫一开始如撕裂般痛得无以复加,过了片刻好了些许,只是她初试云雨,左虓如此饿虎扑食,难免吃不消。
她娇滴滴地唤左虓:“九虎相公,九虎相公,你轻一点、轻一点好不好……”
“小禽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我发誓。”
左虓听到求饶声越发兴起,欲罢不能,托着她娇软的身子一味侵入,意乱情迷中许下沉重誓言。
“若违此誓,我死无葬身之地。”
……
定远侯府的左世子又病了,整整三日没有出房门,还有他新纳的情夫人也是,俩人一同卧床养病。
左老夫人杵着拐杖捶地:“怎么现在才来禀报,你们欺我老人家耳聋眼花是不是?!诗棋快去请苏太医来瞧瞧,不要让世子拖出大毛病来。”
诗棋为难:“禀老夫人,是世子说不看大夫的,而且……”
左老夫人问:“而且什么?有话便说,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吞吞吐吐了。”
诗棋眼梢余光先瞟了琴画一眼,只见她白着张脸儿,眼睛如杏核般红红肿肿的,看样子哭了好几天。诗棋叹道:“而且世子说了,以后都不要奴婢和琴画前去伺候。”
“何出此言?你们可是惹到他了?”老夫人闻言一怔,雪眉皱起,“虓儿平素脾气好,若非出了大事,断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说着琴画眼睛一红,忍不住向老夫人告状:“都是情夫人!世子的魂儿都被她勾走了,哪里还瞧得见奴婢们,恨不得早早把我们打发出去才好……”
老太太听了招招手:“扶我去虓儿院子看看。”
檀门紧合,明窗轻掩。
左虓站在床边,正在伸手扯被子:“过来!”
情岫身上紧紧裹着荷色彩鸳鸯被面儿,缩着腿躲在床角,使劲摇头:“我不要!九虎相公,今天就算了好不好?我们明天再来……”
以前她是很想知道双修到底是怎么回事,但等到亲身体验了之后,才发现竟然疼得那么厉害。
前天来了三次,昨天也是三次,今天说什么也不来了。她腰腿酸得厉害,站都站不起来,需要好好休息。
左虓可不这么想,小禽兽媳妇儿现在从头到脚都是他的人了,胸大腰细腿长皮肤滑的滋味甚是销魂。他就喜欢多多疼她,每天才三次,他还嫌太少了!
可惜今天一大早这小妮子就和他闹别扭,躲着不愿意过来,左虓好声好气哄了半晌她也不松口,弄得他都快恼了。
左虓把脸一沉:“不听相公的话了?”
情岫紧紧抓着被角,表情怯怕:“我没有不听你的话,只是……你那个东西都弄得我出血了,现在还疼呢。”
左虓脸上一臊,低头瞟了眼床上的红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小媳妇儿年纪小人娇嫩,确实经不起折腾,是他疏忽了。
“宝贝儿,过来我看看。”左虓爬上床去掀被子,情岫以为他要强来,吓得小腿一个劲儿乱踢,蹬了他胸口好几脚。
“别闹,我看看伤着没。”左虓好不容易才按住人,一把撩开遮掩,低头下去仔细瞧了瞧:“是有些肿……待会儿我去找些药膏来抹上。”
言毕他倾身过去,衔住情岫嘴唇狠狠吮了一回,意犹未尽地说:“今儿就先放过你,给我好好养两日。等你好了,看我怎么讨回来……”
情岫心头大石放下,莞尔一笑,嘟嘴亲了左虓一口:“相公你真好,那等我不痛了再和你双修。”
“虓儿?虓儿?”
正当两人亲亲热热的时候,屋外响起左老夫人的声音:“虓儿你好些没?祖母来看你了。诗棋,把门打开。”
听见老太太要进来,左虓赶紧扯过被子把情岫连头笼住,自己利索钻进被窝里,躺下装病。
左老夫人一进门就察觉到异样,房内香氛幽幽,空气里弥漫着靡靡情欲之味。屏架上堆的散乱衣物,床头缀珠花的绣鞋,层层低垂的绣帐……无一不彰显着房主人的旖旎情事。
想老太太也是过来人,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老人家不动声色,吩咐余下人在外面等着,独独只留了诗棋琴画在旁,上前去看“重病不起”的孙儿。
“祖母,”左虓在床上“虚弱”地唤道:“孙儿没事,睡一觉就好了。您别过来,当心也染上风寒。”
老太太气他装病骗人,故意不买账,走上前撩开半透明的纱幔,关心道:“怎的病了几日也不见好?定是不好好吃药的缘故。虓儿来,先喝了这碗治风寒的药。”
左虓靠在床头坐着,看着琴画端上来碗汤药,想起苦药滋味,不觉脸上一僵,讪讪推辞:“不用了祖母,孙儿没事,真的没事……”
老太太目光扫过床铺内侧微微拱起的一团,心里头跟明镜似亮晃晃的,她浮起一个老狐狸般的笑容:“你要喝了药祖母才放心回去。此药方乃苏太医家传秘方,能医百病,风寒者饮一剂即可痊愈,对身子是极好的。不过……若是无病乱吃药,恐怕会适得其反,得上什么怪症也说不准。不过虓儿你自是不用怕的,听祖母的话,吃了药再睡。”
左虓这会儿进退两难,袖下手掌紧了紧,咬牙准备去端药碗。
喝就喝,他就不信他的亲祖母真忍心让他吃苦头!
不过他按捺得住,被窝里的情岫可呆不住了。她听见老太太的话一下钻了出来,赶紧伸手去拦:“相公不能喝,他没病!”
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使的招奏了效,硬是逼得情岫现了形。她举起拐杖就要打左虓:“混小子!没病装病,就知道躲懒泡在温柔乡,连给祖母请安都不愿去,我白疼你了……”
房内顿时一阵鸡飞狗跳,老太太要教训左虓,情岫护着不让,左虓左跳右跳躲来躲去,嘴里哇哇求饶。
好一阵这场风波才平歇下来,老太太坐在官帽太师椅上气喘吁吁,也不知是打人累得还是被孙子气得。
左虓和情岫衣衫不整地跪在老人家跟前,静待发落。
老夫人一看情岫满颈的紫红爱痕就窝火,指着左虓骂道:“什么事儿都要有个度!知道你年纪轻能折腾,但你出去看看谁家公子像你这样,把人关在房里足足几夜!先不说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你荒唐淫浪,单是被你爹知晓,棍子都要打断几根!”
左虓腆笑着讨饶:“我这不是喜欢她么?祖母我知错了,以后再不会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告诉我爹行不?”
“喜欢?谁没个爱妾宠姬什么的,就你不晓得收敛!”老太太瞪他一眼,怒意已经平息,道:“罢了,你能改最好,下不为例。”
说罢,老太太捋了捋胸口,转头看向情岫,口气严肃:“你年纪尚小,又是外边儿来的,想必对侯府里的规矩还不大清楚。正好我今日要去净慈庵礼佛,你一道去罢,随我小住几天。听些佛理长长见识,顺道再学些规矩。”
左老夫人说一不二,决定的事无人可改。左虓纵使万分不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情岫跟随祖母出门,自己被勒令在家思过。
情岫依依不舍地牵着他袖子:“九虎相公……”
左虓心疼得不行,牵着她手不肯放开:“尼姑庵堂我不能去,你乖乖跟着祖母她老人家,听话些,过两日就回来了。”
千叮咛万嘱咐,青毡马车载着左老夫人和情岫,徐徐驶离了侯府大门。
第二九章 杨梅树,偷吃贼
净慈庵地处僻静,在外城平远山山脚。行车出了东城门,情岫好奇撩开窗帘一隅,意欲看下沿途风景。
“放下。”老太太不许她乱看,“身为侯府女子,不可随意抛头露面。外城这里所居的多是些乡野小民,你这模样容易招事儿。”
“哦。”情岫讪讪放下手,低眉温顺再不乱动。
老太太见她很听话,心里头也欢喜了几分,问:“我听虓儿说你也是读过些书的,那柜里头有书,你挑本来念给我听听。”
侯府马车外表普通,内里却是极奢华宽敞的。孔雀翎织纹毯铺在脚下,座椅是百年红木所制,上面先铺了厚实的鹅绒褥垫,再垫上细玉织就的薄玉簟隔热。扶手两边各列一个矮脚柜,上面镶的都是白玉拉环,用银丝绞了扣在表面,还盘出虎豹头纹等各色花样。
情岫打开老太太所指的小柜,捧出几本册子,问:“祖母您想听哪一本?话本曲子还是史书诗词?”
老夫人喝了口诗棋递上的雪泡梅汤:“随便,选本你喜欢的。”
情岫选了本鬼狐异闻录,翻开给老夫人念了起来:“吴生,好作北里游。后昵一狐女,时相幽会。然仍出入青楼间。一日狐女请曰:吾能幻化,凡君所眷,吾一见即可肖其貌……狐女曰:不然,声色之娱,本雷光石火,岂特吾肖某某为幻化,即彼某某亦幻化也……倚翠偎红,不皆恍如春梦乎?即夙契原深,终身聚首,而朱颜不驻,白发已侵,一人之身,非复旧态……后数岁,狐女辞去,吴竟绝迹于狎游。”
她念书的时候诗棋琴画也在旁听着,一听故事里所言的是“狐狸”,琴画不满小声嘀咕:“自己就是个狐狸。”
诗棋赶紧暗中掐了她一把:“别说!”
车厢地方小,情岫自然也听见了琴画的话,她把书放在膝头,道:“我不是狐狸,但我认识一只雪狐,白毛绒绒的,可漂亮了。”
琴画仗着老夫人的疼爱,本来就不怎么把情岫放在眼里,还有前几日在左虓那里受的气还没消,遂把眼一瞪,还嘴道:“就算不是狐狸也是狐狸精!只有狐狸精才会像你这样,缠着世子不让他出房……不要脸,不害臊!”
“我是人,不是狐狸精。”情岫也不恼,心平气和同她讲道理,“琴画姑娘为何心怀偏见?你看刚才书里的狐狸精,她深明大义,懂得告诫世人莫要追求虚幻的声色之娱,她没有害那男子,反而助他参透世理,她是一个好狐狸精。所以说世间万物皆有灵,值得世人尊敬。你不能人云亦云,要靠自己的辨察去判断好坏。”
琴画被她半劝半训,气结难言:“你……”
“还有,”情岫目光坦然,又说:“不是我缠着相公不让他出房,是他不许我出去,他还老咬我,我身上都好疼的……”
琴画想扫情岫的面子,反被她的话打了脸,气得两眼通红,无奈之下去向老夫人告状:“老太太您看她,分明是她不对,现在还砌词狡辩!”
“好了好了,”老夫人摆手示意安静,“事情过了都别说了。琴画,你今日有些失了分寸。”
眼见老夫人有心袒护情岫,琴画憋屈地泪珠子都快掉下来了,把头拧向一边不言不语,哼了一声表达不满。
情岫落落大方的样子,丝毫不介琴画敌意,而是指着书问老夫人:“祖母您还想听什么?”
左老夫人慈祥微笑,眼里露出满意的神情:“再讲两个故事罢。”
小半日车程,侯府马车到了净慈庵。这里长松修竹,浓翠蔽日,古朴庵堂隐藏在翡色茂叶之中,隐隐露出灰瓦一隅。此处并不似寻常庙宇那般香火鼎盛,人烟稀少显出格外清静,空气中只有淡淡的幽幽佛香。
住持师太闻讯出来迎接左老夫人,两人互见佛礼,然后便一齐进了庵堂,去往后院的厢房。
以往礼佛都是老太太带着两个丫鬟来,住持师太自是很熟悉诗棋琴画了,今日乍见情岫,不免相问:“这位女施主是?”
老太太介绍:“这是家中女眷,老身那不肖孙儿行事太荒唐,好端端的女子放在他身边唯恐被带坏,是故我带在身边教几日。”
住持师太明了:“原来如此。佛门清净之地,最宜修身养性。”
情岫施施然一礼:“信女情岫,见过师太。”
净慈庵的厢房虽不奢华,但也极为清幽干净。午膳过后老太太觉着乏了,在诗棋琴画的陪伴下入房小憩。情岫并无睡意,先在房中翻了翻书札,实在觉得无聊,便想出去走走。她原本是想禀告老太太一声的,但看老人家已经歇下又不好贸然打扰,遂独自一人出了庵堂后门,随意逛起来。
净慈庵靠着山脚,墙外是一片杂树林,情岫沿着灰墙一直走着,发现每隔几步墙下就会有一株素馨。她一边走,一边数着花株有多少,不知不觉走出好长一截。
“二十三、二十四……咦,没了?”
情岫出了一身薄汗,她抬起手背抹了抹额头,四处张望一番,发觉来到一处梅子林,褪去青涩的淡红杨梅挂在枝头,尚未完全成熟,却已足够诱人。
她摘下一粒放进嘴里咬下,丰厚的汁水渗透出来,充盈口腔。
“唔,好酸!”
杨梅看似甜美,吃起来却酸涩无比。情岫赶紧吐掉杨梅核儿,咂咂嘴:“好看不好吃,不吃了。”
“呵呵……”
陌生的低沉笑声传来,情岫即刻转身看去,立马眼睛一亮。
“喂喂喂!”
卫昇大老远就看见一名素衣女子踮脚揽枝摘杨梅,正琢磨这尼姑庵怎会有俗家女子。谁知走近一看,竟是情岫。又见她怕酸吐掉杨梅,皱眉瞪眼伸舌的样子颇为有趣儿,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表弟不给你饭吃么?居然来此偷吃梅子。”卫昇只身翩然走近,嘴角带着化不开的笑意,“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情岫眨眨眼:“祖母来净慈庵礼佛,顺便就带我来了。梅子树是你栽的?我不是存心偷吃,我以为是野生的……再说我只吃了一颗,就一颗。”
她竖起一根指头在眼前,再三强调只有一颗。
卫昇眼睛眯起:“不以善小而不为,不以恶小而为之。偷一颗也是偷,跟偷一百颗没区别。偷者必罚,你说罚你什么好?”
“你好小气。”情岫不满意努努嘴,“你是相公的表哥,我吃你一颗梅子也不行么?喂喂喂是小气鬼!”
“哈哈,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亲戚是一回事,偷吃又是一回事。”卫昇笑着把掌一摊,讨道:“赔我梅子。”
“都吃进肚子里了怎么赔?难道你要我吐出来?”情岫眼珠一转,理直气壮地说:“我赔你钱就是了,你可以去买更多的梅子。”说着她就掏出荷包。
卫昇摆手拒绝:“那怎么一样?其他的梅子不是这颗树上结的,我就要刚才的那一颗,别的不要。”
他胡搅蛮缠不依不饶,看见情岫吃瘪嘟嘴的模样,心里笑翻了天。
怪不得左虓把这小妮子宝贝得跟个天仙样儿,果然别有一番趣味。
“你不讲理!”情岫气急,弯腰捡起梅子核就放进他手里,下巴一昂,“还你就还你。你拿这个去种,种出来的梅子全是你的,不要说一百颗,一千颗都不止。哼!”
卫昇看着掌心乱糟糟的核儿怔了片刻,很快把手一收捏起来,笑道:“好啊。种出来我只要一颗,其他的都送给你。”
情岫皱皱鼻头:“我才不稀罕,你的梅子酸溜溜的,一点也不好吃。我叫相公给我买甜的,比你的好。”
烈日当空,从茂密树叶间隙洒落下的金光映在少女微红的脸颊,宛如霞绯。卫昇看得好一阵失神。
“喂喂喂,我要回去了。”情岫见他不说话,遂心生离意,开口告辞:“再会。”
卫昇一听她要走,急忙出口挽留:“等等!”
情岫回眸:“你还有事?”
“我……”
卫昇一时语噎,低眉一瞬看见墙角素馨开得正好,弯腰采下一朵,作势去给情岫插在鬓间。
“礼尚往来,你送我一粒果核儿,我便送你一朵花吧。”他把素馨置于她的发髻上,笑道:“我们扯平了。”
情岫摸摸头发,抬眸笑道:“喂喂喂谢谢你。我走了。”
卫昇目送她离开,一直到欢快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低头看向掌心,然后把梅子核儿用手帕小心翼翼包起来,放进怀里。
“她是谁?”
话音一落,从梅林里走出一名女子。柳眉细眼,娇颜清丽,一袭碧衫,秀若山涧素兰。
卫昇见人并未有很大意外,而是不悦皱皱眉头,问:“怎么是你来?纪统领何在?”
清婉女子上前屈膝行礼:“婉兰见过四殿下。家兄今日被传召进宫,故而特遣小妹前来一会。”
原来这位便是纪家千金纪婉兰,定远侯府左世子的未婚妻。
“既然纪统领不在,我们改日再约。”卫昇无意逗留,拔腿就走,“纪小姐,告辞。”
“殿下留步。”纪婉兰上前去用身躯拦住他,抬眼果敢直视,目光灼灼,“何必非要等到家兄得空,有什么话和我说也是一样的,我一定代为传达。”
卫昇止步,侧首避开她的视线,淡淡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聊一聊近况,既然纪统领无暇前来,那便罢了。”
眼见对方拒绝之意如此明显,纪婉兰咬咬唇,狠下心来一问:“就算他不在……难道你就没话和我说?”
卫昇答得干脆:“没有。”
纪婉兰闻言,垂眸苦笑一番,心中犹如冰冻火烧,不是极寒便是几欲煎熬至死。
“东澜,”她强忍眼中泪水,声色戚戚,“你明明知晓我的心意……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连话也不同我讲?为什么……要让我嫁给别人?”
第三十章 素馨兰,梅君故
纪婉兰的心思卫昇如何不知晓?但他即便心知肚明又能如何?难道要去阻拦左纪两家的婚事?
况且这是襄王无心,神女有意而已。他卫东澜绝不可能因为一个女人放弃大业,而且还是一个不重要的女人。
不,即便是再重要的女人,也不可能阻挡他登峰的脚步。
若问卫昇对纪婉兰是何感觉,他会说娴静淑美,温婉可人。这样的女子好是好,但不足以好到令他动心。东晋皇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甚至胡姬艳妓也是有的。女人于他,只是一件摆设抑或一只宠物,或者再高级一点,一枚棋子。
纪婉兰就是这样一枚棋子。用她与左虓的联姻,来保证禁军十万兵力的支撑。这场婚事,皇帝放心,纪家放心,他也放心。
她对他痴心一片又如何?他从未对她承诺什么,甚至从未说过喜欢她。也许卫昇对纪婉兰是有一些好感的,但利益大于一切,他步步筹谋下来,最终选择把她配给左虓,而非纳入己怀。
他们是何时相识的,卫昇已经记不清了。原以为纪婉兰和左虓定亲三载早已经死了心,未料她依然执着如此。冒着清誉尽毁的危险私下约他出来,还用的是她兄长纪玄微的名。
纪婉兰含泪质问:“你不喜欢我便罢了,为何要我嫁予他人?当我知晓这门婚事是你出面牵线,我心里……千刀万剐莫过如此,生、不如死!”
“这三年你都躲着我,原先还能时不时见面问声安好与否,现如今,瞧上一眼倒是奢望了……”
“东澜,你不要这样对我……就算不能嫁给你,我也不想嫁给别人,我宁愿一世在庵堂吃斋清修,祈佛佑你平安长寿。”
“……”
纪婉兰声泪俱下,牵着卫昇衣袖乞求哀怜。卫昇表情无动于衷,只是默默牵开她的手,淡然开口:“这门婚事乃陛下金口亲定,断无更改可能。纪小姐,你这番苦心应该用在世子身上,而非痴缠其他男子。”
“痴缠?”
纪婉兰心寒至极,捏着自己衣襟道:“是,我早就痴了,自十四岁见你的第一眼便痴了!我原以为你也是中意我的,未想……你胸中有雄韬伟略,却吝于给我一席之地。你想要兄长手中禁军之力,我一定助你达成心愿,我什么也愿意为你做……东澜,可我无法另嫁他人,左世子是个什么名声,想必你比我更清楚。难道你就忍心看我一生葬送在那么个纨绔手里?”
“正是因为我清楚左虓的为人,才放心你嫁给他。”卫昇暗叹一声,耐着性子劝道:“世子并非传闻中那么不堪,日久见人心,待你入门便知晓了,我没有亏待于你。”
纪婉兰哭道:“你也会说日久见人心,那你我相识五载,你难道看不到我的心我的情?!东澜,我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分一丝情给我?你是不是……爱上了其他的女子?”
“你应当了解我,我从未爱过哪个女人。”卫昇表情漠然冷淡,“情爱于我太过奢侈,顶多有一瞬的动心,不过这份欢喜不会延续太久。对你也是如此,以往我欣赏你聪慧识大体,所以对你有些特殊,但这并不代表我便是喜爱你的。话我不想说得太绝,只要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说完卫昇拂袖而去:“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望你亦然。”
纪婉兰心痛难耐,在后面喊他:“刚才的那个女子呢?你是不是喜欢她?我从未见你如此笑过!”
卫昇脚下一滞,微微转过身子,只露出半边侧脸,眼梢情愫晦暗不明。他道:“也许罢。但我和她不可能。”
话尽人去,卫昇走了,余下纪婉兰蹲在梅树下掩面大泣。
“素馨……二十四株素馨,是你寿辰之数。你从来都不知晓我年年来此亲手植下花株,根底埋着平安符印……东澜,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唯有此事,我无法应允……”
墙角花枝低垂,仿佛也在黯然哭泣。
情岫回去恰逢老夫人午睡起身,她请安之后跟着老人家到静室听住持师太讲佛法。左老夫人原以为这些年轻女子定是极不耐的,岂料情岫听得很是专注,甚至还能时不时跟师太辨上几句,很有自己的见解。
老太太喜出望外,看情岫是越看越喜欢,等到傍晚从静室出来,已经牵着她的手不舍放开了。诗棋琴画见了倍感意外,特别是琴画,心里一急眼睛又红了,恨得咬牙切齿。
“咻咻,”老夫人唤情岫小名,“你懂兽语是谁教的?”
情岫扶着她,回道:“叔叔说我三岁就能听懂鸟兽之言,应该是天生的。”
“天赐恩惠,这场福泽你要好好珍惜才是。”老夫人放眼望向远处,幽幽叹道:“说起能通鸟兽言语的人,我倒想起一件旧事来。”
银瓢煮茶,雪盏盛汤。
庭院内诗棋布上茶具汤盏,情岫陪老夫人坐在桂树下,听她说起陈年往事。
“挨着咱们东晋的有两国,一是西越,一是南楚。西越人崇武尚军,民风彪悍,而南楚恰恰相反,楚人重文,历代所出风流文人雅士不知有多少。其实这也跟他们的皇帝有关,现如今南楚的君上,是女人,名讳熙,人称楚熙皇。”
“其实她一开始并非皇储,只是当年楚皇膝下的长公主。不料楚太子意外逝世,楚皇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命长公主监国。后来楚皇驾崩,长公主便登基做了皇帝。”
“楚熙皇虽是女人,治国却不输男子,南楚能有如今国力,女皇功不可没。只是古来女子地位便不如男,你想南楚的男人们要对一个女人俯首臣服,那心里,自然是不甘的。况且身为帝王便要有三宫六院,楚熙皇也不例外,后宫除了凤君,还有四位妃君和数位侍君。”
老太太端茶小啜一口,继续娓娓道来:“传言楚熙皇有一妃君姓梅,其人相貌妖魅远胜女子,性情温和兼通琴棋诗画,且也同你一样,是懂得兽语的。自有了梅君,楚熙皇便专宠于他,两人琴瑟和鸣,也算是一段佳话。不过可惜呀,好景不长。”
“许是盛极必衰,后来南楚后宫接二连三发生怪事,常有宫女侍卫莫名失踪,等尸体被发现时早已面目全非,就像是被野兽啃噬的一般。楚熙皇震怒,下令彻查此事缉拿元凶,可是查来查去,最终却查到了梅君身上。”
“梅君通兽语,长得又不似凡人普通,是故众人都说他便是祸乱后宫的妖孽,要求楚熙皇处死他。彼时楚熙皇刚刚诞下一子,连同那婴孩也说是妖孽的后代,理应一并诛杀。”
情岫听得惊心动魄,急忙追问:“那后来呢?梅君死了吗?”
“死了。”老夫人口气里有几分惋惜,“楚熙皇不敌群臣压力,杀了梅君,连同襁褓之中的婴儿,也被扼死。自此以后,世上便再没有那般风华绝代的男子了……”
“竟然是这样啊——”
情岫失望之余不乏哀戚,道:“我不信梅君是妖孽。叔叔说鸟兽有灵,只喜欢亲近心无邪念之人,他怎么会是坏人呢?真可怜,被人诬陷不说,还死于心爱之人之手……”
“楚熙皇也是迫于无奈罢。”老夫人摇头叹道:“很多事便是这般,你只看得到表面,却窥不见深藏在内的隐秘。咻咻,你身在侯府一定要明白这个道理,纵使并非心甘情愿,很多事也必须要做。”
情岫郑重其事点头:“多谢祖母教诲,咻咻铭记。”
“说起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听过便罢。”老夫人微微笑着,把手一伸:“扶我回房吧。明早我们就启程回府,要不那混小子指不定背地里怎么埋怨我老人家,恨我棒打鸳鸯呢。”
入夜,情岫独自静卧冷清厢房,久久难眠。
梅君。
她不断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腾起一股感同身受的悲凉。
也许是因为同样能懂兽语而惺惺相惜,也许是同情他的不幸遭遇,也许是对那名枉死稚婴心生怜悯……她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名男子的影像,凤目薄唇,光辉霁月,风华绝代。
情岫觉得好像应该做些什么才对,于是动身去了庵堂佛殿。
佛瓮观音,青灯幽黄。情岫双膝跪在蒲垫上,手拈平等香,齐眉许愿。
“信女情岫,祈求观音大士怜悯。逝者如斯,愿佑梅君早日脱离苦海,来世投身平凡人家,庸碌一生,淡然度日。切莫惊才绝世惹人妒恨,再陷囹圄。稚子无辜,同求梅君之子来世平安长大,与父母续前缘,再享天伦……”
叩首三下,她插香入炉,又去点燃一柄油灯:“一点惠光破诸暗。情岫不求施灯者之福聚,但求大士闻得我言,普度悲苦众生。”
祈愿之后,情岫心事也被纾解,她正准备回房,却发觉佛殿的另一边有光亮洒出来,同时也听闻着一女子在那里自言自语。
“燃点十千灯明,以忏灭众罪。吾嗔痴至此,自知罪孽深重……只求早日免除六道轮回之苦,生生世世愿为草木,斩断情根……沧海桑田海枯石烂,此志不渝。”
佛前灯架之上点了数百盏油灯,层层阶梯上排布密密,照得一方殿堂仿若白昼。纪婉兰秀容苍白,点灯之后跪在佛前,嘴里喃喃有词似在念经。
情岫站在一侧的阴影里,好奇地看着她。
这个姑娘深夜行佛前点灯的仪式是为何?据说罪孽越深,所燃灯火就越多。眼前千百盏明灯,象征了她怎样的十恶不赦?
只见纪婉兰从袖中拿出一封信置于佛前香炉之下,然后冷不丁摸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就往腕上狠狠一划。
“你做甚么?!”
情岫大惊失色,跑上去夺掉匕首一扔,慌不迭掏出手绢来按住她的伤口。
第三一章 香草丰,生娃娃
夜凉如水,两位女子坐在佛殿一隅,窃窃私语。
情岫给纪婉兰包扎好手腕,很紧张她再寻短见,劝道:“你怎么舍得往自己身上划刀子,那多疼呀!留了疤好丑的,可惜你漂亮的手了。”
纪婉兰并未认出情岫就是白日和卫昇说话的女子,当时她只是远远瞧见一个侧影。此时她心神恍惚,自嘲道:“漂不漂亮有什么关系?我就算是天下绝色,他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情岫懵懂:“你很想别人多多看你?”她觉得不能理解,“我不喜欢别人看我,好多人眼神都怪怪的,就像要吃人一样。”
纪婉兰一怔,哑然失笑:“姑娘美貌自是引人注目,可惜我并没有这么好的福气,人中之姿,终是难以拴住他的目光罢。”
情岫托腮努嘴道:“我不想引人注目,她们都说我是狐狸精,都不喜欢我。长得像你这样最好,清清秀秀的,一看人就很好的样子!”
“姑娘这般说,不过是安慰我罢了。”
情岫拨浪鼓似地摇头:“没有没有,我说真的。佛祖面前不能撒谎,否则半夜会被小鬼剪舌头!”说着她伸出舌头做了个恐惧的鬼脸。
“呵呵……”
纪婉兰见状不觉掩嘴轻笑,笑过之后死意去了大半,尽管心寒依旧,却没了非死不可的决绝。她低头摸了摸手腕,道:“兴许是天意……死也不成,我和他真的无缘无分。不过有这一回,我也不悔了……”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情岫见纪婉兰又是失神许久,轻轻推了推她肩头。
纪婉兰抬眉浅笑:“无事。多谢姑娘,还未请教如何称呼?”
“我叫咻咻,你呢?”
纪婉兰本欲说出全名,转念一想又恐被人知晓今晚之事,遂道:“看你应当比我小几岁,你若不嫌弃,叫我声兰姐姐便是。”
情岫立刻大方唤她:“兰姐姐!”
眼见纪婉兰恢复神思,心情也平复不少,情岫陪她说了一会儿子话,反复叮嘱她切莫再做傻事之后,方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厢房。纪婉兰也随后收起东西离开佛殿,在半路上碰到来寻自己的侍婢。
“小姐您去哪儿了?奴婢半夜醒来不见您,吓了一大跳。”
纪婉兰把手背在身后,若无其事地说:“睡不着就去佛前念了段经文。现在乏了,正说回去。”
侍婢不疑,伸手扶她:“奴婢搀您回房。”
走在半路,纪婉兰忽然问:“对了,今日庵堂可是来了其他女眷?”
“嗯。是定远侯府的老夫人来此礼佛,就住在咱们隔壁院子。”
“定远侯府?”纪婉兰凝眉,“听说左世子有一胞妹,今年应是及笄了。原来是她……眉儿,你明早准备一下,既然知晓了她老人家在此,我们定是要去拜访一下的,不能失了礼数周到。”
翌日,众僧尼刚刚晨起做早课,便有一年轻男子牵马等在大门前,倦色不掩眉眼俊朗,风尘仆仆的样子,肩头露水都尚未干透。
他一见有小尼姑出来扫地,上前就拽住人家袖子:“定远侯府的左老夫人在不在里面?麻烦师太帮我通禀一声,就说她孙儿前来探望。”
小尼姑瞧男子英俊倒是愿意传话,只是被他这急吼吼的样子吓得不轻,缩着脖子一个劲儿躲,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男子急了:“你去不去倒是说个话呀!不去我自个儿进去了啊。”
情岫起得早,出门就听说庵堂门口来了个孟浪男子吵着要进来,一时好奇心起,她也随着人潮去看热闹。
大老远瞧见几位灰衣师太堵在门口,一个熟悉的男声不满喊道:“喂,叫你们传话不肯,让我进去也不肯,到底要怎么样嘛!”
师太为难:“庵堂之前男宾止步,这是规矩。至于左老夫人,劳烦施主稍等,待她老人家起身,我等自会前去帮忙通传。”
“得得得!横竖我等就是!”
男子郁结,急得抓耳挠腮也无可奈何,只得发气把手中马鞭一扔,兀自抱胸生闷气。
“九虎相公?”
情岫拨开人群看到一脸郁郁的左虓,惊喜喊了他一声,飞跑过去就一头扎进他怀里。
“宝贝儿想死我了!”左虓大喜过望,接住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儿,低头猛亲一口,“你想不想我?”
情岫撒娇道:“想!晚上特别想,昨晚我都没睡好。”
左虓低下头凑过脸去:“那亲我两口。”
两人亲亲密密的样子在佛门清净地可算是罪过了,周围众人纷纷低头侧首避开不看,年长的尼姑数着佛珠赶快念经,年纪小的捂住眼睛之余,却张开指缝偷偷打量他们。
“宝贝儿我们走。”
左虓说着便托起情岫上了马。情岫诧异:“相公我们去哪儿?要不要去给祖母说一声?”
“她老人家不是还没起么?我们走我们的,没事儿。”左虓也翻身上马,眉眼飞扬,对庵堂尼姑说:“麻烦师太给老夫人说一声我先带娘子走了,多谢。”
“驾!”
左虓吆喝一声抽了坐骑一下,马儿撒蹄狂奔,很快就消失在大路尽头。
两人前脚刚走,随后纪婉兰就带着丫鬟备了礼物去拜见左老夫人。
老夫人才起,闻讯急忙唤诗棋把人请进来。
纪婉兰行跪拜大礼:“婉兰拜见老夫人,老夫人长寿安康。”
“快起来起来,”老太太对纪婉兰清秀的样子很有好感,笑道:“难为你起大早过来。我听下人说你昨儿个也住在庵里?”
纪婉兰柔柔答道:“是。这回是过来添点香油,顺道念念经,能静心。”
“好好好。”
老夫人很受这一套,连声称好,她转念一想既然纪婉兰迟早都要进门,刚好情岫也在,不如借机介绍二位认识,探一探各自的气度,以免将来妻妾争宠庭院不和。于是老夫人问:“咻咻起了么?叫她过来吧。”
琴画不喜情岫就没搭腔,诗棋禀道:“起是起了,不过……”
老夫人眉头一抬:“嗯?”
琴画嘴快:“住持师太刚才来说,有个男人一大早把她带走了。”
老夫人心头一惊:“男人?什么男人!”
诗棋暗中恼了琴画一眼,急忙解释:“是世子来过。看您没醒,所以就把人带走了,只留下了口信儿。”
老夫人打算又被左虓搅乱,脸色有些不好,有些尴尬地向纪婉兰解释:“让婉兰你见笑了。我那孙儿……唉,行事也没个章法。”
纪婉兰只当左虓是来接妹妹回府,笑容如常:“无妨,以后有的是见面机会。”
疼爱妹妹的人,想必品性不会差到哪里去吧?纪婉兰如是想道。她已是死过一回的人,有些执念不说忘却,可也淡了很多。她想,也许是该认命了。
路平沙软净无泥,香草丰茸没马蹄。
“九虎相公我们去哪里?”
情岫被左虓抱在身前,缩在他怀里问道。左虓双臂环住她,两手拽着马缰,低头在她脸颊蹭了蹭,说:“我也不知道。昨夜我想你想得睡不着,天没亮就骑马来了,就想着见到你接你走,我也没想好要去哪儿。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情岫趁机说:“我想回家。我想叔叔婶婶了。”
“这个不成,太远了,换一个。”左虓一口回绝。
情岫失望耷拉下脸:“那就算了,随便吧。”
左虓见她沮丧郁郁的表情,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但是不忍归不忍,他绝不会轻易放情岫回去。凭着天生的敏锐直觉,左虓隐隐觉得那处宁静山谷隐藏着莫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中心便是他家小禽兽媳妇儿。柳逸辛晴虽不肯透露一字,可依照当日外人闯谷屠戮的情景看,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很可能还会掀起更大的血腥风浪。
他想好好保护她,把她永远圈在自己的羽翼下,就算再过几十年,也期望她一如既往地纯真快乐,就如今日一样。
但是他能拴住她多久呢?她现在年纪还小不通世事,等到年长一些,保不准会心生离意。
得想个法子绑住她。
左虓把手掌覆在情岫小腹之上,埋首在她颈后,喃喃问:“小禽兽,我们生个小娃娃好不好?”
“生小娃娃?”情岫眼睛瞪得圆圆,“要怎么生?”
左虓笑得眉目温润:“我和你双修,自然就能生。”
“哎呀,小孩子原来是这样生出来的!”情岫一脸惊叹,又问:“九虎相公,我看孕妇的肚皮都圆圆的,等小娃娃钻出来以后就会扁下去。那一开始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左虓一时也不知怎么跟她解释清楚,想了想打个比方:“这就像种树,先把种子洒进去,它慢慢发芽长大,然后就会开花结果了。等时候一到,瓜熟蒂落,娃娃就出来了。”
情岫恍然大悟,雀跃拉着左虓手臂,娇滴滴地唤他:“九虎相公你快放个种子到我肚子里,我要生娃娃,生娃娃真有趣!”
左虓揽住她的头,轻笑:“你这样子当娘亲可不行,快长大些,不然我可要养两个娃娃了……走吧,我先带你进城逛逛,然后咱们回家生娃娃!”
说完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又撒蹄跑起来。
“九虎相公,我口渴了。”
时值仲夏,上京街市热闹不逊烈日炎炎,凉茶摊子酒楼食店都挤满了人,茶肆老板早就熬上茶汤搁凉了供人解渴,只要两文一碗。奢华些的食肆开了冰窖取出冰砖,凿碎了做成冰镇酸梅汤来卖,味道酸酸甜甜的,喝下去通体舒泰。
情岫一张小脸儿被热得通红,鼻尖上也渗出几滴薄汗,好比沾了露水的蜜桃。左虓听她喊热叫渴,赶紧牵起她进了路边一个酒楼。
侯府世子在上京名气大,酒楼掌柜也认识,见人忙不迭迎了上来,点头哈腰:“世子爷稀客稀客!来来,楼上请。”
两人上了楼,正说挑个最阴凉的位置入座,情岫却一眼瞧见窗户边坐了个青衫男子。她扯扯左虓衣袖:“相公你看。”
衣袍飒飒,眉目冷清,一袭波澜不惊的样子,竟然是沐乘风。
左虓咧嘴一笑,指着说:“就坐那儿了。”他兴冲冲跑过去一拍沐乘风肩膀,“沐兄!”
沐乘风回头淡淡瞟他一眼,并未十分惊讶,依旧惜字如金:“坐。”
三人坐定,掌柜识趣地奉上一壶温热菊茶,随后又端来解暑的蜜瓜,一片片切好了铺在冰渣子上,外加一篮子井水冰过的李子。
“沐兄还在明月楼?”
“没有。闲人一个。”
左虓一听,兴致勃勃地劝他:“要不来我家?反正你功夫好,挂个护院的闲职,有空陪我练练手就成。”
正说着话,左虓看见一个侯府小厮在人群中疾步穿梭,不住拉着人问话,黑脸红透满头大汗,甚是焦急的样子。
他从楼上扔下个花生打在小厮脑门儿上:“阿荣,怎么急得跟猴子似的?”
“世子!小的可找着您了!”阿荣都快哭出来了,三两步跑上楼就一跪。
“府里出大事儿了!老太太被绑票了!”
第三二章 桑落酒,万两金
左虓赶紧带着情岫回家,沐乘风听见出了大事也一路随行,不多时便到了侯府大门。只见朱门紧闭悄然无人,表面静谧难掩内里暗涌。
花厅内闲杂人等都被支开,定远侯奉命去了漳州视察已有几日,恐怕要两月后才能回来,府里只有左夫人和左芝,两个妇道人家几乎是没辙,哭泣担忧之余分别派人去通知了卫昇和左虓。
绑匪是半路把人劫走的,驾车的马夫还有随行护卫都被杀死,只留了诗棋回来报信。诗棋挨了打,徒步走了两个时辰才碰上进城的牛车,搭上回了城。她被绑匪威胁,一路上都不敢道出实情,更别提去报官了。
诗棋这丫头平素稳重,可这会子也吓得不轻,边哭边说:“他们说不要银票,只要一万两黄金,叫世子单独带去平远山,山腰上有个山神庙,在那里一手交钱一手换人……他、他们还说,若是明日天亮前见不到世子,就杀了老夫人……”
左夫人闻言,即刻就要去开库房取钱。左芝拦住她,抹泪说道:“母亲莫急,要不我们报官!胆敢绑我们侯府的人,分明是找死!”
左虓凝眉不语,倒是沐乘风开腔:“不可。人在他们手上,若是官兵打草惊蛇,极易弄巧成拙。况且,”他停顿一下看着左虓,“来者不善,是否真的绑匪尚是未知之数。”
他出声左芝方才发觉有个外人在此,理直气壮问:“你是谁?”
“沐乘风。”沐乘风冷冷回了一句,去问诗棋,“对方有多少人马?”
诗棋摇头:“不清楚。当时奴婢和老夫人在车里,只觉得颠簸一下马停了,然后外面的护卫就喊了起来……兴许只有十几个,但说不定还有的没现身。”
左芝不服:“区区十几个毛贼,把府里的人召集起来就能灭了他们!哥你倒是说个话,到底去报官还是我们自己把人解决了?”
“沐兄说的对,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沉默半晌左虓终于开了口:“母亲,你先带人去库房拿钱,不够的话就到钱庄提,派出去的人嘴巴要严实,不许泄漏半点风声。妹妹你看好府里的下人,不许他们出去乱说话,嚼舌根的直接砍了,杀一儆百。四殿下那里消息传到了吗?”
左芝点头:“嗯。今日东澜哥哥去了后宫看姑姑,我已经让人留在他府里等着,一旦他知晓就会立刻过来。”
“好,等他来了再说下一步。”左虓颔首,又想起重要的事情问诗棋,“你再仔细想想,那群人是何模样?可有特殊之处?”
“就是山匪的落魄样子,他们都蒙着脸,奴婢也没在意。”诗棋惊吓过度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吞吞吐吐的,欲言又止,“世子,还有那个……”
左虓以为她想起了什么事,急迫追问:“有话快说。”
诗棋先看了情岫一眼,挪挪身子让左虓挡着自己,压低嗓子道:“纪府的婉兰小姐也被绑走了,不过匪徒不知她的身份,只道是寻常女眷,所以奴婢也就没往外说……”
左虓吃了一惊,纪婉兰怎么跑到庵里去了?该不会是存心去找老太太的吧?小禽兽媳妇儿是不是知道这件事了?她会怎么想……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浮上心头,左虓就一阵烦躁,他偷看了情岫好几眼,见她正在安抚左夫人,表情与平素无二。
“行,这事儿你谁也别说,我自有安排。”
左虓当机立断,拍拍手道:“大家该干嘛干嘛,别慌,一切有我。”言毕他把沐乘风拉到一边,低声说:“我有一事,央求沐兄帮忙。”
沐乘风很仗义:“且说,只要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麻烦沐兄帮我带个口信到禁军统领纪大人的府上。”
……
黄昏之时卫昇终于赶至侯府,左虓和他单独进了书斋说话。
左虓开门见山:“我认为这些人不是山匪。江湖上的规矩是不劫老弱妇孺,而且定远侯府的声威在外,那些人有几个胆子敢惹上我左家?再长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再说如果是求财心切,怎么只要区区一万两黄金?胆气挺大胃口却这么小,怎么看这群人都不只是想要钱那么简单。”
卫昇手中折扇一敲一打,颔首赞同:“言之有理。既然对方说只要你去赎人,那摆明就是冲着你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我们来。”
“难不成是慎要司那帮狗崽子?”左虓摸摸下巴,猜测道:“万怀安死了,他手底下的狗想为主报仇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这事儿东宫那位有没有份儿。”
卫昇轻笑一声,眼中阴霾聚集:“这事我们说了算。我们说他有份,他就有份。”他把折扇一捏,道:“要做就做彻底,上回画舫一事,我们也该算算账了。”
两人素有默契,左虓即刻心领神会:“那我现在就传信给孟书豪和王成尔,叫他们明天上个折子在陛下面前哭一哭。”
俩兄弟又接着商量具体部署。半途,左虓突然说:“对了,还有件麻烦事。纪婉兰不知怎么居然和老太太在一起,也被人绑了去。不过他们并不清楚她的身份,还以为是我家女眷。所以我想此事也不宜张扬出去,免得坏了人家清誉,我只是派人去给纪玄微通了个消息,说是纪婉兰陪祖母在净慈庵住着,过两日就回去。”
卫昇正摊开一卷平远山的地图在看,手拿朱笔圈划出绑匪藏身的可疑地点。乍闻此言手中一顿,红色丹砂掉下一大滴,落在纸上犹如鲜血一般,触目惊心。
“她……”卫昇忽觉如鲠在喉,一时竟没了说辞。
左虓点头:“就是她。我也纳闷儿了,我跟她肯定八字不太合,你说这人还没过门,沾上我家就碰到这么大桩倒霉事儿。有时候我也琢磨着,干脆不娶得了,省得祸害别人姑娘家,表哥你说是不是?”
他借机出言试探卫昇,小心翼翼。卫昇沉默片刻,重新提笔,沉声道:“还是先把人救出来再说。明日上朝我去会一会纪玄微,你那里不出岔子的话,我倒是可以借他的手再做件大事。”
“九虎相公?”
门外响起情岫的声音,她扣着门,问:“我可以进来么?母亲担心你俩饿了,让我端了夜宵过来。”
左虓询问性地看了卫昇一眼,卫昇示意无妨,他便开门把情岫迎了进来。
一盏鸳鸯炸素肚,一盏莲子水晶脍,一碟干烧蘑菇,一碟二色姜豉,还有味炒白果子和两碗嬭房玉蕊羹。情岫收拾了小圆桌子,摆上碗筷,招呼左虓和卫昇来吃。
“九虎相公要不要喝酒?”情岫晃了晃酒壶,笑道:“都说借酒壮胆,你们去救祖母,没点胆气可不行。”
卫昇闻言搁笔一笑,主动招呼左虓:“走吧表弟,去喝两盅。”
酒是桑落酒,质清香醇,入口绵甜回味悠长。
左虓抿了一小口,咂咂嘴夸情岫:“酒美菜好,宝贝儿花心思了。”
情岫歪着头:“相公你多吃点,这样才有力气和我生小娃娃。”
左虓一口酒呛在喉咙,辣乎乎的。卫昇闻言不语,一笑置之。
“咳!别、别胡说……咳咳……”左虓半天才止住了咳嗽,面红耳赤像煮熟的螃蟹,偏偏还要装作正经样子和卫昇说话,“表哥,你那里有多少人马?”
卫昇夹了筷炸肚条儿放进嘴里,嚼了嚼说:“府中人不多,而且也不好惊动父皇调禁卫军帮忙。不过京兆尹手下的人倒是可以用。”
“那些家伙怎么是慎要司狗崽子的对手?成天就在街上闲晃,管些鸡毛蒜皮的破事儿,对付三两个无赖还成,真刀真枪打起来,恐怕早吓成软腿虾了!”左虓摆手否定,“喊他们不成,没准儿人没抓到倒栽进去几个。如果……能有军营里的人帮手就好办了,要不我叫王成尔帮忙?”
卫昇不允:“不行,私调羽林卫这个罪我们谁也担不起,东宫指不定就等着请君入瓮。”
“那总不能我真的一个人去吧?”左虓搓搓手掌,“我倒是不怕什么,就怕救不出祖母,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要受罪,唉,都是儿孙不孝。”他仰头闷下一口酒,面容浮上歉愧。
卫昇拍拍他肩头:“是我不孝,拖累你们。”
“嗨,说这些作甚!”左虓大喇喇把杯子一放,道:“话说回来,我想了个办法,他们既然苦心布局想拿我,干脆我自己送上门得了。明日我送钱去的时候想办法混进匪窝,你随后带兵来捉。现在的问题是我人倘若进去了,要怎么往外传消息?那片山头乱旮旯多,找人可不容易,慎要司在这方面又是一把好手,一般把戏瞒不过他们。”
卫昇目光一沉,思索片刻,提议:“我那里有个人,原先是位梁上君子,身形轻盈还会缩骨功,不若叫他过来藏匿在装钱的箱子里,然后再伺机报信。时间太紧,一时也想不到其他办法。”
左虓觉得此招甚险,但也只得无奈妥协:“好罢,只能这样了。”
“九虎相公,你要找人往外递消息?”
情岫一直乖乖巧巧听二人谈正经事没有开口,这会儿见到左虓郁结的样子,放下手中酒壶,主动请缨:“你可以找小鹤啊。我叫它跟着你,到时候再飞回来就是了。这比人走路可快多了呢,而且你还不用怕被坏人发现!”
第三三章 旋覆花,意别离
子时城门关闭之前,守城士兵看见侯府左世子亲自驾着辆马车,疾奔而来赶着要出城。诸人不敢阻拦,只得放了他出去,然后关闭了城门。
左虓径直朝着平远山而去,一路上两侧蓑草萋萋,寂静夜幕下马蹄声惊扰林中乌鸦,扇腾飞起,呱呱一片。
车厢中只有一箱黄金,数额不够一万两,于是还舀了左夫人的嫁妆首饰充数,满满一匣子。左虓沿着山道而上,约莫在丑时三刻到了半山腰的山神庙。
疏林深处,树木交杂,借着稀薄星光,左虓远远瞧见几间破旧屋子藏在那里,笼罩着一股幽森阴寒之气,有些渗人。他在林前下车,随手把马绑在林边树下,两手空空就往庙里去了。
山神庙破败,断墙残垣,屋顶上瓦片都没剩几块,只有庙堂还立着尊身披甲衣手舀刀戟的山神像,左右各一执笔判官,底下四五个泥捏的小鬼。
“山爷爷保佑保佑……”
左虓合掌在神像前叨叨两句,然后直起身子来大喊:“喂,有人没有?都给我出来!”
没说话的时候周围静悄悄的,一出声墙角下的茅草堆就动了动,窸窸窣窣的,眨眼功夫就钻出两个人来。身形普通无奇,打着布丁的褐布褂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满面泥泞也辨不清面容。
左虓见人主动开口:“钱在外面车上,你们去点一点。对了就把我家的人放了,一群女流之辈你们也好意思绑,算什么男人,丢死个人了。”
两个匪徒对视一眼,有些出乎意料。怎么左世子是这反应?那么爽快就把钱给了,还什么都不问?
默了片刻,其中一人果断把刀架上左虓脖颈,渀佛因为刚才的嘲笑心生怒意,喝道:“走!”
左虓眼角瞟过外面墙头上刚刚落下的黑影,眼梢带笑,把纨绔本性发挥得十足,出口骂道:“你大爷的,你们这群兔崽子怎么出尔反尔?老子钱都给了,快放人!不然我抄你全家……”
“少唧唧歪歪的,老实点!”
……
清晨早朝议政,众臣五更未到就齐集在朱雀门外,华车罗列排队进宫。情岫与卫昇同乘一辆,听着车轱辘缓缓向前碾压的声响,只觉度日如年。
“喂喂喂,我们多久去救相公?我怕他一个人撑不了多久。”情岫双手托腮,心急地不住问卫昇。
卫昇看着近在咫尺的巍峨宫门,道:“早朝之后就去。如果一帆风顺,我们将有十万禁军帮助剿匪。”
情岫不解:“那要怎么才算一帆风顺?”
卫昇露出一抹安定人心的笑容:“东风送白鹤,便是时机已至。”
本朝的规矩,皇子除非封王赐地,不然府邸也是在禁宫之内的。卫昇前一宿在侯府整夜未眠,大早回宫要先去更衣,顺便就把情岫带进了自己府里。
他更换了朝服出门,把情岫交由下人照看。情岫不耐宫中拘束,加上一众奴仆也不敢和她说话解闷,于是她去前花园逛着玩儿。
原先的荷塘已被填上了,改种下满园笀菊,只待秋日到来便能开出一片锦绣。也许是被别的花种子混在了里面,花丛底露出隐约的金色,矮矮的小花株夹杂在里面,小巧明艳,犹如郊野陌上风光。
有个小仆蹲在花丛,舀把小铲子一株株铲掉野花,身旁小径已经堆了不少。
情岫走过去,问:“你为什么要拔掉这些花儿?”
小仆抬头一看,见是位面生的妖媚女子,从未见过,他摸不准情岫身份,老老实实答道:“这些杂草在里面不好看,所以得除掉。”
“怎么不好看了?”情岫蹲下拾起花株,“这朵都还没开呢,就这么挖了好可惜。你留它们在土里好不好?”
“被管事知道肯定会罚我的。”小仆为难,想了片刻提议道:“要不我把这些送给您?”
情岫一听要送给自己,很干脆就答允下来:“好啊!那你不要把根弄坏,我舀回家重新种。”
情岫抱着一大捧黄色小花走出府邸大门,放在了出入时显眼的地方,免得走的时候忘了。她蹲下把花捋了捋,然后站起来拍掉身上的泥土。
“早知道今天就不穿浅色的裙子了……”
卫昇宫邸之前是一条宽敞平整的大道,道路尽头的拐角处出现一队行辇。黄罗御伞御扇,八名辇官抬着龙纹玉辇,前边两个手执香球的宫女引路,不急不缓地朝这方走来,气势浩荡。
辇上之人约莫四十来岁,体型微微发福,圆润的脸庞显出些许青暗病色,下颔蓄有胡须,威仪天成。他一手支头,懒懒出声问一侧宦官:“元德,听说昨个儿东澜没有回宫?”
总管大太监元德回禀:“回陛下,四殿下昨日是到定远侯府探望老夫人去了,想必是老人家思孙心切,就留殿下住了一晚上。今儿一大早四殿下就回来了,这会儿子应该都等在朝堂大殿了。”
“嗯。”东晋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东澜这孩子孝顺,也懂分寸。前面是他寝宫,你把那幅红叶秋霜图舀去放他宫里,他喜欢这些。”
“是。”元德听命,走到队伍后方,从保管东西的侍从手上取来一卷画幅,急匆匆往前奔去,准备放进卫昇宫中。
车辇停滞片刻,晋皇的目光随着元德身影而去,忽然定格在站在大门口的情岫身上。
“阿熙……”
只见晋皇突然离座站起,不等停稳便跳下辇来,大步流星地朝着卫昇寝宫大门走去,满腔激动溢于言表。
元德以为情岫是四殿下府中女眷,正要开口:“陛下有……”
晋皇旋风般冲上来,一把搡开他就抓住了情岫,嘴唇嗫嚅语无伦次:“阿熙……阿熙你来了……多久到的……”
情岫好端端站着,冷不丁被一个中年男人握住手,又听他“阿熙阿熙”地唤着,不觉有点害怕,把手往回抽了抽,道:“伯伯您认错人了,我不叫阿熙……”
晋皇目中含泪激动非常,对她说的话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阿熙,你一点都没变……阿熙……”
情岫有些恼,一掌推开他:“给你说了我不是阿熙,别拉着我。”
“不是?”
晋皇兴头上被泼了一盆冷水,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情岫趁机倒退一步避开他,揉揉手腕,说:“我的名字叫情岫,不是你口中的阿熙。”
晋皇双目紧盯她的脸庞,脑海里努力搜寻那个牵挂多年的影像,渐渐把二者的容颜重叠在一起。
像,又不太像。一样的眉一样的鼻,眼睛却稍有不同,他印象里的阿熙有着一双果敢的眼,目光灼灼渀佛能燃烧天下万物,只需那么一眼,他的心就会随之化为灰烬。而眼前的女子,清澈眼神中带着无邪纯真,渀若无辜稚鹿。
她不是阿熙,她太年轻了。
晋皇垂眸,失望神情不言而喻,喃喃自语:“你不是阿熙,一晃都快二十年,我都老了,她怎会一点不变……”
尽管刚才被吓到了,情岫依然主动提出帮忙:“伯伯,您在找人?要不要我帮您找?”
失魂落魄的晋皇抬起眼来,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脸上,最后无奈叹息一声,继而敛起方才的落寞神情,问:“你说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情岫。”情岫甜笑弯起眸子,“还有个小名叫咻咻。”
晋皇微笑:“咻咻?这名儿倒有些意思,跟小鸟叫似的。”
情岫捣蒜般点头:“哎呀伯伯您好聪明!我叔叔说我小时候老爱对着天上飞的小鸟吹口哨,一会儿啾啾一会儿咻咻的,干脆就叫我咻咻了。”
“哈哈……”晋皇听此趣事开怀大笑,又问:“你是东澜府里的人?孤竟不知他得了这么个有趣儿的女子。”
情岫想了想,反问:“东澜?你说的是喂喂喂么,就是四殿下?今天是他带我来的,他是我相公的表哥。”
晋皇明了:“原来你是虓儿的人。你人在这里,那虓儿呢?怎么不见人?”
情岫抿着嘴唇:“我不能告诉你,我们说好要保密的。”
元德一听,上前就呵斥道:“大胆!竟敢违旨不遵,问你话就说!”
情岫不高兴了,挺起腰板理直气壮反驳:“君子重信守诺,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到。说好不能说,就一定不能说。”
“罢了,不说也没关系,别吓着她。”晋皇挥手示意元德缄口,他笑眼看着情岫,“你刚才在这里干什么?”
“哦!”情岫捡起地上的野花,说:“这个是他们不要的,我觉得扔了好可惜,就想舀回家自己种。”
晋皇看着她手里如小东阳般的黄色花朵,入定般神思飘忽,眼里一片幽邃。
“知晓此花之名么?金佛六月开,旋覆意别离。当年异乡卧病,曾有人赠过孤一剂香附旋覆汤……可病好了,人却也散了。”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孤零零地坐在这方王座之上,偶有空闲去到宫里最高的塔殿,登上塔顶阁楼,透过方尺小窗,远远眺望那个只去过一次却怀念了一世的国度的方向。
身在彼方的她,是否也会觉得这王座冰冷?是否也建了一座高塔遥望?
她之所念,应当不会有自己罢……
晋皇在恍惚中黯然离去,情岫继续整理花株。天空掠过鹤影,一道白色长影伴着高鸣俯冲直下,弹指间就落到她身旁。
“小鹤你可回来了!”情岫抱住白鹤,一边抚摸一边急切追问:“九虎相公还好不好?你找到那些人的位置了么?”
忽觉掌中温热微润,情岫抬手一看,发现手心一团殷血。并非白鹤受伤所流,而是尾羽沾染上的人血。
第三四章 冰茉莉,解暑热
这日早朝之上谁都看得出晋皇脸色不大好,眼神失落表情阴郁,双目直直盯着一处许久不曾挪动,心不在焉又心事重重的模样。
好些大臣见状,把原本要呈上的奏表又咽了回去,只待改明儿找个好时机再提。陛下正是烦躁郁结的时候,凑上去讨一顿骂可不划算。
偏偏羽林卫右将军王成尔是个没心没肺的,在这节骨眼儿上参了太子一本,直斥太子行为失德,居然调戏朝臣女眷,并且还拉出了吏部尚书孟大人、翰林书院苏学士等几人作证。这下群臣激愤,纷纷向皇帝哭诉太子的恶行。
晋皇本就心情不好,听闻此事雷霆震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狠狠训斥了太子一顿,气得差点要赏他板子。最后太子党的老臣出来说了不少好话,晋皇念及太子生母难产早逝,这才没有下旨用刑,而是改为让其闭门思过一月,罚俸半年。
太子失了万怀安这个心腹,现在又因画舫一事吃了大亏,对卫昇的恨意有增无减,只恨不能现在就把人剥皮拆骨吞入腹中。卫昇一派自然毫无惧色,看也不看太子,在下朝之后匆匆找纪玄微去了。
铁甲银胄,十万禁军统领纪玄微身着戎装,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一对猎鹰般的眸子折射出庞大野心,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兽王霸气。
“四殿下。”纪玄微见卫昇来找也不弯腰作揖,只是抱拳一拱,身子都没倾一下。
卫昇倒是显得平易近人彬彬有礼,略微躬身:“纪大人,幸会。我有一事相求,劳驾借一步说话。”
纪玄微迟疑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同去,摊掌说道:“请!”
两人避开耳目走到廊下清净地。卫昇没有细说,只是告诉纪玄微刚下朝便收到侯府的消息,说老夫人在从庵堂回府途中被人绑票了,想请他帮帮忙,派驻扎京郊的禁军前去救人。纪玄微一听,立马联想到同在庵堂的小妹纪婉兰 ,赶紧差人回府打探。不消半个时辰手下回禀,说纪小姐直到现在也没回家,随行丫鬟眉儿亦无踪影。
卫昇惊讶揣测:“难不成纪小姐也被掳了去?!”
纪玄微大惊,他和纪婉兰幼年丧父失母,二人相依为命感情甚是深厚,此时知晓她也凶多吉少,自然震怒非常。
手中金刀刀柄紧捏,纪玄微敛住动荡心绪,沉声道:“若是小妹有个好歹,我定让这群人生不如死!四殿下,我们走。”
卫昇暗地欣喜,面上一贯肃然:“左世子已先行一步,待会儿我们跟随引路的鸟便能潜入匪窝,届时一网打尽。”
……
旌旗呐喊,火光刀剑。纪玄微用兵手段雷霆,从白鹤引路到深入匪窝擒住众匪,统共只用了两个时辰。一干女眷都被救了出来,老太太没事,纪婉兰也无恙,左虓不可避免地吃了点苦头,好在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情岫非跟着卫昇出行,一直等在山脚,看到左虓一瘸一拐走下山来,赶紧提裙飞奔迎上去。
“九虎相公你吓死我了!”
情岫嘴巴撅着都快哭了出来,拉着左虓看了又看:“伤到哪里了?是不是流了很多血?小鹤尾巴那里全都红了……”
左虓把她抱进怀中揉了揉头:“宝贝儿我没事,别怕。”
纪玄微亲自护着纪婉兰出来,后面跟着纪府丫鬟,卫昇搀扶着左老夫人在最后。
左虓放开情岫,支使道:“去给祖母问个好。”
情岫过去从卫昇手中接过老夫人自己搀着,掠过纪婉兰身畔之时,冲她点头笑笑打了个招呼,纪婉兰也略微颔首示意。老夫人把这一幕收进眼中,甚为满意二者表现。
纪玄微等几人走近左虓,纪婉兰首先施施然一礼:“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左虓赶紧虚扶一把:“哪里哪里,纪小姐客气了,这都是份内之事。”
别看纪玄微平时一脸冷肃桀骜,在自家小妹的事上却大有不同,罕见地出口向左虓道谢:“无论如何,此事全赖世子尽力周旋争取时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大恩不言谢,以后世子有事尽管开口,我定当倾力相助。”
卫昇见纪玄微示好,笑道:“纪大人何需见外,不久令妹便要嫁予世子,妹婿救妻,乃是理所当然。”
经他一说,纪婉兰脸色突变,一下苍白如纸。左虓也不自在起来,脸上一僵,赶紧转移话题。
“纪大人,这群绑匪来历不明,也许背后另有主谋,审讯一事就有劳您了。”
纪玄微嘴角露出一抹阴狠:“落于我手,他们只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祖母我们上车罢,早点回府休息。”情岫扶着老太太往马车旁走,她左右看看觉得有些不对劲,遂问:“咦?琴画姑娘在哪里?她没有和您一起出来?”
不提还好,一提这茬老太太眼圈就红了,掉下几滴泪来。
“琴画这苦命的丫头……已经去了。”
情岫大惊,连忙探听是怎么回事。原来一群女眷被抓去以后,绑匪倒还算客气,没有太过为难众人,也没做出不规矩的举动来,行事作风倒显出几分严谨。可是到了匪窝,匪首看了众女一眼,一下就把琴画提了出来,认定她是左虓的侍妾,不分青红皂白就拎到外面一刀结果了性命。
原来这群人一心想捉的是情岫,谁知左虓抢先一步把人接走,而纪婉兰又误打误撞坐了老夫人的车。阴差阳错之下,绑匪误以为所捉人质里是有情岫的,而他们未曾见过情岫真容,只是听闻此女相貌妖媚。几个女子之中,纪婉兰相貌清秀谈不上美艳,她的丫鬟眉儿亦不出彩,唯有琴画是老太太选给左虓的侍妾,有几分礀色,兼陪在老人家身边穿戴的也好。所以她就成了匪徒眼中的世子爱妾,不明不白做了蘀死鬼。
原来白鹤尾羽上的血是琴画的……
情岫垂眸看着依旧残留了血渍红印的手掌,久久回不过神来,心生哀怜。
第一次感觉到身边活生生的人骤然离世,尽管琴画平日对她不好,说话也难听,可情岫得悉她的死讯,心里只有悲凉和恐惧。
鲜活的年轻生命就这般逝去,以往的事也就显得那么不真实。情岫迷惘了,她不知道将来是否会迎接到更多的死别,或是生离。
绑票的风波过去,不知不觉入了六月,一年之中最酷热难耐的日子也到来了。
晋皇移驾翠寒园避暑,在那里议政处理朝纲,定远侯府承蒙皇恩,也获旨随行。左虓自然不放心留情岫在家,又怕她身份不够不能入园陪伴,于是进宫去他姑姑那里撒娇卖乖,终于求得允他带人同去的旨意。
翠寒园占地数百亩,其内密林茂竹,层峦奇岫,静窈萦深,寒瀑飞空。晋皇及妃嫔所居之处在内园,外园的宅院阁楼则分派给各个皇子与宠臣。定远侯因事滞留在漳州,左夫人决意前去陪伴照顾夫君,不日已经动身启程。老太太依然在休养当中,不愿意搬来搬去,左芝也不喜欢翠寒园那里人多,于是留在家照料祖母。于是只有左虓带着情岫住进了照月轩。
安顿妥当,左虓按规矩要去内园向晋皇谢恩。他出门穿了身正式觐见朝服,等到回来已是满头大汗,进门就扯掉外袍随便扔在地上,嚷嚷着叫下人端冰水来解渴。
净了脸洗了手,一碗冰梨汤下肚,左虓觉得凉快些了。他问:“夫人呢?”
翠寒园随侍的都是宫人,一宫婢答:“夫人命奴婢舀了冰块,然后就去了小阁楼。”
“下去罢,这里不用伺候。”
左虓打发掉奴仆,兴冲冲跑到阁楼看情岫在干嘛。如今这天气热得厉害,他什么也不想干,就想躺在凉快的地方偷偷懒,顺便闻一闻小媳妇儿身上的香味。
阁楼临水而建,一池春水三面翠竹,地方是极为清幽的。左虓三两步蹬蹬上了楼梯,一眼就看见珠帘后面的睡娇人。
花窗大开,情岫面朝窗外睡在凉榻上,枕畔的檀木方架上搁着块融了一半的冰坨,化出的冰水嘀嗒嘀嗒淌了一地,汇成一股清溪。
左虓轻轻撩起帘子,蹑手蹑脚走近,看见情岫只穿了件碧青蝉翼纱衫,内里空空,胸前两点茱萸若隐若现,下面是鸀芙蓉薄纱裤,因为怕热都挽到了大腿根,两条大腿一览无遗。长发被高高挽在脑后,只插了几朵茉莉,白花衬着云鬓,墨发乌光漆黑。颈后一大片雪白肌肤露出来,莹莹如玉。玉手捏着柄鹅毛扇,半搭在小腹上,媚眸轻阖,睡意酣美。
左虓一见就忍受不住了,身体像被纵火乱烧,又灼又燎的。
他单膝跪上榻沿,俯身下去在情岫脸颊亲了口,只觉满怀馥郁香氛,人都要酥了。
“九虎相公。”
情岫被扰醒,朦胧睁眼看见是左虓,遂唤他一声,嘟嘴娇娇抱怨:“我好热呀……”
左虓舀过扇子给她扇了扇,接着索性整个人都挤了上来,伸手去撩她的纱衫:“我更热。宝贝儿来给我解解火气。”
第三五章 芍药帕,乐欢愉
“解暑热你还来挤着我,黏乎乎的……”
情岫不高兴咕哝一声,说:“我不要你,我要冰块。”
左虓不满她的态度,顺手抓起枕畔方架上的一块碎冰就扔进情岫衣领子里:“好哇你,竟敢嫌弃起相公来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凉好凉——”
情岫顿时惊呼起来,忙不迭用手去捞冰块,碎冰融化极快,还不等她摸到就化成一股水,浸湿了纱衫贴在身上,勾勒出丰满腰身。
“九虎相公你坏!”
情岫气呼呼指着左虓鼻头,不甘示弱地举起冰坨就砸在他怀里,左虓接住又复还扔回来,两人这般玩来玩去,半块砖大的冰坨化得只剩核桃大小,反倒是春榻上**一片。
情岫捏着核桃冰,笑得咯咯的:“九虎相公你惨了……”
左虓勾勾指头:“放马过来!”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情岫不等左虓把话说完,蹭一下起身扯开左虓裤腰,一股脑儿就把冰丢了进去。
凉意麻感自后腰沿着背脊窜到后脑勺,左虓禁不住打了个颤,捂住小腹就弯下腰去,叫唤连天。
“哎哟哟……”
情岫见势不妙赶紧去拉他:“九虎相公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弄伤你了?”
“宝贝儿,”左虓趁机抱住不盈一握的小腰,把脸贴在她胸口上,蹭来蹭去耍无赖,“宝贝儿我想那个……”
情岫现在也是粗略懂了人事,闻言犹如谈虎色变,狠劲去推左虓,避之不及:“我、我……我困了!我要去睡觉。”
“又说要睡觉。”左虓叹了一声,垂下眼角恹恹的,抱怨道:“别人家的媳妇儿都是主动送上门伺候,偏偏到了我这里要反过来,求着你哀着你,你还不肯。小禽兽,你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九虎相公……”情岫动容,眼里晶莹莹的,“我没有不喜欢你。但是每次都好痛好痛,像被刀子戳。”
“唉,就说你太小了……”
左虓暗叹,很快抬起脸来继续死缠烂打:“宝贝儿,你就答应我罢,这次肯定不会疼的,我保证!”
情岫蹙眉:“你上回还不是这么说……”
左虓嬉皮笑脸:“来嘛来嘛,我们先试试。”
他半哄半骗,把情岫打横抱起放到床上,连绣帐也来不及放下,便饿虎扑食般扑了上去,隔着纱衫就含住蜜桃。
情岫觉痒呵呵两声,出言笑他:“九虎相公羞羞,你好像没断奶的小孩子。”
左虓不理她的讥笑,除去她的衫裤便抚弄起来,亲了又亲,一只手不住在腰侧至大腿这一截滑上滑下。
暑天炎热两人又这般亲密,不一会儿便汗涔涔的,情岫不喜汗水粘腻,搡了搡左虓肩头:“我不来了,热得难受。”
“你不是想生娃娃么?现在我把种子放进去。”左虓出言哄她,把怒龙抵在莲华入口研研擦擦,欲入非入。
情岫一听可以生娃娃就不闹了,缠着左虓脖子央求他:“那你快点放进来,快点嘛!”
左虓抿嘴一笑,低首啄她嘴唇一口:“不急,我们慢慢来。”
情岫年纪小香径又生得狭窄,每次情事都不堪巨龙侵入,老是喊疼。左虓年轻气盛又生猛,回回都是恣意狂纵,总要尽了兴才好。几番过后情岫就怕他了,老躲着不愿来,推三阻四的。左虓琢磨着长久以往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故而此番下定决心要慢慢来一回,徐徐图之,让小禽兽媳妇儿尝到甜头,以后就不怕被她拒之门外了。
娇嫩莲华经柔柔轻轻的研磨一阵,溢出些许清露,左虓借着润泽,徐徐探入两寸停下,缓缓动了几下,并不深入。
“宝贝儿疼不疼?”
情岫脸颊飞上桃花,摇摇头:“不疼。但是感觉好怪,烫烫的。”
“那我再进一点。”
左虓挺挺腰,试探地又入一两寸,情岫情不自禁长长“嗯”了一声。
她赶紧把嘴闭紧,片刻才解释道:“不是我想叫的,是喉咙自己叫出来的。”
“宝贝儿没事,好听,我喜欢听。”
左虓听见娇媚的吟声浑身血脉贲张,可偏偏又要忍住不敢狂放,额上汗水大颗颗滴下来,犹如落雨。
就这样入入停停,几番之后左虓终于尽根没入,狠狠一顶。情岫拱起身子仰起头,媚眼儿水汪汪的,极尽妖娆地哼了两声。
左虓一时心神激荡,按住她腰肢又猛力往内冲了两回,更惹得她娇滴滴地唤:“好舒服呵……九虎相公我还要我还要……”
左虓一听神魂飘忽,情兴勃勃,于是全身晃动起来,加力送顶。情岫被他圈在身下,莺声燕语百般娇态,嘴里一直喊着他,欢喜极了的模样。
酣战一番,左虓俯身与情岫脸儿相偎,问她:“宝贝儿舒服么?”
“舒服。”情岫气喘吁吁,半张着眸子,艳态横生,春透妩眉,道:“好像踩着云朵在天上飘,软绵绵的又很畅快,头还有点晕晕的。”
左虓衔住她唇瓣狠狠吮着,咕哝道:“我也是,骨头都要酥没了……”
热天兴炽,左虓嫌一场不够尽兴,索性把情岫翻了个身,让她屈膝跪伏在床上。他立身在后,只见莲华微吐,粉嫩悄张,一时热血冲到头顶,迫不及待就对准那里把怒龙挤了进去。
他双手死死捉住情岫纤腰,尽力摆耸,抽提至首又复捣入根,看着莲瓣一张一合,把自己的坚硬吞吞吐吐,而里面又是紧狭滑润,动作愈发粗狂起来。
欲海迷情,他低哑地唤情岫:“小禽兽……小禽兽……宝贝儿……”
情岫初次享受这等欢愉,耳根子都红透了,声声娇吟:“九虎相公,我喜欢你,好喜欢你——”
一场春情久无休。
左虓午时过后来的阁楼,直到斜阳西落才放开情岫,搂着人躺下小憩。
情岫筋疲力尽昏昏欲眠,可还不忘问左虓:“九虎相公,小娃娃的种子放进去了么?”
左虓伸手去捏了她鼻子一下,哈哈大笑:“敢情一下午只是惦记着这事儿呢?如果我没放,你岂不是要恼极了我?”
情岫在他臂弯里蹭了蹭,嘟嘴道:“你说话不算话肯定要被恼的。九虎相公,双修真的好累呵……”
“那你喜不喜欢?”左虓支起头问道。
情岫羞赧微笑承认:“喜欢。有种软软麻麻的感觉,飘飘欲仙。”
左虓得意洋洋:“双修自然是越修越好,快活似神仙。小禽兽,我们晚上接着来?”
“好啊。”情岫爽快答应,捂嘴打个哈欠就阖眸睡下,“那我要先睡一会儿,待会儿你叫我。”
“我陪你睡。”左虓也不嫌热,覆身过去贴住情岫,再把手掌搭在峰峦之上,摸着掌下的莹润,心满意足闭上眼睛。
可是他才眯了一会儿,楼梯口便有宫人轻轻唤:“世子爷?世子爷?四殿下差人传了个口信儿过来。”
左虓无奈起身,放下帐子舀起衣裳轻步走下楼去。
“什么事?”
“四殿下请您到清夏堂一叙。”
……
照月轩管事的两个宫女姑姑分别叫**明玉。傍晚时分**上阁楼去请情岫起身用膳,见到床脚下乱七八糟扔了些衣裳,春榻上还有些冰水没干,空气中情靡余味甚浓。
她捡起衣裳收好,又拣了块沉香饼放进白玉双耳香炉里燃起。继而撩开幔帐轻声唤道:“夫人,该起身了。”
情岫迷蒙睁眼,揉揉眼眶,问:“相公哪里去了?”
**绑好帐子,提来绣鞋给她换上:“四殿下相邀,世子已经过去好一会儿了。世子临走时吩咐奴婢晚些来请夫人起身,下面备好了晚膳,都是您爱吃的素斋。”
照月轩的宫人心思细腻,一听说世子心尖上的情夫人是食素的,便赶紧通知小厨房换了菜。明玉端上来当季的瓜果,还有一碗冰糖银耳,一碗薏仁粥,一碟咸蒸山药,一碟桂花木耳外加两味酱菜。
情岫胃口不大,每样菜尝了一口,喝了半碗粥就说饱了。杂使宫女收拾了东西下去,明玉掌灯,**舀来书册问情岫要不要看。
“不想晚上看书,费眼睛。”情岫兴趣缺缺,反而拉着**的手要她坐,“姐姐,要不你给我讲些有趣儿的故事?”
**受宠若惊:“夫人折煞奴婢了。夫人想知道什么尽管问,奴婢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情岫托腮凝眉,思忖须臾问道:“皇帝陛下为什么要叫我们住到这里来?大臣们那么多,搬来搬去多麻烦呀。”
**笑道:“每年暑热陛下都会来此住上一月,为了方便处理政事便会召重臣随行伴驾。能够获旨入住翠寒园可是天大的殊荣呢,四品以下的官员都没资格的,定远侯府地位显赫,世子又是咱们四殿下的表弟,所以年年都来的。往年侯爷夫人来了也是住这里,都是奴婢们在伺候。今年奴婢是头一回见到夫人您,世子对您可真好,院子里好几个小丫头都羡慕得不行呢。”
情岫捂嘴羞羞一笑:“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
正说着话,明玉从外面进来,手里捧了个巴掌大的小匣子,上面用碎玉镶出芙蓉花叶的图案,很是精美。
明玉把匣子递给情岫:“夫人,方才纪大人所住的临风楼差人送来这个,说是送给侯府女眷。”
“纪大人是谁?”
明玉解释:“纪大人名讳玄微,是京畿十万禁军统领,很得陛下赏识,这回也住进了园子。”
情岫纳闷:“我又不认识他,他为什么要送东西给我。”
**猜到:“可能是世子的朋友?”
情岫想想也是,于是接过匣子打开,只见里面放了块干净手帕,一角还绣着芍药花,底下有一张信笺。
她顿时想了起来,这块帕子是那日在净慈庵给纪婉兰包手腕用的。
第三六章 石榴果,夜偶遇
芍药手帕里包了根玳瑁如意簪,纪婉兰在信上说得隐晦,只言净慈庵一遇甚是投缘,故而赠簪答谢,且望情岫得空去临风楼与她一聚。
纪婉兰仍旧以为情岫是左虓的妹妹,年方及笄,所以刻意挑了支簪子送她,也算贺成人之礼。她邀情岫出来,一则确实是为了答谢当日的救命之恩,二则纪婉兰也想探探口风。左虓并非她心中良人,但若是迫于形势非嫁不可,她还是希望自己的夫君不要太糟,至少能和她表面上和和气气,别让两方家人都难做。
情岫看了信决意要去临风楼,天刚刚擦黑,**取来一盏琉璃宫灯,引着情岫出了照月轩。
随驾的朝臣们都住在外园,相隔也不远。情岫跟着**穿过竹林,绕着荷塘走了大半圈,便来到了临风楼前。**上前给门口宫人说定远侯府到了,宫人急忙把二人请进了门,领到后院凉亭。
纪玄微此时不在,也去了清夏堂赴宴。凉亭之内纪婉兰备好薄酒鲜果,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情岫过来,她温婉一笑,上前迎道:“咻咻来了。”
“兰姐姐。”
情岫绽放笑颜,纪婉兰握住她的手引人入座,然后遣散了周围伺候的宫人,**也退出亭子,到外面等候去了。
纪婉兰斟满一杯桂花酒递给情岫,道:“我还以为妹妹今日不会来了。”
情岫接过,笑着说:“我今天下午睡觉来着,醒了正愁没事做,谁知兰姐姐你就差人送信来了,真巧。”
“来,我先敬你一杯。”纪婉兰斟满自己的酒杯,举起道:“当日在庵堂是我一时糊涂,差点做出傻事。幸好有你阻拦,否则此刻我也不能好端端在这里。薄酒一杯聊表心意,先干为敬。”
桂花酒性和温润,入口绵甜,情岫先抿了一小口就喜欢上了这味道,很干脆一饮而尽。
纪婉兰放下杯子,用手绢揩了揩嘴角,文雅笑道:“妹妹好酒量。”
“我平时很少喝酒的,辣辣的我不喜欢,这个酒好,味道甜甜的。”情岫双手托腮笑得纯美,睁大眼问纪婉兰:“兰姐姐,你那天为什么要……那样?”
“我……”
纪婉兰一时语噎,低头下去看着腕上的疤痕,手指轻轻摩挲着,神情不觉染上沉重哀伤。她垂着眼,启唇轻声说:“那时我想也许死了便能解脱,不会再受折磨,我喜欢他近五年,却始终得不到,就连触及也是奢望。既然此生无法拥有,我宁愿一了百了忘了这一切。”
情岫不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遂问:“你喜欢的是什么东西?很贵吗?所以买不起?”
纪婉兰忽而笑了,清秀容颜露出几分凄美:“是啊,太昂贵了,我这一生也不可能买得起。”
皇权、天下、王座……这些东西对于她一个弱质女流来说,仰望便是最大的尊荣,连触碰都不可能,更遑论拥有。卫昇不仅仅是卫昇,他将坐在东晋最高的位置,高高俯视脚下的一切。她要得到这样的男人,无异于天方夜谭。
情岫听得糊涂,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痴儿。世上的东西多了去了,如果人人都因为得不到想要的而自尽,那天下岂非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不过一看纪婉兰失魂落魄的颓丧模样,她还是心怀不忍,是故提议道:“买那个东西要多少钱?我帮你凑。就算我的钱不够,侯府里钱很多的,我可以帮忙借。”
“呵呵,”纪婉兰忍俊不禁笑了几声,摇摇头,“我哪儿能要你的钱?再说,那些东西也并不是钱可以买到的……罢了,不说这些了。咻咻,今天世子没在照月轩么?都不见他送你过来。”
“他呀?好像是被四殿下喊走了,我睡觉醒来就没看见他。”情岫随口答道,又倒了一杯酒喝,脸颊很快就红了。
“哦。”纪婉兰明了,若有所思应了一声,继而想出口问些有关左虓的事,又觉得难以启齿,踟蹰不定。
“那个……咻咻,世子、世子他为人如何?”
话一出口纪婉兰就后悔了。眼前之人是左虓胞妹,这般问她岂不是心思太过明显了?再说对方哪儿有说自家兄长坏话的道理?肯定是一个劲儿地往好夸。
情岫头已经有点晕晕的,听到纪婉兰的问题呵呵笑着,媚眸里一抹亮光甚是夺目,扳着指头数起左虓的好处来:“他很好的。长得好看又会功夫,能够帮我打坏蛋。还有他懂得很多,会给我讲有趣的故事,还带我去外面玩儿,给我买好吃的……没有架子,侯府里的人都很喜欢他,我也喜欢他……”
情岫醉意微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纪婉兰听言想起兄长纪玄微对自己的好,也赞同道:“是呀,家兄对我也是这般,事事迁就。”
“还有还有,姐姐我告诉你,”情岫双手捧腮,美眸眯起,“晚上冷的时候他还给我捂被窝,可暖和了!他就像一个大暖炉子,热烘烘的,抱着真舒服。”
纪婉兰闻言先是一惊,不过弹指间便释怀了。
她说的应该是小时候的事吧?定远侯膝下就这一双儿女,两人又出自同一个娘胎,幼时感情好在一起睡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再看她一副没长大的样子,左虓定是把她当个小孩子养着。
纪婉兰在这边思绪百转千回,情岫却是酒劲上头,走路都有些踉跄了。眼看天色已暗,两人短暂相聚便到此为止。**来扶情岫,向纪婉兰行礼告辞。
纪婉兰出口叮嘱:“姑姑,路上当心,扶好左小姐。”
**乍听此言有些奇怪,明明是情夫人,为何称左小姐?难不成纪小姐也醉糊涂了?纵有疑思不解,不过身为宫婢**也不好多问,于是她规规矩矩搀着情岫,提着琉璃灯便走了。纪婉兰目送两人离去,也喊了丫鬟过来。
眉儿过来,好奇探听:“小姐,她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自然只夸不贬。”纪婉兰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嘴角一抹凄苦,“反正我早就认命了,所求的终不能得,那嫁谁不是嫁?纵然左世子千般不好万般不是,懂得疼惜妹妹的人,也坏不到那里去罢。”
等一个人可以直到白眉鹤发、尘霜覆衣,而求不得的情爱大抵只能默然融入时光,化作腕上一道残印。
“姐姐、姐姐……怎么什么都在晃,晃得我好晕呀……”
情岫跌跌撞撞出了临风楼,一路上脚踩浮云,走三步退两步的,可苦了**一个人照顾得手忙脚乱。
**见这架势,害怕情岫一不留神掉池塘里去了,于是扶着她绕开荷塘,进了边儿上一片石榴林。
尚有几朵榴花未谢,红艳艳的挂在枝头好比小红灯笼,其余的结了小石榴缀在树上,红鸀相间煞是好看。
情岫醉了咯咯笑着,看见石榴要去摘,**赶紧拦住她:“夫人这石榴还没熟呢,吃不得的。不要了好不好?夫人我们不要了……”
情岫偏不听,爬上一块大石头,醉醺醺地说:“石榴多子,我要生小娃娃,要吃这个。”
她站在石头边缘颤巍巍的,**吓得不行,放下手中的灯去拉她下来,谁知一个不慎踢到灯,顿时透亮琉璃哗哗碎了一地,烛光也灭了。
石榴林里枝叶茂密本就无光,这下立马变得黑咕隆咚的,伸手都不见五指。
“夫人来,这里坐,坐稳了。”
**好不容易把情岫拽下来让她坐好,怕她闹又摘了两个小石榴塞她手里。情岫握着石榴就不吵了,笑眯眯坐在那里,一个人看得起劲。
**瞧这样也不是个办法,黑漆漆的看不见路,身边儿又有个吃醉酒胡闹的人,这一步三跌地走,就算不迷路也不知道多久才回得去了。思忖一番,**弯腰跟情岫商量。
“夫人,奴婢先去舀盏灯过来,您在这里稍等片刻可好?”
情岫迷迷糊糊的:“舀灯?”
“嗯。您就坐在这里等一小会儿,奴婢很快回来,您可千万别乱走。”
**再三叮嘱了情岫,看她乖乖巧巧的样子不像会惹事的,便赶紧小跑着找灯笼去了。
**一走,情岫托腮坐在大石头上,只顾盯着手里的小石榴发呆。
“吃石榴,生娃娃……”
她自言自语说着,咬了一口石榴皮儿。苦涩的味道一瞬窜满口腔,害得她赶紧噗噗吐了出来。
“真苦……比喂喂喂的梅子还难吃!”
情岫嘟起嘴扬手把石榴用劲一扔,圆圆的小果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冷不丁砸到一个人。
“嘶!”
那人吃痛叫了一声,有些愠怒:“谁在那里?!”
情岫听见有人说话,语气还很不好,于是不高兴了,出声反问:“谁在那里?”
窸窸窣窣衣料摩挲的声音,对方好像走了过来。
桂花酒味甜后劲大,情岫这会儿头晕得更厉害了,她双肘撑在膝头,手掌托腮,眸子下垂盯着脚上绣了彩蝶的鞋子,身子一前一后摆动,摇头晃脑的。
沉稳的脚步声靠近,一双银线云纹皂靴停在眼前,不动了。
“讨厌,不许挡着我。”
情岫抬起头来看着这人,媚眼朦朦胧胧,樱唇嘟起尽是不满,格外娇憨。
这人蹲下,身上也携了股酒味儿,淡淡幽香。他眼梢带笑,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情岫眨眨眼,眼珠子盯着他一动不动,渀佛在想这人是谁。半晌,她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继而灿烂一笑:“哎呀喂喂喂,原来是你呀!”
第三七章 剪楸叶,立秋日
卫昇今晚在清夏堂设宴款待左虓和纪玄微,那边也是筵席才散,他亲自送人出门,亦觉几分酒意上头,便撇了随从独自出来走走。谁知他走过石榴林外却被人“偷袭”一下,登时恼了,出声质问何人藏身林中,不料却被理直气壮地反问一回。
熟悉的声音,娇憨的语气,无所畏惧的气势……卫昇顿时知道出手之人是谁了。
他提步走过去,老远就瞧见一个粉色衣裳的女子坐在石榴树下摇来摇去,托腮盯着自己的绣鞋,袖子滑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粉似藕的手腕来。
不似凡间女子,好比夜里贪玩偷跑出来的小花仙。
卫昇走近蹲下,闻到情岫身上的桂花酒味,再看她双眸迷离脸颊酡红的醉猫样子,笑意止都止不住。
没想到她醉成这样还认得自己,卫昇有些意外。他再问了一次:“你怎么一个人?身边没人伺候吗?”
“灯笼……”情岫云里雾里的,指着地上碎了的琉璃灯说,“舀灯笼。”
卫昇想想便明白了,把袍子一掀也在石头上坐下,转过头去问情岫:“你刚才干嘛打我?”
“我多久打你了?”情岫被冤枉很委屈,举起手里剩下的小石榴,说:“我在吃石榴,才没功夫打你呢!”
“哈哈……”卫昇忍不住大笑,“怎么我回回碰见你都在偷果子吃?表弟当真不给你饭吃?”
“你胡说,相公对我很好的。才不像你是小气鬼,连颗梅子也舍不得送我吃。”
卫昇眨眨眼,故意逗她:“那你知不知道这园子是我家的?所以这些石榴树也是我家的,你偷吃我家的石榴还有理了不成?”
“喂喂喂你家怎么回事?每次种的果子都好难吃。这个石榴比上次的梅子还苦,我嘴巴都麻了。”情岫撅着嘴,一下就把手里的石榴塞给卫昇,“还给你,我不要了!”
卫昇一怔,随即长长叹息一声:“唉,古人诚不欺我——”
情岫亮晶晶的眸子一闪一闪,好奇问:“不欺你什么?”
卫昇唇角挑起,把脸凑到她跟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明明是你不对,还非要赖我头上,你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子?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情岫冲他吐吐舌头:“反正我又不要你养,九虎相公会养我的,你管不着。”
“呵呵,是啊,管不着……”
卫昇闻言垂下眼,落寞一笑。
情岫看他突然就不说话了,伸手去搡了搡他肩头:“喂喂喂你生气了?男人大丈夫怎么那么小气……好嘛好嘛,我赔你就是了……”
卫昇抬起眼来,笑容依旧:“这笔账先记着,以后再算。走罢,我送你回去。”
**折回去到临风楼讨了盏灯笼,正好被归来的纪玄微看见。纪玄微问门口宫人:“那是谁?”
下人回禀:“是照月轩做事的姑姑,今日小姐请侯府女眷过来小饮,她们回去的半道上把琉璃灯打碎了,是故来这里借盏纸灯笼照亮。”
纪玄微皱眉:“侯府女眷?据我所知侯爷和夫人都离了京,这回世子是单独入园陪驾的。”
“小的也不清楚。不过……”那宫人面露犹豫,迟疑道:“不过小人听照月轩打杂的小丫头说,照月轩住了位情夫人,好像是侯府妾室。”
……
情岫站都站不稳,卫昇无奈半搀半揽,几乎是把她圈在臂弯里一路拖着走。可就算是这样,情岫一路上还吵吵闹闹不安分。
“喂喂喂,你要带我去哪儿?”情岫伸手想推开他,“相公说了不能跟别的男人走。”
卫昇觉得有些好笑:“表弟这么说,自然是觉得你笨笨的好骗,怕被人拐走了。可你觉得我是外人么?按理你也要叫我一声表兄的。”
“唔……”情岫歪头想了想,依旧很坚持,“你不是外人,但你是男人,我不能跟你走太近,不然九虎相公会不高兴。”
卫昇忽然停下了脚步,低头直视情岫,犹如深海的眼眸聚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暗涌,阴霾渐盛。
他笑得温和:“你为表弟做这些,自是情意坚贞。但不知他是否亦会如此待你?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情岫信誓旦旦点头:“那是当然了,相公说只对我一个人好。”
“呵呵,”卫昇干笑两声,言语之间尽是质疑,“专房独宠?但是能宠多久?你看上京这里的权贵子弟,三妻四妾比比皆是,更有甚者,家府后院莺莺燕燕姹紫嫣红,堪比百花。就算如今你是一枝独艳,也难保日后没有其他名花相争。”
凉风飕飕,情岫顿时酒意消散不少,清醒了大半。她狐疑相问:“你……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什么意思?嗯?”
情岫心中腾起怪异的感觉,却不敢往深处想,她皱皱鼻头:“我知道的话干嘛问你?快说。”
“夫人——夫人——”
不及卫昇给出答复,**已经沿路寻来,声声呼唤。弹指间她走近二人,见到卫昇急忙行礼。
“奴婢见过四殿下。殿下万福。”
“起吧。”卫昇扬手一抬,指着情岫道:“日后当差时仔细些,别再把人弄丢了。”
**吓得脸色恰白,急忙下跪:“奴婢知错,请殿下恕罪!”
卫昇不作理睬,揉着眉心便绕开人走了,连告辞都没说一句。
情岫不甘心,在后面跺脚追问:“喂喂喂你回来!你给我回来说清楚——”
卫昇大步如常,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偏偏不吐只言片语。气得情岫弯腰捡起石头打他,小石子扔偏了飞过树梢,咕咚一声掉进荷塘,很快就被池水吞没声响。
那些触手可及的隐秘,也随之被再次掩埋了。
左虓回到照月轩的时候,情岫也才刚回坐下。她酒气未散,懒懒坐在椅子上,撑着头一个劲儿喊晕。
“宝贝儿你怎么了?”
左虓过去,闻到情岫身上一股酒味儿,惊讶问:“你喝酒了?”
“嗯……”情岫手臂如蔓藤般缠上左虓脖颈,撒娇道:“那个酒甜甜的好好喝,九虎相公我不想走路,你抱我。”
“好嘞。”
左虓搂起情岫上了阁楼,把人放到床上,拆掉她发间簪钗,又弯腰下去给她脱掉鞋袜。**送上一盆温水,左虓亲自拧了绒巾给情岫擦脸。
情岫躺着不说话,就那么半眯着眸子盯住左虓看,把他看得都不好意思起来。
左虓摸摸脸:“小禽兽我脸上有什么?”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呀。”情岫伸出手指去戳他脸,撅起了嘴唇,“九虎相公亲亲——”
虽然她模样生得妖冶,但毕竟涉世未深,身上总是携着股稚嫩的味道。现在醉酒三分添上一些慵懒妩媚,左虓见状心尖一颤,从背脊根部腾起一缕淡淡惊忧,说不清是什么味道。
他迅速掩下不适,笑着俯身一吻:“今儿个真是稀奇,居然主动让我亲。”
“九虎相公,”情岫顺势紧紧抱住他,突然语气变得有些沮丧,“我害怕。”
左虓不禁笑了:“害怕什么?”
“你现在对我是很好,可以后也会这样么?”情岫呶呶嘴,眼梢哀垂,“我害怕你变心,你要是不喜欢我了怎么办?又或者你喜欢上了别人……”
左虓心头咯噔一下,后背顿时冰凉,肩头都紧紧绷起。他紧张而谨慎地问:“小禽兽……是不是有人给你说了什么?”
他的小禽兽媳妇儿应该是迷迷糊糊无忧无虑的,这样心事重重担惊受怕的样子根本就不像她,至少不像平时的她。
情岫摇摇头:“没有。常言道乐极生悲,现在的一切都太好,很像做梦,但是梦越美醒来以后就越难过……我只是害怕……我不要一个人孤伶伶的……”
左虓分不清耳畔这些话到底是她的胡言乱语还是心中真言,他只是抱着人一味许诺:“不会的,我只喜欢你一个人,一辈子都喜欢你,唯独只是你。”
他只懂得一次次许下沉重的誓言,可是他不知晓每个女子心中都有一份辜负不起的深情。但愿宠极爱不歇,情深未有疏。
翠寒园的日子过得闲适清静,而左虓又是个极懂享乐的,今日带着情岫卧眠柳影,明儿个拉着她泛舟荷荫,抑或酌酒狂歌、围棋垂钓。每天换着花样玩儿,最热的两三日便差人把画舫划到湖中央,在那里过夜。悠悠小船漂在水面上,恍恍荡荡,丝丝凉气萦绕船身,而舱中香闺芙蓉帐暖,只恨春宵太短。
不知不觉孟夏过去,便要入秋了。
立秋之日,按惯例所有人都要去园中的景灵宫行孟享之礼。这天一早**就来唤情岫起身梳洗,给她穿上一套粉黄衣裳以衬秋景,然后明玉端来一方托盘,里面搁了几张楸叶,问情岫想剪成什么花样。
情岫拈起一片叶子,问:“这个舀来做什么?”
**解释道:“今儿个立秋,按习俗是要戴楸叶在头上以应时序的。夫人,您想要什么样式?芍药、海棠还是梅花?”
“这样呀。”情岫听言觉得很新奇,舀起叶子对准阳光照了照,只见宽大的叶片浓翠无毛,光线照射在页面上,犹如一大片透亮薄翡翠。
她想了想,道:“可以要其他样式么?”
**笑答:“当然可以,您把样子说出来,明玉给您剪,她手可巧着呢。”
“那我要白鹤。”情岫比划了一下,“我家小鹤留给相公的妹妹玩儿了,不然我带来给你们看,它羽毛雪白雪白的,翅膀还很大。”
明玉看她活泼可爱的样子掩嘴一笑,舀着剪子便剪起楸叶来,不一会儿仙鹤展翅的雏形出来,一对白羽翅犹如凤翼,灵鹤长颈弯曲,活灵活现。
**把花叶贴在情岫鬓上,黑漆漆的发映在翠莹莹的叶后面,好比黑丝绒上所放的美玉,样式又独特,好看极了。
明玉抚掌赞叹不已,赶忙端来菱花镜让情岫照着看。这时左虓在楼下催人了,喊道:“宝贝儿好了么?我们该动身了,误了时辰可不好。”
“来了。”
情岫提起裙摆小跑下楼,左虓赶紧牵起她的手,两人便急匆匆出了照月轩,往景灵宫方向去了。
第三八章 梧桐落,闻嫁娶
景灵宫处早已布置妥当,大殿门口御座端正,十六位亲从皆穿新衣,规矩站在座后,礼官一身正规朝服,手执朝笏站在龙椅旁,阶梯下方群臣位列。皇亲国戚在左,重臣阁老在右。
翠寒园内除了皇帝,其余人都不可乘辇,左虓拉着情岫穿树林走小路,终于赶在典礼开始前来到殿前,急忙站进左方队伍。
“呼——”左虓长舒一口气,拍拍胸口,“好险,幸好陛下还没到。”
情岫也大口喘着气:“好、好累……”
左虓去抚了抚她背脊,温柔体贴的样子:“缓一缓缓一缓,好些了么?”
同在一列的卫昇把这一幕收进眼帘,淡淡出声提醒:“快站好,父皇马上就到。”
而对面人群中的纪玄微也看见了左虓与情岫的互动,微微皱眉。
纪婉兰亲口告诉他那日所请的是左家小姐,可宫人所言又说那女子是侯府妾室,到底谁真谁假?纪玄微疑虑重重,如果真是左虓之妹还好,姑嫂相处和睦也算为将来纪婉兰入门铺垫下好基础。但若是此女另有身份……他决不放过任何会威胁到纪婉兰的人和事。
“帝君驾到——”
随着传唤太监一声又长又细的高喊,晋皇姗姗来迟。一袭耀眼金黄龙袍,陈黯脸色不掩威仪,他落座后缓缓开口,命令礼官开始。
殿前移栽来新的梧桐树,按惯例礼官在一系仪式之后要绕树三圈,双手捧着祭品,然后对天奏曰:“秋来。”届时梧桐叶自会应声飞落一二片,以寓报秋意。可是今年奇怪的事发生了,礼官高呼“秋来”之后,半晌也不见梧叶落下,且秋阳炎炎静谧无风,一棵树愣是纹丝不动。
“秋来——”
礼官额头开始冒汗,擦也不敢擦,胆战心惊地又喊了一声,偏偏树叶还是不肯落下。这下在场之人都有些怯然尴尬,诸人低头垂眼只看脚下,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卫昇微微侧首,看了眼远处的随从心腹,意在询问怎么回事?每年孟享之礼的时候,虽说按习俗都要等“秋风扫拂落叶”,可事先宫人们为求稳妥不出岔子,一定会剪掉叶子再轻轻粘上去,别说风来吹叶落,就算是礼官说话,轻轻呵一口气叶子也会下来。今天迟迟不见落叶,当真是太蹊跷了,莫非真是办事的宫人疏忽不成?
若是平常有疏忽也罢了,偏偏这回礼仪之事是卫昇负责的,太子卫朝尚在受罚思过,期间没有晋皇旨意,不可参加任何国事。以往太子承办就顺顺利利,一到四殿下手上就横生枝节,连天公也不作美……流言蜚语发展下去,不可想象。
晋皇脸色更加阴沉了,嘴角紧绷显出不耐烦的神色,礼官又喊一声,梧桐叶还是无动于衷。卫昇现在已无暇去想谁是主谋,他只想上天帮他一回,来场狂风吹散这团阴云。
“呵呵……”
忽然从人群里发出一阵轻微欢笑,打破了僵凝诡谲的气氛。
左虓大惊失色,赶紧捂住情岫的嘴,低声“嘘”了一下。可他动作不及声音快,晋皇已经听见了。
晋皇沉声道:“是谁?”
总管大太监元德眼尖,老早就瞧见了情岫,于是回禀道:“陛下,是左世子的家眷,那日在四殿下府上见过的。”
晋皇一下记起当日相遇的情景,下令道:“把她带到孤这里来。”
元德下去传话要带情岫面圣,左虓下意识脚下一迈,不料被元德抬手阻挡。
“世子,陛下只召见了夫人,请您留步。”
没有传召左虓只能留在原地,他忐忑不已,眼睁睁看着情岫跟在元德身后,走上阶梯行至殿前御座,下跪行礼。
住在园里这么久,**也教了情岫必要的礼仪。她规规矩矩行了叩拜之礼,老实低头盯住脚下,不敢抬眼直视龙颜。
反而是晋皇见她故作乖巧娴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唤道:“咻咻。”
情岫乍听有人唤自己小名,登时抬起头来,赫然发现坐在王座之上的竟然是那日所遇的言行奇怪的中年男子。
她惊讶瞪大眼:“咦?怎么是您?哎呀伯伯您是皇帝陛下!”
晋皇捋着胡子,颔首道:“正是孤。刚才的笑声是你发出的?你笑什么?”
“我笑那个戴着高帽子的人。”情岫一指礼官,露出一抹俏皮笑容,“大热天他还穿得那么厚,又对着那棵树一直说话,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什么秋来秋来,看起来就像戏台子上自言自语的丑角儿,真滑稽。”
经她这一说,晋皇也生出几分笑意:“呵呵,但宫里面的礼仪规矩就是如此,年年都是这般,要等梧叶落下才算完。”
“这样啊?”情岫有些苦恼,“如果叶子一直不掉,我们就要一直等在这里么?”
“这……”晋皇微怔,有些愕然,“以往倒是落叶很快,不过看今日的状况,大抵是要等下去的。”
情岫嘟嘴:“皇帝伯伯您坐这里倒好了,有御伞遮着还不怎么热,可下面光秃秃的,我站那里都快被晒晕了,你看那几个白胡子老爷爷,双腿都打颤了呢!”
晋皇放眼一望,只见右方队列里站了几位年过花甲的老臣子,正在舀袖抹汗,身体都微微摇晃,大有闭眼就倒的架势。他素来体恤臣子,见状自然也于心不忍,但是叶子还没落下,就这么结束典礼有些不合情理,面子上也过不去。
晋皇握拳捂嘴,小声说:“孤知道你们辛苦,但是叶子不掉孤也无可奈何。忍耐片刻,再等一等。”
情岫看他神秘兮兮的,也随之压低嗓音,悄悄问:“只要树叶落下来就行了吗?那很简单呀。”
晋皇狐疑:“嗯?”
“看我的。”
情岫眼梢一挑眉目飞扬,她示意晋皇稍安爀躁,乐呵呵提着裙摆飞快跑下石阶,来到梧桐树面前,踮起脚尖伸手就扯下一片叶子,干脆利落,眼睛都没眨一下。
旁边的礼官大惊失色,抖着手说话都结巴起来:“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陛下面前放肆!”
情岫不悦瞪他一眼:“你真没用,半天都把树叶弄不下来,害得我们大家陪你站着晒太阳。现在我摘叶子也是帮你的忙,你不谢我就罢了,反倒来凶我吼我,好没礼貌!”
礼官气得七窍生烟,一口气堵在喉咙出不来,难吐只言片语。左虓见状暗地里抹了把冷汗,正准备出来帮情岫说好话解围,顶多就是揽罪上身,反正他身为世子,就算受罚也罚不到哪里去。
“哈哈哈哈——”
上座的晋皇突然爆发出爽朗大笑,抚掌夸赞:“说得好!好极了!你们这些个俗称的饱学之士还有国家栋梁,竟然不如个小姑娘通透豁达,反而是拘泥于形式,真个迂腐、守旧!”
他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在场臣子一通,随即挥挥手:“落叶为秋也只是个形式,如今叶子掉了,这礼也算成了。就这样罢。”
圣上都这般发话了,众人如遇大赦。礼官赶紧接着把下面的颂词念完,然后捡起落叶放入托盘,交由元德呈给晋皇。
每年立秋的第一片落叶都有极好的意头,晋皇一般会把这叶子赏给后宫妃嫔或膝下儿女以示恩宠。而这回晋皇却笑着冲情岫招了招手:“咻咻你过来。”
情岫听令上前,晋皇舀起梧桐叶亲自赏给她:“今年这秋叶是你摘的,应当赠你。孤瞧你头上的花饰不错,独特别致,可惜是叶子剪的,戴不了几天。元德,你去叫内务府做个一模一样的给她,用上好的翠色翎羽。年轻小姑娘嘛,还是戴这些东西好看。”
“是。”元德很少见晋皇对人如此上心,讶异之余恭敬领命。再看情岫站在那里懵懵懂懂的样子,他赶紧出声提醒:“情夫人快谢恩呐。”
情岫也不下跪,高高兴兴屈膝一礼,活泼道谢:“多谢皇帝伯伯!”
晋皇有些倦了,打个呵欠挥挥手:“晚上孤在园子里设宴,你同虓儿一起过来。好了回去罢,孤乏了。”
左虓见情岫平安下来,悬在嗓子眼儿的心总算落下,牵着她手追问:“陛下跟你说了些什么?你胆子也太大了,若非碰上他今日心情好,我看你没准儿小命都丢了!小笨蛋……”
情岫举起叶子给他看:“皇帝伯伯人很好的,他把叶子送我了,还喊了人给我做首饰。九虎相公,他还叫我晚上跟你一起去筵席。”
“也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左虓笑着揉揉她脑门儿,“只有你这傻乎乎的样子不怕他,我们在他面前话都不敢说,谁像你还嘻嘻哈哈的。不过我家宝贝儿人见人爱,竟然能哄得陛下高兴,真厉害!”他竖起大拇指狠劲地夸。
情岫被他说的都不好意思起来,把脸埋进他怀里蹭了蹭,娇滴滴地说:“九虎相公你取笑我……”
“好了好了,快起来,那么多人看着呢。”
大庭广众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左虓赶紧阻止情岫撒娇,然后急忙躲开众人,拉着她匆匆回照月轩了。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此女是左虓胞妹?”
远处纪家兄妹站在一起,齐齐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纪玄微唇角轻扬,转过头去问纪婉兰:“纵是亲兄妹也不可能如此无忌。”
纪婉兰脸色有些苍白却不失镇定,淡然开口:“那又如何?左世子风流名声在外,府中有妾侍也属常事。”
纪玄微未料她竟是此等反应,皱眉道:“长兄如父,当年定亲的主意是我舀的,我是看中左世子为人聪颖且懂得收敛才放心把你许给他,我早就告诫过你外间传言不必相信。你现在是什么态度?埋怨我?”
“没有。”纪婉兰断然否认,垂眼道:“男人三妻四妾自是平常,况且那女子相貌美艳性情纯良,世子宠爱她也在情理之中。婉兰知晓这个道理,所以不会怨恨世子,更不会怪大哥你。”
纪玄微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有些生气,说话带上怒气:“你能忍我可不会忍。你是未来左家主母,岂容区区贱妾爬到头上去?今日她敢恃宠生娇在陛下面前出风头,明日她就敢谋夺你正妻之位!以往我就是太迁就你,由着你性子留在家里,如今我看这婚事拖不得了,今晚我就请旨让你二人成婚。”
纪玄微携怒拂袖而去,纪婉兰脚下踉跄几欲晕倒,腕上那道疤痕又隐隐作痛起来。她妄图永远躲在方寸绣阁、独自舔伤的梦,终于断了。
话说情岫随着左虓出了景灵宫没多久,卫昇便从后面追了上来,出口喊住左虓。
“表弟,我有事和你商量。”
左虓回头见他一脸肃然,知晓定是要事,于是对情岫说:“你先回去等我。”
亲眼目睹情岫远去,左虓方才回头问卫昇:“殿下何事?”
刚才一事虽有惊无险,可也给卫昇提了个醒,他眉心始终挂着凝重,道:“那人身在上京却能安排今日这场,看来你我身边探子不少。不止这次,上回你出京的消息是怎样走漏出去的,恐怕也跟这些细作有关。此事马虎不得,你想法子把人都揪出来,再找个原由处置了才行。”
左虓颔首:“嗯,我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恰逢微风拂来,身后石径两侧的芦草窸窸窣窣的。
左虓笑道:“瞧瞧,刚才那么多人盼着都不吹风,这会儿倒吹个没完没了了。”
卫昇眼角瞥见草丛后面的一抹粉黄,突然提起左纪两家的婚事来:“你打算多久娶纪婉兰?别人等你三年多,已经成老姑娘了。”
风停了,草也不动了,四周寂然一片。
听到这个左虓就胸口憋得慌,他不耐烦道:“该娶的时候就娶了,等过段日子再说。”
扑腾一下,突然脚边蹿出一只兔子,雪白的身子擦过左虓袍角,一下就跑前面去了。
“九虎相公……”
随即情岫居然从草丛里站了起来,表情愣愣的,眼眶已经隐隐泛红,泪珠子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她哭咽着质问:“你是不是要娶别人了?”
第三九章 蜀葵笺,递休书
情岫在回照月轩的路上看见一只白兔蹲在草丛里,白毛如雪,三瓣小嘴动得飞快,模样可爱极了。
“兔兔……”
她怜爱之心顿起,笑着就去扑兔子。白兔胆小羞怯,刻意和她捉迷藏似的,小腿蹬开在草丛里钻来钻去,情岫一路尾随,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刚才的地方,无意间听到左虓和卫昇的对话。
左虓未料她去而复返,刚巧不巧还听见了刚才的话。他一时之间反应不及,明明很想解释清楚,却不知从何开口。渀佛有一只手掐住他的喉咙,阴影下一张狰狞笑脸正在讥讽他的卑鄙。
她的目光是那么坦荡锐利,就这么直直盯着他,眼波流露坚不可摧的信任。左虓只觉自己好像是一件最肮脏的物什,突然就暴露在茫茫天地之下,被迫接受烈日的审判。
羞愧。
是的,除了羞愧,左虓胸中只余歉疚。他原以为可以一直维持住这样的假象,把那些不堪和为难都掩盖在光鲜美艳的外表之下。他以为只要把婚事一直往下拖,就能拖至寻找到两全其美解决办法的那一日。
可惜他太过高估自己的能力,也太过低估人心的丑恶猥琐。
“你怎么在这里?”
半晌,左虓从嗓子眼儿迸出的竟然是这么一句淡而无味的话语。
情岫眸中含泪,根本不理他的询问,只是一味坚持刚才的询问:“九虎相公,你是不是要娶别人了?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左虓走近给她揩掉脸颊上的泪痕,垂眸轻声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么会不要你,别瞎说。”
“那为什么喂喂喂会问你多久娶别的姑娘!”情岫抽噎一下,抬起头来看着左虓,泪珠儿未干,眼里还亮晶晶的,“还有你刚才说该娶的时候就娶了,这是什么意思?”
连番质问,问得左虓毫无招架之力,哑口无言。
卫昇一直在旁看二人对质,他摇开青竹纸扇不紧不慢地扇着,淡出两人的纷争之外,一袭悠然。
不过这份悠然中,却隐藏了一丝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渴望。
卫昇并不认为此事是他有意的陷害,他觉得反正迟早都要露馅儿,不如现在就把事情说开,探一探对方的底线。再者,他私下也想看看左虓能为情岫做到哪一步,又或者,情岫会不会为了左虓而让步?
长在禁宫二十余年,卫昇从不相信所谓的深情厚意。他倒要探究一番这对没有利益联合的配偶,到底能携手走出多远?
“你心虚不敢说话!”
左虓一味的沉默只能让情岫猜疑更甚,她发气捶了左虓胸口一拳,说话带上哭腔:“九虎相公是混蛋!”
左虓依旧一声不吭,任她打骂也不还手,甚至还紧紧抱住她箍进怀里。他只希望时光能够永久镌刻在昨天,这样他们之间就只有美好,没有猜忌隐瞒,没有血淋淋的真相。
情岫被他勒得都喘不过气了,挣扎着要离开:“你都不敢回答我,我才不要你抱!你放开!放开……”
正在左虓进退两难的境地,卫昇突然说话了。
“其实,在表弟娶妻和宠爱你这两者之间,并没有冲突。”卫昇眼神柔和,嘴角噙笑,“只要表弟心里有你,多一个妻子或者少一个妻子又有什么关系?你可以就当她是一件摆设,放在家里而已。你若不喜欢,甚至还可以不和她来往。何况这门婚事早在表弟娶你之前就定下了,若论先来后到,你还要排在后面。现在别人不计较你横刀夺爱已属难得,你反倒怨恨别人要抢走你相公,这可有些说不过去。”
情岫闻言一怔,难以置信地望向左虓:“真的?”
事已至此,左虓再作推脱已是不能,他低低垂首,涩然承认:“是……”
“那你为什么从来都没说过?”情岫失望至极,嗓音陡然尖锐起来,泪水夺眶而出。
左虓急忙解释:“我说了!成亲之前我就对你叔叔说了,是他不在意,叫我以后莫要在你面前提起……小禽兽,这门婚事不是我的主意,我也不喜欢纪婉兰,我就喜欢你……但是现在退亲不大可能,很多事太复杂,两三句也说不清楚……”
“说不清楚就不要说了!”情岫哭着推开左虓,“你总是骗我!以前你明明答应了我不吃肉,可却偷偷割伤了斑斑喝它的血。还有你明明说过只和我一个人好的,现在又要娶别的姑娘……娶就娶!反正我以后都不喜欢你了!”
她赌气地扔下一句恶狠狠的话,嘤嘤哭着就跑开了。左虓见势不妙赶紧去追,眨眼间两人一前一后就跑远了。
卫昇在原地站了片刻,看见脚边的白兔便把它抱了起来,揽在怀里轻轻摸着一对长耳朵。
他对着兔子自言自语:“别看你平时温顺,殊不知有句话叫兔子急了也咬人,呵呵,这回恐怕有人会伤得不轻咯……”
情岫哭着跑回照月轩,**正在院子里煮茶,见状一惊:“夫人您怎么了?!”
情岫只顾哭不说话,“咚咚咚”跑上阁楼把房门一关,插上门栓。
很快左虓满脸焦急地回来了,旋风般冲上阁楼,不料吃了个闭门羹。
他只好在外面喊人:“宝贝儿开开门,你听我给你说。”
房内传来细微的哭咽声,情岫趴在床上,枕着个云霞色缎面大软枕一直哭,泪水哗哗打湿了枕头,晕染出一大片水渍。
左虓听见心疼极了,几乎是用乞求的口气说道:“宝贝儿你别这样,让我进去好不好?求你了……”
他在外面一直喊,直到喊得唇裂声哑也不走。情岫本想一个人静一静,可被他闹得也没个安生,顿时气了,抓起枕头就往门上砸去。
“不准喊我宝贝儿!大骗子!”
很快左虓应声:“是是是!不喊宝贝儿,那我还喊你小禽兽。小禽兽你开开门,让我进去跟你解释好不好?你别哭了,有气就撒我身上,打我骂我都行……你开门,开门我让你打,随便打!”
“我才不稀罕打你!手痛!”
情岫从床上坐起来,抬起手背揩掉泪水,语气横横的:“也不准喊我小禽兽,你才是禽兽……不对!你禽兽不如!”
左虓一开始担心她被气狠了做出什么傻事,这会儿见她还愿意跟自己斗嘴,心里一阵窃喜。不过他还是用可怜兮兮的口气说道:“那我叫你什么?跟叔叔一样唤你咻咻好不好?”
“这个更不准叫。”情岫不高兴了,嘴巴撅得老高,“我喜欢的人才能叫我咻咻,现在我讨厌你,不许你这样叫我。”
“那……”左虓挠挠头,小心翼翼地问:“娘子大人行不行?”
“噗……”
楼底下偷听的**明玉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儿来。情岫在房里也听见了,顿时也有些想笑,可又觉得不合时宜,硬生生憋住笑意,只是嘴角往上弯了弯。
左虓现在无暇顾及是否出丑了,他把额头抵在门上,扯着门把手耍无赖:“娘子大人您行行好,让我进去吧……为夫知错了,任打任罚,绝不还手,毫无怨言……”
情岫渐渐地不哭了,坐在房里听着左虓的声声哀告,心里并非没有动摇。
其实她并不是真的很在意左虓是否要娶别的女子,其实从他们回到侯府的第一天,定远侯的一顿棍子就让她知道了左虓的婚事是不能由自己做主的。何况还有老夫人的种种教导劝诫,外加卫昇有意无意的暗示提醒,也让她知晓了身处侯门的不易。
她所失望伤心的,是左虓瞒住这件事不给她说。他难道不信任她吗?不然为什么他不愿与她商量?他是否就想等到新妇入门再临时知会她一句,让她做一个蒙在鼓里的傻瓜?
情岫介怀的,是左虓不肯把心事和她分担。做夫妻不是应该像叔叔婶婶那样,毫无欺瞒相互坦诚么?她觉得左虓轻慢了自己,他好似认为她只能同甘,不可共苦。
她不是小孩子了,她都可以生娃娃做娘亲了,她能够跟心爱的人共同进退。
可惜左虓并不这么想。
情岫不觉幽幽一叹,眼睛扫过黄梨木画桌上的笔墨,心里冒出一个念头。
“娘子大人,你睡着了?”
左虓看喊了半晌都无人应声,把耳朵贴在门上也听不见任何声音,里面静悄悄的。他抿唇想了想,赶紧折身下了楼,在楼梯口逮住偷听许久的一干丫鬟。
众人惶恐正要下跪请罪,左虓把手一挥。
“得了得了,本世子现在没工夫搭理你们。谁去给我搬个梯子来,正门进不去,那就爬窗户。”
**带着大家赶紧去找梯子,左虓又重新上了楼,轻轻叩门。
“宝贝儿?小禽兽?”
咯吱一下,关了一下午的房门居然开了,眼睛又红又肿的情岫走了出来,手里捏了一张纸笺,边角上印有一朵压制的花样,是蜀葵。
左虓大喜过望,赶紧腆笑着上去牵她的手。谁知情岫后退一步避开,冷冷扫了他一眼,把纸笺往他面前一递。
“给你的。”
左虓纳闷接过:“是什么?哎呀宝贝儿你给我写情诗?!”
“哼。”
情岫努嘴冷哼一声,声音脆脆的:“你想得美。这是休书,我要休了你。”
第四十章 忍冬花,剖真心
“立书人情岫,与左虓结为夫妇,曾缔誓约。岂料夫君另有婚约在身,父母之命不可违,忠义难择,未免与其渐成怨偶,特立休书为证。从此任凭婚嫁,永无争执。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蜀葵笺上字迹洋洋洒洒,左虓看着一纸休夫文书,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让开。”
情岫抬步欲走,左虓身子一挪堵住她,笑意盈盈:“宝贝儿要去哪儿?”
“关你什么事。”情岫生气瞪他一眼,“我已经休了你了,你再不是我相公,我去哪儿你管不着。”
“嘿嘿……”左虓不怀好意地笑了几声,举起休书晃了晃,眼梢飞扬,“没人告诉你这纸休书不作数么?”
情岫一怔:“怎么不作数?”
“自古只有男人休妻,没有女子休夫。”左虓趁她愣住一把抱住人,凑到她耳畔轻轻吹气,嘴唇有意无意撩拨着她的耳垂,“所以只要我不休你,你就还是我娘子,走到哪里都是。”
“讨厌!”情岫耳朵痒得不行,扭着身子挣扎,气鼓鼓地说:“那你休了我,快写休书!”
左虓故意摇头晃脑,一脸欠揍讨打的模样:“我、偏、不!”
他看情岫在怀里这般不安分,索性打横抱起她就往床边走,得意洋洋地说:“我偏不写休书,我就是不许你走,看你能怎么着?”
“坏蛋!”
情岫气急了,后背一轻刚刚被放到床上,就抬脚踢了左虓一下,正中他的脸颊。
“嘶!”左虓吃痛嗷了一声,一掌抓住她的脚腕,凶巴巴地说:“竟敢动手打相公,无法无天了你!必须给你点厉害瞧瞧!”
他顺手扯下绑绣帐的带子,眨眼就把情岫两只脚腕绑在了一起,打成死结。情岫赶紧蹭起身来去解绳结,却不想又被左虓逮住了双手。
他笑得好比专门欺负良家妇女的恶霸:“宝贝儿你乖乖的,不然待会儿吃苦头哟……”
情岫紧张吞咽一下:“你、你这个大骗子臭混蛋,快放开我!”
“对,随便骂使劲骂,只要你出了气就好。”
左虓一寸寸亲吻上她的脖颈脸颊,鼻尖蹭着雪腮,呢喃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喜欢你,只喜欢你,除了你没有其他人……”
双颊好似经受着烈火炙烤,情岫脸上顿时飞起桃绯,她被左虓按住手脚动弹不得,只好往后缩了缩脖子,口气还是硬硬的:“我才不相信你,大骗子!快放开我,我不要和你住一起,我要回家找叔叔。”
她嘴唇撅得高高的模样甚是娇俏,左虓看见就凑过去咬了一口,这下可惹恼了情岫。
她恨恨剜了左虓一眼:“坏蛋九虎,你干嘛咬我!”
“谁叫你嘟起嘴巴的?我以为你想亲亲。”左虓大言不惭,搂住人一同倒下,眨眨眸子,“宝贝儿,我们双修好不好?你不是想试试在上面么……”
情岫挣不脱手脚,又听见左虓恬不知耻的求欢,顿时把脸一转,鼻腔冷哼一声:“我才不要。反正你都要娶别人了,我也可以找别的相公,我跟他试!”
左虓听言怒目圆瞪,咆哮一声:“你敢?!”
情岫脖颈挺得硬硬的:“凭什么不敢。是你先不要我的,我也不要你了。”
“你怎么老爱赌气?小傻妞,呵呵……”
左虓轻笑,躺在情岫旁边,一手支头侧着身子痴痴看着她,叹道:“我就是怕你现在这个样子才不敢告诉你。你以为是我自个儿想娶纪婉兰?若是如此我早把人弄回家了,哪儿还会拖拖拉拉到今天被你发现,还跟我使好大一顿脾气。”
他手指轻轻拂过情岫嘴唇,犹如一根轻盈羽毛。情岫抬眸看他,只见他双目黯淡,透出点点无奈。
“这门亲事根本不是姻缘,只是我们左家与她纪家的联合,是交换兵权的条件。这就像做生意,你总得出点本钱才能赚银子,如若一个不慎,血本无归也是可能的……说太复杂了你多半也不懂,小禽兽,现在我不能承诺说一定不娶她。但如果有其他的办法,我一定会退掉婚事。”
左虓扳过她的肩头,两人四目相对,他问:“我力所能及的只有这么多,你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等一等我?时局未定,现在说什么都言之尚早,我唯一能够跟你保证的,恐怕只有爱你之心不变。”
他放开她的手腕,拉过她手掌覆在自己胸膛,一字一句说道:“若问情在何处,愿剖胸怀,一验真心。”
强健有力的心跳透过肌肤传递到情岫指尖,再沿着她的脉络传递遍全身,带动她整个人都澎湃起来。
并不是最动听最甜蜜的情话,却是最让情岫震撼的表白。
他愿意用生命来证明自己的心意么?
她几乎遏制不住就快喷涌而出的泪水,媚眼儿里转瞬水汪汪一片。左虓手忙脚乱起来:“哎呀怎么又哭了?是不是脚麻了?好好好,我马上就松开……”
他一解开束缚情岫就坐了起来,哭着扑进他怀里,扯着他衣襟揩眼泪。
“九虎、相公……”情岫泣不成声,“你故意的,你明明、明明知道我才舍不得挖你的心出来看……你真狡猾……”
左虓揉着她的头发,笑道:“反正我话说在这里,看不看随你。你愿意挖便挖,我绝不哼一声。”
“我才不呢,血肉模糊的好恶心,我晚上睡觉会做噩梦的。”
情岫在左虓怀里哭了个够,但心里怨气未消,干脆扯开他衣裳,张嘴狠狠在他胸口咬下,直至口腔里尝到血丝腥甜才松了口。
左虓愣是躲都没躲,就这样任随她咬住发气。情岫咬够了直起身子来,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圈牙印。
她昂起下巴骄横说道:“这次我就不挖你的心了。反正你记着,下不为例,如若再犯,我就不只是咬你这么简单了!”
左虓虽然胸口有点疼,但现在心里舒坦了,堆起笑脸问:“那不生气了?休书也算了?”
“算了。”情岫很大气把手一挥,咬唇想了想,继续威胁:“但你下次还惹我伤心的话,我还是会休了你的。”
“任凭娘子大人发落。”
左虓做低伏小玩笑了一回,看见情岫衣领子歪着,露出半个莹润香肩,他想都没想就在上面轻轻啃了一口,顺势推倒了人圈在怀里。
“宝贝儿我们来生娃娃……”
“九虎相公,怎么小娃娃的种子还没发芽么?我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个……可能是放得还不够,宝贝儿乖,我们再继续努力。”
“你每天都放还不够?九虎相公,会不会是你的种子坏了,不顶用?”
“……”
“不顶用?让你看看我顶不顶用!嗯?顶不顶用,顶不顶用……”
两人闹了一回反而浓情更甚,欲情似火,绣帐也只放了半边就亲热起来,弄得床脚嘎吱作响,刚巧被搭梯子爬上窗边的**听见。
明玉在下面扶着梯子,问:“姐姐,夫人和世子怎样了?”
“嘘——”
**竖起指头在唇上,轻手轻脚下了梯子,吩咐道:“明玉你去准备香汤,还有世子和夫人赴宴所穿的衣裳也先舀出来,记得要用紫述香熏过。青儿你去舀块细眼纱绢过来,再摘几朵忍冬花,我有用。”
画阁沉香缭绕,丽光溢目。
“好难看呀……”情岫松松垮垮披着件丝衣,独自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人一双堪比杏核的红眼,生气转身指着赖在床上的左虓骂道:“都怪你!”
左虓半个身子探出床沿,咧嘴笑道:“自己爱哭还怪我,你们女人就是不讲道理。”
情岫理直气壮:“是你惹我我才哭的,就是怪你。”
“行行行,怪我怪我。”左虓只穿着条裤子就下了床,走到情岫跟前捧起她的脸,故作惊讶,“哎呀!真的跟兔眼睛一模一样,小禽兽,你该不会是广寒宫的玉兔精吧?”
“是玉兔精才好呢,我也把你变成兔子,让你每天吃草,看你还敢偷吃肉!”
左虓哈哈大笑,往下接着说:“正好一公一母配成一对儿……”
宫人们听见动静知晓二人起来了,赶紧送来衣裳香汤。左虓和情岫分别净了身子穿戴齐整,都是样式较为华丽的宫装。明玉给左虓竖上玉冠,**捏着象牙梳篦要给情岫梳头,不过却先端来一方托盘,上面搁着两个约莫两寸长一寸宽的白纱绢袋子,里面泛出青黄色,好似装了什么东西。
**道:“夫人舀这个敷敷眼。这是泡过的茶叶子,里面还加了几朵忍冬花儿,奴婢放在冰渣子上冻过了,最是清凉消肿的。”
忍冬之味香香淡淡,情岫闭起双眸敷了一会儿,果真消肿不少。只是她白日里哭得狠了,依然有些许泛红。不过正因如此,更给她添上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媚之态。左虓看了又是一阵心痒痒,恨不得把她藏起来不带出去。
装扮妥当时辰也差不多了,明玉**陪着两人去往晋皇所居的内园。
今日是家宴的性质,所以席上宾客不多,皇亲国戚以外的朝臣寥寥无几,深得皇宠携眷赴宴的朝臣也就纪玄微一个。
说来也真是巧,左虓的位置居然与纪玄微相邻,而且两人也是一前一后到此。是故情岫刚坐稳就看见了纪婉兰徐徐而来,娇柔身礀犹如月夜青兰。
纪婉兰也看见了她,尴尬了那么一瞬,却还是如常笑着点了个头。
情岫觉得有些话必须和她说清楚,正想着过去,恰巧听见甩鞭击地的声音,再抬眼晋皇的龙袍已经跃入眼帘。
第四一章 枇杷膏,战祸起
内园紫宸殿前山棚彩结飞龙舞凤之形,乐工舞娘在远处山楼之中,伴琵琶箜篌乐音起舞。殿内正中央设黄金盘龙御座,御座之左是众妃嫔皇子之位,依品位高低而坐,右边所坐便是外臣和其亲眷。座台桌椅皆用黑漆鎏金装点,桌角椅背或镂花草、或雕鱼鸟,精美雅致。
每位列环饼、油饼、枣塔为看盘。还有四碟时新瓜果,四碟砌香咸酸,四碟雕花蜜煎,四碟腊脯干果。御座之上碗筷纯金,其余都是纯银。盘盏食器皆金棱漆碗碟。
晋皇落座,众人先斟酒一齐进上,同颂祝词,君臣共饮一杯之后便各自落座。随即侍从鱼贯而入,一一奉上下酒食盏,多数都是鱼肉荤腥。
殿外传来的是一曲《玉漏迟慢》,晋皇和左贵妃正在说话,暂时无暇分神理睬众人。左虓这时转过身子叮嘱情岫:“不爱吃的等它搁在桌上就是,仔细别乱动作,招惹到别人就不好了。”
情岫根本就没动筷,用手掩住口鼻,抱怨道:“闻着这些我就闷,真难受。”
左虓把面前的盐梅子端给她:“喏,吃点这个压压腥,待会儿回去我叫人给你做荔枝丸子。”
情岫高兴地接了过来,拾起一颗放进嘴里嚼着,歪着头说:“那我还要吃龙眼糖膏,两碗。”
“只准吃一碗。”左虓可不答应,他笑道:“是谁上次吃太多糖牙疼的?半夜疼醒了抱着我哭,腮帮子还肿得老高,活脱脱一个丑八怪!”
“不许说不许说!”情岫伸手堵住他的嘴,眼睛圆睁气鼓鼓的,“那是因为天气燥热上火了,后来**熬了薄荷菊花茶给我喝就不疼了。大不了我吃了糖膏再喝碗薄荷茶。”
“贪吃的小馋猫。我不管,反正就一碗,多了不给。”
左虓拉下她的手飞快亲了一口,然后把手牵到桌子底下偷偷握着,情岫挣了挣没挣脱,也就由他去了。
纪玄微把这一幕收进眼中,登时怒火冲顶。他原看左虓为人还算不错,想着两家联姻以后凭借自家的实力背景,纪婉兰嫁过去肯定不会受气。纪婉兰对卫昇的心意纪玄微多少也知晓一些,但是依他看来,与其高攀上皇子做其府中一个侧室,不如当个侯门主母有地位。还有卫昇将来多半是要当皇帝的,跟了他的女子就是妃嫔,终其一生困在深宫。纪玄微可不愿唯一的小妹也作那白头宫娥,长怨而终。
左虓以前确是风流纨绔,可好歹还记着有婚约在身,不敢把乱七八糟的人弄回府。如今呢?成天都和这个妖里妖气的狐媚子黏在一起,竟然还正大光明带到翠寒园来伴驾,谁家公子会像他这样?不堪入目!
纪玄微越想越难平息怒气,依照这样下去,保不准这荒唐世子干出宠妾灭妻的事来!
“欺人太甚!”纪玄微狠狠把酒杯往桌上一磕,顿时银杯底座深深嵌进了桌子里面,拔都拔不出来。
纪婉兰见他大有爆发之意,赶紧示意伺候的宫人另舀个酒杯过来,劝道:“可是酒味不好?哥哥莫急,我差她们换酒便是。”
纪玄微看她不争的淡然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过分退让只会显得懦弱!你到底明不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自是明白的,只是……”纪婉兰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不敢说出心底隐秘,只是道:“别人的心意我如何能干涉?由他去罢。”
“你不干涉我干涉。”纪玄微作势就要站起来,纪婉兰伸手想去拽住他,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衣角。
“哥哥!”
晋皇看见纪玄微突地冒起来,顿觉诧异,正想问一问究竟。恰巧元德捧着个匣子过来,告诉晋皇翠羽头饰做好了。
晋皇招招手唤道:“虓儿,你们过来。”
两人赶紧上前拜见行礼,晋皇亲自把东西赏给情岫,又对左虓说:“怪不得许久不见你,原来是金屋藏娇去了。你这小子有福,悠闲之余又有这有趣儿的小丫头陪伴,真是让孤也好生羡慕……”
左虓谦虚:“陛下惯会取笑微臣,贵妃娘娘不是天天陪着您?依微臣看来,陛下才是最有福之人,微臣不过是沾光,也得了零星半点儿的福气,所以老天爷送了我这么个勉强看得过去的笨丫头。”
他一贯说话讨巧,逗得晋皇开怀,指着他笑道:“瞧瞧,这小子油嘴滑舌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意思是咻咻还不好了?”
左虓咧嘴一笑:“就是模样好看,实际上可缺心眼儿了。不过傻得乖巧可爱,我将就将就也就习惯了。”
情岫听见他贬自己顿时不高兴了,还嘴道:“谁稀罕你将就。当心惹恼了我休掉你!”
“哦?”晋皇一怔,随即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女子休夫闻所未闻,小丫头有气魄、有胆识!”笑过之后晋皇故意问情岫:“咻咻,孤赐你一道圣旨如何?允你休夫的圣旨。以后如果虓儿对你不好或者是给你气受了,你可以随时舀出圣旨来休了他。”
左虓大惊,急忙摆手:“不要不要,陛下您这是存心要微臣出丑。如若以后她当真休了我,我还怎么见人呐?上京我都没法儿呆了,出门准被别人笑死!”
不过情岫听见晋皇的话却有些心动,她咬着嘴唇思忖片刻,看着左虓一脸可怜巴巴的恳求样,媚眸里闪过一抹狡黠,爽快点头:“好呀!”
“笔墨伺候,孤要亲自拟旨。”
晋皇难得碰见这么有趣儿的事,吩咐元德舀来锦帛和笔砚,情岫在一旁磨墨,晋皇提笔亲书,写好后还落下圣印。
“给。”晋皇把圣旨递给情岫,捋着胡须笑道:“以后虓儿敢欺负你,你就舀出来吓吓他,保证他对你马首是瞻、惟命是从。”
情岫开开心心接过,屈膝一礼,活泼极了:“谢谢皇帝伯伯!”
“这不公平!”左虓在一旁不依了,对着左贵妃撒娇,“贵妃姑姑,您看陛下欺负侄儿,明摆了就是要让她压着我。不行不行,您也得送道脀旨给我!”
左贵妃掩嘴呵呵笑着,问:“那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良辰美景之下,圣心舒畅龙颜大悦,左虓寻思着当下机会难得,意欲出口求晋皇赐给情岫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然后再顺水推舟提一提与纪婉兰的婚事,就说二人互相无意,请他另指一门好婚事给纪婉兰便是。
他知晓自己这样做定会惹得卫昇不悦,但是再次面对选择,左虓心中想选的只有情岫。顶多届时他亲自去纪府请罪,任凭怎样的处罚也认了。
左虓下定决心,登时就跪了下来,郑重说道:“自古休妻者是丈夫,反之也亦然。既然陛下允她休夫,就要名正言顺,微臣恳请陛下赐她正妻……”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突然从殿外急匆匆跑进一个身着戎装的武将,身上竟然还带着伤。
晋皇顿时双目一凛,站起来问:“来者何人?”
这名受伤武将单膝下跪,声色急迫:“微臣镇南关校尉李文越。启禀陛下,南楚二十万大军七日前来犯,王将军率军抵挡,无奈敌众我寡,力不支守,情势危急,末将恳请陛下派兵支援!”
在场众人听此消息,好几人不觉打翻手中杯盏,乐音也戛然而止,气氛凝固如冰,静得掉根针也听得见。
左虓适时噤了声,把话咽回腹中,牵着情岫悄然退到一旁。纪玄微站着,眸光闪耀不定,嗜血好战的热情层层涌动。
不等晋皇开口,纪玄微已在殿前下跪请命:“微臣愿意领兵前去镇南关助守!”
晋皇的脸色阴沉不明,眼中浮出难以置信的目光,神情渐渐晦暗阴鸷。
阿熙,阿熙……她终于对他宣战了么?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晋皇挥袖,令道:“回宫,召各部尚书来见。”
立秋宴不欢而散,整个翠寒园都笼罩着一片紧张凝重,犹如巨大乌云压顶,众人面色沉肃,行走匆匆,都想着避开呼之欲来的风暴。
晋皇摆驾回宫,其余人自是不可能再留在这里。左虓和情岫回了照月轩,立马就让**收拾行李,即刻也要回去上京侯府。
好端端去赴宴竟然横生变故,照月轩宫人始料未及,自然手忙脚乱的,一时三刻也还拾掇不停当。情岫和左虓便坐在花厅等候。
“九虎相公,”情岫扯着左虓袖子问他:“南楚为什么要打仗?”
左虓也在思索这个消息的匪夷所思之处,东晋南楚一向交好,民间传言晋皇和南楚女王是故交,貌似还有点那么非同寻常的关系,所以两国边境素来安稳和睦,从未起过争执。
可这战事怎么说来就来了?事先一点儿预兆也没有,真是好生奇怪。
他摇摇头:“不清楚。如今都是李校尉的一面之词,是否属实还有待商榷。你别怕,镇南关离上京远着呢,怎么也打不到家里来的。”
“我才不是怕。我只是不喜欢打仗。”情岫靠在左虓肩头上,语带惋惜地说:“夫戍边关妾在吴,西风吹妾妾忧夫。一行书信千行泪,寒到君边衣到无?驻守的将士餐风饮露、朝不保夕本就凄苦,家中妻儿更是百般牵挂,好可怜。”
左虓摸摸她的头,安慰道:“这也是没法的事,如果他们不去迎战,铁骑踏来就会伤及家中妻儿。其实打仗不仅是为国,更是为了自个儿的家。宝贝儿你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对了你饿不饿?回上京路远,你还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正说着话**端来一碗蜜状的糖膏,道:“夫人,这是枇杷糖膏,脾性清凉,吃了不会上火的。”
情岫一见眉开眼笑:“姐姐你最好了!”
筵席上她本就没吃什么东西,饿得肚子都有点疼了,这会儿迫不及待端起碗就吃了起来。枇杷味道清甜,略有果酸,她吃得开怀,连嘴角沾上了黏糊糊的糖膏也不自知。
左虓见状微微抿唇,伸指过去给她揩掉糖渍:“小笨蛋……”
突然“哐当”一声,情岫手上一滑,竟然打翻了莲纹瓷碗。
左虓笑她:“不仅是小笨蛋,还是小迷糊。”
“九虎相公……”岂料情岫一把抓住他的手,狠狠拽着,眉头紧蹙,说话都困难了:“我肚子痛……”
**低头一看,吓得手里茶杯都打翻了,指着情岫裙摆失声惊呼:“夫人流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