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20

风继续吹 (风又飘飘) 1-7

by 风又飘飘

第一章

这一天的天气有些妖异。我看着窗外,低低的乌云,压着天边一抹诡异紫色。阿杰也是在这样天气跟我道别。
知道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就是情人站在你的面前,用憧憬着未来的梦幻表情,毫无留恋的跟你告别。从此两个的人距离就已经划定,如果有特异功能,也许能看见咫尺即天涯的两颗心。
不,我并不是多愁善感的文艺女青年。我不爱阅读,上述道理,是我根据自己经历,整理而成。
这条陋巷巷里的年轻男人,都爱出去闯世界。离别场面几乎时时上演,简直看熟看惯。轮到我与阿杰,自然也是一般的桥段。他来找我,说他要出去闯世界。他挥手自兹去,我没有凄凄满别情。
谁会留恋?都恨不得早一刻离开。连我们这帮女人,也只把这里当成临时的歇脚所在。
一边对镜理花黄,我一边诧异:为什么又想起陈年旧事?你哪来的伤春悲秋权利。
这时阿燕的声音在楼下叫着:“阿秋,怎么还不出门?”
我一边匆匆描眉,一边应:“来啦,等我一下。”
我们三五个年轻女郎,时髦穿戴精容容妆,嘻嘻哈哈去上工。
上什么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例如眼前那名男人,一身西装,戴金边眼镜。阿燕自他身边走过,有意无意,飞过去一个媚眼。
那人大喜,简直色魂授与,以为有鸿鹄将至,色迷迷跟着转过身。
这时我从他身边施施然经过,正是他转身时候。两个人撞在一起,我先叫“哎哟”,然后飞他一个嗔恼的眼风。
转过街角我便开始如飞奔开。隔一会阿燕找来,我们在刚才事发的三个街口外,匆匆清点战利品,钞票取出来一人一卷,钱包连同没有用的证件金卡,一起扔进垃圾箱。
惯常的工作流程都是如此。有时我也单干,选择时间常常是上班高峰期的时段,在公车上。
不,我不对妇孺老弱下手,这一点点操守我还有。现在公车色狼很多,常常色迷迷借着人多就向女人靠过来,身体双手不安份的挨挨靠靠。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色狼色迷迷靠过来的时候,扒掉他们的钱包,再顺手一个耳光,或者施展女子防身术上的招式弓膝一踢,然后嘴里大骂两声“不要脸,死色狼”之类,跟着大义凛然下车去。通常这个时候色狼不是窘就是痛,哪里会清点他的随身财物。
小兰她们说我心理变态。“要在男人身上掏钱,哪用得着这样下手。”我明白她们又要建议我去坐台,她们说:“死相,还等阿杰做什么?”
我其实并没有等阿杰。我屡次解释,她们总不肯相信。
在她们的观念中,我没有等阿杰,就应该有亲密男友。没有亲密男友,就是在等阿杰。非此即彼,思路十分直接。
我很想说:“其实我是一个很深沉的人,不乱搅男女关系。”又怕她们笑话。其实我是惧怕男女关系。象小兰她们的男友,哪一个不是靠着她们坐台的钱吃喝玩乐。唯一的作用是在她们被客人欺负的时候出来虚张声势两分钟。这样的关系,何苦?难为她们还乐此不疲,我敬谢不敏。
揣上今天的所得我回家去。路上顺手买三只盒饭。还踏在楼梯上就听到妈妈在低声的咳。
门开着,屋里亮着灯。纵然这个家破败,可是灯光还是显得温暖。
我把饭盒放在桌子上,先探头进里屋去看。
妈妈倚在床上,听到声音,欣喜的看过来。“阿秋,回来了?”她问。
小月从屋子一角钻出来。“姐,你买了盒饭?”她问。
我对桌子那边努努嘴。
小月乖巧的捧起一个饭盒,端到妈妈床边去。
门口这时候又闪进来一个男人。“好香。”他夸张的深深吸口气。“三小姐今天让我们吃什么好的?”
我白他一眼。“没你份,自己走一边去。”连忙抢过两个盒饭,反手分一个给走出来的小月。
他好脾气的笑,走到里屋妈妈身边。“霜儿,今天觉得怎么样?”声音听上去诚意十足,深情款款。
我在外面咬咬嘴唇。看吧,为什么我对男女关系这样害怕?大部分原因,都是看多了里面两个人现身说法的表演。
果然我那病怏怏的母亲勉力撑起身子。“好多了。”她声音柔情缱绻。突然想起:“淞,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先吃我这份,我现在吃不下饭。”
我不知道一个女人蠢起来可以达到哪个地步。或者说,我不知道一个女人怎么会象花痴一样爱上一个男人后就觉得自己可以吸风饮露的过其神仙日子。纵然,这个人是我的母亲,我还是要说,她真是一个失败的女人。
而我,我也是一个失败的女儿。明明看了她这样十多年,我还是禁不住要生气。
里面已经有人香甜的开吃了。一边吃,一边含含糊糊的跟妈妈说着甜言蜜语。
我跟小月沉默的在外面吃饭。我从来已经把生气与吃饭分成两件不同的事来看。可是今天不知为什么,觉得特别堵心,硬硬的饭粒全堵在胃里,不舒服之至。
难道是天气作怪?最近老是要晴不雨的天气,烦闷死人。
我急急的扒两口饭。一会儿还是出去再买只盒饭。很无奈,可是总归是她生下我来。
这时候妈妈在唤我:“阿秋……阿秋……”我连忙放下饭盒走进去。
我进去了她又不敢望我,神情象个做错事的小孩。我在心里叹口气,知道熟悉的戏码即将上演。
果然妈妈的眼睛望着别处。她嗫嚅着说:“阿秋,你有没有两千块?”
我很忍耐的说:“妈,你看病、打针,还有家用,小月的学杂费,我全要考虑。我手边没有多余的钱。”
“可是……可是……”妈妈的眼睛恳求的向我望一眼,又惶惶然转开。“你淞叔说他手头很紧……你看……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挪一点?”
我红了眼睛,狠狠瞪一眼坐在床边,一派柔情绵绵牵着妈妈一只手的小白……不,老白脸。
“他难道没有他的路数?男人不拿家用回来已经很可耻,他好意思跟你要钱?”其实这话我已经重复过十万次,可是每一次重复,不可避免的,还是怒火中烧。
不单是对妈妈的情人,对妈妈,我同样生气。
说起来她是个美女,不可多得的。我的一张脸就得自她的遗传,为我带来极高回头率,让我在工作起来事半功倍。为着这个,我也不能不感激她。
可是她比我还蠢。我最多就是不肯利用男人,不肯搅上男女关系。而她,白白美了这么多年。爱慕者,有;情人,不断。可是她从来不懂得挑选。
永远是小白脸在我们家登堂入室。到她渐渐年长,换成了中白脸与老白脸。据说每个都会说绵绵情话,知情识趣。可是奇突的,大都没有什么谋生能力,要靠着她吃饭。
而她……真可悲。出身在贫民窟,她却是一个为情而生的女人。每一度恋爱她都似水般融化,对情人柔情绵绵对待。
年轻的时候她做舞小姐,艳压群芳。花钱如流水,对情人恨不得掏心剖肝。
后来有了我们姐妹几个,她的状况大不如前。身边的情人换了又换,她的积蓄一点一点流失不见。
她对每一度情人都体贴关注,柔情似水。每个情人从她手里骗去不少钱财。
她关注的眼光从来只有在情人不在眼前时才投注在我们身上。真悲哀,现在,她又在为情人抽抽噎噎。
“阿秋,不如你先挪一点给你淞叔……大不了,这个月我不打针浪费钱。”她说,一脸的哀求神态。
她在女儿面前从来没有尊严。她自己不要尊严。她没有女儿应该尊重她的自觉,尽情在女儿面前展示她的情愁片片,直接把女儿当作姐妹淘一般对待。
我没有作声。而她,开始嘤嘤哭泣。彷徨,渴求,委屈……全在哭声中展现。
哭不两声,马上剧烈咳喘起来。一声一声似催命符。我悻悻然掏出衣袋里今天的收获,数出一小叠,扔到老白脸面前。
他马上拾起来,快速点数。“怎么只有一千五?”
“有都不错了。”我抢白他。这个死皮条客,就算现在市面上不景气,谁相信他会活不下去?
认识妈妈以前他不是活得好好的。总不成一认识妈妈他立刻丧失谋生能力?
他馅媚的笑,点头哈腰的。“三小姐再给点吧……实在是等着急用……”
“阿秋……”妈妈刚刚从那场剧咳里缓了过来,气若游丝的叫着我。
我不耐烦的再数出三百。“再多就没有了。”
他接过去,装进衣袋里,笑嘻嘻站起来,显然是准备离去。
我先走到外面客厅等着他,听他在里屋跟妈妈絮絮话别。虽然说得情意绵绵可是过程非常短暂,我估计我那不争气的妈妈还在屋里为分别伤怀,他就已经走了出来。
我对他招手,引到他房间里妈妈看不到的死角,才一手抓住他的衣襟。
他眼珠子乱转,就要叫出声。我压低声音,一字字的说:“闭——嘴——”
我的表情森冷。声音也森冷。他马上闭住嘴。
总的来说,这是一个很会看人脸色的中年男人。
我压低声音狠狠的说:“来骗了吃骗了钱就想开溜?你就算要当牛郎,也得拿出点职业道德。”
“咳……”他干咳,也学着我压低声音,“三小姐,怎么这么说呢……”
“少废话。”我打断他,“收了钱就好好服侍我妈,别想中途溜号。不然马上立借据,还有以前借我的,我都有记帐,一起立了,利息比照银行利息。”
他一张脸青了又白。“我今晚真的有事……”
我斜睨他,觉得我的话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迸出来的。“好,我再让一步。过往的款子我就不追究了。刚才的钱拿出来,你就可以走人。”
他马上软化。“好好好,三小姐的吩咐,我怎么敢不听?我这就去陪霜儿。本来刚才有事不得不走,我就依依不舍。”
他简直把肉麻当有趣。我放开手,他一溜烟就跑回屋里。
我听到妈妈惊喜的声音:“淞,怎么又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舍不得你吗?我想着你孤孤单单在家里太冷清,什么事我也要暂时押后,陪你第一……”恶心的表白响起。我与小月交换一个作呕眼神。偏妈妈就吃他那一套,这么低级的招数也让她服服帖帖。
“真的?淞,你真好……”我听到她高兴的声音。接下的语声有点模糊,咿咿唔唔的,我猜他们正在热吻。
不能怪我们这为人子女的太不懂得回避。住的地方浅窄,我们可以避到哪里去?况且我这妈妈没有什么自制力,随时随地顺着情人的需索表演亲热情景。别说亲吻拥抱,就是更为火爆热辣的情节,我也撞见过几次。
所以你说,看多了这些东西,你叫我对男女关系,如何产生信心?
看看时间不早,我把剩下的钱交到小月手里,叫她好好收好,一会出去买个盒饭回来,剩下的钱置点内衣裤,不要让白眼狼骗了去。
小月红了眼睛。“姐,我现在用不着,我还有衣服穿。”她只留下一张钞票,剩下的又递了回来。
我抚了抚她的头。“拿去吧。你正在发育,需要置点贴身衣服。”这点钱是无论如何要替小月预备的。青春期少女,发育了而没有合适内衣是很尴尬的事情。虽然同母异父,我们姐妹俩一向亲近。
视若无睹的走进里屋,果然一对男女正亲密相拥在一起。我目不斜视走过去,拉开衣柜,捡一身较为朴素衣服出来。
在浴室里换上。浴室太窄,一伸手就打上墙壁。我换好衣服洗把脸,从镜子里看出去,就是一副清纯样子。
其实不必换衣服也可以。现在的良家妇女,许多打扮得比我们这号不良少女……哦,不,不良青年女子,还要象不良少女。不过我对我即将去做的事有天然尊重感,还是换上衣服显得规规矩矩。
刷两下头发,我拿起书装在包包里出门去。小月与我一起出门。她去替妈妈买盒饭。
我们在巷口分手,我转上大街。
真奇怪,一走出那几条陋巷世界马上由黑白转成彩色,大街上四处霓虹灯,流光溢彩。两个截然不同世界之间居然只隔着这样短短距离。而我,游走在这两个世界中,身份一再变幻。
目前我的身份是夜校生。抱着书本我走进简陋校园。
我的生命中大部分东西都是简陋的。
走进教室照例冷冷清清几个人。教金融的杨老师走过来。“叶小秋,你来啦?”
我淡淡跟他打个招呼,坐到座位上面去。
他怏怏的走上讲台,开始讲课。讲得很用力,鼻尖渗出汗水,灯光投下亮晶晶一片。
我奋笔疾书记笔记。不知为什么,我对功课有着浓厚兴趣。从小因为出身环境,受过的白眼不谓不少,可是每一次老师宣布成绩时,每个同学投向我的羡慕眼光都很真诚。
妈妈说:“这是遗传。你的爸爸,也是一名才子。”言下无限唏嘘。
我翻翻白眼。才子又怎么样?才子不一样充当小白脸,并且始乱终弃。我不要有他的遗传。不过,我妈那种多情性格若是遗传给我,我也受不了。还好,除开长相,我自认没有哪点与我那对父母有相似之处。
当然话不可以说得太满。毕竟我对父亲没有印象,唯一的印象由数张已经发黄的相片中获得。我不敢保证我没有继承到他任何东西,不过,我所唾弃的特质没有遗传给我,这样就行。
中学辍学是我最痛心的一件事情。从此没有机会再神气的走上讲台,领取考了满分的卷子。可是那个时候我那对双胞胎姐姐分别有了归宿,要去跟男人另闯一片天地。而妈妈,病倒在床。她再一次失恋了,在家里痛不欲生。
那个时候小月才只十岁。怎么办?只好辍学,谁让我是她生的?忙着学习谋生技巧来撑起这头家,一晃匆匆数年。
原本,是没有再做学生的打算了。是小月跟我说起的:“姐,听说你这样的情况可以上夜校的。”
我那时正手持一本簿子算帐,不耐烦的说:“去去去,小月,复习功课,现在别来烦我。”
小月委屈的退开。到我算完帐,她还坐在旁边看着我。
我觉得自己态度不好,有些歉意,拍拍身边的座位:“小月,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小月挨了过来。“三姐,我觉得你可以去读夜校,你当年成绩那么好。”
我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咯噔的响了一下。这些年跟着阿燕她们混,整个人变得粗糙麻木。对于我异样的心情,我不愿多想,挥挥手:“好啦,好啦,你三姐不用文凭,不也混得挺好?你照样有饭吃,有衣穿。”
“不一样。”小月的脸涨得通红。“要不是为了我,你就不会放弃学业回来持家……是我拖累了姐姐……”说到后来,语音里带着呜咽。
小月只有在说很重要事情的时候,才会叫我姐姐。我看到她情绪面临失控,马上全面投降:“好,我去,别哭了。”
我最大的弱点,是不能忍受有人在我面前哭。现在连小月也知道怎么对付我了,我在心里苦笑,连比我小六岁的妹妹,也可以把我吃得死死的。
不,这样说小月的动机未免有些诛心。她是真心实意为我好,想让我的辍学经历有一个好的补偿。于是我重新拾回书本。
随后发现小月的建议真正不错。当沉浸在解决课业问题之中时,有效的让我宁神。近年来我爱失眠的毛病居然慢慢好转。
于是就这样坚持了下来,至今快两年了。授业的老师们对我几乎惊为天人,他们说,夜校里从来没有这么刻苦勤奋的女学生。其实,我只是在全心汲收知识的过程中,让情绪可以停顿下来,不用去想烦心的事情。
一旦功课结束,烦心的事就接踵而至。一下课我便收拾课本准备走,杨老师走过来叫住我:“叶小秋,我送你?”
自打三个月前他开始教我们这门课,他就开始表示要送我。他每次用相同语句开场,我每次用相同语句结束:“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可是这次杨老师积累了比较多的勇气。他追上来:“可是,我好几次看到你出去,都是一个人走的啊?”
那是因为我要替你留面子,不好明白拒绝。我在心里叹气,脚步却走得更快一些。“杨老师,真的不敢劳驾,我想老师送学生,也并不合适。”
拒绝得够明白了吧?可是他说:“我们的年纪相差不过六岁,走出学校,我们就不再是师生。”
我疑惑的看看天又看看他。漆黑的天,气压很低。这两天天气不对劲,连带的每个人都不对劲起来。
他以为我有别的想法,马上鼓舞了起来:“天色不好,是吧?不要紧,我带了伞。这样的天气,最容易下暴雨。”
“不用,我搭计程车。”我还是面无表情。并且,我急急的向外面走去。
其实有个方法可以很好的吓退这名痴心人。只须带他到我住的地方看一看,保证吓得他知难而退。
要男人为你牺牲,根本上说,很难。我妈就是最坏的个案。只要杨老师一看我们住陋巷,且有病母弱妹要靠我拿出医药费生活费学杂费,还要随时准备打发病母那伸手牌情人……况且这个女人的母亲还很不守妇道……我猜,他会吓得转头就走,落荒而去。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要拒绝不受欢迎的追求者,就只有展示自己一切烂伤疤来让男人体面的自动引退这一种方式?我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点傲气一直阻止我采用这种方式。只有把他们的追求意思连消带打,一股脑的闪避挪腾。
我不想恋爱,不想有归宿。对于我的将来,我比较悲观。
要么就是象小兰她们那样找个男朋友,在外面打打杀杀,充大男人,一转头又对女人做伸手牌,偶尔也许会扔回点钱。这样的生活,没有兴趣。
至于另一种选择,找个巷子之外的人,如刚才那位,他的父母家人社交圈子想必都对我们这样的人戴着有色眼镜。能争取到家庭同意组成小家庭已经需要经过一番家庭革命了,然后嫁过去,无非是当男方家里一条牛,最好的待遇就是你在家里当欧巴桑,等老公回家递上拖鞋笑脸相迎;运气差一些,只怕就要白天出外挣工资,晚上回来服侍男人。没趣。
这样把什么事情都看透看淡是不行的。阿燕有时这样说我。我苦笑。我何尝想看得这样透彻,还不是怪身边太多活生生例子。
其实我这样的生活状态是很痛苦的,上不沾边,下不着地。一边匆匆的在路上走,我一边自嘲的想着。我既不肯象阿燕她们那样按巷子里的通常生活方式那样生活,可是又挣脱不出这个圈子,真是苦恼之至。
其实如果有合适的人,谈场恋爱也不错。关键是我的身边,总遇不上稍稍正常一点的人……
想心事归想心事,我的一双眼还是不忘四下观察动静。这是很长时间来的习惯,改不了。在什么样的环境里生活,大抵就由这些小习惯在你身上打出烙印。读再多书也没有用,暗巷里生存的人,总活不出洒脱坦然的风范。
眼前突然一亮。前方五米处,有一个男子,一身黑色风衣,还戴着帽子,帽沿压得低低的。我加快脚步从他身边走过,借着路边的灯光眼睛快速一溜,嗯,这个男人穿的衣服剪裁合体,做工不错,应该是头肥羊吧。
想到家里嗷嗷待哺的两张……不,三张嘴,我当即下了决定。
这样行色匆匆并且想掩饰相貌的男人,据我分析,不是赶着去偷情,就是要去做什么不法交易。我快速的走到前面街角,然后站住,象想起什么似的拍拍头,转身往来的方向奔去。
计算得十分精确,我直直的撞到了这个人怀里。借着身体的短暂接触,我已经触到这个人衣服里一块硬硬的东西。我假装吃惊,手抵上这个人的身子,这是一个人想拉开与另一个人距离会做的条件反射动作。
手,轻轻的向目标探了过去。
我不是自吹自擂,我自从练成出道以来,对目标探囊取物,百不一失。固然我手法巧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我总找男人下手,而对于男人,我的相貌具有吸引事主注意的上好功能。
可是这一次……
我的手刚刚触到目标,手腕上马上一紧。我的猎物居然有绝佳的身手与反应。
我的那只手给抓在他的手掌里,如同套了一个铁箍子。
我心里一惊。有这样的身手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普通人物。难道今天,我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他缓缓对我转过脸。我心里漏跳一拍。那是一张太过俊朗的脸,双目如星,向我看了过来。
我不是没有见过俊俏男子的人。可是看着面前的男人,我突然觉得口干,忍不住舔一舔嘴唇。
并不见得是看到他失了心。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现在的样子一定很蠢。我从来没有在哪个人面前露出这样的傻样子。于是他微笑了,象清风拂过大地。
我喜欢他笑起来似弯月的眼睛,与唇角和煦笑意。纯欣赏角度。他笑起来看上去有十足亲和力。
他看上去十分无害,完全看不出有好勇斗狠的样子。我几乎要认为他刚才绝佳的反应与身手都只是凑巧而已。我试着抽动我的右手,它还在这个男人的掌握里。
他懒洋洋的问:“小姐,握痛了你?”
我索性跟他装糊涂。我说:“是啊,你抓着我的手干什么?”
他握在我的手腕上的手再紧一紧。一股骨头欲裂的疼痛马上传遍我的全身。他脸上仍然带着微笑。可怕的是,看上去他笑容居然十分真诚。他说:“我正想问,小姐是什么来历?”
我要咬一咬下唇镇定自己,才可以用比较正常的声音说下去:“我是什么来历关你什么事?你再这样子,我要叫非礼了。”
他诚恳的笑容象刻在脸上生了根。任谁看了也不会认为他是个具有威胁性的男人。可是我那只手上的铁箍还在持续的紧下去。一丝丝的疼痛感觉正在被压榨出来。其实他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他说:“你的来历不关我事?那你怎么会知道我身上带有那件东西?”说话的声音完全不配脸上的表情,冰冷。
我紧张得背心发冷。看来是卷进了一场风波。看他掩饰行迹的装扮,再看他的俐落身手,加上他刚才所说的话……也许我可以推想,他以为我想自他身上,取走某样东西。
而那件东西,一定对他非常重要。所以,他才会这么警觉,把我这小贼当成大贼处理。不过……如果刚才触到的硬硬东西不是皮夹而是他所说的“那件东西”的话,那么如果他不警觉,也许我已经从他身上取去。
我咽一口唾液,嗫嚅的说:“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看到他的手再准备发力,连忙补充说:“我只是看到你穿着不俗,以为你是个肥羊,想顺手摸走你的钱包而已。”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搭上了我的身子。然后,拉近距离,我看似亲密的给圈在他的怀里。他轻声的低语,带一点暖的气息拂在我的脸上,可是声音却没有温度:“他给了你什么样的代价?不肯说?你们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踪的?”
他的手把我圈得越来越近,手指轻轻的抚上我的后颈,看似亲密。我却全身发冷,他的手放的部位很标准,我知道这种手法,只需把脖子给我一扭,马上就可以干净利落的要了我的命。
我急促的说:“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他是谁,我也不知道你身上带着什么东西……”那个东西正抵在我胸前,硬硬的。我与他的身子正亲密贴合在一起,想逃生也无门。“我只是只是一个普通扒手,想做一票而已。我就住在旧城那边,真的,我没有骗你。”
他没有动作,眼睛探询的投向我。我紧张得不能呼吸。生死就在这一线之间,我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很急促,一声声。
搁在我脖子上的一只手移开去。我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放开我,手直接伸进我背的包里,书本,学生证,一样样拿出来检查。
我站在旁边,不敢吭声。
不是没有动逃走的念头。可是这个男人有这样灵活的身手,我怕逃不出两步,又让他抓在手里。现在街头还有几个人,可是真有起事来,他一说我是扒手,只怕没人愿意帮我。
他检查完书本证件,放回我的包里,脸上露出嘲弄笑意。“也许这是你早就伪造好的身份证明……不过,无所谓,我放过你。你去跟他说一声,叫他别再枉费心机。”
我刚要开口,突然眼前一花,他的一双手已经向我挥了过来。
我吓一跳,慌慌张张想要避开。可是哪里避得开,一早说过,他的身手异常灵活,肩上一痛,我的胳膊已经让他拧在手中。
“真的不会搏击?”他低语。“他就派你这样的人出马?这种身手,难不成是想用美人计?”他的眼光向我无礼扫视。
我不知道现在应该表示惊恼还是表示害怕。我只是机械的重复:“我只是个扒手,仅此而已。”
下一刻他已放开我。“回去跟你主人说,叫他别再来烦我。”他大踏步走开,一转眼已经转过街角。
我顾不得安抚身体的痛处,先擦一把额头上的汗。天气有些闷热,空气似乎停止流动。是这样的天气让人心浮气燥丧失判断力吧?我不该去招惹他……而他,固执的把我假想成他的对手派来的人马,同样判断失误。

第二章

跟之前的男人纠缠不过数分钟,可是好象摄去了我的全部精力。他一走我便手脚不自禁的发抖,在街心花园的石凳上坐了许久。
我从来没有失手过。教我扒窃的陈叔曾经说,我的资质非常好,所以他寄望我也许会永不失手。原来失手的感觉这么可怕。信心、勇气、灵活度,在失手以后全部会打折扣。
不知道坐了多久我才慢慢回复过来,僵硬的手与脚渐渐可以重新运用自如。我站起身。街上的行人已寥落。
我又回到暗巷里。每个人总要有一个归处。
时间已晚。这个时候暗巷应该是热闹的时候。夜色里正好一个个不能见容于白天的故事一一上演,我们都在这些故事里串场,我们是属于黑暗的人物。
可是今天,长长的暗巷冷冷清清。连楼脚的小面摊也没有摆出来。平时嚣张来去的少年仔都没有在巷子里出现。而空气里,飘着有异于平时的味道……是淡淡的血腥味,在此这前,又有一场拼斗在巷子里上演。
这种情形每月要发生三五次。看来这次的斗殴结束时间不长,不然巷子边做小生意的摊子已经重新摆了出来。
我小心的靠着墙边走。在黑暗的阴影里,走到我的归处。
一行行拾级而上。住的是三层楼高的旧房子,我们住在三楼。私人搭建的房子当然说不上考究,电线牵得密密麻麻,可是路灯偏偏没有装一个。
不需要小手电。我已经在这高一级低一级的楼梯上来去自如。熟门熟路摸到家门口,我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全身突然觉得冰冷,那是我的灵异直觉。跟着腰上抵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全身马上变得僵硬。
黑暗中我感觉到另一具身体的接近,深黯的空间里我只看得到一个更为深黯的人影。他身上散发出的体温我都感觉到,他与我迅速贴近。
我闻到了淡淡血腥味。
他说:“开门,让我进去。”声音低沉。
如果不是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我还可以说,他的声音很好听。
我估计他受了点伤。也许就是刚才我未能目睹的那场斗殴中的牺牲品。可是他的弟兄们为什么不照料他?让他孤魂似的躲到这里来。
吸一口气,我尽量平静的告诉他:“屋子里,起码还有两个人。地方窄浅,除非你把我们一起都杀了,否则你就算进去,打地铺也不够地方睡。”
他不语。我则在猜测他的手枪有没有装消音器。静静的楼道里我清晰听到自己的心狂跳的声音。今天诸事不顺,一次次在生与死的边缘打滚。
想了想我提议:“跟你一起的弟兄在哪里?要不我替你去报个信,让他们来接你。”总不能两个人就杵在这里站一夜。我更怕小月听到动静会出来开门。
也许我态度端正,他的口气也软了一些:“不,我就想找个临时栖身的地方,不必通知什么人。”
我再次无语。想了一想……“楼顶有一个杂物间,很乱,不过可以暂时栖身。”
不是我一心想帮他。我无意在这些帮派中间淌浑水。可是眼前的情形是浑水找上了我,如果我不能替他提供栖身之地,我怕他恼了起来,一枪崩开门,进去见人便击杀于枪底。
硬邦邦的东西在我的腰上再点了点。“带我上去。”他低声的命令。
我转过身,扶着墙壁走上通往楼顶的楼梯。楼道口有一扇铁门,我打开门,走上楼顶去。
小杂物间就在左边。同样一道铁锁,我再打开门。
身后的人很机敏,一个闪身闪进去,顺手还推我一把,我踉跄的往前跌。肩膀撞上墙,我把痛呼扼杀于口里,借着墙壁依靠轻轻站定身子。
“可不可以开灯?”我轻声问。总要有点光线照着,才可以确定这个地方是否可以栖身。
他问:“灯光会不会被外面的人看到?”
我想一想:“只有一个小小通气窗,可以拿东西遮住它。”
他说:“好,你去遮住它。”
我没有抱怨的余地。凭着记忆,我找到放在墙边的一贴旧门板,把它搬往那个方向去。
他关上门,然后,命令我开灯。
我忽然觉得不妥,这个人急着掩饰行迹,要是看到了他的脸,难保他走前不会杀我灭口。
我说:“开关就在门边,你自己开吧。我可以离开了吗?我想,你也不想我看到你的脸。”
黑暗中他轻笑一声:“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置身事外?开灯吧。”
无奈,我摸索着打开开关。其实灯泡光线微弱,可是在黑暗的地方呆了这么久,一下子接触到光线还是不习惯,我眯起眼。
他比我先一步适应光线的变化。等我张开眼,他已经目光炯炯的对我打量。
我也望过去。
他一身普通的T恤仔裤,统统深黑色。T恤紧贴着身子,T恤下面的肌肉紧张结实。我第一个联想便是黑夜中捕猎的猎豹,精力无穷,随时会向猎物扑去。如何惹上这样的人?真让我心惊。
偷眼看去,他肤色微黑,短短寸头,脸上轮廓分明。他有很浓密秀挺的眉,眼睛微微眯起。可纵然这样,他的眼神仍显得十分锐利。在他的眼神扫视下我感觉无所遁形。
可是他的嘴角,真诧异,在这种狼狈紧张关头,仍然噙着一丝漫不经心笑意。我一下子被迷惑,这个人不见得十分俊美,可真有一种浪子气质,引人探寻。
恍惚一下我的大脑才开始有效运作。我直觉的认为他不应该是江湖小混混身份,他的眼晴里暗藏凌人气势。
那么,我无意中卷进的是非会更大。我在心里哀鸣。
不过眼前,他没有对我不利的想法。我看到他眼里的赞赏神色,那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光。
我抿起嘴,不作声。
他找一个地方坐下,那只我一直近距离接触却始终没能目睹的枪,早不知收到了哪里去。
他说:“你很镇定。”
我苦笑:“要是我敢尖叫出声,你只怕马上一掌把我敲昏。”
他眼睛里露出满意神色。“你很识时务。希望……你能继续保持这种好的特质。”
我不语。从来就知道男人与女人无法在体力上抗衡。遇上这样的情况,只有合作,才有一线生机。我没有白在暗巷里生活那么多年,生存的法则,我很清楚。
他说:“你家里有酒精绷带没有?”
如果我说家里没有,只怕他也会叫我到外面去给他弄了来。我无奈回答:“有。”
他命令我:“去拿上来。还有,有吃的也弄一点上来。”
我默默点头。他的眼里突然露出凶狠神色:“只要五分钟你不上来,我就下去,见谁杀谁。你别想出去通风报信出卖我。”
“我不会。”我说。
真的不会,我怎么知道他的对头是谁?再说,他看上去不象小人物,我叫了人来对付他,除非把他当场杀死。否则他一天不死,我和我的家人一天就不能放心的活着。
况且,只要他不杀我,我何必置他于死地?这种事,遇着了,只好顺势去做。要想撇开麻烦,不可能。
他观察了我的脸色,觉得满意,说:“你下去吧,快点回来。我只给你五分钟。”
我打开门闪出去。不用五分钟,我已经带着医药箱上来。
至于吃的……我歉然的对他说:“家里没有吃的,要不我替你下碗面?”
他自顾自的撕开裤管,右腿上触目惊心的长长一道刀口。拿起酒精他就往上面淋去,我看得背心一阵发麻。
药箱里有一大瓶云南白药。他拿起就往伤口上洒。还好伤口处的血已经渐渐凝起,没有鲜血横流。
“过来帮我包扎。”他命令我。我老实的走过去,蹲下身,替他用绷带把伤口扎起。
我猜他原本痛得呲牙咧嘴,可是我一抬头,他马上把正在扭曲的一张脸变回平常神色。“你下去给我弄点吃的。”他依然理所当然的命令着,“别耍什么花样,一看到不对劲,你别以为你能逃得掉。”
我还是答应一声,下楼去。妈妈早就睡了。老白脸最终还是走了。小月挨在妈妈身边睡得正香。她明天一早还要上学去。
我们家没有等女儿回家的习惯。不只我,上面的两个姐姐也常有夜不归宿记录。我想他们没看到我回来,以为我今天晚上不回家了。
到厨房里打开火,我开始煮面。有限的作料只有那么几种,我尽其所能的要变一碗香喷喷的面出来。
想了想还是在碗柜里找了两个鸡蛋,煎成荷包蛋给他覆在面上。虽然不愿意,可是我已经被迫的帮助了这个人。而帮人,就要帮得让人感激。
在现有的条件下,尽可能多的帮他一些,也可以最大限度降低他对我的戒备之意。我很怕遭到满门灭口的命运,所以,要从现在起就收买他的心。
秋风黑脸的帮人,不如不帮,被帮的人肯定不会记取你的好处,毫无疑问。
阿杰以前就说过这个道理。
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端着面碗出门去。一边还小心的把家门锁好。万一他吃饱了有了精神杀下来怎么办?这也是要防着的。
还没走到小屋门口,他已经警惕的拉开门。我很自觉,快走两步,端着面进了屋子。
他掩上门坐下。我默默的把面递过去。
他看到面上覆着的两个蛋,怔住,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可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默默接过来。我看到他脸上线条变得柔和一些,明白我的收买人心起到初步功效,默默的找个地方坐下。
他大口大口的吃面,极香甜。
隐隐的听到闷闷的雷声。要下雨了。不奇怪,今天一早就是那样怪异的天气。
转眼间他已经把面条吃完,风卷残云般。我忽然觉得他可怜,放柔脸上神情,问他:“要不要再去替你做一碗?”
有一度阿杰也是这样,打打杀杀之后晚上精疲力尽来敲我家的门,让我弄碗宵夜吃。这个时候阿杰的身影与面前这人完全重叠,我不再觉得他有杀伤力。
他抬起头望着我,嘴角那丝笑意再度展露。“不必了,够了。”
停一停他又说:“你的手艺不错。”
看到他的态度缓和,我也没有先前那样紧张。“哪里,只怕是你饿了。要是不饿,只怕刚吃一口,马上就吐出来。”
他脸上笑意加深。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笑脸带着些魅惑神态。我觉得他如果经常把这样笑容挂在嘴边,十足有当情场浪子的资格。“你不怕我?”他问,一边把手头的面碗搁在一边。
我老老实实的说:“怕呀,怎么不怕。可是我要先满足了你的要求,好让你不对我下手,所以顾不上表现出害怕的样子。”
他的眼睛亮闪闪,凝注在我的脸上。“你是演技太出色,还是你真是一个难得的聪明女子?”他缓缓的说,一字一字咬得很慢。
我无端的心头发毛。“什么演技?”我说,“我只是这暗巷里生活的普通女子。”
他招手让我过去。“你要留在这里。”他说,“我不能放你走,不能冒这个险。”
我其实早料到他会这样做,可是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说:“这里?怎么睡人?”
他拉我近他的身,本来半坐的姿势顺势改为半躺。他说:“我抱着你睡好了。”平淡得仿佛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眼睛却亮晶晶,我猜他颇为喜欢这个把我抱在怀里的主意。
可是我害怕这样密切的接触。太危险了,面前的男人一看就是个情场浪子。
我把手向后缩一下。“我不会逃走,你放心。”我说,“我们一家人全在这里,你是男人,受了伤也比我孔武有力。我不会做没有用的举动。如果要逃,之前我下去拿东西时已经可以逃走。”
他大力一拉,我踉跄跌入他的怀里。“我只是想让你睡得舒服一些。”他带笑的说,两只手环上我的腰。
我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的震动,他说话的呼吸在我耳边轻轻拂动。很久没有让男人拥在怀中,这种感觉真陌生,我把手抵上他的胸,想要撑起身子。
刚刚与他拉开距离,他就瞪我一眼,环在我腰上的手一用力,我再度跌入他怀里。“放心,我还没有这么好色,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抱着你,是为了我睡着的时候,你也不能逃走。”
理由这么冠冕堂皇,我再说什么也没有用。我只好认命的说:“那么是不是要关掉灯?”
他的手长,仍然躺在原地,一只手伸长了便够到了灯绳。结果我发现关了灯气氛更显得暧昧,黑暗之中他的呼吸重合着我的呼吸。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沙沙的雨声。
我哭笑不得的躺在一个陌生男子怀里,闻着他身上揉和着血腥味和汗味的气息。
他两只手紧紧把我环在他的怀里。引人遐思。
心跳变得急促。没有办法,虽然我平时可以扮冷漠扮孤清,可是蓦然让男人拥在怀里,那又是另一回事。
如果经常给拥在男人怀里也许我的反应会较为自然。可是我平素并没有这样的训练机会。
就连跟阿杰也不曾这样。他当年满心要混帮派争地位,成天扑来扑去,我们真正在一起时间少得可怜。
我但愿他不要听到我急促的心跳声。可是在黑暗又寂静的房间里,我的心跳声简直大得可耻。
还好他一直沉默。他的沉默给了我异样的安心感觉,脸上的火烫感觉慢慢的退去。
他一直紧抱我。我身下的身子是宽厚结实的。我居然有莫名安全感,真荒谬。难怪小兰她们肯出钱养男朋友,难不成就是贪恋这种搂抱的曼妙感受?
一直停不了脑中的胡思乱想,我对身下的男人产生深深好奇。他是谁,看上去那样神秘,我在暗巷里从没有见过他。他虽然有黑暗一面的气质,可是看起来就不是该困于暗巷的人。而嘴角那抹漫不经心的笑,那样洒脱,很是迷人。
对他的身份,我作出了许多天马行空的设想,可始终不得要领。而睡在男人的怀里远不如睡在床上习惯,我以为我会这样睁着眼睛过一夜。
可是人的身体最忠实于感觉,我一早已经又疲又累。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合上了眼睛。
居然一夜无梦。醒来时,我感到有什么东西抵着我的小腹,怪难受的。迷迷糊糊翻个身滚开,一下子触到冰冷的地面我才反应过来,我现在好象是被劫持身份。
睁开眼就看到他的一张脸,仍然带笑,眼睛正对我望过来。
“早。”他对我招呼,仿佛是对街坊邻里的普通问候。我看着他,这个人明明把我的自由同生死,捏在掌心。可偏又一脸平和表情。
我站起身,拍一拍身上的泥灰。
他半坐着,含笑看着我。我觉得他今天看我的眼神又不同昨晚,又柔和了几分,反而暗暗心惊。
“你叫叶小秋?”他问。嘴边始终一缕笑,漫不经心,不经意间能让我忘记我与他劫持与被劫持关系。
“你怎么……”我的话问出一半,发现我昨天一直背着的包,现在在他的手边。
想来是翻看了我的证件。我说:“是。”
“你在读夜大?”他接着问。
果然是翻了我的包。可是我不敢有不满神情,再轻声的答应了一声:“是。”
他偏偏要逗我说话:“你为什么念夜大?住在这里的人,不是都不爱念书的吗?”
我只好回答:“在学校里可以放松一下。”
他的笑意再加深,眼睛弯起来有点勾魂。“小秋,”他说,“你是个聪明的女子。现在在做什么营生?”
我怀疑他要查户口,不过还是应声:“没做什么,小生意罢了。”伸出两只手指做一个钳子的动作。
他会意。“做这个风险大不大?”他居然一副准备与我闲话家常的样子。
要是换了以前,我会神气的摇头。可是现在,我想起昨天的失手,肩膀垮了下来。“不好做。”我跟他说。
他了解的点点头。
“那么,想不想另外做点其它的?”他问我。
我瞄他一眼。难不成他想招揽我?
“做什么?”
“跟我做。”他回答我。
我怔了怔。我不认为我有什么资质可供他招揽,很可能他现在是说这些来安定我的心。再一个可能就是……
“你是带小姐的?”我不敢说鸡头或是皮条客,怕他翻脸。
他一怔,跟着一脸的哭笑不得。“当然不是。”他说,“你以为我叫你去做小姐?”
我一时找不到话可以说,傻笑以对。
他倒是说:“你坚持念书上进,我怎么可能会让你做小姐……”
我在心里冷笑。他怎么也象一些迂腐的人,把读书同上进、同清高、同暗巷对立起来。其实读书,无非我愿意做这件事。我自问不是一个清高的人。
然后他说:“小秋,只要你跟我,保证你会比在街头扒窃,所得高上数倍。”
其实我觉得我目前的工作已经够轻松。这时我突然想起:“你准备困我到什么时候?一会我的伙伴要来约我去开工。”
他沉下脸看着我。我自问无愧于心,跟他说:“我是怕她们问起我不在家,又四处找不到我,引起你的对头注意。”
他看了我半天,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伸手抚上我的脸。“小秋,你不会出卖我,是不是?”
这一次他的声音分外柔和,似乎带着点求情意味。在他的注视下我突然心慌,心脏加快节奏跳了两拍。也许我吃软不吃硬。
哦,不,是吃软兼怕硬。
“嗯,我不会出卖你。”我顺着他的话向他保证。出卖他我又得不到什么好处,我还要替一家人着想,不要惹火这个人。
“那么你去吧。”他说,“方便的时候替我送食物上来。”
他突然这样信任我,我倒觉得不习惯。“你不怕我出卖你?”我反过来问他。
他两只手用力在我肩膀上握一下。“不怕。我准备赌一把。我相信没有看错你。”他眼睛深深的看着我,连嘴角原本漫不经心的笑容现在似乎也变得诚恳。
突然让这种明显老江湖的男人这样信任,我几乎没感激涕零。转念一想也许这是他收买人心的招数,才把已经在集合的眼泪鼻涕收回去。
“那我走了。”我再整理一下衣服头发,拿起包。“通楼顶那个门要不要锁上?平时都有锁上的。”
他同意:“你锁吧。小心点儿。”
于是我小心的溜出去,又小心的锁上楼道口那个门。回到家小月已经上课去了。我匆匆换一身衣服,下楼去买了烧饼油条给妈妈吃。
买的时候想了想,还是多买了一份。回家把妈妈那份端到床边,快手快脚把另一份送上去。敲门的时候我专门说了声:“我是叶小秋。”怕贸然进去马上让人打得眼冒金星。
他看到我替他送早餐上来,显得意外兼感动,我几乎要以为他望着我柔柔的眼波里含着情意,心脏在他的眼光注视下居然踩错了拍子。
当然,我知道我不过获得了他的感激。
我悄声说:“好,我要下去了。我怕阿燕她们马上找来我这里。”
他没有异议放我走,我再溜下去把门锁好。
今天化妆时特别在脸上加重了颜色。昨天受到的惊吓太多,脸色有点青白。
如同平时的任何一天,我与阿燕联手上阵。可是今天我的状态有点失常,要么是昨天失手损害了我的信心,要么是心里牵念着那个人在楼顶有没有给发现,我的关键动作频频变形,几次差点没让人抓在手里。
阿燕说:“阿秋你今天怎么回事?换你去勾引凯子,我来动手。”
她一向手脚没有我俐落,难得今天我状态不佳,轮到她大显身手。
在我的提议下我们早早收工。下午三点多,我们已经往回走。
我在巷口买了四份盒饭,提着往家里走。
对阿燕的解释是:“一会就懒得下来了。怕我妈的那个情人也会来……”
阿燕陪我叹口气,在我家楼下分手。
她离开,我上楼。连家也没有回,我拎着饭盒直奔顶楼。不要问我为什么对楼顶那个人格外关切,我不知道,也许不过为着自己一家人打算,想收买他的人心。
小心的把顶楼的门掩好,我去敲储藏室的门。叫了两声没有人应,我推开门。
我以为他已经走了。可是他还在。躺在角落闭着眼睛,一张脸发红。
我过去探一探他额角,滚烫。我轻轻摇他。
摇两下他醒过来,双眼无神,迷蒙的看着我。
我问他:“你没事吧?”刚才看到他象是昏迷的样子居然很担心。也许……我是觉得如果他死在这小屋里,我不知如何作善后处理。
他的眼神慢慢聚焦,似乎是看清了我。“你怎么来了?”他低声说。
“我收工了,就来看看你。”我扶他略略起身,半躺半坐靠在墙上。然后反身蹲在地上,从昨晚拿上来的医药箱里找退烧的药。
找出药来才发现没有吃药的水。我说:“你等着,我去拿水。”
他吃力的唤住我。“外面水喉的水就可以。你这样一趟趟跑,很容易出事。”
我把昨天盛面上来的碗拿出去冲一冲,盛了半碗自来水。
他顺从的让我把药给他喂下去。不象阿杰。阿杰受了伤总不肯吃药。
然后我问他要不要吃饭。“病了更要勉强自己吃点,不然不够力,怎么对抗病菌?”这是我哄妈妈的惯用说辞,随口说出来,马上看到他红了眼睛。
这么容易被感动?我捧了一个饭盒过来。
打开,我小心的喂他。不知道为什么,面前这个人让我莫名的有点怜惜。也许……我找到一个理由:他有些气质,象阿杰。
阿杰以前,也是这么吊儿郎当的样子。吊儿郎当也不是什么好品性,我居然怀念至今。
难怪我跟他在一起,就想到了阿杰多次。我在心里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原因。一双手没有闲着,一直在小心的喂着他吃东西。
他很好喂,也不挑食,喂他什么吃什么。我又想起了小月。小月两三岁时总是我喂她吃东西,老是不肯好好的吃饭,又挑食。不过那个时候母亲的情人、小月的父亲有点办法,我沾小月的光,也过了一段物质较为丰富的日子。
“你在想什么?”他问我。我回过神,才发现手里的饭菜几乎已经见底。“够了吗?还要不要再吃?”我问。
他虚弱的摇头。我把空饭盒放到一边。“那你睡一会,好恢复体力。”
我又帮助他睡平。他牵着我的手,说:“陪我一会?”
至此我已经不觉得他凶恶。我说:“好。”任他牵着手,在他旁边坐下来。
他的表情有点欢喜,那抹笑容又回到他嘴角,不过现在看上去不再是漫不经心的。他仍拉着我的手不放,轻轻闭上眼睛。
我看着他安静的表情,又想起阿杰。
阿杰也是这样,在外面过着这种打打杀杀的生活吧?我不明白这种打打杀杀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大姐二姐的父亲就是道上的人,死于冷枪,据说。我没有看到,因为那时候我没有出生。
所以当我把阿杰带到我们家来的时候,妈妈很有点犹豫的意思。不是因为我小,我们家的女儿,十五六岁有约会有男友,正常得很。是因为阿杰,又是一个刀头舐血的人。
不过妈妈的意思总没有人重视。不过两个人交往也没多长日子。阿杰有野心,总不甘心只在这陋巷里做个小角色。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少。在一起不久我便辍学,因为两个姐姐都离开了家庭。
他只在受伤的时候来找我。我们家的男人常常都带伤回来,所以家里的医药箱,内容比较完备。
他向我告别出去闯世界已有多年。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把他想起。
可是突然间遇上这个人,为着他跟阿杰一点相似气质,记忆似幽灵,不动声色飘到我的脑海里。
我轻叹一口气,回头,看到他已经熟睡。
大多数人熟睡的面孔都如婴儿,恬静的表情。他也是。眉心微微蹙起,不过脸色不再潮红,看来是退烧药的原因。
时间该是我回家的时分。我竟在这里坐了几个小时。
轻轻把我的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我轻轻的拎起饭盒下楼去。
走的时候仍然记得把楼顶的门锁好。我径自开门进屋去。
老白脸这个时候居然也在。听到响动从里屋探出个脑袋对我谄笑:“三小姐,回来了?”
我把饭盒放到桌上,转头问坐在桌边做功课的小月:“回来多久了?”
“一会儿。”小月扬起脸来对我笑。“姐,你昨天没回家?”
“姐有事。”小月很好打发。我把一个饭盒摆在她面前,示意她吃。
剩下的饭盒只好分配给妈妈和老白脸。折腾了半天我也饿了,我拿过我上课用的包包,换了T恤牛仔裤,洗一把脸出门去。
“姐,今天出门这么早?”小月有点讶异。
看来老白脸又有新图谋,他追出来连声喊:“三小姐。”
我同小月交换一个眼色,说:“有事等我回来再说,我有事先出去。”
下楼吃了碗面,我去买了两只面包一盒牛奶放在我背的包包里。想了想还是走出巷子去药店买了几样退烧和治外伤的药,都放在包里,又走回去。
理由都已经想好了,如果让家里人看见,就说我忘记带东西。
这个小借口我没能用得上。黑暗楼梯里我没有碰到任何人。我熟门熟路的打开楼顶的门,闪进去,再把门掩严实。
急匆匆奔进小小储物室。别问我为什么这么急,我也不明白。
一开门一只手忽然勒上我的颈子,简直神速。没有来得及惊呼,那只原本绷紧的手又已经松了开去。
“是你。”他说。
我惊魂稍定,转过身去。
他站在我身后,望着我,眼睛里透出些微喜悦神色。
我熟不拘礼,首先伸手探一探他的额角。一直挂心他有无退烧。他放松身子任我的手覆上他的额,嘴角露出浅浅笑意。
我这才觉得我的举动有点冒失。不过跟着又觉得欢喜。“退烧了。”我说,“你的身体素质真好。”
他眼睛里泛出迷人笑意。“全靠有美女照顾。”他说,伸出手来,轻轻的把我拉近。
其实我要声明,我很看淡男女关系。我还要声明,我是一个冷情的人。还有,我也不是没见过美男的人,至少昨天我扒窃未果的那个帅哥,就比面前这个人长得俊朗出色。可是我突然间如同中了定身法,任由他缓缓把我拉近。
然后他俯头,他的唇,轻轻覆上我的唇。
先是轻轻浅啄,随即转为热烈吮吸。我身不由已,攀附住他的身体,与他热烈拥吻。
理智还在,悲哀的站在旁边,对我说:他只是匆匆过客,伤一好就离去,你何必浪掷太多感情。
可是身子,不由自主的,迎着这个男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寂寞太久的原因。
心里的感觉,有点酸涩又有点甜蜜。象踩在云端里,全身轻飘飘的。
一颗心已经为他悄悄打开了一扇门。可是我还没有弄清我接受他拥抱的原因。也许虽然刻意在后天训练自己冷情,血液里仍然继承了妈妈的多情性格?
没有答案。
多么怕……怕自己就此沉沦。可是又抗拒不了这片刻热情的诱惑。
这个人有点似罂栗,漫不经心的一抹笑始终挂在唇边,一看就是个滑不溜手的人。可是他的笑居然可以让我觉得无名安心。这样刺激又安慰的感觉,从未曾在我身上发生。
我闭上眼睛。而他的吻,那么炽热。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对他根本一无所知。

第三章

在门口,我与他肩并肩坐着看星星。
昨晚下了一场大雨,今天的星星,比往日的要多一些。
我仍然没有向他发问。我仍然对他一无所知。
他们这样江湖背景的人,知道了底细太多,不是好事。实在的我也没有想过要跟他天长地久,不过顺应着感觉,享受这一点点突然迸发的激情。
他轻轻抚着我的长发。他问我:“小秋,你为什么这样安静?”
我轻声的说:“该说些什么吗?”我原本,不是一个多话的女子。
他轻声的笑。“不,不必说什么。小秋,你真是一个难能可贵的女子。”他再搂紧我一些。
虽然知道是他随口说出的甜言蜜语,心里还是泛起一丝丝甜意。
一转头看到一颗流星,拖着长长尾巴消失在天际。那么快!我从来怀疑,有谁来得及赶在流星落下前许完愿。
依偎一阵我进去替他换药,轻轻的拿药绵沾酒精涂一遍消毒,再拿白药洒上去。最后,包上绷带。
旧的绷带我细心的收好放在包里,下去的时候好带下去。
他的伤口复原状况良好。这是应当的。出来走江湖的人,没个好体质怎么行?没有好体质和良好复原能力,受了伤后就只等着躺在阴沟里变成烂泥。
说实话我真有点好奇他的身份。不过,仅仅好奇在心里。
他一直含笑看着我。就是我在麻利的为他处理伤口时,那朵笑容也挂在唇边,未曾消失。我忍不住问:“你很爱笑?”
他怔了怔,然后又笑,眼睛弯弯十分迷人。“呵,不。”他吻吻我的耳垂,我轻颤,而他说:“只有今天如此。”
至此我断定他是情场高手无疑,不必多说话,一两句普通说话就可以收买一名女子的心。我不天真,我真的不认为只有我能让他长开颜,不过这短暂的一刻,仍然觉得心里受用。原来我也是这么痴傻的一名女子。
为了安心,我把买来的药再让他服一遍。他虽然声明他没事了,可是最终拗不过我,还是乖乖吞下药丸。
连服侍他吃药时也感觉得到两个陌生人之间的温情流动。我不能自抑的想关怀他。我深深的为他的笑容吸引。
这晚仍然如前一晚,我没有回家去。让他搂在怀里,数他的心跳声,今天的黑暗之中,暧昧的气氛比前一晚多了数倍。
我仍清理不出,我与他拥抱在一起的原因。想来想去,还是该怪寂寞吧。他是客途寂寞需要填补,而我,则是一生寂寞,所以有个比日常所见略看得过眼一些的男人,也就半推半就了。
只有作如此推想,要不我的现在的行为,通俗一点说,叫做发花痴。
“小秋。”他唤我。黑暗中听出去声音透着慵懒。我也懒懒的“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想不想离开这里?”他轻声问。
我半响没有说话。离开,怎么离开?病母弱妹都在这里,我早死了离开的心。
终于我说:“世上哪有那么多一想就可以实现的事?我不想这些事情。”
他没有再说话,轻轻抚一抚我的头发。我总觉得他抚我头发的手势带点怜惜,不过这也许只是我的主观想法。
趴在他身上,我安心睡去。我的呼吸声,与他的呼吸声浅浅交织在一起。
一睡到天明。醒过来,手指权当梳子拢拢头发,整理一下衣襟。把背包里的面包牛奶拿出来给他。
觉得我跟他在一起,简直象老妈子,成天操心他的饮食起居。
事实上我在谁面前不是老妈子?我苦笑,在妈妈面前,还有小月面前,可不都是老妈子的命。
与他缠绵吻别,我下楼去。出乎意外,一打开家门老白脸就出现在面前,对我一脸谄笑,别提有多恶心。
“三小姐,回来了?”他点头哈腰,“吃过早点没有,我买了豆浆油条。”
“不想吃。”我绕过他,径自去取我的妖艳衣服去浴室更衣。
换了衣服我开始细细描眉涂唇,准备开工去。不管心神有多么恍惚,生活总是要继续。
“三小姐,最近……我手头有点紧……”老白脸在我身后转来转去。我不理他,转头找出一只夸张俗艳的手袋。
“咳……小秋……咳咳……”妈妈也开始配音。我火大,真当我摇钱树不成。
“又什么事?”我耐着性子,走到妈妈床边。
“小秋……”迎接我的照例是乞怜的眼光,微带颤音的声音如泣如诉,“你帮帮你淞叔好不好?他……他借了高利贷……”
“他借了,他自然有法子还。”我凉薄的说,“他出来混也这么多年了,大不了出去卖身当牛郎,没准一晚千金。”
回答这句话的,是妈妈剧烈的几声咳嗽。
“三小姐……”老白脸在一边站了很久了,“我好歹跟小霜在一起也大半年了,我对小霜的心意你也看得出来是真的吧?现在我有难,你帮我一把,也算是对你妈妈尽份孝心……”
我的眼神冷淡的扫过去。“对我妈尽孝要尽到你身上?你可真能扯。”
“小秋……咳咳……你就帮一下……咳……帮一下你淞叔吧……”妈妈在一边,断断续续,语不成句。
也许我刻薄,可是我愈来愈觉得,只有在叫我拿钱给她情人的时候,妈妈的咳嗽声份外剧烈。
“前天不是才拿了一千八。”我冷冷的说。“你们真以为我是摇钱树?”
“叶小秋!”老白脸急了,“你宁可拿钱倒贴小白脸,也不肯帮我一把?”
我眯起眼睛。“倒——贴——小——白——脸——”,原来是有这样的忧虑,所以才急不可待的想把我榨干掏空吧?“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倒贴小白脸?”我睨着老白脸,神情不善。
他的脸色白了白,仍然强撑着说:“不是吗?你已经一连两晚没有回来……”
我冷笑着打断他:“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管。”差不多是出门的时间了,我抄起手袋,换上高跟鞋。
“叶小秋……”老白脸追出来。我没理他,自顾自下楼去。
时间刚刚好,下楼正好跟来约我的阿燕碰见。我跟阿燕说:“今天还是你来下手,我负责抛媚眼。”
阿燕说:“为什么?你这两天不太对劲。”
我也不怕没面子,跟她说:“唉,前晚想做一票生意,结果栽了,让人当场抓住,我现在动手有心理障碍。”一边走一边说,说话间前面走过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我飞过去一个媚眼。
他马上神色可笑的想凑上来。这样好的机会阿燕哪还不懂得出手,一转眼他的钱包易了主,而我不动声色的转身走进一家小餐馆。
确定甩下了今天遇上的第一名倒霉鬼后我去与阿燕会合。不知为什么心脏无故乱跳,十分急促。
也许是挂念他。象一切刚堕入爱河的小女生一样昏了头。虽然我这条爱河,随时会干涸。他只怕伤一好了便会走。
与他相聚的光阴,心知肚明很有限,我不知道下一刻,他是否就要跟我道别。
想到这里我原谅自己的浮燥心情。感情因为短暂和不确定,因而浓烈。只要等他走了……等他离开了,我也就能做回平日那气定神闲的女子。
只是目前,还不行。
做了几票我就建议收手。阿燕惊讶的问:“为什么,阿秋,你平时挣钱的狠劲到哪里去了?”
我说:“不知为什么,心里烦乱得很,象有什么事会发生。”
出来做“生意”的人总是相信这种神秘的直觉,阿燕听了马上说:“那……今天就收工好了。”
我们往回走。我的心里依然有烦乱感觉。
我们走回暗巷。
一走入暗巷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对,似乎弥漫着一股紧张空气。巷子里穿梭走动的人里很有几张熟面孔,如阿七小梁,都是混帮派的,现在一脸紧张站在街角,我心里马上觉得异样。这么大的阵仗,不是为他而来的吧?
一转头胳膊已经让人抓在手中。“小浒,你们干什么?”阿燕在一边叫着。
“滔哥找小秋有事。”小浒回答说,手上使一使劲,我身不由已向前走去。
阿燕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明白有人把她隔开,不让她跟来。
在我们家楼下,我看到了滔哥。
他是管我们这几条暗巷的老大,我见过他几面,不过并不熟悉。
“小秋,据说你收藏了一个陌生男人?”他直接问我,单刀直入式。
我一下子乱了阵脚,嗫嚅的说:“啊?没有呀……”声音软弱,自己都觉得不具说服力。
我看到滔哥皱皱眉。他的脸沉下来十分威严,让人胆战心惊。“小秋,你好好想想。”他淡淡的说,但是话语间带出强大压力。
我干涩的笑。“滔哥,我不明白……”
“不要装了,小秋。我不过因为你是杰哥的女人,对你容情三分。”滔哥的脸一沉。“你真要护着那个男人?余淞已经明明白白告诉我,你收藏了一个男人!”
老白脸?我有点意外。难道他发现了我的秘密?我咬了咬唇。
“滔哥,他既然这么说,就叫他带你去……”我强笑,心里却开始忧心。老白脸知道他在楼顶上吗?
“啪”的一声,我脸上早挨了热辣辣的一巴掌,眼冒金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藏他在楼顶?给我上去,劝他不要顽抗,否则你妈和小月肯定没命。”
我靠在墙上,勉强站定了身子。“滔哥,你叫我说什么好?你的话我不敢不听,可是那个人手里有枪,他同样对我说,要是我敢出卖他,他会先杀了我妈跟小月。”既然事情曝光,首要的是先替自己脱罪。
滔哥的脸色依然暗沉。“你怕他,就不怕我?跟我说了,我结果了他,他还杀得到你妈?”
我拼死也要把自己与家人脱出是非圈子。至于他……心里一酸,他是出来混的人,生死自行负责,我也只好暂不关心。“滔哥,我怎么知道他是你的对头?又没有人跟我说起。再说,道上打打杀杀,今天为仇明天就化敌为友的事情那么多,要是你一下跟他化敌为友,或是他逃脱了,我们一家弱女子,连搬家的能力也没有,他会不来报复我们?滔哥,我也是小心……”
滔哥的脸色缓和下来。“嗯……那他又放了你?”
我小心的想说辞。“滔哥,是我跟他求情,我说我家老母小妹全靠我出去讨生活养她们。他逼我发了毒誓不说出去我放我下来,放我前还跟我说了,只要有个风吹草动,他就先下来杀了我妈……”都是出来混的人,把事情摊开来说,再把小女子姿态摆足,想来他们也该容情三分。
果然滔哥挥一挥手。“好,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你现在上去,想法把他的枪给拿到手。”
“啊?”我一吓,“我……我怎么拿得到手?”
“你偷东西的人,怎么会拿不到手?”滔哥蛮不讲理的说。他也不想想,那是对方仗以保命的贴身武器,哪里可能给我偷得到手。“他身上可能还有小型炸弹,你如果偷得到,也顺手偷过来。”他吩咐我。
我不语。这事明显无可推脱。至于他们为什么叫我上去,无非是想利用我与他较为稔熟的关系,好让他没有疑心。也许引开他的注意力后他们便会冲上去。叫我去偷手枪云云并不可信,只不过找个理由骗我上去送死。
果然滔哥身后的阿彪说:“还不上去?那死仆街,伤了我们好几个兄弟。去把他身上的武器都偷下来,快去。”
原来滔哥他们强攻吃了点亏。明知很无稽,可是我还是情不自禁的感到一阵骄傲,为他。随即又自失:这又关你什么事?
我知道我上去了,他心神微分的那一刻,就是滔哥他们乱枪乱刀送过来的那一刻。我也很知道,我不能死。
我死了,妈妈怎么办?小月怎么办?我从没想过要为谁赔进性命。
整件事我是无辜卷入者。唯一的错误也许是跟劫持我的人产生了感情。我不想看他毙命于此。可笑的是,很有可能,我也会跟着毙命。
我唯一的生机,是一上楼顶马上避进小屋里,也许可以躲开流弹不致送命。可是前提是他不会在盛怒之下先杀了我。不过这样又相当于我与滔哥公然为敌……好象算来算去,都是死路一条,我彷徨无计。
阿彪他们才不管我的心理,只管押着我一步步上楼去。
每一层楼的门都紧闭,深怕殃及池鱼。空气中飘着淡淡血腥味,楼顶的小门已经给炸飞,楼道上面点点血迹。看来是经过惨烈遭遇战,看阿彪他们咬牙切齿的情形,他的战绩暂时领先。
守在三楼的两个人看到我们上来,对着阿彪点头哈腰:“彪哥。”
对我,则投以憎恶眼神,看来已经把我与他划归一个阵营。
我没有理会他们。反正已经是必死的人。只是留恋的望一眼家门。这几天我是走了什么霉运,始终在生死边缘打滚。
阿彪在恼怒的问:“为什么在这里守?对方有什么动静?”
可怜的小喽罗替自己分辩:“彪哥,点子枪法那么准,我们只怕一露头就吃子弹。”
我听到阿彪恼怒的哼了一声,然后命令我:“你,上去。”
我一步步的走向楼顶。而背心,已经汗湿。我很紧张,真的,谁在生死一发的关头不紧张,只怕我一露面,子弹马上飞过来。他不见得会对我特别留情,只怕第一反应就认为是我把他出卖。
一步步的走上去,感觉象步上死亡之旅。
而抬眼望去,小储藏室孤零零在楼顶,房门紧闭。
我扬声说:“是我,叶小秋。”非得早早表明身份不可。虽然他也有可能怀恨我而飞来一枪,可是这种机率总较不表明身份的机率为低。
没有人应声。我壮着胆子过去,轻轻敲一敲门。
“是我,叶小秋。”我嘴里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同样的一句。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说:你的爱人来了?
不过,这句话也许在这样的紧要关头说出,额外有爆笑的效果,或者可以缓和气氛。
自然我还是没有那样说。还是没动静。我轻轻推开虚掩的门。
没有人。小小的屋子一目了然,没有他的身影。
我非常非常放松的,松出一口气。他是逃了吧,见机真快,肯定是利用把他们打得大乱的那一刹那逃离。
楼顶的其它地方藏不住人。我再细心看看小屋,再次确定不可能有人藏身,才走出去挥挥手,向阿彪他们示意。
他们小心翼翼过来,步步为营。我再次示意没有人,他们还是不肯尽信。
到真确定没有人,他们又毛燥起来,一把把我掀开,闹轰轰的展开地毯式搜索。看他们搜的地点,只怕他们真以为他可以化身苍蝇,自由出入于狭窄空间。
到底还是让他们搜出了残旧报纸,上面潦草的写了几行字。其实放的并不太隐秘,就放在杂物堆上面,他们拿到手里如获至宝,面露得色。几个人交头接耳,传阅了一遍。
然后那张纸被摊到我的面前。“喂,读一遍,写的是什么?”阿彪用很大喇喇的口气,来掩饰他认不全纸上字的尴尬。
的确,字写得很潦草。我拿起来细心辨认了一下,才开始念:“小秋,算你识相,没有去告密,我放过你们一家人。如果有金钱上的困难,可以去黄家码头的十七号货柜,跟那里的人接头。你就说是雷让你去的,在可能的范围内,他们会满足你的要求。我先走了,就不说告别了。”
“就这样?”等我念完,阿彪气势汹汹的问。
“就是这样。”我把纸还他。没必要在这个上面骗他们,为这个说谎话一转头就会给戳穿,骗他们没有意义。
“这死仆街的对你还真有情有义……”阿彪接过去,嘴里骂骂咧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肯定跟这人有了私情。看杰哥回来,怎么对你!”
我怔了怔。阿杰?阿杰哪里会记得回来找我?在这个时候,我居然觉得啼笑皆非。什么时候我身上已经贴上了“阿杰所有,扰者必究”的标签?
不过想了想,也许这两三年来,巷子里滔哥他们的人一直没为难过我,还真是认为我是阿杰的女人,看了阿杰的面子。连阿燕她们也三不五时遭到调戏,我可从没受到那样的待遇。
阿杰……我怔忡。自从离开后,他一直没有传回过消息。这样看来,他在外面应该混得不错,不然阿彪他们不会一口一个“杰哥”的喊得恭敬。
一刹间有点感触,久不通音信的故人,却在兵荒马乱之中听到了他的消息。
其实真要想知道阿杰的消息,大可以向阿彪他们打听。可是我胆小怕事,对他们这样刀头舐血的人物,一向是小小应对,避之则吉。其实说到底是自己的原因,在阿杰离去的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悲观的将他放弃。
他们不再理我,一窝蜂冲下去。我想了一想,还是跟了下去,这种情形下表现得小心一点比较好。下去就看到阿彪正在对滔哥陈情,一边把手里的纸条递了过去。
然后滔哥马上清点人马,准备杀去纸条上的地点。兵荒马乱之中我走过去问滔哥:“滔哥,还有我的事吗?”
滔哥回过头望我一眼,随便挥挥手。“没你的事了。你刚才表现得不错,回去吧,回去收惊。”
我如蒙大赦,连连点头。这个时候才觉得脚软,总算福大命大,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还算毫发未伤。
看着他们呼啦啦一拥而去,我定定神,扶着楼梯上楼去。步子拖得很慢,三层楼,足足爬了十五分钟,才爬到家门口。
颤着手掏了半天才掏出钥匙。抖抖索索开了门,我垂着肩膀走进去。
人都要虚脱了,我打算去问候一声妈妈可曾受惊,然后倒头就睡,把精力补回来。
客厅一片空寂,象我此刻的心。随手关上门,我往里屋走。
“妈——”我推开平时都是开着的里屋门,迎面对上了一双眼睛。
所有的声音都警觉的扼杀在喉咙里。我望着面前,那原该已经逃出很远的人。
心里,居然为再次重逢而感到欢喜。虽然,此刻的他,表情冷冰。
他不开口,望着我。我也怔怔的站着,只管望他。
他脸上有点灰粉,身上……身上还好,有几处污渍,倒是没什么新伤。就是大腿上的旧伤也许绽开了,微微渗出血迹。
我并无刻意表现我的担忧关切,可是他似乎看出来了,眼神一径的柔和下去。
他嘴角重新出现熟悉笑意,呵那漫不经心的笑意,不经意间俘获我的心。
“怎么这么早回来?”他问。
“老是觉得心惊肉跳,就提前回来,没想到正好让滔哥他们揪到。”我平静叙述。今天又一次发现我的直觉灵验。也许到身手不利索时,可以去学黄姑那里学两手,靠算命为生。
“他们打了你!”他走上两步,细看我,嘴角仍是向上略挑着,可眼中闪出暴怒神色。
我这才想起滔哥打在我脸上的那一巴掌,半边脸顿时觉得麻麻辣辣。
“只打了一下。”我侧过脸,不让给打肿的那边脸对着他。心里,欣喜于他眼底的一点怜惜。
“他们逼你上楼顶。找到了我留的纸条。”不是问句,而是陈述,他是早已料定这是事实。
我点头。“是的。他们现在去你留的那个地点追杀你去了。”我看看他的伤处,还是忍不住开口:“要不要换一下药?还在流血吗?”
他摇头。“不要紧,我还撑得住。”他对我招手,我乖乖的走近,让他揽入怀里。
他的怀里有血腥味,有汗味,构成我熟悉的气息。我贪婪的汲取着他的气息,心知肚明,离别就要来临。
他一下下的抚着我的长发,隔一会轻声说:“小秋,跟我走。”
我剧震了一下,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望他。
他脸上笑意越发真切,对我点一点头,神情认真。
他的笑容让我有莫名安全感,我有个错觉,仿佛他真有能力保护我到地老天荒的时候。
难道,他对我也动了真情?我在心里暗暗推测。
开心。是真的开心。知道有人在乎你,总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
我从没想过有哪一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对我说:“小秋,跟我走。”我之于他,只是一个负累。他现在还没脱离险境,再带我走,百上加斤。
就连阿杰,当年那么多时光堆积起来的情份,也换不来他一声“跟我走”。而今天,他居然跟我说了。我真的……不敢置信。
心里也嘲笑自己:叶小秋,你白白长了漂亮的一张脸,活到二十一岁,不过一个男人表示肯带你走,你就感激涕零成这样子。
是的,我的要求实在低。不外要求男人在他们的打打杀杀生涯之余,对我投以垂注的一瞥,我就已经感动不已。
现在约略明白了当年大姐二姐的心境。为什么一有人肯带她们离开,她们马上毫不犹豫的嫁鸡随鸡去。以前认为她们轻率,现在才明白,在我们生存的这个圈子里,有人肯带你离开,已经是十足诚意的体现。
要求已经低成这样了。我看一眼面前的男子,他有宽厚的肩膀,看上去似乎可以依赖。
几乎都要脱口而出:“好,我跟你走”了,可是眼睛一转瞥到旁边的床上,妈妈躺在那里,一颗热烈鼓动的心顿时冷了下来。
她再没能力呵护我,她仍是我的母亲。她生下了我,这样的血缘亲情,我无法否认。
她现在病成这样子,哪有什么谋生能力。何况……她还染上毒瘾,我走了,连替她张罗货源的人也没有。难道叫小月去?那个经手货物的阿三,一脸猥琐样子,小月怎么应付得来?再说,那些钱,小月也没有办法筹去。
我还真没有办法走。走了小月与母亲马上失去依恃。
我狠狠的、狠狠的咬住自己的唇。
虽然是异父姐妹,可是小月等于是我一手带大的。她只得几个月时就由我喂她牛奶米粉,她学走路时也是我牵着手一步步带她学走……她才十五岁,我哪里忍心就这样扔下她,承担生活的艰辛。
很困难的选择。我艰涩的说:“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去。”
原来拒绝,也会让人这样心痛。我提醒自己,这是最好的结局,面前的人,你不过认识三两天,放进去的感情,谅必也有限。
可是听到他的声音还是感觉心酸。他问:“你不跟我走?只怕刚才那些人,一转头就来找你麻烦。”
我抿一抿嘴,说:“不要紧,你留的字条,替我撇清了一下,我再解释一下,应该可以抹得过去。”
他再问:“小秋,你真不跟我走?”声音里,居然带出丝难过。
我怕再说下去我会动摇原本已经不坚定的意志,连忙点点头。“是,我不能扔下妈妈跟小月。”
他听着我的话,眼睛溜到床上。我这才惊觉房间里一直没有响过妈妈熟悉的咳嗽声,连忙抢到床边去。
妈妈在睡着,紧闭着眼睛。在睡梦之中,她的脸容没有了岁月刻下的愁苦痕迹,看上去仍是清秀的。
“你妈看到我进来,就自己晕过去了。”他说明。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
他也走到我身边来。“那,小秋,我要走了。原本在这里,就是为着等你回来。”
我心里象刀子绞了一下,痛得眼前一片模糊。真奇怪,我与他不过抱过吻过,短短数十小时,何至于他说要走,就心痛成这样子?况且他要走,这是我早已预知的结局。
我站起身身,轻轻的靠在他的胸前,伸手抱住他的腰。他有很好的身材,宽肩,细腰,一个漂亮的V形身材,可惜以后再没有机会靠上去。所以现在,要好好的把这份拥抱的感觉,记在心底。
他反手抱着我。这一次,我真切的从他的拥抱里感受到爱怜情意。
这样就够了。真的。
我硬着心肠,从他的怀里挣出来。“你就这样走吗?要不要换过一身衣服。”好象老白脸有几套衣服放在这里,让他换上,也聊可掩人耳目。
他点头。我在衣柜里翻翻找找,找出一套略为素净一些的男人衣裤给他。
他默默换上。衣服和裤子都显得短,只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他自原来衣裤的各处暗袋里掏出一件又一件我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放到现在的衣袋中。他很镇定,脸容沉静,可嘴角边仍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现在发现笑是他的保护色,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尽量让嘴角露出笑意。
只是目前,他的笑意显得有两分苍白。
我微微心酸,又觉得不方便看他收拾他的秘密武器们,自觉的转头不看,把脸掉到一边。
这时才发现床对面的梳妆台下还躺着一个人。再定睛一看:老白脸。这家伙怎么躺在这里?
“是我把他打晕的。”直到他说出了口,我才发现原来我嘴里喃喃说出了心里的疑惑。我转头看他,他已经把他的小玩意们全部收拾归位,正向地上的老白脸望去,眼里露出凶狠神情。
“这人,不是你老爸吧?”他问我。
我看到他的眼晴里露出一丝森冷神色,连忙摇头否认。“不是,他只是贴着我妈想骗钱的老白脸一个,跟我没有关系。”
他听了我撇清的话,感到满意,嘴角再上扬一点,眼睛里透出森冷杀机。“就是他带人上来的。我要杀了他,让江滔之流的看看,他们的线人是什么下场。”
我吓了一跳。“不要在我家里动手吧?我们还要住下去的。”
他笑了,不过笑得十分冷酷。“这个自然,我会把他押到巷口动手。”伸脚踢了踢老白脸:“起来,装什么死人。”
老白脸还没有反应,撕心裂肝的声音已经响起:“不要啊……不要杀他……小秋,你快求求这位先生……”
我把脸向着声音的来源侧过去。原来妈妈早已醒了。原来,她也可以这样流畅的说出一段话而没有一声咳嗽声。
与此同时,一直应该昏迷在地的老白脸也连滚带爬的爬到床边,抚着我妈的脸,开始哭叫:“霜儿……我走了以后,谁来照顾你……”声泪俱下,居然真的挤出了眼泪,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当下一对苦命鸳鸯紧紧搂在一起。
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老白脸恐怕也是醒了一阵了,一直不敢有什么动作,就躺在地上继续装昏迷。现在看到妈妈闹了起来,事情发生转机,才装成刚刚醒来的样子。我敢保证老白脸是听到我与他关于他的命运的对白的,要不怎么会哭叫什么“我走了以后”云云。
他走过去,一把抓起老白脸的衣领。
“走,跟我出去。”
老白脸紧紧的抓住床栏,一张脸阵青阵白,开始求饶:“大爷,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出卖你……我只是发现三小姐在楼上养了个人,我还以为是她养的小白脸……我听到滔哥的人这两天在搜索一个人,我就去谎报,说你在楼上……我只是想借滔哥的人吓走小白脸而已……我真的没有想到你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人啊……要是知道,给我一百二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告密啊……大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不恶心。
妈妈也在一边凄凉的伴音:“呜——他真的不是有意的……我们一向安分守已……先生,你看在小秋份上,饶了他这一次吧……咳咳……小秋,你还不……咳……帮着求求这个先生……咳咳……”
她的咳嗽一对着我马上还魂了。我站在原地不动,冷冷淡淡的说:“谁叫他一心想从我这里掏钱?生怕我的钱倒贴了小白脸,千方百计也要搞破坏。现在,是他享受他自己的破坏成绩的时候了,这叫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我帮不了他。”
“小秋——”好凄厉的一声,我真担心妈妈的声音太大惊动了附近的邻居。都是违章搭建的房子,一间间隔得很近,虽然我们家号称独门独户,但是卧室窗子对着相邻一幢房子的窗子,相隔不过两米。
“妈,你叫什么叫,小心这位先生一时性起,把你也灭了口。”我安抚她。“他们男人的事我们女人不必管,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不行……”妈妈的声音,依然凄厉。“阿淞死了,我也不能活着……小秋,你快去求求……”
“霜儿……我舍不得你啊……”老白脸在那边厢哭得涕泪纵横。
“妈,谁没有谁都能活下去。”我戳穿她的以死相胁。哪一度她的情人离她而去她不寻死觅活两次?我相信这次她同样挺得过去。
“不,我不能没有阿淞。”妈妈一边嚷,一边从床上爬起。“你只要带走他,我马上从这里跳下去……”她爬到窗边推开窗子,摆出要跳的架势。
“霜儿,我跟你一起跳……”老白脸马上泪眼朦胧的扑过去。
我看看他。他一早已停止了拉扯老白脸的动作,双手交抱胸前,一副看大戏的神态。
我又不敢呼喝命令他,只好自己过去,拉开老白脸,然后想要把我妈拉下窗子来。
老白脸比较好拉开,他现在已经软得象滩泥。妈妈却比较难弄。我从来不知道她有这样大的力气,紧紧的攀附着窗棂不放,我一时拉她不下来。
看来爱情的力量真是大。我耐着性子劝妈妈:“妈,你下来吧,一会吹了风,晚上又喊头痛。”
“我不下来。”妈妈固执的拉着窗棂,然后,一阵狂咳。“小秋……咳咳……你如果还念着我是你妈……咳咳……就去帮妈跟那个先生求个情……咳……不要逼死你妈妈在这里……”
我退了一步,这时才发现妈妈说话,原来也是很有水平的。
逼死她?这个罪名,我哪里担得起。可是眼下我要是不说话,只怕她真跳了下去,那真的坐实了我逼死她的罪名。
其实三层楼摔下去未必摔得死,就只怕她摔得断手断脚,我既要讨生活还要看顾她,更加的分身乏术。
只好为难的回过头去看着他。他的眼睛黑黑亮亮,居然含了一丝戏谑的神情。

第四章

实在的,我也没有想过要置老白脸于死地。
他是可恶了点,讨厌了点,无耻了点……可是我没有想过,看着他活生生的死在我面前。
至于老白脸与“他”……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老白脸既然要告密,就要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这实在不关我的事,凭什么要我去讨情。
他们的恩怨原该由他们自己解决。我去横加插手,多么荒谬。
可是妈妈在身后摆出一副随时往下跳的样子,逼死她那样大一顶罪名压下来,我承担不起。老白脸的生死突然让我来担着干系。谁叫我有这样的妈妈?我也只好向他讨情。
“呃……这个……呃……”说了半天,我还是没能组织出一句合情合理的求情话语。而妈妈的咳嗽声一直响在声后,似催命符。我向来怕听她这几乎要把心都咳出来的声音。
他柔声问:“你是想我放过这个人?”眼光向老白脸扫过去。
老白脸很恭顺的缩在一角,连声也不敢吭。
我苦笑。“是啊……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我妈……其实他”瞥了老白脸一眼,“他也不是故意要出卖你。听他的口气,他只是想捏造事实来找人赶走我的小白脸而已,结果歪打正着……”
他截住我的话:“这样的人留在你们身边,很危险……”
我再苦笑。“也没有法子。我担不起逼死母亲的罪名。”
这句话说得分外凄怆,他感觉到了我心里的悲愤,身子一震。
我估计连妈妈也听出我语气中的怨意,她的咳嗽声都有短时间的暂停。
他叹了一口气。
“好,我明白你的不得已。我可以放过这个人,不过对今天的事,他要守口如瓶。”
“我会的我会的,我一定守口如瓶。”没有等我应声,老白脸已经一叠连声的应承。
他深深看我一眼。“我走了。你找个袋子给我,我把换下的衣服装在里面带出去。”
我在心里赞他心思细密,一边从杂物堆里拉了个纸袋子出来递给他。
老白脸已经连滚带爬的向妈妈扑过去。妈妈也终于从窗台上下来,瘫坐在地。他们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又是一轮的涕泪交织。
我默默的送他出去。
在门口他停住脚,然后回过身,轻轻的把我抱紧。
我感受到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吹拂在耳边,染着离别的气息。
他俯首把嘴凑到我的耳边,轻声的说:“小秋,我叫雷诺,道上的人都叫我阿雷。不要忘记我。有机会我会再来找你。”
他吻了我的脸一下,要打开门出去。我不能挽留他,他多留在这里一刻,会多一分危险。可是看着他就这样子别去?我心里万分不舍。
我轻轻的牵住他的手。
他的神情,一如平时,并无诧异神色。他顺从的停住身子任我牵着,嘴角仍然挂着一抹漫不经心笑意。
他们都是这样,阿杰,他……都是毫不留恋告别,一走之后再无相见之期。
当年我还年轻,意气飞扬,可以坦然面对别离。而今天一颗心变得苍茫,真想就这样子跟他走,一去不回头。这里的生活已经倦透闷透,多希望可以开始新生活。
只是我也自知,这样的愿望于我,也是不能够。
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我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一转眼之后就是永别啊,总要一个吻,给我留念!
心,泛起酸楚感觉,可是我的唇在他的唇上辗转,要把他的气息味道通通留用唇去感觉,好抚慰我在他走后的寂廖人生。
他先是呆了一秒,马上反手把我抱紧,热情回应。抱得太紧,我的身子几乎要揉入他的怀里。激烈的唇舌纠缠泄露了我太多眷恋心情,我吻得绝望,不知他有无体会到我的心境。
终于还是分开,两具紧拥的身体。我伸手替他整理一下衣服,然后挤出一抹笑,示意他离去。
他最后对我展现一个迷人笑意。“等我,小秋,我会回来找你。”他再次这么说,并且伸手抚一抚我的唇。然后他打开门,敏捷的一个闪身,闪出门去。
留恋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我才失魂落魄的掩上门。
一直很留心外面的响动。直到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还是没有听到外面的喧嚷声音,我才松出一口气。
象游魂一样摇到沙发前,我坐下来,勉强凝聚心神。
他说,他叫雷诺……阿雷,雷……之前他留的纸条上,似乎也是有提到一个“雷”字。
这个雷字似乎与什么事情有关,好熟悉。是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我努力回忆。
嗯……似乎……似乎是小兰的男朋友刀仔说起过,道上有一个神秘的组织:雷。那是一个专门收集和倒卖情报的组织,据说组织中每个成员的名字中,都有一个“雷”字。
我霍的站起,然后又无力的坐下去。
知道了他的背景又怎么样?他还是他,并且刚刚远去。
难怪滔哥他们这样大阵仗搜捕他。想来他是拿到了滔哥他们那里很重要的秘密吧。
不过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觉得累,今天连惊带吓,体力过度透支。
我一头歪在沙发上,睡觉去也。天塌下来也不管了,我实在倦得不行。
耳朵里开始还听到妈妈和老白脸在里面轻声细语,很快一切声音都远去,我坠入到一个绝对安静的空间里。原来惊吓之后的睡眠,会睡特别的深。
不知道睡了多少时候。我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意识还没有回来,可还是勉强的睁开眼睛。
一张眼就看到满眼的人影幢幢,我要再眨眨眼才想起身在何处。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个简陋小家里从来没有容纳过这么多的人。
领头的是滔哥,脸色铁青。不知为什么我觉得滔哥现在有点狼狈相,虽然他衣衫还算整齐。
我直觉得的觉得背心有点发冷,心里有些忐忑,怕有些什么事情发生。急急的从沙发上坐起身来,我满脸堆笑的问:“滔哥,有事?”
滔哥铁青着脸走上来,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力道很大,我耳边马上响起嗡嗡声。半边脸先是痛,然后转成麻麻的。
“姐……”我听到小月痛呼一声。她想扑过来,马上让两个男人给反拧住双手,动弹不得。
“小月别急,滔哥他们只是找我说个事。”我先安抚小月,怕她挣扎起来吃亏。
接着我站起身,对滔哥挤出一个笑容。不知道自不自然,脸上先后吃了两记耳光,现在脸部肌肉仿佛不听自己使唤。
“滔哥,你找我有事?要不要我去替你倒杯水?我们这里很简陋,您多包涵……”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放低姿态是必要的。
“臭娘们!”滔哥伸手一推,我马上跌倒在地。“少给我装样,你跟那死仆街是不是联同起来设计老子?”
他看上去愤怒非常,额头上一根青筋凸起,并且突突跳动。我不怀疑他盛怒之下随时会取我小命。
“滔哥……我不明白……”我是真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时候要紧洗涮自己。“我从上午滔哥让我回来以后就一直在家里,哪里也没去,一直睡觉,滔哥,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不理我的解释,又伸脚向我踢来。踢到肋骨上,虽然不是致命所在,可也痛彻心肺。他一边对我拳脚相向,嘴里一边再骂骂咧咧。而我痛得蜷在地下起不了身。忙乱中看到小月在那两个人的禁锢之下大力挣扎,脸上露出惨痛表情。我心痛,想叫小月乖乖的不要动,可是大腿处传来一下剧痛,又中了一脚,痛得无法出声。
我只能把身子蜷紧,护着头脸,任由滔哥拳脚相交,在地上翻来滚去。
大约是他打得累了,才歇手,俯下身,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拉起来对正他。
“他到哪里去了?说!”拉着我头发的一只手毫不怜惜的用力一拉,我整个头皮一起发麻。我痛得流下眼泪。
“我真的不知道,滔哥。他怎么可能跟我说,我不过是他手里的人质。”我也不敢装傻问滔哥说的“他”是谁,抓紧一切机会替自己辨白。
滔哥这时怒气消了一些,开始听得进我的辨白了。
“那他为什么特地留那张纸条给你?”他说。
关于这个,我也很疑惑。他明明从楼顶脱身就来了我家里,等着与我话别,留那张纸条……“他是为了转移视线吧?”我脱口而出。
滔哥眼里,一簇愤怒的小花花在里面闪啊闪。“转——移——视——线——”他一字一顿,声音冷得我想发抖,“你倒是了解他得很。”
我心里发毛。“滔哥,我只是随便猜的……”是他们去纸条上的地点没有找到“他”吧?所以把我视作唯一线索,跑来严刑逼供,我猜经过情形大约是如此。
“猜的?”滔哥在磨牙,“那条子交到我的手上时,你怎么不说你猜的结果?你分明是跟他串通的!”
“冤枉啊滔哥,”我竭力分辩:“我是看到你们来找我问他的下落,说明去那里没有找到他,我才猜那张条子是用来转移注意力的!”看到滔哥更加铁青的脸色,我知道,我猜中了。
滔哥的脸色愈发阴沉。“转移注意力?”他恨恨的说,简直是咬牙切齿。“转移个屁,龟儿子在那边设了炸弹,老子好几个兄弟当场被炸死。”
我不自禁的吓得浑身一抖。他……有这样的手段?
难怪他当时说要带我走。又说我不跟他走,滔哥的人转头就会来找我麻烦。
原来……是这样子。他当时也不跟我说明白,要不为了保命也跟着他去。不过……他那样的男子怎么可能提前跟女人说他的计划?他肯来找我、带我走,已经算不容易。
现在只好自己努力自保。为了保命起见,这下子,更要坚决的否认跟他的关系到底!
滔哥的脸,转向我。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所以,叶小秋,你非帮我找出这死仆街不可。”他冷声说,声音里有不容置疑的威胁。
他现在倒是不狂怒了,可是我更加胆颤心惊。
“我……我怎么帮你?”我不敢激怒他。他的怒火渐熄只是假象,我看到他眼睛里有狂乱眼神。
“很简单,你跟我们走,引他出来。”滔哥笑,笑容有种说不出的冷酷味道,我打了个寒噤。
“滔哥,我……我怎么引得出来他……如果他是你们的对手,那肯定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我结结巴巴的说,“他怎么会在意我的一条性命……”
滔哥再冷笑。“他不在乎你,他就不会留你一条性命。叶小秋,你长得不错,他只要没瞎,看上你也是正常的事。反正你必须跟我们走,要是你引不出来他,你就只有死!”
我缓缓的抬起眼睛看滔哥。滔哥的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个狠字。我相信他不是说来骗我的,就是为着他的弟兄让“他”炸得死伤一地这一事实,也足以他们迁怒于我并取我首级了。
“可是……我真的跟他没关系……”虽然知道没有用,我还是做最后努力。“我只是很倒霉,晚上回来让他揪到,然后劫持而已……滔哥,你是知道的,我胆子小,哪里敢主动沾惹这样的人……我如果跟你们走了,我妈也没有人照顾,还有小月……滔哥,我从来没在你手下犯过事,保护费我也按时缴,从没拖过一次……你放过我这一次,我们一家都感激你……”
一边说,一边以哀怨的表情向四周的人望过去。
这时才看到小月还在那两个人手里挣扎,而嘴里已经塞进去一团布,发不出声音。我很心痛,不知道小月的细细胳膊,一会儿会出现多少青紫。
妈妈和老白脸也在一边,一脸青白的缩在屋角里,噤若寒蝉,非常老实。难怪所有的人都把他们直接忽略。
滔哥皱了皱眉。
我屏息静气,等待他的回复。一边不忘在脸上辅以楚楚可怜表情。只不过两边脸都打肿了,我怀疑这样的表情还能否打动人。
滔哥却没有回答我,转开头,思路象岔到了别的地方去。
“余淞!”他突然大喝一声。别说老白脸,连我也惊跳,心惊胆颤不已。
老白脸浑身发抖,“滔……滔哥……”抖得语不成声。
滔哥脸上浮现阴冷笑意。
“是你,带我们来找雷仔,害得我折损了好几个兄弟,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呢。”他跨过去两步,一把揪住老白脸的衣襟,把他提起。
老白脸吓得一张脸比纸还白。“滔……滔……”哼了半天仍是没有哼出一句。
滔哥眼里闪出残忍神色。
“正好,你代替叶小秋做饵好了,是你带的人来,他一定恨你切骨,有机会一定要来报复。”他放开手,老白脸马上失去支撑的力量,滑倒在地。
“刀仔阿成,把他带走。”滔哥拍拍手,轻松得象是在说天气。“把小女孩放了吧。”他再吩咐。
那两人放开小月,小月马上飞奔到我身边。我替她取出堵在嘴里的破布,伸手把她揽在怀里。
我感觉到小月的身子一直不停的抖,如同秋风中的一片树叶。其实我也在发抖。心里却松了一口气。看来,似乎我又逃过一劫。
可是老白脸象滩泥一样瘫在地上不肯走。有人上前拉他,他象泥鳅一样的扭动身子不肯就范。
并且,嘴里凄厉的大喊:“我不要去……那个人会杀了我的……”
妈妈也涕泪交织的扑过去,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我在考虑要不要扑过去把妈妈拉开。只怕滔哥恼了起来,连她一起踢。
可是老白脸喊出一句话,当场吓软了我的手脚,再也动弹不得。
他说:“滔哥,你还是叫小秋去吧,那个男人是她幸子!”
滔哥的眼神象厉箭,嗖嗖的对准我射过来。
我全身发冷,勉强挤出笑容。“滔哥,你听他胡扯,他是害怕了要乱拉替死鬼呢。”
“是真的是真的……”老白脸在那边一股劲的叫,生死关头,他的声音突然不抖了,流利得让我想把手里这块破布塞到他的嘴里。“滔哥,你们走了以后,那人还到我们屋里来了的,跟小秋依依话别呢……”
“没有这事,滔哥,他失心疯了,拉到根稻草也要当浮木,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也拼命的否认。
滔哥的眼睛在我和老白脸之间轮番扫视,神色越来越阴沉,我觉得不妙,可是老白脸一叠连声的指证我与“他”的关系,我也只好一见招拆招,否认到底。
“够了!”我们互相指证了半天,滔哥终于发出一声怒喝。我与老白脸马上噤声,静待滔哥裁决。
滔哥先看向我。“你真的跟那死仆街的有一腿?”他问。
我明白他也是最希望这是事实。开始他说让我做饵,不过是气头上的报复行为,其实自己也知道凭我或老白脸,不太可能引来“他”找回场子。可是如果我真跟“他”有点特殊关系那又不同,站在他的角度,他真的是宁可相信我是“他”的女人,这才大有他谋划的价值。
因此,要证明自己与“他”没有关系,是颇不容易的一件事。
我努力组织思绪。
“没有,滔哥,我怎么会……他走也没有带我走,这就是最好证明。”
“他说要带你走的,是你不肯走!”老白脸抓住机会,再加多一条指证内容。
“真有这事?”滔哥挑起眉。看得出他很紧张这件事。
“滔哥,这……怎么会呢,”我干笑,笑声听上去分外干涩。“滔哥你也知道,你们道上的男人,女人哪个不是用过就扔,怎么可能会带着女人逃命?这明显是余淞编出来骗你的。何况我还不是他的女人呢……”
滔哥冷冷的目光,又转向老白脸。
老白脸马上表白:“滔哥,我说的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亲耳听见的……”
“你亲眼看见?”滔哥冷冷的笑。“你都亲眼看见了,雷仔会不杀你?”
老白脸指天誓日:“滔哥,他是要杀我的,还不是看在小秋的份上没杀我……滔哥,他对小秋的确很有意思……你带小秋去,她肯定能替你引出那个人来。”
“你妄想狂啊。”我马上截住他的话,“子虚乌有的事情,也让你说得天花乱坠。”
一直站在旁边的一个男人,这时踏前两步,附在滔哥耳边说了两句。
滔哥的眼睛马上闪出兴奋神色。“不要吵了。”他伸手制止我与老白脸。“现在有个方法,证明你们谁说的时真的。”
我看到滔哥的眼睛向妈妈扫过去一眼,心里觉得不妙,冷汗悄悄爬上了我的背心。
我不知道滔哥会怎么样证明。我只知道,一根无形的绳子似乎渐渐在我脖子上勒紧。
滔哥走到妈妈面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起身。“你这两年,都长期关在屋里,很少出去,是吧?”他问妈妈。
妈妈张着惊惶的大眼睛,楚楚可怜的点一点头,表示承认。
滔哥眼里闪出残忍笑意。“那,今天你们家是不是来了贵客,这个贵客跟你的女儿是不是有关系,你应该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吧?说,有没有人来过?”
我紧张的看着妈妈。妈妈的一张脸雪白。我看着她,心里在用力的呐喊:妈,你一定要否认,要不这个家就完了。
我终于看到妈妈缓缓的摇了摇头,动作迟缓,脖子关节都仿佛转动不灵。
滔哥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狰狞的笑:“你的情人和女儿之中,必定有一个人说谎……你摇头是没用的,你要说出来,你的家里到底有没有外人来过,你的情人和女儿,哪一个人在说谎!”
顿了一顿,他冷冷的补充:“你说出来谁说谎,说谎的那个人,就只有死!”
我原来以为妈妈的脸色已经不能再白。可是现在,她的脸色更加的惨白下去,透出隐隐的青灰色。她掀了掀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眼神惊恐茫然,似待宰的羔羊。
我知道这于她,是一个极难的选择。可是,妈妈,快说呀!我在心里呼喊,再迟疑个十分钟五分钟,你说的什么话他们也会打对折了。
“霜儿……”老白脸在旁边轻声的唤了妈妈一声。
“说呀。”滔哥冷洌的眼睛瞪着妈妈,一点也不心软的催逼。
妈妈终于开口。“我……我不知道……我身体不好,当时吃了药,睡着了……”
滔哥不出声的扯扯嘴角,然后,扣着妈妈胳膊的手一紧,我看到妈妈痛苦的蹙眉。
“不肯说?”滔哥把语速放得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充满恫吓意味。“不说实话,那他们两个我一起杀。”
我浑身一抖。同时发现妈妈也做了同样反应。
“你好好想想,是说出来救一个呢,还是两个都死在你面前的好!”滔哥继续恐吓妈妈。
我相信妈妈受不住这压力,一行清泪从眼角泻出。事实上我也要受不住这压力了,心跳得好急,几乎要跳出我的喉咙。
仿佛隔了许久,妈妈终于开口。
“滔哥……”她说,“不关小秋的事……她年轻,不懂事……”一边说,一边哽咽。
我的心缓缓往回落。她在千钧一发关头选择了我,我明白她此刻的心境,放弃情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滔哥,请你原谅小秋,不要把她带走……”妈妈还在继续哭诉,“她自小没爹疼,所以跟坏人有了接触……她不是故意的……”
全身的血一下子涌到我的头顶,然后,又缓缓的退了下去。我呆呆的坐在那里,看着妈妈。
她的表情惨痛。原来是因为要牺牲亲生女儿,才会有这样惨痛神色。我听见滔哥问:“那么,余淞说的是真的了?那死仆街来过这里?”
我呆呆的看着妈妈点头,听着她哭着说:“滔哥,你不会为难小秋吧……她真的不知道那个人的来历……我会好好教训她的……你可怜我们孤儿寡母的……”
滔哥压根不听她的陈情,一径追问:“他真的来了你们这里?他说要带叶小秋走?”
妈妈再度点头。“可是小秋不肯走……滔哥,你相信我,我说的是真的……小秋跟他没有什么,最多就是他喜欢小秋而已……”
我从侧面,也看到了滔哥眼里闪出满意神色。“很好。”他说,手一松,妈妈缓缓的靠着墙滑坐在地。
他再两个大步走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襟,把我拎起。小月紧紧的抱着我,我推开她。
兜头又是两个耳光。眼前马上闪出好多星星。痛现在也不是很难捱,心已经在痛了,象有刀子在割,缓缓的,一刀一刀的,毫不含糊的往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割下去。
“臭婊子,你敢骗我!”他怒喝,然后我脸上再挨了一下重的。头在嗡嗡作响,滔哥放开我,我听到他吩咐:“把这臭婊子给我带回去。”
眼睛也肿了,痛得睁不开。“滔哥……”我听到妈妈颤着声音哭叫。我很想冷笑,在心底。
其实我也不怪她,她只不过天真,既想先保住情人,又以为按她以往的经验,哭两嗓子跟男人求个情,男人就会怜香惜玉的放人。可是理解归理解,心还是痛,象被凌迟。
我原以为,她会保我。不是说我在她心里有多大份量,可是至少我可以养她养小月,她的药费和那个嗜好的费用,我都会替她张罗。而老白脸,难道真只为她的美色而来?我敢肯定她一没有榨取的价值他就会绝足不来,她再美若天仙也不管用。
就算为着她自己打算也该保我。而她没有。我不担心她以后的生活,是她要放弃我,我正可以卸下身上的担子。反正我的结局,无非一死。死了之后,什么也不必再担心。可是还有小月……
小月以后怎么办?我的心再痛。
滔哥没有理她。我听到他接着吩咐:“把余淞也带走。他出卖了雷仔,带走可能也会有用。”
我听到妈妈惨厉的痛哭声。不知为什么,我心里觉得快意。她以牺牲了女儿的代价想要保住的情人,终究也没能保住。
两双手分别抓住了我的胳膊。我被人从地上拖起。耳边隐约听到小月和妈妈的哭叫声。而我的意思,渐渐昏沉。我机械的挪动脚步,跟着半架着我身子的人移往门边去。
突然有人冲上来,一双细细的胳膊紧紧抱住我的腰。不用睁眼,我也知道是小月。我努力把肿胀的眼睛撑出一条缝,看到小月正让两个男人拖开。
“小月,”我叫,“别激动,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今天提的包里还有点钱……”
我看到小月的眼睛,满含着惊恐绝望,向我深深的看过来。然后她的眼光转向另一处,眼里射出怨恨神色。
“妈妈……”她冷冷的说,还带点童声的女音传到我的耳朵里,十分真切。她说:“你为什么当初要生下我们姐妹几个?”声音里满是恨意。
我真想笑,不愧是姐妹,连此刻心里的想法,也一模一样。我还想叮嘱小月自己照顾好自己,可是张了张嘴,喉头突然一腥,跟着嘴里尝到一股甜味。
然后,我终于失去了意识。
什么也不必想,不必看,不必感受,原来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可是我最终还是醒过来。
醒来时发现身在一间小小黑屋,整个屋子的光线全来自于屋顶一只小小灯泡。地上黑乎乎的,身下的被褥发出酸味。很恶劣的关押环境。
全身上下无一处地方不痛,我轻轻呻吟一声。
没有人理会我,我安静的坐起。
我不知道他们准备把我怎么处置。不过一点可以肯定,他们肯定已经认定了我与雷的关系,要利用这个关系引出他们的敌人。
雷诺。我默默的把这个名字在心里温习三两次。我不愿意成为棋子任他们摆布。可是眼下看来,我只有成为棋子的命运。
我只愿他够精明,不要自投罗网。不过我也太自作多情,就算雷喜欢我,他也决不会为我冒这样大的风险,我不过认识了他三两天,情份再深也深不到哪里。
其实脑子里也闪过这样的念头,都是雷连累了我。可是想一到他嘴角那丝漫不经心的笑容,心里又微微发热。真可悲,看来我也遗传了老妈的花痴本性,一见到略为可餐的男色就开始流口水。以前隐藏太深没发觉,现在总算暴露出来。
也罢,总算是临死之前,好的坏的都也经历了,也算没虚度一生。
我在心里又替他开解,其实要怪还是怪我自己流年不利。按说,我在遇上他之间,扒窃那个帅哥钱包未果时就该被杀死了,总算多活了两天,还尝了尝发花痴的滋味,也算是多赚到了一点,够本。
可是自我开解了一番,我还是觉得心酸。话是这么说,好象我只要当场没死,以后的日子都是捡回来了,但是事情临到自己头上,想到马上会死,还是没法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时候我开始觉得饿。怎么不饿,从出事的那天早上开始,我就未进饮食。
一发现饿了,马上觉得饿得厉害,简直腹如雷鸣。
虽然我是要死了。可是在没死之间,总要照顾一下自己的胃吧。
我摸索到门边去敲门。不够力,敲了半天,才有人来应声。
“干什么?安份点儿。”语气绝对说不上好。我仍是鼓起勇气说:“不好意思,大哥,我很饿,想吃东西。”
门外的人悻悻转身。我等待,等了十几分钟,突然闻到饭菜香味,才发现门上有一个小窗口,这真是一间不折不扣的囚室。
不过我顾不上计较,双手捧过从小窗口中递过来的饭盒,坐到床边打开,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饿了许久之后吃到饭菜怎么都香。我努力的吃着饭,一直到吃饱了,才不无伤感的想到,这也许是我的最后一餐了。
正在想呢,房门还真的打开了。滔哥走了进来。
我把饭盒放到一边,站起身来。有点诧异。难道他们要在这样狭小的一间屋子里拷问我?这间屋子,站也站不下两个人。按理说应该是提审我的,不过提审我,没可能要滔哥亲自出动。
可是滔哥居然开口说:“走,出去。”我诧异,可是也不敢多问,乖乖的按他指示,跟在他身后出门。
走过一条狭长的楼道,我又上了几级楼梯。来到了一扇大门跟前,一行人站定。滔哥先敲了敲门,进去。
我深觉诧异,滔哥明明是我们这一带的老大,可是今天亲自来做提人犯的事情,难不成里面坐着的,是身份地位比滔哥来得还要高的人?
而我,就算跟雷有关系,何德何能惊动比滔哥更大的人物?
唯一的解释,就是雷的来头也很不小。
我在心里苦笑。二十余年来都平平凡凡的做了小人物,没想到这两天居然有了结识大人物的“幸运”。
正在胡思乱想,刚才被滔哥掩上的门再度打开,滔哥探出半边身子招招手,不用身后的人推,我也知道是带我上场的时候。
我走了进去。
灯光异常亮,我的眼睛一下子无法张开。
可是感觉到有一道视线锁定在我的身上,灼热,让我无端的心慌。
等到眼睛一适应里面的光线我马上朝着那道视线望过去。房间很大很空旷,强烈聚光灯打在我的头顶。而我对面房间的尽头,灯光照不到的角落,一个人坐在椅子里,浑身散发出一股冰冷气息。
可是奇怪,似乎冰冷之中,又有一点点似曾相识感觉。我自失的摇摇头。叶小秋,你昏了头了,还想有什么大人物做你的救星不成。
这时滔哥在旁边微微弯了一下腰,向对面的神秘人物报告:“杰哥,叶小秋带到。”
我全身不受控制的剧震。
杰哥?
阿杰?

第五章

对面的人慢慢的站起身。然后,又悠悠的踏前两步。他的身影终于暴露在光线中。
我的瞳孔一定放大了不少,我想。
对面的男子,有一双异常冰冷好似冰刀的眸子。微微扬起的眉,薄薄的抿起的唇,脸上的线条象是用刀子刻出来的,有种冰冷的雕塑感。似熟悉,又陌生。我咽了一口唾沫,努力想要把记忆中那个十七岁的少年的身影,与现在面前冷峻的男人相重叠。
以前的那个少年,是俊美的,脸上的线条较为柔和,可是也是愤世疾俗的。吊儿郎当,嘴角边常常挂一抹讽刺笑意,我常笑他还没成年就摆出一副冷眼看世人的表情。
我一直以为,当岁月慢慢把他的激愤抹平之后,他嘴角的笑意,会由讽刺转为漫不经心。在想象中我自行描绘了他的笑容,应该就是雷那样的笑,那样的笑在我看来最具魅力。
当然,我知道,要摆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也需要自己先有那个能力漫不经心。
所以他早早就离开了暗巷,不外为了自己以后有能力。
谁想到岁月干脆从他的脸上抹走了笑容,把他变成如同冰山那样的一个人。他站在我面前,嘴唇抿得死紧。真是浪费了自身的好皮相,我担保哪个女人看到他这样子会如堕冰窟,不过现在据说冰山酷男流行。
如果说那从前的少年是桀骛不驯的野马,现在的男人,套用我看过不多的几本武侠小说中的形容,他就象一把出鞘的刀子,全身泛着冰冷的杀气。
那个我曾爱过的十七岁少年,已经不再存在。
“阿杰?”我迟疑的叫出一声。
他嘴角向上勾起。这样的笑容,我不熟悉。
不是他以前那种讽刺的笑,也不是我所设想的懒洋洋笑容,现在的阿杰在笑的时候,也是那样冷。那个笑容,邪邪的,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他说:“小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难看。是谁把你打成这样子?”
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情绪变化来。我张口结舌的望着他,不过分别三五年光景,他进步神速,成熟老练得我不敢认识。
我没有作声。实在也不知道如何作声。
他步近我。我发现他又长高了一些。他伸手挑起我的下巴,让我把脸对着他。连相处的方式也不再熟悉,他很强势,而我被动的把头抬起。
下一秒钟,我已被拥入他的怀中,轻轻的,居然我觉得有两分温存怜惜。我听到他的声音在我耳边说:“小秋,说呀,是谁打的你?敢动我的女人,我替你出气。”
仍然是没有温度的声音,透出强大威慑力。我听到籁籁的声音,在阿杰怀中侧头望去,看到滔哥脸色苍白如纸。
“杰哥……她背着你偷人!”抖呀抖的,滔哥终于抖出一句话来。
我感觉到我靠着的怀抱僵了一下,然后阿杰不疾不徐的声音响起:“真的?你哪只眼睛看到的?”
也许是错觉,我甚至听到滔哥牙齿打架的声音。真奇怪,他也是称霸一方的人物了,为什么还对阿杰这么毕恭毕敬?难道阿杰出去真的混出了名堂?现在的他,是怎样的身份地位?
滔哥的声音,紧张,干涩。
“是余淞说的,他是……”
“小秋承认了吗?”还是好淡然的声音,打断了滔哥的陈情。
“呃……”问倒了面前的人。
“小秋……”阿杰让我离开了他的怀抱,两只手改为捉住我的双臂。碰到了痛处,我不由得蹙一蹙眉。
阿杰马上放松手上力道。他的眼睛里除了冰冷之外,我首次捕捉到了一些别的情绪。恼怒,怜惜,似乎是这样的情绪,一闪而逝。他的黑眸紧锁住我的眼睛,声音放低了半度问我:“小秋,你说,你是不是有了别人?”
我有一刹那的恍惚,然后马上条件反射的摇头。开玩笑,怎么可能承认。即使是对阿杰。对阿杰更不可以承认。
阿杰的眼睛仍然锁住我,他再开口,薄薄的嘴唇一张一翕。
“那,小秋,江滔为什么说你偷人?”
我的背心渗出一滴冷汗,顺着背脊缓缓的往下爬,冰冰凉凉的。
“我只是晚上回家,遇上一个受伤的人,劫持了我,以我妈和小月为胁,让我乖乖听他的,替他弄来药物食品而已。后来他被发现了,又躲在我家,我回去就发现了他,他居然说带我走……我还是以要照顾妈妈为名拒绝了他,他就走了,就是这样子而已。”我说的,大致是实情,不过用了笔削春秋手法,略过了一些细节不提。
阿杰回过头,望向滔哥。我想阿杰此刻的眼光,一定异常凌厉。因为滔哥的神情,越来越不安,到最后简直象惶恐的样子。
阿杰终于开口。“江滔,叫你去办理雷仔的事,你出师不利损兵折将,那是你的无能。你还要找个女人来替你顶罪?你象不象个男人?”
这句话,我觉得阿杰并没有特别加重语气,可是周遭的空气仿佛低了几度,我发现滔哥的额上密密的渗出汗水。
“不过,也不怪你。”冷淡的声音继续响起。“任务下得仓促,一发现雷仔出现马上叫你们行动,也难怪你们在雷仔手底下吃了大亏。不过江滔,你也要好好想想,你这帮人马是不是平时日子过得太闲。下一次再出纰漏,我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气温回复正常。我相信滔哥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我发现他的双腿微微向下一软,跟着再站得笔直。
阿杰继续说:“雷仔这个事,现在由我负责。小秋我带走,你有没有异议?”
“没有没有。”滔哥连忙表态。“杰哥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吗?杰哥想怎么样,我们全力配合你。”
阿杰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先替我和小秋布置个住的地方吧。”他淡淡的说,然后看着我:“小秋,我们几年没见,你看到我为什么不显得开心?”
我怔怔的看着他。这个昔日的爱人,既陌生,又熟悉。终于我说:“一笑脸就疼,我不想你看到我呲牙咧嘴的丑样子。”
他拥着我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门口的大汉吩咐:“去找点伤药来,送到我的房里。”
自然有人替我们带路。我仿佛置身梦里。一转眼阶下囚的身份已经转变,我反而不能适应。

不知是谁的安排,我与阿杰住同一间房里。
阿杰先让我去沐浴更衣。他说:“小秋,你身上怎么酸臭成这个样子?刚才不是为了要救你,真不想抱下去。”
单独相处时他放松许多,那个冰冷的面具也仿佛揭下少许。
自他身上,我又找回了昔日那个少年的一点影子。
我对他笑一笑。相逢以来首次脸上出现笑意。
然后我去沐浴。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还身处暗巷,应该不是,巷子里哪有房子有如此好的设施。卫生间几乎有我家的客厅大,我倒上玫瑰香精,舒舒服服洗了个泡泡浴。
泡在热水里我一身的伤痛仿佛得到了抒解,难怪人要不择手段向上爬,原来爬到了高一点的地方,有这样的物质享受。我想起自家的挤逼卫生间,真正是打个转身也困难,洗澡就是拿个莲蓬头往身上冲,一个澡洗下来往往要把手臂碰到墙壁数次。
洗完澡出来我犯难。一边的衣橱里倒是挂了不少女装睡衣,一件件半透明,缀以花边蕾丝,我估计没有蔽体作用,全为吸引男人而设计。其实我平时上工也有不少衣服暴露妖艳,可是那时毕竟不同,现在我即将与一名男子单独相对。
我不想穿得性感诱人的惹阿杰误会,一时间天雷勾动地火……我并不想与阿杰发生那样的关系。
为什么?我望着镜中的自己。裹着大毛巾,肩上一片青紫淤痕。这样的身子,原本没啥可以值得珍惜。可是……我惨淡的笑,可是我的心里,已经悄悄住进了一个人。
象我们这种陋巷里出身的女子也会说爱情,真可笑。可是我真对雷生出了真情。
挑了一件相对而言诱惑性最低的睡袍穿上,我再把浴袍密密实实穿在外边。
我的用意,几乎是立即就让阿杰看透,我走出去的一刹那,他的双眼中绽出暴怒神色。
“你真的爱上了雷仔?”他扑上来,双手握住我的肩,好痛!
“阿杰……”我眼里含起了泪水。
他不理我,大力的摇晃我的身子。“你说,你是不是爱上了他?给我说!”
以前那个任性又霸道的阿杰又回来了,我突然有这样的错觉。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闷闷胀胀的感觉充塞心臆。
我放柔了声音:“阿杰,你听我说……”
他停止摇我,眼睛仍然盯住我。
我拉下浴袍露出半边肩膀,给他看我青紫的伤痕。“我只不过不想让你看到这些伤而已。”
他将信将疑。“你爱美爱到这样地步?”话音里似乎是不相信,可他好歹放开了我,转身打开一个抽屉。
“我替你搽药。”他转身,手里多了一瓶药油。
我拒绝,声音因为紧张而透着干涩。“不用……你去洗澡吧,我自己来便可以。”
阿杰一下子僵在那里,然后,药瓶往我身边飞过来,掉入床上柔软的被褥里。“这么害怕我碰你?”他讥诮的说,那个冰冷的面具又带回脸上,声音说到最后,也转成了他对滔哥那种平淡语气。“叶小秋,你装什么圣女。放心,变了心的女人,我不会碰,我狄杰又不是差你这种女人。”
我打了个寒噤,心里莫名的觉得有些疼痛。与阿杰的距离再度拉远。我们曾经那么接近过。
他转身进了浴室,我则赶快解开衣服往身上倒药油。快手快脚在所有感到疼痛的地方抹上药油,马上房间里好大一股药油味。
阿杰洗澡洗得飞快。一走出来,他就皱起眉。“你是搽药油还是倒药油?这间屋闻起来象跌打药铺。”
我垂下头,不作声。一转眼,面前罩上了一个黑影。
“小秋,我不得不联想到一个可能。”阿杰站在我的面前,淡淡的语气:“你是不是想让用这种气味熄灭男人抱你或是上你的冲动?”
呃?我惊疑的张大眼睛向他望去。他正好对我望下来,眼神碰到一起。仿佛突然一下被电击,电光火石间我看到他眼里闪出一缕情意,柔化了冰冷的一张脸,我又把他与几年前的少年面容相重叠。
他蹲下来,蹲在我的身前,眼光与我平视。我很想调开眼,可是仿佛象被催眠,转不开去,只能被动的迎向他的眼神。
他凝望了我有三数分钟。在他的注视下,我的心跳愈来愈急。
终于还是由他打破这室内的沉默。他伸出手来,轻轻抚一抚我的脸。“看你这样子,给人打得象肿猪头似的。”他恶意的一笑,“这个样子,哪个男人愿意上你!”
刚才那种暧昧涌动的情潮马上消失,我怒瞪了阿杰一眼,咬住下唇。
他站起身,转头去原先拿药油的抽屉翻翻找找,拿出一盒药膏打开。那盒药很好看,是半透明的绿色。阿杰沾起一点儿,轻轻的替我往脸上抹去。
我任由他替我搽药,可是身子变得僵硬。
“不习惯,是么?”阿杰一边替我抹药,一边说,“我记得以前都只有你替我敷药包扎的份。没想到重新遇见,情势逆转,你也有受伤的日子。”
他一说,我也想到了过去。过去……过去我们还是有过好时光的,虽然少……每次阿杰打打杀杀受了伤总记得来找我,由我一手替他包扎。他说由我来包,便不觉得疼得厉害,那算是阿杰少有的甜言蜜语。
“你……还记得过去的事……”我抿抿嘴,轻声的说。自以为说得平平淡淡,可是声音里仍是透出一丝我也说不分明的情绪。
“怎么不记得。”阿杰示意我转过脸,手指再沾了药往我的另一边脸上涂去。“在外面,每次受伤,我便想起你替我治伤的那些日子。小秋,你也许该去学做护士。”
我垂下眼睛。
“我还以为……你……早把我忘记了。”过了一会,我才幽幽的说。
他的手指在我的脸上一顿。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轻轻搽抹。
“怎么会忘记,小秋,我一直记得你。”他的声音略为低了一点,这句话听起来居然很诚恳。
“那……你走了以后,为什么一直不肯跟我联系……”我终于,问出了一直郁结在心里的那个问题。
当年他走的时候,甚至连叫我等他的一句话也没有。
那时候的确年青,也不特别留恋,反正他走了以后,总有更好的。有一段日子围绕在我身边的小混混挺多的,可是后来发现,谁也不能走进我心里。
我讨厌身边的人都要去过这种刀头舐血的生活,动不动哥们义气重于男女情爱。可是我身边好象只得这样的人。
后来有一段时间,偷偷的在心底,我怀念阿杰。不肯再与其它人出去玩,觉得投入不进去感情。
同时,不敢对包括自己在内的人承认,其实我一次次在心里说,只要阿杰捎句话回来、只要他让人传回他的讯息,那就说明他还是牵挂我的,我也好有个理由为他等。
他毕竟,是我第一个爱上的男子。
可是没有,他走得干脆利落。而我,我只会笑自己太傻,居然还想要等一个毫不犹豫跟我告别的人。
一次次失望连着失望,最后,终于一点点希望也不给自己,我选择把阿杰忘记。
可是此刻,阿杰对我说,他一直记得我。多讽刺。
他的声音,再在耳边响起:“小秋,你不知道,我在外面,有多少次在生死边缘打滚。我本来,是决心不要再跟你联系了,更别说回来接你。我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有可以威胁的人,接你出来,你会成为我的弱点和负累。”
说得很坦白。我也理解。若不是造物弄人,我想,到如今我也不会与阿杰重遇。
我在心里叹息。
阿杰也在叹息。他说:“小秋,为什么你要跟雷仔扯上关系!”
我一惊,抬起眼睛望向阿杰。
阿杰也望着我。他说:“小秋,你再跟我说一遍,你跟雷仔认识的情形。”
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回忆。
回忆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我想雷此后,不会再来找我了吧?刚才阿杰的坦白,分明就是他们这样一类人的心声。我不怀疑雷对我有真情,甚至冲口说要带我走,只不过,等他冷静下来,他会明白,我只会是威胁他的工具与他的负累。
他会放弃我,毫无疑问。就象阿杰放弃我一样。
心里乱成一团麻,可是表面上我的神情也许还算平静。我细细的讲述跟雷的认识相处过程,除了感情上的变化不讲。阿杰认真的听,间或问上一两个问题。
“他一早受了伤……江滔这班笨蛋!”听到后来他气得骂,“浪费这样好的机会!”
然后阿杰站起身,匆匆走出门去。也许门外不远处就有人。我听到他的声音模糊的响起,象在吩咐些什么事情。然后听到了有几个人杂乱的应着:“是”、“好”。想来他已经吩咐完毕。然后他又施施然的回房,反手关上门。
“早点睡吧,你累了一天了。”他拉开被子,示意我躺进去。我迟疑,他干脆走过来,双手把我的肩压着,向后压下去。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明白昔日的恋人已经长成了强势得不行的大男人,我屈服。
他满意的松手,我马上从另一边上床,并且一把把被子拉上来,直拉到下巴以下的位置。
然后,眼睛再怯生生的望向阿杰。他有趣的盯着我,眼睛里……有点懊恼有点气,又有点好笑的样子。真不明白他是什么感觉,现在的他,我看不透他的心思。
眼前一黑,是他关上了灯。床垫轻颤了一下,阿杰坐上床来。我不知该如何反应,目前我还是阶下囚的身份,并且又是所有人认定的阿杰的旧情人,这关系一直没有明确了断过,我哪有资格拒绝他的同床共枕。
温热的手臂伸过来,我被抱阿杰怀里。我不安的挣扎,这纯是本能反应,其实心里也明白这是徒劳的。
“喂,只是抱着你睡而已,不用这么大反应。”阿杰的声音,懒懒的,在耳边响起。“你再乱动,激起了我的欲火,后果自行负责哦。”
我一惊,然后缓缓的放松身体。阿杰抱着我,果然只是抱着。我略为觉得宽心。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听着阿杰有力的心跳声与我的心跳交织在一起。思绪乱乱的,可是,又什么也不能想,我静静数着数字,期待自己快快睡去。
大约数到了七百九十六的时候,我已经有朦胧的睡意。阿杰的声音突然在静谧的房间里响起:“小秋,雷仔是不是想带你走?”
大惊,在最没有提防的时候让人直指心事。我的身子在刹那间变得僵硬如化石。我想阿杰肯定明白了,我的肢体语言表现得那么强烈。
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口,无法发声。
实在的,也无法发声。如何说,说什么?我不知如何应对。
所幸阿杰并没有再问下去。他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把我再抱得紧一些。沉默重新成为我与阿杰的主题。他的呼息声渐渐趋于一致,想来已经睡去。
而我,再也睡不着,闭着眼睛,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呼息细微绵长,装睡。
这个夜是那样的长。如此难捱,我越发不敢想让人烦心的事情。努力要让脑海里一片空白。所有的人与事,不敢想,一想就怕情绪会失控。
实在的,每一件事,也不是我想便可以得到解决。
我做得很成功。至少有好长一段时间,脑海里什么也没有想,木木的。
就在我成功洗脑认为全世界都只是空白的当儿,忽然听到阿杰的声音,低哑的响起:“小秋……小秋……我该拿你怎么办?”原来,他也没有睡去。
他的声音里,含着些柔情,有点彷徨,带点怜惜,有丝痛苦,还有许多我分析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我的脑袋嗡了一声。阿杰……阿杰是什么意思?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终于不经意泄露出丝丝心意。他仍对我有情吗?可是我……可是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心,有些酸,更加的乱。而长夜漫漫。时间从来没有过得这样子慢。对阿杰我心里涌上一股愧意,他还牵记着我,而我……这样子的他,我要如何面对?
只好……继续装睡。两个人,同样发出匀净呼吸。已不知道他是睡去还是在继续装睡,我不敢探个明白。飘飘荡荡的一颗心在这一个夜里,百折千回。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终于睡去。
感谢睡眠,只有它能让人的思绪真正沉睡。真想放任的一觉睡去不要醒过来,可是谁想到在梦里也会发噩梦?我梦到雷与阿杰面对面,一人手里一把枪指住对方,随时准备扣下扳机。而我缩在一角,惊恐无助,大汗淋漓。
最紧张的关头我终于惊醒过来,翻身坐起,抹一抹额角,一头汗。原来梦中的大汗淋漓是真实情况的反映,我的背心一片冰冷,汗水浸湿了睡衣。
已经是白天,窗帘没扣好的缝隙中透进来明晃晃白光,亮得刺眼。阿杰早已经不在了,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定一定神,到浴室里捧起冷水洗把脸,然后才又放水沐浴,洗去一身黏答答的汗。
洗完澡换过一件睡衣,再套上浴袍出去。准备梳头发时才发现梳妆台上放着一叠衣服,叠得整整齐齐。T恤同牛仔裤,中间还有女人的内衣裤在其中。簇新,衣服的吊牌都还没有剪下。我抖开在身上比一比,看尺码,应该是为我准备的。
又拿到浴室去换上,我再走出来梳头发。梳完头发我坐在窗前,百无聊赖。
窗外有一片绿化带,再过去是又一幢房子。看不出是哪里,不过应该不是巷子里,这周围的房子修得比较规范,不是乱搭乱建的产物。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让滔哥抓走得仓促,我的手机也没能带在身边。不知道小月怎么样了,还有……妈妈……想起妈妈我的心刺痛了一下,她宁肯选情人,也不要女儿。现在,我与她,什么恩义都该两清了吧?
可是还有小月在她身边。放心不下小月啊,昨天那一晚,她是怎么过来的?
看到沙发那边小几上有电话,我走过去拿起来听。回铃声很正常,也许拨得出去。
我拨通了我的手机号码,几乎电话那头立即就有人应声。
“喂,喂……”是小月的声音,急切的在电话那头响起。
“小月,你还好吗?”我也激动,话说出口发现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
“姐,我还好,你好不好?你现在在哪里?姐,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好想你……”小月太激动了,一叠连声仿佛连珠炮般发问。
“我没事。小月,你在哪里,你没去上学吗?”我也急着问她。
“我哪里还能上得进去学,姐……”刚说到这里,小月的声音曳然而止。我茫然的望着电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一点响动。门被推开。“电话线我已经切断,你不要再想向外面通消息。”一名男人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向我宣布,随即又退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如我所料,我仍然是阶下囚,只不过囚禁的条件,得到了提升。此刻稍一作出点不合囚犯身份的举动,马上有人来警告。看来他们是把我密密的监视。
我还是挂心小月。可是也知道说服他们让我与小月通话难于登天。只好坐回窗前,继续发呆。
肚子渐渐饿了起来。
饿得正是时候,因为不多一会,就有人送来餐点。
虽然没胃口,我还是努力的吃了许多饭菜。吃得很慢很慢。不然吃完了饭时间又该怎么打发?一向忙碌惯了,突然什么事也不让我做,真的不习惯。
足足吃了近一个小时光景,我才让来收碗筷的人来收走杯盘碗盏。然后又无聊。这样的日子如何过下去?就算是锦衣玉食,可是也太过难受了。
阿杰就不难受。我难受得不行时他施施然走了进来,看他的神情简直是十分充实。我没有问他一大早跑去了哪里,想必他有他自己事要做。
他却坐下来,主动跟我说:“你猜我上午在做什么?”
他进房来时弄出了声音,引得我我别转脸向门口看过去。现在我又把脸别回去,看着窗外,淡淡的说:“我怎么猜得到?”
他走到我身后,拉张椅子坐下。我觉得有压迫感。
我没有回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心情与神情面对他,干脆逃避。
他说:“我去提审了余淞。他说,雷仔十分喜欢你,为了你雷仔肯放弃杀他的机会?”
又是无法避免的身子一震,我哑着声音说:“他的话,你也相信?”
阿杰的声音,平稳的在身后响起。“所以,要来问你啊。小秋你怕什么,就算雷仔喜欢你,也不是什么大罪,你还怕我保不下来你?”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机械的说:“喜欢?我真不知道这个喜欢该如何定义。”
阿杰,我估计他出去几年,已经学会了全套的逼供手法。他说:“小秋,何必不承认,你是个美女,又帮了雷仔,我相信他爱上你,是很容易的事。”
我霍的转过头来,望着阿杰。“就算他爱上了我,这也不是我的责任。”因为心虚,所以说得分外大声。“我只是无辜卷入者,阿杰,我不想介入你们之间的争斗,你放我走,我带小月……她们走得远远的。”
这真是我的心愿。不过,就算说了出来,我也知道不容易达成。
果然阿杰说:“小秋,你既然承认雷仔喜欢你,那再好没有。我实在不能放你走,不过你放心,小月她们,我吩咐下去,让江滔照看着一些。”
我再把头转过去,背向阿杰。“无非是想利用我引他出来,是吧?”我淡淡的问。
不等阿杰回答,我再说:“可是阿杰,你想过没有,我们在一起一年多,你说一声要走,还不是照样走得毫无牵挂,一别几年没有讯息?就算他爱上了我,他认识我不过三两天,你认为,他会为了我不顾一切来自投罗网?我想,不会吧。”
阿杰没有答话。我想这一席话,触动了他的心。
我再加上一句:“我感觉你和他,是很相似的一类人。所以,你不会为我做的事情,他也不可能会做。他怎么可能为我置身险境。”因为真是心里所思所想,所以这一句话说得分外用力。
长时间的沉默。我屏息静气等待结果,期望我可以获得网开一面的机会。
终于阿杰说:“在我们道上,也有人有过为了女人放弃一切的先例。雷仔……他也许很无情,可是也许会多情。找到他对于我们整个组织很重要,只要有万一的可能……小秋,对不起。”
言下之意,他利用我是利用定了。我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原该如此,难道要他看我一面马上忆起旧情,然后不管不顾的放我走?他数年前就没有把我放到那样的地位,现在更加不会。
我不说话,他也沉默。突然有人莽莽撞撞闯进来,报告说:“杰哥,东区十三街发现雷诺的踪迹……”
阿杰马上站起。“是什么情形下看到他的?”边说边往外面走去。
那人一边跟上去一边报告:“他出现在一家诊所里,一下子让我们的眼线盯上……”
“一眼盯上?”是阿杰渐渐飘远的声音。
“是的,他没有化装,就是照片上的样子,所以小七一眼……”另一个声音也渐渐远去,并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终于再不可听闻。
然后,宁静的空间中,就只有我的心跳声。一声接一声,渐渐的充满整个空间,我伸手按住胸口,雷……他才脱险,怎么又落到了阿杰他们的眼线眼里?
不能挂心,自己还自身难保呢,哪里能够去牵挂别人。
可还是挂心,这样的信息,真不应该落到我的耳里。我什么也不能做,徒然心跳倍增。
楼下传来车声。我看下去,五六辆面包车鱼贯开出,里面想必都坐满了人。为了抓他,这样大的阵仗,我暗暗替他担心。
没有人来理我。我一直怔怔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白天与黑夜交替。有人替我送晚饭来,我也食不下咽。
“你很担心?”突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惊跳,转过头发现阿杰站在身后,不知道站了多长时间。
“你……怎么回来了?”我呐呐的说,有点不明所以。明明没有看到车子开回来。我不会漏看,我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
他不理我的问话,径自说:“你在担心。”这一次,用的是肯定语气。
我干脆闭嘴。阿杰简直是很好的心理探测大师,在他面前,我怕讲多错多。
可是阿杰不肯放过我,眼睛投注在我身上,他再问:“你是在担心谁?我,还是雷仔?”
我心虚的垂下眼睛,不作声。
阿杰的眼睛里闪动怒火。他伸出手抓住我的胳膊,大力把我拉起。
牵动了痛处。我咬紧下唇,仍然沉默。
阿杰一把把我拉到他怀里,冷电似的眼睛望下来。
“你只担心他,是不是?”
这句话一反他平时的冷淡口吻,说得有两分气急败坏。我不知该如何作声。可是阿杰一直盯着我,大有我不说他绝不罢休架势。过了好一阵子,终于我说:“你们这边有那么多人。”
阿杰的眼光,一直停驻在我脸上。此刻他听到我这样说,脸上露出苍凉笑意。
“小秋,你真是偏心。”他说,语气中带点淡淡苦涩。“你知不知道你担心的人是道上有名的神枪手,我们人再多,我也随时有死于他冷枪下的可能。而我们奉了上头的命令,只能生擒他,不能把他弄死。”
我的心,轻轻的揪痛了一下,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又重新来临。
阿杰轻轻的叹了口气,再把我抱紧。我再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仍然紧张,他似乎对我撒下了绵密的一张网,那张网的名字,叫做“旧情”。
我听到他的声音,痛楚的、喑哑的说:“小秋,我真想杀了雷仔。原来看到你喜欢了别人,我还是会妒嫉。”
我靠在他怀里,无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啊,这样的一段旧感情重新摆在眼前,我不知该如何面对。
阿杰的声音,变得凶蛮。“小秋,不管怎么样,我不准你只想着雷仔!”
我又想起了那个十七岁时的少年,偶尔闹别扭时我吵着要另交男朋友,他也是那样任性的对我说:“小秋,不管怎么样,你是我的女人,不准去跟别的男人搭讪。”
心在那一刹那变软。我在阿杰怀里轻声说:“阿杰,其实,我也会担心你的。”
我感觉阿杰抱着我的手一紧。其实我与阿杰都并无做什么举动,可我就是觉得,室内的气氛瞬间转变得温情。他静默的抱着我,久久不语。
很难得的温情一刻。可是大门突然被人大力打开,一个男人冲进来,报告:“杰哥,雷仔果然带人来了。”
气温又转为冰冷。阿杰的声音回复平淡。
“照原计划,先对付跟他来的人。”他冷冷的下令。一双手放开我,他大踏步向门外走去。我突然觉得冷。
走到门口他对刚才出现的男人下令:“你们整个组都上来,看住小秋。”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经在门口消失。

第六章

不必有谁告诉我,单听空气中传来的各种声音,我也知道,外面的战况激烈。
毕竟在陋巷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就算枪支全装上消音器,那种子弹飞过带动气流的尖啸声,仍然可以分辩得出。更何况,那不时传来的隐隐闷响连同地板的微微震动,也证明了有人在使用小型炸弹。
不时人痛哼的声音传来。守在我身边的一组七八个人都神色不安。我不是第一次近距离旁观激烈枪战,可是这一次特别惊心,因为这次枪战的两边主角,都是我挂心的人。
可是什么也不能做。连稍稍动一下,马上也有锐利的眼光逼视过来。我坐在那里,背心冰冷,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一手冷汗。
我听到身边的男人在急促低语,说的是半含半露的隐语。我只听得懂小半,似乎他们在抱怨,头儿不该拿他们兄弟的生命冒险。
听他们的意思,雷那边的人马十分了得,武器装备尤其精良,所以虽然他们预料了雷的人会攻来,可是对于能不能挡下雷的人马的强攻,心里仍然没底。
并且他们还抱怨:“反正是上头派来的人,做得不好拍拍屁股走人,下面死伤一地也不劳他操心……”我疑心他们指的是阿杰。
又说:“明明知道点子硬,要装出被调虎离山的样子,哪用得着抽那么多人手出去。装装样子而已……”
我静静坐在旁边留心听,总算分析出一点头绪:原来之前雷是故意露面引阿杰出手,而阿杰又看穿了雷的计划,将计就计派了人马出去,然后暗地部署,设下埋伏等雷带人前来。
大致的经过,应该就是这样子。阿杰现在的心机,也真是细密。而雷……我不敢奢望他是为了我而来,也许他原本就要来寻滔哥的晦气。
可是显然阿杰并不这么认为。他派这么多人看住我就是明证。
我不知道我期待谁输谁赢。按理说是雷胜比较符合我的利益,至少我不会再是阶下囚,他会不会带我走,这个另计。可是我又担心阿杰,之前他对我的态度忽冷忽热,可是从中我仍感觉到他仍是关心我的。
若是阿杰失败了,雷会不会杀了他?可是从计划步骤上来说,阿杰这边算有备之师。那么雷会输?可是我看身旁诸人的神色,象是对他们胜出没把握得很。
我真不知该为哪一方人马挂心。心里居然同时有两个男人的影子,是上天捉弄我吗?还是我真是个善变的女人?
我木然坐在那里,脑子里象同时转出千百个念头,可是哪一个,也没法清晰的抓在手里。
心,好乱。象卷进了旋涡乱流里,我无法挣扎抽身。
而外面的打杀声,渐渐沉寂。是分出胜负了吗?我用力的听,听了半天,也只听到零星的几起破风声。
身边的人也忐忑。我听到有人用对讲机问话。可是,没有得到回音。
我但愿时间就停止在这里。任何一个结局,我也不愿承受。我不要面对生离死别。
一片沉重得可怕的寂静突然被打破,门猛然被推开,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我不想看,不要看,可是条件反射的,眼睛马上向门口投了去。
是阿杰,一只手提着把手枪,矫捷得象只猎豹,三五步就赶到我面前。
我看他,脸上略有点泥灰,可是神情非常镇定。衣服也破了几处,不过,没有血渍。
我不知道是该放心还是该伤心。脑里马上闪过雷的身影,那丝漫不经心的笑……我居然在记忆中记得深刻。
我还没有任何反应,阿杰已经一把我把拉起。“走!”他大步往前走,我被他拉得踉跄,跌跌撞撞的尽力跟上去。
心里则在惊疑不定:阿杰拉我去哪里?莫非是去见雷?
见雷……是让我去协同劝降呢,还是阿杰明白我对雷的感情,让我去……见雷最后一面?一想到后一种可能,心马上紧缩,我感觉窒息。
阿杰把我拉到一间屋子。里面灯火通明。几个人回头看我一眼,默默站开,让阿杰把我推到他们刚才站的位置。
我惊疑的四下望,并没有看到雷,这里的人,应该都是阿杰这方面的人。
左边的墙上一整面墙都是小小监视屏。几个人坐在电脑屏幕前工作。不时有人报告:“东侧的防线第二层也被突破……”或是“二楼那个狙击点看来是完蛋了”之类。
看他们的紧张神色,看来雷那边的人是占了上风的?我猜测。
可是这也是他们的机密事情,阿杰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迷惑。
他们在一边忙忙碌碌,我在一边呆立。
突然一个人大呼:“杰哥,点子到了第三层监控终端室附近。”
我也斜眼去瞧,那么多监视屏望出去都看不到人影,唯独那个人操作的绿色的屏幕上有几个游走的红色亮点。我不明所以,不过也猜想得到他操纵的是监控设施。
阿杰带我来这里,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可是心里开始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接通那边的终端,把信号传过去。”阿杰下令。
其它人再退开一点,其它的灯光熄掉,唯独一盏大灯开着,正在我的头顶上方,光线很强,投下圆形的光影。我不安的感觉更强烈。现在的情势,又象是在接受审讯。
我张了张嘴,可是没机会问究竟。一支手枪的枪口抵上我的右边太阳穴,阿杰在我身后沉声说:“接通传输信号。”
几个人在有监视屏的那边一轮操作,我看到我的脸出现在其中几个屏幕上,带着一丝惊恐,神色惨淡。我知道我又成了人质。这难道是逃不开的宿命?
屏幕里看不到阿杰,他隐在我身后,只有拿手枪的那只手,显示在我的脑袋一侧。
阿杰的声音响起,平淡,冷酷。
“雷诺,你最好看看屏幕!”他说,“你今天的目标,在我的掌握里。”
他的声音传来阵阵回声,那是使用麦克风特有的效果。我知道在这幢楼的某一处,他的这番话,应该会同步传送出去。
最初的震惊之后是心如死灰。阿杰说到做到,他利用我来胁迫雷,可怜之前我刚对他产生了一点信心,以为他是关心我的。
而雷……我的心,泛起酸楚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提起。
如果我刚才的分析没有错,雷那边目前是占优形势。他会放弃这个打击敌人的大好机会,只为了一个女人?
看看显示屏中的自己,苍白,憔悴,脸上还有未消去的青肿,眼神惊恐呆滞,活脱脱似个女鬼,没有半丝昔日的风情。为这样的女子收手?阿杰不会这样做,我想雷也不会。
“杰哥,他们看到了,他们在三楼的终端室停住了。”在一边操作的人中有人发出欢呼声。虽然是欢呼,可是声音还是压得很低。
我一震。那么……雷是在看到终端的“他们”之中吗?他……可有听到阿杰的威胁?
我不知道阿杰此刻是怎样的表情,可是他的声音再度响起,依然沉稳平静,并且,更加的冰冷。
“雷诺,我给你十分钟,退出这里。超过十分钟,我马上打爆她的头。到时,你没有后悔机会。”他说。
我确信阿杰会说到做到,因为他的语气里,有很强烈的不容置疑意味。这个时候不用回头看我也猜得到他会是一脸冷狠神色。旧情人算什么,在他们这些只会打打杀杀的人眼里,旧情人只是有空才会投来几瞥的女人。
我努力要镇静,可是不知不觉,一行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滑下,滴在衣服上,瞬间被棉质衣服吸收,只余一个个水渍印子。
原来我的生命,这样卑微,除开我自己,谁也不会珍惜。每个人眼里我都是工具,妈妈眼里是,阿杰眼里是……而雷,我想当初他那样温情对我,大半也还是出于利用目的,拿点感情笼络我,好让我替他掩饰行迹。
不是偏激,而是心灰。原来二十余年来生命中从未获得他人全心重视。这样的人生,纵使死去,也是苍白的吧?可是就此死去也好,以前还可以粉饰太平的欺骗自己活着有意义,而这些天来,对身边的人逐一死心,就算活下去,也怕只得没有心的躯壳 ,跟行尸走肉相似。
我闭上眼睛,就等着十分钟之后的一声枪声。
真奇怪,临到要死之前,心里反而平静。反正也没有什么可挣扎的了,我只望如果有来世,我不要再度投胎做人。实在太辛苦,而这样辛苦短促的一生,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记取。
时间悄悄的流逝。我感觉过了很长时间。不过人临死的时候往往会产生错觉,也许实际上,才过去三五分钟而已。
反正室内气氛一片沉凝,一大群人聚集在操作台前进行操作与观察,却统统不作声。而阿杰一直站在我的身后。他的手很稳,那枝枪指住我的太阳穴,没有抖动过半分。
原本该万念俱灰等死的我,这时候麻木的感觉又变回敏感。神经象全完绷紧,原来等待一声枪响的滋味也这么难捱。是谁不肯让我安安静静的死,在临死前也要操纵我的情绪大起大落?胸口象被只无形的手抓住、再捏紧,透不过气来。好难受,我恨不得十分钟马上过完。就算要了结我的生命,也请干脆俐落一些。
“点子有行动了。”一个人报告。我仍站在那里,不动,尽量要把这些讯息当作与我毫不相干。
反正,下一秒过后,我也就是一个死人。
可是,要完全不理会,真的很难。因为这一声报告之后,马上更多的报告从一大群人嘴里发出,为我描绘出雷他们行动的精确路线。
“好象是在撤退……”
“退到二楼了电梯处了……”
“现在到了配电室……”
“真的撤退了……”
撤退了?我在脑海里迟钝的重复着这三个字,过了半天才反映过来,雷,选择了收手、离开。
那么,我……又不用死了?我缓缓的转头,不知什么时候,抵在我太阳穴上的枪已经不见。
那边厢的几个人一个个面有喜色,显然这样的结果十分理想。有人说:“杰哥,你算得真准。”讨好的要拍马屁。
我听到阿杰的声音,冰冷的响起。“要不是你们这帮人马太没用,简直不堪一击,我用得着出动这一手?”
我顺着声音转头。阿杰站在暗处。我只看得到一个模糊身影。奇怪,难道惊吓过甚连视力也会下降?我望出去什么也象蒙着纱布,一切都若隐若现看不分明。
揉揉眼才发现眼里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积聚了一大片。我再用力揉几下,然后眨眨眼。
视力重新恢复正常。我看到刚刚庆幸逃出生天的几个人现在站在一边,噤若寒蝉,样子十分可怜。然后阿杰下令:“马上准备车,我要带走小秋。”
这帮人如蒙大敕,马上有人答应着去办。
阿杰向我走过来。他伸过手来,揽住我的腰,让我借一下力。
这时才发现我的全身发软,双脚简直无法支撑体重。可是我还是咬住牙,努力站稳,不要把身体的重量交予阿杰。
“生气了?”阿杰的声音带点戏谑。他把我硬拉到他的怀里。“小秋,你知道我不会真的伤你。”
我不相信。他说要杀我时口气那样坚决,他拿枪对住我的时候毫不犹豫。
感情原本就经不起考验。何况我们不过旧情人,我对他已经心灰。
反而是雷……原本苍苍茫茫的一颗心微微的悸动,他竟然是在乎我的生死的。
在全面占优的情势下撤走,他对我的心意,我终于敢于确定,并且,深深感激。
阿杰也是明白的。他说:“不过这次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试出雷仔对小秋在乎得很。我走了以后,你们只管把我带走了小秋的消息放出去。”
我咬紧下唇。
这个时候有人来报告:“杰哥,车子准备好了。”
阿杰不由分说,拥着我就往外走,我的挣扎力道到了他手里有如石沉大海,身不由已的跟着他的脚步踉跄前行。
好几个人都跟了上来,也许是想表示欢送?反正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阿杰一边走一边吩咐:“江滔回来,跟他说,叫他好好操练下你们。你们也太不成样子了,跟散兵游勇有什么区别?江滔也是,叫他别把钱扣得太紧,该买点装备武器还是不要太吝啬。”
当然跟在后头的几个人是一叠连声点头称是。其中一个人问:“杰哥,我们放出风声,要不要说清楚你带了叶小姐去了总部?”
“说呀。”阿杰对着其它人,声音大部分时候都是冷淡得几乎水波不兴。“只怕他没胆子闯来总部。他呀,也只适合欺负一下你们这帮不入流的东西。”
说得真阴损,可是跟在后面的几个人还是唯唯诺诺,赔笑以对。
我被阿杰半拖半抱的挟着下楼去。阿杰还在吩咐:“放出风声的手法要巧妙……这个不用我教你吧?”
“我们会注意的。”这些人毫不懂得送君千里的道理,狗腿之至。一直跟着我们下楼再下楼,直抵车库而去。
已经有小弟把车驶了过来。阿杰推我一下,示意我登车。他自然是要接受那帮人滔滔不绝的送别辞的,可是他正要放开圈在我腰上的手,突然动作完全停顿。
应该是沉吟了数秒时间,他扬声:“就这样,你们去宣扬我不日要跟小秋成婚。尽快把这个风声放出去。”
这次例外的没有人应声。当然,因为每个人都错愕不已。包括我在内。
我霍的转过身子望向阿杰。他的脸色平静如昔,可是我从他眼睛发现他的一丝得意神色。
头皮开始发麻,我明白他要在我身上重重投下砝码。他是决心要利用我把雷逼出来,我真是一枚有用的棋子。
我要用力的吸两口气,才能顺畅的说出一句话来。我说:“你真会利用我!”
“不,”阿杰伸手拍拍我的脸。“谁说我利用你?我对你是真心的。我们回去就筹备婚礼,放心,小秋,我会娶你。”
我咬住下唇。开始还以为他只是制造出虚假消息,可是现在的情形更严重,阿杰要我为他披嫁衣。
第一种情况还可以解释,如果异日可以跟雷重逢的话。可是若果真跟阿杰举行婚礼,雷会不会认定我是见异思迁?
其实落到了阿杰手里,要重新与雷相逢的机会微乎其微。可是此刻我真为这个可能性极低的问题而顾虑,而得出的结论,我不要做让雷误会的事情。
“我不嫁。”几乎是出自本能,我说,倔强的。
阿杰脸上,浮现冷冷笑意。
“小秋,这事,由不得你不肯。”他伸手握住我的下巴,稍稍用劲,逼我把头对着他仰起。我看着他,他嘴角再次出现冷冷的一丝笑,简直可以把我冻成一块冰。
他一字字的慢慢说:“如果你太任性,小秋,我想先知会你一声,到我定下结婚的日子,就是用绑的,你也会出现在婚礼现场,你实在不必心存侥幸。”
彻骨的冷意,这样子毫无征兆把我包围。我看着阿杰,他的眼神冰冷,可是流露出坚定与狠绝。我绝望的发现,我真的无力拒绝这桩突如其来的婚事。
如今的我,连生命也操纵在阿杰的掌心里。
而婚姻,对比而言,那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阿杰带了我上车。趁着夜色,他把车开出去。
他把车开得飞快,在车流中左穿右插,不多时驶出市区。
阿杰一向有一手好车技,以前常开摩托带我兜风,惊险刺激兼而有之。我学驾摩托车,启蒙教练也是他。可惜一别经年,如今重由他作司机,物既不是,心境更是差得好远。
心里象塞了一团铅,我闷闷的低下头去。
阿杰侧头看我。“怎么了,还生气?”
他的口气,好象我与他之间只是小情侣俩闹个小别扭般,问得那样轻描淡写。我不作声,把头往车窗那边侧过去。
如果这个时候雷出现,大抵是最好的救我机会吧。不过哪有这么多巧合,这又不是拍戏或是写剧本。阿杰敢单身带我上路,肯定是权衡了各方面的利弊也分析了情况。所以,这个时候雷实在不太有出现的可能。
阿杰把车驶上僻静公路,一边开车一边说:“小秋,你也知道,我不过借此试试雷仔对你的心意。要是他过个十分钟不肯收手,我难道还真能对你一枪打下去。”
我仍然不开口。阿杰再说:“小秋,你也知道我最怕负累。我肯娶你,已经说明诚意。虽然这个婚姻也有其它用意,可是最重要的,是因为结婚的对象是你。”
他的意思,他不见得会为了任务跟任一女子结婚。可是谁稀罕他开恩瞧上我?那顶在太阳穴上的枪口早让我把对他的一点旧情抹去。
事实上我是一个倔强的女子。虽然力不如人,我只能以沉默对抗阿杰对我的压逼。
所以我仍然不出声。任他在旁边说话,我完全不作回应。
阿杰跟我说半天话,看我不理他,终于恼了,腾出右手一把扳住我的肩,要我转头看他。他按在我肩头旧伤处,很痛,我目无表情转过头来,看着他,还是抿紧嘴唇。
我知道我这种不驯样子是对男人最大挑衅,可是我无意扮演温驯角色。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兜了许多个圈子,并且可以预知在不远的将来,这样生死一线的生活还将继续。这样的刺激让我抛弃了素日的谨小慎微,不想再忍耐,放任起了自己的坏脾气。
大不了一枪把我打死呀!我望着阿杰,心里快意的想,同时很明白他不会取我小命。现在的我,多么有利用价值。
果然阿杰眼里闪出怒火,一双手握方向盘也握得份外用力。我看到他的手上青筋绽起,然后一打方向盘,身子向前一栽,我听到了轮胎由于要紧急打住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
车子停在了路边。阿杰的两只手重新得到自由,手臂一伸,他就把我的身子象捞麻袋一样捞起,拖到了他怀里。换档器咯着我的腰,不舒服,我挣扎,想让我的身体获得较为舒服一点的待遇。
阿杰不悦,借着车里昏暗灯光,我看到他眼里反射出恼怒神色。
他再用力,把我抱进他怀里一些,然后俯下头,以唇来寻找我的唇。慌乱之中我想退避,却让他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我瞪大眼睛,看着他的脸在面前放大,然后他的唇贴上了我的。
我只能拼命抿紧我的嘴唇,拒绝这个吻。阿杰的唇在我的唇上挨挨擦擦,却无法深入,他恼了起来,抬起头,然后原本固定我头脑的手抽出,捏住我的鼻子。
好损,我立刻呼吸困难。我还是倔强的闭着嘴,不肯屈服,眼睛恨恨的瞪着他。
可是毕竟无法在这样的状况下坚持太久,肺活量有限,不多时我觉得肺都似乎要燃烧起来。不得已之下我张开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同时在心里下了判断,窒息是一种痛苦的死法,就算要死也不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甜美的空气刚刚释放了肺部的灼烧感,阿杰的唇又已经迅速的落了下来。这一次我没来得及合上嘴,他的舌头长驱直入,誓要与我唇舌交缠到底。
还好他记得及时松开捏住我鼻子的手,否则我一定会窒息过去。
我有推拒,可是三下两下推挡马上明白双方力量相差太过悬殊。只有放弃抵抗,我僵硬着身子任他吻来吻去。
眼睛一直瞪着,望着他,看着他眼里闪动征服者神情。我努力想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淡然,不要表现出为他的吻意乱情迷的样子。
我想我也许做到了这一点,因为阿杰吻着吻着,眼睛里出现气恼神色。一只手盖上来,捂住我的眼睛,然后,阿杰的吻更深入。
可是我的身子依然僵木。我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屈服,你已经什么也没有了,除开那一点点自尊心。要对我无情,便无情到底,一想起那毫不犹豫抵在我额角的枪,什么柔情蜜意的感觉也会化为乌有。
对这个吻,我全然的不投入。
终于阿杰的唇离开我的,随之盖在我眼睛上的手也移开去。我眨一眨眼睛,看到阿杰恼怒面孔。
“你是木头还是死人?叶小秋?”是我的反应冒犯了他的男性尊严,他两手分握住我的两边肩头,大力摇晃我。我的头让他摇得发晕。咬紧下唇,我不肯示弱的出声。
他摇够了,停手,悻悻的望着我。
“从现在起,你只准想我,只准爱我。”他蛮不讲理的说,用的命令口气。我不屑,把头别转开去。
他又伸手握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把头转回来。
“听到没有,你只准想我,只准爱我!”不厌其烦的,他再说一次。
我撇撇嘴。
“叶小秋,你见异思迁,你水性杨花……”他居然恶人先告状,指控我。
真过份,我终于忍不住出声:“什么我见异思迁,是你放弃了我!”
“谁说我放弃了你?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分手的?”他赖皮,“我只说我要出去闯天下,可没有说要跟你分手。”
对,他是没说过,我气结,可是他也没让我等他。话又说回来,就算他要我等他,我也不见得会等下去。
“是你自己说的,你根本没打算联络我,更没打算接我到你身边。”我想起日前他跟我表白过的一席话,搬了出来.
阿杰先是语塞,跟着又强词夺理:“我现在后悔了,我就是还要你。”
我冷淡的侧转头。“我已经不想要你。”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很大力,手上如同套上铁箍子,疼痛难忍。我望向阿杰,看到他眼里好象燃起一团小小火焰,燃烧着妒火愤恨。
“叶小秋,我再跟你说一遍,不准你再去想别的男人。是我先认识你,你是我马子,一辈子都是!”他宣布,然后放开我的手。我看到他把牙关咬得死紧,脸色又再寒冷如冰。
他伸手去扶方向盘,一边嘴里喃喃的说:“女人,都是不可理喻的动物……外加水性杨花!”
我大怒,冷哼一声。阿杰对我投过来一抹阴郁眼神。
我正想反驳他的话,突然想起:“咦,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话?”非常替自己不值。
阿杰反而笑了。不是平素那种冰冷邪异笑容,这次的笑里带了几分温度,倒显出两分亲切。“小秋,你还是这么孩子气。好,现在不说话不说话也说了这么多了,和好吧,乖乖等我迎娶你。”
我别转脸。从来不觉得我会孩子气。不想理阿杰,我开始合上眼,装睡。阿杰叹口气,也不再来烦我,径自发动车子,开出去。
原来装睡很容易变成真睡。在车子有规律的摇晃中,我居然睡着了。
做了很多梦,其中一个,是阿杰温柔的把我抱下车。
当然是做梦,这样荒谬的剧情只有在梦里才会发生。接下来我梦到小月哭着叫姐姐,她坐在桌子前面,对着一个空空的饭盒发愣。我心痛,想伸手去拉她,可是场景马上转换,我看到雷浑身浴血的站在我的身前。那么多的血,红得灼伤了我的眼睛。我本能的伸手去挡,一动之下惊醒过来。
醒过来才发现是天亮了,原来阳光射上了我的眼皮。我闭回眼睛,感觉意识渐渐清醒,而眼睛也可以适应明亮光线,才又睁开眼睛。
这次睁眼马上发觉不对,我好象置身于室内。我坐起身来四下打量,果然,我睡的是床,而非入睡前的车上座位。
我……是如何来到这里?我打量四周,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似曾相识。这样的形状与弧度……我一定在不久之前有看过……嗯……
对了,梦里,就在昨天的梦里。我梦到阿杰抱我下车,然后在他怀里感觉到他走的路有高低起伏,然后他一手抱我,一脚踢开一扇门。我微睁眼睛,就看到了天花板上的枝形吊灯……
我蹙一蹙眉。这个梦如此真切,并且梦中的事物还能与现实生活中事物相对应,这样巧……难道,昨天阿杰抱我上来,不是梦,是真有发生的事实?
我嘲讽的往上牵一牵嘴角。阿杰是什么时候,学会了温柔体贴?
虽然醒了,可是不想起身。反正是阶下囚身份,无事可做,起来梳洗了也一样只能呆坐着,不如在床上躺个够。
所以我就一直在床上躺着,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
最先想到的,还是小月。没有办法,她是最需要我的人。至于妈妈……我想,她最需要的是情人,断不是可以替她弄钱回来的女儿。
我真的不再关心她,真的。我只是担心小月,我只怕她要步我的后尘,辍学,然后去扒窃。
也想起雷。为了他,短短的两三天相处我的生活起了翻天覆地变化,其实心里,不是没有生出过怨意的。
可是他为了保住我的生命,胜券在望时说撤就撤。这样的情份,已足够弥补他无心带给我的悲惨后果。更何况,我自他处,得到爱,同时可以去爱,苍白的人生因爱而丰盈。我想如果事情倒带重来,我还是会选择帮他藏身,百分之八十的可能。
太无聊,我甚至把小兰阿燕她们通通怀念过一番,芝麻大的情分也拿出来一一温习。
想得正入神,门突然让人大力推开,然后是高跟鞋的声音响起,应该是有人急促的走进来。听着高跟鞋的声音越走越近,我抬起眼来,就看到一个女子柳眉倒竖,站在我的床边。
精心描绘过的一张脸,娇媚明艳。卷卷的大波浪长发带出风情无限。一套火红裙装紧裹在身上,露出大片雪白胸肌,十分惹火。
只不过此刻她的表情狰狞,让她的美貌大为减色。双眼喷出愤恨怒火,嘴里喃喃的嘀咕着:“不要脸的狐狸精”,不等我发问,伸出涂着蔻丹的纤纤五指,就要向我抓过来。
我向后缩,千钧一发间险险避开欲往我脸上招呼的尖尖指甲。
“骚狐狸,你躲什么躲!”她娇喝,再接再厉出动指甲作武器,继续向我的脸上招呼过来。
“喂喂喂。”一味的躺着退避太不方便,我伸手格开她的五爪,坐起身来。“莫名其妙的进来行凶啊?要打人也给个理由先。”
“理由!”她恨恨的,“你骗得杰哥娶你,你用了什么手段?”
我恍然明白她多半是阿杰的现任女伴,所以挟妒火而来,向我大兴问罪之师。
她上下打量我,眼里露出不屑神色。
“你凭什么迷住杰哥?这么清汤寡水的一张脸。”她的眼神挑剔的在我脸上晃过,再往我的胸前瞄去。
我的身材尚算秾纤合度,她没找到挑剔的,眼光又转回我脸上。“就凭你的长相也想跟我争男人?识趣的趁早自己乖乖滚蛋。”
我抚一抚脸。脸上还是微微的疼,也许青肿还没能消尽。
不过……“我打扮起来,比你好看。”这是事实,我一向明白自己的魅力。身为美女的自觉令我容不下同类对我相貌的不中肯评价,唉,这女人要命的虚荣心。
她更加生气,摩拳擦掌又准备把她的长甲功施展出来。
我警觉的往后面再坐一点。
她挺耸的胸脯急剧的起伏几下,应该是努力平熄狂燥情绪吧。最终她没有扑上来,还是选择与我唇枪舌箭。
“我不准你跟杰哥结婚。”她咬牙。“凭什么,我可跟了杰哥一年了!”
“你不准有用吗?”说实话我是希望她的意见有用的,毕竟我确实不欢迎与阿杰成婚这个主意。
不过她显然把这句话当成了情敌示威,大眼睛里闪出怒火,我看到她把双掌握起又放开,估计她是拿不定主意,是否该给我一记巴掌扇过来。
我绝不想皮肉吃苦,可是现在爬起来往外跑更容易让她抓到攻击的机会,我只好保持原定姿势不动,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
她也象斗鸡一样看着我。我与她你眼望我眼,盯过来,看过去。
我不知道要与她僵持到什么时候。唉,谁想与她做情敌。
“你在这里做什么?”突兀的声音突然插入,我斜眼一瞥,是阿杰半是气恼半是诧异的站在门边。
她的面部表情马上神奇转换,迅速变成了哀怨凄切的一张脸。
“杰哥……”她飞奔过去,自发自动的偎进了阿杰怀里。“你真的要娶这个狐狸精?那人家怎么办?”
阿杰面无表情一把掀开她。“谁叫你到这里来捣乱的?”还是他招牌的平淡声音。
踉跄跌开的女人开始呜咽,发出低低喑哑如泣如诉的声音。
“杰哥,”哭了两声她伸手抚胸,一派楚楚可怜。“人家跟了你这么久,你就这样甩了我?”
“烦人。”阿杰连头也不转一下,大踏步直走到我的床边。“小秋,她没对你怎么样吧?”他问。
我倒是目光避开阿杰的身子看了看那个女人。气恼、不置信、愤怒、伤心等等神情在她脸上快速变幻。终于她大吼一声:“狄杰,你别以为可以轻易把我扔了!我可是二爷指给你的!”
阿杰脸上闪过不耐的神情。他回过头去。
“你是二爷分派来的了不起啊?一个女人而已。”说得好冷酷。虽然有重重脂粉掩盖,我还是看到她的脸色变成了铁青色。
“我会去跟二爷交待这件事情。现在,你可以走了。”阿杰根本没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打算,径自赶人。
我看到她愤怒的眼光凝固在我的脸上。那么凌厉,如果她的眼光可以转成激光的话,我只怕这上下早已变成了无数粉尘。我并不对她感到抱歉,我也只是身不由已卷入她与阿杰之间的受害者。
虽然是这样想了,可是被这样的眼光盯着,仍然不是件好受的事。
阿杰轻叱:“还不走?”
她终于把灼人目光自我脸上收回。恨恨的跺一跺脚,她冲出门去。我听到高跟鞋击地的声音特别急骤,泄露了主人此刻的心情。
阿杰看着我,问:“她没有把你怎么样吧?”
我没有回答,脑子里想到另一件事情。
他们说“二爷”。
我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道上,有一个让很多人闻风丧胆的“二爷”。他的势力在近几年更是如日中天,道上其它势力似乎都已望风披靡。
阿杰就是跟的他?
那么雷惹上的麻烦实在不小。我突然觉得非常担心。

第七章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们口中这个“二爷”,正是我所听过的那个二爷。
据我听来的消息,他原本是道上最大的组织之一“龙帮”老大展老爷子的义子之一,年纪轻轻就在组织里展现出过人的组织能力与行动能力,因此脱颖而出,最终接下了展老爷子的位子。
在展老爷子的义子中,他排行第二。
虽然听说他在得到组织老大的位子前兄弟阋墙,搞得他们帮里颇伤了点元气。我还听说龙大——他的义兄也是由他亲手了结。听说他接位之后一两年间,展老爷子与帮他夺位的义弟云三也都一一离奇失踪,似乎他这个老大当得内有别情。可是这些都只是小道流传的消息,事实上自从两年多前接掌龙帮开始,他用他的那一套手腕治理龙帮,很快就消除内耗影响,攻城掠地抢地盘,打了几场漂亮仗,把龙帮治理的有声有色。
目前他的事业可算如日中天,龙帮已经隐隐有了黑道霸主的气势。
以前阿杰还在陋巷时,我就听到他用崇拜的口气说起过展老爷子的三个义子。都是道上一时的精英人物。阿杰一心想能够追随他们,打出一片天地。想不到事隔多年,阿杰闯出了名堂,真的跟了二爷。
这个二爷,其实还很年轻,不到三十岁。以前没有当上老大时就有人尊称一声“二哥”,现在大家全改成了叫“老大”或“二爷”。其实他此刻已经没有屈居人之下了,叫二爷似乎不妥,不过听说他喜欢,他说还是叫二爷好,能让他想起龙帮三杰一起打天下的日子。
是否惺惺作态我不清楚,因为一切消息都是我道听途说零碎拼凑而成的资料,我甚至没有见过这一号传奇人物。
哦,还有一点忘了说。他姓风,叫什么我不知道,据说老一辈的人爱叫他风二。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信息。哦还有,听说他极之英俊。据说展老爷子收的义子个个英俊。这一条是小兰告诉我的八卦,她的表哥,以前也是龙帮的人。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近距离的接触这个只该存在于传奇里的人。
是当天的傍晚,阿杰与我在一起。
阿杰是来告诉我,给我一星期准备时间,一星期后,婚礼会在某个教堂举行。
我一径的沉默,没有喜容,没有哀色,任由阿杰在身边讲着,我只是不作声。
阿杰生气了,又使蛮力来扳我的肩头。我不跟他以力对抗,顺从的转过身子面对他,眼神淡漠。
这个时候我看到门口站了一个人。
门口的光线暗淡,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来人有极高挑的身形。一袭黑衣,静静的站在那里,可是显得非常之有气势。
阿杰也马上感觉到异样,扭过头去。
他扳在我的肩上的手几乎立刻垂下。他转过身,恭恭敬敬叫了一声“二爷”。
我立刻睁大眼睛。这个人,就是传说中英明神武得不象话的二爷?
几乎立即肯定他就是。他浑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势,随随便便在那里一站就可以吸引全部注意力。这种浑身充满卓尔不群气质的人怎么可能是屈居人下的人物。他以悠闲的步子,踏进房里。
高跟鞋的声音响起,我这时才发现他身后还跟了今天上午出现的女子。实在是二爷的气势太过慑人心魄,所以我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到她身上去。
就是此刻,我也只是把眼光在她身上一溜,又落回二爷身上去。
小兰没有说错,他果然极之英俊。
飞扬的眉,深邃的眼,挺直的鼻子性感的薄唇,脸上的线条优雅如古希腊雕塑,而嘴角边似有若无,一丝冷冷笑意。
我突然发现阿杰现在的气质原来源自二爷。同样的冰冷,只不过二爷的冷,更见功力。
以前觉得阿杰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刀子,锋利冰冷。现在看到二爷,我才发觉,如果要形容阿杰是出鞘的刀子,那么二爷就应该是专诸鱼肠一样的神兵利器,不必出鞘也能感受他形诸于外的冰冷气势。
这样的男人,一看便能感受到危险气息。可是他英俊的脸孔却又那样迷人。俊美与危险揉和在他身上,令他散发出如罂粟般致命吸引力。
爱上二爷的女人,想必会爱得特别辛苦。我猜测。同时我猜测,纵然辛苦,只怕爱上二爷的女人也前仆后继。阿兰就是个例子,虽然有了男朋友,可是她那两次聊起二爷,都是一副春心荡漾的表情。
有多少女子能抗拒这样具有强烈刺激性的男人?
就说我,我的心已经给了雷,看到他,也居然有一刹那的失神。
还好,只是一刹那而已。
那一刹那的失神之后,雷那张带点漫不经心笑意的脸,就闪到脑海里。
想到雷,我就觉得紧张,他是与二爷敌对的人。
我不自禁的战栗。特别是二爷的眼睛,似乎无意的在我脸上扫过的那一刹那,我感觉到空气似乎凝成透明固体,带给我极强压迫感。
阿杰毕恭毕敬走过去,郑而重之替二爷象征性的拉开一张原本就不需要拉开的椅子。
等二爷坐进去,他就侍立在侧,站得笔直。我从来没有看过阿杰对谁展示过这样恭敬态度。
那个女子,也一脸委屈表情,在二爷所坐椅子另一侧站定。只有我仍站在他们对面没有动,面对着他们三人,感觉象三堂会审般。我又觉得胆颤心惊。
二爷淡淡瞄我一眼,开口问:“阿杰,你就是要娶这个女人?”
“是的二爷。”阿杰踏前一步,恭敬答应。
我看到二爷唇边出现玩味笑意。他垂下眼睛,想来是要掩去算计的眼神。
“不可以。”他说。
我的心多跳了几个拍子。我愕然的向对面望去。
“二爷,我之前跟你备报过……”阿杰显得有些着急。“利用小秋引出雷诺,也正好一举两得。”
二爷抬起眼来,利箭般的眼睛让我打了个寒噤。
“变了心的女人,会心甘情愿帮你?”他慢慢的说,也是语气毫无起伏,平淡得要命。
我看到阿杰的手,攥成拳头。
“再说,这样的计划,你主持、用你在意的女人,会增加很大变数。”二爷接着说下去,不疾不徐的。“雷诺也跟你交过几次手了,他很机伶。就算他在意这个女人,也不至于会方寸全失。”
我暗暗的松一口气。听二爷的口气,阿杰的计划可行性不高。那,他是不批准阿杰跟我成婚的计划了?
我看到阿杰的一双手握得死紧。他瞪一眼同样站在二爷身边的女子。
“不用婚礼引雷诺,也可以。”阿杰说,“不过阿美我不要了,跟二爷说一声,看哪个兄弟对她有意思。”
阿美——应该就是之前一直视我为情敌的女人,马上变了脸色,然后脸上闪过愤恨委屈难堪伤心诸般神色。她扁扁嘴,发出呜咽声音:“二爷,你要替我作主……当初是你让我跟杰哥的……”
二爷举一举手,她马上止住哭声,不知从哪里抽出张纸巾,在眼角印了印,还是一脸委屈的弃妇表情。
“你不要阿美,可以。”二爷说,“不过你也不能要这个女人。”
“我不要……”这是女声,阿美发出。
“为什么?”这是男声,阿杰发出。
冷冽的眼光再扫过我,我感觉彻骨的冷。
“她只是引来小雷的棋子。你不能加入其它私人感情。”说完这句话,二爷站起身。显然,他不给阿杰或阿美商量的余地。
他向外走。阿美抽抽噎噎的跟上去。
可是阿杰没有动作。他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而二爷已经走到门口。
阿杰终于大叫一声:“二爷,这不公平!你也知道爱一个人而得不到的滋味!”
二爷的身子蓦然站定。他回过头,一双眼睛突然绽出精光,眼神凌厉无比。
可是二爷的凌厉的眼神后面,隐隐有些落寞感觉。也许是我错看,可是那一刹那,我真的那样觉得。
阿杰的气势低了下去。他呐呐的说:“二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二爷的眼睛盯着阿杰。隔一会,才缓和了眼神,淡淡的说:“出来说吧,别影响人质休息。”
阿杰怏怏的向门外走去。临走时他看我一眼,我觉得……我觉得他眼里似乎有点歉意。
他们一行三人出门去。
他们一出门我马上找个凳子坐下。双脚一阵阵发软。背心一片冷汗。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身具凌人气势的人,他简直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
坐了很久,仍然觉得心有余悸。我去沐浴更衣,要平息惊悸的心情。
沐浴完毕,我又靠上床,昏昏欲睡。
据说睡眠也具有保护自己的功能。我最近开始相信。每次被吓得特别重时都想赶快入睡。
躺在床上我开始担心了一会雷,跟着想到我担心也没有用,他们出来在江湖上混的人,生死自行负责。于是我开始担心自己。
听二爷的意思他仍是拿我设局。不知在他的安排下,我会给怎么设局,又由谁来主持这个行动?不知会不会很惊险,会不会再有人拿枪指住我的头?
真可怜,我现在只是一枚棋子,身不由已随人播弄,完全没有自主能力。
也许我比较乐观,也许我最近受到的惊吓太多已经习惯。总而言之,我居然睡着了。虽然,睡得并不安稳。
我在睡梦中逃避现实。
不过,有的事情,避无可避。
我是突然惊醒的,因为有人一把掀开我身上的薄被。微凉的空气马上让我暴露在睡衣以外的肌肤起栗,我警觉的睁眼,借着昏黄灯光看到阿杰站在床前,半裸着上身,脸色阴晴不定。
我望着他,不知道是开口打招呼还是保持沉默,而他已经跳上床,一只手来拉我肩头的睡衣。
我吃惊,翻身滚开,可是跟着发现不妙,阿杰的身子已经覆上我的。
他把我半压在身上,一只手开始撕扯我的睡衣。我大力挣扎,只听“嗤”的一声,睡衣已经让他撕去半边,大半个背露在阿杰面前。
他的唇在我背上吻一吻,然后稍稍起身。我正要趁机爬开去,听到又一声长长的裂帛声,睡衣让他撕开更大口子。
我怕我现在起身,会衣不蔽体。我只能用力的蜷紧身子。
可是,作用不大,阿杰扳住我的肩,硬要把我翻过身来。我苦苦撑持,可是力不如人,还是让他翻过身。
他的唇印上我的脸,然后是嘴唇,狂乱的索吻。以身子把我压在身下,一双手也没闲着,在我的身上爱抚游走。我渐渐无力挣扎,闭上眼睛,感觉绝望无比。
我并不是有处女情结。我只是对性关系并不憧憬,并且,不欢迎这样并非你情我愿的男女关系。
一滴泪自眼角悄悄滑落。阿杰注意不到,他现在正是热情狂乱状态中。
再说,就算注意到了,他也不见得因这一滴半滴泪放过我。
我已经无奈的准备接受这样命运。
可是情潮激荡的室内,突然再多出一个声音。
“杰哥,你在干什么?”是阿美的声音,冷冷的在问。
阿杰的伏在我身上的身子一僵,而我则松了一口气。捉奸的人都来了,阿杰总不好当着她的面继续吧。
阿杰转头一瞥,又回过头来看我,眼神依然狂乱。他沉声说:“出去。”
我在心里狂叫:不要,阿美,你千万不要出去。
也许我的祈祷应验,阿美倒步近了两步,站到床边。“是不是要我把二爷请来,你才肯收手?”她说。
听到“二爷”二字,阿杰浑身一震。我感到他抵在我小腹处的欲望之源已经渐渐褪去,他的眼神慢慢回复清明。
我在他身下僵木着身子,不敢说也不敢动,怕一不小心又刺激到阿杰让他狂性大发。欲求不满的男人最好别去惹。
在心里象过了一个世纪,其实现实中不过两分钟而已,阿杰终于从我身上起身。他站起来,一扬手,就是一个耳光向阿美招呼过去。
我连忙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拉过薄被,盖住我的身子。
阿美没有闪,也没有哭。她突然这样冷静,倒真让我诧异。
我听到她声音清晰的说:“狄杰,你这样跟她发生关系,是想让她离不开你吗?二爷的话,你也敢不放在心上?”
最后那句话威胁意味特别浓,我看到阿杰的背上肌肉一紧。
阿美却媚笑着靠过去,我看到她一只手搂上了阿杰的背。“杰哥,你不知道你很猛的?你上了的女人,还肯离开你?”
另一只手,想来是在阿杰的胸前做动作吧?隔着阿杰的身子,我看到她的头靠上了阿杰的肩,然后嘴里咿咿唔唔,原本搂在阿杰背后的手改为勾住阿杰脖子。我想她是在热情献吻。
我觉得她手段真不错,一时硬一时软,但愿她就此把阿杰收拾得服服帖帖,把这定时炸弹带出我住的房间去。
阿杰的身子僵着。可是坚持不了太长时间,我看到他的手握成拳紧捏一下,象是要下定决心般。他终于伸出手抱住她,就在我面前这么旁若无人的激吻起来。
看他们激情似火,我心里觉得怪异。按理说我对阿杰已经旧情不再,阿杰的欲火转移对象,也是我所乐见的。可是心里居然觉得别扭,就女人的直觉而说,我觉得阿杰是在强迫自己吻下去。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论?也许是阿杰在抱她之前的一握拳,我觉得这个动作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不情愿。
不过也许是我想得太多。面前的两个人明明此刻吻得热烈。
好一轮热烈拥吻结束,我听到阿美细细娇喘。“杰哥,走,到我房里……”声音喑哑却妖媚,别有一种诱惑的风情。
“到你那里?”我听到阿杰低低的笑了一声。他的手显然正在阿美身上活动自如,跟着我听到阿美娇喘了一声。
“啊,杰哥,你好坏……”接下来的声音又变得含糊,两个人再扭股儿糖似的纠缠到了一起。
“杰哥,杰哥……”昏暗光线下这样娇柔婉转的声音渲染出暧昧浓烈的情欲意味。若我是男人,只怕也要即刻动心吧。
“人家受不了了……杰哥……我们走……”娇媚的声音在继续要求。
我狠狠的闭上眼睛。走吧走吧,赶快走吧,别在这里骚扰我!
床垫重重的颤动了一下,我吃惊的睁开眼眼。
同样吃惊的还有现时躺在我身边的阿美。她吃惊的睁大眼睛,正想支起身子。
“杰哥?”
“你不是受不了了?”阿杰嘴角一抹笑,邪肆,映得他的脸有点妖异。他一把把阿美身子翻过去,翻成俯卧姿势,伸手拉下阿美身后衣服上的拉链。
“在这里?”阿美呢声问。我感觉她只是询问口气,而并不是反感,好似并不抗拒在别人面前表演活春宫这个主意。
我咬一咬唇,疯了,阿杰真是疯了,阿美也疯了!我才不要近距离欣赏活色生香真人秀,我闭上眼睛。
我咬住嘴唇,咬得那样紧。我确定我没有偷窥欲。真想立刻变成透明。
我现在又无法趁他们不注意悄悄离开。衣服撕破了,只怕一起身就春光外泄,反而多事。
只好僵硬的躺在那里,想要尽量把意识抽离。
一向排斥这种限制极的亲热行为,因为看了太多吃干抹净转头就走的个案,外加以前陪女友流过产,治过性病,我不认为男女之间的性关系值得憧憬。
或者爱与欲合一会带给双方曼妙享受。不过身旁这对男女我想不在此例。虽然他们有着看似亲密的肢体行为,可是心灵,我想他们此刻并无靠在一起。
并且还想在我面前表演香艳场面,我替阿杰不齿。
可是不对,空气里嘻闹的声音突然静止。我没有睁开眼睛,可是也感到一道灼热目光,在我的脸上扫视。
“杰?”阿美的声音,娇慵里带点疑问。
“走,到你的房里。”阿杰发布最新指示。
“呃……你不是……”显然阿美一时没能消化这个新的指示。
说实话我也不能。心里本来已经把阿杰唾弃到死了,他又出人意料的来个急转弯,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还怕她反感?你还想让她对你留一点寄望,以后好挽回?”阿美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
“啪”的一声,我想是阿杰打了她,不知打在哪里,这应该是阿杰对她的回应。
“出不出去?”阿杰的声音,隐隐的恼怒,似乎他在努力压抑什么情绪。
床垫再次轻颤,想来阿美已经起身。我眼睛悄悄眯起一线望出去,阿美衣衫不整,正与同样衣衫不整的阿杰往门外走去。
还是很亲密的样子,刚才的小小争执现在已经让她抹得不见痕迹。她娇嗲的将身子几乎半吊在阿杰身上,用一种我认为极其妨碍前进速度的姿势。
快走到门口她回过头。我不知道她是否料定我在眯着眼睛偷看,反正她眼睛望向我,脸上展示胜利笑意。
而阿杰……阿杰也回过头来。他望了我一眼。那一眼里有莫名的痛苦情绪纠结,看上去他心里十分矛盾。
我屏着气,一动不动。终于那两个人出门去,并且,不知是哪一个,还很有公德心的,顺手带上门,“砰”的一声。
我屏息静气等了一分钟,听不到什么动静,马上裹着床单跳出去把门反锁。之前没有锁门,是我很自觉,不敢以人质身分要求保留隐私空间。而现在,不管这么多,先锁了再说。
然后把我日间所穿的T恤牛仔裤穿上,我要和衣而睡。
躺了半天心跳才回复正常频率。我慢慢回复思考能力。
心里开始生疑。阿杰为什么一听到“二爷”二字就马上对我收手,并且,我猜他并不见得愿意跟阿美纠缠。可是为什么会在我面前来一场激情表演,若不是他改变主意,只怕限制级好戏此刻已经在我面前上演。
为什么?为什么阿杰要这样做?他难道不明白,他这样做,对任何女人也是种侮辱,如果……如果我对他哪怕还有一丝旧情的话,也会全数抹去,换上鄙视与冷淡。
门口突然传来轻轻响声,想来有人在推门。我已是惊弓之鸟,吓得浑身一颤。
推不开门,继之而起两声闷想,重重的,不象在敲门,倒象是用脚踢出的声音。
轻叹了一口气,我认命的去开门。
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门开了。门外,站着阿美。
我略为诧异。她与阿杰,颠鸾倒凤的行为已经完成?
此刻她换过另一件性感衣服,斜斜的倚在门框上,嘴角似笑非笑,自有她的一段动人风情。
门一开她就望着我,眼睛里射出诡谲得意的神色。
“你现在,是不是很恨杰哥?”她悠悠的问我。
不认为我需要回应她的话,我只好选择不作声。
她再胜利的笑。“杰哥在你面前跟我调情,就是要让你死心,也让自己死了对你的心。”她伸手掠一掠额前的碎发,“他跟你之间,永远不会有可能。”
仰起头,她发出一串笑声。清脆似银铃,充分体现她喜悦心情。
然后她转过头,望着我,一字字的说:“我告诉你,永远不要指望杰哥再帮你。二爷的话,没有人敢不听。二爷说了要让你对杰哥没有半点感情,杰哥就会照做,今天,只是个开始!”
她的态度激动得厉害,我不禁猜疑阿杰刚才出门后就弃她而去,所以她才武装起自己来攻击我,借此挽回她破碎自尊。当然这也可能只是我的猜想,不过我总认为,她要是才跟阿杰恩爱缠绵之后,正该躺在阿杰怀里娇声呢喃,而不必这样急的赶到我面前示威。
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她又说:“杰哥是我的,二爷一早应承了我。至于你,看我怎么收拾你!”骄傲的挺一挺胸,她睨我一眼,她的神情,非常之有信心。
也可能是因为刚才阿杰跟她云雨过后让她产生这样的信心。我实在不清楚阿杰刚才与她发生怎样情节,让她这么迫不及待到我面前展示她的信心。
其实我也同意她的意见,阿杰决不会为了我而忤逆二爷。并且,听她的意思,似乎她可以主宰我的命运?那么引雷出来的计划由她实施?
可是心里升起小小疑云,二爷大可以隔离我,让其它人来负责引出雷的这个计划,不必非要逼阿杰来对我做些表示绝情的行为。
现在他若是让阿美负责整件事……阿美有那个能力负责与否先不去管它,首先阿杰与她的关系,就决定了她不能冷静的执行任务。并且,她来负责,阿杰也难以做到完全置身事外。
或者是我理解错误阿美的话?阿美并不是负责用我引雷出来的人?
我想起阿杰之前离开的时候对我痛苦的回望一眼……我不怀疑阿杰会听二爷的,可是我想阿杰也无法对我全然的绝情吧?
二爷何必下这样的命令?折磨我的同时也折磨了他的手下爱将。这中间,有什么玄虚?
生疑归生疑,我没有问。问了也不会有回音。
这时阿美自觉已把该说的话宣告完毕,她再嫣然一笑,趿着鞋,摇曳生姿的转头走去。
我再度锁上门,躺回床上去。
仍然很疑惑,为什么他们非要我恨阿杰。
也许二爷怕我色诱阿杰,或是以旧情来打动他?所以先一步让他来伤害我,让我恨他,闹到两个人恩断情绝,好断绝心爱手下为个女人倒戈的可能?
应该是这样。可是我又隐隐觉得没这么简单。但是要细说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我又说不上来。
只好归功于女人灵敏的直觉吧。我总觉得二爷这种人物,要这样子处理我与阿杰的关系,必定不会只有这么简单的用意。
想了许久还是不明所以。我倦到了极处,昏昏睡去。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更多的疑窦充满心间。
我仍住在这间房子里,半幽禁状态。并没有人来安排我出去当诱饵。并且我渐渐发现,对我的看守也很松懈。以前关在滔哥的地盘上,门口总有站岗的两个人,这里有一天我无意中打开门,居然一个人也不见。
这么看死我不会逃走?
不过我又想,也许是这里监控设备精良,所以不需要太多人手来把我看管。
不过我确实不敢逃。自己没那个逃生本领不说,我怕就算我能成功逃走,他们去找上小月。至少阿杰就很明白我与小月的感情十分好,足以威胁我,我只有安份的呆在房里。
我天天坐在房里发呆。阿杰一天出现个一两次,总带着阿美在身边。
他眼睛里不时闪过挣扎神色,可是语气神情越来越冰冷伤人。还随时与情人现场来段热吻亲昵表演,每次总是威胁我在场收看。在他们你侬我侬时却又不时轻佻的拧一把我的脸。
其实要我恨阿杰十分困难。因为经历了他拿枪指着我的头之后,我觉得我已经变成了麻木的一个人,心里对他的情感已全成灰烬,再激不出感觉来。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原来在心底一些小小角落里,连自己也不知道,居然还有些旧情,或是希翼,诸如此类的东西,被阿杰的行为一点点逼出来,然后,死去。
在这些天里,自尊让他侮辱迨尽,那个昔日的少年身影已经不能与现在的他重叠。我无法再从他身上找寻旧日的点滴。虽然也许他情非得已,可是我的心,一点一点的绝望下去。这个人,对我来说,已经变成陌生人。
我越来越痛恨自己这样的处境。
那天我终于看不下去硬要在我面前上演的激情戏,嚯的站起身。身旁那对接吻鱼马上分开,阿杰拉住我,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过来。
他用了十足力道,我只听到耳朵传来一片嗡嗡声。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努力的让我恨他。就算二爷要让他对我绝情,他也实在不必这样子。太多的不明白积在心里,我终于开口,悲哀的问:“为什么?”
他不说话,看我一眼,眼里痛苦神色一闪而过,他狠狠的说:“我……我就是要惩罚你,你这个背叛我的臭婊子!”
我缓缓的摇头。“不,不是这个理由。给我一个明白,你不至于为了他恨我到如此地步。”
阿杰咬紧牙根。
“就是这个原因。”隔了好久,他闷闷的开口,一字字说得分外用力。
一直乐于在我面前表演亲热场景的阿美也走上前来。“你还指望杰哥对你旧情难忘啊?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
她对我扬起巴掌,却迟迟没有落下。我看到她的眼睛瞥向阿杰,我也向阿杰望去。
阿杰冷冷的对阿美点一点头。然后,“啪”的一声,清脆玲珑的声音。
疼痛不算什么,她还没有阿杰那样大的手劲。可是由他示意着让阿美对我打下这么一巴掌,彻底打跑了我的理智。
我为什么要任这两个狗男女侮辱?毫无自尊的?
这样的生活惨过死。大不了一死,也比现在这样有尊严一些!
我反身就往外冲,也不是想逃走,只是本能反应。只是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狂乱的闪着:让我走,让我走,我要离这种人远远的,最好一生都不要相见!
“喂!”有人追上来拉我的手臂,我没有理会是谁,狠狠一甩手挥开那只讨厌的手,漫无目的向前冲去。
两只手臂一起剧痛,我的双手让人反扭住,止住了我狂乱前奔的步子。我大力的挣扎,不顾钳制我手臂的力道引发的疼痛,我早已失去理智。
“阿美!”恼怒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制住我的人,是阿杰。
他又拖又拉的把我往回拉,我继续挣扎,阿美也跑过来,又重重的再给我一个耳光。
我狂怒,抬脚去踢她。阿杰把我的两只手并在一起,一只手扣住我的手腕,大步把我拖房间去。
回房他把我往地下一推,拿着桌几上的水壶,把里面的凉水没头没脑对我淋下去。让冷水一激我打了个冷噤,才慢慢从狂怒中找出点理智。
而阿杰居高临下看着我,嘴边露出讽刺笑意。
“想逃?”他慢慢的蹲下身,伸手捏住我的小巧下巴,强迫我把脸扬起。“小秋,你一向不是一个刚烈女子,怎么突然这么暴烈?你也不想想这是哪里,你能逃得出去?”
我倔强的瞪他,努力调匀气息,然后冷冷说:“逃不出去,大不了一死!”
阿杰的眼睛里有点复杂情绪闪过。“宁死也要逃?你的心意有这么坚定?”
我抿紧嘴,不作声。
阿杰看了我有三两分钟,神色变幻,最后终于一咬牙,看来是下了决心。
“想死?想逃?”他冷冷的说,“我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一凛,阿杰已经扬声:“阿美,去,拿点东西来。”
“已经准备好了。”阿美走过来,手里一枝针筒,针尖闪出冷冷银光。
我马上猜到针筒里是什么货色。对这样东西我十分敏感,以前随时替妈妈张罗这样的货色替她注射。
这件货色,很多人对它又爱又恨。它的名字,叫做海洛因。
我终于感到恐慌,身子努力的向后缩。如果让他们注射进去,染上毒瘾,真会象阿杰说的那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染上了毒瘾的人,会完全变得不是自己。那个时候只怕阿杰要我站着生,我不敢坐着死。
阿杰脸上现出一种我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象是心里在天人交战,可是他终于站起身,然后俯身抓住我的衣襟,想要把我拉起。
我不肯,拼命挣扎,想把身子缩得无限小,逃避即将来临的悲惨命运。
阿杰再拉了两下,终于失去耐心,喝着:“阿美,你在旁边看着做干什么,还不来帮忙?”
阿美把针筒小心放在一边茶几上,赶过来帮着拉我起身。我仍然挣扎不已,阿美说:“杰哥,不如就把她按在地上注射?”
阿杰想了想,点头同意。这时换我想起身,想逃,可是哪有那么容易。
阿杰半蹲下,分出一只脚压在我的身上,然后一只手按住我的左手。阿美连忙按住我的右手,阿杰再回身自茶几上拿过针筒。
看着针尖冷冷的银光一闪,我终于崩溃,流下泪来。
“阿杰,你放过我……我不会再想逃了,好不好?”我放软声音呜咽着求情,眼睛一直害怕的盯着面前的针筒。
我看到阿杰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可是马上他就武装起了自己,一把拉起我的手臂。
我拼命的向后缩,可是阿杰的手劲好大,我的手象套在了铁箍子里。
退无可退。
然后,闪亮的针头,对着我皮肤下的静脉,刺下去。
我晕了,傻了,木了,所有的挣扎力气都已经消失,呆滞的张大眼睛,看着阿杰冷静的把针筒轻轻推进。
这样的命运,惨过死。我但愿我就此死去。
终于在这一刻,对阿杰藏在心底的角落里的最后一丝寄望最后一点情份都完全洗去。如果认识阿杰就是为了几年以后的今天让我遇上这个劫,我但愿从来没有遇上过他。没有他,我的命运不至于悲惨如此。
注射已经完成,他们放开我。我绝望的瘫倒在地,闭上眼睛。
眼前是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线,我的意识涣散,想哭,却哭不出声来。
身子仿佛失去重量,脚下似出现无底深渊,我坠入其间,那种深而重的黑暗把我包围。我无力挣扎。从此,所有生活中曾有过的卑微希望,全部终结在这刻,我但愿我从来没在生存在这世间。
这个世界,太冷,太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