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14

淡月清风 (manman)

by manman

1. “神医”后人

  三月十五,
  流云山庄,
  清风烈火,
  断玉常青。
  
  阳春三月, 流云山庄
  流云山庄庄主云重山经常对人说起, 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不是在他手中发扬光大的流云山庄, 也不是流云剑法在江湖中的地位, 而是娶了“神医”后人顾嫣然为妻, 以及他的一双儿女——云朗星和云淡月。
  云朗星继承了其父的流云剑法, 在江湖同辈中难有对手, 长相更是极为出色, 剑眉朗目, 潇洒卓然, 被公认是“江湖第一美男子”。
  而所谓“公认”,自然是要看那些环绕在云少庄主身边含羞带怯的目光和微笑了。
  云淡月继承的则是其母“神医”后人的医术。
  自从顾嫣然嫁到流云山庄, 上门求医的武林人士就络绎不绝, 而从云淡月十四岁起, 顾嫣然就宣布女儿的医术超过自己, 从此将上门的病患推给女儿。
  即使大家不愿相信一个十四岁少女的医术, 无论如何“神医”后人的招牌还是亮的, 所以宁可一试。
  而四年的光阴也证明了云淡月的医术不负这块招牌。
  随着上门求诊的人越来越多, 云淡月干脆在流云山庄外的镇子上开设几家医馆和药铺, 亲自挑选大夫, 遇到大夫们处理不了的情况再送往流云山庄, 她也每隔三天亲自出庄巡查各医馆。
  为此, 不了解云淡月的人会说她是“医者父母心”或是“有生意头脑”, 只有了解她的人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比如她的亲生母亲, 庄主夫人顾嫣然就撇撇嘴说: “她那是因为懒。”
  那些医馆分散了来流云山庄看诊的人数, 而一些简单的病症也可以就地治疗不会送来, 从而减少了云淡月的负担。
  药铺嘛自然是为医馆增加收入的——“神医”后人开的药铺当然有保障。
  “没错,” 云淡月微笑着斜倚在软榻上, 贴身的丫鬟小夏则伏在案前努力地对账本。
  小夏第二十一次地问自家主子到底为什么要开医馆药铺,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懒得每天守在山庄看诊,而贪图那一连三日的清闲?
  云淡月的回答依然是:“没错。”
  对账本的小夏简直无语问苍天。
  人家当丫鬟她也当丫鬟, 为什么人家丫鬟就只要陪着小姐扑扑蝶绣绣花, 而她却要拼死拼活地对账本?
  再看一眼悠闲地倚在榻上的小姐, 小夏咬咬牙:“那能不能少开几家?”
  本来就是, 哪有一个镇子开七家药铺那么多的。
  “不能。”云淡月依然淡淡微笑。
  “为什么?”听声音就知道在咬牙切齿。
  “因为你不想再改名字。”
  云淡月仿佛很享受小夏的抓狂, 优雅地打个哈切, 顺便抚一抚宽大的衣袖上不存在的褶皱。
  小夏无语。
  这是威胁,绝对是威胁。
  话说三四岁的小夏原本是个流浪街头的小乞儿, 饿到奄奄一息的时候,正巧被庄主夫人看见, 善心大发地拣了回来。
  小乞儿没名字, 因为那天正好是大暑, 天气热得不得了, 于是庄主夫人就给赐名为“大暑”。
  在这里大家也可以看到云大小姐的懒是其来有自。
  就这样叫了几年, 直到云淡月开始读书识字, 觉得这两个字实在不适合做女孩子家的名字, 于是给改成了“小夏”。
  小夏当然对这个新名字感激涕零, 宝贝地不得了。于是云淡月也就有了威胁小丫鬟的法宝, 只要一提再改名字, 小夏自然是万事好商量。
  当然威胁小丫鬟是小人步数, 不过云淡月从不自诩君子, 既然是法宝, 绝对是极尽可能地利用。对账本那么复杂又伤神的事,自然可以名正言顺地推给小夏去做好了。
  可怜的小丫鬟仍然在对账本, 突然想到一件“大事”, 于是放下账本。
  对云淡月来说, 所谓“大事”就是要她出力气的事, 对于这一点大家心照不宣。
  “三月十五, 流云山庄, 清风烈火, 断玉常青。”小夏得意地吟着,“半个月后, 烈火剑谢清风挑战断玉刀常青, 就在咱们流云山庄, 这可是江湖上近年来少见的高手比武, 绝对是大事。”
  云淡月越听越痛苦。
  江湖中人, 为名为利, 比武拼杀, 这原本很平常, 可是既然是比武就必然有损伤, 于是大家自然就聪明地选择离“神医”越近的地方越好。而这次干脆选到流云山庄“里”来了。
  云淡月很明白, 越是高手比武, 吸引的人就越多, 吸引的人越多, 流云山庄想要拒绝就越难, 更何况她还有个热情好客的爹和惟恐天下不乱的娘, 自是不会拒绝, 也不会考虑到她这个到时候要收拾善后,处理那些流血伤口的女儿。
  “唉。” 云淡月也只有无奈叹气。
  小夏却很兴奋。
  “听说谢清风和常青都是近年来从未败过的年轻高手, 而且”, 小夏的脸红了红, “听说断玉刀的传人都长的很俊美。”
  云淡月再叹口气。理解小夏的意思就是说那个常青长的很俊美, 这么看, 到时候来的江湖人物肯定不光是来看比武的, 还会有很多是来看热闹的, 而看热闹的人里还会有很多是姑娘家。再想到自己那英俊的兄长, 云淡月又想叹气, 希望这些女孩子们看看热闹就好, 不要打起来给她制造更多麻烦。
  小夏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主子唉声叹气。
  奇怪的是云淡月虽然嘴里在唉声叹气, 脸上却没什么烦恼的表情, 依然是云淡风清的样子, 好像只是叹气着好玩儿。
  小夏虽然在云淡月身边多年, 却也很少看到她露出别的什么表情。
  比起长相出色的兄长云郎星, 云淡月的五官只能称清秀。而她的表情神态又总是懒懒的淡淡的。
  仿佛一切都那么悠闲自在, 理所当然。
  
  云淡月正对着小丫鬟唉声叹气。
  “小妹……”
  是云朗星的声音。她那永远优雅从容,谦谦君子的大哥居然在大喊? 云淡月挑挑眉坐正身体。
  云朗星冲了进来。居然没有敲门, 这可不像他。
  “小妹, 快来。”
  云朗星抓住妹妹的手, 俊美的脸颊滴下汗来, 青衫也有些破损, 看来是跟人动过手。
  “常青中毒了!”
  云淡月一边示意小夏带上看诊的药箱,一边随着大哥往外冲。
  遇到高手了吗? 哥哥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不过云淡月更感兴趣的是中毒的病人, 真是说曹操。
  “哥, 是要来咱们山庄比武的那个常青吗?”
  云朗星顿了顿, 苦笑,“没错。”
  两兄妹都不再说话, 对于一个半个月后要与人比武的人来说, 中毒可不是个好消息。
  云淡月被兄长带进房, 爹和娘居然也在。
  她也不浪费时间说话, 直接来到朗星的榻前。
  榻上的年轻人轮廓俊美, 可惜面色苍白, 双目紧闭。
  云淡月自然无心看他的长相, 只见他胸口的衣衫撕裂, 穴道已被封住, 流出的血色发黑, 是中毒的症状。
  “是短剑上淬了毒。”顾嫣然递上一柄断剑, 剑锋上隐隐有绿光。
  “偷袭的是个三四岁的小孩。” 云朗月愤愤然。没有人会去提防那么小的孩子。
  “下三滥的何家!” 云淡月和母亲交换个眼色, 是何家的毒。
  “怎么会招惹到何家的?” 顾嫣然拉过一旁的儿子和丈夫讨论, 留女儿去处理榻上的病人。
  云淡月也不去管他们说些什么, 叫小夏去准备所需内服的药, 然后抽出银针开始下针。
  
  常青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忽冷忽热, 旁边不停有人走来走去, 还有人不断说话, 很烦很吵。
  突然有个清冷淡定的女声低声交代了几句, 然后周围的人都退了下去。
  终于安静了。
  他忽然很想再听听那个让他觉得平静的声音, 可是她却不再开口。
  等他再张开眼睛的时候,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恬静淡然的脸, 并不美艳, 却让人舒服。
  “要喝水吗?”
  说完也不等他答话, 径自倒了杯水扶他喝下。
  常青一边喝水一边恍惚地想, 就是这个声音。
  “姑娘是?”
  “云淡月。” 她再扶他躺下, “云朗星是我哥哥, 这里是流云山庄。”
  “原来是‘神医’后人。”常青当然听过云淡月的名字, “谢谢姑娘相救。”
  他的笑容虚弱, 却说不出的真诚。
  云淡月也笑了, “哥哥都告诉我们了, 他说若不是他莽撞惹到何家的人,也不会连累到常公子。”
  常青只觉得那笑容仿佛直触到他心里, 一时忘了答话。
  “常兄醒了。”
  是云朗星的声音透着兴奋。
  云淡月起身, 一边让刚进门的小夏把药交给兄长, 一边向常青告辞。
  常青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云朗星发现了他的目光, 对他眨眨眼笑道, “我小妹每隔三天会去镇上的医馆巡查看诊。”
  常青的心事被发现, 不觉脸上发起烧来, 于是干咳一声, “朗星, 我的伤……”
  “有我小妹在当然没问题, 放心吧。” 朗星对妹妹的医术很有信心, “不过, 小妹也说虽然毒已却但伤还在, 半月后比武必有影响。” 云朗星正色道, “何不联络谢清风改期再比?”
  常青摇头, 神色坚决。
  云朗星无奈, 也只有随他去了。
  
2. 清风烈火

  谢清风永远也忘不了初次见到云淡月的那一天。
  当时他在赶路, 赶往流云山庄, 赴一场生死的约会。
  他并没有想要停下来, 实际上也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停下来, 因为他总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从不多管闲事, 因为在江湖上, 多管闲事就意味着麻烦。
  他讨厌麻烦, 他只关心他的剑。
  他只是在赶路, 然后拔剑, 挥剑, 这仿佛是他人生中做的最多的一件事。
  生死相搏, 快意恩仇, 江湖人的宿命。
  他很年轻, 他的剑术很好, 他并不会觉得累。
  他定下目标, 然后前进, 他从不会后悔。
  直到他见到云淡月。
  当时她正站在一家药铺门口等人, 等的是丫鬟小夏。
  她好像等了很久, 却不愿进去, 习惯性地叹气, 脸上却没有不耐烦的表情。
  她还是淡淡地微笑, 懒懒的笑容, 抬头眯眼看太阳, 好像一只在晒太阳的猫。
  小夏出来了, 手上捧着几卷账本, 满脸的不情愿。
  云淡月眼睛一下子亮了, 唇边绽出大大的笑容, 带点讨好的样子。
  “我等好久哦, 咱们回家吧。”
  声音仍是淡淡轻轻的, 却仿佛有撒娇的味道。
  谢清风看到了那个笑容, 也听到了那句话。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那笑容太甜蜜, 那句话也太动听。
  “我等好久哦, 咱们回家吧。”
  他突然很希望这句话是在对他说。
  然后他们可以----“回家”。
  云淡月长得并不是很美, 但她的笑容却让谢清风一下子有了“家”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心里有点儿累, 有点儿痛, 还有一点儿----甜蜜。
  他想微笑, 也许他已经笑了。
  他的心里突然长出一个秘密。
  那个午后, 阳光下的小镇, 他看到一只对着丫鬟讨好撒娇的小猫。
  当时他还不知道她就是“神医”后人云淡月, 流云山庄的大小姐。
  他只是停了下来。
  
  再次见到云淡月是在流云山庄里。
  谢清风随总管走进大厅。
  看到云淡月在帮一个年轻人诊脉, 另一个更俊美的年轻人站在旁边,神情关切。庄主和夫人坐在一旁。
  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这三个人的身份, 却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他们。
  他见过那两个年轻人。事实上云朗星遇袭时他也在场, 只不过他是在客栈外正要投店, 他只看了一眼, 看到有人在客栈里动手, 然后他转身离开。
  城里的客栈不只一家。
  他从不多管闲事。
  他还要赶路。
  而拔刀相助的是同在客栈里的常青。
  于是常青得到了云朗星的友谊, 云淡月的悉心照料, 以及流云山庄上下的感激和好感。
  而谢清风只是一个陌生人。
  挑战云少庄主救命恩人的----陌生人。
  谢清风从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可是当他看到云淡月与常青和哥哥低声谈论, 对常青淡淡微笑的时候,平生第一次他感到后悔。
  后悔他当时没有“多管闲事”。
  他忍不住想如果当时出手相助的人是他会怎么样?
  那么现在可以和云淡月随意交谈的人就是自己吧。
  他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也许他的“秘密”永远都只能是“秘密”。
  
  云淡月当然不知道谢清风在想什么。
  她抬起头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穿白衫的年轻人。
  他手里握着一柄剑。
  人是谢清风, 剑是烈火剑。
  云淡月是懒, 但不是没有好奇心。
  但是她好奇的不是谢清风, 而是烈火剑。
  江湖传言, 烈火剑狂如烈风, 艳如火焰。
  但她看到的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 从剑柄到剑鞘通身漆黑, 没有任何装饰, 同它的主人一样, 平凡普通。
  谢清风的身材修长, 但并不十分健壮, 脸色有些苍白, 也没有表情。
  一双眼睛幽邃漆黑, 却没什么感情。看上去与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年轻人没什么不同, 和俊美的云朗星和常青相比更不出色。
  但是云淡月却觉得有一点不同。
  她见过也治疗过很多江湖人, 谢清风与一般的江湖人相比好像少了一种“气”。
  热情无心机的江湖人身上有种“豪气”; 杀的人多了的人身上有种“杀气”; 即使是像云朗星和常青这样的人身上也难免有些“傲气”, 无关出身, 只是自恃身份爱惜羽毛,决不会做出让自己蒙羞的事的傲气。
  而谢清风不同, 他身上什么“气”都没有。
  作为一个在江湖多年的剑客, 他“干净”得令人惊讶。
  他的确适合穿白杉。
  
  三月十五, 流云山庄, 清风烈火, 断玉常青。
  那一天云淡月见到了谢清风。
  那一天离烈火剑挥向断玉刀还有三天。

3. “下三滥”的何家

  说到“下三滥”的何家, 就会让人想到蜀中唐门。
  同样是施毒用暗器, 不同的是,唐门是白道中的名门正派, 何家则是“下三滥”, 即旁门左道为人所不齿, 仿佛人人可以得而洙之。
  但是对云淡月来说并没有太大不同。
  同样要解毒救人, 唐门的行事作风可能比何家更光明正大, 但毒就是毒, 只有可解与不可解, 好解与不好解, 没有哪一种毒会比另一种毒更光明正大, 发毒镖之前出声或不出声并不会影响毒在人血液中扩散的速度。
  到了云淡月这里, 毒是如何施的已不重要, 如何解才是问题。
  因此云淡月对何家并没有什么偏见, 甚至有点儿同情, 有点儿钦佩, 有点儿好奇。
  对于一个不得不保持低调, 在残酷的江湖和卫道的侠客中生存的家族来说, 神秘也是必须的。
  “而且他们的毒的确厉害。”
  这是云大小姐的话, 话里的意思不用怀疑, 绝对是夸赞。是对何家制毒技术的夸赞。
  云淡月不会武功, 不与人交手, 也没有什么敌人。
  但她在解毒的时候, 施毒的自然就成了她的敌人和对手。
  云淡月尊重自己的工作, 也尊重自己的对手。
  这种尊重不会因对方是“下三滥”的何家而有所改变。
  当然这是在何家出手偷袭云朗星之前。
  在此之后, 即使她还是这么想, 也不会傻傻地说出来。
  关于为什么何家的人会对云朗星出手, 云朗星并没有详细解释。
  也没有人会追究是谁的错。
  开玩笑, 当然是何家的错。“下三滥”的何家对白道人士出手,用的又是这种偷袭的贱招, 难道会是云朗星的错?
  云淡月当然不会怀疑自己的兄长, 既然云朗星不说, 她也不会去追问。
  直到何小雨出现。
  
  这天不是云淡月出门看诊的日子, 但她却很忙碌, 因为镇上的医馆送来了好几个处理不来的病人。
  “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 云淡月已经有些疲倦。
  这是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姑娘, 已经陷入昏迷, 看样子是中毒。
  云淡月刚将手指搭在她腕上, 榻上昏迷的姑娘突然翻手扣住淡月的脉门, 随即一把小刀架在她脖子上。
  周围的丫鬟和男仆一片惊呼。
  “住口。”那姑娘喝道, “去叫云郎星来。”
  几个仆人连滚带爬地冲出去找人。
  脖子上被架了一把刀,云淡月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难道又是因为她那个桃花满天飞的哥哥? 有姑娘为了哥哥为难淡月的事并不是没发生过,但是装病人, 动刀子……这还是头一回。云淡月觉得有个桃花眼的哥哥,自己真是可怜。
  
  云朗星、常青和谢清风三人几乎同时赶到, 看到的就是云淡月一脸淡淡的委屈, 看向云朗星的眼神既幽怨又无奈, 让人心疼。
  旁边的人脸上都浮现出几分了然神色, 让云朗星涨红了脸。
  既然人家姑娘指明要见云朗星, 常青和谢清风自然不开口。
  云朗星咳了咳, “恩, 这位姑娘, 不知找在下何事? 可不可以先放了舍妹, 她并不会武。”
  云淡月撇撇嘴, 云朗星在暗示对方, 对不会武的人出手不和江湖规矩。可是人家明摆着就是在用不会武的妹妹威胁会武的哥哥, 怎么可能为你一个江湖规矩就放人?
  果然, 那姑娘冷冷地说, “我不是好汉。”
  “唉”,云淡月叹口气, “至少说说你要什么吧?”
  “我要云大小姐帮我救个人, 并且保证我们平安离开。”
  “没问题。” 云淡月随口道。
  救人而已, 她每天做。
  可是人家姑娘看的是云朗星。
  云朗星有丝犹豫, “是什么人?”
  “我弟弟……” 那姑娘咬咬唇, “何家的。”
  “下三滥”的何家? 云朗星看向常青, 毕竟中毒受伤的人是他。
  常青微一点头, “不要伤害云姑娘。”
  事情似乎顺利得有点出乎那姑娘的预料, “我弟弟的马车……就在门外。”
  云朗星叫下人将病人送进来。
  马车里抱出的是个昏迷的小男孩儿。
  “是他!” 云朗星与常青相对苦笑, 是那天客栈偷袭刺伤常青的孩子。
  云淡月也明白为什么那姑娘坚持要见云朗星了。
  她很聪明, 看来那孩子的病必须在流云山庄救治, 而如果云朗星不答应放人的话,即使救了人也走不出去。
  云淡月再叹口气,“何姑娘, 可不可以先把刀放下, 我这样很累哎。”

4. 决战前夜

  那姑娘讪讪然放下刀。
  云淡月抚抚僵直的脖颈, 再叹口气。
  兄长和小夏忙迎上来, 上下打量。
  淡月抬眼, 常青和谢清风分别站在几步外。
  常青唇边含笑, 目光温柔。
  谢清风仍是一袭白衣胜雪, 似是无情独立。
  淡月分别对他们微笑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常青的脸似是红了红, 谢清风则身上一僵, 转身离去。
  有鬼在追他? 淡月不再理会, 将注意力转到病人身上。
  
  何氏姐弟, 姐姐叫小雨, 弟弟叫小雷。
  淡月在给小雷诊脉的时候, 庄主和夫人也到了。
  顾嫣然扬眉无声询问女儿。
  “唐门的毒。”
  淡月话一出口, 大家都皱起了眉。
  唐门和何家都用毒, 可以说是同行相轻, 平时彼此挖挖墙角也很正常,但唐门自诩名门正派, 会向个三四岁的小孩儿下毒?
  顾嫣然招手叫来丈夫和儿子。这一次何家的人找上门来又把刀架在云淡月脖子上, 云朗星再想支支吾吾也不行了。
  云朗星苦笑, “具体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 只是上月偶然出手帮个唐门的朋友, 没想到何家居然会半路偷袭。”
  什么都不清楚就出手? 这可不像云朗星, 到底是什么朋友会让他这样?
  云朗星挺挺胸, “唐大先生。”仿佛这四个字就可以解释一切。
  事实上的确可以, 因为大家都不再问。
  唐大先生, 博闻强识, 惊才绝艳, 义博云天, 是江湖中的不世奇才。就连不入江湖的云淡月也知道他。
  他就叫唐大先生, 他的名字仿佛已不重要。
  他年纪不大, 也不是排行老大, 甚至大家也不把他看作唐门的人, 他是整个江湖的神话。
  很少有人见过他, 却没有人不知道他。
  云淡月认为他简直就是天生下来让像自己这样的人自卑的。
  除去惊人的武功和文才不论, 唐大先生琴棋书画无所不通, 还擅烹调,精刺绣, 甚至还会做纸鸢。据说他做的纸鸢又轻又结实, 当然他很少做。
  文雅的人就说他博学广涉, 粗鲁一点儿的说法就是他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 而且还都做得很好。
  云淡月想自己可能和他刚好相反吧, 他会做的自己都不会。
  但是唐大先生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和“下三滥”的何家结怨甚至动手的?
  众人的目光集中到何小雨身上。
  她却仿佛毫无所觉, 只是低头看着弟弟惨白的小脸儿, 嘴唇抿的紧紧的。
  她不想说。
  既然已经承诺不为难她, 以流云山庄的身份当然不能强逼她, 只好作罢。
  顾嫣然看向女儿, “怎么样?”
  “有些麻烦。”淡月淡淡收回把脉的手。
  顾嫣然也不再问, 好像已经放心。的确, 云淡月说有些麻烦就是有些麻烦,不是解不了也不是很难解。
  云淡月示意何小雨放心, 然后开始专心解毒。
  
  忙了一天, 云淡月沐浴完毕, 反而没了睡意。
  抬头见满月, 明日就是十五比武之日了。
  月色很好呢, 出去散步吧。淡月穿上外袍步出房门。
  转过花厅, 穿过下廊, 好像有人在廊下徘徊。
  是常青。
  他也发现了她, 僵着身子瞪向她。
  两人都没做声, 僵持一会儿。
  “恩……打扰了。”
  是不是她不该出门? 也许人家喜欢在比武前沉思什么的。正要转身离开, 眼一花, 廊下的人已到面前。
  “云姑娘……”
  什么? 淡月等着, 却没了下文。
  他像是在低头思考。
  淡月觉得有些尴尬。
  “明日就要比武了, 常公子的伤……”
  “我的伤无碍。”
  他似乎下了决心, 抬起头来, 迎视淡月, 脸色通红。
  “本不该在比武前说, 可是……在下……在下对云姑娘十分倾慕……”
  后面两个字好像含在嘴里在说, 但是距离这么近, 想装作听不清也很难。
  他垂下头仿佛不敢再看她。
  看不到他的脸, 不知是不是更红, 只能看到他低垂的长长的睫毛在颤动, 整个人似乎也在微微颤抖。
  他长的真是好看呢, 不像从小看惯的哥哥那样有张五官如刀刻般完美的脸, 常青的眉眼很柔和, 说话语调很轻, 让人如沐春风。
  “啊”,淡月轻轻应了一声, 像惊讶, 似叹息。
  几日相处云淡月不是没有感觉, 只是没想到他会说得如此直接。
  他忽又抬起头来, 眼眸明亮如星辰。
  “明日比武我定会赢的。”
  说完再看她一眼, 红着脸离去。
  云淡月愣愣看着他的背影, 吐了口气。整个人像做梦一样, 再往前走。没走几步, 阴影下闪出个人来。
  是谢清风。
  今晚大家都不睡吗?
  云淡月瞧着他, 有些窘, 不知他在那里多久了。
  云淡月在肚子里叹气, “明日就比武了, 谢公子还不歇息吗?”
  他的脸色比身上的衣更白。
  两人对视。
  不想回答? 云淡月的心思有点模糊。突然想到常青的伤。
  “明日比武, 常公子的伤……”
  停下来不知该不该接下去, 常青似乎并不想让人知道。
  “我知道。但常青不愿改期, 我也不会为此就手下留情, 比武就是比武。”他的表情严肃。
  淡月点点头, 江湖人的想法她也不是很想弄明白。
  夜风吹过, 湿发拂在脸上, 初春的晚上有点凉呢。云淡月心不在焉, 该回去了。
  他突然开口, “我喜欢你。”
  云淡月怔住。今天是怎么了?
  “我想娶你为妻。”
  云淡月说不出话来。
  “明日我定会赢他, 你是我的。” 他直视她, 声音很低, 但很清晰, 在夜色里漾开, 好像在发誓。
  云淡月说不出话来, 她很少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因为他的眼睛。
  他的脸色苍白, 连嘴唇都发白, 但是他的眼睛, 一双漆黑的眼底如同火焰在燃烧。
  
  云淡月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房中的, 好像梦游一样。
  她试着思考。
  被诊治过的病人表白的经验她不是没有过, 生病的人从生理到心理都比较脆弱, 容易对身边的人产生依赖感。
  这就好像英雄救美的结果通常都是美人以身相许一样。
  所以长的不美的女人有危险的时候就比较倒霉一点。
  而长的美的女人在被救之后又会比较危险一点。
  常青的情况可以解释, 但是谢清风呢? 她并没有救过他啊。
  她又想起那火焰般的眼神。
  云淡月突然想自己好像看过那样的眼神, 就在今天白天, 何小雨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时候,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何小雨, 不如说, 一直盯着何小雨架在她颈上的刀。他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好像连动也没动过, 大家似乎也都没注意到他来过, 但是云淡月注意到了, 她还和他打了招呼, 但他立刻转身走了。
  云淡月轻抚自己的脸颊, 并没有见过谢清风几次啊。她不会妄自菲薄,但她的确不觉得自己的长相会美到让人一见钟情, 明明只是清秀而已啊, 不知他怎么想的。
  而且他们两个人都说明日比武自己一定会赢, 比武输赢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真是想不通。
  云淡月虽然长得不如兄长出色, 但以她“神医”后人的身份和流云山庄的地位, 上门提亲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兄长未娶, 父母又不舍得女儿, 所以仍待字闺中。她终日与医药为伍, 人又懒, 不喜结交, 对情爱根本懵懵懂懂, 还可以如此理智地分析。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 算了, 想睡了。于是不再理会, 睡觉。

5. 谁比谁强

  云朗星一大早来接淡月。
  兄妹两人匆匆吃过饭,一起赶往比武场。
  说是比武场其实就是从前云家人练功的地方,顾嫣然嫁过来后,偶尔会有人要求在流云山庄比武,于是开辟成了比武场。
  当然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比武的,否则山庄里的人每天光接待那些看热闹的就会忙死。
  遥遥看到那满山满谷的人,再想到比武后可能会有的损伤和自己的劳累,云淡月又忍不住叹气。
  “江湖人到底为什么要拼死拼活地比武,证明谁比谁强又怎样?”
  云朗星看向妹妹,“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可是公平的比武与那为名为利的无谓厮杀不同。”朗星正色道,“武学之道永无止境,练武之人相互切磋,印证武学,是难得的经验,而能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则是世间最值得庆幸的事。”
  “是吗?是这样吗?真的不是为名为利吗?”云淡月喃喃地。
  “恩,也有吧。”云朗星有点儿尴尬,“毕竟真正可以无视名利的人也不会投身江湖了。”
  “有道理。”云淡月点头。
  “常青身上受了伤,依哥哥看谢清风会不会手下留情?”
  “应该不会。”云朗星毫不犹豫。
  “那岂不是有失公平?”云淡月皱眉。
  “谢清风提出过改期而常青拒绝。事已至此,比武就是比武”,云朗星肃然,“若是在比武中刻意留情,不尽全力,那就是不尊重自己和自己的对手,不比也罢。”
  “这样啊,”淡月思索,“那……败的人会不会死?”
  云朗星吓一跳,“为什么这么问,谁说败就等于死?”
  淡月扯扯唇角,据闻常青和谢清风都没败过,淡月可以想象从未败过的人在这么多人前落败必是个打击。
  何况她也见过不少江湖人的佩剑上真的刻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说实话蛮恐怖的。
  “常青和谢清风之间并没有深仇大恨,不必拼得你死我活。更何况像他们这样的高手过招,即使拼尽全力,在最后关头或点到为止,或全力求生都不困难,相反,若定要置对方于死地倒是很难。况且,”云朗星笑笑,“人外有人,没有人可以永远不败,若是败了就求死,江湖上早就没有这么多人了。”
  云淡月也笑了。
  “小妹,”云朗星忽然道,“你是随意问问还是特别在意某个人的生死?你以前从不会好奇这些江湖事的。”
  淡月一时语塞。
  好在比武场已到,可以逃过回答。
  
  云朗星和云淡月走入流云山庄的主位,庄主云重山和夫人顾嫣然已入座。
  身为主人的好处就是可以不必去和别人挤又有好位置。
  比武场内已经人满为患。
  既然在流云山庄比武就得按流云山庄的规矩来,而流云山庄的规矩就是绝不允许会暗中捣乱,破坏比武的人进场。所以场中有些什么人,是什么身份,流云山庄的大总管云鹏都心中有数,所谓乱中有序。
  “今日一战,无论谁胜谁负,必定轰动江湖。”云郎星轻轻道。
  顾嫣然则手托香腮,“今天真是个好天气,适合打架。”
  没人理她。
  坐在哥哥旁边,云淡月忍不住莞尔,她可以感到不少朝哥哥这边射来的或大胆或羞涩的目光。
  
  忽然人群骚动。
  淡月凝目望台上,常青和谢清风已到。
  常青一袭青衫,眉清目秀,优雅从容,唇边仍是宜人微笑,不紧不慢地分别向主位这边的云重山和人群抱拳示意,仿佛是去游玩付宴的翩翩佳公子,一点儿看不出要和人动手打斗的样子。
  云淡月对转向自己的温柔目光还以微笑,脸上微热。
  云重山点头,“临阵不乱,有大将之风。”
  顾嫣然看着场内那些羞红脸窃窃私语的姑娘,也点点头,“还很骚包。”
  还是没人理她。
  淡月忍住笑,看向谢清风。
  仍是白衣如雪。
  负手而立,仿佛低头沉思,既不看常青也不看台下。
  他的人就好像一堵墙,一幅静止的画面,波澜不兴,平淡无奇。
  这堵墙突然抬头向云淡月这边扫了一眼。
  淡月心头一震。
  
  金锣声响,时辰已到。
  常青拔刀,断玉刀。
  传言断玉刀的传人都长得很俊美,据说是为了配合刀法。
  云淡月不懂刀法,只是觉得很美,刀美,身形也美。
  刀光潋滟,身形变换如凌波微步,轻灵优雅。
  只有常青才配得上这样的刀,这样的刀法。
  谢清风挥剑,烈火剑。
  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拔剑的,甚至没有人看到他的剑,连剑光都没有。
  只有一团火焰。
  金锣一响,谢清风就变了。
  他从一堵墙,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年轻人变成了一团火,不可直视。
  烈焰燃烧。
  顾嫣然喃喃道,“开打前不是该说些场面话吗?”
  云重山终于忍不住瞪向她,额上青筋冒,“你以为在看街头卖艺吗!”

6. 唐大先生

  台上刀光剑影,人影交错。
  云淡月只觉眼花缭乱。
  看得懂的自然是如痴如醉。
  淡月突然听到身后有人低声叫小姐。
  原来是小夏。满头大汗的样子,喘个不停,应该是跑着赶来的。
  淡月板起脸,“怎么才来?你一大清早跑到哪儿去啦?”
  小夏凑到淡月耳边,“我去监视何小雨。”
  “监视何小雨?” 淡月有时候真是不了解自己的小丫鬟在想什么,“她做了什么?”
  “照顾她弟弟,不肯来看比武。”小夏不情愿地说,似乎不满意何小雨没“做”什么。
  “小姐,”小夏又兴奋起来,凑得更近点儿,“这几天庄里有很多传言,我刚才一路跑来,听到很多江湖人在谈论,说这次比武有阴谋!”
  “阴谋?”淡月挑眉。
  “没错。”小夏一脸神秘。“小姐你想,常青和谢清风是什么身份?高手中的高手。又不是那些怕疼怕死的小角色,他们要比武自然是挑那种清净没人的地方,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咱们流云山庄来给这么多人当猴看?所以……”
  “所以?”淡月只知道自己的小丫鬟好奇心强,怎么从不知道她还这么喜欢装神秘!
  “所以他们一定是有阴谋,要对我们流云山庄不利。说不定比武是假,其实他们是来…… 是来……”,有点儿接不下去了。
  “来做什么?”淡月冷冷地问。
  “来偷东西!”小夏冲口而出。
  淡月哭笑不得。
  小夏也觉得自己有点离谱儿。
  
  主仆两人正一边看比武一边一心二用地窃窃私语,台上忽然起了变化。
  一青一白两道人影在空中交错,刀剑相遇声入耳,双方似是全力一击,一击之后,两道人影同时暴退,落地后再后退数步。
  常青脸色一白。
  淡月皱眉。
  他胸前隐隐渗出血来,伤口裂开了吗?
  突然一声清啸,一朵红云从人群上空卷过,轻飘飘如柳絮般落在常青和谢清风之间。
  来人一身绛红,宽袍大袖,长发无簪,斜眉凤眼,身材高挑纤细,似随风摇摇欲坠。
  当真是翩若惊鸿。
  只听他朗声道:“今日比武到此为止,胜负未分下次再战。”
  声音不高却传遍全场。
  人群先是愕然,随即不满声四起。
  云朗星站起身,只说了一句话:“唐大先生。”
  台上来人双手抱臂,傲然一笑。
  不满之声即止。
  
  流云山庄。大厅上,淡月先帮常青处理好裂开的伤口。
  主客落座。
  省去客套虚应,唐大先生先开口,“各位有什么问题尽管提。”
  云重山先问:“唐大先生为何赶来终止比武?”
  唐大先生歉然道,“今日之事,事关本门与何家,在下不得不出此下策。唐大向两位少侠和云庄主道歉。比武之事稍延,请两位少侠卖我个面子,送我个人情。”
  本门?大家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唐大先生也是唐门的人。
  大家好像都忘了这件事,但不代表他自己也忘了。唐大先生要维护自己家族的利益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就算今天唐大先生要护短替唐门人出头,大家也不能说他错了。
  而且唐大先生说要卖面子时只提自己不提唐门。
  有时候唐大先生的面子比整个唐门都大。唐大先生要卖面子送人情,江湖上谁会不答应?除非是傻子。
  常青和谢清风都不傻。
  常青略一沉吟,“依唐大先生见,何时可以再比?”
  唐大先生道:“最好是与何家事过之后。”
  常青看向谢清风,谢清风颌首。
  顾嫣然接着问:“唐门与何家的恩怨如今也事关我们流云山庄不成?”
  既然唐大先生摆明不想说,顾嫣然当然不好打听唐门和何家究竟有什么恩怨,这句话只是告诉唐大先生,如果流云山庄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再出手,也影射云朗星遇袭的事。
  唐大先生当然明白,“自然不能累及贵庄,这一点唐大定会竭尽全力。”
  有了唐大先生的保证当然比什么都好。
  再来是云朗星,“何家有姐弟俩儿现在本庄,弟弟身中唐门之毒,正在淡月那里养病。”
  唐大先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放心,他们无关大局。”
  就是说唐门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何家也不认为他们重要。
  小夏从一开始就不停地向淡月使眼色,使得眼睛快抽筋儿了,淡月不理她。她又开始低声咳嗽,然后不断跺脚,淡月还是不理她。
  最后引得所有人都看向这古怪的小丫鬟。
  “这位姑娘,”唐大先生微笑,“有什么问题尽管开口。”
  小夏脸红了。以她的身份本没有她开口的份儿,可是小姐又装聋作哑。她瞪向淡月。
  淡月垂头以手遮额仿佛羞于见人。
  没关系,谁叫我是忠心的丫鬟碰上没责任心的主子呢?小夏深吸口气:“到底为什么要到我们流云山庄比武,总不会就为了离大夫近吧?”
  淡月头垂得更低了。
  大家好像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然后所有人的表情都很怪,仿佛她问了个很傻的问题。
  小夏有点儿心虚。
  唐大先生似笑非笑地看向常青和谢清风。
  谢清风不开口。
  常青只好清清喉,微笑道,“小夏姑娘,到流云山庄比武自然是因为这里有最好的比武场和大夫,毕竟刀剑无眼”,他抚抚胸前的伤口,再笑了笑,“血流多了还挺疼的。”
  小夏张大嘴转向谢清风。
  谢清风默认。
  其实很多事说穿了就是这么简单。
  高手比武,在泰山之顶,华山之颠,听起来好像很浪漫很威风。但舞刀弄枪哪有不受伤的?若是受了重伤再从华山泰山上一路跑下来去看大夫,估计到时候大夫也没什么大用了。
  而且江湖人都明白带着伤行走江湖有多危险。
  流云山庄有最好的大夫和设备,可以得到最快的医治,也可以保证安全。这道理谁都懂。
  常青和谢清风是高手。高手也是人,是人受伤都会流血都会疼。
  高手可能比别人吃过更多苦,历过更多险,却决不会比别人笨。
  淡月终于放下一直遮额的手,拍拍小夏僵硬的身体以示安慰。
  大家又都把目光投向她,现在就剩她没问问题了。
  淡月咳了下,想了想,“唐大先生,”她问得客气。
  “云姑娘?”
  唐大先生也很客气。
  “你真的会绣花吗?”

7. 歌妓青青

  淡月的问题一出口,众人都愣住。
  只有顾嫣然跟着急切点头:“对啊,对啊,真的会吗?”
  唐大先生诧异看她,刚才还是精明强干的庄主夫人,现在居然做出小女孩儿的好奇表情。
  他不知道其实云夫人露出精明的时候倒是很少,平时的样子就是这么……脱线。
  云重山当然很清楚,所以他又开始头痛了。这时候终于有这两个人是亲生母女的感觉了。
  看云淡月瞪大眼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唐大先生突然眨眨眼,笑了。
  不是在比武场上面对众人时那种傲然的笑,也不是进入大厅后那种镇定自若的笑,而是一种很得意,带点儿小孩子恶作剧般的笑。
  “我的确会,云姑娘呢?”
  大家又都转向淡月。
  淡月微微气恼,这家伙居然看出她不会那些。
  “我不会绣花儿,只会绣伤疤。” 淡月冷冷地说。
  顾嫣然大笑,“我这女儿心灵手巧,拿着银针只会在病人身上穿针引线,拆了线自然留下疤。要她绣些花花草草,她早把那布扯了拿去包伤口了。”
  淡月脸涨红,哪有当娘的这么嘲笑自己女儿的?
  唐大先生大笑,爹和娘也在笑,做哥哥的想尽量给疼爱的妹妹留点面子所以只是微微笑,常青垂下头咬着唇很辛苦地忍笑,谢清风倒是面无表情,但他的眼睛在笑,而丫鬟小夏站在那里既想哭又想笑,一时还没有决定。
  
  “小姐,等等我。”
  淡月在前面疾走,小夏辛苦地追,追上来又忍不住抱怨,“小姐,您问的那是什么问题呀!会不会绣花儿?现在是什么局势,唐大先生又是什么身份?居然只问他会不会绣花儿!那是唐大先生,唐大先生哎!……”小夏激动得有点儿语无伦次了。
  “你就只会说那四个字吗?”
  淡月停下来瞪她,“我的问题怎么了?我是想知道啊。总比你的问题强!”
  一句话堵住小夏的口。的确,她的问题唐大先生连答都没答。
  小夏偷眼看淡月,不对劲儿,小姐居然在生气,她那个百年不生气的小姐居然为了唐大先生一句话生起气来,真是大大的不对劲儿。
  小姐在唐大先生面前居然这么的--孩子气。
  淡月自己也发现了,大大地叹口气,脸色慢慢缓和成平时淡然平静的样子。
  “小夏”,淡月喃喃地,口气带点儿幽怨,“今日咱们主仆二人,就像他们江湖人常说的,栽了。”
  “小姐?”小夏吓一跳。
  淡月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谈。
  她们已然站在何小雷的门外。
  小夏明白地住了口。
  在病人面前,淡月永远都是自信淡然的样子,她明白病人对大夫的情绪波动有多敏感,所以她从不在病人面前流露自己的情绪。
  当然平时的云淡月也就是那副淡淡然的样子。
  淡月深吸口气,轻轻敲门。
  
  何小雷已经醒了,瘦小的身躯无力地躺在榻上,苍白的小脸上一双大大的黑眼睛怯怯地望着淡月,那眼神让淡月想到受伤的小鸟。
  姐姐小雨忙站起身来,“大小姐……”毕竟拿刀挟持过她,总是尴尬。
  淡月点点头。
  坐到小雷身边搭他的脉。毒已经解了,他的身子居然还是这么虚弱。淡月微皱眉,又放开,“小雷,”她轻声开口,“你今年几岁了?”
  “七岁。”小雷用虚弱的声音乖乖地答。
  七岁了?淡月从小夏眼中看到同样的诧异。
  以小雷的身形看顶多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儿。淡月没有太多诊治小孩子的经验,只是作为大夫隐约觉得不对,没想到一问之下居然是这么离谱的答案。要知道这个年纪是小孩子发育最快的时候,小雷却好像被压抑了长大。
  淡月再仔细打量小雨。姐弟两个实在长得很像,都是小小的脸儿大大的湿润的眼睛,楚楚可怜。这个何小雨若是再丰腴一些,好好打扮起来,竟是个非常动人的姑娘。
  “小雨”,淡月直接叫她的名字,“今日唐大先生来到本庄了。”
  小雨浑身一震,唇上血色尽褪。
  “你别着急”,淡月很快地说,“唐大先生已经保证唐门绝对不会为难你们。另外他还说何家也不会来要人,依你看是这样吗?”
  小雨喘了口气,好像又会呼吸了。她点点头,“对何家来说我们已经死了,他们不会费心找死人的。”
  “那……你们的父母呢?”
  “早过世了,”小雨含泪看向弟弟,“所以他们才训练小雷做‘刀’。”
  “做‘刀’?”
  小雨点头,“就是用药物控制小孩子不让他们长大,保持小时的身材,然后训练他们去偷袭暗杀。通常是用来对付武功高强的对手,因为一般人都不会提防小孩子。当然如果不能得手的话,下场就会很惨。”
  淡月明白了,也不禁心寒,原来何家是特意用药控制像小雷这样的小孩子去对付江湖高手,就像上次偷袭云朗星他们一样。小雷没什么武功,他的身体就是“刀”,他要做的就是尽量接近对方然后乘机偷袭。这些孩子是完全被牺牲的,因为无论偷袭会不会得手都很难活着回去。看来小雷这次是遇到唐门的高手了,非但不能近身,还中了毒。
  淡月驱前仔细看小雷的眼睛,目光呆滞,毫无光彩。看来不但是身体,就连心智也被控制成长。
  “幸亏那药一旦停止服用药力就会消失,否则……”小雨打个寒战。
  何家,淡月叹息,果然很诡异,居然制作这样的药物,训练这样的杀手。
  何家到底是个怎样的家族,又有多少秘密?
  “小雨”,淡月对她微笑,“小雷的身子还需要慢慢调理,你们往后就留在流云山庄吧。”
  “真的可以吗?”小雨惊喜,急切道,“谢谢大小姐,我什么活儿都会干,是真的。”
  淡月摇摇头,“我说要留你下来不是做仆役的,是做客人。哪天你有了更好的去处自然可以随意离开,没人会为难你们。”
  “可是……”
  “当然了”,淡月打断她,“你若想要付食宿诊费,那就在我病人多的时候来帮忙吧。你还没有见识到,有时候病人一多起来,小夏会拉着整个山庄的人来动手帮忙,就算你是客人也不会放过。”
  含着泪,小雨点点头笑了。
  
  从房里出来。
  “怎么了,不高兴?”淡月轻声问身边一直不出声的小丫鬟。
  “不是”,小夏摇头,眼眶微红,“他们好可怜。”
  淡月微笑,小夏虽然有时会冲动,却是个天真善良的小姑娘。
  
  圆月当空。
  庄主云重山今晚宴请唐大先生。
  听说唐大先生午后就出门去了,但没有人会担心他赶不回来,因为他说了要来,就一定会来。
  果然,淡月一落座,就看到那抹绛红飘进厅内,身后还跟着一位怀抱古琴的姑娘。
  很美的姑娘。
  唐大先生朗声道,“云庄主,我带来个朋友,这位是红袖招的青青姑娘。”
  青青含笑施礼,不卑不亢。
  原来她就是青青。
  怎么说呢,各行各业都有出类拔萃的人物,所谓行行出状元……可能这么说有点儿怪……但不能否认,青楼歌妓也是一种行业,虽然这行业有点儿特殊。
  红袖招。
  就算不知道,听名字淡月也能猜到那是什么地方。更何况她又不是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所以她听人说过,红袖招是最大的妓院,而青青姑娘则是最头牌的歌妓。
  传言她歌艺琴技双绝,卖艺不卖身,是个清倌儿。
  云淡月对她很好奇。
  别的人则对青青的身份很好奇。
  唐大先生这次来是处理唐门和何家的恩怨的,现在居然和个歌妓同路,若说唐大先生下午是去听曲儿取乐的,大家绝对不相信,那么难道说这位青青姑娘除了歌妓之外,还有别的什么身份不成?
  庄主吩咐开宴。
  酒过三旬。
  唐大先生好像兴致很高,“青青姑娘,唱一曲吧。”
  青青微笑,“自当从命。”
  随即衣袖舒展,纤手一翻,古琴幽幽,如行云流水,双目含愁,朱唇轻启,百转千回。
  “留人不住,
  醉解兰舟去。
  一棹碧波春水路,
  过尽晓莺啼处。
  渡头杨柳青青,
  枝枝叶叶离情。
  此后锦书休寄,
  画楼云雨无凭。”
  唱的竟是一阕词。
  开头声音幽怨,唱青楼女子苦留薄幸郎君不住,终是离去。随即想象良人此去定是处处温柔乡,徒留自己满腹思恋。
  唱到最后一句,幽怨之声突然转决裂,“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缠绵不再,青楼女子决定断情绝义,不再留恋。
  慧剑斩情丝,竟是个宁为玉碎的刚烈女子。
  一曲唱毕,淡月不禁动容。
  “好”淡月轻声叫好。
  “青青姑娘,敬你。”淡月举杯。
  “云大小姐”,青青目光一闪,也举杯。
  “叫我淡月就好。”
  “淡月。”青青想也不想。
  饮尽杯中酒。
  两人相视一笑,骨子里竟都是直爽洒脱的女子呢。
  唐大先生也叫好,仿佛几分醉意,酒兴大发,也要高歌一曲。他抛下酒杯,击箸而歌:
  “……
  消不断的美人恩,
  饮不干的杯中酒,
  流不尽的英雄血,
  杀不完的仇人头。
  ……”
  “好”,众人叫好,只觉热血沸腾。
  看不出来唐大先生貌似纤细秀美,喝起酒唱起曲来竟如此豪迈不羁。
  淡月突然发现,唐大先生饮酒高歌的神情和青青似乎有几分相似。
  那是一种寂寥。
  美人迟暮,英雄白发
  人间至悲。
  青青姑娘很年轻
  但风月催人老。
  唐大先生也不老
  但人未老,江湖已老。
  身陷青楼,每日多少悲欢离合。
  迎来送往,纵是出淤泥而不染,也寂寞。
  漫漫江湖路,高处不胜寒。
  唐大先生是武林神话。
  神话
  也寂寞。
  
8. 温柔的人

  翌日,唐大先生偕青青姑娘飘然离去。
  云重山邀请常青和谢清风留在庄内直到下次比武,省却来回奔波。
  数日后,何小雷已经可以起身走动,看到弟弟渐渐康复,小雨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应是最调皮活泼的,小雷却了无生气,因此淡月常鼓励小雨带弟弟多见人多走动。
  这一日,小雨带着弟弟到花园,却见到凉亭上早已坐了一个人,正专心擦拭手中的刀。
  小雨来到流云山庄的那一天见过他,就是那个小雷出手刺伤的人。
  小雨想悄悄离开却已被发现。
  常青察觉有人,抬起头来,就看到何家的姐弟俩儿。
  那个刺伤他的小男孩儿怯怯地藏在姐姐身后,小心地从姐姐腿边伸出小脑袋来偷看他。姐弟二人都是一脸惊慌的样子。
  常青对小雷露出温和的笑容,招招手,“小雷吧?别怕,到这儿来。”
  小雷犹豫地看看这个大哥哥脸上和煦的微笑,再瞧瞧他手中碧光闪闪的“宝贝”,终于经受不住诱惑,走了过去。
  小雨无奈,只好战战兢兢地跟过去。
  “何姑娘。”常青含笑问好。
  “常……常公子。”小雨既羞怯又尴尬,不敢看他,只盯着弟弟。
  小雷着迷地看着常青手中的刀,偷偷伸出手想摸一摸。
  “小雷”,小雨大惊,忙一把拉住弟弟。
  小雷扁扁嘴,却又不敢哭出来。
  这孩子的确不太正常。常青心里不忍。
  “小雷”,他抬手轻抚孩子的头,“喜欢吗?”
  小雷怯怯点头。
  “刀身太危险了,给你这个玩儿好不好?”温柔地轻哄,随即递上断玉刀鞘。
  小雷开心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抚摩摆弄。
  小雨呆呆怔住。
  他居然……就这样把自己最重要最贴身的武器拿给小孩子当玩具,更不要说还是曾经偷袭刺伤过他的孩子。
  小雨知道即使是一般的江湖人也不会让人随便碰自己的随身兵器,更何况断玉刀名满天下,看常青刚才小心擦拭的样子就知道他有多爱惜,现在竟然会随随便便拿给小雷去玩儿,这个常青……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啊!
  “何姑娘,”他收回停在小雷身上的视线,“你们姐弟的事我和朗星都听云姑娘解释过了,你放心,绝不会有人为难你们。”仍是温柔如水的笑容。
  “谢谢公子,我也替小雷向公子道歉。我弟弟他……实在是无意识下才会刺伤公子的,这都怪我”,小雨心痛,“我没保护好小雷,才会让他……”
  “不要自责”,常青打断她,“姑娘已经尽力了不是吗?小雷有你这个姐姐在身边,很幸运了。”
  小雨抬起眼,第一次仔细看这个总是笑得很温和的男人,他会毫不犹豫地拿出爱刀给曾刺伤自己的孩子当玩具,会出言安慰出身“下三滥”何家的自己,实在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无力保护弟弟是小雨心中最深切的痛,却无法对人提起,没想到今日却轻易对眼前的人说出口,是因为他眼中的温柔吧。
  小雨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多亏了云大小姐”,她有点儿慌乱,“要不是她,我们姐弟俩儿就无家可归了。她对我们真好,还说我们留下是她的客人。”
  “哦?”提到淡月,他的眼睛一亮,“那么你们就安心留下来,把身体养好最重要。”
  小雨摇摇头,“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大小姐说病人多的时候要我帮忙,昨日小夏就来找我们帮忙了,连小雷都没放过。”
  常青又笑了,小雨发现在提到云淡月的时候,他唇边的笑容变得更深更温柔。
  他微笑的时候,全身都散发出一种温暖的光芒。
  小雨偷偷地痴看那笑容。
  对于一直生活在黑暗里的人来说,那一点光芒有多可贵。
  小雨发现自己贪恋上了那一点点温柔。
  
  “小姐”,小夏兴奋地一路跑进房,“关小姐来了!”
  “在哪儿?”淡月眼睛一亮。
  “在这儿。”豪爽的女声随之响起。
  “小关!”
  “懒懒!”
  没错,这就是两人的外号。
  小关名为关雅柔,这个名字本没什么,可是对着她那张英气的脸叫出来就让人觉得很……肉麻,所以从小大家就都叫她“小关”。
  至于“懒懒”则是只有少数几个儿时玩伴才知道的外号,因为淡月实在是……从小就很懒。
  小关是淡月的金兰姐妹手帕交。
  小关,朗星和淡月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时候两家住得很近,往来频繁。
  朗星小时候长得比别的同龄男孩子瘦弱,又漂亮,常常被欺负。比他大两岁的小关却没人敢惹,总是帮他出头,演出“英雄救美”。
  那时候朗星的外号叫……“榔头”。
  他们知道彼此所有的外号,所有的糗事。
  没错,这就是所谓的青梅竹马了。
  那时候,“英雄”怎样不清楚,可淡月知道,“美人”可是一心想要“以身相许”呢。
  可惜后来小关和名捕宋离定了亲。
  宋离是个捕头。捕头是官家。
  江湖人素来不和官府多做接触。
  在官府眼中,江湖代表肆意杀戮,任用私刑。
  在江湖人眼中,做官的不是迂腐就是贪婪。
  但是宋离不同。
  他是官家也是江湖人。
  他心思缜密,不畏强权,也懂得变通不拘泥身份。
  他破了很多轰动的大案子。
  保一方平安,他为的是老百姓。
  宋离是个磊落的男人,值得尊重的男人----配的上小关的男人。
  那一晚淡月第一次看到已过成年的哥哥醉酒和流泪。
  小关英气勃勃的脸上幸福的笑容和哥哥痛彻心扉的哭泣是淡月十五岁那年最深刻的记忆。
  十七岁的青年不懂得控制自己的眼泪,却懂得一遍遍嘱咐妹妹,“不可以告诉小关!”
  用情太深。
  淡月没有说。她和哥哥一样,都想看小关幸福的笑脸。
  哥哥愿意用生命守护一辈子的笑脸。
  也许是老天嫉妒太多人爱小关吧,于是夺走她近在眼前的幸福。
  淡月永远记得小关望着已经停止呼吸的宋离,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直到声音嘶哑,直到陷入昏迷。
  生离死别,淡月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没用。
  救过那么多人又怎样?
  她救不了小关的幸福。
  无力回天。
  她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陪着小关,喂她吃饭,哄她睡觉,看她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 看她一天天消瘦……
  心如刀绞……
  直到再也看不下去的朗星把小关拖到宋离坟前,嘶声质问那个再也睁不开眼睛的人:
  “你凭什么放手
  凭什么离开
  你看看她……
  看看她
  没有你……
  她……怎么呼吸怎么笑
  你……
  把她的幸福还给她……”
  泪如雨下。
  小关毕竟是小关,收拾眼泪,手刃仇人,她选择去未婚夫牺牲的地方,做了捕头。
  女捕头又怎样?她赢得了同样的信赖和尊重。
  还有自己的新生。
  
  “小关,你又瘦了”,淡月心疼地看她的脸,“还这么黑,简直丑死了。”哥哥看到多难过。
  “是吗?”不在意地挥手,“那你给我点儿吃了会变白的药。”
  哪有这种药?淡月真是拿她没办法。
  “言归正传”,小关正色道,“我这次来是为唐门与何家的事。暂时要在你这儿打扰一段时间了。”
  那当然没问题,可是,“难道官府也要插手?”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
  “那就要看了。”
  看什么她却不说了。
  “走吧,带我去拜见伯父伯母。”
  “哥哥知道你来吗?”
  小关想了想,“我来之前传了信,可能是我比信先到吧。”
  两人一直鸿雁传书呢,淡月看看小关,不知她有没有可能做自己嫂子呢?
  二人边说边向外走。
  “听说常青和谢清风现在流云山庄。常青我见过,有一次办案多亏了他帮忙,你哥信上说他还为救你哥受了伤。”小关向淡月眨眨眼,一脸暧昧,“这个人真的很不错,你觉得呢?”
  看来哥哥的信一定很长,“我觉得?我觉得你很八婆。”
  小关不理她,“常青这个人心思细腻,古道热肠,配你那张冷脸啊……”她咂咂嘴,“真是可惜!”
  说话间来到花园,看到庄主夫人顾嫣然和小雨坐在凉亭里,另一边常青正陪着小雷玩儿。
  淡月带小关走过去。
  “伯母!”小关很开心地叫。
  “关丫头!”顾嫣然惊喜。
  随即两个人开始热切地话家常。
  小雨识趣地躲开去看弟弟。
  “你这丫头多久没来了?看看,又瘦了!”顾嫣然心疼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儿子的心事也看在眼里,实在是希望能有这个媳妇啊!
  小关自小把顾嫣然当成自己娘一样的人,觉得又温暖又窝心。
  说到这一次为唐门和何家的恩怨而来,小关又提到常青。
  “朗星的信里不停夸他重情重义,没想到常青还会哄孩子。”
  “是啊,我刚才就见他和小雷那孩子玩儿,忍不住过来瞧瞧。虽然是个大男人却很有耐性,又温柔。”
  “对啊,对啊,可惜有人就是不识货!” 小关说着还瞟向淡月。
  顾嫣然深思地,“常青那孩子骨子里十分纤细,配我们家淡月吗?”她撇撇嘴,“怕是糟蹋了!”
  “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小关大笑。
  为什么又扯到她?淡月哭笑不得,“我怎么?”
  “怎么?”小关瞪她,冷冷地,“人丑心不好!”
  什么?
  淡月呆住。
  常青远远看到她们,走过来打招呼。
  顾嫣然和小关逗着小雷玩儿。
  “云姑娘怎么了?”常青看淡月一直在发呆。
  “我?”淡月愣愣地,“人丑心不好。”
  “什么?”常青愕然。
  “没什么。”淡月挥挥手像是终于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你刚才在陪小雷玩儿?那孩子被药物控制多年,和一般的孩子相比,和他相处需要更多耐心。其实”,淡月微笑,“你能不记前嫌已经很了不起了。”
  常青脸微红,“那没什么。我听何姑娘说你让他们以客人的身份留下来?”
  淡月点点头,“他们姐弟俩儿实在很可怜,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但我又不希望他们觉得自己是被施舍,或是被困在山庄里将来想走走不得。”
  常青微笑,低语声似叹息,“你怎会是人丑心不好呢……”
  
9. 动心一笑
  
  云朗星为小关引见常青和谢清风。
  当然常青她已经见过了。
  淡月更关心的是小关和哥哥相处。
  他们很平静。
  朗星微笑,谈起江湖的大事,流云山庄的琐事。
  小关也微笑,谈自己办过的案子。
  如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心平气和。说说往事,聊聊近况,不会没有话题。
  我们都已经长大,学会了掩饰,学会了虚伪,学会了各种各样的微笑,学会不再莽撞地撕开别人的伤口。
  因为我们自己也有不想被看见的伤口。
  是忘也忘不了的人啊,还有如今淡淡的忧伤。
  似远似近, 若即若离。是无情还是有情?
  淡月想,在平静无波的表象下,有怎样的波涛汹涌呢?
  淡月有些恍惚。
  突然间,所有人眼神都变。
  几个蒙面人无声无息地逼近。
  淡月赶紧随大家一起站起身来。
  云朗星和小关出手。
  常青和谢清风同时动。
  常青一闪身飘至淡月身前。
  谢清风同时落在淡月背后。
  两个高大的身影将淡月的身子牢牢罩住。
  站在两人之间的淡月所处的位置,大概是世间最安全的地方吧。
  淡月不动。
  虽处险境, 竟觉如此心安。
  拔刀挥剑,四个人的动作干净利落。
  仿佛只有一刹那,所有的动作停止。
  十几个蒙面人都不能动了。
  四个人出手都很有分寸,没有人送命。
  淡月突然看到一个蒙面人受伤较重,抓着胸口似乎无法呼吸,正想过去查看。
  “等一下!”
  “别过去!”
  常青和谢清风同时阻止。
  谢清风上前制住那个人的穴道,确定他不会发难, 才向淡月点点头。
  淡月脸微红, 她也不想再被挟持一次。
  淡月刚走过去,就见那人双目突出,全身抽搐。
  “掰开他们的下颚!”淡月疾声道。
  可惜迟了,所有的蒙面人都在牙里藏了毒,一失手被擒就服毒自尽。
  转眼十几具尸体横在院中。
  好烈的毒,淡月黯然。
  线索断了。
  居然会大胆到大白天潜进流云山庄偷袭,他们的目标是谁?
  现在山庄里的高手不少, 他们有几分胜算?
  既然没有胜算那这样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寒意涌上心头。
  没有头绪,只是越来越复杂。
  
  这时山庄的侍卫终于赶到了。
  侍卫们好像总是在事情结束之后才会赶到。
  好在他们至少可以处理尸体。
  云淡月觉得自己并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可是一下子看到那么多人同时死在自己面前,心里还是难受。
  最近事情真是越来越多,淡月叹气。
  停停走走间,来到平日喜欢独处的凉亭。
  亭上已经立着一个人。
  是谢清风。
  他一直望着她满腹心事地远远走过来。
  淡月犹豫着,还是走了过去。
  没人开口。
  与温和的常青不同,淡月发现自己在独自面对沉默的谢清风时, 总是紧张。
  他用深幽的目光盯着她,一眨不眨。
  说点什么?淡月的视线落在他黑漆漆的剑上。
  “呃……烈火剑为什么是黑色的?”什么问题!
  “要看吗?”做势欲拔剑。
  “不要”,忙阻止他,不用这么认真吧, 淡月并不想谈论武功剑法。
  真是差劲的话题。偶尔也该他找找话题吧!淡月在心里抱怨。
  “你为什么学医?”他终于主动。
  “因为我懒啊。”淡月笑眯眯,“小时候爹娘要我和哥哥学医习武,我爹就只会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娘就高明多了,她哄我说,我对医术很有天分,能比别人事半功倍。我哥哥不‘挑食’,就去习武了。我爹本来说女孩子也该会点儿武功自保,可是我吓得一看到他就哭,只好作罢。”
  谢清风听得很认真, 仿佛要把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印在脑里, 刻在心上,“你家人都很疼你。”
  “是啊”,淡月微笑,“我自小就比哥哥得到更多宠爱。”
  谢清风也笑了,仿佛为她得到那么多人宠爱而喜悦。
  第一次看到他笑, 淡月惊讶。
  他笑起来很不一样。他笑的时候不止唇角会弯,眼睛也会弯一弯,还会露出一个小小的梨窝, 只有一个, 如轻风佛过水面,整个人看起来带着孩子气, 柔和多了,也俊朗多了。
  他实在适合多笑的,淡月忍不住叹息。
  “你为什么喜欢叹气?”他突然说。
  “是吗?”淡月怔了怔
  “习惯而已……你……为什么总穿白衣?”
  “……习惯而已。”
  淡月笑了。
  是啊,只是习惯,已成习惯。
  其实有些事时间一久,即没有刻意去做,也不会刻意去改,就成习惯。
  倒是在旁人眼里成了执着。
  “那么你的家人呢?”
  “我父母都不在了。”他边说边思考,童年往事,从未对人提过,说出口前还需要整理,“我爹身体一直不好,那时我年纪还小,只记得他不断吐血。我爹过世不久,我娘也病逝了,我师父说她是太思念我爹,抑郁而死。”
  “你师父是?”
  “他的名号你一定没听过,事实上他武功很差的”,他微笑,“我的武功和烈火剑都是我娘传给我的,还有自己学的。我师父是我爹的好朋友,我娘死前把我和我家的生意都托付给他。”顿一下,笑容加深,“你一定猜不出我家是做什么生意的。”
  “哦?”淡月挑眉。
  “我家是卖布的。”
  “卖布?”
  谢清风看她愣愣的样子,笑容中带点儿得意,眼神清亮,“对,还有女人用的胭脂水粉什么的。”
  “胭脂水粉?”淡月实在想象不出谢清风卖胭脂水粉的样子,“难怪”,她做出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要出来闯荡江湖了!”
  谢清风又笑了,这次是笑出声的那种。
  望着他的笑容,淡月突然觉得有点儿心动。
  淡月当然可以想象一个幼年失去父母,然后独自习武练功,闯荡江湖的少年一定是吃过不少苦。
  淡月有些为那个少年感到心疼。
  但是打动淡月的并不是他悲惨的童年。
  淡月知道比起自己父母双全,自小受尽宠爱来,这世上不幸的人太多了。即使与谢清风相比,比他不幸的也大有人在——比如小雷。
  所以淡月对他的过往只是同情而已。
  同情不等于动心。
  真正打动淡月的,是在他诉说往事的时候,虽然眼中也会闪过痛苦,但最终他会微笑。
  那种历经苦难后学会坦然面对命运捉弄的微笑。
  对着痛苦微笑。
  这个将痛苦升华为笑容的男人让她心动。

10.  没有弱点
  
  今日是淡月到镇上看诊的日子。
  朗星见这几日庄里不太平,硬要她带上几个特意调来的侍卫才准出门,这几个人武功高人又机灵,可以保她平安。
  淡月知道,非常时期,嫌麻烦也不能拒绝。
  忙到晌午,回庄刚进门,一个丫鬟请她到厅里,庄主连同客人有要事商议。
  赶紧又出门。
  什么要事呢?
  来到厅里,爹,娘,哥哥,小关,连同常青和谢清风都在。
  视线与谢清风的一接触,如火灼烧。淡月脸微烫,忙挪开视线。
  朗星忙着询问淡月在镇上可有遇到什么危险,淡月惊讶。这才知道她不在的时候,又有一批蒙面人来庄里偷袭,这次目标很明显,是常青和谢清风,当然还是没有得手。
  小关站起身来,目光炯炯,“我请各位来并不是以捕头的身份,只是有些疑点需要几位协助,咱们把各自的想法和发现如实相告,共同研究,几位意下如何?”
  她嘴里说着几位,眼睛却只看着常青和谢清风二人。
  谢清风似是无动于衷。
  常青略一沉吟,不答反问,“关姑娘应并非为我二人比武之事而来吧?”
  小关爽朗一笑,“理应我先说明。”随即娓娓道来。
  原来近几月来有六位朝廷命官接连被害,都是在家中死于偷袭暗器,暗器上带毒,看出手应是江湖人物所为。
  说到用带毒暗器的江湖人,自然就会想到唐门和“下三滥”的何家,更别提这两家最近在江湖上冲突不断,动作频频。
  “淬毒暗器既有何家的也有唐门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某一方嫁祸陷害另一方。”可惜没有线索,小关皱眉。
  只是,一般江湖恩怨都不会牵扯到朝廷官府,难道这次有人想借助朝中势力不成?
  “另一个问题是”,她转向常青,“当日客栈偷袭,你确定何家的目标只是朗星吗?我问过小雷,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常青一愕,皱眉沉思,“当时我是因见到有人背后偷袭才出手相助的,至于小雷,仔细回想,他当时确是向我出手没错。”
  “以小雷的情况看,”淡月突然插嘴道,“在行动前应该专门有人教授训练才行。”
  就是说得有人指导他刺杀的目标,方法,并不断演练,否则他根本无法执行任务。
  “那么看来,何家想杀的是常青,朗星只是幌子,可何家为何要杀他……”小关喃喃道。
  “当时我也在场。”谢清风突然道。
  大家都吃惊地看他。
  他仍是面无表情。
  “我在客栈外,听见打斗声就没投宿离开了。”
  “原来如此”,小关兴奋道,“那么说何家的人是算好时间,如果你也出手的话,就连你也杀。我本来不能肯定,所以来的那日未提。但山庄里这两次偷袭对你二人都一视同仁,我才觉得那天客栈的事可疑。”
  她话里的意思是,本来不能肯定谢清风是不是和何家有所勾结,才会让常青在比武之前受伤。
  话音一落, 自知失言,小关面带愧色。
  谢清风却仿佛毫无所觉。
  “可是,何家为何杀常兄和谢兄呢?”云朗星疑惑。
  “倒不一定是要杀他们”,一直未开口的云重山突然说,“否则客栈那次也不会随意放走谢少侠,看起来他们只是想阻止比武。”
  的确,若是二人中有一个在比武前受重伤,比武就会延迟或取消。
  “那么这两批蒙面人也是同一目的喽,可惜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全都服毒自尽了。”小关叹息。
  “谁说不知道?”一直笑眯眯听大家讨论的顾嫣然突然开口,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包成一包的手帕,得意洋洋地打开结,里面还有一包手帕,再打开,还是个手帕包,就这样打开了七八包,最后扯出的仍是一条手帕,高兴地向大家炫耀。
  只见手帕上有一块黑色的印子,像是血。
  “淡月,过来看看这是什么?”她向女儿招招手。
  淡月满脸嫌恶,但还是走过去几步看了看,“唐门的毒。”
  “没错。”顾嫣然很兴奋,“这就是今日那几个蒙面人咬破毒药后流出的毒血,绝对是唐门的毒。”
  真恶心。众人偏过头不看她那兴奋挥舞带血手帕的样子。
  “对了,淡月,上一次你怎么不去看蒙面人的毒血。”小关瞪她。
  “太恶心了,反正又救不活。”淡月凉凉地说。
  懒猪!小关用眼神骂她,我就知道!
  “可是说不通啊?”常青重新引回大家的注意力,“上次唐大先生已经阻止我们比武了,没理由唐门的人还找上门来。”
  对啊,唐大先生的话应该不会被人打折扣才对。
  “会不会不是唐门的人?”朗星突发奇想,“是何家嫁祸给唐门?”
  “不可能”,顾嫣然斩钉截铁,“绝对是唐门的独门毒药。”
  这样又无法解释了。众人陷入沉思。
  “不是唐门的人。”谢清风突然道。
  “什么?”顾嫣然瞪他,敢怀疑我“神医”后人对毒药的判断!
  “不是唐门的人”,他静静直视她,声音仍是不疾不徐,“不是江湖人,应该是官府中人。”
  什么?这答案让众人有点儿傻眼。
  只有常青沉思道,“恩,以他们进退有度,配合默契的偷袭方式,的确不像普通江湖人,倒像是经过训练的死士。”
  江湖人哪会有那么整齐划一的武功路数和配合,更不可能如此不计牺牲,即使是杀手组织也不会。
  事情好像更复杂了,小关头疼。
  “那些死去的朝中大臣是什么人?”谢清风忽然问小关,眼中仿佛精光一闪,速度快得抓不住。
  小关被他这天外一笔问得愣了一下,“呃,有个张大人位居朝中三品,他……”
  “我是问他们是谁的人?” 谢清风打断她。
  是谁的人?这个问题可妙了。
  小关仿佛当头一棒,她看向谢清风的表情好像从未见过他。
  小关兴奋, 众人茫然。
  小关肃然道,“张大人和柳大人是太子的人,另外还有三位是贤王的人,最后那位大人嘛,后来不太清楚,但他原本是太子的人。”
  储位之争。
  江湖人再不问政事也对此有所耳闻,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
  太子虽名正言顺,无奈贤王手握重兵,又战功赫赫,在朝野有不少追随,据说皇上是支持太子的,但太后又喜欢贤王。因此不到最后关头储君之位仍是悬念重重。
  “据闻近年皇上龙体欠安,大位之争更是欲演欲烈了。现在重新想想,这次死的这几位朝臣,支持太子的中的是唐门的毒,支持贤王的中的是何家的毒。”
  就是说何家背后有太子支持,而唐门的背后则是贤王。
  这就解释了为何唐门和何家多年之争突然化暗为明,应该是两个门派各有拥立,与各自支持的大位角逐者交换利益,互相利用的结果。
  “蒙面人是贤王的人。”小关做结论。
  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通。
  可是那个点醒大家的人,不就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大家都看向谢清风。
  他还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样子,坦然迎视众人的打量目光,幽深眼眸如一潭静水,深而无波。好像在看一堵墙。
  都收回视线。
  淡月偷看他,却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脸又发热。
  
  虽然有了大发现,但还有很多问题没解决。
  贤王不是和唐门结盟了吗?可这两次偷袭的动作倒好像是嫁祸给唐门。
  还有,何家为什么要阻止比武?贤王派人偷袭又有什么目的?仍是迷啊。
  淡月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与唐门相比,何家的力量不是相差太过悬殊吗?”
  “那倒不一定,”云重山微笑,“与何家相比,唐门更加人多势众,也有更多江湖朋友。但同时,唐门是白道的名门正派,他们还要顾及自己的声誉。而何家则不同,长久以来,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只是想要生存而已,所以他们可以不择手段。”
  淡月点点头,想到了控制小雷的药。
  “更何况”,顾嫣然接过话,“据说何家有很多神秘人物,不少江湖高手甚至有朝廷命官都出身何家而不为人知。”
  “还有”,云重山加重语气,“何炎绝对是个可怕的人。”
  何炎,何家现任门主。
  据说他是接连杀了三个兄长才坐上门主之位的。
  他是原门主最小的儿子,门主之位本定传给长子,何炎杀了大哥。
  结果老爹又宣布传位次子,他又杀了二哥。
  再来是三哥。
  最后气死了老爹。
  当然也有人说这本来就是父子二人的交易。
  但不能否认,连弑三兄的何炎绝对是个可怕的人。
  
  何家
  桃花树下。
  一个唇红齿白的美少年笑吟吟地坐在树下。
  落英缤纷
  人面桃花
  美得像幅画儿,妖艳的画。
  破坏画面的是立在他面前的几个壮实的大汉。他们垂手肃立,似是无比恭敬。
  摆在美少年面前的是他们呈交的资料。
  关于三个人的资料。
  何家有自己特殊的情报网络和消息来源。
  “你们说,他们中谁是最可怕的对手?” 何炎随意地问,声音飘渺悦耳似唱歌, 仍是满含笑意, 问完,又改变主意,“影子,你来说。”
  美少年倚着的桃花树后突然人影一闪,一个年纪相仿的黑衣少年,仿佛凭空出现,又仿佛真的是美少年的影子一直藏在他身后一样。
  “回门主”,声音没有高低起伏同他的表情一样空白,“是谢清风。”
  答案让大汉们大吃一惊。
  “哦?”美少年偏偏头,很好奇的样子,“为什么不是唐大先生?”
  是人都有弱点,有弱点就可以被利用。
  唐大先生锋芒毕露。
  他很强,但不是每个唐门的人都像他那么强。
  唐门就是他的弱点。
  “常青的弱点又是什么?”
  常青温和内敛。
  但是他的心太软,才会被小雷所伤。
  心软就是他的弱点。
  “谢清风是个怎样的人?”
  何炎微笑地拨弄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
  众人沉默。
  没有人知道。
  他很模糊。
  他的人在那里又好像不在。
  仿佛溶于背景,没有存在感。
  他不出剑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一堵墙。
  泼水水回来,点火火不着。
  一堵墙的弱点是什么?
  面面相觑。
  突然发现,原来没人注意过的谢清风竟是个很可怕的对手。
  修长食指在纸卷谢清风的名字上好玩儿的点点戳戳,何炎笑了。
  很开心的笑,像找到玩具的小孩子。
  桃花妖艳。

11. 形象全毁

  既然已经身受波及,继续被动挨打显然不是云朗星等人会做的事。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淡月,所有的人都很忙。
  知己知彼,现在要做的就是调动力量,摸清对手,能够制敌于先是最好的。
  这日谢清风一进门,就见到何小雨带着弟弟站在回廊上向门口张望,面带焦急,见到进门是他似是很失望,接着略一犹豫,还是下定决心向他走过来。
  “谢公子,大小姐和关小姐出门采药到现在还没回来,云公子和常公子都不在,我不敢惊动庄主和夫人”,小雨皱眉,“而且我又想,还有好几个侍卫跟着,应该没事……”好像在自言自语地喃喃。
  谢清风目光一闪,疾声打断她,“他们去哪里采药?”
  “后山。”
  “一个时辰后再不见小姐回来就报告庄主。”声音飘远。
  再回过神已不见人影。
  
  淡月虽然人懒又怕麻烦,但绝不是莽撞不负责任的人。
  所以她在出门采药前不但带上了侍卫还叫上了小关。
  小关的武功机智绝对不输哥哥,否则当年也就无法为宋离复仇了。
  他们应该是绝对安全的,如果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一群蒙面人挡住下山的路的话。
  两方人马一交手,淡月拉着小夏尽量往后站。这种时候不会武功的人只要不添麻烦就是帮忙了。
  小关他们尽量护住淡月不让对方接近她和小夏,淡月也明白自己绝对不能被蒙面人挟持。
  仍是相持不下,时间一久淡月开始不安了。自己这方武功最好的是小关,但她到底是个女子,拖的时间长了难免体力不支,届时对方就有可乘之机了。
  显然对方也明白了这一点,攻势不紧不慢。
  为首的那个人并不加入战团,使了个暗号,又有两个蒙面人转而攻向小关。
  正在黏着,突然一道白影闪过,什么都未看清,对方的首领已人头落地。
  刀剑声骤停。
  杀鸡给猴看,擒贼先擒王。
  人影落地。
  一袭如雪白衫,一柄黑漆漆的剑。
  谢清风。
  淡月觉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没事吧?”他眼中只看到淡月。
  淡月简单点点头,并不是说话的时候。
  蒙面人攻势又起。
  对方人数虽多,但已没了斗志,小关这边却士气大增。
  眼看毫无胜算,剩下几个蒙面人互相打个眼色,竟纷纷挥剑了结重伤倒地的战友,然后飞身退走。
  众人松口气。
  “幸亏你赶来了。”小关向谢清风道谢,已是满头大汗,“若不是一整天漫山遍野地挖‘野草’我也不会这么累。”说完抱怨地瞪着淡月和小夏手里的药篮子。
  淡月只有赔笑。
  谢清风接过淡月和小夏手中的药篮子,转身先走。
  淡月有些甜蜜有些尴尬地看了看小关,后者用眼神调侃她。
  可以离开了,淡月却看小夏在呆呆地出神。
  “想什么这么认真?”淡月敲敲她的头,不是吓傻了吧?
  “小姐”,小夏一副认真求解的样子,“你说为什么坏人出场总要蒙着面呢?不是真因为没脸见人吧!难道怕我们以后走在大街上认出来?”
  这个嘛,还是问问江湖经验丰富的大侠和侠女吧!淡月转向小关和谢清风。
  “也许是习惯吧,做偷袭暗杀的杀手死士总是蒙面行动的。”小关不在意的说。
  “不是怕我们认出来,而是怕我们认不出来。”谢清风慢慢地说。
  认不出来?小关开始思索。
  的确,贤王有心嫁祸给唐门,但没理由唐门派出的这么多高手里竟没有一个见过的面孔,唐门又不需要像何家那么神秘,这一点难免引人怀疑。所以这些人蒙面的目的不是怕人看到他们的脸,而是怕人看出他们根本不是唐门的人。所以故意蒙面倒可以造成唐门人不想被认出的假象。
  真够周密狡猾。
  
  下了山,天色渐晚,远远似乎听到有打斗声传来,众人都警觉。
  谢清风将淡月护在身后,小关拉住小夏。
  竟是几个人在围攻一个女子,旁边还有一台软轿。
  那女子武功不弱,但寡不敌众,已然负伤。对方显然不想杀她,只要生擒。
  淡月仔细看过去,那女子竟是青青。
  青青竟会武?她既是唐大先生的朋友,那对方是否是何家的人呢?
  青青已然体力不支,动作慢下来,腰侧又中一剑,被身后的人趁机在颈上一击,昏到在地。
  见到有人过来,对方停下手。
  这是在流云山庄的地盘上,输人不输阵。淡月清清喉,扬声道,“这位青青姑娘是我们流云山庄和唐大先生的朋友,几位能不能行个方便,放了这位姑娘?”声音清冷淡定,心里但愿流云山庄和唐大先生的面子够大吧。
  “唐大先生又怎样?我们何家难道还怕了他不成?”冷冷的童音从轿子里传来。
  轿帘一掀,出来的是个十六七的美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俨然画中人物一般,但表情要生动得多,沉着脸嘟着嘴似在生谁的气,小脸红嘟嘟,那模样煞是可爱逗人。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黑衣少年,仿佛影子般亦步亦趋。他脸上面无表情,只是一双眼睛如毒蛇般紧紧盯着谢清风手里的剑。
  淡月转头看向身边的谢清风。
  他一动不动宛如老僧入定,但眼中却有火焰一闪。
  那是斗志。
  淡月忍不住笑了。
  本来还生着气的美少年忽然像被踩了脖子一样尖叫一声,跳起来指住淡月。
  小雨吓了一跳,也不由得随着他尖叫一声。
  这两声尖叫实在够刺耳,连谢清风都皱了下眉。
  那少年指着仍微笑如常的淡月,“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神医’后人云淡月。”他一脸兴奋,滔滔不绝, 声音清脆悦耳,“我好喜欢你哦,我最喜欢像你这样又冷静又笑得好看的姐姐了”,一脸如痴如醉的表情,然后突然脸色一沉,“不像有些女人,只会尖叫。”最后还很不屑地向小夏冷哼一声。
  小夏先是看傻了眼,然后听到他讽刺自己又大怒,狠很地死瞪着他,恨不得冲过去咬他一口。只会尖叫?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众人都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第一次看到脸上表情变化如此之快的人如此之丰富的人,淡月叹为观止。
  “月姐姐”,甜甜的的笑脸配上软软的童音。
  月姐姐?连小雷都不曾这么叫过她。
  “月姐姐,我好喜欢你哦。人家都没有姐姐,你做人家姐姐好不好?”期待地对她眨巴水汪汪的大眼睛。
  这个人的表演欲望如此旺盛。淡月叹口气。自己这边的人马除了谢清风是生力军,其他人都已经很累了,如若动起手来只怕会吃亏,更别提那黑衣少年似乎武功不弱,事到如今只好尽力拖延,哥哥他们应该就快到了。
  淡月深吸口气,看了谢清风一眼似乎是给他一个预警,然后对那个美少年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软绵绵的,甜腻腻的,娇、笑。
  “小弟弟,人家也好喜欢你哦,人家也没有弟弟啦,你就做人家弟弟好了,人家一定会很疼你的。”
  她一口一个“人家”说的比那美少年还要顺口,身后流云山庄的人都呆住了。
  天那!这是她的小姐吗?小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谢清风黑眸里也闪过一丝诧异。
  小关则是一脸唾弃。
  美少年脸上完美的笑容僵了僵,顿了顿,然后孩子气地拍拍手,“太好了,太好了,月姐姐也喜欢我呢,我请你到我家来玩儿好不好?”大大的甜蜜笑容免费赠送。
  到他家? 到何家玩儿? 又不是不要命了。
  “这样啊,不如弟弟跟我回家好了,这里离我们流云山庄不远了,姐姐让人做好吃的给你好不好?”既然他不说“人家”了,淡月也就放过大家。
  “不要,月姐姐都不跟我回家,都不喜欢我了。”大大的眼睛刹时通红,委屈的扁嘴,泫然欲泣。
  “我才没不喜欢你呢,弟弟坏,冤枉我。”淡月不但红了眼睛,眼泪也说流就流了下来。
  就见这两个人不断地、卖力地比假仙,比娇柔,比撒娇,比……恶心。
  小夏只觉得自己快疯了。
  小关撇撇嘴, 一脸不屑。
  谢清风的黑眸里闪着笑意。
  远出隐隐传来马蹄声。
  美少年脸色一沉,这次不再是那种小孩子赌气的沉脸,而是阴寒着脸面无表情,那张可爱的娃娃脸瞬间让人如坠冰窖,射向淡月的眼神无比怨毒。
  “影子”,他轻轻吐出两个字,如对情人般温柔。
  黑衣少年动了,箭一般射向淡月。
  谢清风也动了,他闪身挡在淡月面前。
  黑衣少年在空中突的转身,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攻向小夏,小夏吓得尖叫。
  谢清风没有动,剑尖碰到小夏的前一瞬,突然又一折,刺向愣住的淡月。
  剑被挡住。
  烈焰燃烧。
  一黑一白两道人影翻飞,谢清风始终不离淡月左右,若是黑衣少年不再攻向淡月,他也就只守不攻,原地不动。
  马蹄声近。
  美少年脸色阴沉,“停手”,他低喝。
  无声无息,软轿连同那几个围攻青青的人一起退走,留下昏迷的青青。
  “月姐姐,别忘了人家哦,人家的名字叫小炎啦。” 鬼魅般妖媚的娇笑声远去。
  小炎?何炎?何家掌门?
  这可真是……
  
  马蹄声住。
  云朗星和常青终于带着大批侍卫赶到了。
  淡月简单包扎好青青的伤口。人还没有醒,要带回山庄治疗。
  终于可以回家了,坐在马车里,一路上就被小夏看怪物般的表情盯着。
  “小姐,”她的嘴唇颤抖,她拒绝相信,“你是怎么了?”
  完了,形象全毁。
  淡月微微一晒,“就当是被我娘附了身吧。”
  夫人?
  小关冷哼,“别被她骗了,她小时候就会这样,没少欺负我和朗星,后来学医看诊后怕吓着病人才变那副棺材脸的。亲生母女,性子能相差到哪儿去!”
  和夫人一样的性子?小夏大受打击。
  “你别这样”,她那可怜的宛若投错胎嫁错郎的表情小关看着也觉不忍,于是安慰她,“她今天是受了刺激,只要不再刺激她就没事了……”
  真记仇!淡月扁嘴,唉,这就是青梅竹马啊!
  
  软轿内,何炎脸上又露出灿若春花的笑容。
  “怎么样?”
  “他很冷静。”影子静静地说。
  何炎又笑,咯咯地娇笑,像小孩子恶作剧得逞后的笑。
  没错,谢清风很冷静,但他已不是没有弱点。
  他的弱点就是----云淡月。
  
  山雨欲来风满楼。
  望着近在眼前的流云山庄,淡月叹息,自小守望的家园,眼看就要卷入一场江湖的腥风血雨之中了吗?
  
12. 握你的手

  不管怎么样淡月他们总算是平安归来了,大家松口气之余也意识到现在敌人的目标已经不止常青和谢清风二人了,而不会武功的淡月尤其危险,于是她被禁了足,不准出庄。
  就某方面而言,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不用去镇上看诊对淡月来说是求之不得,可是她心里也明白,自己是最“弱”的那一“点”,对方想方设法要拿来要挟的人质——这可真是令人沮丧。
  
  第二天,青青苏醒过来。
  虽然她身上的伤处不少,但好在没有伤到内脏。
  青青倚在榻上,面色苍白,但神智清醒。
  虽然她不一定会答,但该问的还是得问。
  淡月道,“你怎会和何家的人交手的?”
  青青望着她,欲言又止。
  淡月叹口气,问另一个她应该会答的问题,“要不要请唐大先生来?”
  青青垂下头。
  淡月微笑,“我会叫哥哥马上派人通知唐大先生,你放心在这里养病。”
  淡月正要站起身,青青突然抬起头,低声说,“我并非不想告诉你,只是……要听唐大先生的意思。”
  果然是为了唐门与何家的事。淡月对她点点头,感谢她的暗示。
  
  云朗星即刻派人去请唐大先生。
  山庄里开始加强防范,日夜巡逻,连上门求诊的病人也要反复盘查才准通行。
  淡月表面上一切如常,心里却觉得越来越烦躁。
  这天终于仍下手里的事,冲出房想放松一下。
  远远看到谢清风的背影,淡月下意识地叫住他。
  “谢清风。”淡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客气地直接叫他的名字而不是“谢公子”。
  谢清风停住,转过身来,等着她。
  淡月慢慢朝他走,被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觉得很尴尬,好像都不会走路了。
  这可真是蠢透了!淡月干脆提起裙摆,跑过去。
  冲到他面前,“我……”,一时倒不知说什么。
  “这几天病人很多吗?”他先开口了,仔细看她,“你最近好像很累,脸色不好,也不爱出房门。”
  他注意到了?淡月觉得心情好了一点儿。
  “不是”,淡月摇摇头,“我……知道当初偷懒不肯练武是我自己的错,怪不了别人,可是”,她咬唇,“我真的讨厌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别人来保护我。”
  说完又沮丧地垂头低吟一声,“我知道现在胡思乱想于是无补,可是就是控制不住。”
  谢清风看着眼前的淡月,这个小姑娘在自己跟自己钻牛角尖呢!明知道不该为自己不会武功的事沮丧,可又控制不了这种情绪,这样的尴尬让她更难受。
  他走近她,低下头,凝视她的眼睛,唇边带着最温柔的笑意,“淡月”,他轻声叫她的名字,很自然的样子,“你想跟我学一夜成为绝世高手的武功吗?”
  什么“一夜成为绝世高手”?淡月瞪他,这人,他……也会开玩笑?
  “你不信啊?”他眨眨眼,很惊奇的样子,“小时候我娘白天要照顾我爹,只有晚上才能教我练武,我每次赖床她都这么骗我的,我次次都相信呀。”
  淡月笑了,又有点儿想哭。
  这男人,在为了安慰她而装疯卖傻呢!
  “我才没那么苯。”淡月微笑,直直望进他含笑的眼底,“不过你说对了,我才不会坐以待毙,我也可以想办法反击的。我……正在做准备,只是……不太顺利……不过,总会成功的。”神色认真,充满决心。其实最近的不顺利才是让她感到沮丧的真正原因。
  他认真点头,淡月从来不是缺乏勇气的女子啊。忍不住伸手轻拂她垂落在腮边的秀发。
  淡月的脸红了。他不追问我做了什么准备呢,就直接表示支持。
  她红着脸,微笑,抬手握住他拂在自己颊边的大手。
  这次换他脸红了。
  于是淡月忘记了自己的红脸,专心欣赏他羞涩的样子。像个小男孩儿,连耳朵,脖子,连同被她握住的大手都是红红的,很……秀色可餐。
  调戏!
  淡月心里冒出这个词儿,她觉得……很得意。
  远处的回廊上站着小夏和小雨。
  她们是来通知这两个人唐大先生到了,可是……远远就见那二人红着脸,牵着手,似在含情脉脉地对望。
  这……要怎么叫?
  小夏的脸红了,她对着小雨尴尬地笑笑。
  小姐,你的形象啊!
  小雨也尴尬地笑。可是她的脸上,一片苍白。
  
  唐大先生来了。
  青青已经能下榻,就是需要人搀扶。
  望着青青憔悴但美丽依旧的脸,唐大先生只说了一句话:“离开红袖招吧,我照顾你。”
  青青的泪流了下来,仿佛是她一辈子的泪,止也止不住。
  青青的身份也拆穿了。她是负责为唐大先生传递秘密情报的。
  以青楼为掩护做情报交换的地点,唐大先生并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但显然他是做的最大胆的,谁会想到最大的妓院里最红的歌妓居然是唐大先生的秘密情报人员呢?
  而这次显然是有人走漏消息,不但青青的身份被识破,还遭到何家的追杀。而这次青青拼死要告诉唐大先生的就是:有内奸!
  唐门里,甚至是唐大先生的身边,混进了何家的人。
  一阵沉默。
  唐大先生的声音幽幽传来,“这几天接连有几个人突然不知所踪。”
  看来还是被何家抢了先,那些内奸不是被招回,就是已经被“处理”掉了。
  唐大先生带着青青走了。
  淡月想,青青应该是很爱唐大先生的吧,不然唇边不会一直挂着满足的笑容。
  
  小雨这两天一直在发呆。
  她会对着花园发呆,对着回廊发呆,还有对着弟弟也发呆。发到小雷也觉得不对劲儿了。
  看着弟弟瞪大的双眼,小雨轻轻地问,“小雷,告诉姐姐,你是喜欢常哥哥,还是喜欢谢哥哥?”
  恩,小雷侧着脑袋想了想,“常哥哥。”
  “为什么?”
  “恩,虽然谢哥哥对我也很好,给我带好吃的回来,可是常哥哥会陪我玩儿,给我讲故事啊,而且他笑起来好温柔的,谢哥哥就不会。”小雷反复比较,确定答案。
  是吗?你也这么觉得吗?那个很温柔的人啊……
  小雨的脸色更苍白。
  
  “常公子”,小雨看着检查小雷习字帖的常青,“你……喜欢大小姐吧?”
  犹豫很久,左思右想,都不知道该怎么问出口,干脆直接把最想知道的冲口而出吧。
  常青愣了下,看了小雨一眼,脸腾的红了。
  “你……看出来了……”他很羞涩地笑,但毫不否认。
  小雨的心更沉了。
  有什么好吃惊的呢?不是本来就知道的吗?
  “那……为什么不对她说呢?”小雨困难地问。
  “我……以前说过”,他笑着,好像回想到以前的事,脸更红了,“那时我们还不熟,好像……吓到她了”,他似是微微瑟缩一下,随后又腼腆地笑开了,“我……想着等这件事过去以后,就向她……提亲的。”温柔的眼底满是憧憬,仿佛沉醉于幸福的未来。
  “怎么不现在说呢?”小雨的语气开始急了,“如果……如果,让别人捷足先登了怎么办?”笨蛋!心好痛……就会傻傻地等有什么用!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何姑娘”,他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云姑娘对你说了什么吗?她……不喜欢我吗?”温和清朗的声音变了调,微微颤抖。
  “不是,不是”,小雨赶紧使劲摇头否认,“大小姐什么都没对我说,她怎么会对我说这种事呢,是我自己瞎想的,我……觉得你和大小姐都是好人,我……觉得你们两个很相配。”我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说?看到他脸上失去笑容我会这么害怕这么痛……
  “真的吗?”他松口气,脸又红了,温柔的眼里满是浓浓的爱意,唇边露出浅浅的满足的微笑。
  想到大小姐了吗?如此容易满足啊,只是期待和她在一起。
  望着眼前的人,小雨强忍着泪水微笑。
  我知道会伤害到你的大小姐,其实,是无辜。
  而此刻站在你面前欺骗你的我,是多么的……残忍啊!
  
13. 伤他的心

  小雨来找淡月,她心里实在难过,想为常青做点儿什么。
  “大小姐”,小雨欲言又止。
  唉,说了多少次让她不要叫小姐也没用。淡月放弃了,微笑望着她,“有什么事吗?”
  “我……想和小姐谈谈”,说着,犹豫地望望旁边的小夏。
  淡月点点头,让小夏先出去。
  小夏似乎不太甘心,但还是听话地走了出去。
  “坐下说”,淡月看她很紧张的样子。
  小雨摇摇头,“我……知道我没资格多管闲事,可是……我只是想知道,大小姐真的不能喜欢常公子吗?常公子他……真的很喜欢小姐你啊!”小雨的脸涨红,声音急促。
  淡月惊愕。“你怎么……”
  “那天在花园我看到你和谢公子……”
  淡月明白了,脸也红了。再仔细看小雨,她自从到了流云山庄后,人轻松多了,也丰腴了些,整个人显出动人的神采。小雨怕是,喜欢上常青了呢!
  淡月坦然地点头微笑,“我确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与常公子,断无可能。”
  “可是……”小雨焦急。
  正在这时,小关突然推门而入,“我没想偷听,我是看到小夏鬼鬼祟祟地扒在门缝上。”
  小夏站在门口,一脸心虚地赔笑。
  没想偷听也听到了。
  小关在房里踱来踱去,三个人都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她突然在淡月面前停下来,眼睛盯住她,“小夏,小雨,你们先出去,这次谁也不准偷听。”
  小雨转身先走。
  小夏无奈只有跟上,这次可不敢多停了。
  小关一直盯着淡月,“小雨说的对,本来感情的事别人插嘴都是多管闲事,可是我想,事到如今,有些事还是应该让你知道对常青才公平。”
  淡月愣愣看她,有人瞒着她什么事吗?
  小关慢慢地坐下来,缓缓开口,“你知道当初为什么常青明明受了伤还是坚持要比武吗?以他的骄傲当然即使是受了伤,也不会主动提出延迟或取消比武,可是既然后来是谢清风提出延迟的,你想他为什么还是要坚持?”
  淡月看着她,难道与我有关?
  “自然是因为你。常青和谢清风几乎是同时认识你的,常青喜欢你自然也看得出谢清风的心思。以他们的骄傲,若是在你面前输给对手,便断不可能再向你表白。常青自然是拼了命要赢,而谢清风也知道,他若是手下留情就表示在同情对方,所以那日若不是唐大先生赶到,只怕定是要分出个胜负才会罢手,怎么会有平手这种事。”小关摇头笑了笑,“没想到常青那样的人,为了你居然也会用心机呢!虽然还是很笨的心机。”
  淡月愕然。回想那一晚的事,怪不得他们都强调自己会赢。可是他们怕是都没有想到对方会在比武之前就表白吧,那应该是表示,这两个人,即使是输了比武也不会放弃自己。但是……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关转过身,有些不自然,“以你哥的性子,若不是常青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他,又怎么会什么都不做,放他在受伤时比武。”
  但他却没告诉我。“可是……为什么,哥哥从没对我提过?”
  小关撇撇嘴,“你还不知道你哥,虽然他和常青是朋友,但你的事他从不勉强你,也不会刻意影响你,他才不在乎他的妹夫是常青抑或是谢清风,只要是你喜欢的就好。而且,”小关犹豫一下,“他告诉了我就是明白,我迟早会对你说的。”
  淡月不做声了,低头沉思。
  小关叹口气,“其实我刚来那日就试探过你,但你却没有反应,反而对谢清风……我和你哥是一样,只要你喜欢就好。我说这些也不是要你改变什么,只是觉得该给常青一个公平的机会。”
  一阵沉默。
  “你倒是说话啊?”
  淡月幽幽开口,“当初,常青对我说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出于感激……”没想到,他也是用情颇深啊!
  谢清风一开始懊悔救云朗星中毒受伤的不是自己,没想到云淡月却习惯把自己医治过的人的表白当感激,这只能说是天意吧。
  “你怎么这么迟钝!”小关狠狠瞪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感激?做女人哪有做成像你这么迟钝!”
  淡月无法反驳。
  “还是不改变主意吗?”
  淡月摇头。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
  半晌,淡月突然开口,“你常说我一张棺材脸,可是你是知道我当初为何变这样的。小时候,我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经常作弄得你和哥哥被大人责罚。后来我开始学医看诊,便知道我这样的性子本不适合做大夫的,于是我开始学着控制自己的情绪。一开始自然很难,可慢慢习惯了也就不觉得,现在反而自在。就像你说的”,淡月笑笑,“只要不‘刺激’我,就没事。可是”,她敛了笑容,“我的性子可以改,但不会变。”淡月抬头,“你是知道我的,我和常青在一起不合适。”
  小关瞪着她。
  “这么说吧,如果我想杀个仇人,若是谢清风,他不会阻止我,甚至也可以不问为什么,他会帮我看着,看我准备的周不周全,杀人的手法利不利落,杀人的过程危不危险,杀了人之后安不安全……”淡月轻轻笑一下,“以他冷静周密的性子,说不定还得帮我看看那人死的透不透之类的”,淡月点点头,“这就是谢清风。”
  “那若是常青呢?难道他会阻止你?”
  淡月摇摇头,“若是常青,他会先问清仇人是什么人,有什么仇,是不是非杀不可……当然,若我决意要杀,他也不会阻止我,他只会在我动手之前先替我杀了那个人。这就是常青,他会将我的事当成是他自己的事。”
  小关沉思,的确,常青对在意的人就是这样全心全意的投入。
  淡月抬头直视小关,“你是知道我的,你说我会选择怎么做?”
  手刃仇人!小关当然知道,她有亲身的体验。淡月性子随意但也有自己的坚持。但是……“这例子会不会太极端了?”
  “与例子无关。”淡月摆手,“我记得你和我娘都说过,常青配我会糟蹋了他”,淡月苦笑,“其实也对,我们若在一起,他定是会任着我的性子,围着我转,而我看着他这样,心里也不会好受。”
  小关默然。她当初的确是觉得淡月的迟钝和常青纤细的性子不搭的,可感情的事……
  “你决定了?”
  淡月点头。
  沉默片刻,小关突然轻轻地笑了笑,微讽地,“其实,如果你今天喜欢上的人是常青的话,也能找出一堆理由来说服自己说服我吧。”
  淡月张张嘴,终是没有反驳。动心那一刻,有谁会理智从容地分析比较理由呢?
  “但至少”,小关瞪她,“你要亲口告诉他,免得他以后从别处知道吧?”
  淡月点头,当然要由她来说。
  
  淡月知道迟早要面临这一刻,但无论怎样还是艰难。
  常青急急走过来,满脸歉意的微笑,白皙的脸颊上淡淡红晕,“真对不起,有点儿耽搁了。”
  淡月摇摇头,为什么你要如此温柔……
  “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淡月深吸口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握紧双拳,瞪大眼睛,逼自己看着他的微笑和血色从脸上褪去,看着他苍白颤抖的嘴唇,看着他因痛楚而发亮的眼睛……不准转头,云淡月,她紧紧咬住嘴唇,这是你应该承受的。
  常青张张嘴,又张张嘴,终于可以发出声音了,却粗哑的不像他的,“是……谢清风?”
  淡月点头,说不出话来。
  他闭了闭眼睛,身子轻微地晃了晃。
  “常公子……”淡月不知说什么,仍是伤了他啊,这个温柔似水的男人。
  “我不会放弃”,他突然开口,却不看她,只垂头望住自己颤抖的指尖,声音低沉却清晰,“虽然你……这么说,我……还是……喜欢你。”
  
  淡月先是走,走着走着突然开始跑,一直冲进小关房里。
  “我很难过,”她跌进一张椅子里,“我伤了他的心”,泪水哗地流下来。
  小关愕然,然后叹息,走过去拍拍她的肩,“一开始就知道的不是吗?都说清楚了?”
  淡月点头。即使一开始就知道,但看他心痛,还是难过。
  “后悔了?”
  虽然止不住泪水,淡月还是摇头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14. 不做兄妹

  常青已经练了三天刀。
  他看起来一切如常。照常起床,照常吃饭,照常睡觉, 没有什么不同。
  只除了把其他的时间都用来练刀。
  小雷是个敏感的孩子,他不敢去打扰常青,失去微笑的常青让他不安。
  望着那个气喘吁吁,浑身汗透,却一直不肯停下来的人,小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曾几何时,那个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常青竟会如此狼狈。
  只是,小雨也知道,虽然他的温柔可以轻易安慰自己的悲伤,但是他的伤心却只有一个人能抚慰。
  即使正是这个人伤了他的心。
  小雨当然不能找那个人来,常青宁死也不愿让她见到自己这狼狈的样子吧。她也不知道自己上次去找云淡月的后果,让常青早早从幸福的梦幻里清醒过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常青只是练刀。
  这个温柔正直的男人,连借酒消愁都不会。
  
  刀无力地垂下。
  常青终于停下来,大口地喘息。
  力已竭。
  爱若珍宝的断玉刀,晶莹剔透的断玉刀,刀尖触地那一刹,小雨仿佛听到心碎的声音。
  双眼刺痛,她模糊地想,不知是他的心还是自己的心?
  “常公子,擦把汗吧。”小雨拭了泪,走过去递上一条手巾。
  常青道了谢接过。
  望着横在他膝上的断玉刀,刀柄握手的部分已经被手掌磨得很光滑。小雨咬咬唇,“常公子,可以让我帮你缠刀柄吗?”
  常青愕然抬头。
  他当然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他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少年剑客,手握的剑柄上缠绕着层层织物。既可以护手也可以护剑。
  但那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剑柄上还缠绕着一个少女的丝丝情意。
  少年离家,仗剑闯江湖。踌躇满志,一身热血。
  家乡的邻家少女不能阻止,只能将自己的点点思恋和着泪水缠在剑柄上。
  一层又一层,既柔软又坚韧,一颗少女心,祈祷他一路平安,期盼他早日归来。
  不要忘了我啊,还在这里等你。
  寂寞江湖路。
  夜深人静的时候,至少还有缠在剑上的丝丝柔情,可以思念,可以慰藉。
  是爱人的情丝缠绕啊!
  常青抬起头。
  小雨不敢抬头,她闭上眼,这一刻她希望自己可以消失。
  “何姑娘……”
  那样温柔地唤我啊。
  “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人……”
  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知道吗?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温润清朗,永远也听不够。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是啊,你不能接受,我早知道的,小雨用力咬住唇。
  我只是想……问一问……
  我只是想……听你说……
  我只是想……或许,你寂寞的时候……会需要我……
  “我一直都把你和小雷看成……”
  “不要!”小雨抬起头,她的脸色苍白,她的呼吸急促,但她却没有流泪。
  她在微笑,“我明白了,我不会再问了。你休息一下好吗?”
  别说你把我当妹妹,我不想……当妹妹……
  常青迟疑,点头。
  
  这些天流云山庄的护卫们的日子都不太好过。
  上到主人下至仆人,都知道他们守卫不利,不止一次让蒙面人偷袭进庄,使主人和客人涉了险。
  所以他们不但要加强巡逻,日夜守备,还要增加操练,以提高战斗力。
  几日下来,纵然是叫苦连天,但是连他们自己也都觉得自己比以前强多了。
  当然还是不能和真正的高手相比。
  何家派来的高手。
  但这些日子的苦练毕竟没有白费,所以当云朗星,小关,常青和谢清风赶到云淡月的诊室的时候,至少何家的人还被挡在门外。
  淡月看到他们赶到,就走出了诊室。
  外面有这四个高手在,他们有余力可以护她周全。
  何家的人直冲诊室而来,很明显,目标就是她。
  诊室里有她的病人,伤很重的病人。
  她决不能让何家的人进入诊室或是把毒施到病人身上。
  所以她走了出来,关上门。
  双方人马仍在交手,朗星和小关在战团中心。常青和谢清风守在诊室门口,寸步不离。
  淡月一出门,一个黑衣少年箭一般直扑过来。是何炎身边的那个“影子”。
  谢清风和常青将淡月护在身后。
  “影子”的剑直指向谢清风。
  使剑的找上使剑的交手似乎是很自然的事。
  谢清风挥剑应敌。
  云朗星和小关吸引了大部分的敌人。
  对方武功最高的“影子”在和自己交手。
  淡月身边有常青。
  他很放心。
  淡月在常青身后,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和“影子”交手的谢清风身上。
  谢清风的武功应该是略高一些,可是“影子”的身法刁钻诡异,一时之间也不能取胜。
  远处,云朗星和小关配合默契,尽量牵制更多的敌人,不让他们靠近诊室那边。
  云重山也带着几个贴身侍卫赶到了。
  这几个人一加入,胜负立显,何家的人节节败退。
  “影子”见大势已去,一边后退,一边伸手入怀,掏出一包药粉,漫天一撒。
  顿时众人面前一片白雾。
  一直注意他的淡月立即扬声大喝,“闭气!”
  白雾扬起那一刻,常青犹豫一下,想伸手去拉身边的淡月。
  他没有拉到。
  白雾散尽。
  所有人都一头一脸的白粉。
  何家的人早已消失不见。
  同时不见的,还有淡月。
  众人都脸色大变,向外冲去。
  何家其他的人都已退走,只剩下“影子”。
  他不用着急,因为他手上有云淡月。
  “影子”把剑架在淡月颈上,面对众人,慢慢后退。
  众人亦步亦趋,却不敢妄动。
  “影子”不急,经过花园,穿过回廊,马上就到大门,门外是他的马,只要一出门,门外的何家人就会帮他挡住面前这些人,他就有时间带走云淡月,即使挡不住也没关系,人再快也快不过他的马,等他们回头去牵马,他早就带着人走远了。
  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云淡月。
  淡月跟着“影子”后退,她努力地冷静,仔细地思考。她必须要想点儿办法,她实在是被挟持得有些厌烦了。
  马上就到门口了。
  淡月寻找众人的目光,爹和哥哥担心的目光,常青带着自责的痛楚眼神,谢清风如火焰燃烧的双眼,最后,和小关的眼睛相遇。
  淡月动了,她的袖中滑出一包白粉,回手撒向“影子”的脸。
  同一时间,小关也动了,她上前一带,将淡月拉开。
  “影子”掩面惨叫一声,呼吸急促,脸上,手上冒出点点红疹,抛下淡月,冲出门去。
  谢清风冲过去,一把抱住淡月。他全身都在发抖。
  淡月脸涨红,不敢抬头。他居然会这么大胆啊!
  众人尴尬地看向别处。
  常青黯然退后。
  “淡月”,小关大叫,“这些白粉有没有毒啊?”
  众人这才记起自己还满身白粉。
  谢清风忙放开她。
  淡月克制羞涩,上前仔细查看,“没有大碍。大家都待在这里不要动,也不要接触别人,一会儿服下解药,一个时辰之内把皮肤和头发都清洁干净就没事了。”
  接着叫小夏去取解药。
  解药取来,淡月分给众人服下。
  “淡月”,小关靠近她,“你刚才往‘影子’身上撒的是什么毒那么厉害?我怎么不知道你也会制毒的?”
  “我是大夫,我不下毒,我只用药。”淡月淡淡地说。
  虽然她不制毒, 却解过不少毒, 她对药性更是极为熟悉.。人说是药三分毒, 说的是药性和药量对人体的影响, 有时候, 一点儿小小的改变就可以将救命的仙丹变成送命的毒药。
  “你用了什么药?”小关好奇看她。
  “关小姐”,小夏一脸骄傲地抢着说,“还记得上次在后山帮我们小姐采的草药吗?我们小姐就是用来制防身的药的。”
  那时淡月就想着自己能做什么以自保, 她不愿意总依赖别人,所以才会在那种情况下出门采药。
  小夏又转向淡月,一脸期待,“小姐,不是说不太顺利吗? 你刚才用的是什么药啊?”
  淡月有丝尴尬,“恩,不是药,只是些材料。”
  “啊?”小夏傻眼。
  “那个‘影子’对花粉过敏,刚刚经过花园时我就发现了,正好我袖里有些材料,就用上了。”
  “影子”经过花园时不自然的僵硬肢体和加快的呼吸只有和他靠得最近的淡月才感觉得出来。她知道自己袖里有些东西, 那里面含有很浓,超浓,非常浓的花粉,比普通鲜花里的浓上许多倍, 她本来是要带回去制药的, 本来她也不确定这些材料会不会有用。
  她在赌, 用她的专业判断赌“影子”会受不了那些东西。
  她赌赢了。
  “而且这游戏我和小关配合最默契。”
  游戏?
  见大家都看向她,小关不在意地摆摆手,“淡月小时候就喜欢在身上带些药啊粉的,我们那时经常拿来作弄别人,一个人撒药,另一个拉了跑。”
  所以淡月才会向小关使眼色,重复她们童年的恶作剧。
  青梅竹马啊!关键时刻还是有好处的。
  淡月拿解药给站在远处的常青。
  “有件事我要说谢谢。”常青突然低声说。
  “什么?”淡月一愣。
  “谢谢你……没有要求和我做兄妹。”他微笑,眼神中带痛楚, 笑容仍是温柔似水。
  淡月赧然。
  爱上的人不爱你,还要求:我心里一直把你当成是哥哥,以后兄妹相称吧。这恐怕是世上最残忍的事。
  可是有许多人就是会很自然地这么要求。
  淡月没有。
  并非因为她天生够聪明,够体贴,能体会常青会有的痛苦心情,而是因为她有朗星这个哥哥,小关这个朋友。
  前车之鉴。
  爱人变朋友,洒脱如朗星都做不到,更何况是纤细敏感又用情至深的常青呢?
  淡月不会强求。
  拒绝常青的淡月,当然希望有一天他们可以亲如兄妹或是做朋友。
  爱上淡月的常青,却永远也不可能把淡月当妹妹或是朋友。
  
15. 难成朋友

  世界上的事,有时候会很奇妙。
  可能人人都有过这种经验,就是说,某一天,你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格外倒霉,做什么事都不顺利。
  听到乌鸦叫,看见黑猫跑,出门摔一交,走路撞上树,吃饭咯到牙,朋友翻了脸……简直就是乌云罩顶撞了邪,让你只想回家好好翻翻黄历,看到底是什么灾星在挡道。
  对淡月来说,今天就是这么难过的一天。
  一起床就见外面阴着天下雨,让人心里郁闷。她最讨厌下雨天了。
  才梳洗完,就听小夏报告说有今天很多病人,一大早就在等了。
  淡月叹口气,本来说下雨天就是睡觉天的。
  匆匆吃了饭出门,果然,诊室里里外外,挤满了病人和家属。
  淡月专心看诊,可是她的病人却好像不太专心。
  淡月一边开方,一边就觉着面前这个受了伤的五大三粗的大汉,一会儿瞟她一眼,淡月不理他,那人过一会儿就再瞟她一眼。
  就这样瞟来瞟去,淡月叹口气,停下手,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就见那大汉左右看了看,然后露出与他的体形和长相不搭的,很神秘的,很诡异的兴奋表情,“云大小姐,镇上的大夫们说云大小姐好久没去看诊了,我听说”,他驱前压低了声音,“流云山庄出事了。半夜有蒙面人进庄来寻仇……我们刚刚进庄时还要反复盘查,看来是真的喽?”一副知晓天大秘密的神情。
  淡月愕然,一瞬间仿佛面前见到的是另一个小夏。
  事情还没完。
  下一个,进来的是孙大娘。
  淡月又想叹气了,说实话,淡月有点儿怕她。
  是大夫都会有点儿怕那种总说自己不舒服,然后又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最后还死不承认自己没病的“病人”吧。
  但是淡月也明白,孙大娘决不是故意找麻烦,她只是想得到家人更多注意罢了。她的家人也明白。所有人都不说破,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不容易,老人家有时候就会像小孩子,需要家人宠。
  但这次孙大娘没再坚持自己有病,只是直直地盯着淡月,“听说你们流云山庄出事了,有仇家上门寻仇,是真的吗?”
  脸上却是决不允许她点头的神情。
  淡月只有摇头。
  “我就知道”,孙大娘很得意,“我就跟他们说了,才不是流云山庄出事呢,云大小姐不出门看诊,肯定是定下了亲事,准备嫁人了……”
  淡月说不出话来。
  “唉”,叹气的是孙大娘,“也是时候了,这些人,瞎紧张什么,女孩子家,难道一辈子守着这些缺手断脚的病人都不嫁人的?每天对着这么些病啊血的,多不容易……”她的眼眶红了。
  淡月想笑又心头一热,她救治过的病人啊……
  就这样一边看诊一边应付那些病人的好奇心,直到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小夏终于冲进来,一身狼狈,满脸惊慌。
  “小姐”,她气喘吁吁,“那些病人一直抓着我不停地问,是不是流云山庄出事啦?是不是大小姐要嫁人啦?到后来还有镇上的大夫和药铺的人也托付病人家属来找我打听,快把我烦死了!”
  看来小夏也不好过,淡月同情地看着她,那些人对她更不会客气。
  就在这时,山庄大总管云鹏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小姐”,大总管威仪天生,淡月也不禁对他恭恭敬敬,“镇上有不少医馆的大夫和药铺的人来庄里打听,不能让他们都进来,只有请郝大夫一个人做代表了。”
  郝大夫是医馆的管事。
  他很紧张,满头大汗,“大小姐……”
  淡月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淡淡微笑道,“郝大夫,麻烦你转告大家不用担心,最近只是些家务事绊住了,过些日子就好了,医馆药铺我云淡月决对不会不管的。”
  郝大夫吁口气,好像放心了又好像不太放心,“大小姐,你不知道,很多人都说医馆要关门了,还有很多大夫威胁要走,本来医馆里不少大夫就是冲着大小姐的医术才来的,要是时间一久……”
  淡月只有苦笑。
  郝大夫走了,大总管还在。
  “小姐”,大总管继续报告,“镇上好几家药铺掌事派人来问是不是要关门不再做生意了,我没让他们进来,做主替小姐答复他们了。”
  做的好,淡月点点头。可是问题是医馆她还可以理解,药铺为什么要紧张?平时她也不怎么进去啊?她看了大总管一眼。
  大总管却看向小夏,“药铺管事说小姐已经很久没派人去取账本了。”
  小夏垮下肩。
  原来如此!淡月恍然。
  就见大总管一挥手,两个下人走上前,每人手里捧着一大摞账本。
  这么多!小夏终于忍不住尖叫。
  唉!淡月也很想叫。
  
  小关一大早就出门了。
  她收到传书,吴大人派来与她接应的郑海终于到了,邀她在镇外见面。
  她必须把整件事目前调查的情况报告给吴大人。
  这件事牵连太广又太敏感,虽然紧急却又只能告诉信任的人。
  吴大人是宋离追随多年的人,郑海是宋离也是她自己合作已久的伙伴。
  她信任这两个人。
  可是现在,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多信任,因为郑海听完她的话之后,就猛地抽出一把刀插进她胸口。
  欺骗和背叛!就用他那张忠厚老实的脸。
  小关忍住剧痛,拔剑反刺。
  郑海躲闪的间隙只够她翻身上马。
  他没有追。
  小关苦笑,感觉血脉翻涌。
  他没必要追。
  刀上有毒。
  小关伏在马背上。
  是回流云山庄的路吧?她的眼前越来越模糊。
  再也见不到爹娘了吗?再也见不到淡月和……他了吗?
  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还有好多话没有对他说啊!
  某个冷雨凄迷的早上,我就要这样死在这条无人的泥泞官道吗?
  宋离,你会笑我吗?还是会骂我?
  不甘心啊,小关狠狠咬唇,实在是不甘心啊……
  
  淡月的手在抖。
  她知道作为大夫不应该,可是看到满身血污,呼吸微弱的小关,双眼紧闭地被下人抬进房里,她控制不了。
  小关的情况实在太危险,毒已入血脉。
  她可以用药,可以解毒,能做的她都做了,却不知道到底能不能保住小关的命。
  大夫有时能做的事很有限,最后关头,只能听天由命。
  淡月又想到了她救不了的宋离。
  小关,她的泪流下,你要坚持住啊,即使是为了哥哥……
  
  朗星回来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是一个早上而已啊,那个比谁都活跃,比谁都精力旺盛的人,就这样苍白的,虚弱的躺在那里,毫无知觉,仿佛要一辈子沉睡不醒。
  “小关,小关,小关……”
  跪在榻前,仿佛世上只剩下这两个字。
  淡月好像见到了那时的小关。
  “你说要当捕头,好,我支持你。
  你说要做朋友,好,我配合你。
  你说还不想再谈儿女私情,好,我可以等,多久都好。
  可是现在,你又要做什么?”
  颤抖的指尖轻触那张原本被晒得黑黑的,英气勃勃的脸,小心翼翼,仿佛怕一碰就会碎掉,有多久,没见过你如此苍白了?
  “哥……”淡月知道,现在朗星能做的,就只有守着小关。
  
  三天了,小关没有醒。
  淡月很疲倦了。
  她没有时间也不想见任何人,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重要,她翻查医书,寻觅药材,她只想知道到底有什么是她可以做的,到底有什么是她可能遗漏的?
  没有。她什么都找不到。
  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直到顾嫣然来找她。
  “淡月”,顾嫣然的脸色也很难看,“去劝劝你哥吧,他好几天不说话也没吃过东西了,谁说都不听。至少让他哭出来,那样憋着,我担心……”她皱眉,两个可怜的孩子啊,老天不公平,非要刻意捉弄这两个孩子吗?
  
  淡月来时,朗星就坐在榻前的地上痴痴望着小关的脸。
  她那个潇洒卓然的哥哥啊,一张俊美的任谁见了都会自卑的脸已经眼窝深陷,憔悴不堪。
  “哥……”,淡月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
  “小妹?”朗星眼睛一亮,仿佛她带给他无尽希望。
  淡月心痛垂头,她只能给他失望。
  朗星黯然,好像终于绝望了,又转回头去痴看小关,他的声音更哑的破裂,“我该怎么做,做什么?我不能去陪他,我还有爹和娘,还有你和流云山庄那么多人。而她”,朗星笑笑,“会很高兴有宋离陪她吧。”
  “哥……”朗星那苦涩的一个笑容让淡月心口巨痛。
  “我很后悔,后悔让她去做什么捕头,后悔和她做什么朋友,早知道,当初……当初,应该把她从宋离那儿抢过来,那么……现在至少,我还有理由,可以去陪她……”他整个人好像陷身梦里。
  “哥,小关还没有死啊,我们还有希望,我们再等等……”淡月开始焦急。
  朗星仿佛听不见,自己对自己说着话,“小妹,我是不是很任性?我就不能任性一次吗?”
  “可以的,哥,可以的……从今以后,你可以对我任性,从今以后,我来宠着你,我来让着你……”淡月的声音哽咽了,那么多责任,那么多压力,哥哥一直绷得太紧啊,小关就是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连他自己都不会轻易碰触。
  “小妹,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是欺负我,害我被爹娘骂,还把让人身上痒痒的药粉撒在我头上……”
  “哥,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我让你骂回来,让你打回来,好不好?”淡月的心好痛,从小到大,一直一直,任她依赖撒娇,任她为所欲为的哥哥啊。
  “可是小关就不会,她总是保护我,和那些欺负我的男孩子打架,打得鼻青脸肿的,她怕回去被爹娘骂,你就在她脸上涂上厚厚的粉,一走路就会往下掉……”
  他的泪,终于落下。
  “哥,哥……”
  泣不成声。
  “小妹”,朗星仿佛终于从梦中清醒过来,“你说,她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16. 抓住幸福
  在朗星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淡月却无法回答。
  因为,小关动了。
  她的睫毛掀了掀,再掀了掀,终于慢慢睁开眼睛。
  目光缓缓地从淡月脸上,移到朗星脸上,由迷茫,到逐渐清醒。
  她的唇角绽出一丝虚弱的微笑, 然后, 微微皱眉。
  “疼!”
  她说。
  朗星哭了。
  就这样,抱着她,头埋进她被里,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小关醒了,很突然地,就像她受伤一样地突然。
  朗星还是不肯离开,除了吃饭睡觉,就一步不离地守着她,仿佛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
  小关没有阻止。
  淡月进门的时候,就见哥哥靠在一边的椅子上,睡着了。
  他太累了。
  淡月轻手轻脚地来到榻旁。
  小关并没有睡着,听到有人进门,就睁开眼睛。
  淡月扶她半靠在枕上。她的身子还是不太能动,但精神已经恢复了。
  淡月检查她的伤口,帮她换药。
  做完后,停下手,淡月慢慢地在榻边坐下,认真地看着小关。
  “你知道这段日子以来,最不好过的就是哥哥了。”淡月轻轻开口。
  小关转向睡着的朗星,他眉关紧锁,在睡梦中仍不安稳。
  小关忘不了乍一醒来,看到朗星那痛苦绝望的眼神,听见他的痛哭失声时,心里的震撼。
  小关看向哥哥的眼神中满是怜惜,淡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以前,我和哥哥都太宠你,说什么不谈情,说什么做朋友,也都由着你。可是,若论亲自然是哥哥亲。告诉你,小关”,淡月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今后,我不管你是不是还要做捕头,也不管你是不是还想着宋离,今后,我再不想看见哥哥那副样子,今后,我再不会纵容你,帮着你了……”
  小关震动一下,咬咬唇,“我……才不要你帮我……”,她嗫喏着,目光闪烁,脸涨红,“以后……以后,说不定……”,她深吸一口气,红着脸大声说,“你还得叫我一声嫂嫂呢!”
  淡月一呆。
  睡着的朗星突然中箭一般跳起来,冲到小关榻前。
  “真的吗?”,他的脸涨红,“你……说真的吗?” 他的声音颤抖,呼吸急促。
  他不是……睡着的?小关吓了一跳,脸更红了,张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好伸出手,抓住他的衣摆轻轻扯了扯。
  这,就够了。
  朗星的睫毛湿润了,唇边却绽出大大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英俊得不可直视。
  望着他由衷喜悦的样子,被他火焰般的目光灼烧着,小关心里既羞涩又酸楚,不由得跟着他笑,眼睛也红了。
  两个人就这样,含着泪,微笑着,对视,忘了一切。
  淡月的眼角湿了,她微笑,轻轻地退出去,缓缓地合上门。
  转过身,她闭上眼,深吸口气,再慢慢吐出。
  小关毕竟是个勇敢的女子。
  她伸出手,抓住了自己的幸福。
  太阳暖暖的,淡月伸了个懒腰,继续微笑。
  真好!
  她轻快迈步,春天就快过去了呢!她懒懒地想,愉快叹息。
  觉得
  很幸福……
  
  小关醒了。
  云朗星和小关终于“私定了终生”。
  双喜临门。顾嫣然决定要大肆庆祝一下。
  这些日子内忧外患的,大家都绷得太紧,应该放松一下。
  因为小关的伤还没好,而且这种时候也不好太过松懈,所以所谓庆祝也不过是决定山庄上下放假一天,主人和客人们聚宴一晚。
  中国人若要庆祝什么,大吃一顿总是免不了的。
  大家都很开心。
  小关的身子仍是虚弱,精神却很好,斜靠在朗星肩上,将大半的体重交给他,笑得得意又快乐。
  朗星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翩翩风度,而他那仿若得到全世界般的满足笑容,却是从未有过的。
  大家笑着,恭喜他们,调侃他们,顾嫣然不客气地嘲笑儿子,小关认真地维护爱人……
  真的好幸福,淡月觉得又是感动,又是开心。
  淡月太兴奋,还不想回去睡觉,拉着谢清风在月下散步。
  “你知道吗?我们三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哦……”淡月笑着,三分醉意,滔滔不绝。
  “我知道。”谢清风任她拉着走,微笑看她淡淡醺红的脸,今晚她格外开心呢!
  “哥哥从小就想娶小关呢!不对,”淡月停下来,想一想,摇摇头,“那时他是哭着要‘嫁’小关的,每次小关为他打架受伤的时候,还有被我害的被爹娘罚的时候。”
  谢清风失笑,朗星知道了又会说淡月“欺负”他了吧,他是不是该装作没听到?
  “对了,”淡月抬头看他,“我小时候常欺负哥哥,小关说我是‘人丑心不好’,还总说我像我娘,你觉得我像娘吗?”淡月盯着他,笑着,眼睛里却有几分认真。
  “不像。”她带着醉意的眸子亮如星辰。
  “真的?”怀疑地瞟他。
  “恩……”他犹豫一下,她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三分而已。”
  算他诚实!
  “幸好!”淡月故意拍拍胸口做出放心了的样子,“不然我怕你会像我爹一样未老先衰了。”
  淡月在开玩笑,谢清风却没有笑,反而定定地看着她。
  淡月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那句话说得多暧昧,她的脸红了。
  “我不会。”他轻轻地说。
  不会什么?不会未老先衰?淡月不敢再问。
  像谁也好,不像也罢,未老先衰也无所谓。
  什么都好……
  只要是你。
  两个人对视着,然后微笑,牵着手继续走。月下的山庄格外美呢,仿佛可以一直走到天尽头。
  没有人注意到,暗暗的花丛后面,一双闪着痛楚伤心的眼眸。
  也没有人注意到,暗中潜进流云山庄的数个黑影。
  直到“影子”的剑直直刺向淡月。
  谢清风出手,同时将淡月护在自己身后。
  同一时间,花丛后一个人影高高跃起,轻巧地落在淡月身旁。
  是常青。
  谢清风被“影子”缠住。
  其他的黑衣人招招攻向被护住的淡月。
  淡月的酒醒了。
  怎么办?山庄里的人都放假了,爹他们恐怕也早醉倒了,就是叫人也不会有人应。
  真是不该松懈的!淡月焦急咬唇,冥冥中有种不详的预感。
  常青出手不再留情。
  现在他们是孤军奋战,决不能给对方机会。他咬紧牙关,淡月曾经在他手里被劫走一次,他决不会再让这种事情发生,死也不会!
  月光下,他的眼角瞥见银光一闪。
  无声无息的,是袖箭!
  远处居然还有埋伏的敌人!
  太快了,他无法阻拦。
  淡月没有发现,只是看到常青突然冲过来挡在她面前。
  他的身躯一震,慢慢地向后软到,落在她怀里,淡月呼惊,他的胸腹间插着一支袖箭。
  打斗声终于引来了云朗星和护卫们。
  黑衣人被迅速接手。
  安全了!淡月轻轻放下怀里的人,检查他的伤口。
  不知道箭上有没有毒,淡月含泪出手欲拔箭。
  “你……”常青却紧紧抓住她的衣袖,她身上好像没有血,应该是没事吧, 他放松了下来, 眼前一片模糊。
  还好箭上没有毒,何家人毕竟并不想杀她。但他失血太多,得先止血,可他的手一直抓着她。
  “快放手,你在流血啊!”淡月焦急大喊。
  叫他放手吗?不要……
  人,已经神志不清,手,仍紧紧拽住她的衣袖……
  还不想放手
  让我再看看她的脸
  记住她的样子
  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以后,就只剩回忆了……
  不想放手啊……
  “快放手啊,求求你……”
  淡月挣不开, 已是急得泣不成声。
  是你吗,淡月?
  是你在哭吗?
  为什么要哭?
  别哭啊,淡月
  是为了……求我……放手吗?
  手……终是放开。
  
  “在下……在下对云姑娘十分倾慕……”
  “我……想着等这件事过去以后,就向她……提亲的。”
  “虽然你……这么说,我……还是……喜欢你。”
  “谢谢你……没有要求和我做兄妹……”
  
17. 只给眼泪
  
  淡月迅速自衣上撕下一块布料,先简单止了血。想扶起他,却撑不动他的身子。
  何家的人渐渐退去。
  摆脱“影子”的谢清风跃至淡月身侧,一言不发,弯腰抱起常青,转身就走。
  淡月紧紧跟随。
  两个人都没开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处理常青的伤口。
  谢清风将常青轻轻放到榻上,起身退后。
  淡月深吸气,现在她最需要的,是恢复成冷静的“神医”后人。
  血终于止住,榻上的人却毫无血色。
  他受伤太重又失血过多,恐怕一时半刻无法清醒。淡月低头沉吟,思索着该用什么补药。
  门被撞开。
  朗星来了,最先冲进来的,却是小雨。
  她奔至常青榻前。
  榻上人气息微弱,面色如纸。
  小雨慢慢伸出手,又放下。她浑身颤抖,泪如泉涌。
  “小雨……”淡月又能说什么呢?
  
  翌日,淡月再来看常青的时候,却见小雨站在常青门外,整个人似失魂落魄。
  “小雨”,淡月轻拉她的手,“为什么不进去?”
  小雨却挣开了她的手。
  “大小姐”,她抬头幽幽注视淡月,声音颤抖,“你还是不能接受他吗?他明明……可以为你而死啊!你……还要求什么呢?”
  “小雨”,淡月心里满是酸楚,“我告诉过你的”,她迎视小雨带着指责的含泪双眼,“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房内。
  榻上的人睡着仍不安稳,辗转反侧,梦里牵挂呢喃的只是一个人的名字,“淡月,淡月,淡月……”
  淡月脸上血色尽褪,一步一步,退到门外……
  
  “谢清风……”淡月冲进他房里。
  他放下手中的书信,疾步跨至淡月面前。
  “出了什么事?”他焦急握她的手,寻找她的目光,“淡月,你在哭啊!”
  淡月这才意识到,自己面颊上,一片冰凉。
  
  沉默。
  桌旁,两个人各据一方。
  淡月垂头注视地面,谢清风则目不转睛,温柔凝视着她。
  半晌,淡月轻轻开口,“常青他……喜欢我……”
  “我知道。”他仍是凝视着她,神色不变。
  “你知道吗,他为我那么做……”淡月咬唇,抬头看他,“也许我……永远都忘不了这件事,这个人。”
  “我知道”,他的目光真挚,毫不犹豫,“我也不会,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一辈子都感激他。”
  淡月震动,知心的人啊! 终于轻轻微笑了,“而我……若是喜欢一个人,就决不会三心二意。”
  “我知道。”他的目光温柔得似可滴出水来,“我也是。”
  “你那么相信我吗?”这人未免冷静过头了吧,淡月侧首瞥他,都不会紧张的?
  “你是我心爱的女子。”仿佛这就可以解释一切。
  淡月脸红了,“你这是信我,还是太过自信?”
  他的目光坚定,笑容温和,“若信你,自然自信,若自信,自然信你。”
  信我们都是执着的人,都是负责的人。
  一牵手,就是一辈子。
  
  淡月正想着要把所有珍贵的补血药材都给常青用下,他,却醒了。
  淡月一如既往,亲自替他检查伤口和换药。
  只是这次受伤与上次不同,不是只须将胸前衣襟拉开就可以了。淡月换药的时候,埋在他胸前,双手从他敞开的衣襟下穿过,伸到他腰后将布一圈一圈缠紧。
  等到淡月换完药,常青的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痴痴凝望在自己身前埋首工作的她,“淡月……”
  两人对视。
  常青没想到自己竟一下子叫了她的名字,他的脸色开始发白。
  淡月愣了一下,该如何化解这尴尬?
  “那好,”淡月很快的说,“以后我也叫你常青喽,‘救命恩人’!”
  “呃……好。”低头掩住惊喜的表情,如获至宝。
  淡月,淡月……
  早已不知在心里梦里唤过多少次啊……
  只是个名字而已啊,淡月望着他,心中苦涩,何时才能让你忘了我,让你解脱?
  淡月慢慢找张椅子坐下,“你躺着别动,我哥说他们一会儿要来这里,有事商议。”
  才说着,朗星、小关和谢清风就到了。
  “常兄”,朗星满脸感激和歉意,“为了我们兄妹俩儿,让你屡次受伤涉险。”
  谢清风没说话,目光中却是同样感激。
  常青心中微微一涩,摇头道,“对方的目标本来就是我,倒是我连累你们才是真。”
  “说到这个”,小关开口,“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贤王和太子的夺位之争会扯到你们二人的。你们这次比武,按说与政事,与唐门和何家都并无干系啊!”
  众人沉默。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郎星皱眉道,“一开始是何家派人在客栈偷袭,然后贤王派人冒充唐门的人刺杀你们二人,现在何家的目标又转向小妹了。”
  小关摇头,“只怕何家的目标未变,他们抓淡月,为的无非是要挟他们二人罢了。”说着瞟了一眼谢清风,抓一个可以要挟两个,这么便宜的事何家自然不会放过。
  谢清风却提出另一个问题,“事情发展到现在,只有唐门不见动静,有些奇怪。”
  大家都不禁思索,是啊,贤王和何家都已出手,没理由唐门会置身事外的。
  朗星沉思道,“会不会是被唐大先生阻止?”
  谢清风摇头。唐大先生摆明以唐门利益为先,断不会坐视唐门位居劣势。而任由贤王的人嫁祸也不像是唐大先生会做的事。
  “不知道唐大先生在这件事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常青轻轻开口。
  这是所有人的问题。
  “小关”,淡月突然转向她,“还没审你,你上次受伤是怎么回事?”
  朗星看向小关,目光忧虑,她似乎一直不愿提起那件事。
  小关苦笑,“是被吴大人派来和我接应的人所伤,那个人”,小关咬牙,“是我多年合作办案的伙伴。”
  背叛,一次就足以让小关对官场中人寒心。
  对小关来说,被信任的人背叛,伤的,还有她的骄傲。
  “那个吴大人也事先知情吗?”朗星担忧不已。
  小关摇头,“不知道,吴大人本来应该并不趋向两派中任何一方的,现在……”她扯扯唇,谁能肯定呢?也许她由始至终都是被欺骗和利用的。
  “小关”,淡月轻轻地问,“这件事,你还要调查吗?”
  “当然”,小关抬头,毫不犹豫,“职责所在。”她不会因为自己心寒就抛下责任不管。
  众人微笑。真是个有勇气有责任心的姑娘。
  朗星的笑容里满是骄傲。
  “这次受伤至少证明了以前我们的推测都是对的,”小关又说,“可惜的是,唐门不出手,而我们对何家又了解太少。”
  “何家吗?”朗星喃喃道,“以前我们答应不为难何小雨,可是现在既然熟悉了……”
  这样一说,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常青。
  他受伤的时候,何小雨那难过的样子大家都见到了,谁最熟悉当然不言而喻。
  这一家子果然都很迟钝,小关想翻白眼儿,难道朗星是想让常青去跟何小雨套话?
  常青只是沉默。
  淡月轻轻咳了咳。
  小关立即歪向朗星的肩头,手扶着额,脸埋进他怀里。“我头晕,胸口闷。”
  朗星急忙扶住她,“一定是坐太久了,你伤还没全好呢,快回去休息。”说着,抱起她就向外走。
  谢清风也站起身。
  淡月示意他先走。
  人都出去了。
  有些事,越是拖,越是暧昧不清,日后就越痛苦。
  淡月咬咬唇,“小雨……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常青明白她的意思,第一次不看她,第一次冷冷对她说话。
  “我只是想说”,淡月的眼眶红了,“你……要想想自己啊!”
  常青只垂着头。
  我……爱上你
  就是把我的心,给了你
  一切喜怒哀乐,全由你
  我……可以不要自己……
  
  走出门几步,那个刚才喊着头晕胸闷的人却站在不远处的回廊上。
  淡月心里一热。
  “淡月”,小关打量她,不满的样子,“你这个没病没伤的人,怎么把自己弄得瘦这么多。”
  愧疚也伤人。
  眼泪还是流下来,淡月把脸埋在小关怀里,“小雨说我是个无情的女人。”
  小关拍拍她的肩,皱眉道,“你做事什么时候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了?”
  淡月直起身,拭掉不小心落下的泪,“你不用故意激我,这世上有谁可以完全不在意别人的?”
  “淡月”,小关望着她,“认识你这么久,很少见你流泪,为了常青,倒见你流了不少眼泪。”
  淡月微微愣了下,然后幽然叹息,“始终缘浅,我能给他的,不过几滴眼泪罢了……”
  
18. 等你回来

  虽然大家前一天还在猜测唐大先生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但是谁也没有料想到,隔天他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他就这样凭空闯入流云山庄,凭空出现在淡月的诊室里,然后当着一干病人仆役的面,扣住淡月的脉门,将她带出诊室,再好整以暇地笑对闻讯赶来的云朗星和谢清风。
  朗星简直难以置信,“唐大先生这是做什么?”
  唐大先生一脸洒脱微笑,甚至还扮了个鬼脸儿,仿佛他问的是个很笨的问题,“手里扣着人质当然是用来要挟的,这还用问吗?”
  朗星一愣。
  这个人会不会太过无耻了?淡月冷哼,“想不到唐大先生也会做出这种事来!”
  唐大先生却仿佛毫无所觉,好像还很得意的样子,对她眨眨眼,自负一笑,“非常人自然做非常事。”
  淡月气急。
  唐大先生还有话说,“我知道云姑娘身上有不少好东西,可是我敢保证”,他一字一顿,“在我面前,你一样也使不出来。”
  这一点淡月不得不承认,她只觉自己从未如此狼狈过。
  “唐大先生想要什么?”谢清风面无表情,他的语调平稳,一双眼睛里却如火焰灼烧。
  清风的声音让淡月心里平静一些。
  “只是想要谢少侠一句话而已。”唐大先生保持笑容,“只要谢少侠答应跟我走一趟,我自然不会为难云姑娘。”
  没等谢清风开口,淡月抢先道,“若不答应又怎样?难道你会伤我不成?”
  以唐大先生的骄傲,再怎样也不会出手伤害不会武功的云淡月。
  唐大先生挑挑眉,“我自然不会伤你,我只不过会带你走罢了”,他看向云朗星和谢清风,摇头叹气道,“到时候,他们两位还是得到唐门来救你,何必那么麻烦呢?”一副很为他们着想的样子。
  “谢兄……”云朗星已经拔剑了。
  “我跟你走。”谢清风毫不犹豫。
  话音一落,唐大先生立刻放开淡月。
  烈火剑谢清风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谢清风果然朝他走去。经过淡月的时候,被她一把抓住衣袖。
  淡月知道唐大先生应该不会伤害谢清风,否则根本不用费这番周折,可是……
  谢清风对她微笑,眼神温柔平静,“放心,唐大先生不会伤害我。走一趟唐门应该会有收获,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
  淡月点点头,却仍是不肯放开手。
  谢清风轻柔拉开她扯住自己衣袖的手,紧紧一握,然后松开。
  “等我回来。”他轻轻地说,仿佛出门办事的丈夫临行前在嘱咐自己的妻子。
  淡月点头,忍住泪,微笑,“不要让我等太久……”
  
  淡月总觉得唐大先生临走前对自己那一瞥间的笑容似有深意。
  却怎么也想不出那到底是有什么含义。
  快一个月了吧。
  淡月仍是要看诊,要照顾小关和常青的伤,每一日仿佛没有什么不同。
  只除了谢清风似乎人间蒸发般杳无音信。
  云朗星不停派人去打听,却没有人会在淡月面前提起。
  连常青都只以心疼的眼神看着她。
  她想自己看起来应该还算平静吧。
  直到青青出现在流云山庄。
  
  青青风尘仆仆而来,为的是要见云淡月。
  她看向淡月的眼神既同情又愧疚,“谢清风在唐门内失踪,下落不明,而且……只怕凶多吉少。”
  她说得很清楚。
  “谢少侠似乎是贤王想要的人。唐大先生对谢少侠并无恶意,只是不想唐门被贤王钳制,做夺位的工具。但唐门里有很多人并不这么想,他们认为这是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暗地里勾结贤王,甚至将唐门的独门暗器和毒药送给贤王。”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贤王派来流云山庄的死士身上会有唐门的毒药。
  “而且这样的人在唐门里并不是一两个。唐大先生要劝阻唐门的人不介入朝廷恩怨并不容易。毕竟荣华富贵,功成名就的诱惑太大,而唐大先生在唐门里也不是没有敌人。比如这次和谢清风一起失踪的唐无求,就是极力支持与贤王合作的。”
  唐无求并不是一个无名小卒。
  他叫唐无求,这个名字很讽刺,因为无论他“无”什么,都不会“无”求。
  唐无求把唐大先生当敌人,这是缘于嫉妒。
  嫉妒是什么?
  不是只有女人才懂得嫉妒,有时候男人嫉妒起来更可怕。
  唐无求时常觉得老天不公平,他时常发出“即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不要问我为什么他会觉得没有唐大先生,成为江湖神话的人就一定会是他。嫉妒的男人根本就不可理喻。
  唐无求嫉妒唐大先生,嫉妒到全江湖的人都知道,而嫉妒的理由大家也都很清楚。
  在没遇到唐大先生之前,唐无求不懂嫉妒,即使懂,也只有别人嫉妒他。
  他很年轻,已经成为唐门数一数二的高手,还和唐蜜定了亲。
  虽然江湖上有“公认”的“第一美男子”,却没有“公认”的“第一美女”。
  即使吃不到,看得到也好。男人们才不在乎有几个“第一”,美女当然是越多越好。
  唐蜜即使不是公认的“江湖第一美女”,至少也是公认的“唐门第一美女”。
  美女通常都会有几分骄傲,更何况是像唐蜜这样既会武功又通文采的美女。
  但是她一遇到唐大先生就骄傲不起来了。
  事实上很少有人在唐大先生面前还能骄傲的。
  唐蜜开始觉得唐无求根本不够看,只有唐大先生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自己。
  “当初我怎么会看上他的?”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其实当初动心的理由无论现在存不存在,都已不重要。
  都是借口。
  情人眼里出西施。
  最真实的解释是:
  动情的时候,胖是雍容瘦是娇,嘴馋是率真,懒惰是讨巧。
  一朝变了心,连呼吸都是错。
  在女人眼里同样适用。
  于是唐无求不再是别人嫉妒的对象,他在别人眼里成了笑话和同情的对象。
  他对唐大先生又妒又恨,通常唐大先生支持什么,他就一定会反对什么。
  更何况这次如果他能和贤王成功合作,那么扬眉吐气,建功立业的大好前程就摆在他面前。
  所以他劫走了谢清风。
  “唐大先生现在已经去处理这件事了,他要我来转告云姑娘”,青青深吸口气,站起身大声说,“只要我唐大还有一口气在,定将谢少侠平安带到云姑娘面前。”
  
  淡月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借酒消愁的一天。
  白天的时候,至少她还可以强作镇定,还可以努力微笑,甚至还没忘记向青青姑娘道谢。
  当然她不会去谢唐大先生。
  然后她甚至还想到了自己诊室里还有一大堆病人在等着,她还有很多事要忙……
  可是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似乎思念就会格外沉淀。
  饮下一杯酒,他说过会回来的,他不会骗我。
  再饮下一杯,他说要我等他,他说“我喜欢你”,他说“我想娶你为妻”,他说“你是我心爱的女人”……
  不行,不行,又想流泪了
  想清风的样子,想清风就会平静下来
  想清风的笑,难得的笑,只有我才能看到,淡月拭去眼泪微笑
  他是怎么笑的来着?
  唇角要弯一弯,眼睛也会弯一弯,对了,嘴边还会露出一个小梨窝……
  讨厌,眼泪还是掉下来……
  他的梨窝只有一个哦,是在哪边来着?
  淡月皱眉,快想一想,怎么会想不起来的?
  泪水落得更急……
  左边还是右边?心好痛
  为什么……我想不到……
  对不起,清风,我好像不起来了……
  等你回来……等你回来,让我仔细看看你,下次就不会忘记了
  清风,你快回来吧,你再不回来,我就忘了你的笑了
  你再不回来,我就忘了你了
  我真的会……忘了你了……
  
  淡月的头很晕,胃里也很难受,整个人好像被扔在奔驰的马车里。
  这就是宿醉的感觉吗?她闭着眼,抱头呻吟。
  等等,她渐渐觉得不对。
  身下这坚硬的感觉,耳边隐隐传来的马蹄声,还有……她睁开眼,面前的这个人……
  是“影子”!
  他正坐在她对面冷冷地盯着她。
  老天,她真的是在马车上!
  淡月挣扎坐起身,“山庄里有内奸吗?在我的酒里下了药?”她对自己讽刺一笑,居然一点儿没喝出来,如果确是如此,那么“神医”后人的招牌还真是砸了。
  她虽然问了却并没有指望“影子”会回答。
  “没有。”他却居然开口答了话,只是声音仿佛是用力挤出来似的勉强。
  “哦?”淡月挑眉,这么说我是自己醉倒了,“那山庄里的人怎会毫无察觉?”如果当时打斗起来自己应该会清醒的。
  “影子”却不再说话,只狠狠盯着她。
  怎么?淡月恍然,他还在记恨上次对他用药的事了。
  淡月也瞪着他,难道还指望被挟持的人毫不反抗不成?
  “影子”挖苦地冷哼,“所谓‘神医’后人也不过如此,也会为个男人醉酒流泪!”
  淡月的心一缩,嘴上却不留情,“那也好过某些人,连朵花都受不了!”
  戳到了他的痛处,两个人怒目对视。
  淡月突然觉得此刻的愤怒,让她控制已久的茫然和恐惧有了宣泄。
  “影子”却不再说话,闭上眼假寐养神。
  淡月转头掀开车帘一角,外面夜色正深沉。
  这是要去何家吧?淡月对自己苦笑,到了最后,还是落在了何家人手里……

19.  今生不悔

  马车终于停下,天也大亮了。
  淡月下了马车,人已在何家府院内。
  原来马车并没有在门口停下,而是直接进来了。
  淡月无法确定方位,因为天一亮,她就被“影子”死死盯住,而昨天晚上昏昏暗暗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
  “影子”从马车下层拎出一个小箱子,居然是她的药箱。
  这些人还真周到!淡月讽刺地扯一扯唇。
  淡月并没有直接见到何炎。
  “影子”把她交给一个丫鬟就转身离开了。
  那丫鬟看年纪和小夏差不多大,五官秀丽,面容却沉稳严肃多了。她恭敬施礼,“云大小姐,奴婢罗衣,是派来伺候小姐的,请小姐随我来。”说着转身就走。
  淡月只有跟上。罗衣吗?这名字还真不错。
  两个人穿堂过廊,七拐八绕,所有的路看起来都一样,走了大半天,终于停在一个院落。
  淡月开始还努力要记住经过的路,后来就放弃了。她忍不住想,就算何炎不派人盯着她,她要逃走也不过是迷路在何家绕圈子罢了。
  
  罗衣只说了句“要去回门主”就离开了。
  淡月摇摇头,实在很难和她攀谈。
  她叹口气,打开药箱开始整理,面对熟悉的东西起码可以让她尽快冷静下来。
  她很需要冷静,否则只怕也会像小雨一样要尖叫了。
  “月姐姐”,一声甜甜的娇呼伴随着一个如花少年的人影冲进来,直直地往淡月怀里扑。
  淡月一愕。
  “别过来”,她随手从药箱里抓起一把小刀,挡在身前对着何炎。
  这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淡月知道,但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可笑,就这样拿着一把小刀,对着何家的门主。
  可惜她笑不出来。
  何炎可以。
  他停下来,大笑。双手按在肚子上,对着她咯咯笑得喘不过气来,好像在欣赏一只被自己耍弄的小猫。
  淡月冷静下来。
  “对不起”,她说,轻轻放下手里的小刀,仿佛是在餐桌上拿错餐具失了礼的客人。
  “我刚才吓到了。现在,”她深吸口气,优雅地缓缓坐下,露出一个微笑,“我们来谈条件吧。”
  “淡月”,何炎不笑了,轻柔地唤她的名字,用对情人的语气,仿佛从天真少年一下子长大,变成了一个忧郁青年,“我很喜欢你呢。真的很喜欢。怎么办?日后若要杀你,我一定会很舍不得。”他叹息,似是无限忧伤,又似在享受忧伤。
  “不过”,他又笑了,眨眨眼睛,看似纯净的笑容里带点儿狡猾,带点儿残忍,“你说,我为什么要和一个落在手里的肉票谈条件呢?”
  
  不用谈条件,也不用跟她解释,何炎直接“告诉”淡月:她要嫁给他了。
  于是,现在最轰动江湖的传言就是,下月中秋,流云山庄大小姐,“神医”后人云淡月,要下嫁“下三滥”何家的门主何炎。
  向来对于匪夷所思的事情,大家都津津乐道。
  “下三滥”的何家制毒伤人,而“神医”后人解毒救人。
  更不要说流云山庄和何家在江湖人心目中所代表的形象,不说是势不两立,起码也应该毫无瓜葛。
  再加上还有很多人绘声绘色地说起,有人曾目睹何家人如何在一家客栈里偷袭云朗星。
  现在这两家居然要联姻了,而且还是何家单方面的宣布。
  这件事还真是透着诡异。
  是何家使手段要挟流云山庄?还是流云山庄终于要和何家同流合污了?当然也有关于云大小姐和何家门主如何彼此相爱,不惜私奔以威胁云庄主的苦情鸳鸯版本……端看你喜欢哪一个。
  人说谣言也有三分真。
  但如果一件事有二十个版本,你能说每个版本都有三分真?
  所有的人都在猜测。
  
  淡月哪个版本也不知道。
  她被困在何家。
  虽然对何家好奇已久,但是淡月从不想以这种方式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更何况现在就算她身在何家,以她阶下囚的身份也根本什么都了解不到。
  每天何炎都会来和她“培养感情”一番。依她看,培养感情是假,发泄表演欲过瘾是真。真没想到何家门主居然是这种嗜好,这可真是,唐大先生怎么说的来着,“非常人做非常事”!
  不过这个何炎大概真的很寂寞吧,到底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为一门之主每天面对千头万绪,在淡月面前至少可以放松一下。
  不过即使如此,淡月却再没了和他周旋的心情,她只想着怎样才能逃出去。不然难道还真要嫁给何炎不成?
  可惜的是,淡月苦笑,她再怎么缠着罗衣,也就像何炎缠着她一样,毫无反应。
  她逃不出去并不代表没人可以闯进来。
  所以这一天她在房里就听到了朗星和小关的声音。
  冲出门,果然是流云山庄的人来救她了。朗星他们正和何家的人交手,一面大声呼唤她的名字。
  但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淡月一看到常青身后的小雨,就明白了。
  何炎站在不远处,盯着小雨的眼神无比恶毒,“放出去的猎犬,原来也会随时回头咬主人一口!”
  猎犬?淡月愕然。难道小雨到流云山庄竟是何炎授意的?
  小雨的脸色惨白如纸,“你把我们姐弟当狗看,但是却有人会把我们当成人。”她忍不住看向常青,他会相信她吧?
  常青的脸色也很苍白,对她点点头表示信任,看她的眼神有怜惜。
  小雨笑了,笑得满足。为了这点怜惜,她就是死,也值得。
  在何炎眼里,这番眼神交流代表了眉目传情。
  对于胆敢背叛他的人,仅仅是死未免太过便宜。所以他从怀中抽出小巧的箭弩,瞄准的人是常青。
  没想到何炎的武器竟是箭弩。
  没有人注意到他,除了同样站在战圈外的淡月。
  “常青小心!”她大喊。
  常青回头,箭迎面疾射而来。
  “小雨!”
  箭插进冲过来的小雨胸前。
  她慢慢地倒下,倒进常青怀里,咳着血,是黑色的。
  淡月冲上去。
  泪流下来,毒箭入心脉,已是无能为力。
  小雨想努力看清眼前的人。
  但为什么视线总是模糊,她只想最后再看看他啊!
  常青的泪落下,晶莹剔透,在她睫毛,她的发间。
  很温暖,小雨微笑。
  今生注定负你,事到如今连骗你的话也说不出口。他的声音颤抖哽咽,“小雨,若有来生……若有来生,我当小雨,你做常青,换我为你伤心……”
  小雨笑着,笑中有泪。
  这么温柔的人啊,却连个遥远的奢望都不肯给,他的心只给一个人。
  来生仍是常青和小雨吗?
  “今生,我不后悔,来生……来生的话,我愿做断玉,至少……可以陪在你身边……”说得破碎,却认真。
  怎么舍得让你痛呢,始终是我贪恋你的温柔啊……
  带笑的眼眸终于合上……
  
  今生不悔!
  淡月止不住眼泪,有多少人能在死前说出这几个字?更何况是吃过那么多苦的小雨,看似柔弱,实则比谁都坚强,她临死也不愿常青心怀愧疚过余生吧!
  淡月抬手拭泪,身边却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袖。
  是罗衣。
  她向淡月打了手势,示意淡月跟她走。
  淡月愣住。
  罗衣随刻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唐大先生已经找到谢清风了,他命我来接你走。”
  罗衣竟是唐大先生的人!可是……淡月回头看看自己的家人。
  “放心”,罗衣继续小声说,“唐大先生会派人通知流云山庄的。”
  好吧,淡月下了决心,反正哥哥他们虽然足以自保却难以取胜,更不可能救走自己,无论如何,落在唐大先生手里总比继续待在何家和何炎成亲强吧!
  于是她微一点头,跟着罗衣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罗衣的房间。
  翻开被褥,榻下竟是密道。
  淡月随着罗衣提着火烛,钻进密道,拾阶而下,再辗转而出,推开尽头的一扇小门,人已经出了何家。
  又是马车!淡月苦笑。
  马车内,淡月望着平静如常的罗衣,“我们这是要去唐门?”
  罗衣点点头。
  淡月盯着她,“你说唐大先生已经找到谢清风了?”
  罗衣再点头。
  “谢清风仍在唐门吗?唐大先生为什么不干脆送我回流云山庄?……”
  她还有很多问题,却被罗衣打断。
  “云姑娘”,她的称呼也变了,声音冷冷的,“我只是个下人,听命于唐大先生而已,我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云姑娘还是到了唐门后自己去问唐大先生吧!”
  
20. 可以哭了

  淡月叹气,她实在没办法和罗衣交谈。
  只是这一沉默,她咬唇,小雨那张苍白的,吐着血的脸就会出现在她面前,无法阻止。
  
  马车终于停下。
  与去何家不同,往唐门这一路上,倒没有人遮遮掩掩。
  淡月的心思仍是模糊,一下马车,迎上来的竟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清风……”她惊呼,冲进他怀里,微微颤抖。
  她有很多话要对他说,说她在他离开后有多思念,说她在听到他失踪时有多难过,说她在被困在何家时有多害怕……可是,最终说出口的却是,“小雨……死了。”
  他紧紧拥着她,拍她的肩,在她耳边如同对小孩子般安慰地低喃,“淡月,淡月,我在这里,你可以哭了。”
  这一句话,让淡月一路隐忍的泪水决堤。
  等淡月平静下来,就想到了很多问题,“唐大先生到底为什么带你来唐门?你失踪又是怎么回事?唐无求伤了你吗?……”
  他有些清减了,目光仍是炯炯有神。
  谢清风温柔笑着,放心也满足,轻轻地揽住她,“我没事。唐无求在我身上下了毒,幸亏唐大先生和唐蜜姑娘出手相救。”
  唐蜜?
  谢清风淡淡一笑,“先进去吧,唐大先生在等呢。”
  淡月这才想到一旁的罗衣,有些尴尬,“是……这位罗衣姑娘救我来的。”
  谢清风向罗衣施礼致谢,她冷冷一点头算作答复,脸上是忍耐的表情。
  淡月和谢清风互看一眼,这个恩人还真是,让人感激不起来。
  
  淡月随谢清风进门,罗衣跟在几步外。
  淡月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青青。
  青青和一个姑娘面对面站着,脸色难看,似在争执。抬头看到淡月,眼睛一亮。
  “淡月,你到了!太好了,快进来,唐大先生正等你呢!”青青抛下那姑娘,笑着上前拉住淡月的手。
  那姑娘回过头来,好一张艳若桃李的俏脸,比起青青毫不逊色,只可惜那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破坏了美感。她好像在强忍怒气,上下打量淡月,“你就是云淡月?”一脸不以为然。
  淡月微微一笑,大约猜出那姑娘的身份,“唐姑娘?”
  唐蜜傲慢一撇唇,“既然是唐大先生的客人,就不要让人家站在外面等了。青青,还不快请客人进去?”
  青青却毫不买账,“唐大先生交代要见云姑娘和谢少侠,可没说要见你。”
  唐蜜大怒。
  这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淡月和谢清风只有作壁上观。罗衣更不可能出声。
  门突然开了,唐大先生走出来。
  两个姑娘立刻禁声,然后摆出大家闺秀也自叹不如的端庄神情。
  唐大先生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微笑着向淡月打招呼,客气地请大家进门。
  淡月一坐下,就开口问道,“唐大先生为什么一定要带谢清风到唐门?”而且还用那么无耻的方式,后面这句话淡月在心里说。
  唐大先生微笑如常,“青青应该已经跟云姑娘解释过了,虽然在下并不清楚贤王为什么要屡次派人潜进流云山庄伤害谢少侠和常少侠,无论如何,在下都不想让贤王再继续钳制利用本门,所以才会抢先带走谢少侠。至于本门中有人与贤王的人暗地里勾结,要施毒劫走谢少侠,这一点的确是在下的疏忽,唐大向两位道歉。”他的笑容亲切,表情诚恳。
  这样一来,淡月也不好再说什么。
  
  关于谢清风失踪的经过是这样的,唐无求和另外几个支持与贤王合作的唐门子弟,在谢清风的膳食里下了毒,打算趁他昏迷把他带到贤王那里以示合作的诚意。
  本来计划都很顺利,只可惜他们忘了把唐蜜算进去。
  唐蜜为了唐大先生悔婚,这一点大家都知道,唐大先生拒绝了唐蜜的示爱让她没面子,这一点大家也很清楚。
  可是大家不清楚的是,唐蜜是那种对于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决不会轻易放弃的女人。
  于是当唐无求告诉唐蜜自己的计划,以为她会高兴自己为她报了仇的时候,唐蜜却转过脸把他们藏匿谢清风的地点告诉了唐大先生。
  看着满脸得意的唐蜜,淡月不禁为那个没见过面的唐无求感到悲哀。
  他做这一切无非是希望唐蜜能回头,可是期待变了心的女人回头,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吧。
  唐蜜的眼里只有目的,没有旧情。
  当然唐无求的手段也称不上光明正大,所以就算下场可怜也不值得同情。
  
  接着就说到何家的事。
  唐大先生告诉淡月他已经派人通知流云山庄,就说淡月和谢清风现在唐门,都很安全。
  “云姑娘”,唐大先生眼神严肃,“安心在本门待一段日子可好?毕竟贤王和何家的人还不敢轻易惹到这里,流云山庄也可以趁此休养生息。”
  淡月想到受伤的常青,死去的小雨和山庄里那些护卫,再转头看看谢清风,谢清风颌首。
  淡月同意了。
  以为话题就此打住,一直冷眼旁观的唐蜜却突然开口,“云姑娘跑到我们唐门来,意思是不打算办喜事了?”
  大家都是一愣。
  喜事啊……淡月看向谢清风。
  谢清风微微一笑,对她眨眨眼,“下毒逼婚版,棒打鸳鸯版,你想听哪一个?”
  什么?淡月听不懂。
  青青也笑,“我还听到云大小姐的私奔逃婚版什么的,太多了。”
  淡月明白了,苦笑,看来她也为热闹的江湖传言奉献了一笔谈资。
  虽然懊恼,但谢清风笑容里毋庸质疑的信任,多少让她心里舒服一些。
  说到在何家的事,淡月不免想到罗衣。她感到歉然,“为了我的事,大概耽搁了罗衣姑娘和唐大先生的计划吧。”
  即使不十分了解江湖上的勾心斗角,淡月也可以想象,罗衣应该是唐大先生精心安排,插在何家已久的一个暗桩,这次为了自己提前曝露身份,也怪不得罗衣不高兴的样子。
  唐大先生挥手一笑,“云姑娘不必介怀,罗衣的空缺本门自然有其他人会抵补。”
  淡月惊讶,“罗衣并非唐门中人吧?”
  这次换罗衣吃惊,“云姑娘怎么知道我不是唐门的人?”唐大先生在唐门身份微妙,所以她从未对云淡月提起过自己不是唐门的人。
  淡月挑挑眉,“因为你只提唐大先生,而且,”她顿了顿,“你称‘唐门’”。
  罗衣一愣,随即恍然。是了,唐门人如唐大先生和唐蜜,不是称“本门”,就是称“我们唐门”,像她这样直接喊“唐门”,自然怪异。
  她不禁开始对淡月多看两眼。
  唐大先生哈哈一笑,“云姑娘真是心细如发。”目光闪动中不无赞赏。
  
  青青带淡月到她的房间,唐蜜却也理直气壮地跟进来,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淡月送青青出门,再叹口气面对这个难缠的大小姐,“唐姑娘有话要说吗?”
  唐蜜也不绕弯子,“我不管你住进来的理由是什么,总之有我在,你别指望可以接近唐大先生。”
  淡月愕然,这唐蜜竟把她也当情敌了,忍不住微微一笑,“唐姑娘放心,淡月已经有心上人了。”
  唐蜜眯起眼,不太相信的样子,“是谁?”
  没必要向你报告吧,淡月一晒,仍是答道,“唐姑娘认识的,谢清风。”
  “是他”,唐蜜愕然的表情中带不屑,“他有什么好?”
  在唐蜜看来,谢清风简直就是根不说不笑不解风情的木头,武功虽高却没有背景。何家虽然不是名门正派,但好歹何炎也是一门之主,更不用说人中之龙的唐大先生了,她实在无法理解淡月的选择。
  她的表情让淡月的脸沉下来,声音也变冷,“他是我喜欢的人,好不好不劳唐姑娘置评。”
  唐蜜讪讪然,“真的不为唐大先生?”
  淡月有些不耐烦了,“唐大先生多才多艺,完美无缺,云淡月自认难以匹配。”淡淡的声音里带微讽。
  唐蜜撇撇嘴,敌意不再但轻蔑不减,“做作!是女人都会想要一个万里挑一,十全十美的男人?”
  淡月微扯唇角,“只有什么都不行的女人才会期待她的男人十全十美,什么都行。”
  自信的女人,懂得爱和生活的女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需要一个别人眼里“完美”的男人在身边做装饰品,只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生活是自己过的,不是做给别人看的。
  但是又怎么能期待唐蜜能懂得这个道理呢?
  她自以为是的坚持,其实不过是无谓的执着。
  淡月和唐蜜恐怕永远无法互相理解。
  
  唐蜜对云淡月的心态很微妙。
  她并不傻,一方面,她相信自己在男人眼里远比云淡月更漂亮更有魅力,另一方面,她也知道云淡月是“神医”后人和流云山庄的大小姐。
  在很多男人眼里,这两样东西远比“第一美女”重要得多。
  云淡月自己可能并不十分清楚,在江湖上,那些被她救治过的人,感激她医治好自己亲朋好友的人,都会人前背后尊敬地称她一声“云大小姐”。
  这种尊重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是让那些终日逞凶斗狠,以武功修为决生死的江湖人,将这种尊重给予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却并不容易。
  唐蜜很矛盾,她为男人看中她的美貌而自得,却又不喜欢和信任这种只看中美貌的男人。
  唐蜜是很多男人想要追逐和亲近的女人。
  云淡月却是很多男人想要追求和迎娶的女人。
  这中间有很大不同。
  云淡月可以肯定,不管什么理由追求她的男人,都会想要娶她为妻。
  唐蜜却不能肯定这一点。
  不论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想要男人的尊重。
  而在唐蜜看来,想要娶一个女人就是男人对她最大的尊重。

21.  不能原谅
  
  唐门
  淡月和谢清风是唐大先生的客人,这个身份在唐门,比起流云山庄大小姐和烈火剑主人来更受重视。所以他们人在唐门很受尊重,也可以自由来去。
  但淡月并无心参观唐门,她和谢清风还有很多话要说,毕竟有些话是不方便在唐大先生面前讨论的。
  比如说,小雨的死。
  淡月黯然,“虽然小雨是何炎派来流云山庄的,但她应该是再不愿回何家了,这次,怕是哥哥他们终是央了常青去求小雨带路……”
  淡月叹息,不胜唏嘘,难免自责,她之于常青,常青之于小雨,是情是债,恐怕永远也还不清……
  谢清风对小雨却好像并非一味同情,“依何炎的话,小雨是他派来卧底的,那么,你会被何家人轻易带出流云山庄,该是小雨使的手段?”
  淡月略一迟疑,想到那天马车上“影子”的话,“据‘影子’说,并没有人在我的酒里下药”,至于自己为他借酒消愁的事,淡月的脸红了红,女孩子家的微妙心事,并不想让他知道,“但是奇怪的是,山庄里却没有人发现何家的人来。”
  当时谢清风失踪,常青和小关有伤在身,朗星一心照顾小关,庄主和夫人的寝室又离得远,只要有人提前制住山庄的护卫,何家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淡月。
  两个人互看一眼,难道是小雨暗中对护卫们动了手脚?若没有人暗中接应,何家人不可能无声无息地潜入流云山庄再带走淡月而不惊动任何人。
  淡月仍是不能相信小雨真的会出卖自己,“如果小雨要害我,以前何家人曾数次闯进山庄,她早就可以出手了。”
  谢清风沉吟道,“说到这里,那次何家人偷袭,直接找到你的诊室,倒像是对流云山庄非常熟悉。”
  是小雨暗中透露了地形?
  单凭这一点下结论未免武断,淡月反驳,“诊室常年接待病人,也可能是某个病人说出去的。”
  谢清风摇头,就算病人知道诊室的位置不稀奇,但没理由会有病人知道淡月寝室的位置。
  淡月咬唇,凭直觉,她不相信小雨会这么做,却也没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谢清风。
  淡月转移话题,“你到唐门这些日子,有什么收获?又是怎么中了唐无求的毒的?”
  谢清风微微一笑,“唐大先生在唐门的地位很微妙,一方面,很多唐门子弟唯唐大先生马首是瞻,另一方面,却也有人做些暗中扯后腿的事。像唐无求这样公开反对的,倒并不难控制,但那些偷偷摸摸的,却如肉中之刺,而且防不胜防。其实唐大先生早已料到唐无求会向我出手,所以……”他停了下,似尴尬,似心虚,“我们商量,倒不如将计就计,以我作饵,引蛇出洞,让唐门中隐藏的叛徒无所遁形。”
  原来谢清风的失踪竟是事先计划好的!淡月大吃一惊,亏她还为他那么担心,淡月真不知该做什么表情。
  “本来我是想让他们一直把我带我到贤王那里,查个水落石出的,但唐大先生总认为太过危险,还是半路拦了下来。”听语气似是无比遗憾。
  这下淡月心里更气了。
  谢清风也警觉到淡月生气,忙安抚笑道,“抱歉让你担心了,这件事真相原本只有我和唐大先生两人知道,连青青姑娘也蒙在鼓里,而且她去流云山庄的事我也是事后才知晓的。”
  恐怕唐大先生是故意派青青到流云山庄散布消息的,是为了麻痹敌人吧。淡月扯扯唇,怪不得唐大先生要向她道歉了,说到底,他让青青骗了她是事实。又转念想到自以为帮了唐大先生大忙的唐蜜,淡月这才觉得心情好一点儿。
  虽然气谢清风瞒着自己,但也知道他并非有意为之。唉,淡月叹口气,觉得自己未免太过体贴了……
  淡月脸色不好,于是轮到谢清风转移话题了,“何家的人屡次出手抓你,这一次又弄出结亲的事来,到底何炎的目的是什么?”
  淡月摇头,带点儿自嘲,“他有目的也不会告诉我这个阶下囚。按我们以前分析,何家抓我是为了要挟你和常青,但是……”,那也没必要成亲吧,而且,淡月想到那日常青等人到何家救她,何炎并没有用她来要挟什么,反而直接出手射杀常青,那么难道何家其实是……
  “目的在你”,谢清风皱眉,“我们一直认为何家抓你是为了我和常青,其实也许我们都错了,你本身才是目标。”
  淡月也困惑皱眉,“何炎的确没必要为了要挟你们和我成亲,可是,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流云山庄?“神医”后人的医术?
  好像都不太现实,两个人陷入思索。
  感觉似乎离真相越来越近,却还是隔着层纱看不清楚。
  正说着,突然听到敲门声,来人是青青。
  她是来通知淡月,“何炎来了。”
  何炎来唐门做什么?淡月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青青瞟了谢清风一眼,似是难以启齿,“他说……来接他的未婚妻回去。”
  
  何炎一见到淡月,还是那副深情款款的忧郁青年状,“淡月,我来接你回去了。”
  淡月想不到何炎居然会大胆到来唐门要人。不过打着接回未婚妻的旗号,何炎不动武,唐门的人也不能霍然出手。
  “接我回去?”这毕竟是唐大先生的地方,淡月看看唐大先生,后者仍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何炎表情沉痛,“淡月,你都忘了吗?我们就要成亲了啊?”
  淡月再看看唐大先生。
  唐大先生觉得责无旁贷了,脸上是大义凛然,“男婚女嫁,自然要讲一个你情我愿,而且婚姻大事需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能强求?不懂规矩!”仿佛是长辈在教训不听话的孩子。
  虽然明知道唐大先生在替自己讲话,可是听到从他口中说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几个字,淡月感觉还真是……怪异。
  何炎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放肆”,唐大先生大怒,“小节不讲何以讲大义?”
  跟何炎讲大义?淡月觉得唐大先生也很有演戏天分。
  何炎立刻眼泪汪汪地望向淡月,瞬间又回复成了娇弱少年,咬唇的样子楚楚可怜,“月姐姐,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我喜欢过你吗?淡月自问,这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她开始觉得头疼了。
  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谢清风突然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了淡月的手。
  淡月微笑了,紧紧回握。
  何炎跳起来大叫,“你居然为了他不要我,他有什么好?一根木头有什么好?”
  淡月皱了下眉,没理他。
  何炎又安静下来,幽幽地低喃,“我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对你来说你就算是好了吧,淡月想,可是,“你杀了小雨,还派人到我们流云山庄伤人,逼迫我嫁给你,这样也算好?” 她的声音冰冷。
  何炎仍可怜兮兮地,“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不能原谅我吗?”
  人命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淡月的声音更冷了,“我在这儿轻松说一声原谅你当然容易,但是”,她吸口气,一字一顿,“我凭什么替那些被你们杀了、伤了的人轻易说原谅你。”
  淡月动怒了。
  何炎好像在喃喃自语,“不能原谅吗?我就说我们很相配的……”
  一直隐身在他身后的“影子”突然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何炎点点头又摇摇头,表情无限怅然,“淡月,看来我们的确没有缘分。也罢”,他似是豁然开朗,“既然你不愿意,我又怎么会勉强你呢?告辞了。”
  说着,带人往外走。
  这个人真是说变就变。
  在这时,罗衣突然冲过来。淡月没想到她也会露出惊慌的表情。
  “唐大先生,外面唐门中有半数人已中毒了,看起来是何家的毒。”
  大家都是一愣。
  何炎已经不见人影,只有咯咯的娇笑声传来,“月姐姐,我送你的定情之物哦,不准不要……”
  
  有人会将中毒的病人当定情之物送人的吗?淡月苦笑,何炎来要未婚妻是假,趁机下毒是真。
  可是唐门人本身就是毒药行家,对何炎又严加防范,他是怎么得手的?
  现在却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望着不断抬出的病人,淡月感到力不从心。
  现在她最需要的,是用惯的银针。
  可是,淡月再苦笑,她的银针落在何家了,逃跑的时候谁会想到那些呢?
  当初“影子”那么“体贴”地连医箱也一起劫走,现在想也不会更体贴地帮她送过来。
  
22.宁为玉碎

  淡月帮忙照顾中毒的病人。
  她和唐门的几个大夫商量配药。大多数病人的毒已经控制住,暂时没有性命之渝。可是,淡月皱眉,唐蜜和另外几个人中毒较深,恐怕支持不到他们准备好药。
  罗衣见状悄悄靠近唐大先生,“要不要去追何家的人要解药?”这样应该更节省时间。
  唐大先生一直紧锁眉头,幽幽长叹一声,“青青”,他轻声低唤,仿佛怕吓到她,“把解药拿出来吧。”
  但还是吓到了她,青青惊跳。
  不止她,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惊。
  青青吃惊地望着唐大先生,她张张嘴,嘴唇颤抖,声音也颤抖,“什么……什么解药?”
  唐大先生看着她,声音疲惫,“你心里明白的,毒,是你下的吧?”
  青青整个人如坠冰窖,脸上血色尽褪,全身都开始发抖,“我……我不明白……”
  唐大先生转过脸,似是不忍再看她,说出口的话却冰冷,“何炎以为演一出苦肉计,就能骗过我,把你安插在我身边做内应吗?虽然你很聪明,可惜,你是自作聪明。”
  淡月惊愕。
  苦肉计?这么说,那次采药回家路上救下青青并不是巧合,而是何炎安排好的一场戏。何家的人本来计划就是让流云山庄的人把青青救回去,送到唐大先生身边。亏自己当时还自以为是地陪着何炎玩什么“姐姐弟弟”的把戏,现在想来,当时拖延时间等流云山庄援兵到的,还有何炎吧。若真的动起手来,反倒坏了何炎的事。
  早该想到的,就算何炎有“演戏”的嗜好,他若真想抓青青,又怎么会为此误了自己的正事?还是被他骗过了!
  青青原来竟是何家的人,应该也是那天借通知谢清风失踪之机,向山庄护卫下药的人吧。淡月和谢清风相视苦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还差点儿冤枉了小雨。
  女人,果然天生都会演戏。
  唐大先生微微挑眉,“现在戏也该结束了,把解药拿出来吧。”
  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眼里不过是丑角在表演吗?青青开始笑了,越笑声音越大,笑得眼泪都流出来,笑得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原来……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早戳穿我?”
  唐大先生的声音似在忍耐,“原本,云姑娘被劫时,我只是怀疑你,但今天的事未免太过巧合。”
  何炎在这边吸引所有人的视线,那边就有人暗中下毒,时间配合的刚刚好,而且,还有谁会那么希望唐蜜死呢?
  这样就不耐烦了吗?青青似是被激怒了,“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背叛你?你问我啊,问啊……”她流着泪喊,声嘶力竭。
  唐大先生却仿佛根本不在意,淡淡道,“你本来就是何家的人,与我为敌,不算背叛。”
  一句话好像化去青青全身的力气,她不再激动了,全身瘫软下来,一张娇美的脸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不算背叛,不算背叛”,她喃喃自语,神情恍惚,“你居然……连问一句都不愿意……本来……我也可以帮你的,本来……我也可以忘了何家的……记得吗?你说你要照顾我,你说的真好听,结果呢?”她吃吃地笑,自嘲地笑,已然绝望,“你只是利用我罢了。你眼睛里,就只有你的江湖,就只有你的唐门。我也好,唐蜜也好,你根本就看不到,我是个女人,你却可以像个瞎子一样看不到……你根本没有眼睛,没有心,你的心在哪里……”
  唐大先生只沉默。
  她这样做就能让唐大先生看到她吗?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淡月叹息。
  宁为玉碎,初见面的时候就看出她是这样的女子,却没想到这样的性子会逼她自己一直走到绝路,无法回头。
  “唐大先生……”一个唐门的大夫出声提醒,唐蜜他们恐怕要坚持不住了。
  罗衣上前一步,扣住青青的脉门,“交出解药。”
  哀莫大于心死。
  青青毫不反抗,仿佛还置身在梦中,轻柔地低语,“罗衣,你真傻,这样为他卖命值得吗?他根本不会把你当女人看,名动天下的唐大先生,眼睛里根本就没有女人。”
  “解药。”罗衣仍冷冷地,连眼睛都不眨。
  “唉”,青青摇头叹息,“我傻,你比我更傻。”她拭干了泪,露出一个恬静的微笑,仿佛刚才那个泪流满面,歇斯底里的女子根本不存在。“解药吗?”她悠悠地说,“我哪儿会有什么解药,我是要杀人,又不是要救人,为什么要带着解药呢?”
  青青没有解药。
  这下情况陷入僵局。淡月焦急不已,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唐蜜他们死在面前吗?
  
  “小姐……”
  这是……小夏的声音!淡月瞪大眼。
  果然,远远见到小夏,朗星,小关和常青的身影。
  小夏冲到淡月怀里,哇地大哭出来,“小姐啊,我担心死了……”
  “小夏……”淡月揽住她,眼眶发热,拍她的肩轻柔安抚。
  怎么把她也带来了?她瞪向小关。
  小关皮皮地笑,眼睛也红了,“没办法,她一直缠着我,拦不住她。”
  “哥……”朗星的笑容里仍满是宽容宠腻。
  常青的眼神复杂难懂。看到他就想起小雨,淡月心里一阵酸楚。不知他的伤好了没有?人看起来那么憔悴。
  “小夏”,淡月低声问怀里的小丫鬟,“你有带我的医箱来吗?”
  小夏擦干泪,从淡月怀里抬起头,“有,我带了。”
  小夏带来淡月的银针和药,可以勉强压制住唐蜜等人体内的毒不再扩散。然而,毒已入侵太久,淡月叹息,只怕就算人醒过来了,这一辈子也是废人了。
  
  等到淡月忙完,夜也已经深了。
  走出门,谢清风一直守在门外。
  淡月心里一暖,上前拉他的手,“怎么站在外面等?”
  他微笑,心疼抚她疲倦的脸,“不想打扰你分心。”
  淡月摇摇头,是啊,早知道他在等,自己难免会有点儿心急吧。
  舒服地倚在他肩头,淡月叹口气,回想这一切,真的感觉疲惫了。
  青青,也是个可怜的女人。
  她得不到唐大先生的爱,绝望之下宁可让唐大先生恨她。
  可惜,唐大先生没有恨,连怨都不肯给她。
  爱与恨都是太强烈的感情。
  唐大先生对她没有这种感情。
  他根本不在意。
  对青青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不在意”更伤人呢?
  比起小雨,青青的爱太功利太自私。如果唐大先生爱她,她就可以背叛何家;如果得不到唐大先生的爱,就宁可毁去。
  比起常青,唐大先生的为人太无情,对青青也好,唐蜜也好,只有利用,没有怜惜。
  唐大先生心怀江湖大义,却又可以对身边的小女子如此无情。
  舍生取义,为了他心中的“义”,唐大先生谁的生都可以“舍”。
  青青看不到唐大先生的真心。
  青青不过是个平凡女子,想要找一个托付终身的良人。
  可惜她看不透,唐大先生不是平凡女子能消受的良人。
  唐大先生不是普通人,但再不普通,终究是人。
  人若要成为神话,就必须付出代价。
  他付出的代价恐怕就是,把真心藏到连自己也很难看到的地方。
  每日生活在尔虞我诈,权术诡计之间,习惯带着面具面对另一张带着面具的脸,面具下的面孔自己也陌生吧?
  淡月突然发现,唐大先生,其实与何炎何其相象?
  然而,旁人无辜。
  太子和贤王的储位之争,何家与唐门的恩恩怨怨,青青对唐大先生的爱恨痴缠,中间有多少人无辜受牵连。
  这一场腥风血雨,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淡月”,谢清风轻声唤回她的思绪,“朗星他们等着见你呢。”
  见了面,小夏免不了又哭了一场。
  淡月向大家简单叙述了这些日子在何家和唐门的经历,说明自己没事。
  说到小雨的死和青青的背叛,大家都不胜唏嘘。
  朗星叹息,“想不到青青姑娘居然是何家的人。”
  淡月也感叹不已,“当初娘说何家有不少神秘人物,如今看来,青青也只是秘密之一吧。”
  小夏忍不住插嘴,“青青是何家人,小雨总应该是知道的吧?”
  小关摇头,“能被派到唐大先生身边卧底,青青应该是地位不低,身份又神秘,小雨恐怕是没资格了解到这么核心的机密。”
  说到小雨,大家都怅然。
  淡月问小夏,“小雷还好吗?”
  小夏眼眶又是一红,“那孩子很乖,不哭不闹的,更让人心疼。”
  朗星接着说,“娘想着收养他,今后就当咱们云家又多一个孩子。”
  淡月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忍不住又是叹息,再看常青,一言不发,整个人仿佛失魂落魄一般,当初比武场上那个笑容温柔,神采飞扬的男子,如今在哪里呢?
  
23. 不杀伯仁

  淡月和小关还有女孩子家私底下的悄悄话要说。
  小关状似不经意地问,“你在何家的时候,何炎没对你怎么样吧?” 她不看淡月,故做随意的样子带点儿不自然。
  淡月微笑了,明白她的意思,“没有。”
  小关松口气,释然而笑。
  小关,会想到和直接问出这个问题的,也只能是小关吧。
  淡月觉得温暖,青梅竹马的闺中密友啊……
  淡月也有想知道的事,“常青他……怎么样?”
  淡月问得模糊,小关却也明白,叹息道,“自从小雨死后就是这样,变了个人似的,他是太过自责。还有就是”,她看了眼淡月,“一直担心你,才会跟我们来唐门……他心里,仍是放不下你吧……”
  说到自责,小关黯然,“当初,是我和朗星去求常青找小雨带路的……”
  “而你们都是为了救我。”淡月更凄然。
  我不杀伯仁。
  两个人都沉默。
  淡月叹息。
  除了叹息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一切伤痛,似乎只能交给时间去医治了……
  
  关于如何处置青青,是唐门和何家之间的纠葛,淡月等人自然没有置喙的余地。
  但是看着一切如常的唐大先生,淡月和小关心里还是不舒服。
  朗星他们终日与唐大先生商议大事,谈论武学,倒不觉有什么不妥。
  男人和女人终是不同吧。
  在女人眼里,青青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而在男人看来,青青只是个背叛的女人。
  唐蜜醒了,同时也发现自己的双腿再不能自由移动。
  将委屈和怒气向周围的人发泄过一遍之后,就想到了罪魁祸首。
  青青一定得死。
  这不仅仅是唐蜜一个人的要求,唐门上下都如此。
  如果这时候有人反对就犯了整个唐门的众怒。
  淡月一叹,看来青青是非死不可了。
  无论如何,青青害了那么多人是事实。
  即使同情,也不能说什么,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吧。
  罗衣突然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满面笑容的年轻姑娘,“阿竹来了。”
  唐大先生对那位姑娘态度恭敬。
  等唐大先生将唐门被下毒和青青背叛的事简单叙述一遍之后,那姑娘脸上的笑容不变,“不要杀她,留着以后还有用。”她的声音清脆悦耳,语气轻快,话里的意思却不容反驳。
  唐大先生答应了。
  淡月等人都很吃惊,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让唐大先生如此重视。
  她看起来年纪很轻,双颊嫣红, 目光闪亮如星,最耀眼的是一直挂在脸上的略带稚气的笑容,比阳光更灿烂,衬得五官反而不显重要了。
  接下来就是私下的介绍寒暄。
  唐大先生说到“流云山庄来的朋友”时,那姑娘眼睛一亮,走上前热情拉住淡月的手,“你就是‘神医’后人云淡月?我听过你的名字,早就想结识了!”
  自己有这么出名吗?淡月赧然,呐呐开口,“呃,姑娘……”
  “叫我阿竹吧”,她很快地说,“我的名字是叶竹,多念几次就成‘野猪’了”,她皱皱鼻子,模样俏皮,“所以就叫阿竹好了,大家都这么叫我的。”说着自己咯咯笑起来,乐不可支的样子像个娃娃。
  淡月觉得很喜欢这个热情开朗笑口常开的女孩子,看她开心大笑的样子,让别人也跟着心情愉快起来。
  “阿竹姑娘是……”比起她的名字,小关更感兴趣的是她的身份。
  “我是御前侍卫,和罗衣一样。”阿竹直截了当,毫不含糊。
  御前侍卫?还有罗衣?
  罗衣仍是肃然而立,不动声色。
  淡月暗暗惊叹,虽然看出罗衣不是唐门的人,但也一直以为她不过是唐大先生的手下罢了,没想到居然也另有身份,这些人原来一个个都不平常。不过,罗衣离开何家后的样子的确不像侍女就是了。
  但是女人也能做大内侍卫吗?
  小关点点头。
  好吧,淡月微笑,既然有女捕头当然也可以有女侍卫。
  而……唐大先生与御前侍卫?
  他们原本一直在猜测唐大先生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这么说来唐大先生既不支持太子,也不支持贤王,他押宝的对象是……皇上?
  “皇上命我暗中追查几位朝中大臣被刺的事”,阿竹对小关点点头,仍是满面清新的笑容,显然早已知道小关是追查此事的捕头,“所以我来找唐大先生回唐门主持正义。”
  她身处宫中,当然会比小关他们更早看出所谓江湖人物的刺杀,其实不过是太子和贤王在剪除对手的势力罢了。
  至于主持正义嘛,这就看你怎么说了。
  权位之争,胜了就是功臣,败了则为乱党。
  唐大先生无非是要为唐门找一个正确的对象押宝罢了。
  他选择了皇上。
  无论是太子还是贤王,终究不够名正言顺,如果当今皇上能证明他有能力做稳龙位,唐大先生自然会衡量轻重,毕竟又是利用又是嫁祸的,贤王显然更不可靠。
  至于那些龙体欠安的传言,几分真几分假,也只能是猜测,谁都说不清吧。
  唐大先生微微一笑,满含歉意,“原本已经答应云夫人决不牵扯到流云山庄的,可惜还是连累了各位。”
  是啊,知道的秘密越多,再想要置身事外就越难了。
  现在,惟有将问题彻底解决,大家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既然唐大先生决定要和盘托出,他们也就不客气了。
  小关先开口,“当初皇上派吴大人调查此事,现在……”她想知道郑海暗算自己是不是吴大人授意的,但是,阿竹会知道吗?
  阿竹含笑挑眉,“吴大人已经辞官回乡了。”
  辞官回乡?
  这表示他在这场宫廷斗争中没有捞到任何便宜?还是说他把两边势力都得罪了?
  没人关心。他在这场风暴里只是一个小角色罢了,无关大局,没有人会关心他的去向。
  只是这样一来,小关想要的真相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难道要追去问他是不是曾让人暗算过自己吗?
  小关苦笑。
  身边的朗星轻轻握一下她的手。
  这是告诉小关,如果她愿意,他可以陪她去要一个答案。
  小关想了想,笑了,摇头。
  背叛,曾是她心头深深的伤害,可是现在……
  生命中有些事可能永远也没有答案,有的是没办法解惑求缘,有的则是因为……不再认为那答案重要了。
  淡月接着问,“何家屡次到我们流云山庄偷袭,而后又强要联姻,与太子有关吗?他的目的是什么?”
  阿竹笑着拉拉罗衣的手,“我一直在查贤王,何家那边是罗衣负责的。”
  罗衣顺从答道,“何炎很谨慎,虽然我在何家这么久,但以一个丫鬟的身份,很难打听到何家的什么秘密。我只知道一开始他们是要阻止流云山庄的比武,后来就是要抓云姑娘,他们应该是不愿和流云山庄结怨,所以干脆联姻以控制云姑娘。云姑娘肯定是对他们的计划很重要,只是不知太子和何家到底有什么计划。”
  是啊,淡月扯扯唇角,也不知道自己对何炎来说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地方?
  然后,谢清风的问题是,“太子和贤王的储位之争为何会牵扯到在下和常青的江湖比武?”
  阿竹摇头,“我也一直想不通这一点,只知道这次比武似乎对贤王和太子都很重要,却不晓得他们究竟想从中得到什么。”
  他们问了三个问题,问了也等于没问,全都没有答案。
  最后是唐大先生问阿竹,“阿竹姑娘查到了什么线索?”
  “我说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追查贤王,发现他在做一件事”,阿竹第一次敛了笑容,目光忧虑,一字一顿地慢慢吐出,“他在偷偷征兵。”
  众人闻言都心惊。
  征兵这种事朝廷控制得很严格,一般将领没有权利未经允许私自征兵,尤其又是在这种太平盛世,贤王手握兵权,本来就该避嫌,他要秘密征兵,唯一的解释就是:要造反。
  大家终于明白了贤王的真正野心。
  贤王当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征兵,有心发难自然不能还未准备好就提前曝光。
  所以其实贤王既无心与唐门结盟,也不在意杀几个支持太子的朝中大臣。他挑起这一切争端的目的无非是为转移朝廷的视线,把注意力吸引到唐门和何家暗杀朝中大臣上,然后趁机秘密扩兵罢了。
  唐门也好,何家也好,包括太子,全都被他利用了。
  征兵扩军,干戈将起。
  兄弟争位,父子成仇,难道这一次真的要祸起萧墙,生灵涂炭了吗?
  众人都黯然心忧,实在不愿见到老百姓平稳的生活被争权夺位的战争打破。
  一直沉默的常青突然开口,“决不能轻易起战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
  悲天悯人,还是那个温柔的常青未变。
  淡月感到些许欣慰。
  阿竹第一次注意到他。
  一个俊美却苍白的年轻人,眼神忧郁,似有千般心事,万种愁绪,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心怀天下苍生。
  断玉刀常青,阿竹记住了这个名字,这个人。
  
24. 水落石出

  大家都在商量猜测,贤王会什么时候起兵,太子又有什么对策,皇上的龙位能不能做稳……
  但是谁也没想到,最先找上门来的,会是太后。
  阿竹接到密令,一大早就带着罗衣出门了。
  回来的时候,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阿竹手里拿着一样据说是“太后懿旨”的东西。
  “淡月”,她的眼睛不看其他人,“太后请你即刻进宫。”
  太后找上淡月,这可真是离奇。
  淡月是流云山庄的大小姐和“神医”后人。
  若是与流云山庄有关,决不会找淡月。
  那么一定就是为了她的后一个身份了。
  找“神医”后人的原因只有一个——治病救人。
  可是宫中那么多太医都治不了的病,淡月会有什么办法?
  朗星沉吟摇头,“若说治病,那些太医定不输你,可若论疗伤解毒,尤其是刀剑创伤和解江湖上各门派的独门毒药,他们绝比不过你。”
  话虽如此,可是贵为太后又怎么会受这些伤中这些毒的?
  唐大先生微微一笑,“虽然是太后请云姑娘入宫,但也不一定是为了救治太后本人吧?”说着看向阿竹。
  阿竹点头,“懿旨并未做说明,也没听说太后有恙。”
  “小姐”,小夏脸色发白,她被吓怕了,“可不可以不去啊?”
  太后传诏,怎么能不去?就算跑了淡月,也跑不了流云山庄。
  小关笑着起身,“大家一起走一趟吧,也有个照应。”
  这是自然,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有这个准备。
  阿竹微笑着拍拍小夏的肩,“别担心,太后为人宽厚识大体,何况又用了个‘请’字。”
  太后要人去见她,原本不必用这个字眼儿的。
  宽不宽厚不知道,但用词还算客气是真的,而且想来淡月也不会与太后有什么利益冲突,既然已经找上门来,也就只有走一趟了,否则岂不是要抗旨?
  
  一行人告别唐大先生。
  既然是急诏,一路上不敢耽搁。
  走了没多久,谢清风低声告诉淡月,“只怕这件事与何家有关。”
  “怎么知道?”淡月诧异。
  “我发现阿竹姑娘也带上了青青。”
  青青是何家的人,那么说是太后那里有人被何家人所伤,所以找淡月治疗?
  现在也只能做此推测了。
  可是为什么阿竹要瞒着他们?
  恐怕又是秘密。
  既然阿竹有心隐瞒,自然是问也没有用。
  何家有什么毒是太医也解不了的呢?淡月一路上自问。
  
  进了宫,罗衣去见皇上,阿竹把谢清风等人带到自己的住所。
  要进太后的寝宫,就只能带淡月一个人了。
  小关拿过小夏手里的药箱,“我陪你进去。”
  小夏张张嘴,终是没有反对。
  人已经到了这里,太后若真有心为难,武功再高也没用,不过有小关在,朗星他们多少心里塌实一点儿。
  淡月对朗星他们微笑点点头,如同对自己的病人那样,希望镇定自若的笑容能让他们安心。
  
  阿竹带着淡月和小关走了,朗星等人只能焦急等待。
  等了一整天,直到天黑下来,也不见淡月她们回来。
  连谢清风也坐不住了。
  正着急,却见阿竹带着小关回来了。
  两个人都面色凝重。
  小关满脸倦容,“正如我们先前猜的,病人不是太后。”她轻轻地说,“中毒的,是贤王。”
  朗星等人都一惊。
  阿竹微微皱眉,“是何家的毒。”
  朗星急问,“淡月呢?被留下解毒吗?”
  小关点点头,“太后不让她离开,一日解不了毒,一日就得待在太后寝宫里。”
  太后这是囚禁她?
  朗星皱眉,谢清风猛地站起身来,常青紧紧握拳。
  小关忙道,“大家也不要太过紧张,淡月说贤王虽然中毒已深,但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需要耽搁一些时日,叫我嘱咐你们千万别着急,不要意气用事。”
  谢清风突然盯住阿竹,“青青在哪里?”青青是何家的人,一定会对淡月解毒大有帮助。
  阿竹愣一下,然后微笑,“罗衣先带她去见皇上了,这会儿应该到太后寝宫了吧。”
  “皇上早知道贤王中毒的事?”朗星惊讶,怪不得阿竹要救下青青了。
  既然是何家的毒,害的又是贤王,那么派人下毒的一定就是太子了。
  皇上什么都知道,却根本不阻止。
  现在贤王的命危在旦夕,为了保命自然什么都得答应。
  皇上手里有青青,无论贤王也好,宠爱贤王的太后也好,都得听皇上的。
  可以想象皇上会向贤王要求什么——交出兵权。
  当然不交也无所谓,反正兵权对死人也没什么用。
  贤王没有别的选择。
  皇位固然重要,命没了,坐什么位也没用。
  至于太子到底是怎么对贤王下毒的,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倒是明白为什么何炎坚持要抓淡月了,他防的,就是太后会找淡月来替贤王解毒。
  连这一步都想到了,何炎不可谓不聪明,可惜还是被唐大先生破坏了计划。
  “那么……太子呢?”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
  阿竹扯扯唇角,“刺杀朝中大臣在先,毒杀皇子兄弟在后,这太子之位做不了几日了。”
  皇上手上有所有的证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太子和贤王你争我夺,视皇上于无物,机关算尽,却没想到最后都败在一直忽略的人手里。
  轻视对手,导致最后的失败。
  这一场历时多年的储位之争,一触即发的战乱危机,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简单解决了?
  阿竹悠然品茗。
  小关叹息,感觉犹在梦中,“恐怕也不简单吧。皇上应该也忍耐等待了很多年……”
  他们只看到了结果,中间勾心斗角,惊心动魄的宫廷斗争他们并无缘得见。为了这最后的胜利,不知多少人曾付出了脑力,劳力乃至生命的代价。
  但现在也不是伤感和叹息的时候,淡月还被关在太后的寝宫里,如果救不了贤王,太后要为难淡月,皇上决不会费心阻止吧。
  
  三天了。
  阿竹每天到太后寝宫去打探,找机会见淡月一面,然后带回淡月平安但贤王毒仍未解的消息。
  大家心里都明白,也都焦急,拖得越久就越凶险。
  第四天,阿竹才到太后寝宫门口,就见淡月拉着青青笑盈盈地往外走。
  阿竹忙迎上去,“毒解了。”
  淡月笑着点头,“多亏了青青。”
  青青神情呆滞,心不在焉。
  “青青”,淡月扯扯她的衣袖唤回她的注意力,“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青青木然摇头。
  “还记得唐门的人要杀你的事吗?”阿竹突然问。
  青青看她一眼,声音冰冷,“要我向你道谢吗?”
  阿竹微笑摇头,轻声道,“我与唐大先生不过是彼此合作的关系罢了,若他真有心要杀你,又岂是我一句话能拦得住的?”
  青青愕然。
  唐大先生是怎么想的,这世上恐怕没什么人能猜得透吧。
  青青为唐大先生奉献了自己的青春和感情。
  唐大先生还她一条命。
  到底是谁欠谁多一些,谁又该还给谁?
  青青低下头,唐大先生,再怎么倾心,永远也无法了解的人……
  
  见到淡月回来,大家又惊又喜。
  淡月笑着表示自己并没受任何委屈,“解了贤王的毒,太后问我要什么赏赐”,她说着看了谢清风和常青一眼,“我就说想知道为什么贤王要派人到流云山庄刺杀谢清风和常青,并且要保证决不再为难你们二人。”
  “那太后怎么说?”急切插嘴的是阿竹,她也很想知道这件事。
  淡月接着说,“结果太后叹口气说,放心吧,再没必要这么做了。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利用你们的比武将贤王手下驻守各处的主要将领集中,以准备起兵。所以在他们还没准备好之前不能让比武进行。于是贤王就散布消息,让太子相信比武对贤王很重要,太子和何家自然要阻止比武,所以何家人才会在客栈里偷袭你们。唐大先生一开始也只知道比武对贤王的阴谋很重要,所以到流云山庄打断比武,倒是帮了他的大忙。后来贤王又派刺客到流云山庄,他们不想杀你们,目的只在伤人,让你们在他希望的时间比武罢了。”
  小关皱眉,“我还是不明白,贤王要如何利用他们二人的比武?”
  阿竹已经明白了,“突然间那么多人带着武器走动,又都集中到一处,必然扎眼,而烈火剑与断玉刀的决战名动江湖,很多江湖人物都会赶往流云山庄看比武。贤王就是想利用这一点,让兵将化装成江湖人物走动,根本不会引人注目。”她打个寒战,“若是让他的计划成功,一场干戈恐怕是免不了的。”
  贤王的确聪明绝顶。
  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贤王的计划既已败露, 必然不会再关心比武的事。
  “这个赏赐要的,还真是不值得。”淡月说着笑着,突然闭上眼睛往后倒去。
  众人大惊。
  谢清风冲过去将将扶住她软倒的身体。
  朗星抓起她一只手腕搭上她的脉。
  所有人都看着他脸上渐渐露出不可思议然后是哭笑不得的表情,“她……睡着了。”
  小关愣一下,然后笑了,指尖轻轻戳戳淡月紧闭双眼下淡淡的青紫,“懒懒啊”,她低低的声音很温柔,“三天不睡觉,你一辈子也没做过这样的事吧……”
  
25. 大结局

  淡月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回流云山庄的路上了。
  大家都觉得待在宫中实在危险,于是干脆带着熟睡的淡月离开。
  最奇怪的是,连阿竹居然也跟来了。
  阿竹的笑容真挚,“淡月姐”,连称呼也变了,“青青的事,抱歉事先瞒着你,但是我也是不得已。”
  食君之禄,淡月明白,也可以体谅。
  “你现在这是……”
  “现在啊”,阿竹伸伸懒腰,笑得舒畅又得意,“阿竹要去闯荡江湖了,第一站就到流云山庄吧。”
  淡月瞪大眼看她。
  阿竹灿烂的笑容带着点儿自嘲,“我知道的秘密太多,在皇上身边是两厢别扭,当然得尽早离开。”
  让皇上觉得别扭的人,下场会怎样?
  伴君如伴虎,见好就收是阿竹的聪明吧。
  “那太子和贤王……”
  阿竹扯扯唇,“皇上想要废黜太子,反对的大臣占多数;想杀贤王,太后以死相挟,还要考虑到贤王在军中的旧部……太子和贤王这么多年的势力,根本不可能一夜拔除。”
  淡月愣了愣,随即释然,无论如何,与他们无关了。
  阿竹笑得讨喜,“淡月姐,我现在不是朝廷的人了,收留我几天吧。”
  淡月笑着点头。
  阿竹看似天真,无暇的笑容里颇有几分谈笑用兵的狡黠。
  是个真正聪慧的女孩子,虽然圆滑有心计,却并不惹人讨厌。
  淡月想到另一个不那么聪明的女子,“青青……她怎么样了?”
  阿竹也敛了笑容,“小关他们请她暂时到流云山庄住段日子,据说现在何家的人和唐门的人都在找她。”
  淡月叹息,同时得罪了两边的人,以后要怎么在江湖上生存?
  
  淡月想,这时看到何家的人半路拦截,不应该觉得惊讶吧。
  何炎现在摆出的,是一门之主的架势,面容严肃,态度谨慎,“本门叛逆青青触犯门规,请几位流云山庄的朋友将青青交出,以正家法。”
  何炎抬出门规家法来,别人自然没理由妨碍人家执行自己家里的规矩。
  淡月咳了咳,“青青吗?她并没有跟我们一路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淡月在装傻,大家都明白。
  何炎摇摇头,叹口气,看她的眼神满是怜悯,“淡月,你当我是傻子吗?”
  何炎当然不是傻子,他若没有把握,决不会莽撞找来要人。
  淡月不知要怎么接下去。
  何炎却突然甜甜笑了,仿佛忘了这个话题,开始玩儿另一个游戏,“月姐姐,我有礼物送你,接好哦。”
  礼物?
  他上次送的是中毒的病人。
  淡月下意识地后退。
  就见何炎一抬手,从他宽大的衣袖里轻飘飘滑出一样东西,朝淡月飞去。
  离淡月最近的谢清风和阿竹同时出剑,两道剑光闪过,点点粉红色的花瓣如雨落下。
  何炎抛出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一整枝绽放的桃花。
  中秋都过了,哪里来的桃花?
  何炎跳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月姐姐,你太让我伤心了,你以为我要杀你吗?”他的眼眶发红,好似要哭出来,委屈地剁脚,“你不喜欢我,我就要杀掉你?你真的当我是那么差劲的男人?”
  呃,这个……淡月在心里默认。
  他在做戏,淡月知道,可是他并没有真的伤害过她。
  不管何炎是个怎样的人,淡月叹息,至少他说喜欢她是真的,他并没有说谎。
  他是真的喜欢淡月,而且是很正常的那种喜欢,当然并非男女之情。
  就像是一般人喜欢一件漂亮的饰物,即使得不到,也不会想要故意损坏它。
  当然这对何炎来说并不容易,他应该从来不懂什么叫正常的喜欢吧。
  “我跟你们走”,青青突然从后面走出来,“淡月”,青青看向她的目光中有感激,“以前的事,我对不起你,谢谢你愿意原谅我,今后,你们不用管我了。”
  “青青……”她这一回去,还能活命吗?
  “不管怎样”,青青眼中有隐约的泪光闪动,“何家,到底是我的家……”
  人,总要回家的吧。
  何炎俏皮眨眼,用意味深长的口吻说“后会有期”。
  
  淡月他们也回到家了。
  顾嫣然一看到女儿,眼泪哗地流下来,云重山的眼睛也红了,只会说,“好,好……”
  淡月也掉泪,觉得自己仿佛离家有一辈子了……
  淡月和小关去看小雷。
  那孩子好像长高了些,脸色也较以前红润多了,只是仍不爱说话。
  淡月心疼地抚他的小脸儿,“小雷,以后就留在山庄里,做云姐姐家的孩子好不好?”
  小雷纯净的黑眼睛睁得大大的,“那……常哥哥呢?”
  常青吗?他要离开了吧。这个孩子,一直惦着他呢,“你常哥哥他……还有别的事要做……”淡月困难地说。
  “小雷”,小关也蹲下身,“常哥哥是个大男人,行走江湖很危险的,他没办法照顾你。”
  小雷抬起小小的下巴,“我不用常哥哥照顾,我也可以照顾他啊……”他抿抿嘴唇,“他一个人孤零零,多难过……”
  这个孩子,竟会如此贴心。
  连小关的眼眶也红了,一把抱住呆立的小雷,和淡月两个人,揽着他小小的身子,在他的小脸上,又是亲又是流泪……
  淡月心里酸楚翻搅。
  看到爱自己的人为了救自己死在面前,常青今生还能幸福吗?
  而当初如果常青为自己死在那只袖箭之下,自己还能幸福吗?
  这个问题淡月不敢去想……
  
  常青要走了,带着小雷。
  自从小雨死后,很多事情接踵而来,两个人好像就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了,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淡月”,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淡月不敢接触他带着痛楚的深情眼神。
  从什么时候起,连看他的眼睛都会觉得心疼?
  “我……和谢清风决定明日比武。”
  淡月抬起头,是啊,终于到这一天了,他们决定要做的事,都不会半途而废吧。
  “你……要保重。”明日也好,以后也好,都要保重……
  常青微笑了,他淡淡微笑的脸在淡月模糊的视线里与当初朗星榻上初相遇的那张真诚笑脸重合。
  以往种种,皆不可留。
  若教再相逢,应是多年后……
  能给你最真诚的祝福,天上的神啊,求你让他忘了我……
  
  谢清风和常青终于要比武决战了。
  淡月没有去看。
  谁输谁赢,她怎么会在乎呢?
  她在等待。
  多久了?淡月的脚站得有些麻了。
  抬头望太阳。
  阳光下,一袭白衣如雪。
  微笑,负手而立。
  轻呼,投怀送抱。
  笑容,眼泪,湿了幸福。

  (完)

番外篇一  为什么是谢清风?
  (关于为什么淡月爱上的是谢清风,从淡月的角度写,看看能不能说服你)
  
  为什么淡月会爱上谢清风,而不是更温柔的常青,更优秀的唐大先生?
  
  先看唐大先生。
  对唐大先生来说,淡月是个小女孩儿。
  而对淡月来说,唐大先生比她更好看,比她更能干,比她更有气势,比她……
  云淡月骨子里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毫不挣扎地让一个样样都比自己强那么多的人站在自己身旁?
  更何况她对他那么多才多艺还有点儿嫉妒。
  虽然嫉妒一个男人的才华也许是很多女人想象不到的事情。
  淡月喜欢与医药为伍,也愿意治病救人。
  但那不是她生命的全部。
  淡月从不关心自己是否高尚,是否正义,她不会把治病救人变成她的生活,她还要享受她的生活,所以她要偷得浮生“三日”闲。
  像唐大先生那样男人的生活,普通的女人都无法溶入吧。
  云淡月从来都自认是普通人。
  她很懒,有点孤芳自赏,还在唐大面前载过跟头,削过面子。
  她并不完美。
  她也不是那种可以为爱失去自我委曲求全的女人。
  所以最优秀不代表最适合。
  
  淡月对常青。
  同治病救人一样,爱情也不是淡月生命的全部。
  淡月是对自己很好的人,她要每天都生活得很轻松很开心,当然她不可能永远如愿,不过也没关系,她不会强求。
  对她来说,没有爱情或许是种遗憾,但决不是缺陷。
  她的生命可以非常充实。
  常青的内心太纤细,他的爱太重。
  拿整个生命全部生活来爱的爱情不适合她。
  对她那么懒的人来说,要背负另一个人的所有喜怒哀乐过一生未免太过沉重。
  所以最早遇到的人不一定就是最终会牵手一起走的人。
  
  在谢清风眼里,云淡月就只是云淡月。
  不是什么“神医”后人,也不是什么流云山庄的大小姐。
  只是个女人。
  他爱的女人。
  他没有想要她为他做什么,也不特意想要为她做什么。
  只是想和她在一起。
  就像那个初遇的阳光小镇,
  互相微笑,然后一起“回家”。
  他们的生命偶然重叠,然后互相交织。
  那就一起走吧!谁也不必为谁牺牲什么,谁也不必为谁成为什么。
  人生路上,结伴而行。
  云淡月和谢清风都是执着的人。
  一牵手,就是一辈子。
  
  人说命运是由性格决定的。
  对云淡月来说,不如说是由习性决定的。
  她的习性就是—懒。
  注意:是淡月的选择。既不是我的,也不是你的。(当然我是作者我说了算) :)
  也许根本无从选择
  动心就是动心,爱了就是爱了。
  
番外篇二  竹叶常青 (幸福的希望)
  
  “常青……是个怎样的人?”阿竹跟在淡月身后,看着她摆弄各种药材,笑着,难掩好奇。
  “常青啊,”淡月停下手,微笑,“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很温柔的人啊……阿竹慧黠闪动的眼底,满是笑意。
  
  “常青,常青,常青……”
  一连串念咒般的呼唤,声音清脆悦耳,笑容灿若骄阳,出自一个娇俏可人的少女。
  面前的年轻人,牵着一个男孩的手往前走,对身后的魔音置若罔闻。
  “小雷,小雷,小雷……”
  魔音转变了攻击的对象。
  小男孩显然没有那么好的定力,频频回头。
  回着回着,终于脚下一绊,颠了颠。
  年轻人停了下来,微微皱眉,叹息声几不可闻,“阿竹姑娘,你一直跟着我们,到底要做什么?”
  少女对小男孩眨眼,偷偷吐舌,“我啊,要闯荡江湖嘛,和你们正好做伴儿。”
  年轻人摇头,“我们不需要伴儿,阿竹姑娘不要再跟了。”声音轻柔,口气却坚定。
  少女好像没听到,弯下腰对小男孩微笑,“小雷,阿竹姐姐陪你一起好不好?”
  这个……小男孩困惑地皱起小小的眉头,神情和那个年轻人如出一辙。
  好不好有什么区别吗?她不是已经跟了一路了?
  少女径自点头,“好,我就知道小雷想和阿竹姐姐一起的”,说着,抬头笑对那个年轻人,语调轻快,“咱们走吧。”
  年轻人的声音冷下来,“我们并无意请姑娘同行”,他拉着小男孩转过身,“阿竹姑娘请自重。”
  请自重?这是他对人说过最重的话了吧。
  阿竹脸上的笑容不变,她的声音从后面悠悠传来,“我不是淡月姐,我心里没有别的人;我也不是小雨,我不会轻易死掉。”
  阿竹眯起眼,背对着自己的身子似乎微微僵了僵,然后牵起小雷的手,继续向前走。
  还是不行啊,看着他对自己转身的背影,这是第几次了?
  阿竹对自己讪笑摇头,然后,深吸气,扬起头,露出一个他看不到的美丽笑容。
  常青,常青,常青……她在心里呼唤。
  当初,满江湖到处找一个带着小男孩的年轻人,是一时冲动吧,可是,一路跟着他之后……
  前面的年轻人轻轻揽过身边的小男孩免得他被路人撞到,再悄悄扶一把旁边被人挤得歪倒的老人。
  他啊,阿竹对自己微笑,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呢……
  
  阿竹微笑着告别,“就送到这里吧。”
  小关轻轻地说,“他心里有个女子,现在仍不能忘情。”
  阿竹点头,仍是笑颜如花。
  淡月的声音也很轻,“还有个为他而死的女子,他也不会忘记。”
  阿竹再点头,“我可以等。”
  “如果……永远都等不到呢?”
  “一定可以”,阿竹习惯性地扬起头,笑容阳光般耀眼,“我知道,一定可以的……”
  是啊,相信对幸福的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