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红尘魅影
耳边传来酥麻的热感，“好痒”我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子，忽地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情儿，你终于醒了，原来你这么大还赖床啊……”一双神采奕奕的黑目带着几分戏谑出现在眼界里，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徘徊。
我腾地坐起来，“你……没事靠那么近干嘛？”
他直起身，在床边坐下，一脸欠扁的笑容。“当然是为了好好看看情儿的睡姿了。”
“殷无酬呢？”我盯着他看。
“他睡着之后，身体自然是回到我的控制之下。”他答，露出一脸哀怨，“情儿，你不好，一睁眼就问别的男人。”
我感到手有点痒，但还是决定自动过滤他的话。想起昨晚殷无酬被我包成木乃伊的表情，又不住暗笑起来。好在这人自力更生的能力不差，把我包的拆了，单手包扎的竟比我包的还好上许多。后来什么时候睡着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不同意让我去别屋睡，我吞吞吐吐说了一句“男女授受不清”，他嘲笑地看了我一眼，自己坐到椅上闭目养神去了。我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在床上躺下，然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情儿，想什么呢？快梳洗一下来吃饭吧。”听到东方倾夜唤我，我才看到桌上已摆了饭菜。
“殷无酬占据你身体时，你有意识吗？”梳洗完毕在桌前坐下，我忍不住问。
“有时有，如果他的意识变弱，我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比如，你用东西砸殷大教主时……情儿，似乎你总是能做出这种出乎我意料的事啊。”
我脸上一热，埋头吃饭，想起眼前的处境，又翻眼看他，“你还有工夫打趣我？别忘了现在我们可是众矢之的，性命难保。”
他却面无担忧之色，向我看来，目光落在我耳垂上，笑道：“情儿真乖。吃完饭，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我疑惑他的话，药铺老板走了进来，道：“万师傅捎口信来说他下午过来。”
“也好，我们正好要出去一趟，老彭，你先替我们准备一下。”东方倾夜道，扭头看我，“情儿，恐怕你要委屈一下了。”
不一会，我面对着一套崭新的男装，明白了他口中“委屈”的意思。这有什么，不就是女扮男装吗？我笑，真是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这种乌龙的事有一天也会落到我头上。
我利落地换上衣服，束起长发、摘下耳坠，对镜一揽俨然一个面目清俊的少年公子，举手投足并无忸怩之态。放心地开门，正对上一个陌生人的目光，悠悠将我上下打量一圈，笑道：“不愧是情儿，穿男装居然也能扮出这种清绝的神韵来。”
我瞪大眼睛，看到他嘴边两撇胡子随着嘴巴一动一动，不禁莞尔。“你易容了？怎么偏要弄成这付德性？”我指着他笑问。
“既是易容，自是和原来差距越大越好。”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那两撇好笑的胡子，才忍住笑，跟着他钻进一辆装满草药的马车。
“去哪里？做什么？”我问。
“去看一个故人，顺便拿咱们的盘缠。”
我没有细问，心想反正到了就知道了，马车转了七八个弯慢慢停了下来，跟在东方倾夜后跳下马车，站在金灿灿的大门前，仰头一望——碧西钱庄。原来是到银行取钱，果然是来拿盘缠。
“叫你家陈掌柜出来。”东方倾夜蛮横地冲柜台里的伙计道，一捋袖子，露出一把金银翡翠的镯子，两撇胡子随着嘴巴忽上忽下，一付暴发户的尊容。
“我们家掌柜这个时候不见客……”伙计为难道。
东方倾夜一拳砸在柜台上，“你去告诉他，不来见我，就挖了他们家龙眼。”
伙计将信将疑地走进内室，过了一会，果然领着一个身形瘦长五官端正的中年男子出来，中年男子看了一眼东方倾夜，神色微变，急忙将我们迎入内室。
“说，你是东方倾夜还是殷无酬？”刚将门关上，中年人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剑指向东方倾夜。
“陈三啊，陈三，要我怎么说你？亏了你跟我打了这么久交道，我要是殷无酬，刚才你拔剑的时候我就把你砍了。”东方倾夜不慌不忙嘲笑他。
陈三听了他的话，似暗松了口气，却仍不肯将剑放下。“可是东方盟主昭告天下你已经被殷无酬控制了……”
“弑杀亲子当然要有理由了，这都不懂？”我道，就是不知道东方佑想杀的是殷无酬还是寂如幻，也许两个都想吧。
“你就是末路海的妖女？”陈三看向我道。
我语滞，什么时候我和末路海扯上关系了，什么时候我变成妖女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陈三问道。
东方倾夜微笑，“来你这还能干什么？首先当然是取银子。”他徐徐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陈三。
陈三脸色一变，“十万两？你疯了吗？别说我不可能让你一次取那么多，就是我给你，你也装不走。”
东方倾夜摆手，道：“听我说完，十万两，六万两借给冀州船行的老佟，三万两借给雍城赌庄的黑熊，两边的利息按老样子年底汇到我帐上。剩下的取一千，留四千，还有五千两，你送我们出了城就是你的。”
“什么？让我送你们出城？”陈三睁大眼，难以置信地问，“除非我疯了，前面的我都能帮你，让我送你们出城，恕我能力有限。”
“陈三，”东方倾夜拉长语调，虽然轻柔，却让人头皮发麻，“你忘了什么东西还在我手上？”
“情儿，耳坠。”他向我伸手，我迟疑了一下，掏出那副耳坠放在他手心。
“东海龙眼，你们家的传家宝，不会不想要了吧？”
陈三大惊失色，慌道：“你威胁我？”
“谁威胁你了？情儿，我威胁他了吗？”东方倾夜无辜地看我。
我心领神会，脱口应道：“这倒没有，我只看到某些人在朋友落难时都不肯一伸援手。倾夜，枉你如此信任他，将十万两这么大数目都存在他的银庄里。以前我只听说有人道貌岸然、贪生怕死、两面三刀、背信弃义、卖友求荣……不想今日真的有幸一见。”
我看陈三悄悄抹了一把汗，又道：“尽管如此，别人不仁我们不可不义，我看我们别在这里为难人家了，这对龙眼，我瞧着也算名贵，不如我们拿它去找别人，我想有的是人肯帮我们……”
东方倾夜笑看着我，眼睛晶亮。“情儿，你说的对，我们就这么办。”
我点点头，抬脚就走人。
“等下。”陈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和东方倾夜同时转过身去，陈三抬起袖子拭了下汗，无奈道：“我拭拭吧。”
待一切安排妥当，我和东方倾夜重回到马车上，我迫不及待问出心中困惑：“你哪来这么多钱？”
他不紧不慢笑道：“情儿，你不知道以前我在东方家做什么的吗？”
我沉思看他，恍然想起东方素陌曾跟我提过，不能练武之后，他们家发现了东方倾夜才华的新用处——管账。由于过目不忘的本领，经他手的账目极少出错，于是本着节省成本、自家人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倾夜同学一路飙升上账房的头号位置。
“好你个东方倾夜，你敢私吞公款！”我惊悟。
“本来我只是从东方家各商行的往来款项中抽出一部分，借给需要钱的商家收取利息，这笔钱因为我突然出了事，没来及补回去。好在我账做得严密，没人发现。”语气中不自觉多了几分得意。
我暗叹不正之风从此时就已经有了，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我掀起布帘一角望去，人声喧哗的酒肆内晃过一个眼熟的人影。
我大叫“停车”，下车，冲入酒肆内，果然看见无能和尚坐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自在地摇着一只手道：“五十两那是老价了，今天你们要知道这个天下只有我一人独知的真相，就得再加一倍。”
人群又是一阵喧哗，似乎对他的要价很是不满，过了很久，终于有一个锦衣蟒带的富家公子站了出来，掏出一张银票按到桌上。
“说吧，东方盟主昭告天下，殷无酬占了十公子的身体，和末路海的妖女一并逃了，你偏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今天你要说不出来这内幕，别怪公子我不客气！”
无能收了银票，放入怀中，徐徐道：“我自号无能，自然无所不能，放眼天下除了当事之人如今知道这秘密的也只有和尚我了。”
“快说吧！”
“少罗嗦，快说！”人群传出不满的声音。
无能挠了挠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位末路海的妖女其实并不是像东方盟主所说那般十恶不赦，她虽身在魔教却出淤泥而不染，一颗纯洁的心灵脆弱而又多情，当她在东方家与十公子不期而遇时，就已经深陷不可自拔。在武林大会上，以深情的一吻唤醒了心上人，也博得了十公子的倾慕。于是二人决定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众人哗然，唏嘘不已，纷纷表示没想到竟有这样感人的内幕。
无能双手合十，无限感慨道：“这样一段惊天地泣过神的恋情，恐怕佛主听了也要感伤流泪。只可惜……唉，不知二人还要经历怎样的磨难。”
和尚摇头叹气，众人更是一脸黯然。和尚瞟了一眼众人神色，又道：“各位说说，这样深情的女子岂能叫做妖女？”
“当然不能，”问问题的贵公子愤然道，“如此至情至性敢爱敢恨的女子，放眼古今，也可称为一代奇女子！”
“是啊，真真是个奇女子也。”众人附和。
我听得一阵阵心寒，怒不可遏瞪向旁边人，两撇胡子正以极大的频率震颤着。
“不，不是我，我没有跟他说这些……”他赶忙憋住笑，摇手摆脱嫌疑。
我狠狠翻了他一眼，几步走到无能面前。
“和尚故事说的不错嘛。”我笑道。
他笑容顿停，嘴角不住地上抽，小心翼翼抬起头看我道：“蓝……”
“蓝什么？”我拖长声调。
他立刻挤出笑来，“我是说公子的蓝衣好漂亮，和尚我早就想要一件了……公子请与我到楼上雅座详谈。”
和尚好说歹说才令众人散去，领着我和东方倾夜上了楼上雅座。
我怒气冲冲关上门，和尚一跳三丈远，嚷道：“姑娘手下留情，和尚是出家人，你打和尚，佛主要心疼的！”
“你还敢说你是出家人？”我忿忿道，出家人有你这么编故事的吗？
“算了，情儿，他也不是恶意。”东方倾夜插话。
“是啊，是啊，和尚我也是为了替姑娘正名。”无能躲到东方倾夜身后道。
我冷哼，说的好听，暗里没少赚银子吧？我在椅上落座，看了无能一眼，“你给我坐下，我有话问你。”
他忽地松了一口气，坐下，道：“阿弥陀佛，姑娘，有话好说就对了。”
“我问你，怎样才能让殷无酬和寂如幻元神归位？”现在的祸端都是那两只要命的主引起的，只要让他们离开东方倾夜的身体就没事了。
哪知无能听了直摇头，连连道“难”。
“怎么个难法？”我问。
和尚道：“要引殷无酬和寂如幻的元神回到各自身体，必需一物。”
“什么东西？”
“世上有三样东西可控制人的魂魄，一曰九鸣盗魂钟，声鸣九下盗人魂魄；一曰五行归魂索，魂走五行归神附体；一曰六道还魂镯，上天入地六道轮回溯神还魂。”
我蓦的抖手，杯里的水喷洒出来。满脑子都只有那一句“六道还魂镯，上天入地六道轮回溯神还魂。”
无能似乎以为我只是吃惊，继续道：“这九鸣盗魂钟，就是长风老道用来害殷无酬的那只。五行归魂索、六道还魂镯虽然都有使魂魄归体之能，但前者归的是生元，后者还的是死魂。你们若要使那二人元神归体，就需要找这五行归魂索。”
“在哪里？”东方倾夜问。
和尚叹息，“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难的原因。本来这三样东西都是属于无忧仙源天机上人的，后来无忧仙源败落才流落到民间，除了九鸣盗魂钟五年前现世，另两样东西一直渺无踪影。不过，我倒是碰巧知道五行归魂索的下落。”
东方倾夜眼睛一亮，道：“在哪里？”
和尚摇头，“知道了你们也去不了，我曾打听到五行归魂索最后一次出现在天方绝色城，那是十年前的事，算起时间天方绝色城正好遁世十年，所以我估计五行归魂索应该还在那里。”
“既如此，我们便去天方绝色城找。”我回过神来道。
“没那么容易，天方绝色城行踪飘忽，根本无人知晓其所在。”
“那也未必，”东方倾夜道，“天方绝色，十年一现，每隔十年，必定降临人世，挑选容姿绝丽的少年少女入城。今年正是它出现之时，只要我们悉心打听，说不定能在它现身之时找到其所在。”
我心道，这城有此怪癖，城主十有八九是个淫邪好色之辈，正欲开口询问，却听房外一阵脚步声，东方倾夜打了个手势，我立刻沉默不语。
脚步声走近，听得有人低声交谈——
“林兄，不知你有没有听说八荒孽海道重现江湖之事？”
“贤弟，这等传言岂可尽信？八荒孽海道已经隐退十年了，怎么会突然出现？”
“小弟也是听人说起，据说在一夜之间铲平了位于什么栖梧山的一个默默无名的小门派。”
“哈哈，这就更不可信了，堂堂八荒孽海道怎会劳师众众铲平一个小门派？”
“这倒是，小弟也是这样想，更何况十年前那萧落亲口发誓此身再不入中原……”
“小心，贤弟，这里人多口杂还是慎言为妙……”
“兄长说的是……”
两人声音逐渐远去，我想起这是第一次听说天罡派的情况，离开栖梧山之后我也曾设法打听过天罡派的情形，都无果而终，很多人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门派。我抬头看问无能：“那个门派真的被铲平了吗？”
“这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和尚倒是知道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八荒孽海道所为，而是一个叫做魑魅府的组织实施的，当日他们打着八荒孽海道的旗帜攻山，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魑魅府，不就是那个神秘的暗杀组织？”东方倾夜道。
“没错，魑魅府最下级成员名为魍魉众，当日攻陷栖梧山的就是这些人，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人发现了未及处理的魍魉众的尸体。”
我脑子慢慢浮现出一些东西来，“那些人莫不是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
和尚神情一顿，转头看我，“姑娘怎么知道？”
我哈哈一笑，打马虎道，“听名字鬼怪一样，所以我猜他们像鬼怪一样青面獠牙喽。那八荒孽海道又是什么来头？”
和尚微蹙眉头，“姑娘有所不知，八荒孽海道和天方绝色城其实都是……”
茶杯“砰”地声磕在桌上，东方倾夜抿唇道：“无能，这些都是江湖禁忌，不要说给情儿听。”
我努嘴，“为什么？我想知道啊……”
“姑娘莫再多问，是和尚今日冒失了，都是江湖旧事，不提也罢。”和尚道。
东方倾夜站起身，“情儿，你要问的也问了，我们快走吧。”
我不甘心地跟在他身后，又尝试问了无能几次，他却不再答我。临上马车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道：“和尚，你真不知道那六道还魂镯的下落吗？”
无能略一思索，道：“六道还魂镯，乃三物中最强大者，可溯前生可追来世，连六道轮回都无法阻挡，其行踪恐怕非凡人可知。”
“如此违背常理之物怎么会有人想用它？”我愕然。
无能默了一会，叹道：“谁知道呢？可能是太想见一个人了吧……世上总有种种勘不破红尘的痴人。”
我一怔，东方倾夜在车中唤我，我匆匆和无能道了别，回到马车上，脑袋却乱得很，总觉得这世界藏了太多让我不安的谜题，如果有一日我可以参透所有答案，那时的我又当如何？
“怎么了？”东方倾夜问。
“倾夜，我有点怕……”
他笑起来，淡淡的笑如同柔亮华美的月晕在眼波中流动，镀着一层从未见过的真实又清澈的光辉，一瞬使得他整张脸都流光溢彩起来。他牵起我的手道：“情儿不要怕，无论何时，我总会在你身边。”
马车行至药铺附近，听到外面有吵嚷声，透过车帘偷偷望去，一群人气势嚣张地闯入药铺，领头的正是东方家的大公子。
“万师傅，彭掌柜，对不住了，家父有令搜查药铺。”大公子道，冲手下一挥手，“给我搜！”
“跟踪我也是东方盟主的意思？”听到一个清淡低缓的声音，我越过大公子和他的手下看到一个瘦长的背影，灰白的长发在脑后轻束，略显空旷的长袍随着身势微微拂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你是老十的师傅呢？他逃了，说不定会跟你联系。”大公子道。
瘦长背影轻笑一声，“不是说夜儿的身体已经被殷无酬占据了吗？难道我也是殷无酬的师傅不成？”
我和东方倾夜对看一眼，他狡笑眨眼，对车夫道：“绕行。”马车继续行驶，围着药铺转了数圈，直到大公子领着手下郁闷离去才绕到药铺后门。
进了门我舒了口气，暗想这里的确不是久留之地，幸好已经跟陈三约好今晚出城，计划颇为巧妙，是我跟东方倾夜一起想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等出了雩天城，去天方绝色城找到那个五行归魂索，再帮东方倾夜身体里的两个魂魄弄回各自身体，我就可以重新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只是说起来容易，我一想前路的艰险莫测就忍不住一叹，正有些气馁，见东方倾夜跟着一人走了进来，灰白长发，是刚才药铺所见的万师傅。
“情儿，这是我师傅，我不习武之后一直是师傅导我修学。”
我看过去，其实我在去药阁偷那元钥之时已经见过此人，不过这倒是我第一次正面看他，虽然头发已然灰白，面孔却出乎我想象的年轻，五官齐整秀逸，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人的神韵，随意一个转眸也可让你的视线不自住跟随。 只可惜眉宇间隐隐浮动着沧桑颓然之气，面色也有些过于苍白。
“在下万念灰。”他道，双目始终如止水，清静无澜。
我对他的名字暗暗诧异，哪里有人取这种怪名字？分明就是假名嘛，东方佑怎么会让一个化名的人留在府上？
“师傅，你替情儿看看手臂上的毒虫吧。”我思索时，东方倾夜道。
“你怎么知道？”我惊问。
他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怎么，七哥能知道的，我就不能知道了？你一天察看那里数次，当我是瞎子吗？”
“在下略懂医术，如果姑娘不介意，请让我看一下姑娘手臂。”万念灰道。
我想了想，也好，反正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袖子一捋，露出那印记来。
万念灰看了一眼，又道：“我想帮姑娘诊一下脉……”
这有何难？我手伸了过去，他轻轻将三指搭于我脉搏上，默了一会，抬眼，“留下此印的人与姑娘是否有深仇大恨？”
我摇头回答“不知”，我是没有，以前的蓝问情跟鬼眼婆有没有过节我就不知道了。
万念灰眉间蹙起一道浅痕来，道：“这个并不是什么毒虫之印，而是域外冥花毒，虽然不会要人性命，却会使中毒者容貌渐衰，最后容颜尽毁。”
我听闻此言立刻怒上心头，好个鬼眼婆，莫名其妙折腾我，害我被人追杀不说，还下这种会令我毁容的毒，怪不得近来我总时不时起些小红疙瘩，气色也不如以前，我还当是来雩天城水土不服，原来是奸人陷害。只是，我又不是绝色倾城，干嘛要阴险地毁我容？果然是变态……
“有没有办法解毒？”东方倾夜问。
万念灰点头，“要解此毒倒也不难，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直接破印驱毒，另一个是修练云海气经至第七层，即可自行化解毒素。”
什么，要我练功？我头大，毫不犹豫道：“我选第一个办法。”
万念灰道：“好，第一个办法最简单，只要从印记下刀割开皮肉，放毒冰幼蚕入体，穿行全身血脉一周，食尽血液中的毒素，再设法诱出。只是这个方法颇有些风险，万一不能把幼蚕引出，轻则要砍去手臂，重则待毒蚕在体成长后，一朝食尽宿主血肉破体而出。不过姑娘不必太担忧，我曾以此法为人驱毒，从没失败过。只是驱完毒之后，为防余毒残留体内，还要将印记周围及以下皮肉全部挖去，其深要见骨。”
我盯着他看，在他说话间已打了数个寒颤，要不是他面无异色，我真要怀疑此人是故意整我。
然而他无视我的目光，继续道：“姑娘放心，纵然挖去皮肉，我这里有很多上好的修补材料，最近我听闻西浦郡有一种灵猪，皮肉颜色与人极为相近，正好可做姑娘的修补材料……”
“够了，够了，那云海气经在哪？”我抱头呻吟，这人果然是东方倾夜的师傅，真真是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有什么样的徒弟就有什么样的师傅。
万念灰淡笑，“不必，你身边就有一本活气经。夜儿自幼已将东方家所藏诸多武学典籍熟记在心，姑娘日后想练什么功，只要让他默诵与你即可。”语罢，顿了一下，收起笑容道：“我的话并非玩笑，刚才为姑娘把脉时就已发现，姑娘筋骨奇佳，乃我生平所未见。若姑娘可以潜心修武，有朝一日神功加身、独步武林也未可知。”
我暗暗抽动嘴角，如果不是看在他是东方倾夜的师傅，我不好打击他，我真想掏出那块九千九百九十九号的煮酒令给他看看，看他还敢说什么神功加身、独步武林……
“万师傅，我只想除掉身上的毒，至于那什么练神功、称霸武林的，谁爱干谁干吧，我没兴趣。”
他听我所言摇头叹息，神色间似乎颇为惋惜。好容易让他死了说服我练神功的念头，送他出门时我背着东方倾夜让他给我配了一袋药粉，我握着药粉心里踏实一分，要在这世上平安活下去还是多做准备才好。
“情儿。”听到东方倾夜在身后唤我，我赶忙藏起药粉。
“什么事？”我转身微笑。他走过来，笑嘻嘻打量我，“情儿，你怎么像偷了鱼的猫似的？”
我的笑容僵住，这人怎么就不能有个好一点的比喻呢？
他眨着一对灼亮的黑眸，放出令我不安的谲光来。“情儿， 你说我们是不是很相配，我武功典籍倒背如流却不能练武，你筋骨奇佳却不想练，你跟我若是合成一个人岂非天下无敌？”
我冲他翻眼，道：“你跟你师傅一样脑袋坏了？要天下无敌做什么？把天下人都打败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有什么好？有时间研究这种无聊事，还不如去为晚上逃命做准备。”
“好情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笑道，忽然拍了拍我的肩。
“干什么？”我仰头，他的影子出人意料当头压来，一个吻蜻蜓点水般落在我的额上，柔柔的痒痒的，像是温软的春雨。
“东方倾夜！”半晌，我才从震惊中会过神来吼道，肇事者已经跑得没影了。
暮色西沉，我在房里整理包袱，现已万事俱备，只待陈三那边的消息传来就可以动身了。突然一声轻微的呻吟传入耳际，我抬起头盯着房门，接着是一响闷闷的撞击。我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门外，一只手死死抓着门槛。
“彭掌柜！”我猛抽一口冷气，他的双目圆睁，背上开了一道大口，鲜血如泉从伤口处汩汩涌出，气若游丝，断气只在片刻之间。我正要扶他，却顺着他身后一道长长的血迹看到院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血人，全是药铺的学徒。再往不远处看，两个人影正一动不动对峙着。
“倾夜！”我大叫一声，向他跑去。
“不要过来！”他背对着我，没有回头，向着对面的黑衣人道，“独耳罗刹，是谁向你买我的命？”
黑衣人距他仅几步之遥，手提长剑，寒芒浸血，面容煞气逼人，脸侧居然只有一耳。“不仅是你的命，还有她的。”黑衣人微提长剑，剑锋指向我。
“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没必要对她动手。”东方倾夜道。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出了银子。”独耳罗刹冷冷道，刹那启动，举剑就向东方倾夜刺去。
东方倾夜后退一步，顺手操起身边一条长凳，挡去一剑。然而独耳罗刹身形极快，转手又是一剑重重劈下，生生将东方倾夜手中的长凳劈成两半，震得他连退三步。
“倾夜，没事吧？”我冲上去扶住他的身体。
“快走，别管我！”他挥手就要推开我，我早有准备身子一闪避过，同时扬手将握在手中的药粉洒向他。
“对不起，倾夜。”我看着他道。他吸入药粉身形一晃倒在地上，一只手仍不甘地扯着我的衣角，嘴里念着两个字“快跑”。
“你倒是配合，也好，我就破例给你个痛快，保证你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独耳罗刹道，提着剑向我走来。
我急急后退，大喊：“殷无酬，你还不出来？”
独耳罗刹面色大变，一拳将我击倒在地，我撑起身子，吃痛地抬首望去，他手中长剑已经高高举起，就要落下。
我脑中全然空白，绝望间看见独耳罗刹身后晃过一个人影，身体跟着一震，高举在我头顶的长剑不稳地摇晃起来。视线下移，一根树枝从他的腹部穿出，鲜血从顺着树枝和创口不断涌出，树枝的另一端握在他身后的人手中。那人直直注视着我，双目间红雾弥漫，猛一用力，将树枝整根插入独耳罗刹的腹内。
“殷……无酬，”独耳罗刹断断续续道，挣扎着想要动作，他身后人却抢先一步夺过他手中的长剑，高举过顶，电光火石般斩落，寒芒在他颈间一个急促跳跃，便见一道齐整的血痕显现、扩大，随着无情的寒芒穿出，赫然喷出一道血瀑。
我飞速地爬起、跳开，独耳罗刹的身体就轰地倒在我的面前，脑袋在倒地的一瞬从身体脱离、滚远了。
我一阵恶心，侧过视线看向殷无酬，他望着手中的三尺青锋，手腕一个发力抖落剑上的鲜血，眉头微微皱起，似有不快道：“剑不如刀。”
我哆嗦了一下，大致明白他为何不快，他追求的是手起刀落、脑袋乱飞的境界，就这个目标来说，剑的确比不上刀的力度。
他一脚跨过已经失去头颅的尸体，走到我面前。“就为这个叫我出来？”
我无言，心道不然你以为什么，难道我吃饱了没事干叫你这大魔头出来说话不成？
“用迷魂散迷倒那小子再把我叫出来，你倒是聪明，不过，”他道，突然捏住我的下巴，“丫头，你可知道胆敢指使我殷无酬是什么下场？”
我心神骤乱，下意识去摸那药粉，哪知他竟抢在我之前按住我的手。
“这个把戏跟我玩可没用。”他嘲弄地看我，我想要解释，忽然房外火光摇曳，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殷教主，现在是逃命时间，如果你要秋后算账等出了城也不迟。”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松开手，我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球状的物体，拉开引绳，一道火光腾地窜起，如游龙直冲天际而去，在半空中绽放无数道瑰丽的彩光，瞬间点亮了沉沉暮色。
这个焰火弹是跟陈三约定在意外情况下使用的，他一见到空中的焰花就会立刻采取行动。
“快走！”我向殷无酬道，冲向马厩找马，愣住。我知道这种时候大笑是很不合时宜的，但是当我看见马厩里形单影只的高头大马时，还是忍不住哧笑出声。那匹日行千里的南疆骏马全身被染成了大红，脑袋上还不知被用什么手段弄秃了一块，脖子上系着一朵滑稽的红花。怪不得它没被大公子发现，要不是马儿回过头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我身后的人，还发出一声委屈的嘶鸣，我真要怀疑这是另一匹马了。
“是那小子干的。”殷无酬道，看着马儿目光中竟有一分不忍，略用手轻轻平复马儿的情绪，才跃上马背。我跟着上马，瞥见有人从药铺正门冲了进来，是东方家的人。殷无酬不再迟疑，策马便从后门奔驰而出。
后门外亦有守卫，殷无酬手持长剑连挑数人，从包围的人群中打开一个缺口，冲上大街。
霎时只听有人高呼一声“走水了”，顿时火光四起，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端盆提桶的百姓，大喊着“救火”，有意无意地将追赶而来得东方家的守卫挡在我们身后。
干得好，陈三！我心笑，虽然出了意外，但计划还是顺利进行了。一路不断有人以各种名义阻挡追赶我们的人，马儿亦如通人性一般撒蹄狂奔，转眼，城门已在眼前。
就在此时，殷无酬环在我身周的手臂忽然僵硬起来，身后升腾而起的杀气令我的背不自主绷直，我有些诧异地抬头，他冰冷的目光带着血红的杀意越过我的头顶落在远处，我顺着看去，蓦然一震。
前方停着两人两骑，面朝我们的一人身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但那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却闪动着我熟悉的星芒，空如琉璃的瞳转向我时溢出温暖的光彩。
是他，我心头跃起一抹欣喜，看着他策马而来，跟着又是一紧，你也是来阻挡我的么……
眼见他的靠近，殷无酬全身杀气愈盛，剑锋已然抬头，我急忙按住他手臂，“等一下”。
蒙面人近前，似没看到我身后人，直视着我道：“正门有埋伏，从南门走。”
我犹豫了一下，听见殷无酬冷道：“怎么知道你所言真假？”
蒙面人不答，转头对着停在远处的另外一人一骑弹了一下手指，马儿便不停歇地向城门奔去，至城门下，突然铺天盖地一阵箭雨，人和马儿转眼功夫便被插满了箭矢。
我低低一声惊呼，蒙面人道：“不要紧，只是稻草人。”
“相信我。”他的眼睛直望着我，不再是空的，里面是温暖的坚持。
“我信你，谢谢。”我道，想到该和他说声再见，却难以启口。
“后会有期。”他柔和的眼波在我身上片刻停留，收起，调转马头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有点担心，他今晚这么做着实冒险，万一让东方佑发现了以后的处境岂不是很难……
“还看？人都走远了。”身后殷无酬发出一声嘲笑，扬鞭，马儿向着另外的方向奔去。
出了雩天城，化装成商旅的陈三的人早已在等候了，我和殷无酬略一装扮混在他们中间。逃出雩天城并不代表完全脱险，陈三的人将护送我们至离开东方家的势力范畴。我回首望去，天色已沉，转暗的光线将夕阳镀上一层阴郁，铺陈半边天际的血色包裹着厚厚的暗云，似一簇簇殷红的花团，身后的城在这颓美的背景下一直倒退，依稀一片火光如潮水涌动明灭。
一路疾驰，到夜幕完全降下，陈三的人见没有追兵赶上才提议停下休息，我也教这一番逃亡折腾得筋疲力尽，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在地上铺了件外衣，便背靠大树席地而坐，我半合着眼瞄见殷无酬抱着长剑坐得笔直。这人都不用睡觉的么？不对，东方倾夜的意识主宰身体的时候，他应该是一直在睡吧？怪不得这么有精神，东方倾夜什么时候回来呢？好困，不管了，我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隐隐响起一阵脚步声，我艰难地撑起眼皮，殷无酬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走到一棵树下，我偷偷窥去，树后立着一个人影，黑色裙纱垂下隐约可见半截诱人的小腿，是末路海无常二使中的黑无常！我倏的清醒，睁大眼睛。
“教主，请让我和天劫哥哥随行保护教主的安全。”黑无常低声恳求。
殷无酬一声轻哼，道：“难道我还保护不了自己？”
“可是教主现在的身体……”
“这个你们不必操心。”殷无酬打断她，又换了平和的口吻，“天离，你跟天劫去查天方绝色城的下落，一旦有消息立刻禀告。”
“是……”黑无常道，声音有些迟疑。
“还有什么事？”
“教主，刚才我在这附近发现了八荒孽海道的人。”
“我知道。”殷无酬道，“你不必担心，我们与八荒孽海道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非为我而来。”
我心中一惊，不及多想，黑无常一闪消失，殷无酬跟着转过身来。我急忙闭上眼假寐，听见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暖热的呼吸很快出现在头顶。
“心跳过快、呼吸太急、眼眸闪烁……装得一点不像。”他讽刺的声音响起，毫不留情将我揭穿。
我无奈睁开眼，“殷教主，我可不是有意偷听的。”
“那么你是正大光明偷听的？”他揶揄的眼神倒与东方倾夜有一分相似，不过倾夜并没有他这般强烈的压迫感，我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他似发现了我的意图，一手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向树干按去。
“丫头，你忘了我说过指使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来了，秋后算账开始了。我脑中飞转，鼓起勇气看向他道：“殷教主，当时情况紧急你也看到了，其实请你出来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危，毕竟你现在与这具身体的主人祸福与共，不是吗？”
他轻声一笑，“你倒是能说会道，好，我可以饶你小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人，让你自己救自己，还要给我安个罪名？当久了教主也玩起官僚主义来了……头疼地问道：“殷教主要我怎样？”
他眯起眼睛，一指掠过我脸颊，眼神深沉，“丫头，那天为什么那么做？”
“那天？”
“武林大会那天，为什么作出那种惊世骇俗之举？”
我倏然变色，“你，你怎么记得？”
“我当然记得，锁魂咒在身时与现在不同，没人能主宰这身体，我们都有感知外界的意识。”他的目光慢慢划过我的脸，落在我的唇上，“丫头别紧张，我只是想说，那个吻，令人印象深刻。”
我欲哭无泪，的确够深刻的，我现在的处境也是拜它所赐，说实话，那个吻我倒不是很在乎，现代人谁会为个吻大惊小怪的？可是怎么它就惹出这么多事呢？
“丫头，要不要跟我？”殷无酬忽然冒出一句，害我全身一震、心脏狂跳。
“既然外面都传你是我末路海的人，以后你就跟我走吧，是我教里的人，我自会护你周全。”他一脸严肃，郑重的不行。
原来是这个意思……我长出一口气，要命啊，殷大教主你怎么就不能把话讲清楚呢？害我又一次误会了。
他站起身来，凝视着我，眉间多了分冷洌之气。“这世上凡是和我殷无酬扯上关系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我要杀的，另一种，是我拚了命也要守护的。丫头，你要做哪一种，在我回到原来的身体前想清楚吧。”
他在距我几步处坐下，怀抱着长剑合眼，身子依旧坐得笔直。我默默叹了口气，我哪一种都不想做啊，我只想赶快摆脱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做会无拘无束的自己，洒脱惬意地活着。江湖中的是非恩怨，是你们的命数，却不该成为对我的牵绊。这些日子我总是有一种淡淡的恐惧，担心等一切结束是否还能做回原来的自己。我越来越弄不清楚我究竟是闯入了这个世界还是回到了命定的轨道。
“情儿，情儿……”
感觉身子被人用力地摇着，我烦躁地睁开眼，对上一双紧张兮兮的黑眸，毫不犹豫地拍上去。
“好痛，干嘛打我？”他捂着头呻吟。
“不打你，等你把我摇散吗……”话未说完，就被人紧紧抱住。
“情儿，告诉我那个淫魔有没有对你怎样？”
“什么淫魔？”我一边问，一边用力推开他，也不知道现在像淫魔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东方倾夜气哼哼道，“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叫他出来。”
我本着脸，想要教训他如果那时不让他出来，咱俩都得没命，瞥见陈三的人已经醒了，而且饶有兴趣的往这边看着，我立刻跳了起来，奔向马儿。
“看什么看，还不起来赶路？”我攀上马儿，冲看热闹的人群道。他们不约而同露出一脸遗憾，悻悻爬上各自坐骑。
“你干什么？”我对轻松跃上马儿坐到我背后的人道。
“情儿，你忘了我们只有一匹马？”
“……”
“情儿，你好香……痛，干嘛又打我？”
“你刚才摸哪里？”
“我是怕你掉下去才搂你的腰。不然，你调过身子来搂我的腰？”
无言望天，这个人绝对是上天降下来克我的，绝对是……
风尘仆仆赶了几日路，终于安全离开了东方家的势力范围，我们便在一个小村庄暂作逗留。晚上，正好碰上村民庆祝村里的某个节日，好客的村民邀请我们参加。
桃树下摆了一排长桌，堆满瓜果熟食，香气盈鼻，令人食欲大开。此时正是村中桃花盛开的时节，一个个精巧的灯笼挂在繁茂的枝叶间，照亮了妩媚的花朵，粉如雪艳似霞，光色灼灼。
我喝了一口村人酿制的米酒，醉人的清香带着颇为强烈的后劲。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抱着琴席地而坐，美妙的琴声便随着芊芊十指飞扬而起。
“真美，倾夜。”我说，心叹要能永远这样该多好，余光扫到他眉间微微蹙起的浅痕，不解问道：“怎么了？”
“不对，周围太静。”他道。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尖叫，一个村民的身体重重倒下，抚琴少女慌张地跑到一边，众人惊呼连连。四周立时火光大作，一瞬间亮如白昼，桃林间无数火把晃动、旌旗飘舞。我们被包围了！
“捉拿魔头殷无酬，无关者速速离去！”有人朗声说道，惊骇已极的村民立刻纷纷逃窜。
我急急看向倾夜，他蹙眉道：“是我五哥。在东方家他的武艺仅次于七哥。还有……三色旗盟的人。”
后面他说了什么我已经没心思去管了，因为随着包围圈的缩小我看清了无数火光中飘动的旗帜，“雩天东方”、“鹤天门”、“金龙堂”、“红鲨帮”……共分三色的旗帜如潮水向我们涌来。正中最前站着一位红衣公子，面貌与倾夜有几分相近，神色肃杀，应该就是东方家的五公子了。
我仿佛在一刹那间失了所有力气，有一种被天下人唾弃的感觉，不，眼前这状况我俨然已经成为天下人的公敌了
“五哥，好大的阵仗。”倾夜道。
“要请动殷教主自然需要武林同道的协助。”五公子道。
“他不是殷无酬！”我喊道，你瞎了么，自己弟弟都认不出？
五公子却连看都不看我，冷道：“你还等什么？先拿下妖女。”
我一愣，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人，是陈三派来的人中的一个，晃出一掌向我扑来。
“情儿！”倾夜一声疾呼，没待我看清就见一个人影闪过，来袭的一掌正落在他身上。
“倾夜……”我扶住他倒下的身躯，看着他紧闭的双眸，我愤怒抬头想要斥责偷袭者，忽然感到有人拉了下我的袖管。
我回头，倾夜身子摇摆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向我看来。
“殷无酬？”我意识到他可能又变身了。
“不是。”轻轻的回答，柔软如夜风拂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我蓦的心惊，望向他的眼睛，那里是沉静如夜的深潭，一旦对上，便有一种整个人都要被吸入的感觉。
他站起身，面向将我们包围的众人，依然是轻缓的调子：“寂如幻在此。”缥缈的声音如羽毛浮动在空气中，火光依然摇曳，只是四周骤然陷入死寂。
五公子显然也是一惊，沉默半晌才道：“诸位，殷无酬狡诈，莫信此言。”
我身边人缓缓将眼眸转向左侧，悠悠道：“朔南蓝旗盟，昔日曾允诺我决不轻易涉足东方，为何反悔？”
蓝旗门派诸人闻言失色，领头的白胡长者窘迫道：“是客某糊涂，受人挑唆，恳请寂圣主原谅！”
寂如幻一派淡定神色，轻启双唇，吐出一个字：“退！”
轻若虚幻的声音，明明没有任何重量，却如利刃撕破夜色，如巨石在每个人面上惊起汹涌波涛。
“遵命。”蓝旗盟白胡老者应道，向后方扬手：“收旗！”只见他身后无数蓝旗霎时倾倒，赫然连成一片蓝海。
“朔北紫旗盟，”寂如幻的目光落在右侧，“曾自愿听我号令，如今是否仍然作数？”
紫旗门派为首的中年人恭敬低眉：“寂圣主对我紫旗盟有大恩，紫旗盟愿听寂圣主号令。”
寂如幻黑眸微沉，一个波光掠过，依旧是一个字：“退！”
声落，紫旗亦轰然倒下一片，旗海涛敛、声势顿靡。
此时，原本飘动在桃林间的三色旌旗仅剩下东方家的红旗，略显孤单地竖起。
我看向身边的人，月光照在那无波的面容上泛起皎洁的光辉，他风清云淡地望过夜色，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然而仅凭他寥寥数言，眼前的局势已经全然改变。
什么叫号令天下，今天总算是见识了。
孤零零的红旗在风中瑟瑟飘动，五公子脸色变得很难看，冷着面孔道：“诸位未免太轻信了，现在出现的是不是寂圣主还未确定。”
我心道没搞清楚的是你才对，以殷无酬的骄傲根本不可能来冒充寂如幻，在场的众人都能分辨出他们，五公子这么说根本是存心刁难，但有什么办法能证明他是寂如幻呢？
寻思时，身边的人默默走向一边，我才发现桃树下坐着刚才抚琴的少女，她竟没有逃走么？
“请借琴一用。”寂如幻道。
少女抬起头望着他，露出娇丽的笑容，双手递上琴道：“请用。”
寂如幻伸出一手接琴，少女的纤纤玉指陡然变成鹰爪状，十指间亮出一排明晃晃的细薄刀片。我大惊，正要出声警告，却见少女的手停在空中，寂如幻正捏着她的手腕，两指按在她脉门处。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少女脸上呈现出狰狞之色。
“你的琴上杀气太重，夺命琴师孙琬。”语罢，寂如幻一翻手腕、轻抖快如闪电，少女一声痛呼，整条手臂软绵绵垂下去。
“带着戾气抚琴只会污了琴音，从此，你可不必再碰琴。”寂如幻捧过琴，手指在琴缘上细细抚摸，猛然落在弦上，轻拨，琴声似生有双翼飞出、盘旋，琴声加急，又如箭射出，直向桃林而去。从枝头上震落无数粉艳的花朵，在琴声传递出的气中化为纷飞的花瓣，翩翩起舞。
“好琴！”只听五公子一声赞叹，大手向旁边一挥，从数人腰间吸起佩剑，猛然向前一送，数道雪亮的利刃直直飞向寂如幻。
寂如幻面不改色，急急拨过琴弦，琴声中的气流喷薄而出，捕获风中飞舞的花瓣，一圈圈缠绕住明亮利剑，止住其凶猛来势。
剑光冷似霜雪，映得桃瓣明艳灼亮如霞光，又一声促弹，花瓣裹着剑光向四方飞去，稳稳插在桃树上，又震落桃红无数。挂在树叉间的灯笼因为突然起来的震动，一个接一个爆裂，喷洒出火光如雨。星星点点的火光漂浮在空中点燃起舞的桃瓣，远远望去像无数翅膀在燃烧的蝴蝶，于夜色中演绎着凄美决然的舞蹈。
琴声一转，气冲如虹，燃烧的花瓣随着气流舞出一道空幻虹桥，横贯夜色。
飞红聚聚散散，光影明明灭灭，仿佛前世今生惊鸿一瞥，琴声如诉，红尘一梦、指尖徘徊。
“不愧是指尖红尘寂如幻！”五公子终于开口承认，“既然寂圣主现身，东方家今日只好撤手。不过只要殷无酬那魔头在我十弟身体里一天，东方家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五公子一声令下，领着东方家的人疾速退去，另外两色旗主向寂如幻告辞之后亦紧紧跟随而去，三色旗海退潮一般消逝在夜幕下的桃林。
终于走了，我浑身一松，有点不敢相信这样避过了一场浩劫。眼见寂如幻转身向我望来，心里莫名一紧。
他原本静若止水的眼神看着我忽然掠过不安，我脑中闪过不解，颈上跟着爬上一丝彻骨的寒意。薄如蝉翼的刀片正横在我的喉前，锋利的触感向我显示着它的致命。
“呵呵，寂圣主，你太大意了，别说只废掉我一只手，就是我只剩下一根指头也照样可以杀人。”夺命琴师孙琬在我身后咯咯笑道。
寂如幻目光如深不可测的海洋，淡淡道：“放开她。”
“寂圣主，有人花钱买你的命，给我你的命，我就放开她。”
“好。”
“真有意思，寂圣主，人人都以为你是没有弱点的，现在你却为一个女人而妥协。”孙琬笑声中似有一分惊讶。
“要我怎样做？”
孙琬笑得猖狂：“让我想想，嗯，刚才你废了我一只手，现在我要你先自废双手。”
“可以。”寂如幻望了我一眼，低头放下手中的琴。
“不要！”我急道，“别傻了，就算你自废双手，她也不会放过我的！”
“你说的没错。”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我瞥见他在低头的一瞬浮起云丝般的浅笑，紧接着手指极快地夹住一根琴弦，略一用力夹断、弹出。细长的琴弦携着劲风迎面游来，撞飞了我喉前的刀片上。我感到一缕激烈的波动顺着刀片流到孙琬的手上，她一声低哼，猛然缩手，身子向后倒去。我知道她的另一只手也报废了。
那根琴弦飞来的气流吹散了我束起的长发，乌黑的发丝散落开来，飘浮在脸侧，水一般的夜色穿行发间。一片桃瓣从发上落下，夜风将它托起，轻柔地送向不远处。那里，颀长的人影摊开一只手，桃瓣便飘摇着落入他的掌心。
我怔怔望去，失去了琴气依托的花瓣如雨簌簌下落，这些燃翅的“蝴蝶”扑闪着明艳迷离的光阻挡在我和他之间。
穿过浮光流影，仿佛在看隔世的梦境。
他走了过来，拾起掉落在地的琴弦，道：“可惜了一把琴。”
“和我一起葬了它吧。”他凝视着手中的琴。
我瞪着他，心中一阵紧似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堵在胸口。不声不响找村民借来铲子，站在一旁看他仔仔细细挖坑、葬琴。
他填上最后一铲土，松了一口气，道：“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一把琴，是只能弹给一个人听的。”
“我的琴还在，只怕听琴的人已无心欣赏。”
“不要说了，寂圣主，我要去休息了。”我急急打断他，心里警钟鸣个不停，要我离开，要我逃开。
“开得好美。”他像没听到我的话，仰起头望着满树满枝的桃花，自顾自说着，“我离开的时候，虚溟幻境的桃花也是开得这样美。”
他默了片刻，转身看着我，笑的虚幻：“我回来了，情儿。”
我倒退一步，心揪在一起，突然一股莫名冲动，冲上前，落下一个巴掌。
他似没有知觉，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我干了什么？为什么要打他？这不是我的意志，是这具身体自己做出了反应。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慌乱地退后：“你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我转身就跑，理智告诉我必须跑得远远的，离他远远的。
直到跑得够远，我气喘吁吁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夜色里迷蒙的人影纹丝不动立在树下，仰望着满树粉艳。
我一夜未眠，翻来覆去想理出个头绪来，这个身体现在明明由我占据，为什么还能像自己有意识似的作出动作？从寂如幻出现，这个身体就开始变得奇怪，一阵阵的悸动还有我说不出的悲伤从深处慢慢浮上来，难道是蓝问情残留在这个身体里的记忆？我畏惧这种蠢动不安的感觉，更不敢想象一个人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会怎样。
镜中已经变得熟悉的面孔，此刻又有些陌生，蓝问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跟她的大师兄、寂如幻，还有八荒孽海道的人都似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我不仅解答不了这些谜团，以后见到寂如幻如何应对，更让我感到头疼。还是，能避就避吧。
浑浑噩噩挨到了天亮，我想到实在需要去查看一下倾夜的情况，于是推门出去，屋外的石桌前坐着熟悉的人影，我的心又紧了起来。他似听到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对我轻轻一笑，道：“好情儿，你睡醒了么？”
我顿觉松了口气，莫名放下心来，是他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昨夜，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桃树下，傻呆呆地扬着脖子，不知道那样子多久，反正今天我的脖子还酸酸的。”他看着我道，“很奇怪，不是吗？难得有机会出来，他居然主动退了回去。”
我闷闷沉默，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盯着我看，“情儿，你怎么这么没精神？都不像我的情儿了……”
“谁是你的情儿？”我下意识翻眼反驳他。
“这才对嘛，我的情儿就是这样凶巴巴的。”他应道，眼里闪着狡黠的笑意。
我无语，原来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是这样。
“情儿，知道我为什么一早在这等你吗？”
看我疑惑地望着他，他笑着捏了一下我的鼻子，“今早我从村民口中打听到三天前天方绝色城的使者曾出现在归雁城，距此大约一天路程，如果我们动作快赶到那里的话，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真的？”我打断他，惊喜问道。这才是正经事不是吗？寂如幻怎样也好，只要让他离开东方倾夜的身体，我又不是以前的蓝问情，就不用跟他再有任何牵连了。至于身体里残留的蓝问情的记忆或者意识，等完成这一切，我有的是时间让它们彻底消失。
二话不说，收拾东西上路，靠着日行千里的宝马在日落前抵达了归雁城。
白天赶路，到了目的地我和倾夜都已饥渴交加，于是先找了地方填饱肚子。酒肆之类始终是古代最热闹的地方，吃饭时间便是人声鼎沸，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又是探听消息的极好场所。
我如今带着有钱人，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点最便宜的菜或者吃霸王餐了，于是对着菜谱瞎点了一通，坐在桌前等着看各式菜肴摆满一桌。
旁边的人声嘈杂，不小心便流入我的耳朵——
“听说了吗？城西铁笔判官家昨晚被窃了。”
“丢了什么东西吗？”
“说也奇怪，什么都没丢就丢了一个七色莲盏。听说近来有人在收集七色莲盏，这已经是第三起被盗事件了。你们说说，这人收集那东西做什么？”
“别开玩笑了，谁都知道七色莲盏有什么用处？莫不是要练那七莲……那邪功？真是疯了，那岂是说练就能练的？”
大概是谁家丢了什么重要宝物，我听了一会觉得和我没什么关系，自动过滤。又侧着耳听另一边，几个人面红耳赤高声阔谈着，估计是酒劲上来了。
其中一个满面红光地讲道：“你们说说谁才算得上当今武林第一美女？”
这个话题显然比较能引起男士们的兴趣，一会儿七嘴八舌冒出各种答案来，争了一阵，有人“咣”地放下酒杯大声道：“你们说的都不对，应该是梦止山碎月湖的月湖仙子。现在南宫家的公子、鹤天门的门主、朔南镖局的少当家全是她的裙下之臣。”
邵遮天？我听到有认识的人被提到，不禁竖起了耳朵。
“姬如梦？”有人接着道，“你糊涂了吗？我们说的可是凡人，姬如梦那样的仙子怎么能与凡尘女子一同比较？那什么公子、门主的又怎样，想追求寂圣主的亲妹，我看根本是痴心妄想……”
我为他的话一惊，看向倾夜，“寂如幻有妹妹？怎么不同姓？”
倾夜点点头道：“姬是寂如幻入无忧仙源拜天机上人为师之前的姓，早已不用了。姬如梦后来也入了无忧仙源，被天机上人收为徒弟。”
“无忧仙源是什么地方？天机上人又是什么人？”我好奇地问。
“无忧仙源以前是江湖人憧憬的仙境之地，有很多奇异美妙的传说，天机上人便是无忧仙源的主人。传说本来他已经练成至高神功、修身得道即将飞身仙籍，却不知何故功亏一篑、失了踪影，后来无忧仙源也就败落了。在那之后，可能是为了纪念师傅，寂如幻创了虚溟幻境。”
我眨了眨眼，听得一头雾水，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都不能用我原来世界的原理解释，所以也不再追究下去。
这时有人突然站了起来，满脸酒气道：“月湖仙子算什么，要说旷世美人还属当年的上官……”
“砰”、“砰”几声，醉汉话未说完，接连有人摔掉了手中的杯子。有人喊着“你醉了”硬是把醉汉压回了座位，再看众人，皆已沉了脸色。我诧异地去看倾夜，他竟也蹙起了眉。
“他想说的是谁？”我小声问道。
倾夜神色一顿，眼中闪了闪，舒眉一笑道：“情儿，你怎么那么多问题？这些都是江湖中的旧事，无趣得很。我看你不如再给我详细说说那个彼而概此吧。”
我哀叹，这家伙又来了，居然还记着这事。赶路时他忽然郁郁不欢地怪自己武艺不济，不能保护我和他，每每遇险都要借助体内的两个魂魄，我看他苦闷的样子，便安慰他，其实武功强弱并不能代表全部，在我的家乡智慧才是真正的力量，又给他举了比尔盖茨的例子，说此人就完全不会武功，凭着头脑和努力一样成为了强者，受人尊敬。结果，这家伙不仅没有振作，反而一脸阴郁地盯着我，一路追问我比尔盖茨的情况，从长相年龄到家世婚配与否问了个遍，最后听到此人已经娶妻，才呼出一口气，高兴说道：“这人也不怎样嘛，我比他有优势多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宽慰自己不管他怎么乱想，帮他振作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饭后，我们沿路打探天方绝色城的消息，大约白白仍了几十两银子，才从一个叫花子口中套出，三天前天方绝色城的使者到了一户何姓的人家，接走了他们家十岁的女儿。
天方绝色城向来都是只挑美貌的少年少女入城，这何家的女儿也是自小出了名的俊俏伶俐，估计就是因此被盯上了。
又花钱套出何家的住址，赶去，立刻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甘甜中带着冷洌。我思索许久，猛然想起这正是武林大会那日虚溟幻境的紫氲圣女一行人散发出的香气。当时我就莫名觉得这香古怪，再次闻到，更觉有强烈的情绪在胸口翻滚、上涌。
“这香味……”
“是忘尘香。天方绝色城的人果然来过这里。”倾夜看我不解，又解释道，“忘尘香由忘尘花的粉末制成，天方绝色城里种植有许多忘尘花。”
“可这香味虚溟幻境的人身上也有啊。”我说，凭什么仅靠香味就断定是天方绝色城的人来过。
“没错，寂如幻也是极爱忘尘花与忘尘香，而且据说虚溟幻境才是种植忘尘花最多的地方。但是，琴儿，你看门上。”倾夜一手指向大门道。
我顺着他手指望去，何家大门上被人用朱漆画上了一个用莲花构成的“忘”字。
“这个‘忘’字代表什么？”我问，看不出里面的玄机，只觉得用莲花拼成的图蛮漂亮。
“这是忘尘宫的标志。”倾夜站在门下注视了半晌才道，“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天方绝色城还是惟忘尘宫马首是瞻。”
我张口欲问忘尘宫是什么地方，何家大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打扮讲究的少妇，年纪颇轻、很有几分姿色，美眸扫了我们一眼，道：“干什么？如果是来生事，可要看好了，”手一指大门上的“忘”字，“我们家小月可是被选入了天方绝色城，使者说了任何人敢来为难我们，就是和天方绝色城作对，后果自负。”
“夫人误会了，我们是听闻令爱被选中特来恭喜的。”我急忙提起事先准备好的礼盒道。妇人斜斜瞟了我一眼，估计以为我是上门巴结的，显得很是不屑，懒懒接过礼盒，打开来看见里面上好的玉佛，眉眼舒展开来，道：“进来吧。”
进入何家，忘尘香的味道愈浓，我瞥见地上躺着一朵淡紫色的花，纤弱的六瓣柔柔地展开，紫色由花瓣向花芯次第沉淀，拾起来放在鼻下一嗅，清淡甜美的香味与忘尘香的味道竟有几分相似。香气悠悠进入鼻子、喉中、胸腹，身体在沁人心脾的清甜中渐渐放松下来，恍惚间仿佛忘却了所有烦恼。
“是忘尘花，可能是使者留下的。放下吧，花也好、香也好，并不能真的让人远离尘世烦恼。”倾夜道。
我听他的话放下手中花，心头却有一种淡淡的不舍，甩了甩头，知道这是属于这具身体的情绪。
“有什么想问的，快说吧。”少妇道。
“你们是如何与天方绝色城联系上的？”我问。
妇人呵呵笑了起来，神色间颇为得意。“哪里需要去联系？我家小月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使者自然是依着名声而来。”
这人……也太不谦虚了吧，我感慨，妇人的目光从我转到倾夜身上，疑惑问道：“怎么，你们也想把孩子送到天方绝色城？看你们的年纪，孩子应该没多大吧？”
我一下子蒙了，不知道回答，只见倾夜笑得甚欢，道：“夫人真是好眼力，我和娘子正有此意。还请夫人指点。”
“这怎么能指点？还不是要靠孩子的资质？”少妇道，用眼角瞄我，“不过呢，我看你的娘子容貌一般，这孩子的相貌估计就……好在公子你生了一付好面相，若孩子随你，倒或许有几分看头。”
倾夜笑着回应：“夫人说的是，孩子的确随我。”
我那个叫怒，瞪着一脸奸笑的二人，两人不约而同无视我喷火的目光。
“这样啊，我看公子你倒顺眼，就透露个消息给你们吧，使者离开时曾告诉我如果有人家里有美貌的孩子想送进天方绝色城，可以在下个月圆之夜送到凤城的忘园，到时被选中的就能进城。你们若真想送孩子去，就照做吧。”
我眼睛一亮，和倾夜对看一眼，来何家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可以得到这条重大消息，不枉我为那尊一百两的玉佛心疼了半天，外带忍受这女人的嘲笑。
从何家出来，走在街上，我已经开始在脑中计划如何混入天方绝色城，说到那妇人提起使者样子时的表情，就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花痴。既然敢自称绝色，又到处接收美少年少女，天方绝色的使者想必个个是美人吧。
“娘子……”忽然从旁边传来一个怪怪的声音。
我一个冷战，侧头看着身边人，他笑眯着眼看我，附在我耳边道：“情儿，看来我们很有夫妻相嘛……”
“相你个头！”我拍他脑袋，才意识到最近这个动作已经成为习惯了，跟这种人在一起呆久了果然很容易生出暴力倾向。
“又打我？”他面露委屈，忽又绽出一个笑容，“人道是打是亲骂是爱，情儿你最近老是打我，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沉默，这个人是我的克星，再次确定。
前方有人在为人现场画像，我好奇地凑过去。胡须花白的老者在街边摆了一张矮桌，在上面为人画像，运笔如神，片刻间行云流水，一副人像便成了。
我看得有趣，倾夜道：“情儿，不如让他为你也画一幅吧，我也想看我的情儿在画上是什么样子？”
我迟疑道：“不好吧，我又不是美人，当街给人画……”多不好意思啊。前面一个画像的离开了，倾夜便把我按坐在桌前，“乖情儿，坐一会就好了。”
我还想推托，却见老者已经铺开白纸落下笔墨，几笔晕开，眉头皱起，思忖道：“怪了怪了，姑娘好生眼熟。”
我暗觉奇怪，又有些郁闷，心道莫不是我长了一张大众脸？
老者带着诧异的神情画下去，忽然一顿，重重扔下画笔，满脸恐惧地指着我：“你、你……这怎么可能？上官惟予明明已经死了……”
“你胡说什么？”倾夜不快斥道，拉起我，“算了，情儿，这人如此糊涂，不要让他画了。”
“不，不会错的，”老者仍然惊惧地盯着我，“那幅美人忘尘图我临摹了不下百遍，这眉眼，绝对不会错的！”
“走吧。”倾夜直接拽着我离开，我回头望去，老者颓然坐倒，失魂落魄地念着：“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上官惟予是谁？”我挣开倾夜的手问道。
他站住，沉默望着我，微微叹气道：“情儿，你身上的确有很多让我参不透的东西，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我不想参透，我只愿你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上官惟予就是昔日忘尘宫的宫主。我见过那幅美人忘尘图的摹图，你跟她是有几分相像，但是相信我，情儿，你们是不同的。”
“她已经死了吗？”我想起老者的话。
“死了多年了，忘尘宫也已在十年前被毁，情儿，不要再问了，这些事跟你我无关，江湖中人也都不愿提起。”
我看出他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好再追问下去，心里却更加在意，上官惟予，一个跟我相像的女人，一个江湖中人不愿提起的女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为什么每个人提起她都神色慌张、面露惊恐？
天色渐黑，我们找了一家客栈落脚，到柜台前，掌柜眼都不抬地问道：“二位几间房？最近官府在追查偷盗七色莲盏的人，还请告知两位是何关系。”
“两间，姐弟。”
“一间，夫妻。”
我和倾夜同时答道。掌柜抬起头来，眼睛在我和他身上打转。
“你别说话，我来说。”我瞪他。他扬起唇角，“好。”
“两间房，姐弟，谢谢。”我迅速对掌柜道。
“哦，好。”掌柜扭头对伙计道，“两间房，带这两位去……”
一锭银子重重落在柜台上，掌柜眯着眼睛拿起，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说错了，是一间房，带这两位去楼上。”
“东方倾夜！”
“怎么啦？”他藏起唇边的笑意，无辜看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抗议数次无效的结果又一次向我证明了生为穷人的无奈，手中没钱，腰杆不硬，连伙计都拿你说的话当空气。我暗下决心，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要重新取得经济上的独立，决不能让这家伙永远占上风。等一下，为什么还有他？到那时我应该跟他分道扬镳、各走各道才是。
看着他反手把门插上，我警觉地往后一跳，“你干什么？我警告你……”
“情儿，别怕，这一天迟早要来的。”他边说边向我走来。“而且你也不能再等了。”
我有什么不能等的？我躲到桌子后面，他伸手来拉我，我拔腿就跑被他从后面抱住，“抓到你了，情儿。”
“放手！”我挣扎，这是什么状况？难道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的白天是人晚上就变禽兽的变态？
“乖，听我的话。”他把我扔到床上，“我是为你好。”
“我不要你为我好！”我喊道，有这么为人好的么？
他脸色一沉，狠狠道：“别的事我都可以由着你，但这件事绝对不行，今天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果然变成禽兽了……我身子向后挪去，考虑着要不要大喊救命，或者根据现代人的观点喊“救火”更好？可惜下一秒的事实证明人在危险环境下的动作明显快于大脑神经，我不假思索地给了他一拳。
“干嘛又打我？”他捂着肚子忿忿问道。
“废话，此时不打你更待何时？”我跳起来道，没拿女子防身术中那对待色狼的最经典一招对你就不错了。
他慢慢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审视我，忽然跃起一个玩味的笑，“情儿，你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我怎么胡思乱想了？我回瞪他。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这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他用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是要你开始练云海气经，那毒又扩大了不是吗？”
我一怔，掀起袖子，手臂上的印痕果然变大了许多。原来如此，汗，这个世界的人怎么都不能把话说清楚呢？前有殷大教主屡屡让我误解，今天这个臭家伙也跟我玩暧昧。
“事不宜迟，我现在教你口诀，你先在床上盘腿坐下，驱除杂念，放松身体，然后按照我说的一步步做。”
我想了想，毒素扩散实在是很严重的事，我再怎么抗拒练功，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于是乖乖照做。凭心而论，倾夜是个好师傅，那些我本来陌生的武功口诀，经过他的解释很快就能领悟，加上可能这个身体真的像万念灰所说筋骨奇佳，没过几个时辰，我就感到一股气息从腹中升起，流过四肢百骸，运行全身，循环往复。随着气息越来越强大，我觉得整个身体都沉浸在力量和热感中，有点像泡温泉的感觉，很是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游走的气渐渐平息下来，睁开眼睛，遇上倾夜沉思的目光。
“怎么感觉不到那股气了？”我问。
他微微一笑，“因为你已经练成第三层了。今天就练到这吧。”
我惊诧不已，“这么快？那不是很快就能练到第七层？我还以为要练个一两年呢。”
“的确是太快了。”晃动的烛影不安地在他脸上跳动，使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混着我参不透的情绪。默了一会，忽又绽出一个平常的笑容，“情儿，你知道常人要练到第三层需要多久吗？”
我好奇地看他，等待下文，他继续道：“大哥他们用了一个月，七哥用了一周，我则是三天。而你……”他没有说下去。我却忍不住全身一凛，是三个时辰吧，我想，没有觉得惊喜，反而隐隐生出恐惧，这具身体居然如此奇特，不，也许叫怪异才更加合适吧。可为什么以前的蓝问情武功那么差呢？我实在觉得不解。
“情儿，如果你埋头练功一年的话，或许真的会想师傅说的那样……”倾夜犹豫了一下道，“如果你想练的话，我可以帮你……”
“不，我不想。”我打断他，“我说过我没兴趣。”练成天下无敌的功夫，然后称霸武林吗？又不是拍武侠片。
他听我所言，似乎松了口气，立刻高兴起来，“太好了，情儿，这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会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我嘲笑看他，你当我是你啊，整天变来变去的。
“答应我，情儿，永远这样，不要变。”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桔色的烛火在他眼里燃烧着，释放出一种炙热的执著光芒。
我隐隐有一种被烫到的感觉，避开他的目光道：“别说傻话了，我又不是三头六臂，能怎么变？”
“对了，这云海气经只是用来强身的吗？”我有意无意移开话题。虽然不想成为什么高手，但这好歹是我练的第一门功夫，如果能多点用处就好了。
“倒也未必，你试试将体内的真气运行起来，往手指集聚。”
我听他的话调动体内的真气，那些蛰伏在体内的气仿佛受到召唤一般从沉睡中醒来，顺从地流到我的手指处，微一发力便见一道气流从指尖窜出，击碎了桌上的一只茶杯。
“天哪，好神奇！”我惊奇万分看着自己的手指，这岂不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弹指神功？
倾夜笑看着我，“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这只是第三层的威力，如果可以修至顶层，便可聚气为剑，化无形为有形，只不过云海气经虽然是较易上手的武功，却鲜少有人能练到顶层。”
“就没有人练到顶层的吗？”我问。
“……有的。”他道，突然揉了揉我的头，“太晚了，该睡了，你问题那么多，到明天早上也问不完。”
我悻悻收起好奇心，猛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怎么睡？”
他眨了眨眼，“当然是在床上睡。”
“只有一张床。”还给我装。
“有什么问题吗？我们俩都不胖。”
“……你给我再去开一间房。”
“不好，夜太深了，会打扰别人。”
“东方倾夜！”
“好情儿，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我保证什么都不做。”用手推我，眼神比三岁的孩童还要清澈。
我盯他半晌，找不出破绽来，四下寻了根竹竿放在床中间。“你给我听好，这是国界，敢越界定斩不赦！”
“是，是，遵命。”见他笑嘻嘻连连应道，我才侧身躺下，不一会感到他在我身边躺下，虽然我已经极力拉开和他的距离，身体几乎扒在墙上，还是觉得别扭，绷着身子躺了不知多久才渐渐有了睡意，坠入梦境。
迷糊中，听到一个低低的笑声：“什么国界……”跟着传来物体落地的脆响，还有一阵滚动声。
那个声音转而叹息道：“傻情儿，这样睡，到明天不全身都痛才怪。”一只手环了过来，下一秒我像沉入了温热的怀抱，轻柔富有节奏的呼息将我包围，我安下心去，坠入更深的睡眠。
周围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看不到任何人，我漫无目的地走着。
突然从白雾中冒出一个人影，转过身来，是倾夜，看着我的眼里有着从未见过的悲伤。“情儿，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解地看着他，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坚硬的、冰冷的，金属的质感，是面具？
“情儿，”他难过地摸着我的面具，“为什么要戴它？”
我用力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他怔怔看着我，收了手，挤出一个惨淡的笑来。“好，不要紧，你喜欢就戴吧，我陪你。”跟着他也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面具来戴在脸上，“你看，情儿，我们又一样了。”
我呆呆望着他，“呵呵”笑了起来：“你真傻……”
一阵雾气拂面而来，吹散了倾夜的身影，我又迷失在茫茫的混沌中，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恐惧慢慢爬上心头，我再也忍不住在心中大喊：倾夜，你在哪，我迷路了……
一缕寒意刺激得我全身哆嗦，我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窗户半开，白霜一样的月光潺潺流入，冷冷清清的光辉晃得我眼睛难受。原来是梦，我正欲合眼继续睡，迷朦中见一条白色的绸带飘入窗子，月色中一个雪衣翩翩的仙子踏着绸带飞了进来，无声无息落在地上。
嫦娥下凡了吗？我胡乱地想着，原来我还在梦中，只是这个嫦娥好像在哪里见过……
“紫氲参见圣主。”仙子开口道，居然跪了下去。
我才发现她面前坐着一个男子，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窗外的冷月。倾夜？不是，倾夜才没有他那么拽的表情，看他居然连看都不看嫦娥一眼，只淡淡问道：“事情查得怎样？”
嫦娥垂首道：“回禀圣主，情小姐这五年的确是在栖梧山，只可惜天罡派已遭灭门，无法查出是谁将情小姐带到栖梧山的。”
“是谁把她带走的总该知道吧？虚溟幻境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进出的。”
“是……”嫦娥犹豫了一下，“圣主离开后，只有如梦仙子曾来过虚溟幻境。”
“是如梦把情儿带走的？”男子的声音是那样轻缥，好像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语调中的冷清比霜月更甚，划过人心头留下一抹难耐的寒凉。
只见嫦娥头垂得愈发低了，颤声道：“紫氲没有照看好情小姐，紫氲愿受任何责罚。 ”
男子沉默地望着窗外，许久，终于把目光落在嫦娥身上。“你去吧。”
嫦娥抬起头，男子的目光已经离开，再次停留在窗外的寒月。嫦娥诺诺站起身，抛出白色绸带像来时一样飞出窗子，只不过孤单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无限怅惘。
嫦娥就这样飞回月亮了吗？我遗憾想着，意识重新沉入黑暗，好困，让我好好睡一觉吧，不要让我再做梦了。这两个梦我都不喜欢。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很近的地方。“对不起，我没能遵守约定回去。”有人用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我蓦的感到一股悲伤。
是谁的悲伤，我的意识在黑暗中找寻，是谁会有这么强烈的悲伤呢？连我都觉得难受，好难受。
“我回来了，情儿，绝对不会再离开。”那人继续喃喃道。我无心去揣摩他声音中的伤感，因为我发现就是那根抚过我脸颊的手指引起了这阵汹涌令我痛苦的悲伤，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手指上，只想狠狠咬上去，狠狠地，咬出血来。
我的意识仿佛在与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小兽搏斗，它睁着通红嗜血的双目，喉中滚动着沉闷的低吼，尖利的兽牙暴露在外，另一方面挥之不去的浓重的悲哀又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捆缚住小兽的四肢，使它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扑向猎物和敌人，不能将尖牙深深埋入那根令人痛恨的手指。
在沉重的悲哀束缚下，它最终放弃了，像幼儿一般呜咽着躲藏在黑暗中，我的意识重占上风，收复失地。恍惚间感到清浅虚缈的气息环绕在耳边，坚定温暖的怀抱如同温柔有力的海水将我包围，我不安的灵魂终于像得到了抚慰，归为宁静。而那阵沉重的悲也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之后，我想我睡得很香。
很久，隐约感到了光线的变化，我懒懒地向着阳光伸展身体，一个无奈的声音钻入我的耳朵：“别再挤了，情儿，再挤我就要掉下去了……”
好挤，是谁在抢我的床？我对那个声音十分不爽，不满翻身，舒展手臂试图扩张自己的领土，却听到“扑通”一声响，击中了我某根昏昏然的神经。
我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来，揉了揉有些昏沉的额头，好像做了什么很重要的梦却又忘了。望着只有我一人的床铺，那个臭家伙不在，想起这家伙似乎有早起的习惯，赶忙起床，不能让他再嘲笑我赖床了。坐在床边，视线下移，一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怎么睡在地上？”我吓了一跳，这家伙竟然坐在地上，用带有深意的眼神直望着我。
“对了，国界……国界呢？”我想起了什么追问。
他轻轻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嘲弄：“还国界呢，国王都让你挤下来了。我的情儿真是厉害，只一个晚上就把别国吞并了……”
我微微觉得窘迫，想起半睡半醒间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可惜我向来最恨别人跟我抢床，每当牵扯到床的问题，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曾经有关系很好的朋友跟我同挤一张床，睡到半夜被我踢下床去，从那以后我就被冠上“床霸”之名，再无人敢跟我挤一张床。
我面上一热，带着歉意道：“对不起……”
“光道歉可不行。”他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
“你想怎样？我又不是有意的。”
他半眯起眼睛，幽光闪烁。“我没睡好，你过来继续陪我睡……啊！”话音未落，一声惊呼，身子向后倒在床上。
就知道你这臭家伙吐不出好话来……我满意地拍了拍手，轻哼道：“你就在这慢慢睡吧。”冲他做了个鬼脸，溜出房间。
走道里静悄悄的，诺大的客栈一片沉寂，我暗觉诧异，忐忑地走下楼梯，僵住。
客栈的大门紧闭，唯一有人的桌前坐着三人，每一个我都认识。我倏然转身，楼道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封了去路。
“不要妄想逃跑，客栈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五公子道，“识时务的，就自己走过来。”
“好。”我不动声色应道，暗暗抬起手指，一道气流冲出指尖，射向挡在楼道前的大汉。大汉没有防备，腹部被击中，拧着眉弯下身去。我冲上前，不待迟疑地对着他就是一脚，他又遭一击，踉跄了一下倒在楼道口。我立刻拼命往回奔，没走几步，感到身后一股疾风，扭头见五公子迎面掠来，一手点住我的穴道，拎起我向身后一扔。我的身子直直飞了过去，精确地落在那张桌边。
“邵当家，看好你的镖。”五公子道。
邵遮天默不作声地扶起我，把我安置在凳上。我摔得眼冒金星，痛不欲生又动弹不得，只得用力咬住唇才没让眼眶里打转的泪落下。我恨不得在心里咒死这阴魂不散的五公子，瞟了一眼邵遮天旁边的人，黑眸半垂，从开始就没看过我半眼，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白瓷茶杯，里面翠绿的茶水连一点涟漪都不曾泛起。
我黯然收回视线，刚被我憋回去的泪莫名地又想夺眶而出。
“五哥。”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我抬眼望去，倾夜缓步走下楼梯，面对着五公子道：“何必这么麻烦？放了她，我跟你回去。”
五公子得意笑道：“十弟，知道为什么东方家委托朔南镖局押的这趟镖不是你而是她吗？有她在手，何愁你不乖乖跟来？不过，你也真傻，万念灰说她是你命定之人你就真相信了……”
我一震，倾夜的眼神迎面飘来，明亮亮的照进我心底，激起一股暖流。
“邵遮天，东方家给你多少银子，我出双倍，只要你放了她。”倾夜道。
邵遮天看了我一眼，默默摇头。
“不用白费心机了，凭朔南镖局和东方家的关系，你出再多他也不会答应。”五公子道。
“三倍。”
邵遮天依旧摇头。
“十倍。”
“成交。”邵遮天忽然道，我惊讶看向他，他轻轻拍了我一下，我顿感浑身轻松，穴道解开了。
“邵遮天，你说什么？”五公子骤然变色，一脸惊怒。
邵遮天嘿嘿一笑，道：“五公子，朔南镖局也是做生意的，不用押镖又有银子赚，这种好事，傻子才会拒绝。”
“你！”五公子怒极，深吸一口气，“罢了，外人果然指望不得。七弟，你看好妖女，我拿下老十，我们一同回去跟爹复命。”
久未出声的人凝视着手中的茶杯，轻品一口，抬起眼眸来。“邵兄，这回你闯祸了，邵家与东方家是世交，我只怕邵老爷子要被你惹得暴怒了。”
邵遮天跟着神色一暗，“我不管，东方素陌，这回我要是被老头子打断了腿，你要把你的腿移给我。”
东方素陌摇头，轻笑道：“西浦鬼手王卯最善制作义肢，届时，银的、金的由你挑就是。”
“老七，你到底在说什么？”五公子大步走了过来，“莫要忘了爹的嘱托。”
东方素陌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正色道：“五哥，请回去禀告爹，素陌会帮老十体内魂魄归位，等事情了结，定会带着他回东方家向爹请罪。”
“你疯了吗，老七？现在爹最信任的就是你，完成这个任务，你在爹心目中的地位更无人可以替代，假以时日，继承爹的位置、傲视群雄也未可知……”
“道义不存，焉能震慑天下？雩天东方四字，我不能看着它这么毁了。”轻轻一句却掷地有声，直视着五公子，逼得他狼狈地收回视线。
“你们……”五公子无奈叹气，“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倘使寂如幻和殷无酬重回江湖，东方家将被置于何处，天下武林又岂有安身之日？”
丧气地挥手示意客栈中的人撤出，五公子垂首作势离去。东方素陌忽然道：“五哥。”
五公子回首，东方素陌长袖鼓风，倏地一动，五公子倒地呻吟：“你……这是为何？”
“这样就畅快多了，刚才那杯茶喝得我实在难受。”东方素陌拍拍手，整了整衣袖，微笑，“五哥，请回吧。”
没想到惊心动魄的一劫就这样被化解了，气度出尘的男子转身回眸，一缕柔和的笑意在寂如空海的眼中绽开绚烂的花朵，丝丝温暖似涟漪荡漾开来。
“你刚才说的当真？”我定定望去，有点犹疑又有点期待。
他却不答，望着我轻轻问了一句：“还疼吗？”
我有些踌躇，怎么可能不疼？那是几乎要被摔散的剧痛，但是……却比不上看见他无动于衷品茶的难过。
“我会护送你们至十弟体内二人元神归位。邵兄也会帮忙。”他微笑着，由唇角至眼瞳。
“太好了。”我高兴起来，说不清原由，是真的高兴。
“有那么开心吗？嘴都笑歪了……哼！”不合时宜的插进一个声音，破坏了我的心情。
这家伙又发什么神经？我朝他看去，他高傲地一扭头，口里又是一声冷哼。
“我和邵兄打探到天方绝色城已经现世，虽然具体位置还不知道，但下月使者会在凤城忘园挑选新人入城，我们可以伺机混入……”东方素陌在桌前坐下，徐徐道。
我点头赞同，这么说那个妇人的消息是真实的。
“早就知道了，七哥，你这消息不新鲜了……”一个冷冷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笑容一僵，努力过滤他的话。“我也是这么想。”我道，“与其天涯海角去找渺无踪影的天方绝色城所在，不如混入使者选中的人中……”
“此事需要好好计划一番，到时我们都须改换装扮。”东方素陌提起桌上的茶壶，浅浅斟了一杯。
“天方绝色最爱美貌少年少女，七哥你要混进去，容貌是没有问题，可惜年记就……非要化装成少年的话，恐怕……哈哈……”
我心中一阵火起，闪电般瞪去，那里诡笑的目光一闪即轻轻飘走，煞有介事的打量着客栈房梁。“呦，这客栈挺旧的，这梁都朽了，七哥你要小心啊，它就在你头顶。”
“朽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不是挺新的吗？”邵遮天不解问道。
东方素陌举杯，轻笑：“不妨事，真朽了，我自然有办法应对。”
“我看是有人脑袋朽了。”我道，这个臭家伙这种时候使什么性子，别人来帮你还不好……
“对了，十公子，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镖金？”邵遮天随口一问，众人齐变色。
“不早了，我去让掌柜开伙。”虚渺的眼神快闪两下，倾夜起身掸掸衣服，晃荡着离开。
“我也去帮忙，多个人，多份力。”我腾的站起，跟着闪人。
临走，扭头见东方素陌望着手中的茶水，轻轻皱眉：“淡了，该去重沏一壶。”拎着茶壶散着步子离去，衣角翩翩。
一行四人备了几日，动身去往凤城，于忘园旁租了个宅子，虽然日期未到，早作准备总是好的。
近日我忙着和东方素陌、邵遮天商量如何混进天方绝色城的事，忽略了身边一双怨毒的眼神，直到昨日臭家伙忽然冲了进来，郑重其事的宣布要和我分房，我听了他的话内心汹涌翻滚，一方面为终于逃脱他魔爪狂喜，天天被他逼着练云海气经，我已经怨念极深了，另一方面看到在场的另外二人青白不定的脸色，我又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中午我到处找不到臭家伙，暗忖他莫不是离家出走了，寻人途中遇见东方素陌，他双臂环胸，白色衣裾前一怀淡雅的黄色，碎如梦影的浅黄簇拥依偎似在嘻笑耳语。
“这是什么花？”我从他怀中捻起一朵问道。
“春末儿，开在春末的花。”
“春末儿。”我痴痴念道，“为什么不在春花盛放的时候开呢？”
“错过了吧。”他说。
我一怔看向他，通透如琉璃的眼瞳中映着点点碎黄，莹莹烁烁。
“也许，该盛开的时候就盛开才是对的。”我说。
似有微风拂面，他怀中的淡黄碎影在他瞳中化为散乱的点点滴滴，淡淡的气息随风而至，低低耳语如同蛊惑：“问情，我很想像他一样唤你一声情儿，可是我又不想和他一样。”
多么令人困惑的一句，我想停下深思斟酌，却又不想，因为迷人心神的气息已涌入口鼻，唇上一阵麻痹传递开来，我的思维全数停止运转，只定定用眼睛锁映着他的瞳。
“为什么不闭眼？”他含笑问道。
“因为我想看。”我说，“我喜欢看你的眼睛。”
他笑笑，执起我的手，浅吟道：“执子之手，与子同著；执子之手，与子同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夫复何求？今日你我携手，他日执你手的又将是谁？”
我陡然一颤，看他，眼波里是万年的烟云，参不透、望不穿。心绪已乱，但理智尚存，未出口的疑问、追问、质问终化为默然、垂首、心叹。这些人本就与我无关，何苦招惹苦恼，参不透何必再参，望不穿就索性闭眼，再睁开眼，便做回洒脱自在的自己吧。
肩上似有什么在爬，我瞄过去，毛茸茸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我肩头爬行，我脑袋一声轰鸣，大叫跳开，恐怖的黑东西落在地上，不缓不急的爬着。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丑陋的蜘蛛，我吞下口中的寒气，一旁的树丛传来沙沙响声，看去，一个人影一晃而过。我万念俱泯，惟剩心中暴怒，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东方倾夜，你死定了！
此后三天我的刀法大进，一把菜刀满院横行，某人亦练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屡屡从我刀下逃生，直至追杀中，邵遮天朔南镖局凤城分局的招牌不小心被我的飞刀击中，邵遮天终于爆发，一声巨吼，把我和臭家伙一并捆了，用性命威胁我们，我和臭家伙才被迫宣告和解。
为了表示诚意，臭家伙声称今天请客，吃饭的时间，我被他叫去，东方素陌已坐在桌前，臭家伙笑嘻嘻拿出一只蒸笼道：“情儿，这是凤摆楼的千里飘香肉包，你尝尝。”
笼盖一掀，果然香飘四野，晶莹雪白的包身惹人垂涎不已，一口咬下，汁水流过口舌，余味销魂。“太好吃了！”我道，瞥见桌上摆着十数盘佳肴，其中一盘光灿灿的鸡腿，色泽胜似黄金。
“七哥，这是凤摆楼的黄金鸡腿，你尝尝。”臭家伙殷勤地夹起一支放到东方素陌碗中。
“我也要吃这个。”我拿起筷子，伸向美食，东方倾夜“啪”地拍下我的手，“情儿，鸡腿是专为七哥买的，你还是吃你的肉包子去吧。”
“我也想吃。”我看看手中的肉包，滋味固然妙，但那鸡腿似乎更加……古往今来，吃不到的不是都是最好的吗？
“七哥，快尝尝。”他理都不理我，继续招呼兄长。
东方素陌加起鸡腿，手势一顿，微笑放下，“十弟，今天我胃口不佳，油腻之物还是不吃为好。”
“你不吃正好，我们换，你吃包子，我吃鸡腿。”我乐得把筷子伸向他碗中，蓦的，伸来两只手，一左一右扣住我的腕。
“我没说不吃，只是现在没有胃口。”东方素陌松开手，我的右手恢复自由。
“情儿，专为你买的包子，你怎么能嫌弃？”臭家伙笑得跟花似的，放我左手自由。
东方素陌起身离去，我看着他的碗，顿悟，“你……”话音未出，一个大红人影大步闯入。
“好丰盛的一顿？”邵遮天眼睛骤亮，“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嗯，这鸡腿看起来不错……”
看着魔爪伸了过去，我正欲开口提醒，想起了前几日被他和臭家伙捆在一起的窘事，我硬把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
当夜，我隔壁房间的门开开合合，经久不息，反复多次，静夜里突然爆发出一声虚弱的咒骂：“娘的，不知吃了什么秽物，把老子害惨了！”
这些日子的凤城格外热闹，街上熙攘穿梭的是清一色的家长和孩子，让我联想起了现代大学报到时的场景，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孩子个个美貌灵秀，绝非凡品。初时，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想把孩子送到天方绝色那种神秘兮兮的地方，而且天方绝色城还曾是昔日天下第一魔宫忘尘宫的旧部。后来臭家伙告诉我凡是有孩子进天方绝色的家庭，每年都会得到丰厚的收入，而且有了天方绝色作靠山，有了麻烦就会有人自动替他们摆平。至于那些孩子，待到十年之后，便会被放回家人身边，也就是说，这基本上是一本万利的事。
离纷传的忘园选拔日还有几天，我们按计划开始行动，邵遮天派人去找美少年，我和臭家伙扮成夫妻，东方素陌和邵遮天扮成我们的随从，开始我是竭力反对这种安排的，可当我看到臭家伙双目一亮，唇角微扬，露出了久违的天使般笑容时，一个哆嗦，不知怎么就妥协了。我不断安慰自己，我同意是为了大局考虑，像我这种接受了现代教育，在党和人民关怀下成长的意志坚定的好青年，决不会是因为害怕毒蜘蛛、毒蛇液、黑蝎粉……
更要命的是商量东方素陌和邵遮天该怎么装扮时，这家伙又不知死活的冒出一句：“七哥，你跟邵当家满相配的，不如也化装成夫妻吧？”邵遮天闻言当场劈了一张桌子，东方素陌表现得倒还平静，只不过在他优雅踱步离去之后，我在他座位下发现八块可疑的茶杯碎片。
我簌簌落下几滴冷汗，真不知道臭家伙这种个性是怎么平安长这么大的，不对，听东方素陌说，以前他在东方家是很乖的，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叛逆期？看着他吊儿郎当、心情很好的样子，我真想给他一拳，要不是他笑得太纯洁、太天使，我一时不敢，不，是不忍心的话。
臭家伙一把拽住我，拖我上街，口口声声邵遮天的人不可靠，他要自己找一个集合了我和他优点的孩子，我顺着他的话一想，这种变态以后要是有孩子，肯定也是小魔星一个，真是冤孽。
正想着，眼界里蹦出一个小小人影，于众美少年中异常醒目。大凡醒目，对人的长相来说不外两种，一种是貌美，引人目光不自觉追随，另一种是貌丑，亦能夺人眼球。眼中这小人本不算丑，但此时搁在一堆美貌少年少女中，就变得显眼起来，更何况她看到我时一声大叫，势如火箭直直向我冲来。
“九师姐！”听着有点熟悉的声嘶力竭的尖叫，我唯一愣神，不自觉后退一小步，有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但我还是站住了，任由那颗小“行星”将我冲撞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着我的衣角开始哭诉：“九师姐，你去了哪里？我好想你啊，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不测了。我好害怕，天天晚上都做恶梦，梦到九师姐被坏人害了，抛尸荒野，尸体还让狼咬得四分五裂；梦见九师姐被贼抢了银子，流浪街头，被小乞丐欺负；梦到九师姐一时想不开，又去投了水，变成了水鬼；我还梦见……”
“叶叶，你可不可以起来……”我抖着声道，这都做的是什么梦啊。
“九师姐，你绝不能再抛下我了，你要是再抛下我，我就……我就……”
“别我就了。”我打断她，这么久没见，唠叨小魔女还是威力不减，再不制止她，恐怕我就要被她的眼泪淹死了。
“天罡派的人怎样了？大师兄呢？ ”我忙问，都传天罡派被灭了门，现在却看到了这个小魔女，那么说其他人可能也……
“真高兴你还记挂着我这大师兄的安危。”不待叶叶回答，头顶响起一个声音，我抬头看见秀美的男子薄唇噙笑，竟是楚霖轩。
“太好了，大师兄你们都没事！”我高兴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和叶叶是九死一生，问情，你倒好像过的比我们潇洒得多……”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我不解看他，他的眼角扫过我的身边，我才想起臭家伙正站在边上，看去，臭家伙脸上乌云密布，阴郁地看着楚霖轩，缓缓转向我，忽的露出经典的天使笑容，“情儿，看你，还不给我介绍一下。”
“这位是我大师兄楚霖轩。”我结结巴巴道。
臭家伙眼睛晶亮，笑道：“原来是大师兄啊，情儿，你太见外了，咱们是什么关系，你居然不告诉我咱们大哥的事。”
大哥……我一愣，看他笑得诡异，再看楚霖轩，微愕地抬眼，与臭家伙对视，目光愈发深沉起来。
我嗅到空气中不安的味道，赶忙抓住叶叶，“饿了吧，叶叶？走，九师姐带你吃好吃的去……”匆匆闪人，留下身后火药味四散的二人。
问了叶叶才知道，当日天罡派真的几乎被灭门，是楚霖轩带着她一路拚杀出来，才保全了性命，他们四处找我，后来听说江湖中人在追杀我，就顺着线索找到凤城来。
楚霖轩和叶叶的出现令我既意外又欣慰，总觉得天罡派被灭门是受了我的拖累，现在知道他俩没事心里不禁轻松了些许。看着叶叶，我冒出一个主意来，握住她的手郑重道：“多日不见，叶叶长成小美人了。”
“真的么？九师姐，你真这样认为？”小姑娘兴奋地望着我。
“真的。”我用力点头，“所以，跟我走一趟天方绝色城吧。”
一声惨叫几乎掀了屋顶，我捂上耳朵，叶叶抱着我哭喊道：“不要啊，九师姐，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仔细看看，其实我长的很难看，你看我眼那么小，我鼻子是塌的，还有我的眉毛太短……”
“就这么定了。”我拍板。
我把计划告诉东方素陌和邵遮天，他们虽然对叶叶的容貌面露疑惑，但还是被我说服，这件事我始终不想有外人插手，叶叶到底和我一起生活过，所以和外人相比，我更愿意选择熟悉的小魔女，至于容貌，邵遮天找来的化装大师自会搞定。
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多出来的楚霖轩如何安置，好在他还算安分，没有追着让我解释这一堆事情，让我松了口气。比起这个，他和倾夜那个臭家伙的关系挺让我匪夷所思，初见面时，两人像有深仇大恨的仇人似的，一遇见就火药味十足，这几日却时常看见他们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在密谋什么，而且一看到我就立刻分开。
还有一日就到忘园选人的日子，早晨我去找东方素陌讨论细节，他和邵遮天集齐了四颗南海明珠准备和天方绝色城城主交换五行归魂索。
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我推门，门是开的。我走进去，看见书桌上摆着一张白纸，上面的墨迹有些眼熟——“竹海候君，有胆便来。”
我细看那字迹，手猛地一抖，扔下白纸，摔门而去。
宅子后面有一大片竹林，清晨，翠绿的竹叶被露水打湿，颗颗晶莹的水珠在叶上滚动。我冲进去林子深处，忽然听到轰隆两声，然后是接连两声低沉的呻吟，不多时一个白色人影悠然飘出来。
“你来了。”东方素陌微笑，看起来神清气爽，白衣不然纤尘。
我一顿，问道：“你没事吧？”
“空气很好，一起散会步吧。”他说。
“不，不了，”我向他身后张望，“我……想到那边看看。”
他含笑点头，继续踱着悠闲的步子离开。我急忙奔向刚才声音的来处，又传来说话声——
“你这笨蛋，怎么不早说他是煮酒令第十号？”耳熟的声音。
“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你擅自行动，没按我的计划做，我们已经成功了……”熟的要烂的声音。
我放轻脚步，走近，楚霖轩正一脸不悦地趴在一个大坑前，从里面拉出一个人，那人骂骂咧咧地爬出来，身上污迹斑斑，狼狈不堪。
“你真是作茧自缚……”楚霖轩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那人翻了一眼他，嘿嘿笑道：“你也好不了多少吧。”
楚霖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同样肮脏的衣衫，立刻黑了脸。“我真是脑袋坏了，才想和你合作。”
我用力跺脚，清了清嗓子。两人如被针刺，同时扭头看我，脸色骤变。
“你们在干什么？早运动？”我笑着问他们。
“是啊，是啊，情儿你真聪明。”臭家伙脸上笑开了花。“今天空气好，我叫了大哥一起来运动。是吧是吧，大哥？”谄笑着推了一下楚霖轩，楚霖轩沉着脸，勉强挤出一缕笑。
“是啊，空气好，空气好……”
我头大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不管了，你们爱装哥俩好就慢慢装吧。
天方绝色，十年一现，城中美貌少年无数，城主风绝色曾是昔日忘尘宫宫主左右手之一，由于偏爱美貌少年少女，被江湖正道冠以魔头、变态之名。
我站在人群中听着阵阵私语，暗笑那些江湖正道真是嫉恶如仇，动不动就把人划到魔头妖人之流，莫说殷无酬和这绝色城城主，连我这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无名门派弟子也被他们称为“妖女”。
举目四望，容姿秀丽的少年少女们一脸兴奋，我猜测他们多半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才会如此期盼进入这座江湖正道眼中的魔城。
旁边站着蒙着头纱的叶叶，经过精心装扮的小脸在白纱后若隐若现，看起来有一种神秘的美感。
“九师姐。”她窃窃拉住我的手。我轻轻一笑，安慰她道：“有我们在呢。”
“有什么好怕的，你反正是选不上的，既然选不上又哪来的危险？”臭家伙在旁边悠哉说着风凉话。
我抬头正要翻他一眼，忽然闻到一股奇香，甘甜凛冽深入心腑，忘尘香！我惊道，只见无数花瓣乘风飞来，纤柔的紫色花瓣如雨当头洒下，激起人群爆发一阵惊呼。
漫天紫雨、异香拂面，心跳未平，又见白、蓝、青、紫四个人影穿过花雨自众人头上飞掠而过，衣尾的轻纱长长垂下，不时拂过众人面颊，留下异香迷人心魂。
四个人影嬉笑着飞到园中的四角亭，各停在亭子一角，或站或坐或卧，身姿无不慵懒飘逸。四色纱衣迎风翻飞，纱起纱落隐现绝世容颜，嬉笑狂傲，睨视众生。
“一入天方绝色，十年隔世忘尘，汝等可想清楚？”蓝色人影独立于亭子西角，轻扬的声音在异香中传递，似真似幻，在他脚下，众人昂首，只能膜拜他衣尾的那一袭舞风的蓝纱，精灵般的蓝色，紫色的花瓣御风追逐。
人群开始蠢蠢欲动，我被推搡着不由自主向前。
“沾上忘尘花花瓣的即刻离开。”蓝衣人眼角扫过，手指轻扬，撒下一片紫色花瓣，便滤去一群人。那些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的少年少女们一脸惊惶不甘，但不待他们提出异议，亭上另外三人同时抬袖，一阵疾风凭空而起，迎面向他们席卷而去，逼得他们不得不后退奔逃。
风刃不时卷来几片忘尘花花瓣，我暗暗运气，指尖射出几道气流将它们弹开。如此重复几次，人群散了大半，叶叶却留了下来。
“为什么蒙面？”蓝衣人道，风势一变，我立刻感到空气从四面八方围压上来，我一把把叶叶拉到怀中，道：“使者大人，这孩子太过羞怯，如果不蒙上脸会吓坏她。还请包涵。”
“蒙着面如何看清容貌？”蓝衣人颦眉，就要抬袖，我心里一阵紧张，却听他身后白衣人道：“栖蓝，你仔细看她的脸。”
蓝衣人目光直视我，略一沉吟道：“很特别。”
“你愿不愿意来本城？”白衣人问道。
我疑惑，难道天方绝色的人审美观比较特殊，我这长相也会被看上？
“我愿意。”我答，虽然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有进天方绝色城的机会，不过，是机会就绝不能放过。
“想起来了，”南角的青衣人忽然道，“她长得很像去年死掉的那个城主的丫鬟。”
“这样一看，还真是很像，那丫鬟很讨城主欢心，如果带她回去，城主会很高兴吧？”一旁紫衣人接着道。
城主的……丫鬟么？原来特别是这个意思。我不自觉垮下脸来，听到旁边臭家伙闷闷的笑声，不动声色一脚踩去，满意地听得一声呻吟。
“如此，你们便随我去吧。”蓝衣人道，拂袖，忘尘香的味道倏的变得浓烈，紫色花瓣当空旋舞，向留下的人俯卷而来。
我下意识后移，却觉得一阵头晕，四周忽然不见了叶叶和臭家伙，无数花瓣翻腾围绕在身周，抬眼，朦胧间见亭上停驻的四人迎面飞来，嬉笑声和曼妙的轻纱萦绕在我身边，蓝衣人笑颜明媚空幻如镜花水月，穿过花瓣将手伸向我。
我的意识像脱离了身体，无法控制地伸出手去，霎那，意识泯灭。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仿佛听见叶叶带着哭腔的声音：“为什么还有我……”
紫色的忘尘花正在怒放，我从不知道这淡如烟的紫色竟可以开得如此张扬近似疯狂，自第一眼，我便被这满园盛放的花海吸引了视线，忽略了四周摇曳蠢动的火光……
我不自觉伸手去抚摸那花瓣，一惊，呆呆望着自己的手，一双小手，一双孩子的手，再看我的身体，一样的稚嫩幼小。我发出一声惊呼，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变小了？
我抬起头打量四周，陌生的庭院，身后是一座暗紫颓美的殿宇，殿前匾额上刻着“问情”二字。院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火光映天。我顾不上研究身处何处，急急奔向院门。
刚一开门，便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静立在光影交接处，他背后叫嚣的火光闪动不断，使他的身影如梦似幻，光影互相追逐掠过他的面容，看不清楚长相。
“我来接你了。”他的声音是那样轻，像羽毛飘在空中，让人抓不住，空自心痒难耐。
“我不认识你。”我这幼小身体自动说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不重要，忘了以前，我带你去没有烦恼的地方。”他说，“今日起你的名字叫‘问情’。”
“问情。”我念着，回头望去，隐隐觉得不舍，好像丢了什么，却想不起来。看向他，一道火光在他身后跃起，点亮了面容。我看清了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夏夜腾空的绚烂烟火，霎那间的梦幻，却得用一生去解悟。
我的身体自己向他伸出手去，耳边此时传入混乱疯狂的呼喊——
“上官惟予已死，忘尘宫毁了……”
“从此世上再没有忘尘宫……”
上官惟予……是谁？我微微迟疑，甩头，管她是谁，我只知道，这一次……小手用力拉住他的衣角，我的身体仰头微笑，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幸福。
我睁开眼睛，手心传来痛感，张开来，被紧攥的指甲刺痛的掌心躺着一片紫色的花瓣。
“情儿。”映入眼界的是一双紧张的黑眸，真实的神采，触手可及。
“这是哪？”我坐起身来，打量四周，宽敞的大殿，光线昏暗，四角各放置一个香鼎，忘尘香的味道徐徐逸出。我们身边静坐着几个少年少女，神情恍惚，似乎药效还未消褪。
大殿中央摆放着一顶纱帐，银白的流苏自华盖倾泻而下，纱幔中仰躺着一个人影，双手似乎举着一幅画，姿态优雅清闲。
“城主，今次选入的孩子您还有二十二人未过目，您今天还要继续看吗？”纱幔旁一个中年人躬身问道。
纱幔中传出一声轻哼，人影缓缓卷起画轴，声调慵懒：“有什么好看的？天下最美的人已经不在了，余下的尽是些污我眼的。”
“凤城的孩子都在这里，如果城主没有意见，就让他们下去呆着了？”中年人询问。
人影放下卷轴，似乎转头向这边看来，片刻，自纱幔中伸出一只黑底金线的衣袖，白玉无暇的手从袖中探出，形态优美的食指轻轻往后勾了勾。
“蒙面的，你过去给城主看看。”中年人反应很快，忙向叶叶道。
叶叶立刻哆嗦起来，一把抱住我：“不要，九师姐，我不要过去，会露馅的……”
“没事，你去吧。”我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心里也很不安，似乎只有叶叶、倾夜和我被带到这里来，东方素陌和邵遮天不在，要谈判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中年人等了等，见叶叶只是抱着我一动不动，便不耐烦地走了过来，提起人扔到纱帐外。
纱帐内伸出一只手掀起已害怕到石化的叶叶的面纱，停住，不为人注意地抖动了下，放下，又掀起，明显地颤动起来，接着整只手臂都抖起来，最后是整个纱帐在震颤。
“寒茗……你想杀了我吗？这样的也弄到城里来？”震动不止的纱帐内传出带着隐忍的痛苦声音。
中年人骤然变色，跪地叩首：“城主息怒，这是绝颜四使带回来的，一定有其道理……”
“我才不管什么道理，快给我拖下去埋了。”人影痛不欲生地打断他，“长成这样还出来吓人已经有违天理，现在居然还敢闯进本城，根本罪无可恕！”
“不要啊！”此言一出，叶叶立刻从石化中苏醒，全然不顾形象地哭嚎起来，“九师姐，救命！我还年轻，不能这么对我，我也不想长成这样啊，九师姐，你快告诉他们，叶叶其实很善良、很乖……”
“吵死了！还不快给我拖下去。”人影捂着耳朵，似是忍无可忍地怒道。
“等一下，风城主。”没料到这种情形，我差点被他的话震蔫了，急忙开口阻止，“生命何其珍贵，怎么能因人相貌判人生死？”
人影顿住，沉默片刻，眼也不抬地颤声道：“怎么……还有这么老的？”
这人怎么说话的啊！我怒火攻心，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风城主，实不相瞒，我们非是无礼之辈，确是有求而来。”
“拖下去埋了。”
“……风城主，你冷静点，听我说完……”
“还不拖下去？”
“……”
“埋完了记得用忘尘香把各处都熏一下。”
“……”我在爆发的边缘，我能爆发吗？我问自己，不，我不能，所以我得忍。
“冷静，情儿。”倾夜从后面抱住我，向人影道，“风城主，听闻你在收集南海明珠，我这里有你尚未寻得的四颗，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坐下谈谈……”
“介意。”人影毫不迟疑回答，“经过你们手的南海明珠不要也罢。”
我和倾夜面面相觑，传闻风绝色四处找寻南海明珠，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莫名其妙拒绝我们。
“这个也拉下去埋了，所有妄想和我风绝色谈判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人影摆手，纱帐倏的向两边分开，一道黑影一闪掠出，只让人捕捉到翩翩飘行的背影。黑锦宽袍垂地，摇曳间露出一双仿似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裸足，被如镜的石地映得晶莹雪白。
“不，不要埋。”黑袍低垂，令人惊艳的雪足忽然停住，“用凤凰之舞吧。那绝美的舞姿很久未见了。”
凤凰之舞，听起来很美的名字，然而一刻钟后，我为这个念头深深唾弃了自己百遍。
明月当空，照得空旷的场地如同覆了一层银霜，四周飞檐亭台无声沉浸在如水月色中。
景色很美，可是性命堪忧。我无力踢了下悬在半空的脚，身子被紧紧捆绑在高杆上，动弹不得。脚下是一堆干柴，手拿火把的少年立在不远处。看向旁边，叶叶和倾夜和我同样的命运。
“风绝色，你这不讲道理没人性的变态。”我骂道，“你会后悔的！”
“后悔？”懒懒无情的声音从远处高台纱帐里传出。人影仰面躺着，手里隐约展开着一幅画，“我不知道世上还会有更让我后悔的事。”
“让凤凰起舞吧。”人影轻轻丢出一句，手执火把的少年向他躬了躬身，便向我脚下的干柴堆走来。
点点火星在我脚下燃起，我心里又急又怒，大声道：“风绝色，你身为一城之主，如何连我们这样诚心求助的人都容不下？”
“天下既不容我，我又岂能容得天下？”冷冷的声音随风传递而来，比月色更无情。
“城主息怒！”一个蓝色人影跃过楼阁飞至纱帐下，“是栖蓝的失职，只因那女子与城主以前的丫鬟长得相似，便把几人带进城来。”
“丫鬟？”纱帐拂动，风绝色轻笑道，“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罢了。”
“风绝色，你在等谁？忘尘宫已毁，你还守着这座城，以为上官惟予还会回来吗？”倾夜忽然道，我不解，看向风绝色，纱帐内的人影蓦的一僵，稍停，纱缦飞扬，一道劲风嗖得飞出直向倾夜而去。
风至，高杆剧烈摇晃，倾夜的脸忽然偏向一边，风落，半边脸留下红红的印子。
“不要打他！”我急道。
“不，打晕我。”他坚决道。我怔住，这家伙竟然想用这种方法脱险……
“如你所愿。”风绝色道，纱幔再度飞起，平地起狂风，砂石疾走，悉数向倾夜砸来。
“不！”我心里没来由一痛，一股气流腾地窜起，游走全身经脉，不知不觉使力，竟然挣断绳索。我纵身一跳，避开火堆，转头望向倾夜，他眉头轻皱双目紧闭，一块石头迎面飞去，他猛地睁眼，两指夹住石块。
他一个发力亦挣开绳索，落地，炙热黑眸向我看来。“长进了，丫头。”
我微微一笑，仰头道：“没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殷教主？”
他扬眉，眼中神采灼灼，转身出手，叶叶一个惊呼从杆上落下，未及看清已被塞到我怀里。
“丫头，听好，”殷无酬跟着而至，在我耳边低声道，“这身体内力不够，我只能送你们到对面楼上，接下来只有靠你们自己逃命了。”
我心惊，抬眼看他，疑问尚未出口，殷无酬忽然一拍我肩，我便觉一股力量推着我的身体向后飞去，耳边风声飕飕，定神时已身在高楼之上。
我放下恐慌不已的叶叶，向楼下俯瞰，一群手持长剑的少年奔上前围住了殷无酬，他回头看我作了一个手势：“逃！”，接着一脚踢向干柴堆，已经燃着的木柴四处乱飞，暂时逼退围攻的少年。
“叶叶，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道，暗暗聚气，弹指击落了一个再度围上前的少年的剑。“打中了！”我欣喜道。
殷无酬眼角瞄来，嘴角微扬，反手夺过一少年的长剑，高声道：“无有阻念，气自心生，若气成力，攻守皆易……”
云海气经？我略一诧异，清除杂念，照他说的口诀去做，手心渐有风旋生出，翻掌，竟吸起一块瓦片。我望向下方，运气掷出瓦片，又打落一个少年的兵器。
“真好用。”我难以抑制兴奋之情，不断重复吸起掷出的动作，欲助殷无酬脱困，正得意间，一片瓦脱离我的控制不偏不倚正砸到殷无酬头顶。
殷无酬黑了脸，扭头看我，薄怒道：“丢准点！”
我一缩脖子，不好意思道：“对不起，纯属意外事故……”
再度运气，听到殷无酬又道：“心念合一，力出气海，聚气为剑，化无形为有形……”
掌风愈胜，真气源源不断涌至掌心、指尖，仿佛随时冲破我的禁锢奔出。
“出剑！”殷无酬长剑翻转，绞飞一个少年的兵器，沉声道。
我被体内的气迫得抬手，真气如脱缰之马从掌心奔涌而出，我四周的瓦片顷刻全部升起，在半空停留片刻，便随掌风直直飞向对面高台。
高悬的圆月若霜清冷，骤起的风刃穿空划破夜色，远远望去两侧风翼略宽、前端锋利无比，竟成剑的形状。气剑速度极快，穿过纱帐，精致的华盖被掀飞，飘荡在夜空中。熠熠银白的流苏散落、飘飞在半空，搅乱一泊月色。
我剧烈喘气，定定望着空中徐徐翻飞的银色华盖，云海气经第十层，竟让我练成了！
一阵零落的掌声响起，打断了我的失神。我向掌声来处看去，失去了纱帐的遮挡，高台上的人影仍旧仰面躺在榻上，轻慢拍掌、黑绣摇荡。
“精彩！云海气经第十重——聚气为剑，放眼武林五十年间只有一人曾练成。”风绝色缓缓道，忽然调了个身子，侧过脸来，一手撑着下巴望向我。
月色清明，但光线颇暗，我看不清他的面孔，只隐约看到一头青丝似水随着他翻身倾泻至身下，顺带遮挡了半边脸。
“你是谁？”
我不自觉后退一步，高台上的人影倏地一动，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见长长的人影飘起，黑袍拖曳过月色。我惊呼未出，甘甜凛冽的香味已逼近身前，抬手，手腕被钳住。
耳边一声低笑，黑影一手环在我腰际，带着我掠起，另一手临空轻点，下方众人连同殷无酬的身子同时定住。
“临空点穴，我自问这世上还未有人能胜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傲，我抬头看他，皎洁的月色罩住他身形，乌黑发丝飘浮在脸侧，鼻子高挺如精心雕成，唇角微微勾起带着藐世轻狂。
“风城主，我们同为武林正道不容之人，相互残杀实不可取。”我向他道，他却看也不看我，只是低笑带着我飞上高台。
“正道邪道于我何干？”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如果丢了最重要的魂魄，世界怎样你都会觉得无所谓了。”
“魂魄？”我不解问道。
“我的魂魄已经不在了。”
未等我细问，他猛地松手，我的身子倏然落下，双手慌乱一抓，柔暖的触觉。我迅速向身下一瞥，是刚才他躺过的软榻。
他的身子跟着覆了上来，我心跳剧烈，一头如水青丝不待我抗拒地悉数落在我脸上。
“痒。”我挣扎，想要伸手拂开那落在我脸上的青丝。
一根手指落在我脸上，指尖清凉的触觉微微缓解了脸上的痒意。那手指轻轻拨弄着落在我脸上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拨开。
月色照进我的眼，他的脸一点点出现在眼界里，那美过寒月、夜雾般虚渺的眼睛中嘲弄和兴趣一闪而过，兴奋的光华腾地跃起。
“宫主，你回来了！”他一声高呼将我紧紧抱住，声音中透露着狂喜。
我莫名其妙地看他，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抱我的姿势让我联想起无尾熊抱树。
“宫主，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他紧紧拥着我喃喃念着，手臂轻颤。
我试图推开他，但他抱的太紧，我终于放弃，徒劳困惑地看着他狂热的神色。
“风城主，我想你认错人了，我们应该素未谋面。”
他抬起头，眼里的热度不减，与刚才那冷漠古怪的城主判若两人，温柔笑着以手指拂过我的眼鼻。“不，我绝不会认错，你是宫主，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出。”
“宫主？”我重复，“上官惟予？风城主，你一定弄错了，上官惟予跟我的年纪根本不符，我们不可能是一个人。”莫说上官惟予，就连蓝问情都是我冒充的。
他唇角勾起，现出一双清浅绝魅的笑靥，自我身旁拿起一个画轴，一指挑开系在轴上的丝绳，画布悠悠垂落，在我面前铺展出一个绛红罗裙的美人身姿。
裙衫如火，乌发如云垂坠腰间，美人盘腿而坐，修长微翘的睫子轻扬带着一丝恣意不羁，红唇轻抿，有笑又似无笑，无情又似有情，转眸间掠人心神，魅惑恰如深渊之花。
我脑中霎时如有电光闪过，心跳如鼓。是她！我一把抓住画轴，死死盯着画中人。这身姿这张脸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分明就是自称我前世却夺我性命的女鬼！
“她就是上官惟予？”我抓住风绝色衣领逼问。
“宫主，小心点……”风绝色道，不顾被我抓住的衣领，反而去护我手中的画轴，“宫主，这幅美人忘尘图可是天机上人的真迹，不同于世间流传的摹本，只此一幅，千万要小心。”
“到底是不是？”我不管这画有多宝贝，只顾追问。
“宫主你怎么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风绝色笑道，“这幅美人忘尘图不知被世人临摹了多少遍，只怕连三岁幼童都认得出上官惟予来。”
我一颤收手，回看那画，怪不得总觉得蓝问情的脸似曾相识，原来是因为她与那勾我魂的前世有几分神似，不过神似归神似，上官惟予如此美人，普通人应该不会错把我这张脸认作她，真不知道风绝色为何这么肯定我就是上官惟予。
“风城主，我只是与上官宫主有几分相似罢了。我们决不是一个人。”就算她真的是我前世，我也不是她。
风绝色望着我，神色一黯，垂目道：“宫主，你常说要忘了前尘往事，现在是真的忘了吗？忘记过去也罢，怎么连我都忘了呢？我遵守和你的约定守在这城里十年，只为了等你回来。”
我沉默，暗忖这人如此执著，只怕我在怎么解释，他也是不信的。想起殷无酬和叶叶还在一边，我道：“风城主，能不能先把我朋友的穴道解了。”
风绝色闻言神色略微恢复，起身，黑袖冲高台下轻甩，下方众人立刻动作起来，殷无酬抬首望来，脸上闪过一丝阴郁，向我道：“丫头，你没事吧？”
“我没事，很好。”我坐起身。
风绝色若有所思注视着下方，“转眼间便换了一人，你到底是谁？”
殷无酬扬眉，左手向前送出长剑，光亮利刃若银蛇游向他旁边的少年，稳稳插在少年腰际的剑鞘中。
“末路海，殷无酬。”
“天方绝色遁世十年，亦闻末路海盛名。”风绝色浅浅魅笑，转眸看我，“不愧是宫主，原来鼎鼎大名的末路海教主早已被我宫主收作男宠…… ”
我正揉着刚才被摔疼的腰从榻上爬起，听他此言如雷轰顶，手下一滑趴倒在榻上。
“不，不是！风城主，你弄错了！”我赶忙爬起来，这话你也敢说，我小心翼翼去瞄殷无酬的脸色，果然比天黑。
“原来不是，”风绝色道，眼中闪着欣喜，转身揽过我的腰，“那更好，让此等姿色侍奉实在是委屈宫主。我为宫主守身十年，宫主既已回来，日后……”
“打住！”我越听越不对劲，赶忙打断他，“风城主，我来贵城只为求一物，我们还是谈谈这事吧。”
“这有什么好谈的？莫说一物，我城中一切人一切物都是属于宫主的。宫主但取就是。”
真有这种好事？我眨眨眼睛，他一脸理所当然，揽着我腰便走，“宫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喜欢。”
说是走，实则是飞，来到这里之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一旦学会了飞，是决然不会用脚的，看这绝色城城主，不是躺就是飞，那绝颜四使也跟散华天女似的，动不动就飞来飞去，搞出漫天花瓣。
风绝色揽着我掠上一座高楼，一路直升，落在悠长走廊，两指弹开房门，芬芳四溢精致华美的房间呈现在眼前。
“这里是？”我怔怔走进，环顾一圈，檀木窗半启，微风潜入，紫色忘尘花摇曳欢吟。书桌上摆着一尾筝，一支箫，一卷轴，房间中央是一人高的屏风，上绣颗颗硕大的明珠，迸射出至尊至美的光华。
“宫主，这是你在本城的房间，你看，这里跟你上次离去时一模一样，我每天都会亲自来打扫。”风绝色道。“这座屏风在忘尘宫被毁时已经裂成两半，是我找到后重新拼好的，你看这上面的南海明珠，还差四颗就全部找回来了。”
“这筝这箫都是天机上人赠予宫主的，还有这卷轴，也是宫主的宝贝。”他自顾自说着，把桌上的卷轴递给我。
我展开卷轴，傻了眼，是琴谱。题为“问情曲”，卷尾有一小行题字——昨夜难眠，作此曲赠爱徒。虞天机。
“这是？”我问。
风绝色神色低沉，“看到这个也想不起来吗？这是天机上人所作的‘问情曲’，是宫主的至宝。”
“虞天机就是天机上人？”我看着卷轴，“赠爱徒为何意？”
“宫主，连你曾是天机上人的首徒都忘了吗？”风绝色黯然摇头，“建忘尘宫之前，宫主曾在无忧仙源师从天机上人。虚溟幻境的寂如幻和月湖仙子姬如梦都是在你之后才被天机上人收为徒的。”
“寂如幻和上官惟予是师姐弟？”我惊问。
风绝色点头，“不过宫主与寂如幻并无多少交集，因为在寂如幻入无忧仙源之前，宫主已经离开了。其实，谣传天机上人还有一徒，好像因为犯了过错被逐出无忧仙源，所以并不为人所知。”
我心乱，蓝问情、上官惟予背后藏了多少事多少人，都是我不可窥探的，每多知道一点，就好像陷入其中一分，直到不可自拔。
“风城主，我想要五行归魂索。”我直言，不想再探究上官惟予的过往。
风绝色了然一笑，道：“果然如此。宫主出事后，天机上人曾来过天方绝色城，把五行归魂索托付于我，他说终有一天会有人来取。没想到他说的是宫主。”
我讶然，这天机上人真有如此神奇？“天机上人现在在何处？”
“没人知道。”风绝色摇头，自木柜取出一只锦盒递给我。“五行归魂索就在里面。”
我暗喜，打开锦盒，荧荧光辉流泻而出，一截闪着银辉几乎透明的细长金属默默躺在盒中。
我好奇地用手指轻轻抚去，眼前蓦的跃起一片火光，许多人影在火光中奔逃，一个声音响起：“忘了你自己，忘了我，去找属于你的幸福吧。”
我急急抽手，指尖如被火烧的痛。
“怎么了？”风绝色问。
我摇头，“我认得它。”手指再次抚去，只有属于金属的冰冷。
五行归魂索，魂走五行归神附体。我见过它，虽然说不清楚原因，但我就是这么认定，从指尖传递来的寒意有一种熟悉的触觉，一种淡淡的悲哀。
“宫主，你想起什么了？”风绝色脸上跃上一缕期冀之色，“五行归魂索本就是天机上人的东西，宫主可能在无忧仙源见过。”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熟悉，可能我记错了。”我道，这种感觉不可能属于我，应该是蓝问情或上官惟予的。蓝问情的记忆的确存在于这个身体，但上官惟予，说实话，我对她唯一的记忆就是那自称我前世的女鬼，此外我完全没有她的记忆，甚至在看到她的画像时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她是与我无关的陌生人，不要和她扯上关系，身体里好像有个声音在不断对我说着。
“也罢，宫主不必勉强去想那些不愿记得的事，只要宫主以后留在天方绝色城，我就已经很满足了。”风绝色笑着牵起我的手，道，“宫主，答应我，不要再离开了，如果宫主想要重建忘尘宫，我会去做……”
我不着痕迹抽回手，“风城主，很感谢你借我五行归魂索，但我还有重要事要办，恕我不能留下…… ”
“宫主，天方绝色城不好吗？”
“不是，很好、很好……”好到我差点把小命丢在这里。
“宫主，我不好吗？”
“……也很好。”就是我差点被你弄成人串放在火上表演人肉烧烤。
“那为什么……”他眼神迷惑，忽然脸色一变，急切问道，“难道宫主是要去找萧落？难道宫主觉得八荒孽海道比天方绝色城要好？”
“萧落？跟八荒孽海道有何关系？”我亦迷惑地看他。
他闻言目光一亮，喜不自禁道：“莫非宫主还未见过萧落？太好了！若是这厮知道宫主不去找他，先来找我，一定气死了！哈哈……”他微微弯腰，黑发散落，笑得放肆，得意间还流露出一分孩子气。
我暗笑此人虽有怪癖，但本性还算单纯，那古怪的脾气想来是常年独居封闭的城中造成的吧。
“风城主，我并不认识你口中的萧落，请你放我和朋友离开。”我对他道。
“不放。”风绝色坚决道，“我好容易再见宫主，绝不会再让宫主离开。”他扭头避开我的目光，片刻，忽又转头看我，黑眸如幽深的湖底，掠过诡异的光，“宫主，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的好。”
“休息？”我不解。他的手已伸了过来，“让我为宫主宽衣……”
“不用，不用了……”我大惊失色，急忙捂住衣服。这是什么状况？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那好，我为宫主侍寝……”他笑看着我，逼近一步，自己动手解开衣襟上的纽扣。
“真的不用，风城主，你太客气了……”我结结巴巴道，下意识后退，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正好跌坐在床上。
“宫主不必跟我客气，十年前我是如何侍奉宫主，今日还是一样，不仅如此，十年来我努力习得各种技巧，就是为今日让宫主满意……”他按住我手，顺势欺上身来，黑瞳如星，笑颜明媚如花开，青丝尽散，衣襟半开，现出一抹光洁如玉的胸膛。
如此美人，本该看得我心旌荡漾，此刻我偏偏惊出一身冷汗淋漓，哆嗦道：“十年前？十年前你才多大？”
“十五岁吧。”他侧着头想了一下。
“十、十五岁？”我脸不自觉地抽搐，造孽啊，原来我的前世如此禽兽，竟然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我倾慕宫主十几年，宫主，今日你就遂了我愿吧。”
“狼爪”袭来，我苦笑抵抗，我又不是你的宫主，怎么遂你的愿？
“宫主，”他停手，皱着眉俯看我，“昔日宫主面前我事事落后于那萧落，宫主为了不让我觉得委屈曾允诺过我，等我成年，一定让我在萧落之前侍寝，难道现在要反悔么？”
“这么说你跟上官惟予没那种关系？”我反应过来问道。看来上官惟予还算有人性，知道摧残幼苗是不对的。
他轻笑低首，气息喷洒在我脸上，“若宫主愿意，今日过后便能有……”
“我不愿意！我不是你宫主！”我大声道。
“宫主……”
“我不是！”我视死如归地否认，就算他认清真相发现我不是上官惟予，要将我碎尸万段，我也认了。偏巧外面有人清了清嗓子道：“启禀城主，那本该受火刑的男子在外面大闹，已伤了多人。”
风绝色颦眉，不情愿起身，回头对我粲然一笑，道：“宫主且等一会，我去去就回。”
“那是我朋友，不许伤他！”我忙道。
“遵命，宫主。”风绝色顽皮一笑，掸掸华丽黑袍，飘然而去。
我不禁松了口气，殷大教主你又救了我一次，多保重啊。
我静下心来，又颇感头痛，虽然暂时算逃过这一劫，但等风绝色回来我又当如何应对。我打开窗子，向外望去，楼下是黝黑的园林阴影，越过林子是一条长带般的河流，河岸对面雾气弥漫，深浓的黑暗被包裹在雾气中，如同困兽，仿佛可以遥遥听见愤怒的低吼。
怎么离开这里呢？我站在走廊上向下望，几个少年守在楼下，如果硬闯也许我可以侥幸过关，但城中这么多人，我又可以逃多远呢？我回到房间翻弄一通，看看能否找到重要的东西在逃跑时用来威胁风绝色，可惜除了那琴、箫和卷轴，只有一些看起来年代久远的书卷。
上官惟予倒不似一般女子，诺大的房间里竟连首饰脂粉都不见。我随手抽出一本书，黑色封面、紫线穿订，上面四个大字——“七莲劫火”。
奇怪的名字，这是什么书？我翻开封皮，第一页绘着七朵不同色的莲花，下方是一行字：“欲练七莲劫火，必得七色莲盏；七莲聚首，神功可成。”再往下依次是“赤莲之火，地狱业火；蓝莲之火，忘尘之火；青莲之火，涤世之火……”。迅速翻到最后一页，页脚题有一行不显眼的小字：“习神功者谨记，七莲劫火独步天下无有敌手，然火遇水则灭，若遇化天神典，退隐保身为上策。”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会说练成神功没有敌手，一会又说退隐才能保身，自相矛盾！烂书一本，我撇撇嘴，随手一抛，没有控制好力度，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竟然飞出窗去。
糟了，我急忙跑向窗边，虽然是烂书，可到底是人家的东西，万一惹到了风绝色可不是好玩的，再说乱丢东西不文明，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我探出头，一怔，月色迷蒙，树影绰约，一个人影无声立在暗处，书页在风中瑟瑟抖动，翻了几个跟头，便被他一手抓住。
他看着手中的书，一阵轻翻，抬起头来，我心中一紧，纠结半晌，终于忍住没有缩回头去。
“下来。”虽然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飘，但我偏偏就是知道他在说什么。我略一踌躇，藏好五行归魂索，抱起那琴与卷轴冲下楼去，一路除了不时见到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昏睡的少年，我畅行无阻，直奔楼后的园子。
“你怎么出来了？”我跑到他面前，喘息不定问道。他的眼睛隐在黑暗中，但眼中流动的却是清明的月色，我一触及就忍不住移开目光。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他轻轻道，向我伸出手来，“情儿，让我帮你离开这里，我以木石布下的幻影阵只能暂时困住风绝色，他很快就会破阵赶来。”
我听他的话回头望去，才发现身后摆放着很多木头、石块，连成奇怪曲折的线路。“可是，叶叶……”
“她不会有事。”他道，“风绝色不会难为她一人。”
“既然这样，我们快走吧，寂……圣主。”我装作没有看到他的手，向前奔去，身后跟着响起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穿过林子，过了河，到了对岸就可以离开这城。”身后人的声音飘来。
“哦。”我应了一声，“听起来挺简单的。”
身后人一阵沉默，半晌，才道：“情儿，不要去探究上官惟予的事。”
“谁要去探究，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她的事。”我答，想了想，又道，“我是我，上官惟予是上官惟予，蓝问情是蓝问情。”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变重一下，还有落叶被踩碎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从忘尘宫带走蓝问情的是你吧？”梦中的那个人虽然看不清脸，但我清楚的知道那人就是他。
“……是我。”
“如果我没有猜错，蓝问情的人生是从那一刻才开始的吧？”
“情儿。”
“实话告诉你，寂圣主，我不是蓝问情，”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你不要把我当成她就是了。”
他看着我，眼中光华低暗摇曳，唇边浮起虚幻的笑痕。“不，你可以认不出我，我怎能认不出我的情儿？”
我语滞，让他相信我不是蓝问情的确不容易，还想再做解释，却听身后一声急切的呼喊：“宫主！”
我一惊，寂如幻抓住我的手，“快走!”我被迫跟上他的步伐，在他的牵引下穿过园子，抵达河边。
月下，河水闪着粼粼银色的波光，无声流去。河边泊着一只小船，寂如幻解开系着小船的绳索，跳上去，对我道：“上来，情儿。”
“宫主不要走！”风绝色的疾呼如在耳边，我回首，人影攒动，许多火苗簇簇跳动，一个黑色的人影飘在最前面，一闪已到眼前。
“风城主，不要过来。”我急忙跳上船，举起手中的琴，“你再靠近，我就毁掉你宫主最爱的琴。”
风绝色飘然落在河岸边，仅数步之遥，神色黯然，冷笑道：“宫主既已不爱这琴，我顾惜它又有何意义？不如毁去吧。”语罢，又近前一步。
“给我。”寂如幻道，我想起他的绝技指尖红尘，急忙将琴给他。
他接过去，轻抚琴弦，凄婉的琴声惊破沉沉暗夜，我心中猛地抽痛，余光见风绝色停下脚步。
寂如幻浅吟道：“何必问情，不如忘情，若不能忘情，绝情亦是生路。”话音刚落，琴声骤停，寂如幻手下一沉，木琴重重摔在船上，从中间断成两截。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参不透，你也参不透。”寂如幻道，右手落下又抬起，四根琴弦跟着被抽起，夹在他五指间。只见他手指轻颤，三道细光从他指间飞出，于夜色各划出闪烁的弧线。
我看向风绝色，他长身静立，纹丝不动，一只黑袖抬起，一根琴弦穿袖而过，再看他脚下，各有一根琴弦钉在鞋前。
“指尖红尘……寂如幻？”风绝色眯眼，似不以为意，颇有兴致地笑道，“三人一体。原来这就是宫主要五行归魂索的原因。”他微笑不变，黑袖轻轻拂动，穿袖的琴弦倏地弹出，他脚前的两根亦同时跳起，落在他身前的河水中。
风绝色抿唇轻笑，望着我道：“既然宫主有事，我也不强留，只盼宫主早日办完事回到本城。天方绝色永远以忘尘宫为天，风绝色永远会在这里等着上官惟予。”
“照顾好叶叶，我会回来带她走。”我无言以对，生硬道。
“告辞。”寂如幻扬手，仅剩的一根琴弦绷得笔直，在他掌间闪闪发亮，手掌再次沉下，琴弦被深深插进河水中。只见自琴弦传递出阵阵波动，激起一圈涟漪，接着我感到身下剧烈一动，小船便似脱弦之箭射出，眨眼已远离河岸。
“接着！”寂如幻忽然挥手，一本书册从手中飞出，直向岸边而去。“属于上官惟予的，就让它留在这里吧。”
风绝色伸出一手接住书，按在胸前。“我等你回来，宫主。”他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小船飞速掠过河面，留下一道狭长的涟漪，被霜月照成银白。顺着涟漪望去，黑袍人影伫立岸边，夜风起，青丝舞，长袖飘摇。
舟行如飞，顺流而下。我低头看河水，清波摇晃，水月交融，如纱的月影缠绕着面前人的身影，一时间迷乱心神。
“对岸有瘴气，上岸前须先掩住口鼻。”寂如幻撕下衣角，递与我。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外界人难以找到天方绝色城。”我望向河对岸，雾气弥散肆虐，若冒然进入这雾，又中了瘴毒恐怕性命难保。
“你怎么知道对岸有瘴气？”我问，随即便笑自己竟忘了寂如幻本是上官惟予的师弟。
“无忧仙源傲视天下，若你在那里呆过，就知道世间万物不过石盘中的棋子，凡人草木、动静立止俱在眼中。”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去过……”我脱口说道，突然打住，谨慎抬起眼，与他的视线碰在一起。
他的眼中闪过黯色，转而轻笑：“没错，你不知道，你只管做你想做的自己吧。”
我移开眼看舟下涟漪，又听他道：“情儿，等我回到自己的身体，你与我一起回虚溟幻境吧。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但相信我，这是为你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护你……”
“既要护她，当初又为什么离开？难道在你心中天下第一的名声比她还重？”我反问，世上哪来这么多机会？你可知原来的蓝问情已死，你再如何懊悔弥补都是徒劳，许多事，走错一步便不能挽回。
“我非为了名声……”他低眉答道，忽地一声苦笑，“罢了，现在再说什么都是无益。我已经落了惩罚……家师说得没错，世上最大的惩罚莫过被遗忘。”
“……”我默默看着河水，蓝问情已死的事终是没有说出口，思绪没有边际的飘荡，猛然觉得身下剧烈摇晃，水中涟漪乱成一片，浪花翻卷。
“不好！”寂如幻立刻起身，面色凝重，紧盯着河水。
“怎么了？”我急忙扶住船侧，远看去，巨浪中间一条长而宽深的涟漪向着船迅速移来，俯身观察水下，竟然隐隐看到一个硕大的黑色头颅，一双巨眼发射出幽幽的绿光，长尾摇摆一下，浪花便陡然翻起。
水下竟有巨蟒！我惊恐地跳起，船身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我身子跟着倾倒向一边，幸好寂如幻伸手扶住我，“河里本没有蛇，如果不是它自己顺流而来，就是有人陷害我们。”
大浪当头卷来，船身骤然倾斜，寂如幻拾起船舷上的断琴，一手抽出一根琴弦夹在指间，另一手拉住我道：“情儿，深吸一口气，待会要稍稍忍耐。”
不待我回应，船身似被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然后整个被掀翻，我只来及匆忙深吸一口气，便跟着落入水中。
浪头将我和寂如幻盖住又落下，寂如幻拉着我在水中沉浮数次，才艰难浮出水面，奋力游向河岸。我忍不住回头望向身后，粗黑巨蟒直直向我们游来，速度极快，差距不断缩小。我又望向河岸，虽然已离得很近，但以巨蟒的速度，在到河岸之前我们就会被赶上。
“放开我，你自己逃吧，你现在的内力应该能让你一人逃掉……”我绝望道，我内力有限，游不快，这样我们两人都不可能逃掉。
寂如幻看了一眼河岸，回头冲我微微一笑，我蓦的感到身子被托出水面。
“情儿，上岸要小心！”他的眼睛直望着我，一掌落在我肩上，掌风柔和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把我推向岸边。
“不！”我喊道，双手慌乱扒住河岸，转头看到寂如幻笑容霎那逝去，整个人沉下水面。
“寂如幻！”我爬上岸，高声呼唤他，心中绞痛不已。我紧盯着激烈晃动的河水，完全不见寂如幻的踪影，巨大的波纹在水中不停扭动，搅得整个河水都沸腾起来。不多会，黑色巨蟒随着翻天的浪花跃出水面，蟒尾在半空疯狂摆动。
我急忙运气，风旋自掌心生出，就要聚成剑形时，我突然觉得胸口憋闷，一阵眩晕，脚下不稳起来。瘴气！我竟然把它忘了，刚才运气把大量瘴气吸入体内，此时瘴毒混入真气游走全身，直冲心脉，我止不住猛咳起来。
巨蟒翻腾两下重重摔入水中，搅动起更大的波浪，不知过了多久，浪头才渐渐平息下来，黑色巨物慢慢浮出水面，无力随着波浪向着河岸漂来。
我拖着绵软的身子靠过去，看见巨蟒的尸首如无据的浮萍漂荡在水上，蛇颈处源源不断流出鲜血，一根细细琴弦穿出伤口。
“寂如幻，寂如幻……”我疯狂得四处搜寻他的身影，一脚踏入河中。
“喊有什么用？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逃不掉……”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阴森的语调有几分熟悉。我正欲转身，胸口传来震彻心扉的刺痛，低头，看见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胸口穿出来，银针周围的衣衫很快被染了浅浅一圈红色。
“你是……”我颤抖着转身，仅说出三个字，就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记得我了，小九？”丑陋干老的脸皮扯出狰狞的笑容，她幽黑的右眼如深不可测的空洞。
“蛇是你放的……”我忍着剧痛挤出话来，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在撕扯我的心脏。
鬼眼婆闻言笑道：“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小九，这么久没见，待会我要好好慰问你一番，所以现在你还是睡一觉，免得好戏还未开场你就不行了。”
她将手放在我胸前的银针上，反复拨弄几次，猛然拔出，我痛得缩起身子，没防备她又是一掌拍在我胸前，凶狠的掌力毫不留情把我向后推去，直到撞在一棵粗壮的老树上。
我因这撞击喷出一口血，余光见两道银光向我飞来，手腕处跟着传来尖利的刺痛，我痛苦地挣扎了一下，动弹不得，两根银针将我双手死死钉在树上。
“小九听话，睡觉……”鬼眼婆道。疼痛和瘴毒的双重折磨使我的意识模糊起来，眼前的景物晃来晃去，渐渐飘远——
水声亦慢慢变小，有说话声钻入我的意识，我努力眨动眼睛，想要看清身处的环境。过了一会，周围的景象终于变得清楚。我站在一扇门前，说话声正是从门内传出，看了看自己手脚，我似乎又变小了。
我透过门缝向屋内望去，宽敞的厅堂，很多人分坐在两侧，正座前挂着一面白色纱帘，淡淡柔和的阳光落在帘上，勾勒出一个修长端坐的人影。
在座众人中有人起身道：“寂圣主，这次无论如何都请帮我们做主，末路海处处与武林正道无敌，殷无酬竟扬言要杀尽我们这些正道人士。”
“是啊，寂圣主，如今魔涨道消，正道不振，你再袖手旁观，只怕有一天我们正道连立足之地都保不住……”又一个站起来，长须道袍，有几分眼熟，居然是那长风道人。
“我久居虚溟幻境，武林之事，我不便插手。”清冷飘渺的声音从纱帘后传出，端坐的人影没有丝毫动作。
“哈哈，寂圣主，你在说笑，”一个中年男子大笑道，“你是天机上人的继承者，对南、北武林有恩有义，莫说插手这事，就是要做当今武林之主也是名正言顺，我们朔北紫旗盟第一个支持你！”
纱帘后人影一声轻笑，徐徐道：“当今武林之主复姓东方，你们还是前往雩天城求助的好。”
“可是寂圣主……”长风道人不甘还欲再说，却见人影倏地扬手，纱帘飞起，一道劲风飞出击中挂在房梁上的一口小巧铁钟，发出清澈有力的钟声，使人心神顿感安宁平稳。钟声一落，铁钟即被劲风托起，送至长风道人面前。
“九鸣盗魂钟，是家师所藏诸宝之一。长风道长，你是武林前辈，请你将这钟送与殷无酬，告诉他每夜子时敲钟一下，有宁神安魂之效，长久下来，或可能安抚燕州殷氏满门被误杀的冤魂，或许亦能平息他心中仇恨。不过，九鸣盗魂钟，声鸣九下盗人魂魄，道长务必妥善保管。”
“是，寂圣主。”长风道人恭敬接过铁钟。
“寂某能做的仅止于此，各位请回吧。”纱帘翻飞，一道白影一闪而出，纱帘落，白影已穿过众人来到门前。
“寂圣主……”众人纷纷高呼，白影停在门口，转过头向我看来，烟火般的笑容从他面上一掠而过，他略一抬手，大门缓缓合上将众人关在他身后，隔在我与他的世界之外。
他将手放在我头上，温柔抚了抚，道：“情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以为你要离开……”我幼小的身体自己回答。
“我不会离开，”他笑道，俯身抱起我，“我要永远陪着我的情儿。”
“真好看，如幻哥哥这样笑时最好看了……”我伸出白嫩小手抚摸他的唇，“你要一直这样笑。”
“情儿，你为什么这样叫我？”他蹙眉。
“因为如梦姐姐就是这样叫你。”我答。
“不对，情儿，你不可以这样叫。”他笑着摇头，手指敲了下我脑袋，“对你，我不是哥哥。”
“那是什么？”我歪着脑袋苦苦思索。
“是……”他轻扬唇角，梦幻般的笑容就在他唇边一点点扩散开来，如同薄纱般的月光罩在紫色忘尘花上，演绎出朦胧的魅惑，在我眼里是那样好看，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他凑到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的脸颊立刻如火烧般滚烫。
“那，那我叫你什么才好……”我扭头不敢再看他，结结巴巴问道。
“叫我如幻。”
“叫我如幻。”他的声音响彻我的脑海，我不觉全身发抖，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不清，疼痛翻天覆地来袭。
不远处传来响动，我忍着痛努力张望，许久，眼界才渐渐清晰起来，夜色里鬼眼婆从河中拖出一个人，丢在岸上。
“看看你，只不过是一条蟒，你却差点连命都丢了，你还是那个天下景仰，完美如天人的寂如幻吗？”鬼眼婆冷冷讥讽道，一掌落在那人的胸前，那人的身子猛然前倾，吐出一大口水，后似又陷入昏迷。
“听好了，寂如幻你不准退回去，如果让其他人出来，我就在你的宝贝情儿身上再种几根银针。”
那人动了动，手臂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挣扎着起身。鬼眼婆一声冷笑，伸手扣住他的喉咙，俯身对他道：“寂如幻，你不要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只需躺在这里听就行了。”
“别碰他！”我咬牙说道。
“这么快就醒了么，小九？也好，我正需要你的配合……”鬼眼婆抬起头向我看来，阴森的笑声令我陡然心颤。
“情儿……”寂如幻声音低哑，艰难地扭过头来，视线却无焦距。
“先别这么叫，寂圣主，你以为她真是你的宝贝情儿吗？”鬼眼婆看着我的方向道，“小九，你告诉他你真的是蓝问情吗?”
我顿时心乱，就在不久前我还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深信不疑，可是现在……我想起刚才的梦，我和蓝问情真的是两个人吗？梦中的情绪是那样真实，真的只属于另一个人吗？
“快说啊，小九，告诉他你是不是真的蓝问情。”鬼眼婆见我犹豫催促道。
我停下思索，冷冷打量她，挤出一抹笑，反问：“我是不是蓝问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这么心急？”
她身形一僵，手下扣紧了寂如幻的脖子，狠狠道：“你若不想他难受，就老实回答，你不要以为占了那具身体，就真的可以假装蓝问情或是上官惟予，你不过是一缕无所依凭的孤魂，别妄想霸占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为她的话心惊不已，死死盯她，“你怎么知道我……”
“我早就知道，实话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就知真正的蓝问情已经投水自尽，而你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孤魂……”鬼眼婆轻哼，瞥了一眼寂如幻，“寂圣主你听到了，她已经承认了，你那宝贝情儿早就不再了！”
“不是，”他猛地咳了一阵，眼睛努力地寻找我的方向，哑声道，“你只是忘了，情儿。”
虽然看不清他的目光，我还是垂首避开，不管怎样，原先的蓝问情已死确是事实。
“情儿，别怕，我不会再让人伤你……”我听到他边咳边说，声音戛然而止，抬眼看去，鬼眼婆一掌将他击倒，冷道：“寂圣主，你莫要再运气，你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又中了瘴毒，现在这身体虽然不是你的，但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你也不能安然回到原来的身体。”
“小九，现在事情已经清楚了，东西我也拿到手，所以你没有任何用处了。”鬼眼婆看着我站起身，手里一个长方锦盒在暗夜闪着幽幽的银光。
五行归魂索！我暗惊，一定是她趁我昏迷时拿走的。
“卑鄙，”我胸中泛起一股怒意，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因为你只能到这里了。”鬼眼婆走近我，指间多出一根细长银针，于暗夜中发出刺骨清冷的光辉。“这根针上涂了三种域外冥花的毒，一入眉心，只需片刻，你这身体就会再度变成一具尸体，而你这孤魂，还是尽早去投胎，再世为人吧。”
她举起银针对准我的眉心，我奋力挣扎，但刺入手腕的银针深深扎进我身后大树，我手臂一动，腕间就传来撕扯全身的剧痛。
鬼眼婆的冷笑近在耳边，我眼睁睁看着银针一寸寸靠近，直到眉间被冰冷的针尖刺痛，我闭上眼睛，听到鬼眼婆贴近我的耳朵低声道：“五行归魂索在我这里，六道还魂镯在魑魅府，我倒要看看这回虞天机还拿什么救你！”
针尖处的力度正要加大，我闭目等待，蓦的睁眼，全身真气升腾，猛一发力，腕处的银针双双蹦出，接着一股气冲出指尖，击落鬼眼婆手中银针，撞向她的脸，在那丑陋的面皮上深深割开一道，隐隐露出白皙的嫩肉。
“你疯了？”她匆忙捂住面皮后退，“你已中了瘴毒，运气会让毒深入心脉。”
我冷笑以掩饰脚下不易被察觉的踉跄，挥手，冲出体外的真气听话地缩回我的掌心，以利刃的形状旋转着。
“五行归魂索还我。”我压下体内肆虐的瘴毒道。
“我若不还又怎样？”鬼眼婆很快恢复镇定。
“便如此。”我道，掌心的气刃停止旋转直直冲向她，悬在她的喉间。
鬼眼婆不动声色，低瞄一眼喉前利刃，“你想杀我？你中毒已深，就算真能杀我，也难逃一死。”
我轻轻哼笑：“你莫忘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一命换一命，又能拿回五行归魂索，我也不算吃亏。”
她深深注视着我，良久，把长方锦盒扔在我脚下，“你的确不像蓝问情。”
“你滚！”我看了一眼一旁昏迷的人，衣衫裂开，胸前道道深深血痕，鲜血不断涌出，面色已变作灰白，心中暗暗焦急。
“不杀我么？”
“现在没这功夫。”我道，体内瘴毒如野兽横冲直撞，脚下绵软不堪，快要支撑不住，必须尽快把她赶走。
鬼眼婆笑得深不可测，“小九，今天是我小看了你，不过我告诉你，你现在死在我手上其实是好事，以后我恐怕你还会后悔……”
“不劳你操心！”我将气刃又向她咽喉推进一寸，她阴阴看了我一眼，身形一晃，隐入雾气弥漫的林中。
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气刃倏地钻回体内，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倒下。我向一旁人爬去，“寂如幻……”我手抚他冰冷的脸呼唤，他双目紧闭，脸无血色，没有任何反应。
我强撑起身子，扯下他破裂的衣衫为他包裹伤口，他胸前的伤口很深，血流不止，很快将衣衫染红。
“寂如幻、倾夜、殷无酬……谁都好，醒醒，不要睡……”我按着他的伤口，体内的瘴毒已经控制不住，如果我也倒下，他怎么办呢。
“……情儿。”虚弱的一声轻唤令我心底升起一丝欣喜，我仰头看到熟悉的，此刻归为黯淡的黑眸，眼前一热，禁不住抱住他，“倾夜，倾夜……”
他抬起无力的手环住我，轻拍，“没事的，情儿，我们都会没事的。”
我无声地将脸埋在他胸前，感到包在伤口上的衣衫越来越湿，大片的鲜红刺痛我的眼。“为什么止不住，为什么止不住……”我发疯地按着他伤口，脸是湿的，不知道是泪还是他的血。满心的恐惧，却不是为自己。
“不要紧的，”他抱住我，脸上浮起虚弱的笑，“别哭，情儿。”
我慢慢停下来，埋首在他怀抱中，是毒入心脉了吗？视线又开始不清楚起来，很困，但我不想睡，我不甘心，倾夜，我好容易抢回五行归魂索，有了它，你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愧疚，如果我没有出现，你现在还安全地呆在东方家，做你养尊处优的十公子吧。
“情儿，我好恨……”他的声音徘徊在我耳边，“我好恨……恨我不能护你。”
我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想开口回应他，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夜的寒气愈发重的关系，我感到越来越冷，连身处的怀抱也开始变得僵冷，我闭上眼睛，半晌，琐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倾夜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
“松开手，如果不想你们就这么死去的话。”一个冷清的声音，像寒凉如夜的河水流过心头。“放开她，我才能救她。”
感到身处的怀抱松开来，一根没有温度的手指划过我的脸庞。
“徒儿，为了一个赌约，你我都错的太离谱。”
那手指的主人点住我身上的一处穴道，迫我张口，将一颗圆而硬的东西送入我口中，接着又以一掌贴在我背上输入温暖的真气，我感到体内的瘴毒很快停止了肆虐，乖乖顺从那股真气的引导。
“无忧仙源的灵丹可解世间百毒，徒儿，你可放心。”他将我送回原来的怀抱，我试图睁开眼睛，但那温暖的真气在我体内平缓的运行，带来沉沉睡意。似乎他又对倾夜做了什么，身处的怀抱渐渐柔软暖和起来。
“我已为你止血解毒，你亦不会有事。”
听到那寒凉的声音道，我心里涌起一丝宽慰，很想开口道谢，沉重的睡意却在此时袭来，将我欲发出的声音覆盖。
又有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那无温的手掌再次抚上我脸，直到脚步声愈近，才似依依不舍的离开。
“忘却前尘往事，才会真的幸福，徒儿切记。”他的声音很快飘远，脚步声已近在耳边。
“十弟！”骤然响起熟悉的呼唤，急切中带着担忧。一双手将我接过去，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变了调：“问情！问情！”
“素陌兄，冷静点，先带他们离开这瘴林疗伤才是！”邵遮天的声音。
那双手立即将我抱起，我感到被什么拉扯了一下，听到东方素陌道：“十弟，放手，我要带你们走。”
手还是被紧攥在倾夜手中，没有松动的迹象。邵遮天又道：“罢了，就这么带他们走吧。”
我终于放心的睡去，睡梦中我变得身轻如燕，四处飘荡，眼前不断变换着各种景象和许多陌生的面孔，但总是有一只手牵拉着我，使我不能飞的太远。
我不满那只手的束缚，努力地飞向远处，看到一片淡紫如烟的花丛，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无聊地坐在花下，花丛忽然左右摇晃起来，女孩抬起头看到一尾云霞般的长裙，外罩的繁复的月白纱垂曳于地。
“你在干什么？”少女特有的甜美声音穿过花丛。
“他走了，”女孩落寞道，“说好不走的……都是那些人太讨厌，老来缠他。”
“那你想不想见他，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少女的声音美好的犹如仙乐。
“真的吗？”女孩面露喜色，随即又敛去，“可是如幻说过我不能离开虚溟幻境。”
“那就看你了，如果真想见他就跟我来……”少女声落，花丛摇曳，层叠的月白纱飘过簇簇紫花。
女孩蹙眉思索一会，还是站起来跟了上去。
“不要过去！”我不自觉脱口喊道，但女孩似没听到我的声音，一步不停地追赶着那抹白影，很快就被浩如烟海的花丛淹没了身影。
我急忙向着她飞去，许久终于找到女孩和那抹月白人影，在她们面前横着一道阴森破旧的黑色铁门，巨大的铁门的阴影将她们的身影笼罩。
“如幻在哪？”女孩张望四周，问道。
“你见不到他了。”少女的声音依然甜美，却多了一分入骨的冷意。灰白的月光扫过铁门上的匾额，隐约现出“魑魅”二字。忽然响起一声“吱呀”，锈迹斑斑的铁门缓缓打开，接着是一阵“咚咚”的敲击声由远及近。透过铁门遥遥看见一个拄着木杖的人影，正向她们缓缓走来。
女孩睁大眼睛望去，不知为何后退一步，却被身边月白裙纱的少女紧紧拉住。
“人我带来了，府主。”少女道，跟着一声轻笑，“或者，我应该唤你一声二师兄？”
我心中一惊，正要飞近探看，手腕处蓦的一紧，一直拉着我的那只手突然用力将我拉回去，我的身子被拉着倒退，刚才飞行时看到的景象一个接一个自眼前闪过——
“问情。”熟悉的呼唤，我心头感到一股暖意，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了。”他微笑道，一贯光华流转的眼眸下浮起浅浅青晕。
“是你救了我……倾夜呢？”我问，想要起身，却感到浑身虚软无力。
他含笑拭去我额上冒出的虚汗，“别急，就在你身边。”我扭头，果然看到倾夜睡在我身侧，脸色仍有些苍白，我的一只手腕被他紧紧攥住。
“十弟在昏迷中一直拉着你。因为你们都有伤在身，我和邵兄怕让你们伤势加深，故而没有强行分开你们，你且委屈一下。”
我摇头，笑着凝视身边人，在梦里一直拉着我的就是这只手么？倾夜，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们被绝颜四使带走后，我和邵兄去找无能和尚才知道天方绝色城的入口，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让你们遇了险。”东方素陌道。
“不算晚，你们救了我们。”我道。
“不，”东方素陌犹豫了一下，“如果不是有人在我们之前先为你们止血解毒，我和邵兄恐怕也不能让你们脱险。问情，你能记起那人吗？”
我回想起昏迷前听到的声音，虽似无欲无情，却偏偏字字声声里都藏着凄凉。那一声“徒儿”唤的是上官惟予吗？虞天机不是消失十年了吗，为什么又会出现？
“我记不起来，那时我已经失去意识了。”我避开他的眼睛回答，却听他温和道：“那就不要强迫自己去想，好好休息。”
我点点头，遭此一劫，脑袋里还很混乱。
“对不起，问情。”
“你道什么歉？”我笑看他一眼，“你又不知道我们会遇险……”
他敛起眼眸，淡笑如烟，手指轻抚我双眉，“睡吧，十弟过不了多久就会醒了。到时，你就很难安睡了……”
当我再次醒来，我立刻明白了他言中之意，身边某人从我睁开眼就啰嗦个不停，吵得我耳朵片刻不得安宁。
“情儿，你饿吗？”黑眸一眨不眨盯着我。
“不饿，你已经问了三遍了……”
“情儿，你渴吗？”
“不渴，你已经问了五遍了……”
“情儿，吃块凤摆楼的蜜饼。”
“已经吃了好几块了，你想撑死我吗？”
“情儿……”
“又干什么？”
“吃药了，”他将送药的东方素陌挡在门外，夺过药碗，自己尝了一口，笑嘻嘻道：“一点都不苦，情儿不怕，张嘴……”
“我不怕苦。”我看着送到嘴边的药勺道，“你的伤还没全好，你好好养伤，不用管我。”
他嘿嘿一笑，晃了晃身体，开心道：“我的伤都好了，真高兴情儿这么关心我。若是不喜欢我这么喂你药的话，我还有更好的方法……”
他眼睛暧昧的冲我闪烁一下，我立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赶忙张嘴把那勺药吞了下去。
“这样就行了吧？”我忍耐着让他把药喂完，略松口气道。
他似没有听到我的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忽然道：“情儿，你现在是不是不舒服，浑身没力气？”
“是啊。”我答，谁让我内力不够，恢复比人慢……
“你是不是还觉得头晕，不想动？”
“是啊。”谁让我中的瘴毒可比你深……
“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我可以为所欲为？”他眨眨晶亮的双眸，诡异的光芒闪得我一阵心慌。
“你敢？”我话音未落，一条绢帕覆在我眼上，跟着觉得身上蓦然一重。
“现在，你看不到了。”他在我耳边柔声笑道，又轻轻捂上我的耳朵，“现在，你也听不到了。”
我张口欲言，唇上传来温软的触觉，我身子一震，僵住不动。心止不住飞跳，还好他再没有任何动作，少顷，他的唇离开我，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声音低弱若蚊蝇：“不管你是上官惟予还是蓝问情还是别的什么人，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去……”
我不自觉侧着耳朵去听，忽地一滴滚热的液体落在我唇上，帕子被掀起，他的手松开来。
“情儿，你听到什么了？”黑眸微笑着看我。
我定定盯着他，摇头。他脸上闪过一缕满意之色，直视着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听到的。”
我莫名心慌，轻舔一下唇，咸的，有一丝苦，又仿佛感到一丝甜。
心乱未平，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妖女，你敢来抢人？”
“哼，少装清高，你还不是打的一样主意？”
我和倾夜对看一眼，没来及做出反应，一道黑影突然破门而入。“教主！”妖艳少女高喊进门，黑纱垂至膝下化为薄薄透视装。
“妖女大胆！”一声娇喝，一道白绸破窗飞入，淡紫人影踏着绸带盈盈落地。
我看着轰然倒地的房门和四处乱飞的窗棱碎片，顿觉头痛，却听倾夜一阵轻笑，道：“你教主在睡觉，你圣主也在睡觉，至于本公子，现在不想见客。”
“你退下，让我教主出来！”黑无常道。
“十公子，听说你受了伤，不知我圣主怎样，能否让他出来一见？”
“哼，说得容易，”我嗤笑一声，“二话不说就闯进来，亏了你们都是末路海、虚溟幻境里有身份的人……”
“你，门是用手开的，不是用脚踢的，回头买个新的来换上。”我冲黑无常道，又看向紫氲圣女，“你，是不会走路还是不会进门啊，每次都从窗子飞进飞出，苍蝇还知道偶尔走个门好不好？”
紫氲圣女面上飞起一抹红晕，道：“是紫氲无礼了，情小姐……”
“少叫的这么亲，教主早说了，蓝姑娘是我们末路海的人。”黑无常撇嘴打断她，又笑盈盈看向我，“姑娘说的是，回头我去包个金的来安上。”
谁是你末路海的人，我不满地想，紫氲圣女忽然“咚”地一声跪下，乞求道：“情小姐，看在你与圣主往日的情分上，请让我带十公子和五行归魂索回去，好让我圣主元神归体。”
“蓝姑娘，请将十公子和五行归魂索交与我，好让我教主复元……”黑无常也跟着跪下去。
我摸了摸贴在身前的锦盒，淡淡的寒意透过盒子传到我手上。“你们别这样，”我道，“忙了这么久，受了这么多罪，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和倾夜都恢复正常吗？只是，现在我若把东西交给你们任何一方，另一方必然会去抢夺，到时恐怕反而会把事情弄糟。我想到一个办法，在虚溟幻境和末路海之间选一处地方，你们带着各自主人的身体到那里，让他们元神同时回归。如此，才能公平，也可少生出许多事端。”
“可是什么地方才合适呢？”黑无常问道。
我抬眼看向倾夜，他的眼睛深深望来，我舒了一口气，缓缓道：“鹰孤峰。”
鹰孤峰，这一切混乱的起端，它将成为所有事情的终结抑或是另一个开始呢？
休养多日启程去鹰孤峰，才知道寂如幻和殷无酬将在鹰孤峰上回魂的消息已经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了，现在许多江湖中人正和我们一样动身往鹰孤峰赶，大有当年殷无酬和寂如幻决战时的势头。东方素陌说消息是他和邵遮天散出去的，与其小心翼翼偷偷摸上鹰孤峰，不如让事情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这样若有人想在暗处动手脚就很难了。另外邵遮天又请了寂如幻的妹妹碎月湖的月湖仙子来鹰孤峰主持公道，如此不论正邪两道谁想趁机伤害二人都不容易，安全系数又增加不少。
我只得无奈慨叹，看来继雩天城武林大会之后我再一次有了名扬江湖的机会，只不过恐怕不是什么好名就是。
在鹰孤峰下落脚，遇到许久不见的无能和尚，与他师傅观海大师一同前来鹰孤峰。
我向无能打趣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假和尚，原来你还是有师傅的。”
观海大师暗自摇头，合十道：“此劣徒自入我门下，六根不净，整日招惹是非，我才将他赶到外面修行，没想到还是劣性不改。”
“改了，改了。”无能忙伸过来一张笑脸道，“师傅，我赚的那些银子全让人捐给咱寺了，您没看见咱寺寺顶重漆了一遍吗？而且寺里的伙食应该有所改善吧？还有最近我为咱寺僧人订了一批新衣……”
无能自顾自讲得尽兴，观海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我估摸着他就要爆发的时候，赶紧插嘴道：“大师也是来看那二人回魂的么？”
观海神色略略恢复，道：“老衲非为看热闹而来，只为护送一物。阿弥陀佛，吾等世外之人，本不该搅入这些俗事中，但此物关系重大，老衲不得不亲自送来。”
“何物如此重要？”我问。
“七色莲盏。”观海微一停顿道，“当年众人攻陷忘尘宫时曾将搜出的七只七色莲盏分别交由武林中七个德高望重之人保管，其中一只便一直存在蔽寺。没想到最近江湖中接连发生七色莲盏被盗事件，有人目睹魑魅府的魍魉众出现在被盗现场，官府便将此事交与东方家调查，然而东方家一直未能找出事情真相，七色莲盏一个接一个丢失，现在只剩老衲保有的这只还未落入贼人手中。老衲自知能力有限，又听闻寂圣主将要回魂，故而前来，希望等寂圣主恢复后将七色莲盏交与他保管。”
七色莲盏，我想起在天方绝色城见到的那本武功秘笈曾提到过，便随口问道：“有人盗七色莲盏，莫非是为练那名为七莲劫火的神功？那神功真这么厉害？”
抬眼看众人，观海脸色微变，无能也变得沉默。
“七莲劫火的确是独步天下的神功，昔日上官惟予练成七莲劫火，忘尘宫纵横一时，武林中无人能敌，幸而后来天机上人修成至高神功化天神典，才将上官惟予压制住。”观海道。
“这么说化天神典是七莲劫火的克星？”我问。
“没错，”无能笑道，“可是化天神典已经随天机上人一起消失，也就是说，如今谁练成了七莲劫火，谁就是天下第一。”
又是天下第一，我暗暗叹息，倾其一生追逐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是江湖人的宿命吧。
天色已晚，我小心翼翼溜回房，白天臭家伙看得太紧，我只能趁晚上偷偷去找东方素陌商量那二人归魂之事，五行归魂索的用法我一直参不透，不知道到时如何才能让那二人离开臭家伙的身体，回到各自体内。东方素陌看起来有些沉郁，我想起观海大师说东方家因为追查七色莲盏不力，惹得官府不满，连带在武林中也威信大减。他必是为此事烦恼，于他心中，雩天东方之名，始终都是重要非常的吧。
房门虚掩，我心里忐忑，莫不是被臭家伙发现了？轻轻推开门，房内光线晦暗，我向桌上的灯台摸去，脸上突然被什么扫过。
我倏然抬眼，一袭长发在我眼前飘荡，向上望去，对上一张倒吊的人脸，双目紧闭。我倒抽一口寒气，手下一滑，打火石蓦的亮了起来，照在倒吊的人脸上，那紧闭的修长睫毛忽地睁开，我一声惊呼堵在口中，就见一只纤细异常的手自上方伸来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整个人提了起来。
“咯咯……”人脸邪气地笑着，她身子从房粱悬下，一双细长妖冶的眼睛倒看着我，“好姑娘，别怕，咱们可是旧识。”
“我不认识你。”我勉强挤出声音。
“那是因为你忘了，好姑娘，你真无情，以前在魑魅府，我们可是很照顾你的啊。”
“魑魅府？”我重复，不动声色移手，出其不意将燃着的打火石向她的脸按去。只听她一声惨叫，我感到脖上一松，掉落在地，再看她，亦从房梁上摔下，状似痛苦地捂着脸。
“你是魑魅府的人？”我问，手心抛出气刃逼向她。
她一阵低笑，不再捂着脸，邪气的眼睛闪着令我心寒的笑。“看来，你真的都忘了，连我们一向是一起行动的都不记得了。”
我对她的话不解，不待我细细思量，身后接着传来一声脆笑：“府主不是说了我们要小心吗？你还怎么还这么大意……”
我应声回头，呆住，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那同样邪气妖冶的眼睛微微眯起，“好姑娘，你是府主的宝贝，他放你在外玩得够久了，现在你该跟我们回去了……”
“你们到底是谁？”我问道，手下欲放出气刃，不想她忽然摆首，一根银丝线射向我，紧紧缠在我脚踝上。
她红唇微启，贝齿轻咬着银丝线，又一侧头，我觉得脚踝上丝线骤然勒紧，窜进肉里，痛得我呻吟出声。
“魑魅府双生修罗花就是我们姐妹。”她吐出银丝线，以手牵住，笑道，“好姑娘，这回你可要好好把我们记住了。”
我咬牙蹲下，还想弹指切断银线，却听她又道：“动手前先看清楚比较好哦。”
我迟疑看去，见她另一手亦牵着一根银丝线，丝线另一端正绕在一个人的颈上。
“倾夜！”我喊道，他虽睁着双目，却目光空洞，没有反应。
“如何？”她颇有兴致的摆弄着手里的银线。
我郁郁收手，看她，“你想怎样？”
她“咯咯”一阵笑，突然扬手，脚踝上的银线从肉里钻出，直缠向我的脖子。
“痛！”我惊叫，刺目的光线悉数洒进眼睛。
“情儿，怎么了？”半晌，光亮的余晕才从我眼前褪去，熟悉的脸出现在眼界里。
我茫然坐起身，定定看他，“你没事吗？那两个人呢？”
“什么人？”倾夜面露困惑。
“就是魑魅府的人啊。”我急忙道。
“什么魑魅府的人？”他不解反问，“情儿，你是做了噩梦吧？你在房里晕了过去，幸好你大师兄及时发现……”
我怔住，转头望向身侧，楚霖轩正微笑注视着我，道：“问情，你受伤刚恢复，不要太过操劳，要注意身体才是。”
我脑中混乱一片，心不在焉问道：“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们被掳去天方绝色城后，我和七公子、邵公子分两路寻找你们，我找了许久没有你们的消息，后来听说鹰孤峰归魂一事，才一路寻来。”
“楚兄一回来就去看你，没想你晕倒在房中。”一旁东方素陌道。
我犹疑着沉默，真的是梦吗？手抚上脖子，光滑如昔，看向脚踝，亦是完好无痕。
“月湖仙子已经到了鹰孤峰，明日我们便登山。”东方素陌说道，“问情，你好好休息，明日起恐怕就难得安宁了。”
速度快的倒不只月湖仙子一个，我们登上峰顶之时，虚溟幻境和末路海的人已经将寂如幻和殷无酬二人的身体运上鹰孤峰。来看热闹的江湖人亦到了不少，沿途我不得不被迫接受了无数意味不明的目光。入耳的私语也不少，多为两种：一种自是回忆了我在东方家武林大会上的光荣事迹，加上我协助殷无酬逃跑的恶迹，最后得出结论我是一个寡廉鲜耻、处心积虑的妖女；另一种似乎是受了无能和尚编的故事的影响，把我和倾夜当成了一对遭遇坎坷的私奔恋人，带着同情目光唏嘘一番。更有甚者，一个貌似天性浪漫的女侠突然从半路杀出，言语激动地表示坚决支持我。我本抱着警觉之心，见她冲过来，正准备使出“弹指神功”自卫，哪知她竟是如此一顿慷慨陈词，我捻着兰花指愣在远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惹得身边臭家伙一顿恶笑。好在之后没再发生意外事件，一行人顺利到达峰顶。
鹰孤峰上有一冰洞，洞内寒冰终年不化，那二人的身体就被直接运到洞中。
到了洞外，自称是碎月湖的人发给我们每人一块淡青玉石，挂在腰间，此玉据说是梦止山的特产，可御洞内寒气。进入洞中，有人高的寒冰透亮如镜，块块相映折射，到处闪动着冷冷银辉，犹如置身梦幻之境。洞内人亦来了不少，多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不乏几张熟悉的面孔——东方家的五公子、长风道人、曾围攻过我和倾夜的三色旗盟盟主。
我的视线换个方向，僵住，不远处一块巨冰中封着一个颀长人影，烟霞般的面容，一如我在梦境中所见那般梦幻，眉宇间缥缈淡漠之气明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偏偏引人沉沦，教人移不开视线。那仿佛随时会浮起一个淡若云烟的笑容的唇，此刻少了一分血色，微弱的苍白没有预警地触动了我的某根心弦，蛰伏的心痛又骚动起来。
我不自觉向他走去，衣袖忽地被人拉住，回头，透亮的黑眸直直望进我的眼。我停步，对他浅浅一笑，转往别处去。心下微乱，漫无目的走了几步，差点撞上一块厚厚寒冰，我及时站住，抬眼又是一怔。如镜寒光映得乌发熠熠生辉，修长浓密的睫子安然沉睡，棱角分明华丽如模特的五官，因为双眉间一道浅痕和直挺的鼻峰多了一分震摄人心的冷酷。
我眨眨眼，又用手揉了揉，幻想没有消失，反而一个脑袋挤到我眼前。“蓝姑娘，你来了，太好了，我教主很快就能恢复了。”黑无常兴奋道。
“这……是你教主？”我结巴问道。
“是啊。”
我一个寒颤，回头看向倾夜，“这是殷无酬？”
“我哪里知道什么有仇无仇的？”他微微仰首，面露不快。
我顿觉寒气逼人，再瞄一眼冰中人，实在难以将此等可餐秀色与那左手舞剑，斩人脑袋如砍瓜切菜的殷大教主联系在一起。
“月湖仙子来了！”此时有人高喊一句，便见洞中霎时静下来，众人伸长脖子向洞口张望。
随着微弱飘忽的脚步声靠近，洞内的寒冰同时映出十数个款款而来的素裙人影。和梦境中一样的罩身月白纱，仿若湖水中漂流的月影，同时于寒冰中起舞。美人站定，唇边一抹薄笑，犹如月下昙花一现，绝世清灵。月湖仙子，于她，实在是找不出更完美恰当的名字了。
“如梦来迟，各位久候了。”启唇送出甜美悦耳的声音，她眼眸微抬，动人的眼波越过众人，落在我身上。
我触到她的眼神，心下掠过怪异之感，那双眼睛确是极美，但她的右眼却让我觉得空洞，莫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的右眼……”我低声向倾夜道。
“嘘，小声点，可别让她的崇拜者听到。”倾夜在我耳边低语，“姬如梦素有眼疾，就在右眼。”
我再度望向她，她的目光已经移向别处。数个年轻公子围在她身边，似乎是那鹤天门门主、南宫世子之流，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你还不过去？迟了，仙子可就被别人抢走了。”倾夜冲邵遮天挤挤眼，邵遮天面上一红，窘道：“仙子哪里是凡人可以企及的？”
“那也得是真仙子才行。快去吧！”倾夜推了一下邵遮天，他才慢吞吞向姬如梦凑了过去。
“如梦，快点让寂圣主回魂吧。等他醒了，我们便可同他一起除掉殷无酬那魔头。”一个年轻公子激动道。
“南宫世子说得对，此乃除掉殷无酬的绝好机会。”有人附和，我望去，又是那“疾恶如仇”的长风道人。
我忍不住冷笑出声：“武林正道都是如此行事吗？趁人之危、言而无信，脸都不红一下……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妖女，休要乱言，识相的，快点交出五行归魂索！”长风道人横眉怒斥。
“对，快点把五行归魂索交出来！”附和的人多起来。姬如梦浅笑向我走来，伸出素手，“蓝姑娘，请将五行归魂索交给我，只有无忧仙源的人才会用它，你，不会。”
我心中一震，众人逼视的目光纷纷落在我身上，连邵遮天也出言相劝：“蓝姑娘，请相信如梦仙子，把五行归魂索交给她吧。”
我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锦盒，抬头向倾夜道：“你相信我吗？”
他看着我一笑，凑到我耳边：“这世上我只相信情儿一个。”
我感到心里涌出一股柔和的暖意，转而看向姬如梦，道：“我可以把五行归魂索交给你，但我要你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发誓，让他们安全恢复，任何一个都不能受到伤害。”
“我发誓。”她没有片刻犹豫，“你可以放心。”
我摸了摸手中锦盒，放到那纤纤素掌中。细长五指若花瓣包住锦盒，她右眼的光泽愈深，以只有我和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其实，你不知道，我盼一这天的心远迫切于这里的任何人，更甚于你。”
语罢，她一指挑开盒盖，取出那截银色通透的金属向空中一抛，又自袖中滑出一只短笛，笛声飞出，那银色金属倏地迸出激烈的光芒，织成巨大的银网罩向倾夜。笛声接着又是一转，银网暴涨数倍将寂如幻和殷无酬所在的寒冰包裹在内。由银网四射而来的的光辉愈来愈强，如同汹涌的潮水转眼间覆盖了冰洞的每一个角落，吞噬了众人的身影。
我瞬间置身在一片茫茫银辉之中，别人的影子全然不见，片刻，一个人影从面前飘过，长发于肩下轻束，身形清瘦修长。
“徒儿，还记得你我曾经有过的赌约吗？就从现在开始吧。我抽走所有上官惟予的记忆，给你新生……”那人身影越来越远去，声音也跟着远离。
“等一下！”我快步追去，伸手去拉他，手居然从他的身体穿过。是幻影！我一怔，眼前的幻象骤然消失，银光疾退而去，听到一阵悠扬平缓的笛声。
定神四顾，姬如梦一手持笛，盘腿而坐。在她身前躺着倾夜，不一会缓缓睁开眼睛，向我望来。
“他们不在了。”他道，“感觉不到了。”
“成功了吗？”我急忙去看那寒冰中的二人，依然合眸沉睡，“为什么他们没醒？”
姬如梦停止吹笛，缓缓道：“他们元神已经回到各自身体，但因为元神离开身体太久，可能一时无法适应，我以笛声为他们催眠，过几日待他们的元神适应了自己身体，再将他们唤醒。”
“太好了，倾夜，你们终于都恢复正常了！”我欣喜道，这场混乱终究要结束了，他们三人的命运将重新回到各自轨道，而我是否也能回到我一直期盼的平静的生活呢？
“我好高兴，情儿，”他含笑道，“从此只有你我。”
我笑容一滞，一直想着过上正常的生活，从没想过我的生活中没有他是什么样。我对上他专注的眼眸，赶忙移开眼睛，道：“你，还是回东方家吧。他们既已离开你的身体，你爹一定能重新接纳你的。你娘那么疼你，你回去她一定很高兴……”
话没说完，他伸出一指贴在我唇上，笑道：“情儿，你在说什么？从你跟我离开东方家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和那两个字没关系了。以后，你姓蓝我就姓蓝，你姓红我就姓红，你休想甩掉我。”
“那我姓沈呢？”我觉得好笑，随口反问一句。
“那我便姓沈，你每念一次你的名字，便要想我一次，别人每唤一次你的名字，你亦要想起我一次，此生，你我注定纠缠不分。”
“你瞎说什么，我又没说我真姓……”我努嘴狡辩，遇上他直视的眼神，心中微微诧异，“你……”
“我一直在等，等你告诉我你真正的的名字。”他道，“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心甘情愿告诉我，直到你肯将真正的自己向我敞开。”
我微微一颤，沉默不语，有多久没用沈飞絮这个名字了呢？没有人叫，亦没人记得，连我自己，也快忘了吧？蓝问情身体里的记忆，上官惟予身后的神秘往事，在一点点改变我，重塑我，隐隐有一种预感，终有一天我将既不是上官惟予、蓝问情，亦不是沈飞絮，那时我将变成什么样？那时我是否还能找回自己？
由于寂如幻和殷无酬暂时苏醒不了，各路英雄便夜宿在鹰孤峰上。夜深，我辗转难眠，一个人步入林子，许久，骤然看到林中无数火把晃动，有人高呼：“不好了，观海大师被人杀了！”
“七色莲盏也被人抢走了！”越来越多江湖中人手执火把从我身边跑过。
“抓住他！抓住他！是他杀了观海大师！”又有人高声疾呼，我被众人挤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仰头，穿过乱舞的火把看见众人押着一个人走过来，竟是无能和尚！
“狠心的和尚，居然向自己的师傅下毒手！”
“看起来憨厚老实，没想到如此丧心病狂……”
众人唾弃的声音响在耳边，我向无能望去，他垂首不言、双目通红，眼中似闪烁着水光。
一夜之间，无能和尚弑杀恩师，抢走七色莲盏的事传遍了整个鹰孤峰。那夜，他被人发现在观海大师尸体旁，双手沾满血迹，被质问时不发一言辩解，故而被当作了第一嫌疑人。
“无能决不会对观海大师下杀手，凶手一定另有其人。”我坚决反对无能杀死观海的判断。
“可是他被当场发现，又不肯解释，”东方素陌道，“我已尝试去说服各路英雄详细调查此事，再做判断，但无能的嫌疑太大了。”
我冷冷一笑，“要说嫌疑，这里有嫌疑的又何止无能一个？有多少人能拿出大师被杀时，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
我斜着眼眸扫视一圈，遇上一双眼睛，邵遮天闪过一抹惊慌之色，匆匆低下头去。
“无能……为什么不肯为自己辩解？”我问道。
东方素陌无奈摇头，“不知道。他只说了一句——若让众生入地狱，不如和尚先去。”
我感到心中莫名一股抽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观海大师被杀当场发现了一块梦止山的暖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东方素陌道，“本来无能若是拿得出他的那块暖玉，也可以减轻嫌疑，偏偏他说自己那块找不到了，不得不让人更加怀疑他是凶手。”东方素陌道。
尽管多数人都认为无能是弑师的凶手，被盗的七色莲盏却始终没有找到。次日，我去冰洞看殷无酬和寂如幻，倾夜忽然叫住我，道：“情儿，你把暖玉忘了，这样进洞可是要冻坏的。”
我心里倏的一惊，摸向腰际，那装暖玉的袋子是空的。“装好了。”倾夜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把淡青暖玉装进我腰间的袋子。
“你不去吗？”我问，他送我到洞口，就要离开。
“我去做什么？洞里有什么好看的吗？”他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我默然摇头，进洞，只见块块寒冰相互辉映着彻骨的银光，一个月白身影静静坐在寒冰之间。
“怎么没有别人？”我问。
她缓缓抬起眼眸，清冷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驻，“因为我要跟你讲一个故事，只告诉你一个人的故事。”
“什么故事？”我望着她，“可别跟我说什么催人泪下的故事，于我于你都太可笑。”
她淡淡一笑，右眼的黑洞更加深邃，“不会有泪，既是故事，就算有过，也已经干了。”
她停顿片刻，接着道：“以前，有一对兄妹相依为命，哥哥貌若天人、悟性奇高，人人都道他是神人转世，妹妹害怕哥哥总有一天要离开自己，就拼命让自己变得像哥哥一样完美。可是有一天哥哥被一个厉害的仙人收为徒弟，还是离开了，妹妹为了不和哥哥分开就跪在仙人住的地方外面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沾水米，最后终于感动了仙人，将妹妹也收为徒弟。妹妹以为这样就不用和哥哥分开了，谁知，有一天竟让她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仙人爱上了自己的另一个徒弟，但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去爱人，于是他在人间四处寻找优秀的少年，最后选中了她的哥哥作为自己的替身。他要哥哥变的像他一样完美，然后再替他去爱。终有一天哥哥领回了一个小女孩，百般宠爱、百般呵护，小女孩很快占据了哥哥的生命。哥哥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妹妹的位置。从此妹妹开始学会憎恨，恨那个夺走哥哥的小女孩，恨不再疼爱自己的哥哥，恨那个依照自己的意志安排别人命运的仙人。”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样？”她忽然停下来问道。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寒气入如刃直插心底。“错，都错了。妹妹不该把哥哥当成一切，仙人亦不该擅自安排他人的命运。”
“你不想知道那个妹妹后来怎样了？”她问。
“我已经知道了。”我道，“爱能变成恨，仙子亦能变成魔鬼。”
她吃吃一笑，站起身，抚摸着身前一块厚厚寒冰，冰中男子睡容恬淡梦幻若月下之莲，谪仙眉眼似不该生在人间。“寂如幻我真替你不值。你为天下不顾生死，可你一旦出事，天下便弃你于不顾；你心甘情愿做替身去爱的女人，她一转身便将你忘记……这些年来记挂着你，为了让你复元精心谋划的只有一个人，在你心中是否还有她一席之地？”
“蓝问情，现在你知道我所作的一切是为什么了？”她看着我，目光转瞬生出冰的光泽，“你当知道我为什么入魔，又为什么恨？以后你若不甘，亦可像我一样去恨。”不待我回答，她轻轻挥了一下手，洞内一块寒冰原地旋转半圈，转出冰的另一面，一个人影紧贴着冰面，手脚被缚、盘腿僵坐。
“无能！”我惊道，无能看到我，眼露焦急之色，口里“咿咿呀呀”的，却说不出话来。
姬如梦一扬唇角，手指向无能点去，我立刻听到无能慌张的声音——“蓝姑娘，快离开！”
无能刚说完，只听洞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鹤天门门主、南宫公子、长风道人领着一群武林人士闯进冰洞。
“出了什么事，如梦仙子？”鹤天门门主问道。
姬如梦一指我道；“这位姑娘意欲截走无能和尚，正巧被我发现。”
“妖女，你为何要截走无能和尚？莫非，你与他是一伙？杀害观海大师、夺七色莲盏也有你一份？”南宫公子面冷如霜，向我逼问道。
我环视众人，无声一笑，“既然都排练好了，何必再问我？说吧，你们要我扮演什么角色？”
“妖女，莫要狡辩，如梦仙子还会冤枉你不成？”
“谁要冤枉我们家情儿？”不等我答，忽然传来倾夜的声音，寻声望去看见他穿过众人走了过来。
“月湖仙子，我听说杀害观海大师的凶手曾在现场遗落了一块梦止山的暖玉。”倾夜道。
“不错。”
“那么是否现在在场的人谁拿不出暖玉，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
“当是如此。”
“那好，各位请看，”他一手扯下我腰间的布袋，取出淡青色的暖玉，“情儿的暖玉在这里，她不可能是凶手。”
“不然，丢了暖玉的是和尚，若她是无能和尚的帮凶，她的玉就可能还在。”长风道人一缕长须道。
倾夜轻轻一笑，“各位都被和尚骗了，和尚的玉应该就在他身上。”
众人闻言一惊，去搜和尚身，果真搜出了一块淡青色暖玉。
“这是怎么回事？和尚你说你到底有没有杀害观海大师？”南宫公子似大感困惑，一把抓住无能的领子。
“南宫公子莫急，道人我有一法，大家把自己的暖玉都掏出来，拿不出来的那个人，就可能是杀人盗莲的凶手……”长风道人沉着道。
“不必了！”不想倾夜当即打断他的话，“这里拿不出玉来的人只有我，杀人盗莲的，是我。”
“你在胡说什么？”我浑身剧烈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身边众人亦是个个一脸惊骇之色。
“十公子，杀人者偿命，你可要想好再说。”姬如梦面上毫无波澜，平静道。
倾夜同样神色清淡，微微点头道：“我知道，我既然做了，自会承担后果。”
“十公子，你为什么要杀观海大师？”长风道人问道。
“本来我只是想要那七色莲盏，没想被观海发现，我趁他不注意就将他杀了。”
“那你为什么想要七色莲盏？”长风道人又问。
“我只是好奇能练成天下无敌的神功的邪物是什么样。”
“就为了这个原因？”众人面面相觑。
倾夜轻笑，道：“原因并不重要，你们只是需要一个凶手，现在物证确凿，便是我了。”他轻抬眼眸，看向姬如梦，“月湖仙子，现在是否能放过无能和尚与情儿？”
姬如梦目光转向我，右眼深邃似海，轻扬蛾眉冷笑：“都说世间少有痴情种，怎么个个都让你碰上？不过十公子，你未免把我们当成稚嫩痴傻的幼童，你以为这样一番说辞我们就会相信？”
倾夜蹙眉还欲再言，我伸手拉住他衣袖，生涩一笑，道：“够了，倾夜。你为我做的够多了。 ”
“你们不要再猜了，盗七色莲盏的人是我。”我仰首向众人道，又看向无能，“和尚，委屈你了。”
无能黯然摇头，叹道：“红尘万丈，孽海无边，若能解众生之苦，和尚愿替众生入地狱。”
“苦不苦是各人自己选的，于你何干？”我道。
“那么观海大师也是你杀的？”长风道人双眼一眯，问道。
“莲盏是我盗的，但杀观海大师的另有其人。”我眼瞳转向姬如梦，那张绝美仙容如覆寒霜，冷冷的眸子半扬起。
“胡说!”长风道人横眉呵斥，“盗莲者就是杀人者，你既盗了莲盏，杀人之事定然也脱不了干系。”
“你既认定我是杀人凶手，我就是能指出凶手你也不会相信。总之，盗莲一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情儿，”身边响起一声唤，我垂下眼眸，没有回望过去。
他的手却伸过来，握住我的。“情儿，我信你不是凶手，你不要说傻话……若他们要将你当成凶手，那便把我当作帮凶吧。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分开。”
他的手很温暖，我留恋着他的掌温，犹豫片刻才艰难地抽手，避开他的眼睛，道：“倾夜，这些日子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你给了我很多快乐，我很感激你，但是现在，我们应该……”
他出其不意俯下身来，我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睛，那黑玉般的瞳蒙着一层氤氲的浅雾，极快闪动一下，“雾气”消失，苦涩的笑意弥散开来。“情儿，你想变成谁都没关系，你不想做回自己也不要紧，只是不要说分开，好不好？”
我喉中泛起一丝苦意，淡然一笑，忽然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他的黑眸一霎震动，定定望着我，仿佛要直望进我的灵魂里。
我轻轻闭上双目，离开那柔软令人眷恋的唇，“还记得吗？我们的纠缠由一吻开始，现在就由这一吻结束吧。以后你还是东方家无忧无虑的十公子。”再度睁眼，运气一掌向他拍去。他眼神闪过一缕恐慌，慌乱间抓住我的袖子，却因我突然发出的掌力只来及扯下半片衣绸。
“情儿！”他一声悲呼，身子随掌力向后极快退去，眼睛却死死望着我，连一下都不肯眨动。这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人扶住他的身子，止住他倒退之势，又一指点住他穴道，令他动弹不得。
我眼神离开他，向着那人道：“邵遮天，今日我替你想护之人担下罪名，日后你也当照顾好我要护之人。”
邵遮天神色一震，垂首不敢与我对视，低声道：“蓝姑娘放心，我定会将十公子完好无损地护送回东方家。”
我无声淡笑，看向众人，“你们还有什么罪名，尽管抛过来。”
“你为什么要盗莲盏？”鹤天门门主厉声问道。
我默然一叹，“莲盏已失，大师已死，我也已经承认，你还问这许多何用？”
“不然，”姬如梦蓦的一声冷笑，扬声道，“天下皆知七色莲盏的用处，你杀人盗莲定是为练那七莲劫火的邪功！”
此句一落，众人面色大变，便听有窃窃私语：“可是七莲劫火不是任何人想练就练的，放眼武林，五十年来也只有那上官……其他人就是有秘笈和莲盏也未必能习成。”
“没错，只有上官惟予一人练成过那七莲劫火，不过，各位就没发现眼前妖女与那上官惟予颇为相似？”姬如梦道。
众人立即将审视的目光移向我，打量半晌，便听各人议论纷纷——
“像，真的和那美人忘尘图很像……”
“老朽曾亲眼见过上官惟予，这妖女和她的确相似，只是二人神情气质有很大差异，若不是仙子提醒，老朽倒很难注意到……”
“仙子，莫非这二人有某种关联不成？”南宫公子问道。
姬如梦唇边浮起醉人浅笑，悠悠道：“正是，各位都知道上官惟予是我师姐，当年她练七莲劫火横虐天下、屠戮武林，家师以化天神典将她制服，关在忘尘宫中之时，我曾听闻忘尘宫中出现了一个女孩，模样与上官惟予很是相似，宫中人皆传言那女孩是上官惟予的私生女…… ”
“私生女！”鹤天门门主惊道，“莫非这妖女就是……”
“不错，”姬如梦轻轻颔首道，“忘尘宫被毁之时，家兄见此女孤幼无助，心生怜悯，将她带回虚溟幻境，希望能引她入正道。不想，家兄出事之后，她竟然私自逃离虚溟幻境，和魑魅府的人狼狈为奸，暗杀武林正道，偷取七色莲盏，意图练成七莲劫火，为上官惟予报仇。”
“这是真的？”
“有这种事？”众人骇然。
“阿弥陀佛，”无能摇头道，“仙子不可妄言，各位切莫盲信。”
“和尚，仙子并未妄言，贫道可以作证。”长风道人一手捋须，徐徐道，“当年我到虚溟幻境请寂圣主出山，就曾见过此女，但因寂圣主英名，道人我未敢胡乱揣测。没想此女竟然不知感恩，处心积虑陷害武林正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这么说此女果真是上官惟予的遗孽？”鹤天门门主问道。
“杀人盗莲，意图为上官惟予报仇，为害天下，各位千万不能放此妖女离开。”长风道人道。
“这是自然，”南宫公子道，“现在就该集在场诸位之力，擒住此妖女。”
我冷眼看着众人商量好我的罪名，又十分默契地将我围住，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禁生出凄凉之感，当年上官惟予在忘尘宫被天下人围攻之时，是否也曾有过这种悲凉感觉呢？
眼见众人向我走近，眼前倏地闪过一道人影，看清时，漆黑斗篷在我身前微微拂动，他略一侧首，银色面具闪着寒光。“走，这里有我。”
我惊诧望着他，却听众人惊呼连连：“八荒孽海道黄泉祭司孤尹！”
我开口欲问，他猛地将我推开，大掌一挥，自洞口飞进八盏明灯，灼灼火焰同时向围攻诸人袭去。
我犹疑片刻，拔腿逃向洞外，跑了几步，又一人影闪过，锐利的掌风随着身影攻来，直直穿过我心脉。我喷出一口血，五脏六腑几乎被震碎般的疼，但当我抬眼看清来人时，我又忽然感觉不到身体的疼，因为更深的心痛像一把利刃插到了最深的地方，连喘息都似无法承受。
我怔怔看着他，那琉璃般通透的双目中交替闪过冰洞的寒光和无奈痛楚。
说不出话来，却听姬如梦银铃般脆笑道：“七公子，来得正好，擒下此妖女，你为东方家和天下武林都立下大功一件！”
我又是一颤，眼前有些模糊，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但他双目中的波动已经消失，变得完全如琉璃般空洞，无物、无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你和邵遮天来帮我们，还是从我进东方家的那一天起，就是你们布好的局？”我忍着痛艰难问道。
他神色平静无澜，望着我道：“原谅我，我姓东方。”
我心中涌起一股悲戚，挤出一抹笑，“你真可怜。”
他眼瞳闪动一下，微垂，我感到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听他低语：“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接着胸前的掌风加剧，狠狠将我向洞外推去。
我重重摔在地上，洞内传出打斗声，夹杂着人声：“各位快抓住妖女，切不可放她逃走！”
“诸位无须紧张，我已震碎她经脉，纵使逃走，也定然难以存活。”听到熟悉温和的人声，我心痛更急，摊开掌来，掌心躺着一粒药丸。我一口吞下药丸，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向远处逃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小，骤然间天旋地转，我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倒下。浑浑噩噩的梦境如同黑色的大嘴将我吞噬，我在混沌的黑色中漫无方向地走着，许久，一阵“咚咚”的敲击声突然响起，声声仿佛都敲在我的心上，睁大眼睛去看，一个拄着木杖的身影向我走来，越来越清晰。
“啊！”我一声轻呼，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光秃的巨石间。天色半黑，不远处坐着一个白须老者，他面前火堆上支起了一只小小铁锅，正煮着什么，淡淡的酒香从中飘出。
“醒了？”他回头看我道。
我挣扎着坐起身，“你救了我？”
“不是我，你受的伤本来足以要你的命，但体内的那粒药却是江湖上千金难求的无忧丹，是无忧仙源流传到外界的神药，有了它，你自然死不了。”
他从锅中舀了一勺液体，站起身，走向我，脚下似有点簸。他将勺递给我，道：“刚煮的酒，喝口暖暖身子。”
我默默接过，轻尝一口。他问道：“什么味道？”
我微微一笑，看向他，道：“红尘滋味。”
他仰首轻笑，“好个红尘滋味！”
我抿唇，又喝一口，淡淡道：“脚还没好吗？我还以为你都治好了……”
他神色微变，既而一笑，伸手扯下脸上人皮面具，道：“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好是好了，就是阴天还有点簸，山上天气不太好。”
“是吗？”我放下酒勺，“真难为你了，这样还跟到山上来……楚霖轩，或者，我该称你府主？”
他扬唇，俯身贴近我，在我耳边低语：“我说过，无论你怎样逃，都逃不开我的手心。”
我轻笑摇头，与他对视，“我不会再逃，东方螭，我必杀你。”
“都想起来了吗，蓝问情所有的记忆？”他面无异色，微笑道。
夜风徐徐拂面而过，我不经意轻颤，寒意若水点点滴滴渗入肌肤、心底。是的，都想起来了，蓝问情所有的一切，所有被迫忘记的、所有竭尽全力忘记的，甚至不惜一死去抹杀的，蓝问情全部的记忆都在我脑中苏醒了。
“七色莲盏我已经给你们了，现在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吧……”我道，“双生修罗花在我和倾夜体内种下的蛊的解药。”
他笑着面对我冰冷的视线，“已经给你了，刚才给你喝的酒里就有解药。你放心，只要你体内的蛊消失了，那家伙体内的蛊也会跟着死去。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么看重他，以至于我都想看看他体内的蛊发作，一点点食尽他五脏六腑的样子。不过，算了，反正我想要的就快得到了。长久以来，我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都只有一样……”
他顿了一下，有些得意的笑容向我靠近，“上官惟予。能让我日日夜夜念念不忘的惟有这四个字。”
“可惜我不是。”我冷冷道，“不论我还是蓝问情都不是。”
“你会是。你很快就是了。”他微用力道，声音中竟有一分激动，“你知道吗，你和我刚入无忧仙源时见到的上官惟予一模一样，那张美人望尘图是她练了七莲劫火之后的样子。虞天机因我偷看七莲劫火将我逐出无忧仙源，却不知道我已暗地抄写了一遍，现在我又集齐了七色莲盏，你只要练了七莲劫火就可以变成她。”
我蓦的一声笑，嘲笑看他，“变成她的样子又如何？纵然我的脸变成和她一样，我也不可能是她。东方螭，你还不明白吗，上官惟予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这么久以来你执著不放的只是一抹幻影、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住嘴，不许你再胡说！”他突然变色，眼眶微微泛红，一手掐住我的脖子，“我要你练七莲劫火，只要你练成，就会变成她。上官惟予，你别想甩开我，永远别想！”
我透不过气来，挣扎着去掰他的手，又放下，眼前越来越黑，我忽然想，如果这样死去，何尝不是好事呢？落到他的手上，还能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我？当我还是蓝问情时，不惜一死为的不就是从他手中逃开吗？
有邵遮天的保证，倾夜应该会平安回到东方家吧？寂如幻和殷无酬的元神也回到各自的身体，不久就会醒来了吧。现在死掉的话，我并无太多牵挂。
倾夜，不要忘了我，至少不要忘了我。我闭上眼睛，思绪如墨汁在混沌的脑海中化散开去，经历的许多事情在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包括那一晚，观海大师被杀的那一晚——
漆黑的夜，微弱的篝火犹如怪兽的眼睛发出阴森诡异的光。我怔怔停在原地，我还犹豫什么，既然想起来了，就必需去做。我需要观海大师手里的那只七色莲盏，为了我自己，更为了倾夜。我轻轻抚上脖子，那里有一颗米粒状的凸起。鸳鸯断魂蛊，一雄一雌，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上种下，到了一定时候，被种了雌蛊的人若得不到解药，另外一个人体内的蛊就会发作，被雄蛊生生吃尽内脏而死。在上鹰孤峰前的那夜，我和倾夜落在魑魅府双生修罗花的手里，被她们种下鸳鸯断魂蛊。我体内的是雌蛊，倾夜体内的是雄蛊。双生修罗花姐妹要我去盗观海大师的七色莲盏，才会给我解药，若偷不到莲盏，倾夜体内的蛊就会发作，雄蛊就会开始啃食他的内脏。种下毒蛊之后，她们又给我和倾夜催了眠，倾夜彻底忘了那夜发生的事，而我则是暂时遗忘，到了鹰孤峰之后又记起了自己必需去做的事。
若要保住倾夜的性命，我必须偷到七色莲盏。
悄悄向观海大师休息的地方接近，我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无声无息靠过去，惊见观海的身体沉沉向后倒去，胸前插着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鲜红的血液染红僧衣，在他身侧汇聚成红色细流。
“你果然来了！”森冷的声音传入耳朵，我从震惊中回神，一张干老满是褶皱的丑陋面孔出现在我眼界里。她空洞幽深的右眼不见一丝光亮，干瘪的唇边勾着让人心脏发颤的笑。
“你杀了观海大师！”我怒瞪着鬼眼婆道。
“不能怪我，”她若无其事道，“真算起来，还应该怪你。”
“怪我？”
“不错，观海是因你而死。我已经做了安排，很快就会有人来这边，蓝问情，你想，若是有人发现你手持莲盏在死去的观海身边，那些自诩正道的武林人士会怎么认为呢？”
“杀了观海的人是你，你休想栽赃给我！”我道。
“我不会栽赃，我要你自己在天下人面前承认杀人盗莲，我要你从此不容于世、万劫不复。”
“你做梦！”我冷哼，“我又不是笨蛋，为何要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你会的。因为你想要的东西就在我手里。”她道，向我伸出手，手心躺着一只火红的莲盏。“最后一只七色莲盏，蓝问情，你今夜不就是为此而来？没有它，你那位十公子怕是不会死的很好看。”
我闻言一惊，“你怎会知道？”
她嘴边浮起嘲讽的笑，“我当然知道，我那自以为是的二师兄口口声声与我合作，却背着我搞这些花样，可他不知道这根本瞒不住我。怎样，蓝问情？我给你七色莲盏，你认下杀人盗莲的罪名……”
“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以你的身份，你做的这些事不是有负你仙子之名？”
她眼神即刻变深，笑道：“你倒是聪明，只见了一次我的真面目，就能认出我来。”
“容貌纵然可变，眼神却是难改，更何况你眼中对我的恨意，我根本无法忽视。”
她揭下丑陋面具，露出光滑白嫩的肌肤和清灵绝世的容貌。“我会告诉你为什么我对你的恨从何而来。在你万劫不复之后……”
我摇头，开口欲语，身后的树丛忽然一阵“沙沙”响，一个人影窜出。
“如梦仙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观海大师？为什么要陷害蓝姑娘？”邵遮天一脸悲伤迷惑，沉痛问道。
“你都听到了？”姬如梦冷眼看着他。
我心中暗叫不好，忙向邵遮天道：“你出来干什么？还不快跑？”
“不，我不走。”邵遮天颓然摇头，一步步走向观海大师的尸体，将双手浸在观海身边的血水中。
“仙子，蓝姑娘你们都快走，我会对别人说观海大师是我杀的。”他举起沾满血迹的双手道，又深深看向姬如梦，“如梦，你该是洁白无尘的仙子，我不会让你的手弄脏，就让我的手替你沾满血迹，让我承担你的一切罪过。答应我，放下心中的执念，做回碎月湖边翩翩起舞的仙子，没有了执念，你一定会重新快乐起来，你一定会找回幸福！”
“快乐？幸福？”姬如梦笑得清冷虚幻，“你知道我最恨你们这些人什么吗？我最恨你们整天仙子仙子的叫我，谁要做那无情无欲布偶一般的仙子？我又不是那梦想得道修仙的虞天机，以前我有爱，失了爱就不能活，现在我只有恨，没有了恨，我一样活不了。谁要你口中愚蠢的快乐、幸福？我只要这个女人和我那天人般的哥哥痛苦……”
“惟有你们的痛苦才能填补我心中的空洞。”她的右眼看向我，无底的黑色依然若深渊若黑洞，我却第一次在其中看到一丝深藏的悲哀。
“就算我们痛苦，你也不会好受，”我道，“你让自己活在仇恨中只会更痛苦……”
身后响起一阵急急脚步声，姬如梦神色一变，随即出掌攻向邵遮天，显然是想杀人灭口。我一惊，急忙运气弹指，指风正好击中她手臂，她吃痛地一缩手腕，火红莲盏掉落在地。她面露不甘，还要再出手，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近在咫尺，她只得狠狠瞪我一眼，骤然掠去，隐入黑夜中。
我急忙抓起火红莲盏，藏进衣衫，来不及松口气，随着逼近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冲冲赶来。“师傅久等了，徒儿把水取来了。”无能的声音。
我和邵遮天对看一眼，不及反应，便见无能捧着一只水罐走来，他看到我们，露出一双笑眼，正要打招呼，却看到了观海大师的尸体，两手一松，水罐掉在地上。
“师傅！”无能悲鸣，冲到观海身边。
“无能，我们没有伤害大师，他是被……”我正要说出实情，却碰上邵遮天乞求的眼神。
“是我，是我杀的！”邵遮天摊开满是鲜血的双手抢道。
无能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我和邵遮天道：“不是你们，匕首正中心脏，不差分毫，刀刃全部没入，杀害师傅的人功力远在你们之上。”
“不是，是我！真的是我……”就在邵遮天要固执地说服无能时，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无能看了我和邵遮天一眼，道：“你们既非凶手，就快点离开，以免招人怀疑。我是师傅的徒弟，别人不太会怀疑我。”
我犹豫不动，无能倏地出掌把我和邵遮天推向一边的树丛，一瞬，我感到有什么从我腰际的布袋脱落，惊慌中一眼瞄去，是一块淡青玉石。
我从地上爬起，听到有人走近，我忙匆匆逃离，不一会便听一声惊呼：“观海大师被人杀了！”
我骤然停步，不久见许多人押着无能过来，无能不发一言，对众人的责难没有一句辩解。
簇簇火光搅乱了黑夜，叫嚣着扭动着从我面前经过，我怔怔看着一切，直到明灭的火光远去，将我遗弃在漆黑冰冷的夜色里。
17.
耳边传来酥麻的热感，“好痒”我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子，忽地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情儿，你终于醒了，原来你这么大还赖床啊……”一双神采奕奕的黑目带着几分戏谑出现在眼界里，温热的气息就在耳边徘徊。
我腾地坐起来，“你……没事靠那么近干嘛？”
他直起身，在床边坐下，一脸欠扁的笑容。“当然是为了好好看看情儿的睡姿了。”
“殷无酬呢？”我盯着他看。
“他睡着之后，身体自然是回到我的控制之下。”他答，露出一脸哀怨，“情儿，你不好，一睁眼就问别的男人。”
我感到手有点痒，但还是决定自动过滤他的话。想起昨晚殷无酬被我包成木乃伊的表情，又不住暗笑起来。好在这人自力更生的能力不差，把我包的拆了，单手包扎的竟比我包的还好上许多。后来什么时候睡着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不同意让我去别屋睡，我吞吞吐吐说了一句“男女授受不清”，他嘲笑地看了我一眼，自己坐到椅上闭目养神去了。我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在床上躺下，然后迷迷糊糊睡着了。
“情儿，想什么呢？快梳洗一下来吃饭吧。”听到东方倾夜唤我，我才看到桌上已摆了饭菜。
“殷无酬占据你身体时，你有意识吗？”梳洗完毕在桌前坐下，我忍不住问。
“有时有，如果他的意识变弱，我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比如，你用东西砸殷大教主时……情儿，似乎你总是能做出这种出乎我意料的事啊。”
我脸上一热，埋头吃饭，想起眼前的处境，又翻眼看他，“你还有工夫打趣我？别忘了现在我们可是众矢之的，性命难保。”
他却面无担忧之色，向我看来，目光落在我耳垂上，笑道：“情儿真乖。吃完饭，我们要去一个地方。”
我疑惑他的话，药铺老板走了进来，道：“万师傅捎口信来说他下午过来。”
“也好，我们正好要出去一趟，老彭，你先替我们准备一下。”东方倾夜道，扭头看我，“情儿，恐怕你要委屈一下了。”
不一会，我面对着一套崭新的男装，明白了他口中“委屈”的意思。这有什么，不就是女扮男装吗？我笑，真是风水轮流转，没想到这种乌龙的事有一天也会落到我头上。
我利落地换上衣服，束起长发、摘下耳坠，对镜一揽俨然一个面目清俊的少年公子，举手投足并无忸怩之态。放心地开门，正对上一个陌生人的目光，悠悠将我上下打量一圈，笑道：“不愧是情儿，穿男装居然也能扮出这种清绝的神韵来。”
我瞪大眼睛，看到他嘴边两撇胡子随着嘴巴一动一动，不禁莞尔。“你易容了？怎么偏要弄成这付德性？”我指着他笑问。
“既是易容，自是和原来差距越大越好。”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他那两撇好笑的胡子，才忍住笑，跟着他钻进一辆装满草药的马车。
“去哪里？做什么？”我问。
“去看一个故人，顺便拿咱们的盘缠。”
我没有细问，心想反正到了就知道了，马车转了七八个弯慢慢停了下来，跟在东方倾夜后跳下马车，站在金灿灿的大门前，仰头一望——碧西钱庄。原来是到银行取钱，果然是来拿盘缠。
“叫你家陈掌柜出来。”东方倾夜蛮横地冲柜台里的伙计道，一捋袖子，露出一把金银翡翠的镯子，两撇胡子随着嘴巴忽上忽下，一付暴发户的尊容。
“我们家掌柜这个时候不见客……”伙计为难道。
东方倾夜一拳砸在柜台上，“你去告诉他，不来见我，就挖了他们家龙眼。”
伙计将信将疑地走进内室，过了一会，果然领着一个身形瘦长五官端正的中年男子出来，中年男子看了一眼东方倾夜，神色微变，急忙将我们迎入内室。
“说，你是东方倾夜还是殷无酬？”刚将门关上，中年人不知从哪抽出一把剑指向东方倾夜。
“陈三啊，陈三，要我怎么说你？亏了你跟我打了这么久交道，我要是殷无酬，刚才你拔剑的时候我就把你砍了。”东方倾夜不慌不忙嘲笑他。
陈三听了他的话，似暗松了口气，却仍不肯将剑放下。“可是东方盟主昭告天下你已经被殷无酬控制了……”
“弑杀亲子当然要有理由了，这都不懂？”我道，就是不知道东方佑想杀的是殷无酬还是寂如幻，也许两个都想吧。
“你就是末路海的妖女？”陈三看向我道。
我语滞，什么时候我和末路海扯上关系了，什么时候我变成妖女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陈三问道。
东方倾夜微笑，“来你这还能干什么？首先当然是取银子。”他徐徐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陈三。
陈三脸色一变，“十万两？你疯了吗？别说我不可能让你一次取那么多，就是我给你，你也装不走。”
东方倾夜摆手，道：“听我说完，十万两，六万两借给冀州船行的老佟，三万两借给雍城赌庄的黑熊，两边的利息按老样子年底汇到我帐上。剩下的取一千，留四千，还有五千两，你送我们出了城就是你的。”
“什么？让我送你们出城？”陈三睁大眼，难以置信地问，“除非我疯了，前面的我都能帮你，让我送你们出城，恕我能力有限。”
“陈三，”东方倾夜拉长语调，虽然轻柔，却让人头皮发麻，“你忘了什么东西还在我手上？”
“情儿，耳坠。”他向我伸手，我迟疑了一下，掏出那副耳坠放在他手心。
“东海龙眼，你们家的传家宝，不会不想要了吧？”
陈三大惊失色，慌道：“你威胁我？”
“谁威胁你了？情儿，我威胁他了吗？”东方倾夜无辜地看我。
我心领神会，脱口应道：“这倒没有，我只看到某些人在朋友落难时都不肯一伸援手。倾夜，枉你如此信任他，将十万两这么大数目都存在他的银庄里。以前我只听说有人道貌岸然、贪生怕死、两面三刀、背信弃义、卖友求荣……不想今日真的有幸一见。”
我看陈三悄悄抹了一把汗，又道：“尽管如此，别人不仁我们不可不义，我看我们别在这里为难人家了，这对龙眼，我瞧着也算名贵，不如我们拿它去找别人，我想有的是人肯帮我们……”
东方倾夜笑看着我，眼睛晶亮。“情儿，你说的对，我们就这么办。”
我点点头，抬脚就走人。
“等下。”陈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和东方倾夜同时转过身去，陈三抬起袖子拭了下汗，无奈道：“我拭拭吧。”
待一切安排妥当，我和东方倾夜重回到马车上，我迫不及待问出心中困惑：“你哪来这么多钱？”
他不紧不慢笑道：“情儿，你不知道以前我在东方家做什么的吗？”
我沉思看他，恍然想起东方素陌曾跟我提过，不能练武之后，他们家发现了东方倾夜才华的新用处——管账。由于过目不忘的本领，经他手的账目极少出错，于是本着节省成本、自家人不用白不用的原则，倾夜同学一路飙升上账房的头号位置。
“好你个东方倾夜，你敢私吞公款！”我惊悟。
“本来我只是从东方家各商行的往来款项中抽出一部分，借给需要钱的商家收取利息，这笔钱因为我突然出了事，没来及补回去。好在我账做得严密，没人发现。”语气中不自觉多了几分得意。
我暗叹不正之风从此时就已经有了，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我掀起布帘一角望去，人声喧哗的酒肆内晃过一个眼熟的人影。
我大叫“停车”，下车，冲入酒肆内，果然看见无能和尚坐在叽叽喳喳的人群中，自在地摇着一只手道：“五十两那是老价了，今天你们要知道这个天下只有我一人独知的真相，就得再加一倍。”
人群又是一阵喧哗，似乎对他的要价很是不满，过了很久，终于有一个锦衣蟒带的富家公子站了出来，掏出一张银票按到桌上。
“说吧，东方盟主昭告天下，殷无酬占了十公子的身体，和末路海的妖女一并逃了，你偏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今天你要说不出来这内幕，别怪公子我不客气！”
无能收了银票，放入怀中，徐徐道：“我自号无能，自然无所不能，放眼天下除了当事之人如今知道这秘密的也只有和尚我了。”
“快说吧！”
“少罗嗦，快说！”人群传出不满的声音。
无能挠了挠头，道：“你们有所不知，这位末路海的妖女其实并不是像东方盟主所说那般十恶不赦，她虽身在魔教却出淤泥而不染，一颗纯洁的心灵脆弱而又多情，当她在东方家与十公子不期而遇时，就已经深陷不可自拔。在武林大会上，以深情的一吻唤醒了心上人，也博得了十公子的倾慕。于是二人决定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众人哗然，唏嘘不已，纷纷表示没想到竟有这样感人的内幕。
无能双手合十，无限感慨道：“这样一段惊天地泣过神的恋情，恐怕佛主听了也要感伤流泪。只可惜……唉，不知二人还要经历怎样的磨难。”
和尚摇头叹气，众人更是一脸黯然。和尚瞟了一眼众人神色，又道：“各位说说，这样深情的女子岂能叫做妖女？”
“当然不能，”问问题的贵公子愤然道，“如此至情至性敢爱敢恨的女子，放眼古今，也可称为一代奇女子！”
“是啊，真真是个奇女子也。”众人附和。
我听得一阵阵心寒，怒不可遏瞪向旁边人，两撇胡子正以极大的频率震颤着。
“不，不是我，我没有跟他说这些……”他赶忙憋住笑，摇手摆脱嫌疑。
我狠狠翻了他一眼，几步走到无能面前。
“和尚故事说的不错嘛。”我笑道。
他笑容顿停，嘴角不住地上抽，小心翼翼抬起头看我道：“蓝……”
“蓝什么？”我拖长声调。
他立刻挤出笑来，“我是说公子的蓝衣好漂亮，和尚我早就想要一件了……公子请与我到楼上雅座详谈。”
18
和尚好说歹说才令众人散去，领着我和东方倾夜上了楼上雅座。
我怒气冲冲关上门，和尚一跳三丈远，嚷道：“姑娘手下留情，和尚是出家人，你打和尚，佛主要心疼的！”
“你还敢说你是出家人？”我忿忿道，出家人有你这么编故事的吗？
“算了，情儿，他也不是恶意。”东方倾夜插话。
“是啊，是啊，和尚我也是为了替姑娘正名。”无能躲到东方倾夜身后道。
我冷哼，说的好听，暗里没少赚银子吧？我在椅上落座，看了无能一眼，“你给我坐下，我有话问你。”
他忽地松了一口气，坐下，道：“阿弥陀佛，姑娘，有话好说就对了。”
“我问你，怎样才能让殷无酬和寂如幻元神归位？”现在的祸端都是那两只要命的主引起的，只要让他们离开东方倾夜的身体就没事了。
哪知无能听了直摇头，连连道“难”。
“怎么个难法？”我问。
和尚道：“要引殷无酬和寂如幻的元神回到各自身体，必需一物。”
“什么东西？”
“世上有三样东西可控制人的魂魄，一曰九鸣盗魂钟，声鸣九下盗人魂魄；一曰五行归魂索，魂走五行归神附体；一曰六道还魂镯，上天入地六道轮回溯神还魂。”
我蓦的抖手，杯里的水喷洒出来。满脑子都只有那一句“六道还魂镯，上天入地六道轮回溯神还魂。”
无能似乎以为我只是吃惊，继续道：“这九鸣盗魂钟，就是长风老道用来害殷无酬的那只。五行归魂索、六道还魂镯虽然都有使魂魄归体之能，但前者归的是生元，后者还的是死魂。你们若要使那二人元神归体，就需要找这五行归魂索。”
“在哪里？”东方倾夜问。
和尚叹息，“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说难的原因。本来这三样东西都是属于无忧仙源天机上人的，后来无忧仙源败落才流落到民间，除了九鸣盗魂钟五年前现世，另两样东西一直渺无踪影。不过，我倒是碰巧知道五行归魂索的下落。”
东方倾夜眼睛一亮，道：“在哪里？”
和尚摇头，“知道了你们也去不了，我曾打听到五行归魂索最后一次出现在天方绝色城，那是十年前的事，算起时间天方绝色城正好遁世十年，所以我估计五行归魂索应该还在那里。”
“既如此，我们便去天方绝色城找。”我回过神来道。
“没那么容易，天方绝色城行踪飘忽，根本无人知晓其所在。”
“那也未必，”东方倾夜道，“天方绝色，十年一现，每隔十年，必定降临人世，挑选容姿绝丽的少年少女入城。今年正是它出现之时，只要我们悉心打听，说不定能在它现身之时找到其所在。”
我心道，这城有此怪癖，城主十有八九是个淫邪好色之辈，正欲开口询问，却听房外一阵脚步声，东方倾夜打了个手势，我立刻沉默不语。
脚步声走近，听得有人低声交谈——
“林兄，不知你有没有听说八荒孽海道重现江湖之事？”
“贤弟，这等传言岂可尽信？八荒孽海道已经隐退十年了，怎么会突然出现？”
“小弟也是听人说起，据说在一夜之间铲平了位于什么栖梧山的一个默默无名的小门派。”
“哈哈，这就更不可信了，堂堂八荒孽海道怎会劳师众众铲平一个小门派？”
“这倒是，小弟也是这样想，更何况十年前那萧落亲口发誓此身再不入中原……”
“小心，贤弟，这里人多口杂还是慎言为妙……”
“兄长说的是……”
两人声音逐渐远去，我想起这是第一次听说天罡派的情况，离开栖梧山之后我也曾设法打听过天罡派的情形，都无果而终，很多人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门派。我抬头看问无能：“那个门派真的被铲平了吗？”
“这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和尚倒是知道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八荒孽海道所为，而是一个叫做魑魅府的组织实施的，当日他们打着八荒孽海道的旗帜攻山，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魑魅府，不就是那个神秘的暗杀组织？”东方倾夜道。
“没错，魑魅府最下级成员名为魍魉众，当日攻陷栖梧山的就是这些人，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有人发现了未及处理的魍魉众的尸体。”
我脑子慢慢浮现出一些东西来，“那些人莫不是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
和尚神情一顿，转头看我，“姑娘怎么知道？”
我哈哈一笑，打马虎道，“听名字鬼怪一样，所以我猜他们像鬼怪一样青面獠牙喽。那八荒孽海道又是什么来头？”
和尚微蹙眉头，“姑娘有所不知，八荒孽海道和天方绝色城其实都是……”
茶杯“砰”地声磕在桌上，东方倾夜抿唇道：“无能，这些都是江湖禁忌，不要说给情儿听。”
我努嘴，“为什么？我想知道啊……”
“姑娘莫再多问，是和尚今日冒失了，都是江湖旧事，不提也罢。”和尚道。
东方倾夜站起身，“情儿，你要问的也问了，我们快走吧。”
我不甘心地跟在他身后，又尝试问了无能几次，他却不再答我。临上马车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道：“和尚，你真不知道那六道还魂镯的下落吗？”
无能略一思索，道：“六道还魂镯，乃三物中最强大者，可溯前生可追来世，连六道轮回都无法阻挡，其行踪恐怕非凡人可知。”
“如此违背常理之物怎么会有人想用它？”我愕然。
无能默了一会，叹道：“谁知道呢？可能是太想见一个人了吧……世上总有种种勘不破红尘的痴人。”
我一怔，东方倾夜在车中唤我，我匆匆和无能道了别，回到马车上，脑袋却乱得很，总觉得这世界藏了太多让我不安的谜题，如果有一日我可以参透所有答案，那时的我又当如何？
“怎么了？”东方倾夜问。
“倾夜，我有点怕……”
他笑起来，淡淡的笑如同柔亮华美的月晕在眼波中流动，镀着一层从未见过的真实又清澈的光辉，一瞬使得他整张脸都流光溢彩起来。他牵起我的手道：“情儿不要怕，无论何时，我总会在你身边。”
19
马车行至药铺附近，听到外面有吵嚷声，透过车帘偷偷望去，一群人气势嚣张地闯入药铺，领头的正是东方家的大公子。
“万师傅，彭掌柜，对不住了，家父有令搜查药铺。”大公子道，冲手下一挥手，“给我搜！”
“跟踪我也是东方盟主的意思？”听到一个清淡低缓的声音，我越过大公子和他的手下看到一个瘦长的背影，灰白的长发在脑后轻束，略显空旷的长袍随着身势微微拂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你是老十的师傅呢？他逃了，说不定会跟你联系。”大公子道。
瘦长背影轻笑一声，“不是说夜儿的身体已经被殷无酬占据了吗？难道我也是殷无酬的师傅不成？”
我和东方倾夜对看一眼，他狡笑眨眼，对车夫道：“绕行。”马车继续行驶，围着药铺转了数圈，直到大公子领着手下郁闷离去才绕到药铺后门。
进了门我舒了口气，暗想这里的确不是久留之地，幸好已经跟陈三约好今晚出城，计划颇为巧妙，是我跟东方倾夜一起想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嗯，等出了雩天城，去天方绝色城找到那个五行归魂索，再帮东方倾夜身体里的两个魂魄弄回各自身体，我就可以重新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了，只是说起来容易，我一想前路的艰险莫测就忍不住一叹，正有些气馁，见东方倾夜跟着一人走了进来，灰白长发，是刚才药铺所见的万师傅。
“情儿，这是我师傅，我不习武之后一直是师傅导我修学。”
我看过去，其实我在去药阁偷那元钥之时已经见过此人，不过这倒是我第一次正面看他，虽然头发已然灰白，面孔却出乎我想象的年轻，五官齐整秀逸，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人的神韵，随意一个转眸也可让你的视线不自住跟随。 只可惜眉宇间隐隐浮动着沧桑颓然之气，面色也有些过于苍白。
“在下万念灰。”他道，双目始终如止水，清静无澜。
我对他的名字暗暗诧异，哪里有人取这种怪名字？分明就是假名嘛，东方佑怎么会让一个化名的人留在府上？
“师傅，你替情儿看看手臂上的毒虫吧。”我思索时，东方倾夜道。
“你怎么知道？”我惊问。
他不高兴地哼了一声，“怎么，七哥能知道的，我就不能知道了？你一天察看那里数次，当我是瞎子吗？”
“在下略懂医术，如果姑娘不介意，请让我看一下姑娘手臂。”万念灰道。
我想了想，也好，反正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袖子一捋，露出那印记来。
万念灰看了一眼，又道：“我想帮姑娘诊一下脉……”
这有何难？我手伸了过去，他轻轻将三指搭于我脉搏上，默了一会，抬眼，“留下此印的人与姑娘是否有深仇大恨？”
我摇头回答“不知”，我是没有，以前的蓝问情跟鬼眼婆有没有过节我就不知道了。
万念灰眉间蹙起一道浅痕来，道：“这个并不是什么毒虫之印，而是域外冥花毒，虽然不会要人性命，却会使中毒者容貌渐衰，最后容颜尽毁。”
我听闻此言立刻怒上心头，好个鬼眼婆，莫名其妙折腾我，害我被人追杀不说，还下这种会令我毁容的毒，怪不得近来我总时不时起些小红疙瘩，气色也不如以前，我还当是来雩天城水土不服，原来是奸人陷害。只是，我又不是绝色倾城，干嘛要阴险地毁我容？果然是变态……
“有没有办法解毒？”东方倾夜问。
万念灰点头，“要解此毒倒也不难，有两个办法，一个是直接破印驱毒，另一个是修练云海气经至第七层，即可自行化解毒素。”
什么，要我练功？我头大，毫不犹豫道：“我选第一个办法。”
万念灰道：“好，第一个办法最简单，只要从印记下刀割开皮肉，放毒冰幼蚕入体，穿行全身血脉一周，食尽血液中的毒素，再设法诱出。只是这个方法颇有些风险，万一不能把幼蚕引出，轻则要砍去手臂，重则待毒蚕在体成长后，一朝食尽宿主血肉破体而出。不过姑娘不必太担忧，我曾以此法为人驱毒，从没失败过。只是驱完毒之后，为防余毒残留体内，还要将印记周围及以下皮肉全部挖去，其深要见骨。”
我盯着他看，在他说话间已打了数个寒颤，要不是他面无异色，我真要怀疑此人是故意整我。
然而他无视我的目光，继续道：“姑娘放心，纵然挖去皮肉，我这里有很多上好的修补材料，最近我听闻西浦郡有一种灵猪，皮肉颜色与人极为相近，正好可做姑娘的修补材料……”
“够了，够了，那云海气经在哪？”我抱头呻吟，这人果然是东方倾夜的师傅，真真是有什么样的师傅就有什么样的徒弟，有什么样的徒弟就有什么样的师傅。
万念灰淡笑，“不必，你身边就有一本活气经。夜儿自幼已将东方家所藏诸多武学典籍熟记在心，姑娘日后想练什么功，只要让他默诵与你即可。”语罢，顿了一下，收起笑容道：“我的话并非玩笑，刚才为姑娘把脉时就已发现，姑娘筋骨奇佳，乃我生平所未见。若姑娘可以潜心修武，有朝一日神功加身、独步武林也未可知。”
我暗暗抽动嘴角，如果不是看在他是东方倾夜的师傅，我不好打击他，我真想掏出那块九千九百九十九号的煮酒令给他看看，看他还敢说什么神功加身、独步武林……
“万师傅，我只想除掉身上的毒，至于那什么练神功、称霸武林的，谁爱干谁干吧，我没兴趣。”
他听我所言摇头叹息，神色间似乎颇为惋惜。好容易让他死了说服我练神功的念头，送他出门时我背着东方倾夜让他给我配了一袋药粉，我握着药粉心里踏实一分，要在这世上平安活下去还是多做准备才好。
“情儿。”听到东方倾夜在身后唤我，我赶忙藏起药粉。
“什么事？”我转身微笑。他走过来，笑嘻嘻打量我，“情儿，你怎么像偷了鱼的猫似的？”
我的笑容僵住，这人怎么就不能有个好一点的比喻呢？
他眨着一对灼亮的黑眸，放出令我不安的谲光来。“情儿， 你说我们是不是很相配，我武功典籍倒背如流却不能练武，你筋骨奇佳却不想练，你跟我若是合成一个人岂非天下无敌？”
我冲他翻眼，道：“你跟你师傅一样脑袋坏了？要天下无敌做什么？把天下人都打败了，自己一个人孤零零有什么好？有时间研究这种无聊事，还不如去为晚上逃命做准备。”
“好情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笑道，忽然拍了拍我的肩。
“干什么？”我仰头，他的影子出人意料当头压来，一个吻蜻蜓点水般落在我的额上，柔柔的痒痒的，像是温软的春雨。
“东方倾夜！”半晌，我才从震惊中会过神来吼道，肇事者已经跑得没影了。
20
暮色西沉，我在房里整理包袱，现已万事俱备，只待陈三那边的消息传来就可以动身了。突然一声轻微的呻吟传入耳际，我抬起头盯着房门，接着是一响闷闷的撞击。我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一条缝。
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倒在门外，一只手死死抓着门槛。
“彭掌柜！”我猛抽一口冷气，他的双目圆睁，背上开了一道大口，鲜血如泉从伤口处汩汩涌出，气若游丝，断气只在片刻之间。我正要扶他，却顺着他身后一道长长的血迹看到院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血人，全是药铺的学徒。再往不远处看，两个人影正一动不动对峙着。
“倾夜！”我大叫一声，向他跑去。
“不要过来！”他背对着我，没有回头，向着对面的黑衣人道，“独耳罗刹，是谁向你买我的命？”
黑衣人距他仅几步之遥，手提长剑，寒芒浸血，面容煞气逼人，脸侧居然只有一耳。“不仅是你的命，还有她的。”黑衣人微提长剑，剑锋指向我。
“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没必要对她动手。”东方倾夜道。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出了银子。”独耳罗刹冷冷道，刹那启动，举剑就向东方倾夜刺去。
东方倾夜后退一步，顺手操起身边一条长凳，挡去一剑。然而独耳罗刹身形极快，转手又是一剑重重劈下，生生将东方倾夜手中的长凳劈成两半，震得他连退三步。
“倾夜，没事吧？”我冲上去扶住他的身体。
“快走，别管我！”他挥手就要推开我，我早有准备身子一闪避过，同时扬手将握在手中的药粉洒向他。
“对不起，倾夜。”我看着他道。他吸入药粉身形一晃倒在地上，一只手仍不甘地扯着我的衣角，嘴里念着两个字“快跑”。
“你倒是配合，也好，我就破例给你个痛快，保证你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独耳罗刹道，提着剑向我走来。
我急急后退，大喊：“殷无酬，你还不出来？”
独耳罗刹面色大变，一拳将我击倒在地，我撑起身子，吃痛地抬首望去，他手中长剑已经高高举起，就要落下。
我脑中全然空白，绝望间看见独耳罗刹身后晃过一个人影，身体跟着一震，高举在我头顶的长剑不稳地摇晃起来。视线下移，一根树枝从他的腹部穿出，鲜血从顺着树枝和创口不断涌出，树枝的另一端握在他身后的人手中。那人直直注视着我，双目间红雾弥漫，猛一用力，将树枝整根插入独耳罗刹的腹内。
“殷……无酬，”独耳罗刹断断续续道，挣扎着想要动作，他身后人却抢先一步夺过他手中的长剑，高举过顶，电光火石般斩落，寒芒在他颈间一个急促跳跃，便见一道齐整的血痕显现、扩大，随着无情的寒芒穿出，赫然喷出一道血瀑。
我飞速地爬起、跳开，独耳罗刹的身体就轰地倒在我的面前，脑袋在倒地的一瞬从身体脱离、滚远了。
我一阵恶心，侧过视线看向殷无酬，他望着手中的三尺青锋，手腕一个发力抖落剑上的鲜血，眉头微微皱起，似有不快道：“剑不如刀。”
我哆嗦了一下，大致明白他为何不快，他追求的是手起刀落、脑袋乱飞的境界，就这个目标来说，剑的确比不上刀的力度。
他一脚跨过已经失去头颅的尸体，走到我面前。“就为这个叫我出来？”
我无言，心道不然你以为什么，难道我吃饱了没事干叫你这大魔头出来说话不成？
“用迷魂散迷倒那小子再把我叫出来，你倒是聪明，不过，”他道，突然捏住我的下巴，“丫头，你可知道胆敢指使我殷无酬是什么下场？”
我心神骤乱，下意识去摸那药粉，哪知他竟抢在我之前按住我的手。
“这个把戏跟我玩可没用。”他嘲弄地看我，我想要解释，忽然房外火光摇曳，杂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殷教主，现在是逃命时间，如果你要秋后算账等出了城也不迟。”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松开手，我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圆球状的物体，拉开引绳，一道火光腾地窜起，如游龙直冲天际而去，在半空中绽放无数道瑰丽的彩光，瞬间点亮了沉沉暮色。
这个焰火弹是跟陈三约定在意外情况下使用的，他一见到空中的焰花就会立刻采取行动。
“快走！”我向殷无酬道，冲向马厩找马，愣住。我知道这种时候大笑是很不合时宜的，但是当我看见马厩里形单影只的高头大马时，还是忍不住哧笑出声。那匹日行千里的南疆骏马全身被染成了大红，脑袋上还不知被用什么手段弄秃了一块，脖子上系着一朵滑稽的红花。怪不得它没被大公子发现，要不是马儿回过头用哀怨的眼神看着我身后的人，还发出一声委屈的嘶鸣，我真要怀疑这是另一匹马了。
“是那小子干的。”殷无酬道，看着马儿目光中竟有一分不忍，略用手轻轻平复马儿的情绪，才跃上马背。我跟着上马，瞥见有人从药铺正门冲了进来，是东方家的人。殷无酬不再迟疑，策马便从后门奔驰而出。
后门外亦有守卫，殷无酬手持长剑连挑数人，从包围的人群中打开一个缺口，冲上大街。
霎时只听有人高呼一声“走水了”，顿时火光四起，从四面八方涌出许多端盆提桶的百姓，大喊着“救火”，有意无意地将追赶而来得东方家的守卫挡在我们身后。
干得好，陈三！我心笑，虽然出了意外，但计划还是顺利进行了。一路不断有人以各种名义阻挡追赶我们的人，马儿亦如通人性一般撒蹄狂奔，转眼，城门已在眼前。
就在此时，殷无酬环在我身周的手臂忽然僵硬起来，身后升腾而起的杀气令我的背不自主绷直，我有些诧异地抬头，他冰冷的目光带着血红的杀意越过我的头顶落在远处，我顺着看去，蓦然一震。
前方停着两人两骑，面朝我们的一人身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但那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却闪动着我熟悉的星芒，空如琉璃的瞳转向我时溢出温暖的光彩。
是他，我心头跃起一抹欣喜，看着他策马而来，跟着又是一紧，你也是来阻挡我的么……
眼见他的靠近，殷无酬全身杀气愈盛，剑锋已然抬头，我急忙按住他手臂，“等一下”。
蒙面人近前，似没看到我身后人，直视着我道：“正门有埋伏，从南门走。”
我犹豫了一下，听见殷无酬冷道：“怎么知道你所言真假？”
蒙面人不答，转头对着停在远处的另外一人一骑弹了一下手指，马儿便不停歇地向城门奔去，至城门下，突然铺天盖地一阵箭雨，人和马儿转眼功夫便被插满了箭矢。
我低低一声惊呼，蒙面人道：“不要紧，只是稻草人。”
“相信我。”他的眼睛直望着我，不再是空的，里面是温暖的坚持。
“我信你，谢谢。”我道，想到该和他说声再见，却难以启口。
“后会有期。”他柔和的眼波在我身上片刻停留，收起，调转马头驰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有点担心，他今晚这么做着实冒险，万一让东方佑发现了以后的处境岂不是很难……
“还看？人都走远了。”身后殷无酬发出一声嘲笑，扬鞭，马儿向着另外的方向奔去。
出了雩天城，化装成商旅的陈三的人早已在等候了，我和殷无酬略一装扮混在他们中间。逃出雩天城并不代表完全脱险，陈三的人将护送我们至离开东方家的势力范畴。我回首望去，天色已沉，转暗的光线将夕阳镀上一层阴郁，铺陈半边天际的血色包裹着厚厚的暗云，似一簇簇殷红的花团，身后的城在这颓美的背景下一直倒退，依稀一片火光如潮水涌动明灭。
21
一路疾驰，到夜幕完全降下，陈三的人见没有追兵赶上才提议停下休息，我也教这一番逃亡折腾得筋疲力尽，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在地上铺了件外衣，便背靠大树席地而坐，我半合着眼瞄见殷无酬抱着长剑坐得笔直。这人都不用睡觉的么？不对，东方倾夜的意识主宰身体的时候，他应该是一直在睡吧？怪不得这么有精神，东方倾夜什么时候回来呢？好困，不管了，我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耳边隐隐响起一阵脚步声，我艰难地撑起眼皮，殷无酬不知何时站了起来，走到一棵树下，我偷偷窥去，树后立着一个人影，黑色裙纱垂下隐约可见半截诱人的小腿，是末路海无常二使中的黑无常！我倏的清醒，睁大眼睛。
“教主，请让我和天劫哥哥随行保护教主的安全。”黑无常低声恳求。
殷无酬一声轻哼，道：“难道我还保护不了自己？”
“可是教主现在的身体……”
“这个你们不必操心。”殷无酬打断她，又换了平和的口吻，“天离，你跟天劫去查天方绝色城的下落，一旦有消息立刻禀告。”
“是……”黑无常道，声音有些迟疑。
“还有什么事？”
“教主，刚才我在这附近发现了八荒孽海道的人。”
“我知道。”殷无酬道，“你不必担心，我们与八荒孽海道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非为我而来。”
我心中一惊，不及多想，黑无常一闪消失，殷无酬跟着转过身来。我急忙闭上眼假寐，听见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暖热的呼吸很快出现在头顶。
“心跳过快、呼吸太急、眼眸闪烁……装得一点不像。”他讽刺的声音响起，毫不留情将我揭穿。
我无奈睁开眼，“殷教主，我可不是有意偷听的。”
“那么你是正大光明偷听的？”他揶揄的眼神倒与东方倾夜有一分相似，不过倾夜并没有他这般强烈的压迫感，我不着痕迹地向后退去，试图拉开与他的距离。他似发现了我的意图，一手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向树干按去。
“丫头，你忘了我说过指使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来了，秋后算账开始了。我脑中飞转，鼓起勇气看向他道：“殷教主，当时情况紧急你也看到了，其实请你出来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危，毕竟你现在与这具身体的主人祸福与共，不是吗？”
他轻声一笑，“你倒是能说会道，好，我可以饶你小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人，让你自己救自己，还要给我安个罪名？当久了教主也玩起官僚主义来了……头疼地问道：“殷教主要我怎样？”
他眯起眼睛，一指掠过我脸颊，眼神深沉，“丫头，那天为什么那么做？”
“那天？”
“武林大会那天，为什么作出那种惊世骇俗之举？”
我倏然变色，“你，你怎么记得？”
“我当然记得，锁魂咒在身时与现在不同，没人能主宰这身体，我们都有感知外界的意识。”他的目光慢慢划过我的脸，落在我的唇上，“丫头别紧张，我只是想说，那个吻，令人印象深刻。”
我欲哭无泪，的确够深刻的，我现在的处境也是拜它所赐，说实话，那个吻我倒不是很在乎，现代人谁会为个吻大惊小怪的？可是怎么它就惹出这么多事呢？
“丫头，要不要跟我？”殷无酬忽然冒出一句，害我全身一震、心脏狂跳。
“既然外面都传你是我末路海的人，以后你就跟我走吧，是我教里的人，我自会护你周全。”他一脸严肃，郑重的不行。
原来是这个意思……我长出一口气，要命啊，殷大教主你怎么就不能把话讲清楚呢？害我又一次误会了。
他站起身来，凝视着我，眉间多了分冷洌之气。“这世上凡是和我殷无酬扯上关系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我要杀的，另一种，是我拚了命也要守护的。丫头，你要做哪一种，在我回到原来的身体前想清楚吧。”
他在距我几步处坐下，怀抱着长剑合眼，身子依旧坐得笔直。我默默叹了口气，我哪一种都不想做啊，我只想赶快摆脱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做会无拘无束的自己，洒脱惬意地活着。江湖中的是非恩怨，是你们的命数，却不该成为对我的牵绊。这些日子我总是有一种淡淡的恐惧，担心等一切结束是否还能做回原来的自己。我越来越弄不清楚我究竟是闯入了这个世界还是回到了命定的轨道。
“情儿，情儿……”
感觉身子被人用力地摇着，我烦躁地睁开眼，对上一双紧张兮兮的黑眸，毫不犹豫地拍上去。
“好痛，干嘛打我？”他捂着头呻吟。
“不打你，等你把我摇散吗……”话未说完，就被人紧紧抱住。
“情儿，告诉我那个淫魔有没有对你怎样？”
“什么淫魔？”我一边问，一边用力推开他，也不知道现在像淫魔的人是谁。
“还能有谁？”东方倾夜气哼哼道，“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叫他出来。”
我本着脸，想要教训他如果那时不让他出来，咱俩都得没命，瞥见陈三的人已经醒了，而且饶有兴趣的往这边看着，我立刻跳了起来，奔向马儿。
“看什么看，还不起来赶路？”我攀上马儿，冲看热闹的人群道。他们不约而同露出一脸遗憾，悻悻爬上各自坐骑。
“你干什么？”我对轻松跃上马儿坐到我背后的人道。
“情儿，你忘了我们只有一匹马？”
“……”
“情儿，你好香……痛，干嘛又打我？”
“你刚才摸哪里？”
“我是怕你掉下去才搂你的腰。不然，你调过身子来搂我的腰？”
无言望天，这个人绝对是上天降下来克我的，绝对是……
风尘仆仆赶了几日路，终于安全离开了东方家的势力范围，我们便在一个小村庄暂作逗留。晚上，正好碰上村民庆祝村里的某个节日，好客的村民邀请我们参加。
桃树下摆了一排长桌，堆满瓜果熟食，香气盈鼻，令人食欲大开。此时正是村中桃花盛开的时节，一个个精巧的灯笼挂在繁茂的枝叶间，照亮了妩媚的花朵，粉如雪艳似霞，光色灼灼。
我喝了一口村人酿制的米酒，醉人的清香带着颇为强烈的后劲。一个梳着双髻的少女抱着琴席地而坐，美妙的琴声便随着芊芊十指飞扬而起。
“真美，倾夜。”我说，心叹要能永远这样该多好，余光扫到他眉间微微蹙起的浅痕，不解问道：“怎么了？”
“不对，周围太静。”他道。话音刚落，就听一声尖叫，一个村民的身体重重倒下，抚琴少女慌张地跑到一边，众人惊呼连连。四周立时火光大作，一瞬间亮如白昼，桃林间无数火把晃动、旌旗飘舞。我们被包围了！
“捉拿魔头殷无酬，无关者速速离去！”有人朗声说道，惊骇已极的村民立刻纷纷逃窜。
我急急看向倾夜，他蹙眉道：“是我五哥。在东方家他的武艺仅次于七哥。还有……三色旗盟的人。”
后面他说了什么我已经没心思去管了，因为随着包围圈的缩小我看清了无数火光中飘动的旗帜，“雩天东方”、“鹤天门”、“金龙堂”、“红鲨帮”……共分三色的旗帜如潮水向我们涌来。正中最前站着一位红衣公子，面貌与倾夜有几分相近，神色肃杀，应该就是东方家的五公子了。
我仿佛在一刹那间失了所有力气，有一种被天下人唾弃的感觉，不，眼前这状况我俨然已经成为天下人的公敌了
“五哥，好大的阵仗。”倾夜道。
“要请动殷教主自然需要武林同道的协助。”五公子道。
“他不是殷无酬！”我喊道，你瞎了么，自己弟弟都认不出？
五公子却连看都不看我，冷道：“你还等什么？先拿下妖女。”
我一愣，忽然发现身边多了一人，是陈三派来的人中的一个，晃出一掌向我扑来。
“情儿！”倾夜一声疾呼，没待我看清就见一个人影闪过，来袭的一掌正落在他身上。
“倾夜……”我扶住他倒下的身躯，看着他紧闭的双眸，我愤怒抬头想要斥责偷袭者，忽然感到有人拉了下我的袖管。
我回头，倾夜身子摇摆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向我看来。
“殷无酬？”我意识到他可能又变身了。
“不是。”轻轻的回答，柔软如夜风拂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我蓦的心惊，望向他的眼睛，那里是沉静如夜的深潭，一旦对上，便有一种整个人都要被吸入的感觉。
他站起身，面向将我们包围的众人，依然是轻缓的调子：“寂如幻在此。”缥缈的声音如羽毛浮动在空气中，火光依然摇曳，只是四周骤然陷入死寂。
五公子显然也是一惊，沉默半晌才道：“诸位，殷无酬狡诈，莫信此言。”
我身边人缓缓将眼眸转向左侧，悠悠道：“朔南蓝旗盟，昔日曾允诺我决不轻易涉足东方，为何反悔？”
蓝旗门派诸人闻言失色，领头的白胡长者窘迫道：“是客某糊涂，受人挑唆，恳请寂圣主原谅！”
寂如幻一派淡定神色，轻启双唇，吐出一个字：“退！”
轻若虚幻的声音，明明没有任何重量，却如利刃撕破夜色，如巨石在每个人面上惊起汹涌波涛。
“遵命。”蓝旗盟白胡老者应道，向后方扬手：“收旗！”只见他身后无数蓝旗霎时倾倒，赫然连成一片蓝海。
“朔北紫旗盟，”寂如幻的目光落在右侧，“曾自愿听我号令，如今是否仍然作数？”
紫旗门派为首的中年人恭敬低眉：“寂圣主对我紫旗盟有大恩，紫旗盟愿听寂圣主号令。”
寂如幻黑眸微沉，一个波光掠过，依旧是一个字：“退！”
声落，紫旗亦轰然倒下一片，旗海涛敛、声势顿靡。
此时，原本飘动在桃林间的三色旌旗仅剩下东方家的红旗，略显孤单地竖起。
我看向身边的人，月光照在那无波的面容上泛起皎洁的光辉，他风清云淡地望过夜色，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然而仅凭他寥寥数言，眼前的局势已经全然改变。
什么叫号令天下，今天总算是见识了。
22
孤零零的红旗在风中瑟瑟飘动，五公子脸色变得很难看，冷着面孔道：“诸位未免太轻信了，现在出现的是不是寂圣主还未确定。”
我心道没搞清楚的是你才对，以殷无酬的骄傲根本不可能来冒充寂如幻，在场的众人都能分辨出他们，五公子这么说根本是存心刁难，但有什么办法能证明他是寂如幻呢？
寻思时，身边的人默默走向一边，我才发现桃树下坐着刚才抚琴的少女，她竟没有逃走么？
“请借琴一用。”寂如幻道。
少女抬起头望着他，露出娇丽的笑容，双手递上琴道：“请用。”
寂如幻伸出一手接琴，少女的纤纤玉指陡然变成鹰爪状，十指间亮出一排明晃晃的细薄刀片。我大惊，正要出声警告，却见少女的手停在空中，寂如幻正捏着她的手腕，两指按在她脉门处。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少女脸上呈现出狰狞之色。
“你的琴上杀气太重，夺命琴师孙琬。”语罢，寂如幻一翻手腕、轻抖快如闪电，少女一声痛呼，整条手臂软绵绵垂下去。
“带着戾气抚琴只会污了琴音，从此，你可不必再碰琴。”寂如幻捧过琴，手指在琴缘上细细抚摸，猛然落在弦上，轻拨，琴声似生有双翼飞出、盘旋，琴声加急，又如箭射出，直向桃林而去。从枝头上震落无数粉艳的花朵，在琴声传递出的气中化为纷飞的花瓣，翩翩起舞。
“好琴！”只听五公子一声赞叹，大手向旁边一挥，从数人腰间吸起佩剑，猛然向前一送，数道雪亮的利刃直直飞向寂如幻。
寂如幻面不改色，急急拨过琴弦，琴声中的气流喷薄而出，捕获风中飞舞的花瓣，一圈圈缠绕住明亮利剑，止住其凶猛来势。
剑光冷似霜雪，映得桃瓣明艳灼亮如霞光，又一声促弹，花瓣裹着剑光向四方飞去，稳稳插在桃树上，又震落桃红无数。挂在树叉间的灯笼因为突然起来的震动，一个接一个爆裂，喷洒出火光如雨。星星点点的火光漂浮在空中点燃起舞的桃瓣，远远望去像无数翅膀在燃烧的蝴蝶，于夜色中演绎着凄美决然的舞蹈。
琴声一转，气冲如虹，燃烧的花瓣随着气流舞出一道空幻虹桥，横贯夜色。
飞红聚聚散散，光影明明灭灭，仿佛前世今生惊鸿一瞥，琴声如诉，红尘一梦、指尖徘徊。
“不愧是指尖红尘寂如幻！”五公子终于开口承认，“既然寂圣主现身，东方家今日只好撤手。不过只要殷无酬那魔头在我十弟身体里一天，东方家就绝不会袖手旁观。”
五公子一声令下，领着东方家的人疾速退去，另外两色旗主向寂如幻告辞之后亦紧紧跟随而去，三色旗海退潮一般消逝在夜幕下的桃林。
终于走了，我浑身一松，有点不敢相信这样避过了一场浩劫。眼见寂如幻转身向我望来，心里莫名一紧。
他原本静若止水的眼神看着我忽然掠过不安，我脑中闪过不解，颈上跟着爬上一丝彻骨的寒意。薄如蝉翼的刀片正横在我的喉前，锋利的触感向我显示着它的致命。
“呵呵，寂圣主，你太大意了，别说只废掉我一只手，就是我只剩下一根指头也照样可以杀人。”夺命琴师孙琬在我身后咯咯笑道。
寂如幻目光如深不可测的海洋，淡淡道：“放开她。”
“寂圣主，有人花钱买你的命，给我你的命，我就放开她。”
“好。”
“真有意思，寂圣主，人人都以为你是没有弱点的，现在你却为一个女人而妥协。”孙琬笑声中似有一分惊讶。
“要我怎样做？”
孙琬笑得猖狂：“让我想想，嗯，刚才你废了我一只手，现在我要你先自废双手。”
“可以。”寂如幻望了我一眼，低头放下手中的琴。
“不要！”我急道，“别傻了，就算你自废双手，她也不会放过我的！”
“你说的没错。”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我瞥见他在低头的一瞬浮起云丝般的浅笑，紧接着手指极快地夹住一根琴弦，略一用力夹断、弹出。细长的琴弦携着劲风迎面游来，撞飞了我喉前的刀片上。我感到一缕激烈的波动顺着刀片流到孙琬的手上，她一声低哼，猛然缩手，身子向后倒去。我知道她的另一只手也报废了。
那根琴弦飞来的气流吹散了我束起的长发，乌黑的发丝散落开来，飘浮在脸侧，水一般的夜色穿行发间。一片桃瓣从发上落下，夜风将它托起，轻柔地送向不远处。那里，颀长的人影摊开一只手，桃瓣便飘摇着落入他的掌心。
我怔怔望去，失去了琴气依托的花瓣如雨簌簌下落，这些燃翅的“蝴蝶”扑闪着明艳迷离的光阻挡在我和他之间。
穿过浮光流影，仿佛在看隔世的梦境。
他走了过来，拾起掉落在地的琴弦，道：“可惜了一把琴。”
“和我一起葬了它吧。”他凝视着手中的琴。
我瞪着他，心中一阵紧似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堵在胸口。不声不响找村民借来铲子，站在一旁看他仔仔细细挖坑、葬琴。
他填上最后一铲土，松了一口气，道：“你知道吗？每个人都有一把琴，是只能弹给一个人听的。”
“我的琴还在，只怕听琴的人已无心欣赏。”
“不要说了，寂圣主，我要去休息了。”我急急打断他，心里警钟鸣个不停，要我离开，要我逃开。
“开得好美。”他像没听到我的话，仰起头望着满树满枝的桃花，自顾自说着，“我离开的时候，虚溟幻境的桃花也是开得这样美。”
他默了片刻，转身看着我，笑的虚幻：“我回来了，情儿。”
我倒退一步，心揪在一起，突然一股莫名冲动，冲上前，落下一个巴掌。
他似没有知觉，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我干了什么？为什么要打他？这不是我的意志，是这具身体自己做出了反应。
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慌乱地退后：“你走，你走，我不要看到你……”我转身就跑，理智告诉我必须跑得远远的，离他远远的。
直到跑得够远，我气喘吁吁停下，回头看了一眼，夜色里迷蒙的人影纹丝不动立在树下，仰望着满树粉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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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夜未眠，翻来覆去想理出个头绪来，这个身体现在明明由我占据，为什么还能像自己有意识似的作出动作？从寂如幻出现，这个身体就开始变得奇怪，一阵阵的悸动还有我说不出的悲伤从深处慢慢浮上来，难道是蓝问情残留在这个身体里的记忆？我畏惧这种蠢动不安的感觉，更不敢想象一个人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会怎样。
镜中已经变得熟悉的面孔，此刻又有些陌生，蓝问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跟她的大师兄、寂如幻，还有八荒孽海道的人都似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我不仅解答不了这些谜团，以后见到寂如幻如何应对，更让我感到头疼。还是，能避就避吧。
浑浑噩噩挨到了天亮，我想到实在需要去查看一下倾夜的情况，于是推门出去，屋外的石桌前坐着熟悉的人影，我的心又紧了起来。他似听到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对我轻轻一笑，道：“好情儿，你睡醒了么？”
我顿觉松了口气，莫名放下心来，是他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问。
“昨夜，恢复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站在桃树下，傻呆呆地扬着脖子，不知道那样子多久，反正今天我的脖子还酸酸的。”他看着我道，“很奇怪，不是吗？难得有机会出来，他居然主动退了回去。”
我闷闷沉默，他站起来走到我身边，盯着我看，“情儿，你怎么这么没精神？都不像我的情儿了……”
“谁是你的情儿？”我下意识翻眼反驳他。
“这才对嘛，我的情儿就是这样凶巴巴的。”他应道，眼里闪着狡黠的笑意。
我无语，原来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是这样。
“情儿，知道我为什么一早在这等你吗？”
看我疑惑地望着他，他笑着捏了一下我的鼻子，“今早我从村民口中打听到三天前天方绝色城的使者曾出现在归雁城，距此大约一天路程，如果我们动作快赶到那里的话，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真的？”我打断他，惊喜问道。这才是正经事不是吗？寂如幻怎样也好，只要让他离开东方倾夜的身体，我又不是以前的蓝问情，就不用跟他再有任何牵连了。至于身体里残留的蓝问情的记忆或者意识，等完成这一切，我有的是时间让它们彻底消失。
二话不说，收拾东西上路，靠着日行千里的宝马在日落前抵达了归雁城。
白天赶路，到了目的地我和倾夜都已饥渴交加，于是先找了地方填饱肚子。酒肆之类始终是古代最热闹的地方，吃饭时间便是人声鼎沸，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又是探听消息的极好场所。
我如今带着有钱人，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点最便宜的菜或者吃霸王餐了，于是对着菜谱瞎点了一通，坐在桌前等着看各式菜肴摆满一桌。
旁边的人声嘈杂，不小心便流入我的耳朵——
“听说了吗？城西铁笔判官家昨晚被窃了。”
“丢了什么东西吗？”
“说也奇怪，什么都没丢就丢了一个七色莲盏。听说近来有人在收集七色莲盏，这已经是第三起被盗事件了。你们说说，这人收集那东西做什么？”
“别开玩笑了，谁都知道七色莲盏有什么用处？莫不是要练那七莲……那邪功？真是疯了，那岂是说练就能练的？”
大概是谁家丢了什么重要宝物，我听了一会觉得和我没什么关系，自动过滤。又侧着耳听另一边，几个人面红耳赤高声阔谈着，估计是酒劲上来了。
其中一个满面红光地讲道：“你们说说谁才算得上当今武林第一美女？”
这个话题显然比较能引起男士们的兴趣，一会儿七嘴八舌冒出各种答案来，争了一阵，有人“咣”地放下酒杯大声道：“你们说的都不对，应该是梦止山碎月湖的月湖仙子。现在南宫家的公子、鹤天门的门主、朔南镖局的少当家全是她的裙下之臣。”
邵遮天？我听到有认识的人被提到，不禁竖起了耳朵。
“姬如梦？”有人接着道，“你糊涂了吗？我们说的可是凡人，姬如梦那样的仙子怎么能与凡尘女子一同比较？那什么公子、门主的又怎样，想追求寂圣主的亲妹，我看根本是痴心妄想……”
我为他的话一惊，看向倾夜，“寂如幻有妹妹？怎么不同姓？”
倾夜点点头道：“姬是寂如幻入无忧仙源拜天机上人为师之前的姓，早已不用了。姬如梦后来也入了无忧仙源，被天机上人收为徒弟。”
“无忧仙源是什么地方？天机上人又是什么人？”我好奇地问。
“无忧仙源以前是江湖人憧憬的仙境之地，有很多奇异美妙的传说，天机上人便是无忧仙源的主人。传说本来他已经练成至高神功、修身得道即将飞身仙籍，却不知何故功亏一篑、失了踪影，后来无忧仙源也就败落了。在那之后，可能是为了纪念师傅，寂如幻创了虚溟幻境。”
我眨了眨眼，听得一头雾水，这个世界的很多事情都不能用我原来世界的原理解释，所以也不再追究下去。
这时有人突然站了起来，满脸酒气道：“月湖仙子算什么，要说旷世美人还属当年的上官……”
“砰”、“砰”几声，醉汉话未说完，接连有人摔掉了手中的杯子。有人喊着“你醉了”硬是把醉汉压回了座位，再看众人，皆已沉了脸色。我诧异地去看倾夜，他竟也蹙起了眉。
“他想说的是谁？”我小声问道。
倾夜神色一顿，眼中闪了闪，舒眉一笑道：“情儿，你怎么那么多问题？这些都是江湖中的旧事，无趣得很。我看你不如再给我详细说说那个彼而概此吧。”
我哀叹，这家伙又来了，居然还记着这事。赶路时他忽然郁郁不欢地怪自己武艺不济，不能保护我和他，每每遇险都要借助体内的两个魂魄，我看他苦闷的样子，便安慰他，其实武功强弱并不能代表全部，在我的家乡智慧才是真正的力量，又给他举了比尔盖茨的例子，说此人就完全不会武功，凭着头脑和努力一样成为了强者，受人尊敬。结果，这家伙不仅没有振作，反而一脸阴郁地盯着我，一路追问我比尔盖茨的情况，从长相年龄到家世婚配与否问了个遍，最后听到此人已经娶妻，才呼出一口气，高兴说道：“这人也不怎样嘛，我比他有优势多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宽慰自己不管他怎么乱想，帮他振作的目的总算达到了。
饭后，我们沿路打探天方绝色城的消息，大约白白仍了几十两银子，才从一个叫花子口中套出，三天前天方绝色城的使者到了一户何姓的人家，接走了他们家十岁的女儿。
天方绝色城向来都是只挑美貌的少年少女入城，这何家的女儿也是自小出了名的俊俏伶俐，估计就是因此被盯上了。
又花钱套出何家的住址，赶去，立刻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甘甜中带着冷洌。我思索许久，猛然想起这正是武林大会那日虚溟幻境的紫氲圣女一行人散发出的香气。当时我就莫名觉得这香古怪，再次闻到，更觉有强烈的情绪在胸口翻滚、上涌。
“这香味……”
“是忘尘香。天方绝色城的人果然来过这里。”倾夜看我不解，又解释道，“忘尘香由忘尘花的粉末制成，天方绝色城里种植有许多忘尘花。”
“可这香味虚溟幻境的人身上也有啊。”我说，凭什么仅靠香味就断定是天方绝色城的人来过。
“没错，寂如幻也是极爱忘尘花与忘尘香，而且据说虚溟幻境才是种植忘尘花最多的地方。但是，琴儿，你看门上。”倾夜一手指向大门道。
我顺着他手指望去，何家大门上被人用朱漆画上了一个用莲花构成的“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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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忘’字代表什么？”我问，看不出里面的玄机，只觉得用莲花拼成的图蛮漂亮。
“这是忘尘宫的标志。”倾夜站在门下注视了半晌才道，“真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天方绝色城还是惟忘尘宫马首是瞻。”
我张口欲问忘尘宫是什么地方，何家大门突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打扮讲究的少妇，年纪颇轻、很有几分姿色，美眸扫了我们一眼，道：“干什么？如果是来生事，可要看好了，”手一指大门上的“忘”字，“我们家小月可是被选入了天方绝色城，使者说了任何人敢来为难我们，就是和天方绝色城作对，后果自负。”
“夫人误会了，我们是听闻令爱被选中特来恭喜的。”我急忙提起事先准备好的礼盒道。妇人斜斜瞟了我一眼，估计以为我是上门巴结的，显得很是不屑，懒懒接过礼盒，打开来看见里面上好的玉佛，眉眼舒展开来，道：“进来吧。”
进入何家，忘尘香的味道愈浓，我瞥见地上躺着一朵淡紫色的花，纤弱的六瓣柔柔地展开，紫色由花瓣向花芯次第沉淀，拾起来放在鼻下一嗅，清淡甜美的香味与忘尘香的味道竟有几分相似。香气悠悠进入鼻子、喉中、胸腹，身体在沁人心脾的清甜中渐渐放松下来，恍惚间仿佛忘却了所有烦恼。
“是忘尘花，可能是使者留下的。放下吧，花也好、香也好，并不能真的让人远离尘世烦恼。”倾夜道。
我听他的话放下手中花，心头却有一种淡淡的不舍，甩了甩头，知道这是属于这具身体的情绪。
“有什么想问的，快说吧。”少妇道。
“你们是如何与天方绝色城联系上的？”我问。
妇人呵呵笑了起来，神色间颇为得意。“哪里需要去联系？我家小月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使者自然是依着名声而来。”
这人……也太不谦虚了吧，我感慨，妇人的目光从我转到倾夜身上，疑惑问道：“怎么，你们也想把孩子送到天方绝色城？看你们的年纪，孩子应该没多大吧？”
我一下子蒙了，不知道回答，只见倾夜笑得甚欢，道：“夫人真是好眼力，我和娘子正有此意。还请夫人指点。”
“这怎么能指点？还不是要靠孩子的资质？”少妇道，用眼角瞄我，“不过呢，我看你的娘子容貌一般，这孩子的相貌估计就……好在公子你生了一付好面相，若孩子随你，倒或许有几分看头。”
倾夜笑着回应：“夫人说的是，孩子的确随我。”
我那个叫怒，瞪着一脸奸笑的二人，两人不约而同无视我喷火的目光。
“这样啊，我看公子你倒顺眼，就透露个消息给你们吧，使者离开时曾告诉我如果有人家里有美貌的孩子想送进天方绝色城，可以在下个月圆之夜送到凤城的忘园，到时被选中的就能进城。你们若真想送孩子去，就照做吧。”
我眼睛一亮，和倾夜对看一眼，来何家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可以得到这条重大消息，不枉我为那尊一百两的玉佛心疼了半天，外带忍受这女人的嘲笑。
从何家出来，走在街上，我已经开始在脑中计划如何混入天方绝色城，说到那妇人提起使者样子时的表情，就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花痴。既然敢自称绝色，又到处接收美少年少女，天方绝色的使者想必个个是美人吧。
“娘子……”忽然从旁边传来一个怪怪的声音。
我一个冷战，侧头看着身边人，他笑眯着眼看我，附在我耳边道：“情儿，看来我们很有夫妻相嘛……”
“相你个头！”我拍他脑袋，才意识到最近这个动作已经成为习惯了，跟这种人在一起呆久了果然很容易生出暴力倾向。
“又打我？”他面露委屈，忽又绽出一个笑容，“人道是打是亲骂是爱，情儿你最近老是打我，莫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沉默，这个人是我的克星，再次确定。
前方有人在为人现场画像，我好奇地凑过去。胡须花白的老者在街边摆了一张矮桌，在上面为人画像，运笔如神，片刻间行云流水，一副人像便成了。
我看得有趣，倾夜道：“情儿，不如让他为你也画一幅吧，我也想看我的情儿在画上是什么样子？”
我迟疑道：“不好吧，我又不是美人，当街给人画……”多不好意思啊。前面一个画像的离开了，倾夜便把我按坐在桌前，“乖情儿，坐一会就好了。”
我还想推托，却见老者已经铺开白纸落下笔墨，几笔晕开，眉头皱起，思忖道：“怪了怪了，姑娘好生眼熟。”
我暗觉奇怪，又有些郁闷，心道莫不是我长了一张大众脸？
老者带着诧异的神情画下去，忽然一顿，重重扔下画笔，满脸恐惧地指着我：“你、你……这怎么可能？上官惟予明明已经死了……”
“你胡说什么？”倾夜不快斥道，拉起我，“算了，情儿，这人如此糊涂，不要让他画了。”
“不，不会错的，”老者仍然惊惧地盯着我，“那幅美人忘尘图我临摹了不下百遍，这眉眼，绝对不会错的！”
“走吧。”倾夜直接拽着我离开，我回头望去，老者颓然坐倒，失魂落魄地念着：“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上官惟予是谁？”我挣开倾夜的手问道。
他站住，沉默望着我，微微叹气道：“情儿，你身上的确有很多让我参不透的东西，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我不想参透，我只愿你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上官惟予就是昔日忘尘宫的宫主。我见过那幅美人忘尘图的摹图，你跟她是有几分相像，但是相信我，情儿，你们是不同的。”
“她已经死了吗？”我想起老者的话。
“死了多年了，忘尘宫也已在十年前被毁，情儿，不要再问了，这些事跟你我无关，江湖中人也都不愿提起。”
我看出他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好再追问下去，心里却更加在意，上官惟予，一个跟我相像的女人，一个江湖中人不愿提起的女人，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为什么每个人提起她都神色慌张、面露惊恐？
天色渐黑，我们找了一家客栈落脚，到柜台前，掌柜眼都不抬地问道：“二位几间房？最近官府在追查偷盗七色莲盏的人，还请告知两位是何关系。”
“两间，姐弟。”
“一间，夫妻。”
我和倾夜同时答道。掌柜抬起头来，眼睛在我和他身上打转。
“你别说话，我来说。”我瞪他。他扬起唇角，“好。”
“两间房，姐弟，谢谢。”我迅速对掌柜道。
“哦，好。”掌柜扭头对伙计道，“两间房，带这两位去……”
一锭银子重重落在柜台上，掌柜眯着眼睛拿起，脸上立刻笑开了花，“说错了，是一间房，带这两位去楼上。”
“东方倾夜！”
“怎么啦？”他藏起唇边的笑意，无辜看我，“我可什么都没说啊。”
25
抗议数次无效的结果又一次向我证明了生为穷人的无奈，手中没钱，腰杆不硬，连伙计都拿你说的话当空气。我暗下决心，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一定要重新取得经济上的独立，决不能让这家伙永远占上风。等一下，为什么还有他？到那时我应该跟他分道扬镳、各走各道才是。
看着他反手把门插上，我警觉地往后一跳，“你干什么？我警告你……”
“情儿，别怕，这一天迟早要来的。”他边说边向我走来。“而且你也不能再等了。”
我有什么不能等的？我躲到桌子后面，他伸手来拉我，我拔腿就跑被他从后面抱住，“抓到你了，情儿。”
“放手！”我挣扎，这是什么状况？难道这家伙就是传说中的白天是人晚上就变禽兽的变态？
“乖，听我的话。”他把我扔到床上，“我是为你好。”
“我不要你为我好！”我喊道，有这么为人好的么？
他脸色一沉，狠狠道：“别的事我都可以由着你，但这件事绝对不行，今天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
果然变成禽兽了……我身子向后挪去，考虑着要不要大喊救命，或者根据现代人的观点喊“救火”更好？可惜下一秒的事实证明人在危险环境下的动作明显快于大脑神经，我不假思索地给了他一拳。
“干嘛又打我？”他捂着肚子忿忿问道。
“废话，此时不打你更待何时？”我跳起来道，没拿女子防身术中那对待色狼的最经典一招对你就不错了。
他慢慢直起身子，若有所思地审视我，忽然跃起一个玩味的笑，“情儿，你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
我怎么胡思乱想了？我回瞪他。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这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他用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我是要你开始练云海气经，那毒又扩大了不是吗？”
我一怔，掀起袖子，手臂上的印痕果然变大了许多。原来如此，汗，这个世界的人怎么都不能把话说清楚呢？前有殷大教主屡屡让我误解，今天这个臭家伙也跟我玩暧昧。
“事不宜迟，我现在教你口诀，你先在床上盘腿坐下，驱除杂念，放松身体，然后按照我说的一步步做。”
我想了想，毒素扩散实在是很严重的事，我再怎么抗拒练功，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于是乖乖照做。凭心而论，倾夜是个好师傅，那些我本来陌生的武功口诀，经过他的解释很快就能领悟，加上可能这个身体真的像万念灰所说筋骨奇佳，没过几个时辰，我就感到一股气息从腹中升起，流过四肢百骸，运行全身，循环往复。随着气息越来越强大，我觉得整个身体都沉浸在力量和热感中，有点像泡温泉的感觉，很是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游走的气渐渐平息下来，睁开眼睛，遇上倾夜沉思的目光。
“怎么感觉不到那股气了？”我问。
他微微一笑，“因为你已经练成第三层了。今天就练到这吧。”
我惊诧不已，“这么快？那不是很快就能练到第七层？我还以为要练个一两年呢。”
“的确是太快了。”晃动的烛影不安地在他脸上跳动，使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混着我参不透的情绪。默了一会，忽又绽出一个平常的笑容，“情儿，你知道常人要练到第三层需要多久吗？”
我好奇地看他，等待下文，他继续道：“大哥他们用了一个月，七哥用了一周，我则是三天。而你……”他没有说下去。我却忍不住全身一凛，是三个时辰吧，我想，没有觉得惊喜，反而隐隐生出恐惧，这具身体居然如此奇特，不，也许叫怪异才更加合适吧。可为什么以前的蓝问情武功那么差呢？我实在觉得不解。
“情儿，如果你埋头练功一年的话，或许真的会想师傅说的那样……”倾夜犹豫了一下道，“如果你想练的话，我可以帮你……”
“不，我不想。”我打断他，“我说过我没兴趣。”练成天下无敌的功夫，然后称霸武林吗？又不是拍武侠片。
他听我所言，似乎松了口气，立刻高兴起来，“太好了，情儿，这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你会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
我嘲笑看他，你当我是你啊，整天变来变去的。
“答应我，情儿，永远这样，不要变。”他的眼睛紧紧盯着我，桔色的烛火在他眼里燃烧着，释放出一种炙热的执著光芒。
我隐隐有一种被烫到的感觉，避开他的目光道：“别说傻话了，我又不是三头六臂，能怎么变？”
“对了，这云海气经只是用来强身的吗？”我有意无意移开话题。虽然不想成为什么高手，但这好歹是我练的第一门功夫，如果能多点用处就好了。
“倒也未必，你试试将体内的真气运行起来，往手指集聚。”
我听他的话调动体内的真气，那些蛰伏在体内的气仿佛受到召唤一般从沉睡中醒来，顺从地流到我的手指处，微一发力便见一道气流从指尖窜出，击碎了桌上的一只茶杯。
“天哪，好神奇！”我惊奇万分看着自己的手指，这岂不就像是武侠小说中的弹指神功？
倾夜笑看着我，“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这只是第三层的威力，如果可以修至顶层，便可聚气为剑，化无形为有形，只不过云海气经虽然是较易上手的武功，却鲜少有人能练到顶层。”
“就没有人练到顶层的吗？”我问。
“……有的。”他道，突然揉了揉我的头，“太晚了，该睡了，你问题那么多，到明天早上也问不完。”
我悻悻收起好奇心，猛然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怎么睡？”
他眨了眨眼，“当然是在床上睡。”
“只有一张床。”还给我装。
“有什么问题吗？我们俩都不胖。”
“……你给我再去开一间房。”
“不好，夜太深了，会打扰别人。”
“东方倾夜！”
“好情儿，你睡里面，我睡外面，我保证什么都不做。”用手推我，眼神比三岁的孩童还要清澈。
我盯他半晌，找不出破绽来，四下寻了根竹竿放在床中间。“你给我听好，这是国界，敢越界定斩不赦！”
“是，是，遵命。”见他笑嘻嘻连连应道，我才侧身躺下，不一会感到他在我身边躺下，虽然我已经极力拉开和他的距离，身体几乎扒在墙上，还是觉得别扭，绷着身子躺了不知多久才渐渐有了睡意，坠入梦境。
迷糊中，听到一个低低的笑声：“什么国界……”跟着传来物体落地的脆响，还有一阵滚动声。
那个声音转而叹息道：“傻情儿，这样睡，到明天不全身都痛才怪。”一只手环了过来，下一秒我像沉入了温热的怀抱，轻柔富有节奏的呼息将我包围，我安下心去，坠入更深的睡眠。
周围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看不到任何人，我漫无目的地走着。
突然从白雾中冒出一个人影，转过身来，是倾夜，看着我的眼里有着从未见过的悲伤。“情儿，你怎么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我不解地看着他，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坚硬的、冰冷的，金属的质感，是面具？
“情儿，”他难过地摸着我的面具，“为什么要戴它？”
我用力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他怔怔看着我，收了手，挤出一个惨淡的笑来。“好，不要紧，你喜欢就戴吧，我陪你。”跟着他也不知从哪掏出一个面具来戴在脸上，“你看，情儿，我们又一样了。”
我呆呆望着他，“呵呵”笑了起来：“你真傻……”
一阵雾气拂面而来，吹散了倾夜的身影，我又迷失在茫茫的混沌中，怎么也找不到出口。恐惧慢慢爬上心头，我再也忍不住在心中大喊：倾夜，你在哪，我迷路了……
一缕寒意刺激得我全身哆嗦，我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窗户半开，白霜一样的月光潺潺流入，冷冷清清的光辉晃得我眼睛难受。原来是梦，我正欲合眼继续睡，迷朦中见一条白色的绸带飘入窗子，月色中一个雪衣翩翩的仙子踏着绸带飞了进来，无声无息落在地上。
嫦娥下凡了吗？我胡乱地想着，原来我还在梦中，只是这个嫦娥好像在哪里见过……
“紫氲参见圣主。”仙子开口道，居然跪了下去。
我才发现她面前坐着一个男子，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窗外的冷月。倾夜？不是，倾夜才没有他那么拽的表情，看他居然连看都不看嫦娥一眼，只淡淡问道：“事情查得怎样？”
嫦娥垂首道：“回禀圣主，情小姐这五年的确是在栖梧山，只可惜天罡派已遭灭门，无法查出是谁将情小姐带到栖梧山的。”
“是谁把她带走的总该知道吧？虚溟幻境不是任何人可以随意进出的。”
“是……”嫦娥犹豫了一下，“圣主离开后，只有如梦仙子曾来过虚溟幻境。”
“是如梦把情儿带走的？”男子的声音是那样轻缥，好像随时会消散在空气里，语调中的冷清比霜月更甚，划过人心头留下一抹难耐的寒凉。
只见嫦娥头垂得愈发低了，颤声道：“紫氲没有照看好情小姐，紫氲愿受任何责罚。 ”
男子沉默地望着窗外，许久，终于把目光落在嫦娥身上。“你去吧。”
嫦娥抬起头，男子的目光已经离开，再次停留在窗外的寒月。嫦娥诺诺站起身，抛出白色绸带像来时一样飞出窗子，只不过孤单的身影在月色下显得无限怅惘。
嫦娥就这样飞回月亮了吗？我遗憾想着，意识重新沉入黑暗，好困，让我好好睡一觉吧，不要让我再做梦了。这两个梦我都不喜欢。
有脚步声逐渐靠近，停在很近的地方。“对不起，我没能遵守约定回去。”有人用手指轻轻抚过我的脸颊，我蓦的感到一股悲伤。
是谁的悲伤，我的意识在黑暗中找寻，是谁会有这么强烈的悲伤呢？连我都觉得难受，好难受。
“我回来了，情儿，绝对不会再离开。”那人继续喃喃道。我无心去揣摩他声音中的伤感，因为我发现就是那根抚过我脸颊的手指引起了这阵汹涌令我痛苦的悲伤，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根手指上，只想狠狠咬上去，狠狠地，咬出血来。
26
我的意识仿佛在与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小兽搏斗，它睁着通红嗜血的双目，喉中滚动着沉闷的低吼，尖利的兽牙暴露在外，另一方面挥之不去的浓重的悲哀又像一条无形的锁链捆缚住小兽的四肢，使它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扑向猎物和敌人，不能将尖牙深深埋入那根令人痛恨的手指。
在沉重的悲哀束缚下，它最终放弃了，像幼儿一般呜咽着躲藏在黑暗中，我的意识重占上风，收复失地。恍惚间感到清浅虚缈的气息环绕在耳边，坚定温暖的怀抱如同温柔有力的海水将我包围，我不安的灵魂终于像得到了抚慰，归为宁静。而那阵沉重的悲也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之后，我想我睡得很香。
很久，隐约感到了光线的变化，我懒懒地向着阳光伸展身体，一个无奈的声音钻入我的耳朵：“别再挤了，情儿，再挤我就要掉下去了……”
好挤，是谁在抢我的床？我对那个声音十分不爽，不满翻身，舒展手臂试图扩张自己的领土，却听到“扑通”一声响，击中了我某根昏昏然的神经。
我睁开眼睛，缓缓坐起身来，揉了揉有些昏沉的额头，好像做了什么很重要的梦却又忘了。望着只有我一人的床铺，那个臭家伙不在，想起这家伙似乎有早起的习惯，赶忙起床，不能让他再嘲笑我赖床了。坐在床边，视线下移，一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怎么睡在地上？”我吓了一跳，这家伙竟然坐在地上，用带有深意的眼神直望着我。
“对了，国界……国界呢？”我想起了什么追问。
他轻轻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嘲弄：“还国界呢，国王都让你挤下来了。我的情儿真是厉害，只一个晚上就把别国吞并了……”
我微微觉得窘迫，想起半睡半醒间好像听到了他的声音，可惜我向来最恨别人跟我抢床，每当牵扯到床的问题，我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曾经有关系很好的朋友跟我同挤一张床，睡到半夜被我踢下床去，从那以后我就被冠上“床霸”之名，再无人敢跟我挤一张床。
我面上一热，带着歉意道：“对不起……”
“光道歉可不行。”他爬起来，掸掸身上的灰。
“你想怎样？我又不是有意的。”
他半眯起眼睛，幽光闪烁。“我没睡好，你过来继续陪我睡……啊！”话音未落，一声惊呼，身子向后倒在床上。
就知道你这臭家伙吐不出好话来……我满意地拍了拍手，轻哼道：“你就在这慢慢睡吧。”冲他做了个鬼脸，溜出房间。
走道里静悄悄的，诺大的客栈一片沉寂，我暗觉诧异，忐忑地走下楼梯，僵住。
客栈的大门紧闭，唯一有人的桌前坐着三人，每一个我都认识。我倏然转身，楼道前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封了去路。
“不要妄想逃跑，客栈里里外外都是我们的人。”五公子道，“识时务的，就自己走过来。”
“好。”我不动声色应道，暗暗抬起手指，一道气流冲出指尖，射向挡在楼道前的大汉。大汉没有防备，腹部被击中，拧着眉弯下身去。我冲上前，不待迟疑地对着他就是一脚，他又遭一击，踉跄了一下倒在楼道口。我立刻拼命往回奔，没走几步，感到身后一股疾风，扭头见五公子迎面掠来，一手点住我的穴道，拎起我向身后一扔。我的身子直直飞了过去，精确地落在那张桌边。
“邵当家，看好你的镖。”五公子道。
邵遮天默不作声地扶起我，把我安置在凳上。我摔得眼冒金星，痛不欲生又动弹不得，只得用力咬住唇才没让眼眶里打转的泪落下。我恨不得在心里咒死这阴魂不散的五公子，瞟了一眼邵遮天旁边的人，黑眸半垂，从开始就没看过我半眼，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只白瓷茶杯，里面翠绿的茶水连一点涟漪都不曾泛起。
我黯然收回视线，刚被我憋回去的泪莫名地又想夺眶而出。
“五哥。”熟悉的声音蓦然响起，我抬眼望去，倾夜缓步走下楼梯，面对着五公子道：“何必这么麻烦？放了她，我跟你回去。”
五公子得意笑道：“十弟，知道为什么东方家委托朔南镖局押的这趟镖不是你而是她吗？有她在手，何愁你不乖乖跟来？不过，你也真傻，万念灰说她是你命定之人你就真相信了……”
我一震，倾夜的眼神迎面飘来，明亮亮的照进我心底，激起一股暖流。
“邵遮天，东方家给你多少银子，我出双倍，只要你放了她。”倾夜道。
邵遮天看了我一眼，默默摇头。
“不用白费心机了，凭朔南镖局和东方家的关系，你出再多他也不会答应。”五公子道。
“三倍。”
邵遮天依旧摇头。
“十倍。”
“成交。”邵遮天忽然道，我惊讶看向他，他轻轻拍了我一下，我顿感浑身轻松，穴道解开了。
“邵遮天，你说什么？”五公子骤然变色，一脸惊怒。
邵遮天嘿嘿一笑，道：“五公子，朔南镖局也是做生意的，不用押镖又有银子赚，这种好事，傻子才会拒绝。”
“你！”五公子怒极，深吸一口气，“罢了，外人果然指望不得。七弟，你看好妖女，我拿下老十，我们一同回去跟爹复命。”
久未出声的人凝视着手中的茶杯，轻品一口，抬起眼眸来。“邵兄，这回你闯祸了，邵家与东方家是世交，我只怕邵老爷子要被你惹得暴怒了。”
邵遮天跟着神色一暗，“我不管，东方素陌，这回我要是被老头子打断了腿，你要把你的腿移给我。”
东方素陌摇头，轻笑道：“西浦鬼手王卯最善制作义肢，届时，银的、金的由你挑就是。”
“老七，你到底在说什么？”五公子大步走了过来，“莫要忘了爹的嘱托。”
东方素陌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正色道：“五哥，请回去禀告爹，素陌会帮老十体内魂魄归位，等事情了结，定会带着他回东方家向爹请罪。”
“你疯了吗，老七？现在爹最信任的就是你，完成这个任务，你在爹心目中的地位更无人可以替代，假以时日，继承爹的位置、傲视群雄也未可知……”
“道义不存，焉能震慑天下？雩天东方四字，我不能看着它这么毁了。”轻轻一句却掷地有声，直视着五公子，逼得他狼狈地收回视线。
“你们……”五公子无奈叹气，“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倘使寂如幻和殷无酬重回江湖，东方家将被置于何处，天下武林又岂有安身之日？”
丧气地挥手示意客栈中的人撤出，五公子垂首作势离去。东方素陌忽然道：“五哥。”
五公子回首，东方素陌长袖鼓风，倏地一动，五公子倒地呻吟：“你……这是为何？”
“这样就畅快多了，刚才那杯茶喝得我实在难受。”东方素陌拍拍手，整了整衣袖，微笑，“五哥，请回吧。”
27
没想到惊心动魄的一劫就这样被化解了，气度出尘的男子转身回眸，一缕柔和的笑意在寂如空海的眼中绽开绚烂的花朵，丝丝温暖似涟漪荡漾开来。
“你刚才说的当真？”我定定望去，有点犹疑又有点期待。
他却不答，望着我轻轻问了一句：“还疼吗？”
我有些踌躇，怎么可能不疼？那是几乎要被摔散的剧痛，但是……却比不上看见他无动于衷品茶的难过。
“我会护送你们至十弟体内二人元神归位。邵兄也会帮忙。”他微笑着，由唇角至眼瞳。
“太好了。”我高兴起来，说不清原由，是真的高兴。
“有那么开心吗？嘴都笑歪了……哼！”不合时宜的插进一个声音，破坏了我的心情。
这家伙又发什么神经？我朝他看去，他高傲地一扭头，口里又是一声冷哼。
“我和邵兄打探到天方绝色城已经现世，虽然具体位置还不知道，但下月使者会在凤城忘园挑选新人入城，我们可以伺机混入……”东方素陌在桌前坐下，徐徐道。
我点头赞同，这么说那个妇人的消息是真实的。
“早就知道了，七哥，你这消息不新鲜了……”一个冷冷慵懒的声音插了进来。
我笑容一僵，努力过滤他的话。“我也是这么想。”我道，“与其天涯海角去找渺无踪影的天方绝色城所在，不如混入使者选中的人中……”
“此事需要好好计划一番，到时我们都须改换装扮。”东方素陌提起桌上的茶壶，浅浅斟了一杯。
“天方绝色最爱美貌少年少女，七哥你要混进去，容貌是没有问题，可惜年记就……非要化装成少年的话，恐怕……哈哈……”
我心中一阵火起，闪电般瞪去，那里诡笑的目光一闪即轻轻飘走，煞有介事的打量着客栈房梁。“呦，这客栈挺旧的，这梁都朽了，七哥你要小心啊，它就在你头顶。”
“朽了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不是挺新的吗？”邵遮天不解问道。
东方素陌举杯，轻笑：“不妨事，真朽了，我自然有办法应对。”
“我看是有人脑袋朽了。”我道，这个臭家伙这种时候使什么性子，别人来帮你还不好……
“对了，十公子，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镖金？”邵遮天随口一问，众人齐变色。
“不早了，我去让掌柜开伙。”虚渺的眼神快闪两下，倾夜起身掸掸衣服，晃荡着离开。
“我也去帮忙，多个人，多份力。”我腾的站起，跟着闪人。
临走，扭头见东方素陌望着手中的茶水，轻轻皱眉：“淡了，该去重沏一壶。”拎着茶壶散着步子离去，衣角翩翩。
一行四人备了几日，动身去往凤城，于忘园旁租了个宅子，虽然日期未到，早作准备总是好的。
近日我忙着和东方素陌、邵遮天商量如何混进天方绝色城的事，忽略了身边一双怨毒的眼神，直到昨日臭家伙忽然冲了进来，郑重其事的宣布要和我分房，我听了他的话内心汹涌翻滚，一方面为终于逃脱他魔爪狂喜，天天被他逼着练云海气经，我已经怨念极深了，另一方面看到在场的另外二人青白不定的脸色，我又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中午我到处找不到臭家伙，暗忖他莫不是离家出走了，寻人途中遇见东方素陌，他双臂环胸，白色衣裾前一怀淡雅的黄色，碎如梦影的浅黄簇拥依偎似在嘻笑耳语。
“这是什么花？”我从他怀中捻起一朵问道。
“春末儿，开在春末的花。”
“春末儿。”我痴痴念道，“为什么不在春花盛放的时候开呢？”
“错过了吧。”他说。
我一怔看向他，通透如琉璃的眼瞳中映着点点碎黄，莹莹烁烁。
“也许，该盛开的时候就盛开才是对的。”我说。
似有微风拂面，他怀中的淡黄碎影在他瞳中化为散乱的点点滴滴，淡淡的气息随风而至，低低耳语如同蛊惑：“问情，我很想像他一样唤你一声情儿，可是我又不想和他一样。”
多么令人困惑的一句，我想停下深思斟酌，却又不想，因为迷人心神的气息已涌入口鼻，唇上一阵麻痹传递开来，我的思维全数停止运转，只定定用眼睛锁映着他的瞳。
“为什么不闭眼？”他含笑问道。
“因为我想看。”我说，“我喜欢看你的眼睛。”
他笑笑，执起我的手，浅吟道：“执子之手，与子同著；执子之手，与子同眠；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夫复何求？今日你我携手，他日执你手的又将是谁？”
我陡然一颤，看他，眼波里是万年的烟云，参不透、望不穿。心绪已乱，但理智尚存，未出口的疑问、追问、质问终化为默然、垂首、心叹。这些人本就与我无关，何苦招惹苦恼，参不透何必再参，望不穿就索性闭眼，再睁开眼，便做回洒脱自在的自己吧。
肩上似有什么在爬，我瞄过去，毛茸茸黑乎乎的东西正在我肩头爬行，我脑袋一声轰鸣，大叫跳开，恐怖的黑东西落在地上，不缓不急的爬着。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丑陋的蜘蛛，我吞下口中的寒气，一旁的树丛传来沙沙响声，看去，一个人影一晃而过。我万念俱泯，惟剩心中暴怒，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东方倾夜，你死定了！
此后三天我的刀法大进，一把菜刀满院横行，某人亦练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屡屡从我刀下逃生，直至追杀中，邵遮天朔南镖局凤城分局的招牌不小心被我的飞刀击中，邵遮天终于爆发，一声巨吼，把我和臭家伙一并捆了，用性命威胁我们，我和臭家伙才被迫宣告和解。
为了表示诚意，臭家伙声称今天请客，吃饭的时间，我被他叫去，东方素陌已坐在桌前，臭家伙笑嘻嘻拿出一只蒸笼道：“情儿，这是凤摆楼的千里飘香肉包，你尝尝。”
笼盖一掀，果然香飘四野，晶莹雪白的包身惹人垂涎不已，一口咬下，汁水流过口舌，余味销魂。“太好吃了！”我道，瞥见桌上摆着十数盘佳肴，其中一盘光灿灿的鸡腿，色泽胜似黄金。
“七哥，这是凤摆楼的黄金鸡腿，你尝尝。”臭家伙殷勤地夹起一支放到东方素陌碗中。
“我也要吃这个。”我拿起筷子，伸向美食，东方倾夜“啪”地拍下我的手，“情儿，鸡腿是专为七哥买的，你还是吃你的肉包子去吧。”
“我也想吃。”我看看手中的肉包，滋味固然妙，但那鸡腿似乎更加……古往今来，吃不到的不是都是最好的吗？
“七哥，快尝尝。”他理都不理我，继续招呼兄长。
东方素陌加起鸡腿，手势一顿，微笑放下，“十弟，今天我胃口不佳，油腻之物还是不吃为好。”
“你不吃正好，我们换，你吃包子，我吃鸡腿。”我乐得把筷子伸向他碗中，蓦的，伸来两只手，一左一右扣住我的腕。
“我没说不吃，只是现在没有胃口。”东方素陌松开手，我的右手恢复自由。
“情儿，专为你买的包子，你怎么能嫌弃？”臭家伙笑得跟花似的，放我左手自由。
东方素陌起身离去，我看着他的碗，顿悟，“你……”话音未出，一个大红人影大步闯入。
“好丰盛的一顿？”邵遮天眼睛骤亮，“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嗯，这鸡腿看起来不错……”
看着魔爪伸了过去，我正欲开口提醒，想起了前几日被他和臭家伙捆在一起的窘事，我硬把几乎冲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
当夜，我隔壁房间的门开开合合，经久不息，反复多次，静夜里突然爆发出一声虚弱的咒骂：“娘的，不知吃了什么秽物，把老子害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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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的凤城格外热闹，街上熙攘穿梭的是清一色的家长和孩子，让我联想起了现代大学报到时的场景，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孩子个个美貌灵秀，绝非凡品。初时，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想把孩子送到天方绝色那种神秘兮兮的地方，而且天方绝色城还曾是昔日天下第一魔宫忘尘宫的旧部。后来臭家伙告诉我凡是有孩子进天方绝色的家庭，每年都会得到丰厚的收入，而且有了天方绝色作靠山，有了麻烦就会有人自动替他们摆平。至于那些孩子，待到十年之后，便会被放回家人身边，也就是说，这基本上是一本万利的事。
离纷传的忘园选拔日还有几天，我们按计划开始行动，邵遮天派人去找美少年，我和臭家伙扮成夫妻，东方素陌和邵遮天扮成我们的随从，开始我是竭力反对这种安排的，可当我看到臭家伙双目一亮，唇角微扬，露出了久违的天使般笑容时，一个哆嗦，不知怎么就妥协了。我不断安慰自己，我同意是为了大局考虑，像我这种接受了现代教育，在党和人民关怀下成长的意志坚定的好青年，决不会是因为害怕毒蜘蛛、毒蛇液、黑蝎粉……
更要命的是商量东方素陌和邵遮天该怎么装扮时，这家伙又不知死活的冒出一句：“七哥，你跟邵当家满相配的，不如也化装成夫妻吧？”邵遮天闻言当场劈了一张桌子，东方素陌表现得倒还平静，只不过在他优雅踱步离去之后，我在他座位下发现八块可疑的茶杯碎片。
我簌簌落下几滴冷汗，真不知道臭家伙这种个性是怎么平安长这么大的，不对，听东方素陌说，以前他在东方家是很乖的，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叛逆期？看着他吊儿郎当、心情很好的样子，我真想给他一拳，要不是他笑得太纯洁、太天使，我一时不敢，不，是不忍心的话。
臭家伙一把拽住我，拖我上街，口口声声邵遮天的人不可靠，他要自己找一个集合了我和他优点的孩子，我顺着他的话一想，这种变态以后要是有孩子，肯定也是小魔星一个，真是冤孽。
正想着，眼界里蹦出一个小小人影，于众美少年中异常醒目。大凡醒目，对人的长相来说不外两种，一种是貌美，引人目光不自觉追随，另一种是貌丑，亦能夺人眼球。眼中这小人本不算丑，但此时搁在一堆美貌少年少女中，就变得显眼起来，更何况她看到我时一声大叫，势如火箭直直向我冲来。
“九师姐！”听着有点熟悉的声嘶力竭的尖叫，我唯一愣神，不自觉后退一小步，有种想要拔腿就跑的冲动，但我还是站住了，任由那颗小“行星”将我冲撞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着我的衣角开始哭诉：“九师姐，你去了哪里？我好想你啊，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不测了。我好害怕，天天晚上都做恶梦，梦到九师姐被坏人害了，抛尸荒野，尸体还让狼咬得四分五裂；梦见九师姐被贼抢了银子，流浪街头，被小乞丐欺负；梦到九师姐一时想不开，又去投了水，变成了水鬼；我还梦见……”
“叶叶，你可不可以起来……”我抖着声道，这都做的是什么梦啊。
“九师姐，你绝不能再抛下我了，你要是再抛下我，我就……我就……”
“别我就了。”我打断她，这么久没见，唠叨小魔女还是威力不减，再不制止她，恐怕我就要被她的眼泪淹死了。
“天罡派的人怎样了？大师兄呢？ ”我忙问，都传天罡派被灭了门，现在却看到了这个小魔女，那么说其他人可能也……
“真高兴你还记挂着我这大师兄的安危。”不待叶叶回答，头顶响起一个声音，我抬头看见秀美的男子薄唇噙笑，竟是楚霖轩。
“太好了，大师兄你们都没事！”我高兴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和叶叶是九死一生，问情，你倒好像过的比我们潇洒得多……”他的语气带着明显的嘲讽，我不解看他，他的眼角扫过我的身边，我才想起臭家伙正站在边上，看去，臭家伙脸上乌云密布，阴郁地看着楚霖轩，缓缓转向我，忽的露出经典的天使笑容，“情儿，看你，还不给我介绍一下。”
“这位是我大师兄楚霖轩。”我结结巴巴道。
臭家伙眼睛晶亮，笑道：“原来是大师兄啊，情儿，你太见外了，咱们是什么关系，你居然不告诉我咱们大哥的事。”
大哥……我一愣，看他笑得诡异，再看楚霖轩，微愕地抬眼，与臭家伙对视，目光愈发深沉起来。
我嗅到空气中不安的味道，赶忙抓住叶叶，“饿了吧，叶叶？走，九师姐带你吃好吃的去……”匆匆闪人，留下身后火药味四散的二人。
问了叶叶才知道，当日天罡派真的几乎被灭门，是楚霖轩带着她一路拚杀出来，才保全了性命，他们四处找我，后来听说江湖中人在追杀我，就顺着线索找到凤城来。
楚霖轩和叶叶的出现令我既意外又欣慰，总觉得天罡派被灭门是受了我的拖累，现在知道他俩没事心里不禁轻松了些许。看着叶叶，我冒出一个主意来，握住她的手郑重道：“多日不见，叶叶长成小美人了。”
“真的么？九师姐，你真这样认为？”小姑娘兴奋地望着我。
“真的。”我用力点头，“所以，跟我走一趟天方绝色城吧。”
一声惨叫几乎掀了屋顶，我捂上耳朵，叶叶抱着我哭喊道：“不要啊，九师姐，你不能这么狠心，你仔细看看，其实我长的很难看，你看我眼那么小，我鼻子是塌的，还有我的眉毛太短……”
“就这么定了。”我拍板。
我把计划告诉东方素陌和邵遮天，他们虽然对叶叶的容貌面露疑惑，但还是被我说服，这件事我始终不想有外人插手，叶叶到底和我一起生活过，所以和外人相比，我更愿意选择熟悉的小魔女，至于容貌，邵遮天找来的化装大师自会搞定。
现在剩下的问题就是多出来的楚霖轩如何安置，好在他还算安分，没有追着让我解释这一堆事情，让我松了口气。比起这个，他和倾夜那个臭家伙的关系挺让我匪夷所思，初见面时，两人像有深仇大恨的仇人似的，一遇见就火药味十足，这几日却时常看见他们在一起，交头接耳，不知在密谋什么，而且一看到我就立刻分开。
还有一日就到忘园选人的日子，早晨我去找东方素陌讨论细节，他和邵遮天集齐了四颗南海明珠准备和天方绝色城城主交换五行归魂索。
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我推门，门是开的。我走进去，看见书桌上摆着一张白纸，上面的墨迹有些眼熟——“竹海候君，有胆便来。”
我细看那字迹，手猛地一抖，扔下白纸，摔门而去。
宅子后面有一大片竹林，清晨，翠绿的竹叶被露水打湿，颗颗晶莹的水珠在叶上滚动。我冲进去林子深处，忽然听到轰隆两声，然后是接连两声低沉的呻吟，不多时一个白色人影悠然飘出来。
“你来了。”东方素陌微笑，看起来神清气爽，白衣不然纤尘。
我一顿，问道：“你没事吧？”
“空气很好，一起散会步吧。”他说。
“不，不了，”我向他身后张望，“我……想到那边看看。”
他含笑点头，继续踱着悠闲的步子离开。我急忙奔向刚才声音的来处，又传来说话声——
“你这笨蛋，怎么不早说他是煮酒令第十号？”耳熟的声音。
“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你擅自行动，没按我的计划做，我们已经成功了……”熟的要烂的声音。
我放轻脚步，走近，楚霖轩正一脸不悦地趴在一个大坑前，从里面拉出一个人，那人骂骂咧咧地爬出来，身上污迹斑斑，狼狈不堪。
“你真是作茧自缚……”楚霖轩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
那人翻了一眼他，嘿嘿笑道：“你也好不了多少吧。”
楚霖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同样肮脏的衣衫，立刻黑了脸。“我真是脑袋坏了，才想和你合作。”
我用力跺脚，清了清嗓子。两人如被针刺，同时扭头看我，脸色骤变。
“你们在干什么？早运动？”我笑着问他们。
“是啊，是啊，情儿你真聪明。”臭家伙脸上笑开了花。“今天空气好，我叫了大哥一起来运动。是吧是吧，大哥？”谄笑着推了一下楚霖轩，楚霖轩沉着脸，勉强挤出一缕笑。
“是啊，空气好，空气好……”
我头大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走，不管了，你们爱装哥俩好就慢慢装吧。
天方绝色，十年一现，城中美貌少年无数，城主风绝色曾是昔日忘尘宫宫主左右手之一，由于偏爱美貌少年少女，被江湖正道冠以魔头、变态之名。
我站在人群中听着阵阵私语，暗笑那些江湖正道真是嫉恶如仇，动不动就把人划到魔头妖人之流，莫说殷无酬和这绝色城城主，连我这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无名门派弟子也被他们称为“妖女”。
举目四望，容姿秀丽的少年少女们一脸兴奋，我猜测他们多半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才会如此期盼进入这座江湖正道眼中的魔城。
旁边站着蒙着头纱的叶叶，经过精心装扮的小脸在白纱后若隐若现，看起来有一种神秘的美感。
“九师姐。”她窃窃拉住我的手。我轻轻一笑，安慰她道：“有我们在呢。”
“有什么好怕的，你反正是选不上的，既然选不上又哪来的危险？”臭家伙在旁边悠哉说着风凉话。
我抬头正要翻他一眼，忽然闻到一股奇香，甘甜凛冽深入心腑，忘尘香！我惊道，只见无数花瓣乘风飞来，纤柔的紫色花瓣如雨当头洒下，激起人群爆发一阵惊呼。
漫天紫雨、异香拂面，心跳未平，又见白、蓝、青、紫四个人影穿过花雨自众人头上飞掠而过，衣尾的轻纱长长垂下，不时拂过众人面颊，留下异香迷人心魂。
四个人影嬉笑着飞到园中的四角亭，各停在亭子一角，或站或坐或卧，身姿无不慵懒飘逸。四色纱衣迎风翻飞，纱起纱落隐现绝世容颜，嬉笑狂傲，睨视众生。
“一入天方绝色，十年隔世忘尘，汝等可想清楚？”蓝色人影独立于亭子西角，轻扬的声音在异香中传递，似真似幻，在他脚下，众人昂首，只能膜拜他衣尾的那一袭舞风的蓝纱，精灵般的蓝色，紫色的花瓣御风追逐。
29
人群开始蠢蠢欲动，我被推搡着不由自主向前。
“沾上忘尘花花瓣的即刻离开。”蓝衣人眼角扫过，手指轻扬，撒下一片紫色花瓣，便滤去一群人。那些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的少年少女们一脸惊惶不甘，但不待他们提出异议，亭上另外三人同时抬袖，一阵疾风凭空而起，迎面向他们席卷而去，逼得他们不得不后退奔逃。
风刃不时卷来几片忘尘花花瓣，我暗暗运气，指尖射出几道气流将它们弹开。如此重复几次，人群散了大半，叶叶却留了下来。
“为什么蒙面？”蓝衣人道，风势一变，我立刻感到空气从四面八方围压上来，我一把把叶叶拉到怀中，道：“使者大人，这孩子太过羞怯，如果不蒙上脸会吓坏她。还请包涵。”
“蒙着面如何看清容貌？”蓝衣人颦眉，就要抬袖，我心里一阵紧张，却听他身后白衣人道：“栖蓝，你仔细看她的脸。”
蓝衣人目光直视我，略一沉吟道：“很特别。”
“你愿不愿意来本城？”白衣人问道。
我疑惑，难道天方绝色的人审美观比较特殊，我这长相也会被看上？
“我愿意。”我答，虽然不敢相信这么简单就有进天方绝色城的机会，不过，是机会就绝不能放过。
“想起来了，”南角的青衣人忽然道，“她长得很像去年死掉的那个城主的丫鬟。”
“这样一看，还真是很像，那丫鬟很讨城主欢心，如果带她回去，城主会很高兴吧？”一旁紫衣人接着道。
城主的……丫鬟么？原来特别是这个意思。我不自觉垮下脸来，听到旁边臭家伙闷闷的笑声，不动声色一脚踩去，满意地听得一声呻吟。
“如此，你们便随我去吧。”蓝衣人道，拂袖，忘尘香的味道倏的变得浓烈，紫色花瓣当空旋舞，向留下的人俯卷而来。
我下意识后移，却觉得一阵头晕，四周忽然不见了叶叶和臭家伙，无数花瓣翻腾围绕在身周，抬眼，朦胧间见亭上停驻的四人迎面飞来，嬉笑声和曼妙的轻纱萦绕在我身边，蓝衣人笑颜明媚空幻如镜花水月，穿过花瓣将手伸向我。
我的意识像脱离了身体，无法控制地伸出手去，霎那，意识泯灭。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仿佛听见叶叶带着哭腔的声音：“为什么还有我……”
紫色的忘尘花正在怒放，我从不知道这淡如烟的紫色竟可以开得如此张扬近似疯狂，自第一眼，我便被这满园盛放的花海吸引了视线，忽略了四周摇曳蠢动的火光……
我不自觉伸手去抚摸那花瓣，一惊，呆呆望着自己的手，一双小手，一双孩子的手，再看我的身体，一样的稚嫩幼小。我发出一声惊呼，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变小了？
我抬起头打量四周，陌生的庭院，身后是一座暗紫颓美的殿宇，殿前匾额上刻着“问情”二字。院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火光映天。我顾不上研究身处何处，急急奔向院门。
刚一开门，便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静立在光影交接处，他背后叫嚣的火光闪动不断，使他的身影如梦似幻，光影互相追逐掠过他的面容，看不清楚长相。
“我来接你了。”他的声音是那样轻，像羽毛飘在空中，让人抓不住，空自心痒难耐。
“我不认识你。”我这幼小身体自动说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不重要，忘了以前，我带你去没有烦恼的地方。”他说，“今日起你的名字叫‘问情’。”
“问情。”我念着，回头望去，隐隐觉得不舍，好像丢了什么，却想不起来。看向他，一道火光在他身后跃起，点亮了面容。我看清了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夏夜腾空的绚烂烟火，霎那间的梦幻，却得用一生去解悟。
我的身体自己向他伸出手去，耳边此时传入混乱疯狂的呼喊——
“上官惟予已死，忘尘宫毁了……”
“从此世上再没有忘尘宫……”
上官惟予……是谁？我微微迟疑，甩头，管她是谁，我只知道，这一次……小手用力拉住他的衣角，我的身体仰头微笑，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幸福。
我睁开眼睛，手心传来痛感，张开来，被紧攥的指甲刺痛的掌心躺着一片紫色的花瓣。
“情儿。”映入眼界的是一双紧张的黑眸，真实的神采，触手可及。
“这是哪？”我坐起身来，打量四周，宽敞的大殿，光线昏暗，四角各放置一个香鼎，忘尘香的味道徐徐逸出。我们身边静坐着几个少年少女，神情恍惚，似乎药效还未消褪。
大殿中央摆放着一顶纱帐，银白的流苏自华盖倾泻而下，纱幔中仰躺着一个人影，双手似乎举着一幅画，姿态优雅清闲。
“城主，今次选入的孩子您还有二十二人未过目，您今天还要继续看吗？”纱幔旁一个中年人躬身问道。
纱幔中传出一声轻哼，人影缓缓卷起画轴，声调慵懒：“有什么好看的？天下最美的人已经不在了，余下的尽是些污我眼的。”
“凤城的孩子都在这里，如果城主没有意见，就让他们下去呆着了？”中年人询问。
人影放下卷轴，似乎转头向这边看来，片刻，自纱幔中伸出一只黑底金线的衣袖，白玉无暇的手从袖中探出，形态优美的食指轻轻往后勾了勾。
“蒙面的，你过去给城主看看。”中年人反应很快，忙向叶叶道。
叶叶立刻哆嗦起来，一把抱住我：“不要，九师姐，我不要过去，会露馅的……”
“没事，你去吧。”我不知该怎么说，只能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心里也很不安，似乎只有叶叶、倾夜和我被带到这里来，东方素陌和邵遮天不在，要谈判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中年人等了等，见叶叶只是抱着我一动不动，便不耐烦地走了过来，提起人扔到纱帐外。
纱帐内伸出一只手掀起已害怕到石化的叶叶的面纱，停住，不为人注意地抖动了下，放下，又掀起，明显地颤动起来，接着整只手臂都抖起来，最后是整个纱帐在震颤。
“寒茗……你想杀了我吗？这样的也弄到城里来？”震动不止的纱帐内传出带着隐忍的痛苦声音。
中年人骤然变色，跪地叩首：“城主息怒，这是绝颜四使带回来的，一定有其道理……”
“我才不管什么道理，快给我拖下去埋了。”人影痛不欲生地打断他，“长成这样还出来吓人已经有违天理，现在居然还敢闯进本城，根本罪无可恕！”
“不要啊！”此言一出，叶叶立刻从石化中苏醒，全然不顾形象地哭嚎起来，“九师姐，救命！我还年轻，不能这么对我，我也不想长成这样啊，九师姐，你快告诉他们，叶叶其实很善良、很乖……”
“吵死了！还不快给我拖下去。”人影捂着耳朵，似是忍无可忍地怒道。
“等一下，风城主。”没料到这种情形，我差点被他的话震蔫了，急忙开口阻止，“生命何其珍贵，怎么能因人相貌判人生死？”
人影顿住，沉默片刻，眼也不抬地颤声道：“怎么……还有这么老的？”
这人怎么说话的啊！我怒火攻心，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风城主，实不相瞒，我们非是无礼之辈，确是有求而来。”
“拖下去埋了。”
“……风城主，你冷静点，听我说完……”
“还不拖下去？”
“……”
“埋完了记得用忘尘香把各处都熏一下。”
“……”我在爆发的边缘，我能爆发吗？我问自己，不，我不能，所以我得忍。
“冷静，情儿。”倾夜从后面抱住我，向人影道，“风城主，听闻你在收集南海明珠，我这里有你尚未寻得的四颗，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坐下谈谈……”
“介意。”人影毫不迟疑回答，“经过你们手的南海明珠不要也罢。”
我和倾夜面面相觑，传闻风绝色四处找寻南海明珠，万没想到他会这样莫名其妙拒绝我们。
“这个也拉下去埋了，所有妄想和我风绝色谈判的人都只有一个下场。”人影摆手，纱帐倏的向两边分开，一道黑影一闪掠出，只让人捕捉到翩翩飘行的背影。黑锦宽袍垂地，摇曳间露出一双仿似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裸足，被如镜的石地映得晶莹雪白。
“不，不要埋。”黑袍低垂，令人惊艳的雪足忽然停住，“用凤凰之舞吧。那绝美的舞姿很久未见了。”
凤凰之舞，听起来很美的名字，然而一刻钟后，我为这个念头深深唾弃了自己百遍。
明月当空，照得空旷的场地如同覆了一层银霜，四周飞檐亭台无声沉浸在如水月色中。
景色很美，可是性命堪忧。我无力踢了下悬在半空的脚，身子被紧紧捆绑在高杆上，动弹不得。脚下是一堆干柴，手拿火把的少年立在不远处。看向旁边，叶叶和倾夜和我同样的命运。
“风绝色，你这不讲道理没人性的变态。”我骂道，“你会后悔的！”
“后悔？”懒懒无情的声音从远处高台纱帐里传出。人影仰面躺着，手里隐约展开着一幅画，“我不知道世上还会有更让我后悔的事。”
“让凤凰起舞吧。”人影轻轻丢出一句，手执火把的少年向他躬了躬身，便向我脚下的干柴堆走来。
30
点点火星在我脚下燃起，我心里又急又怒，大声道：“风绝色，你身为一城之主，如何连我们这样诚心求助的人都容不下？”
“天下既不容我，我又岂能容得天下？”冷冷的声音随风传递而来，比月色更无情。
“城主息怒！”一个蓝色人影跃过楼阁飞至纱帐下，“是栖蓝的失职，只因那女子与城主以前的丫鬟长得相似，便把几人带进城来。”
“丫鬟？”纱帐拂动，风绝色轻笑道，“不过是一个替代品罢了。”
“风绝色，你在等谁？忘尘宫已毁，你还守着这座城，以为上官惟予还会回来吗？”倾夜忽然道，我不解，看向风绝色，纱帐内的人影蓦的一僵，稍停，纱缦飞扬，一道劲风嗖得飞出直向倾夜而去。
风至，高杆剧烈摇晃，倾夜的脸忽然偏向一边，风落，半边脸留下红红的印子。
“不要打他！”我急道。
“不，打晕我。”他坚决道。我怔住，这家伙竟然想用这种方法脱险……
“如你所愿。”风绝色道，纱幔再度飞起，平地起狂风，砂石疾走，悉数向倾夜砸来。
“不！”我心里没来由一痛，一股气流腾地窜起，游走全身经脉，不知不觉使力，竟然挣断绳索。我纵身一跳，避开火堆，转头望向倾夜，他眉头轻皱双目紧闭，一块石头迎面飞去，他猛地睁眼，两指夹住石块。
他一个发力亦挣开绳索，落地，炙热黑眸向我看来。“长进了，丫头。”
我微微一笑，仰头道：“没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殷教主？”
他扬眉，眼中神采灼灼，转身出手，叶叶一个惊呼从杆上落下，未及看清已被塞到我怀里。
“丫头，听好，”殷无酬跟着而至，在我耳边低声道，“这身体内力不够，我只能送你们到对面楼上，接下来只有靠你们自己逃命了。”
我心惊，抬眼看他，疑问尚未出口，殷无酬忽然一拍我肩，我便觉一股力量推着我的身体向后飞去，耳边风声飕飕，定神时已身在高楼之上。
我放下恐慌不已的叶叶，向楼下俯瞰，一群手持长剑的少年奔上前围住了殷无酬，他回头看我作了一个手势：“逃！”，接着一脚踢向干柴堆，已经燃着的木柴四处乱飞，暂时逼退围攻的少年。
“叶叶，你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道，暗暗聚气，弹指击落了一个再度围上前的少年的剑。“打中了！”我欣喜道。
殷无酬眼角瞄来，嘴角微扬，反手夺过一少年的长剑，高声道：“无有阻念，气自心生，若气成力，攻守皆易……”
云海气经？我略一诧异，清除杂念，照他说的口诀去做，手心渐有风旋生出，翻掌，竟吸起一块瓦片。我望向下方，运气掷出瓦片，又打落一个少年的兵器。
“真好用。”我难以抑制兴奋之情，不断重复吸起掷出的动作，欲助殷无酬脱困，正得意间，一片瓦脱离我的控制不偏不倚正砸到殷无酬头顶。
殷无酬黑了脸，扭头看我，薄怒道：“丢准点！”
我一缩脖子，不好意思道：“对不起，纯属意外事故……”
再度运气，听到殷无酬又道：“心念合一，力出气海，聚气为剑，化无形为有形……”
掌风愈胜，真气源源不断涌至掌心、指尖，仿佛随时冲破我的禁锢奔出。
“出剑！”殷无酬长剑翻转，绞飞一个少年的兵器，沉声道。
我被体内的气迫得抬手，真气如脱缰之马从掌心奔涌而出，我四周的瓦片顷刻全部升起，在半空停留片刻，便随掌风直直飞向对面高台。
高悬的圆月若霜清冷，骤起的风刃穿空划破夜色，远远望去两侧风翼略宽、前端锋利无比，竟成剑的形状。气剑速度极快，穿过纱帐，精致的华盖被掀飞，飘荡在夜空中。熠熠银白的流苏散落、飘飞在半空，搅乱一泊月色。
我剧烈喘气，定定望着空中徐徐翻飞的银色华盖，云海气经第十层，竟让我练成了！
一阵零落的掌声响起，打断了我的失神。我向掌声来处看去，失去了纱帐的遮挡，高台上的人影仍旧仰面躺在榻上，轻慢拍掌、黑绣摇荡。
“精彩！云海气经第十重——聚气为剑，放眼武林五十年间只有一人曾练成。”风绝色缓缓道，忽然调了个身子，侧过脸来，一手撑着下巴望向我。
月色清明，但光线颇暗，我看不清他的面孔，只隐约看到一头青丝似水随着他翻身倾泻至身下，顺带遮挡了半边脸。
“你是谁？”
我不自觉后退一步，高台上的人影倏地一动，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见长长的人影飘起，黑袍拖曳过月色。我惊呼未出，甘甜凛冽的香味已逼近身前，抬手，手腕被钳住。
耳边一声低笑，黑影一手环在我腰际，带着我掠起，另一手临空轻点，下方众人连同殷无酬的身子同时定住。
“临空点穴，我自问这世上还未有人能胜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傲，我抬头看他，皎洁的月色罩住他身形，乌黑发丝飘浮在脸侧，鼻子高挺如精心雕成，唇角微微勾起带着藐世轻狂。
“风城主，我们同为武林正道不容之人，相互残杀实不可取。”我向他道，他却看也不看我，只是低笑带着我飞上高台。
“正道邪道于我何干？”他的声音响在耳边，“如果丢了最重要的魂魄，世界怎样你都会觉得无所谓了。”
“魂魄？”我不解问道。
“我的魂魄已经不在了。”
未等我细问，他猛地松手，我的身子倏然落下，双手慌乱一抓，柔暖的触觉。我迅速向身下一瞥，是刚才他躺过的软榻。
他的身子跟着覆了上来，我心跳剧烈，一头如水青丝不待我抗拒地悉数落在我脸上。
“痒。”我挣扎，想要伸手拂开那落在我脸上的青丝。
一根手指落在我脸上，指尖清凉的触觉微微缓解了脸上的痒意。那手指轻轻拨弄着落在我脸上的发丝，一丝不苟地拨开。
月色照进我的眼，他的脸一点点出现在眼界里，那美过寒月、夜雾般虚渺的眼睛中嘲弄和兴趣一闪而过，兴奋的光华腾地跃起。
“宫主，你回来了！”他一声高呼将我紧紧抱住，声音中透露着狂喜。
我莫名其妙地看他，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抱我的姿势让我联想起无尾熊抱树。
31
“宫主，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他紧紧拥着我喃喃念着，手臂轻颤。
我试图推开他，但他抱的太紧，我终于放弃，徒劳困惑地看着他狂热的神色。
“风城主，我想你认错人了，我们应该素未谋面。”
他抬起头，眼里的热度不减，与刚才那冷漠古怪的城主判若两人，温柔笑着以手指拂过我的眼鼻。“不，我绝不会认错，你是宫主，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出。”
“宫主？”我重复，“上官惟予？风城主，你一定弄错了，上官惟予跟我的年纪根本不符，我们不可能是一个人。”莫说上官惟予，就连蓝问情都是我冒充的。
他唇角勾起，现出一双清浅绝魅的笑靥，自我身旁拿起一个画轴，一指挑开系在轴上的丝绳，画布悠悠垂落，在我面前铺展出一个绛红罗裙的美人身姿。
裙衫如火，乌发如云垂坠腰间，美人盘腿而坐，修长微翘的睫子轻扬带着一丝恣意不羁，红唇轻抿，有笑又似无笑，无情又似有情，转眸间掠人心神，魅惑恰如深渊之花。
我脑中霎时如有电光闪过，心跳如鼓。是她！我一把抓住画轴，死死盯着画中人。这身姿这张脸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分明就是自称我前世却夺我性命的女鬼！
“她就是上官惟予？”我抓住风绝色衣领逼问。
“宫主，小心点……”风绝色道，不顾被我抓住的衣领，反而去护我手中的画轴，“宫主，这幅美人忘尘图可是天机上人的真迹，不同于世间流传的摹本，只此一幅，千万要小心。”
“到底是不是？”我不管这画有多宝贝，只顾追问。
“宫主你怎么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风绝色笑道，“这幅美人忘尘图不知被世人临摹了多少遍，只怕连三岁幼童都认得出上官惟予来。”
我一颤收手，回看那画，怪不得总觉得蓝问情的脸似曾相识，原来是因为她与那勾我魂的前世有几分神似，不过神似归神似，上官惟予如此美人，普通人应该不会错把我这张脸认作她，真不知道风绝色为何这么肯定我就是上官惟予。
“风城主，我只是与上官宫主有几分相似罢了。我们决不是一个人。”就算她真的是我前世，我也不是她。
风绝色望着我，神色一黯，垂目道：“宫主，你常说要忘了前尘往事，现在是真的忘了吗？忘记过去也罢，怎么连我都忘了呢？我遵守和你的约定守在这城里十年，只为了等你回来。”
我沉默，暗忖这人如此执著，只怕我在怎么解释，他也是不信的。想起殷无酬和叶叶还在一边，我道：“风城主，能不能先把我朋友的穴道解了。”
风绝色闻言神色略微恢复，起身，黑袖冲高台下轻甩，下方众人立刻动作起来，殷无酬抬首望来，脸上闪过一丝阴郁，向我道：“丫头，你没事吧？”
“我没事，很好。”我坐起身。
风绝色若有所思注视着下方，“转眼间便换了一人，你到底是谁？”
殷无酬扬眉，左手向前送出长剑，光亮利刃若银蛇游向他旁边的少年，稳稳插在少年腰际的剑鞘中。
“末路海，殷无酬。”
“天方绝色遁世十年，亦闻末路海盛名。”风绝色浅浅魅笑，转眸看我，“不愧是宫主，原来鼎鼎大名的末路海教主早已被我宫主收作男宠…… ”
我正揉着刚才被摔疼的腰从榻上爬起，听他此言如雷轰顶，手下一滑趴倒在榻上。
“不，不是！风城主，你弄错了！”我赶忙爬起来，这话你也敢说，我小心翼翼去瞄殷无酬的脸色，果然比天黑。
“原来不是，”风绝色道，眼中闪着欣喜，转身揽过我的腰，“那更好，让此等姿色侍奉实在是委屈宫主。我为宫主守身十年，宫主既已回来，日后……”
“打住！”我越听越不对劲，赶忙打断他，“风城主，我来贵城只为求一物，我们还是谈谈这事吧。”
“这有什么好谈的？莫说一物，我城中一切人一切物都是属于宫主的。宫主但取就是。”
真有这种好事？我眨眨眼睛，他一脸理所当然，揽着我腰便走，“宫主，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喜欢。”
说是走，实则是飞，来到这里之后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人一旦学会了飞，是决然不会用脚的，看这绝色城城主，不是躺就是飞，那绝颜四使也跟散华天女似的，动不动就飞来飞去，搞出漫天花瓣。
风绝色揽着我掠上一座高楼，一路直升，落在悠长走廊，两指弹开房门，芬芳四溢精致华美的房间呈现在眼前。
“这里是？”我怔怔走进，环顾一圈，檀木窗半启，微风潜入，紫色忘尘花摇曳欢吟。书桌上摆着一尾筝，一支箫，一卷轴，房间中央是一人高的屏风，上绣颗颗硕大的明珠，迸射出至尊至美的光华。
“宫主，这是你在本城的房间，你看，这里跟你上次离去时一模一样，我每天都会亲自来打扫。”风绝色道。“这座屏风在忘尘宫被毁时已经裂成两半，是我找到后重新拼好的，你看这上面的南海明珠，还差四颗就全部找回来了。”
“这筝这箫都是天机上人赠予宫主的，还有这卷轴，也是宫主的宝贝。”他自顾自说着，把桌上的卷轴递给我。
我展开卷轴，傻了眼，是琴谱。题为“问情曲”，卷尾有一小行题字——昨夜难眠，作此曲赠爱徒。虞天机。
“这是？”我问。
风绝色神色低沉，“看到这个也想不起来吗？这是天机上人所作的‘问情曲’，是宫主的至宝。”
“虞天机就是天机上人？”我看着卷轴，“赠爱徒为何意？”
“宫主，连你曾是天机上人的首徒都忘了吗？”风绝色黯然摇头，“建忘尘宫之前，宫主曾在无忧仙源师从天机上人。虚溟幻境的寂如幻和月湖仙子姬如梦都是在你之后才被天机上人收为徒的。”
“寂如幻和上官惟予是师姐弟？”我惊问。
风绝色点头，“不过宫主与寂如幻并无多少交集，因为在寂如幻入无忧仙源之前，宫主已经离开了。其实，谣传天机上人还有一徒，好像因为犯了过错被逐出无忧仙源，所以并不为人所知。”
我心乱，蓝问情、上官惟予背后藏了多少事多少人，都是我不可窥探的，每多知道一点，就好像陷入其中一分，直到不可自拔。
“风城主，我想要五行归魂索。”我直言，不想再探究上官惟予的过往。
风绝色了然一笑，道：“果然如此。宫主出事后，天机上人曾来过天方绝色城，把五行归魂索托付于我，他说终有一天会有人来取。没想到他说的是宫主。”
我讶然，这天机上人真有如此神奇？“天机上人现在在何处？”
“没人知道。”风绝色摇头，自木柜取出一只锦盒递给我。“五行归魂索就在里面。”
我暗喜，打开锦盒，荧荧光辉流泻而出，一截闪着银辉几乎透明的细长金属默默躺在盒中。
我好奇地用手指轻轻抚去，眼前蓦的跃起一片火光，许多人影在火光中奔逃，一个声音响起：“忘了你自己，忘了我，去找属于你的幸福吧。”
我急急抽手，指尖如被火烧的痛。
“怎么了？”风绝色问。
我摇头，“我认得它。”手指再次抚去，只有属于金属的冰冷。
32
五行归魂索，魂走五行归神附体。我见过它，虽然说不清楚原因，但我就是这么认定，从指尖传递来的寒意有一种熟悉的触觉，一种淡淡的悲哀。
“宫主，你想起什么了？”风绝色脸上跃上一缕期冀之色，“五行归魂索本就是天机上人的东西，宫主可能在无忧仙源见过。”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熟悉，可能我记错了。”我道，这种感觉不可能属于我，应该是蓝问情或上官惟予的。蓝问情的记忆的确存在于这个身体，但上官惟予，说实话，我对她唯一的记忆就是那自称我前世的女鬼，此外我完全没有她的记忆，甚至在看到她的画像时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她是与我无关的陌生人，不要和她扯上关系，身体里好像有个声音在不断对我说着。
“也罢，宫主不必勉强去想那些不愿记得的事，只要宫主以后留在天方绝色城，我就已经很满足了。”风绝色笑着牵起我的手，道，“宫主，答应我，不要再离开了，如果宫主想要重建忘尘宫，我会去做……”
我不着痕迹抽回手，“风城主，很感谢你借我五行归魂索，但我还有重要事要办，恕我不能留下…… ”
“宫主，天方绝色城不好吗？”
“不是，很好、很好……”好到我差点把小命丢在这里。
“宫主，我不好吗？”
“……也很好。”就是我差点被你弄成人串放在火上表演人肉烧烤。
“那为什么……”他眼神迷惑，忽然脸色一变，急切问道，“难道宫主是要去找萧落？难道宫主觉得八荒孽海道比天方绝色城要好？”
“萧落？跟八荒孽海道有何关系？”我亦迷惑地看他。
他闻言目光一亮，喜不自禁道：“莫非宫主还未见过萧落？太好了！若是这厮知道宫主不去找他，先来找我，一定气死了！哈哈……”他微微弯腰，黑发散落，笑得放肆，得意间还流露出一分孩子气。
我暗笑此人虽有怪癖，但本性还算单纯，那古怪的脾气想来是常年独居封闭的城中造成的吧。
“风城主，我并不认识你口中的萧落，请你放我和朋友离开。”我对他道。
“不放。”风绝色坚决道，“我好容易再见宫主，绝不会再让宫主离开。”他扭头避开我的目光，片刻，忽又转头看我，黑眸如幽深的湖底，掠过诡异的光，“宫主，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的好。”
“休息？”我不解。他的手已伸了过来，“让我为宫主宽衣……”
“不用，不用了……”我大惊失色，急忙捂住衣服。这是什么状况？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那好，我为宫主侍寝……”他笑看着我，逼近一步，自己动手解开衣襟上的纽扣。
“真的不用，风城主，你太客气了……”我结结巴巴道，下意识后退，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正好跌坐在床上。
“宫主不必跟我客气，十年前我是如何侍奉宫主，今日还是一样，不仅如此，十年来我努力习得各种技巧，就是为今日让宫主满意……”他按住我手，顺势欺上身来，黑瞳如星，笑颜明媚如花开，青丝尽散，衣襟半开，现出一抹光洁如玉的胸膛。
如此美人，本该看得我心旌荡漾，此刻我偏偏惊出一身冷汗淋漓，哆嗦道：“十年前？十年前你才多大？”
“十五岁吧。”他侧着头想了一下。
“十、十五岁？”我脸不自觉地抽搐，造孽啊，原来我的前世如此禽兽，竟然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我倾慕宫主十几年，宫主，今日你就遂了我愿吧。”
“狼爪”袭来，我苦笑抵抗，我又不是你的宫主，怎么遂你的愿？
“宫主，”他停手，皱着眉俯看我，“昔日宫主面前我事事落后于那萧落，宫主为了不让我觉得委屈曾允诺过我，等我成年，一定让我在萧落之前侍寝，难道现在要反悔么？”
“这么说你跟上官惟予没那种关系？”我反应过来问道。看来上官惟予还算有人性，知道摧残幼苗是不对的。
他轻笑低首，气息喷洒在我脸上，“若宫主愿意，今日过后便能有……”
“我不愿意！我不是你宫主！”我大声道。
“宫主……”
“我不是！”我视死如归地否认，就算他认清真相发现我不是上官惟予，要将我碎尸万段，我也认了。偏巧外面有人清了清嗓子道：“启禀城主，那本该受火刑的男子在外面大闹，已伤了多人。”
风绝色颦眉，不情愿起身，回头对我粲然一笑，道：“宫主且等一会，我去去就回。”
“那是我朋友，不许伤他！”我忙道。
“遵命，宫主。”风绝色顽皮一笑，掸掸华丽黑袍，飘然而去。
我不禁松了口气，殷大教主你又救了我一次，多保重啊。
我静下心来，又颇感头痛，虽然暂时算逃过这一劫，但等风绝色回来我又当如何应对。我打开窗子，向外望去，楼下是黝黑的园林阴影，越过林子是一条长带般的河流，河岸对面雾气弥漫，深浓的黑暗被包裹在雾气中，如同困兽，仿佛可以遥遥听见愤怒的低吼。
怎么离开这里呢？我站在走廊上向下望，几个少年守在楼下，如果硬闯也许我可以侥幸过关，但城中这么多人，我又可以逃多远呢？我回到房间翻弄一通，看看能否找到重要的东西在逃跑时用来威胁风绝色，可惜除了那琴、箫和卷轴，只有一些看起来年代久远的书卷。
上官惟予倒不似一般女子，诺大的房间里竟连首饰脂粉都不见。我随手抽出一本书，黑色封面、紫线穿订，上面四个大字——“七莲劫火”。
奇怪的名字，这是什么书？我翻开封皮，第一页绘着七朵不同色的莲花，下方是一行字：“欲练七莲劫火，必得七色莲盏；七莲聚首，神功可成。”再往下依次是“赤莲之火，地狱业火；蓝莲之火，忘尘之火；青莲之火，涤世之火……”。迅速翻到最后一页，页脚题有一行不显眼的小字：“习神功者谨记，七莲劫火独步天下无有敌手，然火遇水则灭，若遇化天神典，退隐保身为上策。”
什么乱七八糟的，一会说练成神功没有敌手，一会又说退隐才能保身，自相矛盾！烂书一本，我撇撇嘴，随手一抛，没有控制好力度，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竟然飞出窗去。
糟了，我急忙跑向窗边，虽然是烂书，可到底是人家的东西，万一惹到了风绝色可不是好玩的，再说乱丢东西不文明，砸到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
我探出头，一怔，月色迷蒙，树影绰约，一个人影无声立在暗处，书页在风中瑟瑟抖动，翻了几个跟头，便被他一手抓住。
他看着手中的书，一阵轻翻，抬起头来，我心中一紧，纠结半晌，终于忍住没有缩回头去。
“下来。”虽然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飘，但我偏偏就是知道他在说什么。我略一踌躇，藏好五行归魂索，抱起那琴与卷轴冲下楼去，一路除了不时见到横七竖八躺着的几个昏睡的少年，我畅行无阻，直奔楼后的园子。
“你怎么出来了？”我跑到他面前，喘息不定问道。他的眼睛隐在黑暗中，但眼中流动的却是清明的月色，我一触及就忍不住移开目光。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他轻轻道，向我伸出手来，“情儿，让我帮你离开这里，我以木石布下的幻影阵只能暂时困住风绝色，他很快就会破阵赶来。”
我听他的话回头望去，才发现身后摆放着很多木头、石块，连成奇怪曲折的线路。“可是，叶叶……”
“她不会有事。”他道，“风绝色不会难为她一人。”
“既然这样，我们快走吧，寂……圣主。”我装作没有看到他的手，向前奔去，身后跟着响起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穿过林子，过了河，到了对岸就可以离开这城。”身后人的声音飘来。
“哦。”我应了一声，“听起来挺简单的。”
身后人一阵沉默，半晌，才道：“情儿，不要去探究上官惟予的事。”
“谁要去探究，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她的事。”我答，想了想，又道，“我是我，上官惟予是上官惟予，蓝问情是蓝问情。”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变重一下，还有落叶被踩碎的声音。
我没有回头，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从忘尘宫带走蓝问情的是你吧？”梦中的那个人虽然看不清脸，但我清楚的知道那人就是他。
“……是我。”
“如果我没有猜错，蓝问情的人生是从那一刻才开始的吧？”
“情儿。”
“实话告诉你，寂圣主，我不是蓝问情，”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你不要把我当成她就是了。”
他看着我，眼中光华低暗摇曳，唇边浮起虚幻的笑痕。“不，你可以认不出我，我怎能认不出我的情儿？”
我语滞，让他相信我不是蓝问情的确不容易，还想再做解释，却听身后一声急切的呼喊：“宫主！”
我一惊，寂如幻抓住我的手，“快走!”我被迫跟上他的步伐，在他的牵引下穿过园子，抵达河边。
月下，河水闪着粼粼银色的波光，无声流去。河边泊着一只小船，寂如幻解开系着小船的绳索，跳上去，对我道：“上来，情儿。”
“宫主不要走！”风绝色的疾呼如在耳边，我回首，人影攒动，许多火苗簇簇跳动，一个黑色的人影飘在最前面，一闪已到眼前。
“风城主，不要过来。”我急忙跳上船，举起手中的琴，“你再靠近，我就毁掉你宫主最爱的琴。”
风绝色飘然落在河岸边，仅数步之遥，神色黯然，冷笑道：“宫主既已不爱这琴，我顾惜它又有何意义？不如毁去吧。”语罢，又近前一步。
“给我。”寂如幻道，我想起他的绝技指尖红尘，急忙将琴给他。
他接过去，轻抚琴弦，凄婉的琴声惊破沉沉暗夜，我心中猛地抽痛，余光见风绝色停下脚步。
寂如幻浅吟道：“何必问情，不如忘情，若不能忘情，绝情亦是生路。”话音刚落，琴声骤停，寂如幻手下一沉，木琴重重摔在船上，从中间断成两截。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参不透，你也参不透。”寂如幻道，右手落下又抬起，四根琴弦跟着被抽起，夹在他五指间。只见他手指轻颤，三道细光从他指间飞出，于夜色各划出闪烁的弧线。
我看向风绝色，他长身静立，纹丝不动，一只黑袖抬起，一根琴弦穿袖而过，再看他脚下，各有一根琴弦钉在鞋前。
“指尖红尘……寂如幻？”风绝色眯眼，似不以为意，颇有兴致地笑道，“三人一体。原来这就是宫主要五行归魂索的原因。”他微笑不变，黑袖轻轻拂动，穿袖的琴弦倏地弹出，他脚前的两根亦同时跳起，落在他身前的河水中。
风绝色抿唇轻笑，望着我道：“既然宫主有事，我也不强留，只盼宫主早日办完事回到本城。天方绝色永远以忘尘宫为天，风绝色永远会在这里等着上官惟予。”
“照顾好叶叶，我会回来带她走。”我无言以对，生硬道。
“告辞。”寂如幻扬手，仅剩的一根琴弦绷得笔直，在他掌间闪闪发亮，手掌再次沉下，琴弦被深深插进河水中。只见自琴弦传递出阵阵波动，激起一圈涟漪，接着我感到身下剧烈一动，小船便似脱弦之箭射出，眨眼已远离河岸。
“接着！”寂如幻忽然挥手，一本书册从手中飞出，直向岸边而去。“属于上官惟予的，就让它留在这里吧。”
风绝色伸出一手接住书，按在胸前。“我等你回来，宫主。”他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小船飞速掠过河面，留下一道狭长的涟漪，被霜月照成银白。顺着涟漪望去，黑袍人影伫立岸边，夜风起，青丝舞，长袖飘摇。
33
舟行如飞，顺流而下。我低头看河水，清波摇晃，水月交融，如纱的月影缠绕着面前人的身影，一时间迷乱心神。
“对岸有瘴气，上岸前须先掩住口鼻。”寂如幻撕下衣角，递与我。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外界人难以找到天方绝色城。”我望向河对岸，雾气弥散肆虐，若冒然进入这雾，又中了瘴毒恐怕性命难保。
“你怎么知道对岸有瘴气？”我问，随即便笑自己竟忘了寂如幻本是上官惟予的师弟。
“无忧仙源傲视天下，若你在那里呆过，就知道世间万物不过石盘中的棋子，凡人草木、动静立止俱在眼中。”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去过……”我脱口说道，突然打住，谨慎抬起眼，与他的视线碰在一起。
他的眼中闪过黯色，转而轻笑：“没错，你不知道，你只管做你想做的自己吧。”
我移开眼看舟下涟漪，又听他道：“情儿，等我回到自己的身体，你与我一起回虚溟幻境吧。我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但相信我，这是为你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护你……”
“既要护她，当初又为什么离开？难道在你心中天下第一的名声比她还重？”我反问，世上哪来这么多机会？你可知原来的蓝问情已死，你再如何懊悔弥补都是徒劳，许多事，走错一步便不能挽回。
“我非为了名声……”他低眉答道，忽地一声苦笑，“罢了，现在再说什么都是无益。我已经落了惩罚……家师说得没错，世上最大的惩罚莫过被遗忘。”
“……”我默默看着河水，蓝问情已死的事终是没有说出口，思绪没有边际的飘荡，猛然觉得身下剧烈摇晃，水中涟漪乱成一片，浪花翻卷。
“不好！”寂如幻立刻起身，面色凝重，紧盯着河水。
“怎么了？”我急忙扶住船侧，远看去，巨浪中间一条长而宽深的涟漪向着船迅速移来，俯身观察水下，竟然隐隐看到一个硕大的黑色头颅，一双巨眼发射出幽幽的绿光，长尾摇摆一下，浪花便陡然翻起。
水下竟有巨蟒！我惊恐地跳起，船身更加剧烈地摇晃起来，我身子跟着倾倒向一边，幸好寂如幻伸手扶住我，“河里本没有蛇，如果不是它自己顺流而来，就是有人陷害我们。”
大浪当头卷来，船身骤然倾斜，寂如幻拾起船舷上的断琴，一手抽出一根琴弦夹在指间，另一手拉住我道：“情儿，深吸一口气，待会要稍稍忍耐。”
不待我回应，船身似被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然后整个被掀翻，我只来及匆忙深吸一口气，便跟着落入水中。
浪头将我和寂如幻盖住又落下，寂如幻拉着我在水中沉浮数次，才艰难浮出水面，奋力游向河岸。我忍不住回头望向身后，粗黑巨蟒直直向我们游来，速度极快，差距不断缩小。我又望向河岸，虽然已离得很近，但以巨蟒的速度，在到河岸之前我们就会被赶上。
“放开我，你自己逃吧，你现在的内力应该能让你一人逃掉……”我绝望道，我内力有限，游不快，这样我们两人都不可能逃掉。
寂如幻看了一眼河岸，回头冲我微微一笑，我蓦的感到身子被托出水面。
“情儿，上岸要小心！”他的眼睛直望着我，一掌落在我肩上，掌风柔和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量把我推向岸边。
“不！”我喊道，双手慌乱扒住河岸，转头看到寂如幻笑容霎那逝去，整个人沉下水面。
“寂如幻！”我爬上岸，高声呼唤他，心中绞痛不已。我紧盯着激烈晃动的河水，完全不见寂如幻的踪影，巨大的波纹在水中不停扭动，搅得整个河水都沸腾起来。不多会，黑色巨蟒随着翻天的浪花跃出水面，蟒尾在半空疯狂摆动。
我急忙运气，风旋自掌心生出，就要聚成剑形时，我突然觉得胸口憋闷，一阵眩晕，脚下不稳起来。瘴气！我竟然把它忘了，刚才运气把大量瘴气吸入体内，此时瘴毒混入真气游走全身，直冲心脉，我止不住猛咳起来。
巨蟒翻腾两下重重摔入水中，搅动起更大的波浪，不知过了多久，浪头才渐渐平息下来，黑色巨物慢慢浮出水面，无力随着波浪向着河岸漂来。
我拖着绵软的身子靠过去，看见巨蟒的尸首如无据的浮萍漂荡在水上，蛇颈处源源不断流出鲜血，一根细细琴弦穿出伤口。
“寂如幻，寂如幻……”我疯狂得四处搜寻他的身影，一脚踏入河中。
“喊有什么用？如果不是因为你，他也不会逃不掉……”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阴森的语调有几分熟悉。我正欲转身，胸口传来震彻心扉的刺痛，低头，看见一根细长的银针从胸口穿出来，银针周围的衣衫很快被染了浅浅一圈红色。
“你是……”我颤抖着转身，仅说出三个字，就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记得我了，小九？”丑陋干老的脸皮扯出狰狞的笑容，她幽黑的右眼如深不可测的空洞。
“蛇是你放的……”我忍着剧痛挤出话来，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在撕扯我的心脏。
鬼眼婆闻言笑道：“你还是不要说话的好，小九，这么久没见，待会我要好好慰问你一番，所以现在你还是睡一觉，免得好戏还未开场你就不行了。”
她将手放在我胸前的银针上，反复拨弄几次，猛然拔出，我痛得缩起身子，没防备她又是一掌拍在我胸前，凶狠的掌力毫不留情把我向后推去，直到撞在一棵粗壮的老树上。
我因这撞击喷出一口血，余光见两道银光向我飞来，手腕处跟着传来尖利的刺痛，我痛苦地挣扎了一下，动弹不得，两根银针将我双手死死钉在树上。
“小九听话，睡觉……”鬼眼婆道。疼痛和瘴毒的双重折磨使我的意识模糊起来，眼前的景物晃来晃去，渐渐飘远——
水声亦慢慢变小，有说话声钻入我的意识，我努力眨动眼睛，想要看清身处的环境。过了一会，周围的景象终于变得清楚。我站在一扇门前，说话声正是从门内传出，看了看自己手脚，我似乎又变小了。
我透过门缝向屋内望去，宽敞的厅堂，很多人分坐在两侧，正座前挂着一面白色纱帘，淡淡柔和的阳光落在帘上，勾勒出一个修长端坐的人影。
在座众人中有人起身道：“寂圣主，这次无论如何都请帮我们做主，末路海处处与武林正道无敌，殷无酬竟扬言要杀尽我们这些正道人士。”
“是啊，寂圣主，如今魔涨道消，正道不振，你再袖手旁观，只怕有一天我们正道连立足之地都保不住……”又一个站起来，长须道袍，有几分眼熟，居然是那长风道人。
“我久居虚溟幻境，武林之事，我不便插手。”清冷飘渺的声音从纱帘后传出，端坐的人影没有丝毫动作。
“哈哈，寂圣主，你在说笑，”一个中年男子大笑道，“你是天机上人的继承者，对南、北武林有恩有义，莫说插手这事，就是要做当今武林之主也是名正言顺，我们朔北紫旗盟第一个支持你！”
纱帘后人影一声轻笑，徐徐道：“当今武林之主复姓东方，你们还是前往雩天城求助的好。”
“可是寂圣主……”长风道人不甘还欲再说，却见人影倏地扬手，纱帘飞起，一道劲风飞出击中挂在房梁上的一口小巧铁钟，发出清澈有力的钟声，使人心神顿感安宁平稳。钟声一落，铁钟即被劲风托起，送至长风道人面前。
“九鸣盗魂钟，是家师所藏诸宝之一。长风道长，你是武林前辈，请你将这钟送与殷无酬，告诉他每夜子时敲钟一下，有宁神安魂之效，长久下来，或可能安抚燕州殷氏满门被误杀的冤魂，或许亦能平息他心中仇恨。不过，九鸣盗魂钟，声鸣九下盗人魂魄，道长务必妥善保管。”
“是，寂圣主。”长风道人恭敬接过铁钟。
“寂某能做的仅止于此，各位请回吧。”纱帘翻飞，一道白影一闪而出，纱帘落，白影已穿过众人来到门前。
“寂圣主……”众人纷纷高呼，白影停在门口，转过头向我看来，烟火般的笑容从他面上一掠而过，他略一抬手，大门缓缓合上将众人关在他身后，隔在我与他的世界之外。
他将手放在我头上，温柔抚了抚，道：“情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我以为你要离开……”我幼小的身体自己回答。
“我不会离开，”他笑道，俯身抱起我，“我要永远陪着我的情儿。”
“真好看，如幻哥哥这样笑时最好看了……”我伸出白嫩小手抚摸他的唇，“你要一直这样笑。”
“情儿，你为什么这样叫我？”他蹙眉。
“因为如梦姐姐就是这样叫你。”我答。
“不对，情儿，你不可以这样叫。”他笑着摇头，手指敲了下我脑袋，“对你，我不是哥哥。”
“那是什么？”我歪着脑袋苦苦思索。
“是……”他轻扬唇角，梦幻般的笑容就在他唇边一点点扩散开来，如同薄纱般的月光罩在紫色忘尘花上，演绎出朦胧的魅惑，在我眼里是那样好看，好像怎么都看不够。他凑到我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我的脸颊立刻如火烧般滚烫。
“那，那我叫你什么才好……”我扭头不敢再看他，结结巴巴问道。
“叫我如幻。”
“叫我如幻。”他的声音响彻我的脑海，我不觉全身发抖，睁开眼睛，视线模糊不清，疼痛翻天覆地来袭。
34
不远处传来响动，我忍着痛努力张望，许久，眼界才渐渐清晰起来，夜色里鬼眼婆从河中拖出一个人，丢在岸上。
“看看你，只不过是一条蟒，你却差点连命都丢了，你还是那个天下景仰，完美如天人的寂如幻吗？”鬼眼婆冷冷讥讽道，一掌落在那人的胸前，那人的身子猛然前倾，吐出一大口水，后似又陷入昏迷。
“听好了，寂如幻你不准退回去，如果让其他人出来，我就在你的宝贝情儿身上再种几根银针。”
那人动了动，手臂微微抬起，似乎想要挣扎着起身。鬼眼婆一声冷笑，伸手扣住他的喉咙，俯身对他道：“寂如幻，你不要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只需躺在这里听就行了。”
“别碰他！”我咬牙说道。
“这么快就醒了么，小九？也好，我正需要你的配合……”鬼眼婆抬起头向我看来，阴森的笑声令我陡然心颤。
“情儿……”寂如幻声音低哑，艰难地扭过头来，视线却无焦距。
“先别这么叫，寂圣主，你以为她真是你的宝贝情儿吗？”鬼眼婆看着我的方向道，“小九，你告诉他你真的是蓝问情吗?”
我顿时心乱，就在不久前我还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深信不疑，可是现在……我想起刚才的梦，我和蓝问情真的是两个人吗？梦中的情绪是那样真实，真的只属于另一个人吗？
“快说啊，小九，告诉他你是不是真的蓝问情。”鬼眼婆见我犹豫催促道。
我停下思索，冷冷打量她，挤出一抹笑，反问：“我是不是蓝问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这么心急？”
她身形一僵，手下扣紧了寂如幻的脖子，狠狠道：“你若不想他难受，就老实回答，你不要以为占了那具身体，就真的可以假装蓝问情或是上官惟予，你不过是一缕无所依凭的孤魂，别妄想霸占不属于你的东西。”
我为她的话心惊不已，死死盯她，“你怎么知道我……”
“我早就知道，实话告诉你，从一开始我就知真正的蓝问情已经投水自尽，而你是不知从哪里飘来的孤魂……”鬼眼婆轻哼，瞥了一眼寂如幻，“寂圣主你听到了，她已经承认了，你那宝贝情儿早就不再了！”
“不是，”他猛地咳了一阵，眼睛努力地寻找我的方向，哑声道，“你只是忘了，情儿。”
虽然看不清他的目光，我还是垂首避开，不管怎样，原先的蓝问情已死确是事实。
“情儿，别怕，我不会再让人伤你……”我听到他边咳边说，声音戛然而止，抬眼看去，鬼眼婆一掌将他击倒，冷道：“寂圣主，你莫要再运气，你受了重伤，失血过多，又中了瘴毒，现在这身体虽然不是你的，但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你也不能安然回到原来的身体。”
“小九，现在事情已经清楚了，东西我也拿到手，所以你没有任何用处了。”鬼眼婆看着我站起身，手里一个长方锦盒在暗夜闪着幽幽的银光。
五行归魂索！我暗惊，一定是她趁我昏迷时拿走的。
“卑鄙，”我胸中泛起一股怒意，骂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因为你只能到这里了。”鬼眼婆走近我，指间多出一根细长银针，于暗夜中发出刺骨清冷的光辉。“这根针上涂了三种域外冥花的毒，一入眉心，只需片刻，你这身体就会再度变成一具尸体，而你这孤魂，还是尽早去投胎，再世为人吧。”
她举起银针对准我的眉心，我奋力挣扎，但刺入手腕的银针深深扎进我身后大树，我手臂一动，腕间就传来撕扯全身的剧痛。
鬼眼婆的冷笑近在耳边，我眼睁睁看着银针一寸寸靠近，直到眉间被冰冷的针尖刺痛，我闭上眼睛，听到鬼眼婆贴近我的耳朵低声道：“五行归魂索在我这里，六道还魂镯在魑魅府，我倒要看看这回虞天机还拿什么救你！”
针尖处的力度正要加大，我闭目等待，蓦的睁眼，全身真气升腾，猛一发力，腕处的银针双双蹦出，接着一股气冲出指尖，击落鬼眼婆手中银针，撞向她的脸，在那丑陋的面皮上深深割开一道，隐隐露出白皙的嫩肉。
“你疯了？”她匆忙捂住面皮后退，“你已中了瘴毒，运气会让毒深入心脉。”
我冷笑以掩饰脚下不易被察觉的踉跄，挥手，冲出体外的真气听话地缩回我的掌心，以利刃的形状旋转着。
“五行归魂索还我。”我压下体内肆虐的瘴毒道。
“我若不还又怎样？”鬼眼婆很快恢复镇定。
“便如此。”我道，掌心的气刃停止旋转直直冲向她，悬在她的喉间。
鬼眼婆不动声色，低瞄一眼喉前利刃，“你想杀我？你中毒已深，就算真能杀我，也难逃一死。”
我轻轻哼笑：“你莫忘了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一命换一命，又能拿回五行归魂索，我也不算吃亏。”
她深深注视着我，良久，把长方锦盒扔在我脚下，“你的确不像蓝问情。”
“你滚！”我看了一眼一旁昏迷的人，衣衫裂开，胸前道道深深血痕，鲜血不断涌出，面色已变作灰白，心中暗暗焦急。
“不杀我么？”
“现在没这功夫。”我道，体内瘴毒如野兽横冲直撞，脚下绵软不堪，快要支撑不住，必须尽快把她赶走。
鬼眼婆笑得深不可测，“小九，今天是我小看了你，不过我告诉你，你现在死在我手上其实是好事，以后我恐怕你还会后悔……”
“不劳你操心！”我将气刃又向她咽喉推进一寸，她阴阴看了我一眼，身形一晃，隐入雾气弥漫的林中。
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气刃倏地钻回体内，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倒下。我向一旁人爬去，“寂如幻……”我手抚他冰冷的脸呼唤，他双目紧闭，脸无血色，没有任何反应。
我强撑起身子，扯下他破裂的衣衫为他包裹伤口，他胸前的伤口很深，血流不止，很快将衣衫染红。
“寂如幻、倾夜、殷无酬……谁都好，醒醒，不要睡……”我按着他的伤口，体内的瘴毒已经控制不住，如果我也倒下，他怎么办呢。
“……情儿。”虚弱的一声轻唤令我心底升起一丝欣喜，我仰头看到熟悉的，此刻归为黯淡的黑眸，眼前一热，禁不住抱住他，“倾夜，倾夜……”
他抬起无力的手环住我，轻拍，“没事的，情儿，我们都会没事的。”
我无声地将脸埋在他胸前，感到包在伤口上的衣衫越来越湿，大片的鲜红刺痛我的眼。“为什么止不住，为什么止不住……”我发疯地按着他伤口，脸是湿的，不知道是泪还是他的血。满心的恐惧，却不是为自己。
“不要紧的，”他抱住我，脸上浮起虚弱的笑，“别哭，情儿。”
我慢慢停下来，埋首在他怀抱中，是毒入心脉了吗？视线又开始不清楚起来，很困，但我不想睡，我不甘心，倾夜，我好容易抢回五行归魂索，有了它，你就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你知道吗？我一直很愧疚，如果我没有出现，你现在还安全地呆在东方家，做你养尊处优的十公子吧。
“情儿，我好恨……”他的声音徘徊在我耳边，“我好恨……恨我不能护你。”
我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想开口回应他，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夜的寒气愈发重的关系，我感到越来越冷，连身处的怀抱也开始变得僵冷，我闭上眼睛，半晌，琐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倾夜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
“松开手，如果不想你们就这么死去的话。”一个冷清的声音，像寒凉如夜的河水流过心头。“放开她，我才能救她。”
感到身处的怀抱松开来，一根没有温度的手指划过我的脸庞。
“徒儿，为了一个赌约，你我都错的太离谱。”
35
那手指的主人点住我身上的一处穴道，迫我张口，将一颗圆而硬的东西送入我口中，接着又以一掌贴在我背上输入温暖的真气，我感到体内的瘴毒很快停止了肆虐，乖乖顺从那股真气的引导。
“无忧仙源的灵丹可解世间百毒，徒儿，你可放心。”他将我送回原来的怀抱，我试图睁开眼睛，但那温暖的真气在我体内平缓的运行，带来沉沉睡意。似乎他又对倾夜做了什么，身处的怀抱渐渐柔软暖和起来。
“我已为你止血解毒，你亦不会有事。”
听到那寒凉的声音道，我心里涌起一丝宽慰，很想开口道谢，沉重的睡意却在此时袭来，将我欲发出的声音覆盖。
又有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传来，那无温的手掌再次抚上我脸，直到脚步声愈近，才似依依不舍的离开。
“忘却前尘往事，才会真的幸福，徒儿切记。”他的声音很快飘远，脚步声已近在耳边。
“十弟！”骤然响起熟悉的呼唤，急切中带着担忧。一双手将我接过去，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变了调：“问情！问情！”
“素陌兄，冷静点，先带他们离开这瘴林疗伤才是！”邵遮天的声音。
那双手立即将我抱起，我感到被什么拉扯了一下，听到东方素陌道：“十弟，放手，我要带你们走。”
手还是被紧攥在倾夜手中，没有松动的迹象。邵遮天又道：“罢了，就这么带他们走吧。”
我终于放心的睡去，睡梦中我变得身轻如燕，四处飘荡，眼前不断变换着各种景象和许多陌生的面孔，但总是有一只手牵拉着我，使我不能飞的太远。
我不满那只手的束缚，努力地飞向远处，看到一片淡紫如烟的花丛，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无聊地坐在花下，花丛忽然左右摇晃起来，女孩抬起头看到一尾云霞般的长裙，外罩的繁复的月白纱垂曳于地。
“你在干什么？”少女特有的甜美声音穿过花丛。
“他走了，”女孩落寞道，“说好不走的……都是那些人太讨厌，老来缠他。”
“那你想不想见他，我可以带你去见他。”少女的声音美好的犹如仙乐。
“真的吗？”女孩面露喜色，随即又敛去，“可是如幻说过我不能离开虚溟幻境。”
“那就看你了，如果真想见他就跟我来……”少女声落，花丛摇曳，层叠的月白纱飘过簇簇紫花。
女孩蹙眉思索一会，还是站起来跟了上去。
“不要过去！”我不自觉脱口喊道，但女孩似没听到我的声音，一步不停地追赶着那抹白影，很快就被浩如烟海的花丛淹没了身影。
我急忙向着她飞去，许久终于找到女孩和那抹月白人影，在她们面前横着一道阴森破旧的黑色铁门，巨大的铁门的阴影将她们的身影笼罩。
“如幻在哪？”女孩张望四周，问道。
“你见不到他了。”少女的声音依然甜美，却多了一分入骨的冷意。灰白的月光扫过铁门上的匾额，隐约现出“魑魅”二字。忽然响起一声“吱呀”，锈迹斑斑的铁门缓缓打开，接着是一阵“咚咚”的敲击声由远及近。透过铁门遥遥看见一个拄着木杖的人影，正向她们缓缓走来。
女孩睁大眼睛望去，不知为何后退一步，却被身边月白裙纱的少女紧紧拉住。
“人我带来了，府主。”少女道，跟着一声轻笑，“或者，我应该唤你一声二师兄？”
我心中一惊，正要飞近探看，手腕处蓦的一紧，一直拉着我的那只手突然用力将我拉回去，我的身子被拉着倒退，刚才飞行时看到的景象一个接一个自眼前闪过——
“问情。”熟悉的呼唤，我心头感到一股暖意，睁开眼睛。
“你终于醒了。”他微笑道，一贯光华流转的眼眸下浮起浅浅青晕。
“是你救了我……倾夜呢？”我问，想要起身，却感到浑身虚软无力。
他含笑拭去我额上冒出的虚汗，“别急，就在你身边。”我扭头，果然看到倾夜睡在我身侧，脸色仍有些苍白，我的一只手腕被他紧紧攥住。
“十弟在昏迷中一直拉着你。因为你们都有伤在身，我和邵兄怕让你们伤势加深，故而没有强行分开你们，你且委屈一下。”
我摇头，笑着凝视身边人，在梦里一直拉着我的就是这只手么？倾夜，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们被绝颜四使带走后，我和邵兄去找无能和尚才知道天方绝色城的入口，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让你们遇了险。”东方素陌道。
“不算晚，你们救了我们。”我道。
“不，”东方素陌犹豫了一下，“如果不是有人在我们之前先为你们止血解毒，我和邵兄恐怕也不能让你们脱险。问情，你能记起那人吗？”
我回想起昏迷前听到的声音，虽似无欲无情，却偏偏字字声声里都藏着凄凉。那一声“徒儿”唤的是上官惟予吗？虞天机不是消失十年了吗，为什么又会出现？
“我记不起来，那时我已经失去意识了。”我避开他的眼睛回答，却听他温和道：“那就不要强迫自己去想，好好休息。”
我点点头，遭此一劫，脑袋里还很混乱。
“对不起，问情。”
“你道什么歉？”我笑看他一眼，“你又不知道我们会遇险……”
他敛起眼眸，淡笑如烟，手指轻抚我双眉，“睡吧，十弟过不了多久就会醒了。到时，你就很难安睡了……”
当我再次醒来，我立刻明白了他言中之意，身边某人从我睁开眼就啰嗦个不停，吵得我耳朵片刻不得安宁。
“情儿，你饿吗？”黑眸一眨不眨盯着我。
“不饿，你已经问了三遍了……”
“情儿，你渴吗？”
“不渴，你已经问了五遍了……”
“情儿，吃块凤摆楼的蜜饼。”
“已经吃了好几块了，你想撑死我吗？”
“情儿……”
“又干什么？”
“吃药了，”他将送药的东方素陌挡在门外，夺过药碗，自己尝了一口，笑嘻嘻道：“一点都不苦，情儿不怕，张嘴……”
“我不怕苦。”我看着送到嘴边的药勺道，“你的伤还没全好，你好好养伤，不用管我。”
他嘿嘿一笑，晃了晃身体，开心道：“我的伤都好了，真高兴情儿这么关心我。若是不喜欢我这么喂你药的话，我还有更好的方法……”
他眼睛暧昧的冲我闪烁一下，我立时生出不好的预感，赶忙张嘴把那勺药吞了下去。
“这样就行了吧？”我忍耐着让他把药喂完，略松口气道。
他似没有听到我的话，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忽然道：“情儿，你现在是不是不舒服，浑身没力气？”
“是啊。”我答，谁让我内力不够，恢复比人慢……
“你是不是还觉得头晕，不想动？”
“是啊。”谁让我中的瘴毒可比你深……
“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我可以为所欲为？”他眨眨晶亮的双眸，诡异的光芒闪得我一阵心慌。
“你敢？”我话音未落，一条绢帕覆在我眼上，跟着觉得身上蓦然一重。
“现在，你看不到了。”他在我耳边柔声笑道，又轻轻捂上我的耳朵，“现在，你也听不到了。”
我张口欲言，唇上传来温软的触觉，我身子一震，僵住不动。心止不住飞跳，还好他再没有任何动作，少顷，他的唇离开我，隐约听到他说了一句什么，声音低弱若蚊蝇：“不管你是上官惟予还是蓝问情还是别的什么人，不管你有什么样的过去……”
我不自觉侧着耳朵去听，忽地一滴滚热的液体落在我唇上，帕子被掀起，他的手松开来。
“情儿，你听到什么了？”黑眸微笑着看我。
我定定盯着他，摇头。他脸上闪过一缕满意之色，直视着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听到的。”
我莫名心慌，轻舔一下唇，咸的，有一丝苦，又仿佛感到一丝甜。
心乱未平，门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妖女，你敢来抢人？”
“哼，少装清高，你还不是打的一样主意？”
我和倾夜对看一眼，没来及做出反应，一道黑影突然破门而入。“教主！”妖艳少女高喊进门，黑纱垂至膝下化为薄薄透视装。
“妖女大胆！”一声娇喝，一道白绸破窗飞入，淡紫人影踏着绸带盈盈落地。
我看着轰然倒地的房门和四处乱飞的窗棱碎片，顿觉头痛，却听倾夜一阵轻笑，道：“你教主在睡觉，你圣主也在睡觉，至于本公子，现在不想见客。”
“你退下，让我教主出来！”黑无常道。
“十公子，听说你受了伤，不知我圣主怎样，能否让他出来一见？”
“哼，说得容易，”我嗤笑一声，“二话不说就闯进来，亏了你们都是末路海、虚溟幻境里有身份的人……”
“你，门是用手开的，不是用脚踢的，回头买个新的来换上。”我冲黑无常道，又看向紫氲圣女，“你，是不会走路还是不会进门啊，每次都从窗子飞进飞出，苍蝇还知道偶尔走个门好不好？”
紫氲圣女面上飞起一抹红晕，道：“是紫氲无礼了，情小姐……”
“少叫的这么亲，教主早说了，蓝姑娘是我们末路海的人。”黑无常撇嘴打断她，又笑盈盈看向我，“姑娘说的是，回头我去包个金的来安上。”
谁是你末路海的人，我不满地想，紫氲圣女忽然“咚”地一声跪下，乞求道：“情小姐，看在你与圣主往日的情分上，请让我带十公子和五行归魂索回去，好让我圣主元神归体。”
“蓝姑娘，请将十公子和五行归魂索交与我，好让我教主复元……”黑无常也跟着跪下去。
我摸了摸贴在身前的锦盒，淡淡的寒意透过盒子传到我手上。“你们别这样，”我道，“忙了这么久，受了这么多罪，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和倾夜都恢复正常吗？只是，现在我若把东西交给你们任何一方，另一方必然会去抢夺，到时恐怕反而会把事情弄糟。我想到一个办法，在虚溟幻境和末路海之间选一处地方，你们带着各自主人的身体到那里，让他们元神同时回归。如此，才能公平，也可少生出许多事端。”
“可是什么地方才合适呢？”黑无常问道。
我抬眼看向倾夜，他的眼睛深深望来，我舒了一口气，缓缓道：“鹰孤峰。”
鹰孤峰，这一切混乱的起端，它将成为所有事情的终结抑或是另一个开始呢？
36
休养多日启程去鹰孤峰，才知道寂如幻和殷无酬将在鹰孤峰上回魂的消息已经在外面传的沸沸扬扬了，现在许多江湖中人正和我们一样动身往鹰孤峰赶，大有当年殷无酬和寂如幻决战时的势头。东方素陌说消息是他和邵遮天散出去的，与其小心翼翼偷偷摸上鹰孤峰，不如让事情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这样若有人想在暗处动手脚就很难了。另外邵遮天又请了寂如幻的妹妹碎月湖的月湖仙子来鹰孤峰主持公道，如此不论正邪两道谁想趁机伤害二人都不容易，安全系数又增加不少。
我只得无奈慨叹，看来继雩天城武林大会之后我再一次有了名扬江湖的机会，只不过恐怕不是什么好名就是。
在鹰孤峰下落脚，遇到许久不见的无能和尚，与他师傅观海大师一同前来鹰孤峰。
我向无能打趣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假和尚，原来你还是有师傅的。”
观海大师暗自摇头，合十道：“此劣徒自入我门下，六根不净，整日招惹是非，我才将他赶到外面修行，没想到还是劣性不改。”
“改了，改了。”无能忙伸过来一张笑脸道，“师傅，我赚的那些银子全让人捐给咱寺了，您没看见咱寺寺顶重漆了一遍吗？而且寺里的伙食应该有所改善吧？还有最近我为咱寺僧人订了一批新衣……”
无能自顾自讲得尽兴，观海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我估摸着他就要爆发的时候，赶紧插嘴道：“大师也是来看那二人回魂的么？”
观海神色略略恢复，道：“老衲非为看热闹而来，只为护送一物。阿弥陀佛，吾等世外之人，本不该搅入这些俗事中，但此物关系重大，老衲不得不亲自送来。”
“何物如此重要？”我问。
“七色莲盏。”观海微一停顿道，“当年众人攻陷忘尘宫时曾将搜出的七只七色莲盏分别交由武林中七个德高望重之人保管，其中一只便一直存在蔽寺。没想到最近江湖中接连发生七色莲盏被盗事件，有人目睹魑魅府的魍魉众出现在被盗现场，官府便将此事交与东方家调查，然而东方家一直未能找出事情真相，七色莲盏一个接一个丢失，现在只剩老衲保有的这只还未落入贼人手中。老衲自知能力有限，又听闻寂圣主将要回魂，故而前来，希望等寂圣主恢复后将七色莲盏交与他保管。”
七色莲盏，我想起在天方绝色城见到的那本武功秘笈曾提到过，便随口问道：“有人盗七色莲盏，莫非是为练那名为七莲劫火的神功？那神功真这么厉害？”
抬眼看众人，观海脸色微变，无能也变得沉默。
“七莲劫火的确是独步天下的神功，昔日上官惟予练成七莲劫火，忘尘宫纵横一时，武林中无人能敌，幸而后来天机上人修成至高神功化天神典，才将上官惟予压制住。”观海道。
“这么说化天神典是七莲劫火的克星？”我问。
“没错，”无能笑道，“可是化天神典已经随天机上人一起消失，也就是说，如今谁练成了七莲劫火，谁就是天下第一。”
又是天下第一，我暗暗叹息，倾其一生追逐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是江湖人的宿命吧。
天色已晚，我小心翼翼溜回房，白天臭家伙看得太紧，我只能趁晚上偷偷去找东方素陌商量那二人归魂之事，五行归魂索的用法我一直参不透，不知道到时如何才能让那二人离开臭家伙的身体，回到各自体内。东方素陌看起来有些沉郁，我想起观海大师说东方家因为追查七色莲盏不力，惹得官府不满，连带在武林中也威信大减。他必是为此事烦恼，于他心中，雩天东方之名，始终都是重要非常的吧。
房门虚掩，我心里忐忑，莫不是被臭家伙发现了？轻轻推开门，房内光线晦暗，我向桌上的灯台摸去，脸上突然被什么扫过。
我倏然抬眼，一袭长发在我眼前飘荡，向上望去，对上一张倒吊的人脸，双目紧闭。我倒抽一口寒气，手下一滑，打火石蓦的亮了起来，照在倒吊的人脸上，那紧闭的修长睫毛忽地睁开，我一声惊呼堵在口中，就见一只纤细异常的手自上方伸来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整个人提了起来。
“咯咯……”人脸邪气地笑着，她身子从房粱悬下，一双细长妖冶的眼睛倒看着我，“好姑娘，别怕，咱们可是旧识。”
“我不认识你。”我勉强挤出声音。
“那是因为你忘了，好姑娘，你真无情，以前在魑魅府，我们可是很照顾你的啊。”
“魑魅府？”我重复，不动声色移手，出其不意将燃着的打火石向她的脸按去。只听她一声惨叫，我感到脖上一松，掉落在地，再看她，亦从房梁上摔下，状似痛苦地捂着脸。
“你是魑魅府的人？”我问，手心抛出气刃逼向她。
她一阵低笑，不再捂着脸，邪气的眼睛闪着令我心寒的笑。“看来，你真的都忘了，连我们一向是一起行动的都不记得了。”
我对她的话不解，不待我细细思量，身后接着传来一声脆笑：“府主不是说了我们要小心吗？你还怎么还这么大意……”
我应声回头，呆住，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那同样邪气妖冶的眼睛微微眯起，“好姑娘，你是府主的宝贝，他放你在外玩得够久了，现在你该跟我们回去了……”
“你们到底是谁？”我问道，手下欲放出气刃，不想她忽然摆首，一根银丝线射向我，紧紧缠在我脚踝上。
她红唇微启，贝齿轻咬着银丝线，又一侧头，我觉得脚踝上丝线骤然勒紧，窜进肉里，痛得我呻吟出声。
“魑魅府双生修罗花就是我们姐妹。”她吐出银丝线，以手牵住，笑道，“好姑娘，这回你可要好好把我们记住了。”
我咬牙蹲下，还想弹指切断银线，却听她又道：“动手前先看清楚比较好哦。”
我迟疑看去，见她另一手亦牵着一根银丝线，丝线另一端正绕在一个人的颈上。
“倾夜！”我喊道，他虽睁着双目，却目光空洞，没有反应。
“如何？”她颇有兴致的摆弄着手里的银线。
我郁郁收手，看她，“你想怎样？”
她“咯咯”一阵笑，突然扬手，脚踝上的银线从肉里钻出，直缠向我的脖子。
“痛！”我惊叫，刺目的光线悉数洒进眼睛。
“情儿，怎么了？”半晌，光亮的余晕才从我眼前褪去，熟悉的脸出现在眼界里。
我茫然坐起身，定定看他，“你没事吗？那两个人呢？”
“什么人？”倾夜面露困惑。
“就是魑魅府的人啊。”我急忙道。
“什么魑魅府的人？”他不解反问，“情儿，你是做了噩梦吧？你在房里晕了过去，幸好你大师兄及时发现……”
我怔住，转头望向身侧，楚霖轩正微笑注视着我，道：“问情，你受伤刚恢复，不要太过操劳，要注意身体才是。”
我脑中混乱一片，心不在焉问道：“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们被掳去天方绝色城后，我和七公子、邵公子分两路寻找你们，我找了许久没有你们的消息，后来听说鹰孤峰归魂一事，才一路寻来。”
“楚兄一回来就去看你，没想你晕倒在房中。”一旁东方素陌道。
我犹疑着沉默，真的是梦吗？手抚上脖子，光滑如昔，看向脚踝，亦是完好无痕。
“月湖仙子已经到了鹰孤峰，明日我们便登山。”东方素陌说道，“问情，你好好休息，明日起恐怕就难得安宁了。”
37
速度快的倒不只月湖仙子一个，我们登上峰顶之时，虚溟幻境和末路海的人已经将寂如幻和殷无酬二人的身体运上鹰孤峰。来看热闹的江湖人亦到了不少，沿途我不得不被迫接受了无数意味不明的目光。入耳的私语也不少，多为两种：一种自是回忆了我在东方家武林大会上的光荣事迹，加上我协助殷无酬逃跑的恶迹，最后得出结论我是一个寡廉鲜耻、处心积虑的妖女；另一种似乎是受了无能和尚编的故事的影响，把我和倾夜当成了一对遭遇坎坷的私奔恋人，带着同情目光唏嘘一番。更有甚者，一个貌似天性浪漫的女侠突然从半路杀出，言语激动地表示坚决支持我。我本抱着警觉之心，见她冲过来，正准备使出“弹指神功”自卫，哪知她竟是如此一顿慷慨陈词，我捻着兰花指愣在远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惹得身边臭家伙一顿恶笑。好在之后没再发生意外事件，一行人顺利到达峰顶。
鹰孤峰上有一冰洞，洞内寒冰终年不化，那二人的身体就被直接运到洞中。
到了洞外，自称是碎月湖的人发给我们每人一块淡青玉石，挂在腰间，此玉据说是梦止山的特产，可御洞内寒气。进入洞中，有人高的寒冰透亮如镜，块块相映折射，到处闪动着冷冷银辉，犹如置身梦幻之境。洞内人亦来了不少，多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不乏几张熟悉的面孔——东方家的五公子、长风道人、曾围攻过我和倾夜的三色旗盟盟主。
我的视线换个方向，僵住，不远处一块巨冰中封着一个颀长人影，烟霞般的面容，一如我在梦境中所见那般梦幻，眉宇间缥缈淡漠之气明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偏偏引人沉沦，教人移不开视线。那仿佛随时会浮起一个淡若云烟的笑容的唇，此刻少了一分血色，微弱的苍白没有预警地触动了我的某根心弦，蛰伏的心痛又骚动起来。
我不自觉向他走去，衣袖忽地被人拉住，回头，透亮的黑眸直直望进我的眼。我停步，对他浅浅一笑，转往别处去。心下微乱，漫无目的走了几步，差点撞上一块厚厚寒冰，我及时站住，抬眼又是一怔。如镜寒光映得乌发熠熠生辉，修长浓密的睫子安然沉睡，棱角分明华丽如模特的五官，因为双眉间一道浅痕和直挺的鼻峰多了一分震摄人心的冷酷。
我眨眨眼，又用手揉了揉，幻想没有消失，反而一个脑袋挤到我眼前。“蓝姑娘，你来了，太好了，我教主很快就能恢复了。”黑无常兴奋道。
“这……是你教主？”我结巴问道。
“是啊。”
我一个寒颤，回头看向倾夜，“这是殷无酬？”
“我哪里知道什么有仇无仇的？”他微微仰首，面露不快。
我顿觉寒气逼人，再瞄一眼冰中人，实在难以将此等可餐秀色与那左手舞剑，斩人脑袋如砍瓜切菜的殷大教主联系在一起。
“月湖仙子来了！”此时有人高喊一句，便见洞中霎时静下来，众人伸长脖子向洞口张望。
随着微弱飘忽的脚步声靠近，洞内的寒冰同时映出十数个款款而来的素裙人影。和梦境中一样的罩身月白纱，仿若湖水中漂流的月影，同时于寒冰中起舞。美人站定，唇边一抹薄笑，犹如月下昙花一现，绝世清灵。月湖仙子，于她，实在是找不出更完美恰当的名字了。
“如梦来迟，各位久候了。”启唇送出甜美悦耳的声音，她眼眸微抬，动人的眼波越过众人，落在我身上。
我触到她的眼神，心下掠过怪异之感，那双眼睛确是极美，但她的右眼却让我觉得空洞，莫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的右眼……”我低声向倾夜道。
“嘘，小声点，可别让她的崇拜者听到。”倾夜在我耳边低语，“姬如梦素有眼疾，就在右眼。”
我再度望向她，她的目光已经移向别处。数个年轻公子围在她身边，似乎是那鹤天门门主、南宫世子之流，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你还不过去？迟了，仙子可就被别人抢走了。”倾夜冲邵遮天挤挤眼，邵遮天面上一红，窘道：“仙子哪里是凡人可以企及的？”
“那也得是真仙子才行。快去吧！”倾夜推了一下邵遮天，他才慢吞吞向姬如梦凑了过去。
“如梦，快点让寂圣主回魂吧。等他醒了，我们便可同他一起除掉殷无酬那魔头。”一个年轻公子激动道。
“南宫世子说得对，此乃除掉殷无酬的绝好机会。”有人附和，我望去，又是那“疾恶如仇”的长风道人。
我忍不住冷笑出声：“武林正道都是如此行事吗？趁人之危、言而无信，脸都不红一下……我今日算是见识了。”
“妖女，休要乱言，识相的，快点交出五行归魂索！”长风道人横眉怒斥。
“对，快点把五行归魂索交出来！”附和的人多起来。姬如梦浅笑向我走来，伸出素手，“蓝姑娘，请将五行归魂索交给我，只有无忧仙源的人才会用它，你，不会。”
我心中一震，众人逼视的目光纷纷落在我身上，连邵遮天也出言相劝：“蓝姑娘，请相信如梦仙子，把五行归魂索交给她吧。”
我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锦盒，抬头向倾夜道：“你相信我吗？”
他看着我一笑，凑到我耳边：“这世上我只相信情儿一个。”
我感到心里涌出一股柔和的暖意，转而看向姬如梦，道：“我可以把五行归魂索交给你，但我要你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发誓，让他们安全恢复，任何一个都不能受到伤害。”
“我发誓。”她没有片刻犹豫，“你可以放心。”
我摸了摸手中锦盒，放到那纤纤素掌中。细长五指若花瓣包住锦盒，她右眼的光泽愈深，以只有我和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其实，你不知道，我盼一这天的心远迫切于这里的任何人，更甚于你。”
语罢，她一指挑开盒盖，取出那截银色通透的金属向空中一抛，又自袖中滑出一只短笛，笛声飞出，那银色金属倏地迸出激烈的光芒，织成巨大的银网罩向倾夜。笛声接着又是一转，银网暴涨数倍将寂如幻和殷无酬所在的寒冰包裹在内。由银网四射而来的的光辉愈来愈强，如同汹涌的潮水转眼间覆盖了冰洞的每一个角落，吞噬了众人的身影。
我瞬间置身在一片茫茫银辉之中，别人的影子全然不见，片刻，一个人影从面前飘过，长发于肩下轻束，身形清瘦修长。
“徒儿，还记得你我曾经有过的赌约吗？就从现在开始吧。我抽走所有上官惟予的记忆，给你新生……”那人身影越来越远去，声音也跟着远离。
“等一下！”我快步追去，伸手去拉他，手居然从他的身体穿过。是幻影！我一怔，眼前的幻象骤然消失，银光疾退而去，听到一阵悠扬平缓的笛声。
定神四顾，姬如梦一手持笛，盘腿而坐。在她身前躺着倾夜，不一会缓缓睁开眼睛，向我望来。
“他们不在了。”他道，“感觉不到了。”
“成功了吗？”我急忙去看那寒冰中的二人，依然合眸沉睡，“为什么他们没醒？”
姬如梦停止吹笛，缓缓道：“他们元神已经回到各自身体，但因为元神离开身体太久，可能一时无法适应，我以笛声为他们催眠，过几日待他们的元神适应了自己身体，再将他们唤醒。”
38
“太好了，倾夜，你们终于都恢复正常了！”我欣喜道，这场混乱终究要结束了，他们三人的命运将重新回到各自轨道，而我是否也能回到我一直期盼的平静的生活呢？
“我好高兴，情儿，”他含笑道，“从此只有你我。”
我笑容一滞，一直想着过上正常的生活，从没想过我的生活中没有他是什么样。我对上他专注的眼眸，赶忙移开眼睛，道：“你，还是回东方家吧。他们既已离开你的身体，你爹一定能重新接纳你的。你娘那么疼你，你回去她一定很高兴……”
话没说完，他伸出一指贴在我唇上，笑道：“情儿，你在说什么？从你跟我离开东方家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和那两个字没关系了。以后，你姓蓝我就姓蓝，你姓红我就姓红，你休想甩掉我。”
“那我姓沈呢？”我觉得好笑，随口反问一句。
“那我便姓沈，你每念一次你的名字，便要想我一次，别人每唤一次你的名字，你亦要想起我一次，此生，你我注定纠缠不分。”
“你瞎说什么，我又没说我真姓……”我努嘴狡辩，遇上他直视的眼神，心中微微诧异，“你……”
“我一直在等，等你告诉我你真正的的名字。”他道，“我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你心甘情愿告诉我，直到你肯将真正的自己向我敞开。”
我微微一颤，沉默不语，有多久没用沈飞絮这个名字了呢？没有人叫，亦没人记得，连我自己，也快忘了吧？蓝问情身体里的记忆，上官惟予身后的神秘往事，在一点点改变我，重塑我，隐隐有一种预感，终有一天我将既不是上官惟予、蓝问情，亦不是沈飞絮，那时我将变成什么样？那时我是否还能找回自己？
由于寂如幻和殷无酬暂时苏醒不了，各路英雄便夜宿在鹰孤峰上。夜深，我辗转难眠，一个人步入林子，许久，骤然看到林中无数火把晃动，有人高呼：“不好了，观海大师被人杀了！”
“七色莲盏也被人抢走了！”越来越多江湖中人手执火把从我身边跑过。
“抓住他！抓住他！是他杀了观海大师！”又有人高声疾呼，我被众人挤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仰头，穿过乱舞的火把看见众人押着一个人走过来，竟是无能和尚！
“狠心的和尚，居然向自己的师傅下毒手！”
“看起来憨厚老实，没想到如此丧心病狂……”
众人唾弃的声音响在耳边，我向无能望去，他垂首不言、双目通红，眼中似闪烁着水光。
一夜之间，无能和尚弑杀恩师，抢走七色莲盏的事传遍了整个鹰孤峰。那夜，他被人发现在观海大师尸体旁，双手沾满血迹，被质问时不发一言辩解，故而被当作了第一嫌疑人。
“无能决不会对观海大师下杀手，凶手一定另有其人。”我坚决反对无能杀死观海的判断。
“可是他被当场发现，又不肯解释，”东方素陌道，“我已尝试去说服各路英雄详细调查此事，再做判断，但无能的嫌疑太大了。”
我冷冷一笑，“要说嫌疑，这里有嫌疑的又何止无能一个？有多少人能拿出大师被杀时，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
我斜着眼眸扫视一圈，遇上一双眼睛，邵遮天闪过一抹惊慌之色，匆匆低下头去。
“无能……为什么不肯为自己辩解？”我问道。
东方素陌无奈摇头，“不知道。他只说了一句——若让众生入地狱，不如和尚先去。”
我感到心中莫名一股抽痛，再也说不出话来。
“观海大师被杀当场发现了一块梦止山的暖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东方素陌道，“本来无能若是拿得出他的那块暖玉，也可以减轻嫌疑，偏偏他说自己那块找不到了，不得不让人更加怀疑他是凶手。”东方素陌道。
尽管多数人都认为无能是弑师的凶手，被盗的七色莲盏却始终没有找到。次日，我去冰洞看殷无酬和寂如幻，倾夜忽然叫住我，道：“情儿，你把暖玉忘了，这样进洞可是要冻坏的。”
我心里倏的一惊，摸向腰际，那装暖玉的袋子是空的。“装好了。”倾夜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把淡青暖玉装进我腰间的袋子。
“你不去吗？”我问，他送我到洞口，就要离开。
“我去做什么？洞里有什么好看的吗？”他不高兴地哼了一声。
我默然摇头，进洞，只见块块寒冰相互辉映着彻骨的银光，一个月白身影静静坐在寒冰之间。
“怎么没有别人？”我问。
她缓缓抬起眼眸，清冷的目光在我身上停驻，“因为我要跟你讲一个故事，只告诉你一个人的故事。”
“什么故事？”我望着她，“可别跟我说什么催人泪下的故事，于我于你都太可笑。”
她淡淡一笑，右眼的黑洞更加深邃，“不会有泪，既是故事，就算有过，也已经干了。”
她停顿片刻，接着道：“以前，有一对兄妹相依为命，哥哥貌若天人、悟性奇高，人人都道他是神人转世，妹妹害怕哥哥总有一天要离开自己，就拼命让自己变得像哥哥一样完美。可是有一天哥哥被一个厉害的仙人收为徒弟，还是离开了，妹妹为了不和哥哥分开就跪在仙人住的地方外面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沾水米，最后终于感动了仙人，将妹妹也收为徒弟。妹妹以为这样就不用和哥哥分开了，谁知，有一天竟让她发现了一个秘密，原来仙人爱上了自己的另一个徒弟，但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去爱人，于是他在人间四处寻找优秀的少年，最后选中了她的哥哥作为自己的替身。他要哥哥变的像他一样完美，然后再替他去爱。终有一天哥哥领回了一个小女孩，百般宠爱、百般呵护，小女孩很快占据了哥哥的生命。哥哥的心里再也容不下妹妹的位置。从此妹妹开始学会憎恨，恨那个夺走哥哥的小女孩，恨不再疼爱自己的哥哥，恨那个依照自己的意志安排别人命运的仙人。”
“你觉得这个故事怎样？”她忽然停下来问道。
我长长吸了一口气，寒气入如刃直插心底。“错，都错了。妹妹不该把哥哥当成一切，仙人亦不该擅自安排他人的命运。”
“你不想知道那个妹妹后来怎样了？”她问。
“我已经知道了。”我道，“爱能变成恨，仙子亦能变成魔鬼。”
她吃吃一笑，站起身，抚摸着身前一块厚厚寒冰，冰中男子睡容恬淡梦幻若月下之莲，谪仙眉眼似不该生在人间。“寂如幻我真替你不值。你为天下不顾生死，可你一旦出事，天下便弃你于不顾；你心甘情愿做替身去爱的女人，她一转身便将你忘记……这些年来记挂着你，为了让你复元精心谋划的只有一个人，在你心中是否还有她一席之地？”
“蓝问情，现在你知道我所作的一切是为什么了？”她看着我，目光转瞬生出冰的光泽，“你当知道我为什么入魔，又为什么恨？以后你若不甘，亦可像我一样去恨。”不待我回答，她轻轻挥了一下手，洞内一块寒冰原地旋转半圈，转出冰的另一面，一个人影紧贴着冰面，手脚被缚、盘腿僵坐。
“无能！”我惊道，无能看到我，眼露焦急之色，口里“咿咿呀呀”的，却说不出话来。
姬如梦一扬唇角，手指向无能点去，我立刻听到无能慌张的声音——“蓝姑娘，快离开！”
无能刚说完，只听洞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鹤天门门主、南宫公子、长风道人领着一群武林人士闯进冰洞。
“出了什么事，如梦仙子？”鹤天门门主问道。
姬如梦一指我道；“这位姑娘意欲截走无能和尚，正巧被我发现。”
“妖女，你为何要截走无能和尚？莫非，你与他是一伙？杀害观海大师、夺七色莲盏也有你一份？”南宫公子面冷如霜，向我逼问道。
我环视众人，无声一笑，“既然都排练好了，何必再问我？说吧，你们要我扮演什么角色？”
“妖女，莫要狡辩，如梦仙子还会冤枉你不成？”
“谁要冤枉我们家情儿？”不等我答，忽然传来倾夜的声音，寻声望去看见他穿过众人走了过来。
“月湖仙子，我听说杀害观海大师的凶手曾在现场遗落了一块梦止山的暖玉。”倾夜道。
“不错。”
“那么是否现在在场的人谁拿不出暖玉，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
“当是如此。”
“那好，各位请看，”他一手扯下我腰间的布袋，取出淡青色的暖玉，“情儿的暖玉在这里，她不可能是凶手。”
“不然，丢了暖玉的是和尚，若她是无能和尚的帮凶，她的玉就可能还在。”长风道人一缕长须道。
倾夜轻轻一笑，“各位都被和尚骗了，和尚的玉应该就在他身上。”
众人闻言一惊，去搜和尚身，果真搜出了一块淡青色暖玉。
“这是怎么回事？和尚你说你到底有没有杀害观海大师？”南宫公子似大感困惑，一把抓住无能的领子。
“南宫公子莫急，道人我有一法，大家把自己的暖玉都掏出来，拿不出来的那个人，就可能是杀人盗莲的凶手……”长风道人沉着道。
“不必了！”不想倾夜当即打断他的话，“这里拿不出玉来的人只有我，杀人盗莲的，是我。”
“你在胡说什么？”我浑身剧烈一震，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身边众人亦是个个一脸惊骇之色。
“十公子，杀人者偿命，你可要想好再说。”姬如梦面上毫无波澜，平静道。
倾夜同样神色清淡，微微点头道：“我知道，我既然做了，自会承担后果。”
“十公子，你为什么要杀观海大师？”长风道人问道。
“本来我只是想要那七色莲盏，没想被观海发现，我趁他不注意就将他杀了。”
“那你为什么想要七色莲盏？”长风道人又问。
“我只是好奇能练成天下无敌的神功的邪物是什么样。”
“就为了这个原因？”众人面面相觑。
倾夜轻笑，道：“原因并不重要，你们只是需要一个凶手，现在物证确凿，便是我了。”他轻抬眼眸，看向姬如梦，“月湖仙子，现在是否能放过无能和尚与情儿？”
姬如梦目光转向我，右眼深邃似海，轻扬蛾眉冷笑：“都说世间少有痴情种，怎么个个都让你碰上？不过十公子，你未免把我们当成稚嫩痴傻的幼童，你以为这样一番说辞我们就会相信？”
倾夜蹙眉还欲再言，我伸手拉住他衣袖，生涩一笑，道：“够了，倾夜。你为我做的够多了。 ”
“你们不要再猜了，盗七色莲盏的人是我。”我仰首向众人道，又看向无能，“和尚，委屈你了。”
无能黯然摇头，叹道：“红尘万丈，孽海无边，若能解众生之苦，和尚愿替众生入地狱。”
39
“苦不苦是各人自己选的，于你何干？”我道。
“那么观海大师也是你杀的？”长风道人双眼一眯，问道。
“莲盏是我盗的，但杀观海大师的另有其人。”我眼瞳转向姬如梦，那张绝美仙容如覆寒霜，冷冷的眸子半扬起。
“胡说!”长风道人横眉呵斥，“盗莲者就是杀人者，你既盗了莲盏，杀人之事定然也脱不了干系。”
“你既认定我是杀人凶手，我就是能指出凶手你也不会相信。总之，盗莲一事是我一人所为，与他人无关。”。
“情儿，”身边响起一声唤，我垂下眼眸，没有回望过去。
他的手却伸过来，握住我的。“情儿，我信你不是凶手，你不要说傻话……若他们要将你当成凶手，那便把我当作帮凶吧。无论如何，我们不会分开。”
他的手很温暖，我留恋着他的掌温，犹豫片刻才艰难地抽手，避开他的眼睛，道：“倾夜，这些日子我们一起出生入死，你给了我很多快乐，我很感激你，但是现在，我们应该……”
他出其不意俯下身来，我不小心对上他的眼睛，那黑玉般的瞳蒙着一层氤氲的浅雾，极快闪动一下，“雾气”消失，苦涩的笑意弥散开来。“情儿，你想变成谁都没关系，你不想做回自己也不要紧，只是不要说分开，好不好？”
我喉中泛起一丝苦意，淡然一笑，忽然踮起脚尖，吻上他的唇。他的黑眸一霎震动，定定望着我，仿佛要直望进我的灵魂里。
我轻轻闭上双目，离开那柔软令人眷恋的唇，“还记得吗？我们的纠缠由一吻开始，现在就由这一吻结束吧。以后你还是东方家无忧无虑的十公子。”再度睁眼，运气一掌向他拍去。他眼神闪过一缕恐慌，慌乱间抓住我的袖子，却因我突然发出的掌力只来及扯下半片衣绸。
“情儿！”他一声悲呼，身子随掌力向后极快退去，眼睛却死死望着我，连一下都不肯眨动。这时从人群中冲出一个人扶住他的身子，止住他倒退之势，又一指点住他穴道，令他动弹不得。
我眼神离开他，向着那人道：“邵遮天，今日我替你想护之人担下罪名，日后你也当照顾好我要护之人。”
邵遮天神色一震，垂首不敢与我对视，低声道：“蓝姑娘放心，我定会将十公子完好无损地护送回东方家。”
我无声淡笑，看向众人，“你们还有什么罪名，尽管抛过来。”
“你为什么要盗莲盏？”鹤天门门主厉声问道。
我默然一叹，“莲盏已失，大师已死，我也已经承认，你还问这许多何用？”
“不然，”姬如梦蓦的一声冷笑，扬声道，“天下皆知七色莲盏的用处，你杀人盗莲定是为练那七莲劫火的邪功！”
此句一落，众人面色大变，便听有窃窃私语：“可是七莲劫火不是任何人想练就练的，放眼武林，五十年来也只有那上官……其他人就是有秘笈和莲盏也未必能习成。”
“没错，只有上官惟予一人练成过那七莲劫火，不过，各位就没发现眼前妖女与那上官惟予颇为相似？”姬如梦道。
众人立即将审视的目光移向我，打量半晌，便听各人议论纷纷——
“像，真的和那美人忘尘图很像……”
“老朽曾亲眼见过上官惟予，这妖女和她的确相似，只是二人神情气质有很大差异，若不是仙子提醒，老朽倒很难注意到……”
“仙子，莫非这二人有某种关联不成？”南宫公子问道。
姬如梦唇边浮起醉人浅笑，悠悠道：“正是，各位都知道上官惟予是我师姐，当年她练七莲劫火横虐天下、屠戮武林，家师以化天神典将她制服，关在忘尘宫中之时，我曾听闻忘尘宫中出现了一个女孩，模样与上官惟予很是相似，宫中人皆传言那女孩是上官惟予的私生女…… ”
“私生女！”鹤天门门主惊道，“莫非这妖女就是……”
“不错，”姬如梦轻轻颔首道，“忘尘宫被毁之时，家兄见此女孤幼无助，心生怜悯，将她带回虚溟幻境，希望能引她入正道。不想，家兄出事之后，她竟然私自逃离虚溟幻境，和魑魅府的人狼狈为奸，暗杀武林正道，偷取七色莲盏，意图练成七莲劫火，为上官惟予报仇。”
“这是真的？”
“有这种事？”众人骇然。
“阿弥陀佛，”无能摇头道，“仙子不可妄言，各位切莫盲信。”
“和尚，仙子并未妄言，贫道可以作证。”长风道人一手捋须，徐徐道，“当年我到虚溟幻境请寂圣主出山，就曾见过此女，但因寂圣主英名，道人我未敢胡乱揣测。没想此女竟然不知感恩，处心积虑陷害武林正道，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这么说此女果真是上官惟予的遗孽？”鹤天门门主问道。
“杀人盗莲，意图为上官惟予报仇，为害天下，各位千万不能放此妖女离开。”长风道人道。
“这是自然，”南宫公子道，“现在就该集在场诸位之力，擒住此妖女。”
我冷眼看着众人商量好我的罪名，又十分默契地将我围住，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还是不禁生出凄凉之感，当年上官惟予在忘尘宫被天下人围攻之时，是否也曾有过这种悲凉感觉呢？
眼见众人向我走近，眼前倏地闪过一道人影，看清时，漆黑斗篷在我身前微微拂动，他略一侧首，银色面具闪着寒光。“走，这里有我。”
我惊诧望着他，却听众人惊呼连连：“八荒孽海道黄泉祭司孤尹！”
我开口欲问，他猛地将我推开，大掌一挥，自洞口飞进八盏明灯，灼灼火焰同时向围攻诸人袭去。
我犹疑片刻，拔腿逃向洞外，跑了几步，又一人影闪过，锐利的掌风随着身影攻来，直直穿过我心脉。我喷出一口血，五脏六腑几乎被震碎般的疼，但当我抬眼看清来人时，我又忽然感觉不到身体的疼，因为更深的心痛像一把利刃插到了最深的地方，连喘息都似无法承受。
我怔怔看着他，那琉璃般通透的双目中交替闪过冰洞的寒光和无奈痛楚。
说不出话来，却听姬如梦银铃般脆笑道：“七公子，来得正好，擒下此妖女，你为东方家和天下武林都立下大功一件！”
我又是一颤，眼前有些模糊，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但他双目中的波动已经消失，变得完全如琉璃般空洞，无物、无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你和邵遮天来帮我们，还是从我进东方家的那一天起，就是你们布好的局？”我忍着痛艰难问道。
他神色平静无澜，望着我道：“原谅我，我姓东方。”
我心中涌起一股悲戚，挤出一抹笑，“你真可怜。”
他眼瞳闪动一下，微垂，我感到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听他低语：“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接着胸前的掌风加剧，狠狠将我向洞外推去。
我重重摔在地上，洞内传出打斗声，夹杂着人声：“各位快抓住妖女，切不可放她逃走！”
“诸位无须紧张，我已震碎她经脉，纵使逃走，也定然难以存活。”听到熟悉温和的人声，我心痛更急，摊开掌来，掌心躺着一粒药丸。我一口吞下药丸，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向远处逃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追赶声越来越小，骤然间天旋地转，我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倒下。浑浑噩噩的梦境如同黑色的大嘴将我吞噬，我在混沌的黑色中漫无方向地走着，许久，一阵“咚咚”的敲击声突然响起，声声仿佛都敲在我的心上，睁大眼睛去看，一个拄着木杖的身影向我走来，越来越清晰。
“啊！”我一声轻呼，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光秃的巨石间。天色半黑，不远处坐着一个白须老者，他面前火堆上支起了一只小小铁锅，正煮着什么，淡淡的酒香从中飘出。
“醒了？”他回头看我道。
我挣扎着坐起身，“你救了我？”
“不是我，你受的伤本来足以要你的命，但体内的那粒药却是江湖上千金难求的无忧丹，是无忧仙源流传到外界的神药，有了它，你自然死不了。”
他从锅中舀了一勺液体，站起身，走向我，脚下似有点簸。他将勺递给我，道：“刚煮的酒，喝口暖暖身子。”
我默默接过，轻尝一口。他问道：“什么味道？”
我微微一笑，看向他，道：“红尘滋味。”
他仰首轻笑，“好个红尘滋味！”
我抿唇，又喝一口，淡淡道：“脚还没好吗？我还以为你都治好了……”
他神色微变，既而一笑，伸手扯下脸上人皮面具，道：“原来你已经看出来了。好是好了，就是阴天还有点簸，山上天气不太好。”
“是吗？”我放下酒勺，“真难为你了，这样还跟到山上来……楚霖轩，或者，我该称你府主？”
他扬唇，俯身贴近我，在我耳边低语：“我说过，无论你怎样逃，都逃不开我的手心。”
我轻笑摇头，与他对视，“我不会再逃，东方螭，我必杀你。”
40
“都想起来了吗，蓝问情所有的记忆？”他面无异色，微笑道。
夜风徐徐拂面而过，我不经意轻颤，寒意若水点点滴滴渗入肌肤、心底。是的，都想起来了，蓝问情所有的一切，所有被迫忘记的、所有竭尽全力忘记的，甚至不惜一死去抹杀的，蓝问情全部的记忆都在我脑中苏醒了。
“七色莲盏我已经给你们了，现在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吧……”我道，“双生修罗花在我和倾夜体内种下的蛊的解药。”
他笑着面对我冰冷的视线，“已经给你了，刚才给你喝的酒里就有解药。你放心，只要你体内的蛊消失了，那家伙体内的蛊也会跟着死去。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么看重他，以至于我都想看看他体内的蛊发作，一点点食尽他五脏六腑的样子。不过，算了，反正我想要的就快得到了。长久以来，我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都只有一样……”
他顿了一下，有些得意的笑容向我靠近，“上官惟予。能让我日日夜夜念念不忘的惟有这四个字。”
“可惜我不是。”我冷冷道，“不论我还是蓝问情都不是。”
“你会是。你很快就是了。”他微用力道，声音中竟有一分激动，“你知道吗，你和我刚入无忧仙源时见到的上官惟予一模一样，那张美人望尘图是她练了七莲劫火之后的样子。虞天机因我偷看七莲劫火将我逐出无忧仙源，却不知道我已暗地抄写了一遍，现在我又集齐了七色莲盏，你只要练了七莲劫火就可以变成她。”
我蓦的一声笑，嘲笑看他，“变成她的样子又如何？纵然我的脸变成和她一样，我也不可能是她。东方螭，你还不明白吗，上官惟予已经从这世上消失了，这么久以来你执著不放的只是一抹幻影、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住嘴，不许你再胡说！”他突然变色，眼眶微微泛红，一手掐住我的脖子，“我要你练七莲劫火，只要你练成，就会变成她。上官惟予，你别想甩开我，永远别想！”
我透不过气来，挣扎着去掰他的手，又放下，眼前越来越黑，我忽然想，如果这样死去，何尝不是好事呢？落到他的手上，还能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我？当我还是蓝问情时，不惜一死为的不就是从他手中逃开吗？
有邵遮天的保证，倾夜应该会平安回到东方家吧？寂如幻和殷无酬的元神也回到各自的身体，不久就会醒来了吧。现在死掉的话，我并无太多牵挂。
倾夜，不要忘了我，至少不要忘了我。我闭上眼睛，思绪如墨汁在混沌的脑海中化散开去，经历的许多事情在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包括那一晚，观海大师被杀的那一晚——
漆黑的夜，微弱的篝火犹如怪兽的眼睛发出阴森诡异的光。我怔怔停在原地，我还犹豫什么，既然想起来了，就必需去做。我需要观海大师手里的那只七色莲盏，为了我自己，更为了倾夜。我轻轻抚上脖子，那里有一颗米粒状的凸起。鸳鸯断魂蛊，一雄一雌，在两个不同的人身上种下，到了一定时候，被种了雌蛊的人若得不到解药，另外一个人体内的蛊就会发作，被雄蛊生生吃尽内脏而死。在上鹰孤峰前的那夜，我和倾夜落在魑魅府双生修罗花的手里，被她们种下鸳鸯断魂蛊。我体内的是雌蛊，倾夜体内的是雄蛊。双生修罗花姐妹要我去盗观海大师的七色莲盏，才会给我解药，若偷不到莲盏，倾夜体内的蛊就会发作，雄蛊就会开始啃食他的内脏。种下毒蛊之后，她们又给我和倾夜催了眠，倾夜彻底忘了那夜发生的事，而我则是暂时遗忘，到了鹰孤峰之后又记起了自己必需去做的事。
若要保住倾夜的性命，我必须偷到七色莲盏。
悄悄向观海大师休息的地方接近，我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呻吟，无声无息靠过去，惊见观海的身体沉沉向后倒去，胸前插着一把寒光逼人的匕首，鲜红的血液染红僧衣，在他身侧汇聚成红色细流。
“你果然来了！”森冷的声音传入耳朵，我从震惊中回神，一张干老满是褶皱的丑陋面孔出现在我眼界里。她空洞幽深的右眼不见一丝光亮，干瘪的唇边勾着让人心脏发颤的笑。
“你杀了观海大师！”我怒瞪着鬼眼婆道。
“不能怪我，”她若无其事道，“真算起来，还应该怪你。”
“怪我？”
“不错，观海是因你而死。我已经做了安排，很快就会有人来这边，蓝问情，你想，若是有人发现你手持莲盏在死去的观海身边，那些自诩正道的武林人士会怎么认为呢？”
“杀了观海的人是你，你休想栽赃给我！”我道。
“我不会栽赃，我要你自己在天下人面前承认杀人盗莲，我要你从此不容于世、万劫不复。”
“你做梦！”我冷哼，“我又不是笨蛋，为何要承认莫须有的罪名？”
“你会的。因为你想要的东西就在我手里。”她道，向我伸出手，手心躺着一只火红的莲盏。“最后一只七色莲盏，蓝问情，你今夜不就是为此而来？没有它，你那位十公子怕是不会死的很好看。”
我闻言一惊，“你怎会知道？”
她嘴边浮起嘲讽的笑，“我当然知道，我那自以为是的二师兄口口声声与我合作，却背着我搞这些花样，可他不知道这根本瞒不住我。怎样，蓝问情？我给你七色莲盏，你认下杀人盗莲的罪名……”
“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这么恨我，非要置我于死地？以你的身份，你做的这些事不是有负你仙子之名？”
她眼神即刻变深，笑道：“你倒是聪明，只见了一次我的真面目，就能认出我来。”
“容貌纵然可变，眼神却是难改，更何况你眼中对我的恨意，我根本无法忽视。”
她揭下丑陋面具，露出光滑白嫩的肌肤和清灵绝世的容貌。“我会告诉你为什么我对你的恨从何而来。在你万劫不复之后……”
我摇头，开口欲语，身后的树丛忽然一阵“沙沙”响，一个人影窜出。
“如梦仙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杀观海大师？为什么要陷害蓝姑娘？”邵遮天一脸悲伤迷惑，沉痛问道。
“你都听到了？”姬如梦冷眼看着他。
我心中暗叫不好，忙向邵遮天道：“你出来干什么？还不快跑？”
“不，我不走。”邵遮天颓然摇头，一步步走向观海大师的尸体，将双手浸在观海身边的血水中。
“仙子，蓝姑娘你们都快走，我会对别人说观海大师是我杀的。”他举起沾满血迹的双手道，又深深看向姬如梦，“如梦，你该是洁白无尘的仙子，我不会让你的手弄脏，就让我的手替你沾满血迹，让我承担你的一切罪过。答应我，放下心中的执念，做回碎月湖边翩翩起舞的仙子，没有了执念，你一定会重新快乐起来，你一定会找回幸福！”
“快乐？幸福？”姬如梦笑得清冷虚幻，“你知道我最恨你们这些人什么吗？我最恨你们整天仙子仙子的叫我，谁要做那无情无欲布偶一般的仙子？我又不是那梦想得道修仙的虞天机，以前我有爱，失了爱就不能活，现在我只有恨，没有了恨，我一样活不了。谁要你口中愚蠢的快乐、幸福？我只要这个女人和我那天人般的哥哥痛苦……”
“惟有你们的痛苦才能填补我心中的空洞。”她的右眼看向我，无底的黑色依然若深渊若黑洞，我却第一次在其中看到一丝深藏的悲哀。
“就算我们痛苦，你也不会好受，”我道，“你让自己活在仇恨中只会更痛苦……”
身后响起一阵急急脚步声，姬如梦神色一变，随即出掌攻向邵遮天，显然是想杀人灭口。我一惊，急忙运气弹指，指风正好击中她手臂，她吃痛地一缩手腕，火红莲盏掉落在地。她面露不甘，还要再出手，脚步声却越来越近，近在咫尺，她只得狠狠瞪我一眼，骤然掠去，隐入黑夜中。
我急忙抓起火红莲盏，藏进衣衫，来不及松口气，随着逼近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冲冲赶来。“师傅久等了，徒儿把水取来了。”无能的声音。
我和邵遮天对看一眼，不及反应，便见无能捧着一只水罐走来，他看到我们，露出一双笑眼，正要打招呼，却看到了观海大师的尸体，两手一松，水罐掉在地上。
“师傅！”无能悲鸣，冲到观海身边。
“无能，我们没有伤害大师，他是被……”我正要说出实情，却碰上邵遮天乞求的眼神。
“是我，是我杀的！”邵遮天摊开满是鲜血的双手抢道。
无能抬起通红的眼睛，看向我和邵遮天道：“不是你们，匕首正中心脏，不差分毫，刀刃全部没入，杀害师傅的人功力远在你们之上。”
“不是，是我！真的是我……”就在邵遮天要固执地说服无能时，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无能看了我和邵遮天一眼，道：“你们既非凶手，就快点离开，以免招人怀疑。我是师傅的徒弟，别人不太会怀疑我。”
我犹豫不动，无能倏地出掌把我和邵遮天推向一边的树丛，一瞬，我感到有什么从我腰际的布袋脱落，惊慌中一眼瞄去，是一块淡青玉石。
我从地上爬起，听到有人走近，我忙匆匆逃离，不一会便听一声惊呼：“观海大师被人杀了！”
我骤然停步，不久见许多人押着无能过来，无能不发一言，对众人的责难没有一句辩解。
簇簇火光搅乱了黑夜，叫嚣着扭动着从我面前经过，我怔怔看着一切，直到明灭的火光远去，将我遗弃在漆黑冰冷的夜色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