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14

楼雨晴: 宁为卿狂

楔子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轻柔绵浅的吟喃在风中低徊,温柔得教人心都融了。

“爱妻啊,咱们恋儿才刚满月呢,你念那么深奥的词儿给她当安眠曲,她听得懂吗?”

“才不,我生的女儿可聪明得很,她一定懂得的!”女子娇娇柔柔的嗓音不服气地反驳。

男子笑了,笑得愉快而满足,轻摇怀中的大女儿。“忧儿,你说,娘是不是傻傻的?”

“嘻,娘娘呆!”精力充沛的大女儿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探头研究母亲床褥上的小小娃儿。

“那是妹妹。”

四岁女孩转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名刚加入这个家庭的小小成员,并企图伸出小手。

美丽母亲慈爱地抱过大女儿,放在小娃儿旁边。“忧儿要很疼很疼妹妹,照顾她、保护她不被坏人欺负哦!”

“疼疼!”女孩用力点头,看了看手中的波浪鼓,再看看床上也正睁大眼瞧她的小娃娃,她小手指了指妹妹,偏头问着母亲:“玩玩?”

“对呀,妹妹会陪你玩,陪你捉蝴蝶、放纸鸢,开不开心?”

“开心!”女孩拍拍手,好似已迫不及待要等小妹快快长大。

然而,这样的幸福画面并没有维持太久,空气中飘来阵阵血腥气息,无情地吞噬这连上天也嫉妒的美好温馨——

前一刻,绝美少妇的纤长柔荑仍抚着一双爱女,下一刻,已血染白皙,失去生命气息。

前一刻,宾主尽欢的府邸还洋溢着笑语,迎接新生命的到来,下一刻,灭门惨祸无由招来,人间平添数缕冤魂。

“哇——”大女儿的哭嚷,揪痛了她的心。

她知道,女儿才刚准备好要努力地疼爱她的小妹妹;也知道,那声声哭唤,带着多深浓的不舍。

忧儿啊,对不起,对不起,是娘不好,再也不能让你看着妹妹长大,陪你捉蝴蝶,陪你放纸鸢了——

“忧儿,如果你有幸存活下来,一定要找到妹妹,千万记得——”

躲在床铺底下,小小的心灵充满恐惧,听着小娃娃声嘶力竭的哭声,她好想冲出去抱抱她,告诉她别再哭了,姐姐会好疼好疼她的……

但是娘亲的交代,令她僵住了身躯,不敢妄动。

她要乖、要当个好孩子,每次她不听话时,爹娘都会好生气……

好久、好久过后,声音不见了,没有娘的说话声,也没有娃娃的哇哇哭声。

娘睡着了,娃娃不见了。

她移动僵麻的腿,慢慢爬了出来。

母亲身畔,静静躺了片碎了的残玉,她捡了起来。

处于遍地尸首中,脑海里持续回绕着母亲最后一句话——

找到妹妹、找到妹妹……

守在母亲身边,她动也不动,睁着大大的眼,空洞而迷惘。

天上,静静挂着一轮满月,人间,却是一场生离死别,骨肉离散。

大地悄寂,见证了这场人间悲剧。



第1 章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向晚微风,吹起云般飘扬的纱衣,柔逸绝庆。

女子浅浅叹息,拨弄琴弦的动作骤停,纤素长指拂开随风而舞的青丝,露出令人屏息的绝美容颜。

只可惜,那样的绝色姿容,却透出一抹不健康的苍白。

“云儿。”

淡淡的一记呼唤由身后传来,落寞娇颜瞬间一亮,循声望去。

“寒衣!”她浅浅扬唇,透出一抹属于少女的单纯娇羞与喜悦。

向寒衣端着托盘走向她。“一曲新词我听到了,那酒一杯呢?”

目光落在摆上石桌的食盅。“那不就是了。”她已经闻到酒味了。

“天气凉了,给你暖暖身子。”他掀开食盅,舀起鸡汤先试了口,确定温度适中才递给她,不忘轻声交代:“别喝太猛,会醉。”

“嗯。”她浅尝了口。还好,有点辛辣,滑入胸腹一阵暖热。

向寒衣没再开口,捞起鸡肉,以筷子去了骨,拨进她碗中。

“一起吃?”

他摇头,“我身体很好,不需要。”

云求悔垂下眼睑,自嘲道:“那我这种说不准下一刻就会死去的人,就更不需要浪费了——”

“云儿!”他低斥,脸色微变,“不许再让我听到这种话,你会活很久、很久的!”

“我——”被他直接而深沉的情绪反应震慑住,云求悔怔然以视。

这是第一回,他正面表达出对她的在乎,她的直觉没错,他冷静自持的表相之下,对她其实是有感情的。

只是,他为何不说?

他们是夫妻啊!

在意她,为何要压抑?想陪她白首,为何不肯表示?

从相识至今,她从来都不曾懂过他的想法,仅凭着对他那份莫名的依赖,以及灵魂深处无可言喻的安全感,便盲目地决定了终身。

但她知道,她不会后悔。

她的直觉一向极准,这男人不会伤害她、这男人会真心疼惜她、这男人让她有种——飘泊小船找到栖靠港口的酸楚感动,让她能全心依恋,除了他,她不晓得她还能嫁谁。

尽管新婚之夜,他丢下冷淡坚决的一句:“别爱我,永远不要!”

对未来的梦幻与期待,全在他这句伤人的话语之下粉碎,一颗心冷得发寒。

她以为他们一辈子就这样了,有名无实,情意疏冷。然而,每当她卧病在床,他总是一回又一回地深拥住她,伴她到天明,好似忧惧着会就此失去她,那道护怜的拥抱,暖热了她那颗曾经寒冷的心。

她不明白,不要她爱他,又为何待她如此温柔?

一年婚姻中,他不曾对她笑,不曾对她怒,一贯的温柔音调,却少了该有的喜怒哀乐,感情防线守得滴水不漏,不让她有丝毫遐想;可对她的照顾却又无微不至,那不是在做样子,她感觉得出他是真心地关怀她、疼惜她!

“你听到我的话没有!”向寒衣微扬音量,拉回她恍惚的神思。

“九转续命丹,你给了莫问愁,那是你的决定,我没话说,但是云儿,不许消极地抱着随时都要死去的心理准备!如果连你都不想活,那我们天天为你担心受怕,寻访名医,不肯放弃的决心又算什么?”

“你……要我活吗?”

“当然!”

“那……我努力活着……陪你,好吗?”她动容低喃,仰起泪盈于睫的水眸。

向寒衣偏过头,抿唇不语。

“好吗?”她又问。

他牵动唇角,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汤凉了,快喝。”

云求悔失望地垂下头。

好不容易感受到他真实的情绪,舍不得就这么任他云淡风清——

她轻咬下唇,想了下。“我……觉得冷……”

“又不舒服了吗?”

“有一点。”她心虚道。

“我找大夫。”向寒衣没有迟疑,伸手就要抱起她。

“别——”她怯声阻止,娇容柔柔地埋人他肩头,“没事的,就这样让我靠一下就好了。”

向寒衣垂眸审视她,启了唇,却没发声,只化诸无声叹息,轻拥住她,不再多言,一如往常,安安静静地守护。

云求悔枕着他的肩,安心地闭上了眼。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要在他身边,她就有股好平静、好眷恋的感觉,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情感呼唤,很深沉、很浓烈,她形容不出来。

她知道他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样就够了。

远处,一双沉晦幽深的黑眸望住亭内相偎的温存身影,良久、良久,再度无声离去。

伴随着他的,是一道永远寂寥的孤单影子,萧索,幽冷。

***********************************

他永远记得,初见到她的那一天。

爹抱着浑身沾血的小娃娃回来,但是好奇怪,他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爹告诉他,今后,他多了个妹妹。

那年,他五岁。

小小年纪的他,不甚理解为何凭空多了个妹妹,却很自然地接纳了她。

她一直、一直哭,可是爹没理会她,转身就走,照顾她的奶娘没来,她哭得声音都哑了。

他小心看着,猜想,会不会是脸上的血渍让她不舒服?

他打水,拧干手巾,帮她擦脸,她还是哭。

以为她饿了,将他最喜欢的小饼干分给她,她没牙,不吃,又哭着。

于是他抱起软绵绵的娃娃,很小心、很小心地摇晃,怕摔坏了她,她还是哭。

他抱得手都酸了,她哭声渐歇,他以为她哭累了,可是她连动都不动,脸色好白,呼吸都快感觉不到,他吓坏了,跑去找爹。

可爹却好冷漠地说:“如果死了,那也是她的命。”

他不懂,爹不是说,小娃娃是他的妹妹吗?那为什么会死?怎么可以让她死?

所以,他又跑去找管家伯伯,要他请大夫。他知道,只要找来大夫,妹妹就有救了,他生病时,也是好厉害的大夫帮他医治的。

他生病的时候都好难受,妹妹现在一定也是这样,他要让她快快好起来。

后来,妹妹真的活过来了,虽然身体一直很不好,常常生病。

但是没关系,他会疼她、保护她,每次她生病,他都会陪在她身边,这样她就不怕了。

她说:“大哥是好人,也是宁儿最最重要的人哦,谁都比不上!”

他记得,他一直都记得,那稚气未脱的纯真童语,牢牢锁在心灵深处,不敢忘,也不舍得忘——

***********************************

大哥是宁儿最最重要的人哦,谁都比不上——

是梦吗?

睁开眼,有一瞬间,莫冷霄茫然自问。

不,这不是梦,它真实存在过,他的小小宁儿,曾经那么全心全意地依恋过他,将他看得比全世界更重要。

曾几何时,她慢慢长大,对他也愈来愈疏远,到最后,见了他便恐惧得几乎昏死过去。

他怎么也想不通,曾经找不着他便会心慌哭泣的女孩,为何会演变成如今避他如鬼魅的模样,仿佛他是她今生的梦魇。

难道,岁月真能改变一切?

就因为太明白她再也承受不了来自于他的恐惧,于是他亲手将她推向另一个男人怀中,一面告诉自己:无妨的,只要是她想要的一切,他不择手段都会替她留住,人也一样。

只是,他真的无所谓吗?

莫冷霄闭了下眼,那样的心事,埋得太深太沉,他不能、也不敢给自己答案。

披衣坐起,发现天色早暗了下来,房内留着一盏灯,他本来只想小睡一下,没想到会睡得这么沉。

不知宁儿晚膳时没见着他,会不会担心?

急欲前往探视的步伐,在迈出之前停住了。

如今的她,巴不得避他愈远愈好,怎还会挂念他?他苦涩地轻咳几声,瞥向桌面上黑稠的药汁。

端起汤药入口,是没有意外的冷以及苦。

冷峻寒漠的性情,让仆佣全都对他敬畏至极,不敢稍近,见他沉睡,更是不可能自找苦吃地惊动他,人人自危以求明哲保身,谁会真正关心他?

他早喝惯冷却的苦药。

窗外暗影晃动,警觉性奇高的他眯起眼,低喝:“谁?!”

没有动静。

不会错的,他反应一向敏锐,方才外头确实有人!

若来者不善,会牵累到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宁儿!

“到底是谁?再不出来,休怪我无情!”莫冷霄跃身而起,隐于门后,暗运内劲,在门被推开的同时,一掌也挥了出去——

“啊!”娇细的惊呼声传来,看清来人,莫冷霄已来不及收回内力,危急中偏离掌势,击向她身后的门,紊乱内息冲击下,他猛然踉跄退数步才站稳。

受了太大的惊吓,云求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跌坐在残破的门边,无力地捂着心口。

好、好痛!脆弱的心承受不住惊吓,闷闷疼着。

她颤抖着毫无血色的唇,不敢发出声音,深怕惹他不快,真的会一掌劈了她。

“宁儿,你怎样?有没有事?”莫冷霄受到的惊吓并不下于她。

只差一点!天!只差那么一点点,他就伤了她!

经历过太多生生死死、身体与心灵的煎熬,却从未如现在这般,急遽痛缩的心无法平复——

云求悔试着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莫冷霄顾不得太多,想上前察看。

步伐才一移动,她就忙不迭地用力摇头,喘息着用力想挤出声音。

没事、没事,她没事的!

要她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他别再靠近,她再也承受不住更多窒息般的恐惧了——

见她如此,深沉的窒闷压在心口,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好苦,好涩。

怎会不清楚呢?宁儿的压迫感来自于他,只要他远远避开,她就可以活得很好。

莫冷霄如她所愿,退到角落。

“别净吸气,先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沉着地指示,云求悔不敢违逆,听命照做。

见她逐渐透过气来,莫冷霄紧绷的身躯不着痕迹地松弛下来,语气也恢复惯有的清淡。“怎么突然想到要过来?向寒衣呢?”

想不起她已多久没主动来找他,平日她躲他都来不及了,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想到门外的人会是她,要真错伤了她,他就是死一万次都无法原谅自己。

“对、对、对不起,打扰大哥了,我现在就走——”她挣扎着,硬是撑起发软的双腿,心慌地想爬起来。

“等等!”

“啊?”好不容易红润了些的面容,在他冷不防的叫唤中,再一次血色退尽。

莫冷霄紧握着拳,似在强忍什么。“你没有打扰我,我只是想问你,找我有事吗?向寒衣怎没陪着你?”

“寒衣说,大哥病了,要我来看看……”她怯怯地低嚅,现在,却好后悔来这一趟。

她不想来的,是寒衣说,大哥对她比任何人都好,他生病,谁都能不理会,惟独她不行。

“大哥冷情,才不会在乎我去不去看他——”她想反驳。

“他冷情,但你不能也冷情。我认识的云儿心软善良,不会这么残忍。”

她对大哥残忍吗?一句话震傻了她。

她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这样的问题,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残忍无情的人是大哥,谁能伤得了他?所以她从来都没去思考,她对待大哥是否残忍。

有了这样的念头,她开始坐立不安。

虽然他不见得需要她多余的探视,但她终究还是来了。

站在门外,她一直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敲门。

这些年来,她卧病在床的时间,远比安好的时候多,渐渐地,大哥也习以为常,早懒得再去问一声,今天她就这样贸然跑来问他好不好,他会不会认为这是种无聊的行为?

想走,可是房内传来的轻咳声,让她的脚步好沉,怎么也迈不开。

“是吗?向寒衣要你来?”若非如此,她不会来这一趟。莫冷霄听得出来。

云求悔惊疑不定地瞥视他,无法由他沉晦难懂的神情中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在生气吗?她果然不该来烦扰他……

“我、我回去了……寒衣还在等我……”

不意外了,在他身边,她只会急着逃开,有向寒衣的地方,才是她渴望飞奔的归所。

“再一会儿,宁儿。”他唤住她。

打开床边的小木盒,取出一只瓷瓶,隔了段距离抛向她。“药,记得吃。”

云求悔看着手中的青玉瓷瓶,又看他。

大哥步履有些虚浮,不若以前的轻浅无声,脸色也有些许不寻常的苍白,他真的病得不轻吗?

每年约这个时候,他总会显得特别虚弱,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也早就不敢去打探他的事,怕惹恼了他。

“回去吧,别让向寒衣久等。”

大哥在赶人了,她片刻都不敢迟疑,赶紧离开。

这回,莫冷霄没再试图留住她,望住她迫不及待离去的身影消失在眼界,他闭上幽晦瞳眸,疲倦地仰靠床边。

千思万绪涌上心头前,再一次,狠狠地压回灵魂最深处,永不碰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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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树影后,年约五岁的娇小身躯蜷坐着,等待练完武艺的莫冷霄走来。

“怎么啦,小妹?”拭去额际汗珠,莫冷霄放柔了神情,看着缩成一团小虾球的娃儿。“谁惹你不开心了?”

她摇头,闷闷地将小脸埋进膝间。

莫冷霄坐在她身畔,不厌其烦地逗她,直到她抬起脸为止。“吃不吃?”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了一袋零嘴。

她摇头,莫冷霄当作没看到,塞了颗进她的口。“别逞强了,这是你最爱吃的桂花棉糖呢!”

“唔!”还真的……蛮好吃的。

“好了,吃了大哥的糖,就笑一个给我看。”

桂花棉糖融在嘴里,骄宠得她嘴甜心也甜。“还是大哥对我最好了。”

“嗯哼!”莫冷霄淡哼,“说说谁对你不好?”

所有人。

除了大哥,没人真心疼过她。

“大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吧!”

“我是你的妹妹,对吧?”

“当然。”不然宠她宠假的啊?

“那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一样姓莫?”

莫冷霄神色一正,“是谁对你说了什么?”

“大家背后都在讲,我姓云,不是莫家的人。”爹冷落她,就连下人,都不拿她当主子看待,因为她只是个白吃白住的外人。

莫冷霄凝眉,“还有呢?”

“大哥,我的名字,很不好,对不对?”

他沉默了。

小妹年纪尚幼,还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名字的伤人,可她小小的心灵太敏感,对自身的一切不会察觉不出。

“小妹不喜欢这个名字?”

“不喜欢。你自己还不是也不喊。”大哥一向只唤她小妹。

是的,他不喊。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起码知道,父亲取这个名字,带着多恶意的诅咒,他不要当帮凶。

爹从来不曾关心、怜惜过她,放任她自生自灭,但他不会,既然爹说她是他的小妹,那他就自己来疼,自己来爱!

“大哥为你起个小名,好吗?”

“好啊!”她忙不迭地点头,如果是大哥取的,她一定喜欢。

莫冷霄想了下。“唤宁儿,可好?咱们不含恨,不求悔,只盼你一生平安康宁地度过就好。”

“好!”她终于又绽开甜笑。虽然听得不是很懂,至少明白他的疼惜。

“大哥——”她伸长了手等待。

看出她的肢体语言,他轻笑,“大哥一身汗味呢!”

“没关系。”她喜欢大哥抱,也只有大哥才肯抱她。

莫冷霄没再多言,温柔地将她小小身子揽进胸怀——

***********************************

睁开眼,由梦境中抽离,她怔怔地望着床顶。

那段童年往事,她已经好久不再忆起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十三岁吧!葵水初来的那年,也是在那一年,她发现大哥噬血残暴的真面目,从此视他如鬼魅,不再靠近他,并且也下意识地封锁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

可——怎忘得掉呢?他曾如此真切地关怀过她啊!在那段所有人都对她不闻不问、恍如弃儿的日子中,只有他在为她付出,伴她走过每一个凄冷孤独的日子,这样的恩义,岂容抹杀?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是这样的人?!云求悔痛苦地闭上眼。

她多希望他仍是她心目中最好、最完美的大哥,他为什么要破坏?他让她……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他,只好逃,一再地逃,到最后,什么都不敢去深想,任由满心的惶惧,取代一切。

他,早已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柔真诚的大哥了!

不愿再深想,她坐起身,发觉枕畔空冷,本能地仰起头,在窗边寻到她渴望的身影。

向寒衣本是不与她同床共枕的,直到有一回,她夜里高烧不退,无人发觉,几乎丢了小命,在那之后,他便搬回这间属于他们的新房。

就算只是有名无实,能与他这般平静温馨地相守在一起,她就满足了。

她没出声惊扰,悄悄打量着斜倚窗边,修长沉静的身形。

他在想什么呢?为何月光下的面容,如此沉晦迷离?那清零的身影,竟让她读出一抹寂寞忧伤——

那样的寂寥,她懂,也心疼,不忍他也受同样的苦。

静默地,她来到他身后,低唤道:“寒衣——”

向寒衣轻震,手中的东西飘然落地,愕然回首。“还没睡?”

黑眸,泛着淡淡水光。

云求悔讶然。

印象中的向寒衣,都是沉静淡漠的,话少,表情也少,是谁,令他无言凄伤?

她弯身拾起地面的纸张,向寒衣想掩饰已来不及。

一张喜帖。

发帖人,是素有天下第一庄盛名的慕容世家。

说明慕容家幺儿将与今生挚爱共缔白首鸳盟,敬邀五湖四海,各路英雄好友襄盛举——

用词婉转恳切,并无不妥啊!

云求悔又来回看了帖子一遍,才留意到上头只写新郎慕容恩敬邀,新娘的名儿与来历倒是一个字也没提。

“是你的朋友吗?”她仰头问。

“不是!”答得太迅速,神情反而不自然。

云求悔困惑地思考。“还是大哥与慕容家有生意上的往来?”

“我不知道。”向寒衣偏开头,神色僵硬。

“那你会去吗?”

“不会。”

“噢。”她没再多问,“夜深了,你要不要去睡一下?”

向寒衣点头,草草结束谈话。



第2 章

她以为,这件事就到此告一段落了,直到数日后的一个夜里,她才明白,那张喜帖,其实正是一切问题的核心!

这些天,向寒衣明显地心神恍惚,她看在眼里,暗自忧心。晚膳后,正想着回房好好与他谈谈,推开房门,不料他正在更衣。

“啊!”她讶然低呼,匆匆忙忙想退开,但那一瞬间不期然瞥见的光景,却令她目瞪口呆,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你、你、你……”

“云儿?!”向寒衣回身,错愕地迅速抓起衣物掩住身躯。

怎、怎么可能?!

她僵立原地,不敢置信地掩着嘴,深怕自己会尖叫失声。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她看错了!

与她当了一年夫妻的向寒衣,怎会——怎会是女人?!

这太可笑,太荒谬了!

不,她不相信,这绝对不会是真的!

“云儿,你听我说——”

然而,怎会有错?那浑圆的胸脯,细致的曲线,确确实实是女性特有的身段啊!

“不,你不要过来!”她尖叫,心头慌乱得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或者,说是“她”会比较贴切。

云求悔连连退开,转身拔腿就跑。

难怪她抱着他时,总觉他比一般男子清瘦;难怪夜里入睡时,他从不宽衣;难怪他无法与她有夫妻之实;难怪……难怪他会说别爱上“他”!

一切的一切,在如今看来全都有迹可寻,而她却恍然未觉,还傻傻地对他托付终身,衷心期盼与他相守到老……

云求悔呀云求悔,你究竟让自己开了多大的笑话?!

而他,又为什么要用如此卑劣的方式耍弄她?!这样很好玩吗?

她疯狂地奔跑,顾不得脆弱的身子经不起如此折腾。

她厌了,厌透这虚假的世界,什么是真,什么是永恒,她已经不知道了。大哥、向寒衣,她生命中最全心信赖的两个人,却都先后背叛了她的信任——

她错了吗?错在太天真,错在太无知?

她急喘着,透不过气来,胸口闷痛得几欲昏厥,但她并不想抗拒,这痛苦来得正是时候,如果能就此死去,她又何苦挣扎?

“宁儿!”一声低斥恍惚传来,谁在喊她?

无所谓了,她不想去理会——

“停下来,宁儿!听到没有?你会受不了的!”

好熟悉的声音,大声地斥喝着,愤怒中,似乎还隐隐夹杂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像是惊慌——

可她并不怕,缺氧的脑子昏昏沉沉,视线一片模糊,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宁儿!”失去意识前,隐约记得自己被带入一道厚实胸怀,牢牢地,将她深拥,像是刻骨铭心地在乎着——

会吗?这世上,还会有人在乎她,关心她的死活?

涣散的瞳眸,好想将他看清,却没来得及,便先一步跌人黑暗深渊。

***********************************

“她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为何气血如此紊乱?”诊完脉,大夫回首问道。

莫冷霄沉默,向寒衣也沉默,而神情,都是同样的凝重。

刘大夫是庄内的专属大夫,对他们的健康状态全都知之甚详。

“庄主,我不是说过,不可以让她受太大的刺激吗?五年前我就交代过你了,她脆弱的心,承受不了太大的情绪冲击,这会害死她的。”

五年前……

是啊,就是在那时候,她无由地大病了一场,高烧不断,昏迷不醒,睡梦中喃喃呓语着他听不懂的话,好似想摆脱什么可怕的事情,喂了药,又排斥地全吐了出来。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他不敢合眼,小心守在床边照料,深怕一个不留神,她便断了生息,他已失去一切,再也不能失去她了……

后来,她的小命是捡回来了,但是也从那时起,纯真无邪的笑颜已不复见,看到他,只会恐惧发抖,那场病,改变了一切。

直到现在,他都还是不明白,那一年,她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刘大夫叹了口气,云求悔处在这两个死人性子的男人之中,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这是固心丸,你们先喂她服下,有安魂定神之效。我再开帖药方助她调匀内息,但是以她目前的状况,得有个人以内力催化,否则气血凝窒,固心丸发挥不了功效——”

莫冷霄正欲上前,向寒衣先一步接下丹丸。“我来!”满心悬着床内昏睡的人儿,没留意身后莫冷霄微黯的瞳眸,抬起的手,又失落地垂下。

是呵!怎会忘了,人家是夫妻啊,这桩婚姻还是他大力促成的,人家护卫爱妻,天经地义,何用他多事?

向寒衣喂她服下药丸,动手揭去她的外衣、中衣,然后是——

莫冷霄别开眼,掩去眸底深刻的痛楚。

“走吧,刘大夫,我跟你去拿药。”该走的,是他!不论宁儿的身边,还是心里,都再无他立足之地——

刘大夫无言叹息。

或者,云求悔真是幸福的吧!有这两个男人,一明一暗,痴执不悔地守护着她,身为一名女子,得此造化,尚有何求?

房门开了又关,向寒衣没去理会,凝聚心神催运内劲,直到掌心泛起一阵热力,缓缓贴上她的心口,助她催化固心丸的效用——

约莫一炷香时刻过后,向寒衣与云求悔额际皆冒出细细的热汗,他才缓缓收掌,调匀气息后睁开眼,定定望住眼前苍白的娇颜,伸手抚过绝美脸容,顺着纤肩,落在兜衣半卸的胸前,那半片碎玉。

淡淡的疼闪过眸底,柔柔抚着她肩胛处,半个拇指大的暗红胎痕,向寒衣轻吸了口气,浅浅水光在眼瞳之间闪动。

“怎会不懂呢?恋儿——”沉切地喊出了压在记忆深处,岑寂已久的名儿。

守护她,只因为她是这世上惟一的血亲——那个还没来得及疼爱,便分隔两地的血亲!

找到妹妹……

母亲的遗愿,深烙灵魂,从没一刻或忘。

云求悔,从来就不是她的名,也不该是她的命,所以,向寒衣只肯喊她云儿,因为那是娘的姓。

握牢她的手,难以诉说的千言万语,化为幽沉叹息。

***********************************

服了数帖药,云求悔在昏迷两日后转醒。

始终守在床边的向寒衣没多说什么,吩咐仆佣备些清淡的汤食,几日未进食,她想必也饿了。

云求悔闭上眼,偏开头。“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怎能?他怎能在对她做出这么大的欺骗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面对她?!

向寒衣神色未变。“不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

解释?!

是啊,他会这么做,总有什么原因吧?如果他亦是出于无奈,她是可以说服自己原谅他的。

“你……本名是什么?”

“风解忧。”细细审视她的反应,见她没表示什么,更肯定她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不是存心欺瞒,而是这个名字以及男子身份,伴了我十八年之久,是男是女,对我而言已不重要了。”

云求悔讶然。

他……噢,不,她今年也才二十二岁呀!从四岁之后,就被当成男子养着、训练着了吗?难怪她有一身不逊于男子的好身手,浑身上下不见一丝女子柔态,连大哥那样精明的人都被瞒过了。

她究竟是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中?纤细的女子骨架,却以男子的身份生活着……

见她眸底浮现淡淡的水光,风解忧浅浅笑了。“你真善良。”

不过才三言两语,她就忘了被人耍弄的委屈,径自怜悯起别人来。

解下胸前的链坠,递予她。“知道这是什么吗?”

云求悔反复看了几回,倏地瞪大眼,若有所悟地急急勾出领内残玉,两相比对下完全嵌合!

“这——”她不解地仰首。

风解忧没说话,默默解下外衣,然后是中衣。

这是她第一次在她面前宽衣解带,云求悔心神不定,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或向她表达什么信息。

“这个,你不陌生吧?”雪白肩背暴露在空气中,一道暗色胎痕再无所隐藏。

云求悔倒吸一口气,愕然失声。

“你、你到底……”她是谁?为何会拥有这半片残玉以及和她同一处一模一样的胎痕?!

“我到底是谁,对吗?”她低低笑了,笑得带点感伤,“你也许知道你不是莫冷霄的亲妹妹,但你知道吗?这胎记是风氏一族的特质,你不该叫云求悔的,你本应唤作风迎恋,如果不是风家的骨血,绝不会有这道胎痕!”

风解忧弯下身子,轻抚她震惊的面容。“你以为你爱我吗?错了呀,那酸楚的依恋,是源于血缘呼唤,深沉的情感,是因为我们来自同一处,你是我还来不及疼爱,就含恨痛失的妹妹,所以面对我,你可以安心依赖,那从来就不是爱情,而是血浓于水的亲情,懂了吗?”

接着,她将十八年前那场灭门悲剧大致说了一遍。

当时年纪尚幼,一切记忆都很模糊,只隐约记得一道道飞溅的鲜血,以及爹娘再无生息的冰冷身躯,夜夜,她在梦里哭着醒来,知道再也回不去从前,她也不再有撒娇任性的权利——

听完后,云求悔早已倒在她怀中,哭得泣不成声。

“我不知道你为何会流落莫家,娘交代过我,只要一息尚存,就一定要找到你,这是十八年来,惟一支撑着我活过来的信念,直到遇见——”声音止住,她悲沉地吸了口气,不再说下去。

云求悔抬眼,悄悄打量她迷离带愁的面容。

遇见什么呢?为何不说了?是太令她伤心了吗?

凝思了会儿,她启唇,生涩而轻浅地喊了声:“姐——”

风解忧微怔,而后笑了,流着泪水微笑,深深拥抱她。

“守护我有很多种方式,娶我——实在不怎么理想。”她闷闷低哝。何止不理想,简直是糟糕透了。

她无法不觉得自己闹了好大的笑话,这下她要怎么见人啊?居然嫁给自己的姐姐!天下事再荒谬也莫过于此了。

“在当时,我别无选择,我必须救一个人,而莫冷霄手上有我要的东西,我不能不娶你。”

“他威胁你娶我?!”原来她以为的幸福婚姻是这样来的!

“他以为你爱惨我了,非君不嫁。”早在那时,她就看透了,为了云求悔,他可以不择手段到什么地步。

云求悔羞愧地蒙住脸,那时的她,确实对“向寒衣”有着梦幻式的倾慕,连她都错解了自己的情感,也难怪莫冷霄会这样想。

“那时,我心里好乱,不敢言明真相,任何未知的变数,都会让我失去他,只好先救人再说。婚后,我无意间发现你身上那半片碎玉,那夜,我点了你的睡穴,亲眼证实了你身上的胎痕,这才肯定你的身份。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又深怕你受不住冲击,只好暂时将错就错,以这种身份守着你,一天拖过一天……”

云求悔静静听着,好半晌才冒出一句:“那个你非救不可的人,是慕容恩吗?那张喜帖上的新郎?”

风解忧轻震,抿紧了唇。她的神情已给了她答案。

“你爱他,对吧?”

“已经不重要了……”是的,不重要了,一切都过去了,他有他全新的生活,而她,有她的责任要完成……不会,也不可能再有交集。

这是她的决定,不怨他负心。

“什么不重要!他都要娶别人了,你还不去阻止!他的命是你救回来的,应该是你的人,怎么可以把他拱手让人?快去把他讨回来呀!”

“人不是东西,怎么讨?”

“讨讨看啊!如果他不给,你再回来,我们姐妹相互扶持一辈子。”

风解忧摇头,“不,我承诺过莫冷霄,这辈子不会离开你……”

“那你就更该去找慕容恩!为了他,你连自己的一生都卖了,他不可以辜负你,大哥那边,我去求他。”

“你不怕莫冷霄了?”

云求悔垂下头,“还是怕啊!”

“为什么?他对你那么好,你想要的一切,他哪样不依你?包括我。我猜,你要他的命,他可能也会给。”

云求悔吓到了。

她要他的命做啥?吓都吓死了,她没他那么冷血残暴的……

“姐,你不懂……”

“不懂的是你吧?一个男人为女人做到这种程度,你以为还有什么可能性?”莫冷霄是她见过最痴的傻子,明明心底爱得发狂,却还忍痛将心爱的女人双手奉送,这世上,能够爱到深沉入骨,却又不求拥有的,怕是找不到第二个了,连她,对慕容恩都还有抛不去的奢念,见他娶妻,心底尚觉怨怼哪!

她做不到莫冷霄的情到深处无怨尤。

“听我的,好好回头看他一眼,你会发现,错过了他,你这辈子都会遗憾。”

“不……”云求悔环抱身躯,迷乱地摇着头,“我没有办法,我就是怕他……好怕、好怕……”

“怕什么?他就是负了天下人,都不会负你,要不是碍于身份,这些从很早以前我就想说了,你这种态度有多伤人,你知不知道?这世上若有谁为你付出最多,那么非他莫属,你为什么要怕他?你有什么理由怕他?”

“因为他杀了爹!”云求悔不堪逼迫,冲动地吼了出来。

是的,这就是真相,他杀了自己的亲爹!

空气在一瞬间凝结,两人相顾无言,静默不动。

“怎么可能!”风解忧怔然低喃,莫冷霄不像那种灭绝人性的禽兽啊!

她不会看错的,莫冷霄为了恋儿,甚至可以牺牲生命,这样的人,怎会弑父?

“谁告诉你的?有证据吗?”

“是我亲眼所见。”她稳住抖瑟的身躯,颤声道,“你知道,那对我的打击有多大吗?在我心中,他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当天下人都遗弃我时,只有他,不离不弃地陪伴着我,我全心全意地依赖他、崇拜他,把他看得比天神更完美,可是……可是……他却是个连自己的父亲都下得了手杀害的恶魔……你知道吗?他一剑刺下去的时候,眼都没眨,连一丝一毫的迟疑都没有,血溅到他脸上,他完全没有表情……”

娇荏身躯因强烈惊惧而颤抖着,想起那一夜的记忆,她到现在都还会由睡梦中惊醒,然后恍惚地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养父还活着,而他仍是记忆中的好大哥……

但事实上,她很清楚,这一切不是梦,他是真的做了天理不容的事,那一夜,她惧骇得魂不附体,不敢发出声音,好怕被他发现,他会连她一并杀害……

“你问过为什么吗?”

“我不敢,他要是知道……我真的不敢想象,他会把我怎样……”她语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别这样想!事出必有因,也许他是迫于无奈。”

云求悔只是一径地摇头。

风解忧无奈,“你这样,我怎放得下心离去?”

云求悔茫然抬眼。她又拖累人了吗?不可以的,这也许是姐姐今生惟一一次的幸福,她不能害她错失……

“姐,我会坚强,会试着听你的话,你也去找慕容恩……”

“恋儿,你在说谎。”这样善解人意的小妹,让她好心疼。

“是真的,我答应你,会很用心去感受大哥的心情,也许、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他并不是真的那么怀,是人,都有人性温暖的一面,对不对?”

风解忧不发一语。

有她在,恋儿只会强烈依赖她,一辈子都不会看清莫冷霄为她做了多少。

也许,她是该走开,给这两个人一个机会,就像雏鸟长大了,母鸟会将它推出巢外,放它闯出自己的美丽人生,她不能一辈子守护她的。

何况,还有另一个人,比她更适合守护这只羽翼初成,绽放着美丽风华的小雏鸟。

打死她都不相信,莫冷霄会让恋儿受到一丝伤害,她有这个自信!



第3 章

沐浴过后,莫冷霄坐在床头,取了棉布,缓慢而仔细地擦拭手中长剑。

敞开的房门并未关上,所以当外头一有人走动,他立刻就察觉,随意瞥上一眼,便定住目光不动。

“宁儿?!”她最近是怎么搞的?以前是打死不肯靠近他方圆十尺之内,现在是三天两头主动来找他。

旋即想到什么,他蹙起眉。“你来做什么?”昏迷了三天,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又到处乱晃,她是嫌命太长是不是?

一见他难看的脸色,云求悔以为他厌烦看到她,急道:“我不进去,我把话说完就走……”

入夜了,外头正冷着,再让她多站一会儿,他可以肯定她明儿个又下不了床了,她自己就那么没自知之明吗?

“进来!”

“我、可是……”

“要说就进来,否则立刻给我回房!”

也许是他口气太严厉,云求悔吓白了脸,战战兢兢,不敢违逆。

她没有办法,只要一接近他的气息范围内,她就心惊胆战,无法遏止地惶恐,无边无际地揪紧了呼吸。

看着他轻拭长剑,剑身银亮的寒光映照他脸容,她只感觉到令人胆寒的冰冷。

就是那把剑!

她不会忘的,就是那把剑夺去了养父的生命,而他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将剑带在身边多年,难道他夜里都不会做噩梦吗?

天啊,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已经不敢想。

留意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莫冷霄看了看手中长剑,不着痕迹地将之收起,不想造成她的压迫感。

云求悔悄悄舒了口气。这样好多了,至少不会让她脑海时时刻刻浮现那震撼的一幕。

“大哥——身体好多了吗?”如果还没好,她在这个时候来烦他,适当吗?

莫冷霄奇怪地看她一眼。宁儿几时也会在意他的健康问题了?

她目光定在桌上那碗药汁,无法移开。

“生病——要喝药。”她低嚅。

莫冷霄更意外了,他不以为她真有那么关心他,她到底想做什么?

“宁儿,你有话可以直说。”反正药早凉了,几时喝都没差别。

“大哥先喝药!”她难得的坚持,换来莫冷霄询然的眼神。

然而,他并没多说什么,捧起药汁饮尽。

“说吧,什么事?”

云求悔抿抿唇,低头扭绞着衣物,莫冷霄看穿她的不安,也没催促,耐心等她决定什么时候要开口。

“是关于……向寒衣的事……大哥,你让他走好不好?”考虑了好久,她还是决定不说出真相,万一大哥咽不下被欺骗的怨恨,生气起来是会六亲不认的,她得护着姐姐。

莫冷霄沉下脸。“他对你说了什么?”

“大哥早该让我知道,我的婚姻是这样来的,那我就不会……不会沉溺在无知的幸福里……”闹了个荒唐的笑话。

“该死的向寒衣!”他承诺过,一辈子不对宁儿说出真相的!而他也警告过他,敢让宁儿伤一点心,流一滴泪,他绝不会放过他,敢情向寒衣是将他的话当耳边风了?

“不要怪他,强人所难本来就是我们不对……”

“这是我们的事,与你无关,你别管!”

“我要管!这是我的婚姻,就关我的事,我有权发表意见。”

“你要他,不是吗?那我替你留下他,有何不好?”

“当然不好,不是真心要留下来的人,我留了有什么用?”

她今天很大胆,一直在反抗他。

莫冷霄掩饰着心中的惊异,若无其事地回她:“他想救另一个人,而我能救,这是他甘心付出的代价,很公平。”

“感情是不能这样议价的,她心里有好爱、好爱的人了,你知道吗?那个人对她很重要,所以她不惜代价去救他,那种爱到不顾一切的感情,大哥根本不懂!”

“你说什么?”他不懂?她说他不懂?!

那么她以为,他十八年来不离不弃,几乎付出了生命的守护,又算什么?

她要向寒衣,好,他给她;她不想看见他,好,他远远避到庄里最偏远的角落;为了护住她纯洁的人生,他甚至让自己背上万劫不复的罪业……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懂那种刻骨焚心、死而无怨的感觉了,今天却换来一句冷心无情的指控,他做的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悲哀呀你,莫冷霄!

“呵、呵呵——是啊,我是不懂!”他低低地笑着,不为什么,就是想笑。

大哥的表情好可怕!

云求悔惊退几步,好怕他发起狂来,会像对待养父那样对待她……

说出那些话,不是不怕,而是为了争取姐姐的幸福,用尽了一生的勇气,事实上,她手心正冒着冷汗。

“我知道自己是个累赘,所以大哥才会把我丢给别人,强迫寒衣接受,可是,这对他是不公平的,我不想再负累他人了,如果,大哥不让他走,那就我走,我不会再拖累你们任何一个人的……”

“宁儿!”这就是她的想法,一个累赘?!

她绝对不会知道,对有些人来说,她是多么重要、更逾生命的宝贝!

见她明明想夺门而出,却仍抖着娇荏不堪的身躯,坚决为向寒衣要回自由,他满心的苦,几乎满溢出来,分不清是方才人喉的药味,还是其他。

“你真的很爱向寒衣,是吗?”爱到无怨无悔。成全他想要的快乐?

当然!那是她惟一的亲人,怎能不爱?“求求你,大哥,等不到你点头,他是不会走的。我会很小心、很小心不让自己麻烦到你,真的!我不用人照顾,就算寒衣走了,你也不用为我的事费神……”

“够了!”他低斥!一声声的麻烦,一句句的累赘,她就把自己的存在看得如此多余吗?

云求悔惊退一步,瞪大了眼看他。

莫冷霄深吸了口气,再度掌控好情绪,沉陶黑眸若有所思地望住她。“这,真的是你要的?”

“嗯!”她连迟疑都不敢,用力点头。

“那好,我会去跟向寒衣说。”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宁儿的性子是标准的外柔内刚,他若不允,她会言出必行,让他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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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解忧走了,而云求悔又再度回到孤零零的一个人,掉人无边无际的寂寞。

后来想想,她当初会那么轻率地将终身托付给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男人,是不是因为这些年来,她都是一个人,孤单怕了,只想找个伴,取代失去莫冷霄后,心中长年的空洞?

所以,仅凭向寒衣救过她一回,又带给她无以名状的安全感,她便贸然地决定了终身,是这样的吧?

她不知道大哥与姐姐究竟谈了些什么,大哥没有为难地让她走了,离开的那一天,她抱着姐姐哭哑了嗓子舍不得放手,而大哥只是冷眼旁观,没说什么。

直到姐姐走远,她都还止不住哭泣,然后,大哥很轻地说了句:“要放手的是你,那就别哭。”

“我、不哭,不哭了!”她慌忙地抹着泪,不敢再哭,怕他看了心烦。

没多久,婢女送来一壶热茶,甘甘甜甜的,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喝了后,刺疼的喉咙好多了。

少了风解忧,日子是寂寞的,而她也早习惯了,有时盯着天空,有时看着湖面,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偶尔由恍惚中回神,发现大哥在远处望着她,可是在察觉她受到惊吓后,又会无声无息地离去。

这样的次数多了,她不再慌乱无措,心知他不会靠近,反而开始研究他沉思的黑眸深处,到底藏着些什么。

因为太沉浸于自身的思绪,一不留神教裙摆给绊了下,扑跌地撞到桌角,她痛得倒吸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传人耳中——

按着发疼的腰腹往下看,旋即骇白了脸!

这、这是大哥最喜爱的白玉观音啊!听说,大哥时时望着它发怔,心知是他喜爱的物品,她平日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如今却——

她心慌意乱地蹲身捡拾,脑子已空白一片,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这回,大哥一定会好生气、好生气了吧?

惊急地一片又一片捡拾着碎块,嫩白柔皙的双手被划出好几道血口子,都浑然未觉。

“宁儿,你在做什么?”

“啊!”她一慌,另一块碎片划出深长的血痕,殷红鲜血迅速滴上莹白的碎玉上。

莫冷霄变了脸色,火速奔向她。

“啊!”她惊叫,挣扎着想脱离他的掌控,“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大哥别生气……”

“别乱动!”莫冷霄皱眉,脸色很难看,她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会一掌劈死她。

莫冷霄以袖口按住她渗血的伤口,另一只手急着从身上摸索出止血散,均匀地撒上,最后才撕下衣衫下摆,裹上双掌。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云求悔傻了眼,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我……不小心……打破……”她太震惊,震惊到忘了要害怕他的靠近。

“你都受伤了,还管打破了什么东西!”

“可是,那是你……”她看了看地面,他真的知道她犯的是什么错吗?

“我说不重要!”喜爱那只白玉观音,是因为它浑然天成的神韵像极了她!她怎会不懂?还以为他会为了一个没有生命的物品责怪她?!

莫冷霄扬声喊道:“香梅、小鹃!带小姐进房,仔细检查她身上有没有其他的伤,还有,唤刘大夫来处理她手上的伤,绝对不许留下一丝疤痕。”

“大、大哥……”她讷讷地喊道。

为什么不是她想的那样?她以为,他会愤怒地斥责她,可是他却只记挂她的伤,完全不在乎她做了什么……

错了,有好多事情,她似乎一直都弄错了……

虽然他从头到尾口气都没多好,也不曾温声软语地安慰她,但一言一行,确实透着心焦……

他——还是以前那个疼她、宠她的大哥吗?

这一瞬间,她已经没办法给自己答案了。

***********************************

“大哥,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放下手中的三字经,软软嫩嫩的嗓音问着。

目光由史记移向娇甜小脸,莫冷霄反问:“问这个做什么?”

“说嘛!”

“八月十五,正好中秋。”

“是不是那首人家常念的……但愿……什么久的……”偏着小脸,很拗口地念道。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莫冷霄好笑地接口。

“对对对,就是那个!大哥是中秋生的,月圆人圆耶!”

莫冷霄笑而不语,看着他纯稚可爱的小妹因一点小事而雀跃。

“那,大哥,为什么人人都有生日,只有我没有?”

因为我们谁也不知道你是几时生的。

他沉默了,小小宁儿期待的脸儿,令他答不出话来。

“说嘛,大哥一定知道的,对不对?你告诉我,宁儿也好想有个生辰——”

“宁儿——”他不忍,抚着她的脸,心头泛着酸楚。

“真的没有吗?”她好失望,旋即想到什么,兴奋地仰首,“那,这样好了,我和大哥同一天生辰,好不好?”

他微愕。“宁儿,生辰不是你决定什么时候就可以什么时候的。”

“反正也没有人知道是什么时候,既然连名儿都是大哥替我取的,不如生日也分我嘛!”

她的神情是那么的渴望,莫冷霄看了心疼,轻道:“好,大哥的生日分你,从现在起,你的生辰和大哥同一日。”

“真好。”宁儿满足地笑开,“那,虽然大哥比我老,不能同年,但是我们可以同月同日生,也同年同月同日死,好不好?”

“这话谁教你的?”他惊异道。这是情人间生死相许的缠绵誓约啊!

“书上看来的。”

“我只给你看三字经、千字文!”

“不小心看到的嘛!”小手扯啊扯地,企图赖过去,“大哥,你还没说好不好!”

“宁儿,这誓言是得终生相守,不离不弃的。”他沉声道。

“好啊!”她本来就想一直、一直和大哥在一起了。

莫冷霄望住她,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开口道:“好,就同年同月同日死。”

像个得到糖吃的孩子,小小宁儿漾开甜甜笑窝。“那,大哥,你教我念那首什么久的好不好?”

莫冷霄不答,搂过小小身子,低低开口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有模有样地跟着念诵,一面在他怀中找到最舒适的角落,安心缠赖。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低浅沉稳的低吟,伴着稚气未脱的娇嗓相和,一句又一句,温馨醉人,一声又一声,漫过天际,岁岁年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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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为何又想起这首诗?逃避了五年,她一直小心不去碰触的啊!因为只要一想起,心就会酸得泛疼,莫名想哭。

望着高挂天际的满月,圆得找不到一丝缺角,今儿个是八月中秋。

月儿太亮,亮得她刺眼,亮得她难以人眠。

桌上那碗原封不动的寿面早已冷却,以往每年的今天,身边总有大哥相陪,往往只是一碗简单的寿面、两颗白煮蛋,两人找个隐秘的地方分着吃,就他们两人,不受干扰,依偎相陪到天明——

直到五年前那一夜过后,她就再也不过生日,也没人陪她过了。

但是很奇怪,每年仆人总不会忘记端上一碗寿面,象征性地为她贺贺喜。

伸出了手,目光冷不防地停在掌心,她盯着上头结痂的伤口发怔。

大哥那日的神情,不断地浮现在脑海,忘都忘不掉。一直到现在,她都还能感受到他暖热指掌熨贴在她肌肤上的热度——

事后,他依然没指责她一句,见面第一句话,只是问她手还疼不疼。

自从亲眼见他血刃他生父那一刻起,她就不曾想过他还会有人性温暖,对她依旧保留儿时的深宠爱怜——

如果,真像姐姐说的那样,其中另有内情,那她该不该去问?问了,他会不会杀人灭口啊?

她惶惑不定,拿不定主意。

又如果他没变,而变的人其实是她,那——她的态度会不会伤他极深?

她轻咬下唇,没多想,端了桌上的寿面往外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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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夜静。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不应有恨,不应有恨……呵,不应有恨啊!

莫冷霄牵动唇角,站在楼台边,任寒风吹拂,里住天边清冷寒月。

这个时候,宁儿该吃过寿面了吧?就算没他陪在身边,他还是希望她别被孤寂吞噬。

每年、每年,她要活下来是那么的不容易,别人一年一度,轻易换来的生辰,她得用多少的病痛折磨,咬牙才熬得过来,这孱弱的身躯,让她吃了太多的苦,从小就是这样。

所以,每熬过一年,他都会陪着她,为她开心,也默默许下心愿,祈求明年还能与她共度,一年又一年,直到——她身边再也容不下他。

他无法为她做什么,但起码能以一碗寿面,为她祝福,见证她的坚强。

无她相陪的生辰,是如此凄冷孤寂,每年,只能独自吟着他教她的第一首诗,尝尽咫尺天涯的悲哀。

“大哥——”怯怯的叫唤在耳边响起。

他甩甩头,怎会听到她的声音呢?早在五年前,她就不再陪着他了啊!真是想她想痴了!

“大哥不想理我吗?那没关系,我寿面放着,你要记得吃——”

莫冷霄错愕回首。

这不是错觉。她真的在眼前!

她应该马上离开的,但是他茕然而立的身影,看来太过萧索冷寂,她走不开。

他的目光由她脸上往下移,定在那碗原封不动的寿面上。

“你没吃?”

“大哥怎么知道?”

莫冷霄轻扯唇角,没回答。

这碗寿面是他亲手煮的,怎会不知?

全庄上下,没人知道今日是他俩的生辰,宁儿精于琴棋书画,就是娇贵柔荑不沾阳春水,更不可能煮得出另一碗来。

“大哥……不吃吗?”一见他没接过的意愿,她局促不安,方才就这样冲动地跑来,现在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呃,我知道面冷了,不大好吃……可是生日一定得吃点寿面的,不然……不然……”糟糕,不然怎么办?叫她去煮,恐怕十间灶房都不够她烧。

莫冷霄没等她说完,伸手接过寿面,她已经捧得表情有点僵了。

云求悔悄悄吁了口气。“那,我回去了……”

“这——”他张口欲唤,才发出一个单音,又咽了回去。

云求悔止住步伐,迟疑回身。“大哥叫我吗?”

“你要不要也吃一点?”此话一出,他便懊悔不已,尤其看到她吃惊的神情后,“算了,你回去吧!”

不该呀!他不该还痴心妄想的……

云求悔犹豫地移动脚步,怯怯回身,在走与不走之间挣扎了好半晌——

“不然,我们一起吃,好不好?”她突然走回他面前,语出惊人,被吓到的反而是莫冷霄。

“宁儿?!”他讶喊。

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不、不要吗?”她怯怯地退了步。

“筷子只有一双——”他急道,声音迫切得连他都不认识。

“没关系。”她吁了口气,没深想便脱口而出:“以前也是这样的——”

才一出口,两人便同时怔住。

以前……

她,还记得以前种种?

甩甩头,他不让自己深想,将筷子递予她。“你先吃吧!”

一人一口,分享着食物的年岁已经过去了,远得再也追不回。

云求悔轻咬下唇,先吃一口,想了下,再将筷子递还他。

莫冷霄挑眉,确定她眼中没有一丝惊恐或勉强,才接过筷子就口。

心知她娇弱的身子不宜太过劳累,他就着楼台边的护栏席地而坐,让她也顺着他的动作蹲坐下来。

“这味道——好熟悉。”寿面入口,益发有似曾相识的情怀。

莫冷霄扬唇。当然熟悉,她可是吃他煮的寿面长大的呢!

大哥在笑?

云求悔眨了下眼,再甩一下头。

是不是她看错了?刚才——大哥真的笑了吗?

总以为他的心已郁冷凝霜,她已经好久没看到他的笑容了……

如果,能够不去想那件事,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还是从前那个宠她、溺她的好大哥——

这种感觉已经好久没有了,她心酸得想哭。

“大哥还记得教我的第一首诗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执筷的手一顿,莫冷霄沉敛着眉,低哑道:“不记得了。”

同月同日生,同月同日死……缠绵得不敢去回想,心受不了那样的痛。

一个永远无法兑现的承诺,她也不会希望他记得的,不是吗?那就谁都别再提起。

“噢。”她失望地低应。

好想、好想再听大哥为她吟一遍这阕词呢!那么,也许她可以说服自己,他没有变——

“真的不记得了吗?一丁点都不记得?”

“不记得了。庄里商务太忙,早没闲工夫去碰那些风花雪月的诗文了。”

“那”她沉吟了下,“如果你哪天想起来,一定要告诉我,好不好?”

莫冷霄看了她一眼,无声地点头。



第4 章

云求悔又病了,在生辰过后没多久。

她想,是那一夜与大哥在楼台外赏月吹风所引起的,瞧,她这身子骨真是没用,只会给人添麻烦。

喝着又苦又烫人的药,她忽然好想念姐姐。

没有爹,没有娘,姐姐又远在天边,她孤零零一个人,软弱得想哭。

睡吧,睡着了,就不会觉得孤单,有没有人陪都无所谓了。

夜更深的时候——

房门悄悄被推开,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移近床畔。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默地、深切地睇凝着她。

那张略失血色的容颜,看沉了他的心。

这庄内的事,哪项瞒得过他?尤其是关乎到她。

总是如此,时时为她牵念萦怀,却不能光明正大地关怀探视,只因他很清楚,见了他只会让她病情更为加重,不忍见她受惊的面容,久而久之,便只能在入夜时,才能放纵自己前来,确认她依然安好来平定惶然的心。

弯低身子,轻抚她的额,确定温度正常,他放下心来,无声地在床畔坐下,轻握她柔软纤细的小手。

只要能这样陪着她,就算什么都不说,心灵也能感到平静。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去留意,直到远方传来第一声鸡啼,他浅浅叹息,举止轻柔地替她拉好被子,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不留痕迹。

房门无声掩上的同时,床内的云求悔也睁开了眼,盯着掌心残留的余温,怔然失神。

***********************************

一直都以为她是孤单一人,如果不是那一夜辗转难眠,她不会知道,这世上还有个人默默伴着她,她,一直都不是一个人。

难以言喻发现那一刻的感动,好深好深的震撼揪紧心房,她不敢出声、不敢移动,怕这一切只是幻觉。

而他,伴她到天明——

大哥为何要这么做?他还当她是最心疼眷宠的小妹吗?可是这些年,她对他的态度并不很好啊!她甚至——曾经希望永远不要看见他!

心头纷纷乱乱,而他,也夜夜相陪,她从迷惘无措,到平静接受,最后甚至期盼起他的到来,驱走心底那股仿佛被遗弃的孤寂——

她是不是太自私了?克服不了恐惧,却又利用着他。

房内多了另一道不属于她的气息,她知道是他来了,他的步伐举止都是无声无息的,但她就是知道。

感受到他正凝视着她,她连呼吸也不敢太用力。

莫冷霄轻按她的手腕,感觉到她的脉息平稳许多,不若前些天的气血凝窒紊乱,气色看来也好上许多,他安了心,将她的手放回被里,没如前几天般留下来陪她,而是悄然退开。

感受到他的离去,云求悔心一慌,无暇细想,睁眼喊了声,“大哥!”

莫冷霄不无意外,愕然挑眉。“还没睡?”

“呃……睡得不熟。”她心虚道。

“嗯。”莫冷霄淡应,“那我走了,你多睡会儿。”

“大哥!”她急喊,“你、你——”

“怎么了?”他不解地凝眉,她又哪里不舒服了吗?

“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这简直像极求欢男女的对白,尤其是在这种地点、这种时机。

莫冷霄干涩地轻咳了声,命令脑袋瓜别净转些龌龊思想。

他挑了个能让她看得见,又不至于对她造成压迫感的距离坐下。“我等你睡了再走。”

云求悔安心躺了下来,雪嫩颊畔偎蹭着软枕。

“身体好多了吗?药有没有按时吃?”

“有。”她轻应。

“那么,”他停了下,“我明天要起程到北方处理一些事情,你一个人,可以吗?”

“你要出远门?”她弹坐起来,莫名地慌了。

“有问题吗?”莫冷霄拢起眉宇。以往他们十天半月不曾见上一面都是常事,常是离家月余归来,她都没发现,而他也不会刻意告知,只需在事前为她打理好所有的事,确保他不在的期间,她一切安好便可。

今晚会提起也只是顺口,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要去多久?”

“保守估计,一个月。”

一个月,好久——

她咬着唇,沉默着不说话。

“怎么了?宁儿,你有什么问题吗?”他不认为她会有多需要他,但是只要她开个口,他就不走,其余的,他会设法解决。

云求悔微微启唇,这一刻真的好想叫他别走。

可,她知道她不能这么做,她说过,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累的。

“没什么,只是在想,北方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可以去。”丑话说前头,再怎么纵容她都有限度,她的身子经不起长途跋涉以及北方的天寒地冻,他不会拿她的生命冒险。

小脸一黯。“我没这个意思。”从没想过要跟,但是他如此坚定地回绝,是怕她给他带来麻烦吗?

莫冷霄见了不忍,放柔了冷硬的神情。“你想要什么?大哥给你带回来。”

她落寞地摇摇头,随口道:“大哥平安回来就好。”

莫冷霄暖了心。不管她这句话是有心还是无意,他都受下了。

“大哥回房去好不好?”不知他明日要出远门,还任性地留下他,大哥现在最需要的,应该是充分的休息。

才留了他一会儿,便急着要他走了吗?她终究还是容不下他——

莫冷霄看了她一眼,无情转身。

冰封疏寒了数年的感情,终究不是那么容易消融,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困厄难题,咫尺恍如天涯。

今生,他早已不敢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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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料到的是,她会数着日子,一天又一天地盼着他归来。

夜里,反复难眠。

这两日,天气又转凉了,气温一降低,她就开始手脚冰冷,胸口闷闷地发痛。

她赶紧找出莫冷霄给她的药,皱着小脸吞了颗下去。

她一向不喜欢这瓶药、打小在药堆中长大,各式药味对她来说已不算什么,但是这瓶不一样,它有股好难闻的血腥味,她是忍住反胃感硬着头皮吞下去的。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却一吃就是三年,若不是因为它效果极佳,她不会吃到现在。

叹了口气,她走到窗边。

起风了——

温暖的南方天气都转凉了,那么身在北方的大哥会不会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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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风尘仆仆赶回,莫冷霄身心俱是难言的倦累。

一回到庄内,他并不急着休息,一如往常地唤来家仆,问明小姐是否安好,在他离开这段时间,与她相关的每一件事,全无遗漏。

确认她一切完好,莫冷霄挥退下人,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庄主,要不要唤人准备热水,让您沐浴用膳?”忠心追随的属下带着关切地问了句。

“不了,韩刚。我还要去看看宁儿。”

早知会是这样的答案了。

跟了庄主这么多年,哪有不明白的道理?

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韩刚感慨叹息。

这个刚强的男人,看似生死无畏,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一旦关乎到小姐,一个男人也能多么脆弱。

小姐,是他的命。

掌握了小姐,便等于掌握他的命。

思及此,韩刚忧虑地皱起眉头,有了不大好的预感。

让一个女人掌握颠覆毁灭自己的力量,真是一件好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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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房外,莫冷霄没惊动她,静静看着她双手灵巧地穿梭在网布上,巧手慧心地绣出一双比翼鸟儿,生动得仿佛随时会由绢布上飞掠而出。

琴、棋、书、画、女红,没一项难得倒宁儿,说她是才女,半点不为过。

绣到一个段落,云求悔伸了伸僵直的腰杆,这才发现倚在窗外,目不转睛地不晓得瞧了她多久的莫冷霄。

“大哥!”她惊唤,“你几时回来的?怎不出声。”

“见你正入神,不打扰你。”

“怎会呢?大哥快进来。”她开了门,殷勤递上热茶。

莫冷霄捧着热茶,近乎贪渴地盯住她唇畔浅浅的笑意,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她的笑容了。

“宁儿,你心情很好?”

“嗯。”因为大哥回来了呀!

“大哥不在的这些时日,都发生了些什么事,可以说给大哥听吗?”

“好。”孤单了许久,一旦找到肯听她说话的人,不受控制的小嘴便动了起来,“园子里的桂花树开花了哦!开了好多好多,大哥知道的,我最爱桂花的香甜味儿了,有一天闲得慌,我就想爬上树去,摘些下来做桂花凉糕,小鹃一直说危险,叫我不要,我没听进去,然后就——”

他扬唇,“真摔下来了?”

云求悔丢脸地笑了笑,“是根本就爬不上去。”

“然后呢?”

“没法儿,只好叫庄里的长工上去帮我摘了。”想到什么,她朝他推去一盘甜点,“这是我自己做的哦,大哥吃吃看。”

莫冷霄没让她眸底的光芒失色,挑了块人口,香香软软的滋味从嘴里泛开。

他一直都知道的,宁儿虽然对膳食不在行,一些甜嘴的玩意儿倒是很拿手。

“大哥这趟去谈生意时,巧遇桂婶,她还做了你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棉糖,托我带回给你。我还顺道向她要来桂花棉糖的做法,你要不要学?”

“真的吗?要,我要学!”她兴奋地直点头。

小时候,好爱吃桂花制成的各类甜品,桂婶是除了大哥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了,而且还很擅长用桂花来变化各种点心,满足了她的胃。

只可惜,后来桂婶的儿子讨媳妇儿,接她回去享清福,她都没来得及学会桂花棉糖的做法,这些年来,她一直很怀念那甜甜软软的滋味,也许是因为,那是大哥最常用来哄她开心的东西吧!

又或者,她真正怀念的,是那种被骄宠着,甜人了心坎的感觉。

如获至宝地捧起一袋糖,迫不及待地捻了颗入口,记忆中最难忘的情怀,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有那么好吃吗?”瞧她,感动得泪眼朦胧。

他一直都不觉得那种甜滋滋的东西有多美味,可宁儿打小就爱吃,尤其他喂着时,那笑容更是甜得腻人。

“嗯。”她满足地笑了,“再过些时候,梅树也要开花结果了,到时,我摘些下来,酿些甜梅、酸梅,也分些给大哥吃,好不好?”

莫冷霄不爱吃梅子,却也点了头,不想坏她兴头。

“除了这些,还有吗?”

“嗯,还有——还有我昨天去帮李嫂煮饭,害李嫂差点烧了灶房;前天缠着小鹃要学着洗衣,小鹃急得几乎没跳井给我看;再大前天,我想陪香梅擦桌椅——啊,对对对!这次我没摔坏任何东西哦,反而是香梅被我吓得滑手,差点摔了汉唐时的青玉麒麟。”

这些稍早前他就由管家口中得知了,包括她爬半天树还停留在地面上的事。可他并没打断她,只是很包容、很耐心地倾听着。

宁儿很少这么长篇大论的,像只刚学说话的小麻雀。

滔滔不绝到一个段落,她不好意思地红了颊。“对不起,我的话好像太多了,都忘记大哥才刚回来,需要休息。”

莫冷霄没和她争论,起身往门边走。虽然他多想留下来,用她娇娇柔柔的嗓音,抚去满心疲惫。

临去前,他留下一句,“忘了告诉你,我这趟去北方,买了只白狸回来与你做伴,等你有空时,去我那儿看看喜不喜欢。”

白狸?“是那种毛色雪白,很聪明、很聪明的小白狸吗?”她惊奇地问。

“聪不聪明我不知道,不过它确实有雪白的皮毛。你有空再过来吧!”

“大哥!”她急忙追上去,步伐仓促,莫冷霄停下来等她,并扶住她几欲栽倒的身子。

“我可以现在去吗?”

莫冷霄看了她一下,“再加件衣裳,就可以。”

“好,大哥等会儿!”快步跑回房里,又匆匆出现。

莫冷霄看了看,替她系好歪斜的披风系带,率先走在前头。

云求悔一怔,犹豫半晌,追上前主动握住他的手,力道很轻、很轻,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重量,仅止于不至于由他掌心滑开。

莫冷霄微颤,不挣脱,也不回应,只是默默地将她柔软的触觉与温度,藏人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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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房内一双小东西同时扑向她时,她踉跄退了一步,回不过神地瞪着怀中多出来的小动物,而那两对黑溜溜的眼睛,也同时打量着她。

“大、大哥……”她结结巴巴,“不是说,只有一只吗?”

“我是只打算留下一只,可是它们分不开。”

“分不开?”

“是啊!我只要抱走白色那只,另一只浅色灰狸就拼命撞着笼子嚎叫,声音好悲凄,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不得已,只好连它也一并带回。”

“怎么会这样呢?”从没听过这种事,云求悔一脸惊奇。

“听店家说,这只灰狸与白狸打一出生就在一起了,平日一起玩耍,天冷就依偎着互相取暖,从没分开过。”停了下,他幽沉道:“你知道吗?宁儿,这天地间有些事物,是生来就该在一起的,分不得,也不能分。”

“是吗?”怀中的小东西已经对她评估完毕,安安心心地窝在她怀中,一点也不认生。

她柔柔抚了下它们轻软的皮毛。这么有感情的动物,她怎能不心怜呢?

“它们是一公一母吗?”

“嗯。白色是母的,灰色是公的。”莫冷霄抱过灰狸,减轻她的负担,白狸动了动,感觉到他并没有分开它们的意思,这才又沉静地窝回云求悔的胸怀。

好奇怪,这只灰狸看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纯洁珍贵的白狸却对它情有独钟呢?她想不通。

“它们都吃些什么?”

“水果杂粮或汤汤水水的,应该都吃吧!”他想。

云求悔心血来潮,拿出桂花棉糖喂它。谁知,小白狸嗅了嗅,很不屑地别开头,继续睡它的大头觉。

“它不吃——”云求悔仰头求助于他。

“饿它个十天八天,我保证它什么都吃——”

“那怎么行!”好残忍呢,大哥虐待小动物。

云求悔心疼地搂了搂它。“别怕,大哥说笑的,我不会真的这样做。”它们好可爱,不过才片刻,她就已经有了爱不释手的情绪。

“还有,宁儿,你别关着它,它们是很有自尊心的,你限制它的自由,它会跟你闹别扭。”这是与它们相处数日所累积下来的经验。

“这么了不起?”那如果它们同时造反起来,怎么办?她可顾全不了。

她看了看怀中的白狸,又看了看莫冷霄,仰起小脸祈求道:“大哥,你帮我照顾另一只好不好?”

“嗯?”也对,宁儿身子骨弱,同时照顾他们,是太耗费心神了。

“这样吧,这只灰狸我先替你照顾,你想看它的时候再过来。”

“谢谢大哥!”

看着她重拾遗落已久的欢颜,莫冷霄心知,也许向寒衣的话是对的。

“你以为,你真的了解云儿,知道她要的是什么吗?”

“我知道她爱你!你怎忍心抛弃她?!这段日子,我以为你已经忘记过去,真心爱惜她——”

“我是真心爱惜她,可是她最需要的不是我!”

“你该死的要是知道她最需要什么,就不会想遗弃它了!”不管她想要什么,那永远不会是他莫冷霄……

所以,他只能不择手段地替她留住她要的。

“那你知道她寂寞吗?”向寒衣无畏又无惧地迎视他,一字字清楚地说:“对,你是可以满足她想要的一切,将她保护得滴水不漏,但是她心底的空洞呢?你再怎么神通广大,都没办法填补!她寂寞到连找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她一天又一天,日子撑得很茫然,你知不知道!你以为保住她的命,她就会开心吗?”

这是向寒衣离去的前一晚,他们单独的对谈。

这番话,在他心底造成冲击。

宁儿寂寞……这些,他怎么从没想过?

后来,他细细观察,发现她最常做的是一个人静静发呆,一日又一日,过得很茫然。

所以在看到这只白狸时,他直觉地就想带回给她,为她排遣寂寞。



第5 章

小白狸很贴心,没为她带来太多的困扰,而且伴她度过太多孤寂时光。

记得初初带走白狸的那天,灰狸凄厉的悲呜声,还数度抓伤了大哥的手,大哥果然没骗她。

尽管她努力解释,可它怎听得懂?

后来,她解下腕中的对链,一条系在灰狸脚上,另一条系在白狸这儿,表示它们就像对链一样,不会被分开的。

花了好大的工夫才让它们安静下来,趁灰狸不注意时快快抱走白狸。

这对小东西简直有人性得吓人。

每每对白狸说话,它那灵性的眼儿,仿佛听得懂似的,温驯地偎蹭着她,于是她日里抱着,夜里同床共枕,喜爱到心坎儿去了。

这几天,感觉它似乎没什么精神,对任何事都懒懒的,爱理不搭,喂它吃水梨,也是咬了两口就没劲儿了。

她想,它是在思念它的小灰狸。

不知怎地,这些天,她脑子里时常浮现大哥的身影,愈是不愿去想,就愈是扰得她心乱,做什么事都不对劲。

吐了长长一口气,她围上披风,抱起小白狸。“走吧,我们去找大哥和小灰狸。”

白狸好似听得懂,眼神都亮了起来。

半途中,遇上了管家,告诉她,庄主正忙着,最好别在这时打扰他。

她迟疑地顿住步伐。“怎么办?大哥在忙呢!”

庄里上下都知道莫冷霄的习性,他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以免受罚。这是规矩,而他一向赏罚分明,冷面无情。

“我看,等他忙完好了。”她半自言地低喃,怕惹他生气,只敢站在书房外候着。

莫冷霄是习武之人,敏锐度何其之高,外头细微的声响自是不会遗漏。

他凝眉低喝:“谁在外面?”

“是我,大哥。”她怯怯地探进头来,“我打扰到你了吗?”

“宁儿?”他微讶,“进来呀,站在外面做什么?”

确定他没有不悦,她松了口气。

莫冷霄放下毫笔,走向她。“吃过午膳没?”

她点头,“听说大哥还没吃?”

“嗯。有些事还没弄好。”

“大哥最近好忙吗?”待在书房的时间比以前还要长,这是听下人说的,所以她才不敢随便来打扰他。

“还好。”莫冷霄淡道。

所谓的“忙”,其实只是忙着收拾一只小混蛋惹的麻烦罢了。

“我没妨碍到大哥吧?”她不安地轻问。

“没的事。”

她垂下头,急忙道:“我只是来看小灰狸而已,看完我就走,不会打扰大哥太久——”

“在那儿。”他指了指床铺,有时还真羡慕那只小东西,能让它娇美的小主人挂念地前来探视。

再度投入忙碌前,他抛来一句:“往后来了就直接进来,别在门外发呆。”

“可是……”他不是工作时不喜欢被打扰吗?

一手轻抚玩闹在一块的灰、白狸,一面悄悄打量着他,其实,她到底是来看他还是灰狸,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

悄悄移步上前,见他在誊写账目,而桌面上,摆着几本残破的账簿。

“这是——是小灰狸的杰作吗?”她本来不打算出声惊扰的,可是账簿上的爪痕……她倒吸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怀疑,小灰狸现在怎么还能安好地和它的小爱人玩耍?

“嗯。”那小东西大概是太思念白狸,在抗议他不带它去见它的小爱人吧!

他又何尝不想呢?只是……

呵!动物有使性子的权利,他却没有,有时想想,觉得它们比他幸福多了。

“不能交代其他人誊写吗?”

“这些账目很重要,不能外流。”小家伙真会挑,存心折腾他。

身为主人,宠物闯了祸,云求悔自是又羞愧、又内疚。“那——我帮大哥,好吗?”

莫冷霄看了她一眼,缓缓摇头。

“大哥不信任我?”

“不,太伤神了,你会累坏。”

“不会的!”她急切道,“我想做一点事,整天无所事事,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所以她才会又煮饭、又洗衣、又擦桌子的,吓坏底下一干仆佣?!

明白她的心情,莫冷霄递去一本账簿。“如果累了,就别勉强。”

“好!”云求悔用力点头,开心地笑了。

两人各据一方,时间在静默之中流逝,初始,莫冷霄犹不放心地时时分神留意她,关切她的心神远比账目上还多,进度落后许多。

直到确定她真的没问题,他才拉回注意力,专心手边的事务。

不知过了多久,他想起时,再度投去一眼,抄了一半的账簿端端整整地摆在桌面上,而她斜躺在他的床铺上睡得正香甜,身边偎着两只玩累的小家伙,随小主人梦周公去了。

随意翻了几页她抄写好的内容,他合上账簿,来到床边,替她拉好被子,凝视着她甜美的睡颜,良久、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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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求悔变得三天两头往莫冷霄那儿跑,第一句话总是说:“我来看小灰狸。”

知道小灰狸又毁了莫冷霄什么重要账册,她就陪他抄抄写写。

小灰狸玩乱了他一床枕被,她就替他铺床叠被。

小灰狸打翻了他的餐点,她把她的端来分他吃。

小灰狸抓坏他的衣裳,她开始替他裁衣制鞋……

久而久之,她总是一来就放白狸和灰狸玩成一团,她停驻在他身上的心神,与小家伙们根本不成比例。

她到底是为谁而来?答案早已不言自明。

人,是很奇怪的,以往对他惧之避之,可是当真正靠近他、习惯他之后,反而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他和从前那个疼宠她的大哥并没有两样,是她自己在心中作了划分。

虽然,他表面上还是淡漠不多言,但她已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关怀,大哥一向都是深沉内敛、只做不说的人。

有如找回儿时的依恋,她觉得,就这样与大哥相互扶持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她很想、很想陪着他,看他变成老公公的样子……

“想什么?”

莫冷霄轻淡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盛了汤,见她没接过,面露疑惑。

“啊?”回过神来,怕内心羞人的想法被他窥见,她匆忙接过想掩饰困窘——

“呀!”她惊呼,没捧牢的汤洒了一身。

“宁儿!”莫冷霄脸色一变,没多想便拉来她,拭去那片汤渍。

“大哥……”她怯然低唤,小手被牢牢握在他掌中,如此契合亲昵,更加凸显她的纤素与他的阳刚,纯然的男人与女人……

她因这想法而羞红了脸。

莫冷霄指腹轻抚柔腻的手背,因那片红烫痕迹而眉心深蹙。“你到底在慌什么?宁儿。”

“啊?”被他这一问,她又羞又慌地退了步,撞着桌沿,踉跄地往后跌。

这回,莫冷霄反应够快,迅速张臂一揽,将她带进怀中,没让她伤着,却让两人的身子不期然地密合贴触——

两人同时一颤,难言的震撼与悸动,麻了身体感官,也迷惑了彼此的心魂。

带着深沉得几乎令他无法呼吸的莫名情绪,他好轻、好柔地抚上粉嫩醉颜,一直都知道的,宁儿美得令他心痛——

压抑了许多年,他让自己掏空了知觉,什么都不去想,心就不会煎熬痛楚得难以成眠,但是这一刻,她就在他怀中,她的柔媚绝艳,几乎将他吞噬,他不能,也无力再挣扎了!

云求悔屏住气息,看着他愈来愈贴近的面容,有那么一刻,她几乎以为他要吻上她了——

她不想、也无力去逃,甚至颤悸地期待着。

就在几乎碰上柔唇的前一刻,莫冷霄突然松了手,惊悸地退开。

天!他做了什么?他差点就冒犯了宁儿!

他别开眼,重重地喘了口气。

顿然失了依靠,云求悔茫然望向他。

他……不要她?

悔不当初的神情刺伤了她,她都已经在他怀中了,他却推开她——

是羞愧,还是被抛弃的委屈,她分不出来,就是伤心得想哭,泪水一颗又一颗,收不住地掉。

无声的哭泣,致命地穿透了他的心,早已不堪一击的理智全然溃决,莫冷霄搂回她,深深地、不顾一切地吻上素唇。

她的泪,始终都是他受不起的伤,她一哭,他就什么都乱了,乱了啊!

云求悔怔然,止了泪,望住他。

这就是吻吗?从未与人如此亲密,心与心贴得好近,狂跳着,凌乱无章,几乎融合为一,分不清是她还是他的。

他的吻,并不激狂,只是深刻地与她的体息缠绵,似在倾泻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情绪,强烈得震颤了她的心扉——

是什么呢?让他痛得刻骨、痛得萦怀,却又痛得心甘情愿——她不懂。

***********************************

悄寂深夜——

一坛酒狠狠往喉里灌,疯狂地饮,也希望自己疯狂地醉,醉到什么都不能想!

偏偏,无论怎么灌,意识依然清楚,他从没有一刻这么恨自己惊人的好酒量!

“庄主——”这种喝法太恐怖,韩刚忧心地阻止。

“走开!”他狂声斥喝。怎么不醉?他为什么还不醉?

再不醉,他真的会想起吻她的情境啊!

在那之后,他心乱地夺门而出,没有勇气看她一眼。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也不敢去猜测她会如何看待他,那都无所谓了,因为连他都无法原谅自己!

宁儿很少哭的,她外表柔弱,内心其实坚毅无比。多年病痛的折磨,她都不曾因此而掉过一滴泪,也因此,一见她哭泣,他就无法思考了,在那样的情况下,长年的压抑到了临界点,他放纵了自己的渴望,吻她,止泪。

好糟的借口,他唾弃自己!

“又是为了小姐吗?庄主,再这样下去,你会逼死自己的!”韩刚看不过去,甘冒大不韪地顶撞他。

“你不懂!”他推开韩刚,一拳重重捶向桌面,“我吻了她!你知道吗?我还是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洒脱,每天看着她,却要不断压抑着,不能碰她、不能有非分之想……那种感觉有多痛苦!其实我一直都不想把她拱手让人,其实……我比谁都想要她……我放不开……”

“那就要了她啊!”追随庄主多年,韩刚很清楚,他是怎么走过来的,为何不敢放手争取,只晓得苦了自己?他未必要不到啊!

“我怎能要?像我这样满身罪孽的人,怎能拿我的污秽,去亵渎她的纯净无瑕?”

“庄主哪里污秽了?你爱她比谁都久、比谁都深,你甚至连命都可以给她,还有谁比你更有资格得到她?”

“韩刚!你明知道,我——”他痛苦地抱着头,逸出声来,“我杀了自己的父亲啊!给我生命,育我成人的父亲……宁儿如果知道……不,她的心太纯善无垢,她不能接受的……”

“那也是为了她!她的纯善无垢,是你推自己下地狱去换来的!否则,早在你那个变态父亲想染指她的时候,她就算不死也疯了!她有什么资格鄙弃你为她而染上的血腥阴晦?”是的,韩刚什么都知道,这一家子的恩怨纠葛,他知之甚详。

当年差点饿死街头的时候,是莫冷霄助了他,从此,他便忠心追随,将一条命奉献给他。

那年,云求悔愈长大,愈是出落得娉婷绝美,最要命的是,她美得像极了生母,也就是莫无争爱得发狂,却一辈子都得不到的女人。

这引起了莫无争病态的欲望,将满腔爱意,移情到云求悔的身上。莫冷霄机警地察觉到父亲看待小妹的眼神不对劲,暗中偷看父亲的手札,震惊地恍悟了一切。

他试图劝过的,但都没用,压抑了二辈子的爱早巳成狂,在云求悔葵水初来时,也将莫无争噬血的掠夺欲望撩至顶点。

在撞见父亲偷窥云求悔入浴那一刻,他便知道,一场憾恨悲剧将会活生生在他眼前上演,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一路呵疼着长大的小妹被毁掉。

于是,他选择了这条路,那一夜,韩刚也是帮凶,茶里的化功散就是他弄来的,否则以他当时的武学修为,根本不是父亲的对手。

他不是没挣扎过,只是这是惟一的一条路。只要能保住宁儿,他不惜身陷地狱!

只是……他也清楚地知道,他和宁儿没有未来。

“我心甘情愿,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并不欠我什么,真的……什么都不欠……”他喃喃自语。

“她可以什么都不欠,但起码欠你一份情!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

莫冷霄浑身一震,哀凄地闭上眼。

爱情……他碰都不敢去碰触的字眼……

外头传来异响,莫冷霄倏地清醒无比,飞快惊跳起来,拉开房门——

门外,云求悔惨白震骇的面容映人眼底。

“宁儿——”她,听到了吗?又听到了多少?

莫冷霄脑海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一句话。

“真的吗?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声音轻弱而颤抖,她眸底蓄着泪,望住他问道。

“宁儿——”除了唤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说啊,是不是!”她扬高了音量逼问。

“宁儿——”莫冷霄忧虑地看着她,她太激动了。

“宁儿、宁儿、宁儿……呵!原来我的平安康宁是这样换来的……”一声声的宁儿,如今听来只觉椎心刺骨!

“宁儿!你不要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现在才知道,爹的死,是因为我,是我杀了爹,是我杀了爹!”云求悔用力推开他,无法承受地转身狂奔。

“宁儿!”他一惊,迅速追了上去,“不要这个样子,快停下来!你的身子会受不了的——”

受不了又如何?为了她这无用的身子,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值得吗?

“听我说,宁儿!”莫冷霄心急地追上她,扣住她狂乱的身子。

“你不该救我,你不该救我的!我情愿被毁掉的人是我,也不要你去背这么重的罪孽,我承担不起,你知不知道!”她挣扎着、挥打着他的胸膛,痛哭失声。

莫冷霄没为自己辩驳一句,默默受下一切。

“你早就该告诉我了,这几年,我为了这件事,避你、怕你,将你当成没有人性的禽兽,我错待你这么久,自己却在你的保护下,活在无知的幸福当中……”如果不是他,她的人生早就毁了,可是他却用毁掉自己的人生为代价,来保有她纯洁无瑕的世界,她有什么资格鄙弃他一身的污秽?这一切都是为了她、为了她啊!

他为她付出了多少?她怎还得起?穷尽今生、来生,她都还不完……

心,好痛、好痛,痛得无法呼吸,她揪捂着胸口,漫天袭来的急剧痛楚,占据了每一根知觉神经。

“怎么了,宁儿?”趁她的身子瘫软地滑落于地面之前,他急忙抱住,“胸口又痛了吗?你的药呢?在哪儿?”

他发慌地在她身上摸索,云求悔悲伤欲绝,将药狠狠往古井里丢。“还活着做什么?我只会拖累你,带给你痛苦,带给所有人不幸,早在五年前我就该死了——”

她动作太快,莫冷霄来不及阻止。

“不许这么说!我救你,不是为了看你死在我面前!”他惊痛地低斥,抚在掌下的脸儿愈来愈惨白冰冷,情急下,他没深想,抽出她发问的银簪,往自己的手臂划去。

鲜血流出,他移近她唇畔。“喝下去,宁儿!”

云求悔震惊地瞪大眼看他,抿紧了唇猛摇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喝呀,宁儿,这能救你!”

他,用他的血来救她?

这当中,又隐藏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他又为她做了什么?

想起被她丢弃的那瓶总觉血腥味极浓的药;想起那夜他虚弱苍白的脸色;再想想他现在的举动……她倏然领悟,泪水汹涌滑落。

傻呀!他怎么能如此对待她?

“不要,我不要你救我……”她泣不成声,怎么也不肯喝。她宁可就这样死去,也不要看他再为一个命不久长的人,做更多的傻事。

“你是要我陪你死吗?”莫冷霄不顾一切地吼了出来,他知道她是认真的,她真的一心求死!

“如果你真的觉得愧负于我,那就给我好好活着来回报我,才不枉我为你所做的这一切!”深浓的恐惧压在心房,他已经不能思考,深深往臂上又划了道血痕,鲜血狂涌而出,将她雪白的衣裙染得血迹片片,触目惊心,可他不管。

“求你,宁儿——”几滴不属于鲜血的透明液体滴落她脸上,她震撼不已。

他……哭了!

一个傲然刚强的男人,竟为她而落泪——

她微微启唇,受下了他的心意,泪,却默默坠跌。

她知道,她不能死,在他如此待她之后。



第6 章

不眠不休,不离不弃地守了她三天,云求悔终于悠然转醒。

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没等她逃避,莫冷霄主动移开目光。

在她纯善的世界里,必然无法接受如此大逆不道、悖离伦常的事吧?

早在决定这么做时,他就知道,除非能瞒她一辈子,否则,她会一生自责,同时也无法面对他。

云求悔视线定在他左臂,渗血的伤布是随意裹上的。

她眸底蒙泪,酸楚欲雨。

为了她这无用的身子,他肯定又彻夜不寐地守候终宵了吧?他自己身上也有伤啊!可是为什么没人去探问他好不好?没人去帮他止血上药?

“大哥……回房去,好吗?”

莫冷霄眸光一黯。

早知道的……他一身罪孽,她的身边不容他驻足……

只要看到她安好,他就该知足了。

开了门,他静默了会儿,低低送出一句:“不论我做了什么,都该由我自行承担,一切与你无关。”

房门在他身后掩上,没瞧见她瞬间涌出的泪。

都到这时候了,他却连自责都不忍她生受吗?

你是要我陪你死吗——

想起他惊急之下,椎心裂肺的嘶喊,强烈而震撼地颤动了她的灵魂,她捂住悸动的胸口,绽开带泪的动容笑意。

吸了吸气,她坚强地抹去泪。

大哥为她做了这么多,她没有软弱的权利。过去的云求悔已死,是他的血与泪唤回了她;如今的宁儿,是为他而重生,为他而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他,不能没有她。

勉强撑起身子,感觉仍有些许虚软昏眩,她咬牙撑住,在这之前,有些事她一定得先弄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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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云求悔,韩刚不无讶异。

“小姐身子犹虚,怎不多休息?”

她摇头,扶着桌沿轻声喘息。

韩刚斟来热茶给她暖身,凝思了会儿,问道:“你和庄主……还好吗?”

热茶的烟雾稍稍熏红了苍白脸容,云求悔仰首,定定地道:“有些事,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诉我。”

“小姐想知道什么?”

“一切。你所知道的一切,包括他为我做的所有傻事,我都要知道!”

她神态坚毅,韩刚挑挑眉,有些惊异。眼前的她,不太像平日那个脆弱到一碰就会碎的水娃娃,仿佛有移山填海的决心。

“这些小姐似乎该去问庄主,如果庄主不想让小姐知道,属下无权、也不该说些什么。”他想知道,她能为庄主做到什么程度,对不对得起庄主一片痴绝之心。

“他不想让我知道,可是我却不能不清楚,他究竟为我付出了什么!”她深吸了口气,“韩刚,我很不想威胁你,相信你也不会想领教我的手段,我希望你是心甘情愿告诉我。”

韩刚错愕地瞪她。

她在恐吓他?!他有没有听错?那个庄主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融了的搪瓷娃娃?不知庄主可发现,她也坚强到可以用她的力量,去护卫心爱的人了呢!

他忽然有些明白,庄主之所以为她痴狂无悔的原因了。

“好吧,你问。”虽然,他很好奇她所谓的“手段”是什么。

“那瓶药……我不明白,为何他的血能救我?”

“小姐应该知道,你婴孩时曾受重创,几度养不活?”

“是的。”那也是她时时承受心疾之苦的原因。她出生没多久,胸口受了不知名的掌力震伤,以致如今脆弱的心,担负不起太大的情绪冲击。

“小姐及笄那年,几度一脚踏人鬼门关,刘大夫说,十五已是你的大限,就算大罗仙丹,也救不了你。”

“然后呢?”

“庄主不吃不喝,一直守在你身边,谁也不理,什么话也不说,好像要随你而去……刘大夫看了于心不忍,只得告诉他,驼峰山有个怪桀老人,手中有不少神丹妙药,其中有株镇魂草,如果能得到它,也许可以再为你续个几年命。

“于是,庄主连夜前往求药,可是那老人脾气古怪,听都不听就将他赶了出来,庄主没办法,只好没日没夜跪在草屋外,足足跪了七天七夜,粒米未食、滴水未进,再加上连日来的奔波,终于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老人被他豁出了命的决心给打动,才会将药草给了他。

“回来之后,刘大夫说,你体质虚寒,受不住镇魂草的烈性,必须有个内力深厚的人服下,催引出镇魂草的功效,然后以血液中镇魂草的药性为引,再配合数味珍贵药草提炼而成,也就是你吃了三年的丹药。”

换句话说,他用他的血强续了她三年的命!

那时的她,早已避他如魔魅了啊!他为什么还要不计代价地救她?值得吗?

闭了下眼,逼回眸中闪动的泪光,她说过,今后都要坚强,陪他担起一切的,她不会再哭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韩刚看着她起身,步履虚弱,却踩得坚决,他思虑了下,问出压抑许久的疑问:“你……爱他吗?”

云求悔顿了顿,浅笑。“我与他之间,无所谓爱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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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后,云求悔独自前往莫冷霄的房中。

埋头昏暗一片,她推开房门,眯起眼努力适应黑暗,借由窗外微弱的月光,找到了倚墙而坐的莫冷霄。

“大哥?”

莫冷霄恍惚抬眼,对上一双清澈得揪沉了他心的明眸。

“怎不掌灯呢?”

“别点!”多怕眼前的她只是幻影,灯一点,她就会消失无踪,就像每夜梦着儿时种种,醒来后只是更添迷惘。

什么是真、什么是伪,他早已分不清。

云求悔轻轻叹息,“好,不点。”蹲身与他平视,小手握住他冰凉得不可思议的掌。“大哥的手,一直都比我还暖,没想到,我也可以有温暖你的一天……我很没用,什么都不会,有时觉得自己活着好多余,因为这世上,没有谁是非我不可的……”直到今天才猛然发觉,她的存在对另一个人来说,竟是如此重要,让她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

这些话,她不说,等着他领会。

莫冷霄深邃的眸子望住她,不说话,也没有任何举动。

“掌灯了,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的伤。”

似乎确定了她的真实性,莫冷霄轻轻点头。

掌了盏灯,屋内亮起一处光明,摇曳灯火下,她小心拆开随意束上的棉布,轻缓而温柔地重新上药包扎。

“我为大哥裁了件披风,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大哥该学着好好善待自己了。”边说着,一面将柔暖衣料披揽上他的身。

莫冷霄抚着披风上的绣纹,微微失神。

“只记得给你添衣,出来时自己都忘了多加件衣裳,现在有些冷呢!”柔柔绵绵的音调对他说着。

莫冷霄一听,就要将披风解下——

小手按住他,阻止了他的举动。“大哥,我的身子还没好,脚有些发软,不大撑得住了。”

莫冷霄立刻抱住她,怕她跌疼了。

她浅笑,柔柔偎去,小手悄悄环抱住他的腰,一件披风同时裹覆住两人相拥的身躯。“瞧,这不就好了吗?”

莫冷霄一震,迷惑地低头凝视她。

“为什么——”声调喑哑低沉,他顿了顿,试图发声,“宁儿,为什么?”

他不懂,她为何还靠近他?在得知他无法见容于世人的行为之后——

“我只知道,如果你罪无可恕,我也该责无旁贷地陪你同坠地狱。”

“宁儿,我说过——”

柔软指尖轻点他的唇,阻止他往下说。“听我说完。从今天起,你受了什么,我都陪着你,如果你不想我受良心谴责,就让我们一起忘了过去,重新来过。”

可以吗?忘了过去,重新来过?

他迷惘的眸底,有一丝不确定。

“可以的,大哥。”柔嫩脸儿,无尽依恋地缠昵在他颈间,“我好怀念以前的日子,没有人在乎我,只有大哥疼我宠我,受了委屈,也只想找大哥倾诉,在大哥身边,就觉得好安心,什么都不怕,因为大哥一定会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我们已经什么都没有,只剩下彼此了,我只想与大哥相互扶持,走过未来的每一天,就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就像从前那样……一句话,勾起了莫冷霄酸楚的渴求。

如果可以回得去,他还有什么好奢望的?

深深拥紧了她,莫冷霄低哑道:“好!就让我们回到过去,当一辈子的兄妹,不离,不弃!”

“嗯。”她浅浅笑了,偎靠着他,一生相随。

***********************************

秋去,冬来。

时间在平凡温馨的日子中,悄然流逝。

入了冬,莫冷霄对她的身体状况加倍留意,只要一个疏忽,包准她这一整个冬天都会在病床上度过。

所以一进入冬天,她就开始进补,补到最后都怕了,每到这个时候都躲给他找。

他感觉得出来,宁儿开朗许多,清灵绝美的小脸上,时时绽放着淡淡浅浅的笑,只要他不皱眉。

于是,他也改掉了蹙眉的习惯。

她是认真的,要与他同悲共喜。

端了一盅药膳,上上下下找了一圈,没见着她的人,莫冷霄困惑不已,一路走回房,发现她正安安稳稳地睡在他的床上!

他顿时哭笑不得,这丫头真是愈来愈精明了,居然躲到他的地盘来,大玩起攻心术,果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放下药膳,他无声地坐在床边,看着她沉睡的清恬娇靥,没去惊扰她好眠。

灰、白小狸在她身边绕啊绕的,莫冷霄一手抱起一个。“嘘,别吵。”

小家伙们好似也懂得他的用心,安静地窝在他的臂弯,陪着他守护娇美的小主人。

云求悔翻了个身,衣袖往上滑,露出一截凝雪玉臂,宽衣后的她,仅着中衣,睡得极沉,微微松落的雪白中衣下,淡粉肚兜若隐若现,撩人遐思。

莫冷霄倒吸了口气,别开眼,见灰狸睁着大大的眼睛瞧着。

“该死的!你不能看!”他微恼,掀了被子一角盖住它,谁知它在被子底下钻呀钻的,竟往小主人胸前钻去。

“你这家伙!”莫冷霄恨恨地想拎它出来,它倒狡猾,东钻西躲,吃足宁儿豆腐。

“哈——”云求悔被扰醒,睁开惺忪睡眸,本能地抱住怀中的小灰狸。“怎么了,大哥?”

“没事!”他恨恨地咬牙。这得寸进尺的色鬼,还敢净往宁儿的胸前偎蹭,真是——幸福得可恨!

“不要抱它,给我。”

“为什么?”云求悔不解,揉了揉眼,低头问:“小灰狸,你闯祸了哦?”

何止闯祸?简直该杖责三十,再拖出午门斩首示众!

“给我!”

云求悔见小灰狸一双圆睁睁的眼儿好无辜地看着她,着实于心不忍。“小家伙不懂事,大哥原谅它好不好?”

他也想原谅,可是得看看它现在在做什么——

不、可、原、谅!

一手拎过还想往中衣里头钻的小色狸,他和它有必要“好好谈谈”!

“大哥——”怕他责罚小灰狸,云求悔赶紧抱住他,不让他走。

“宁儿?”他身子僵了僵。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衣衫不整地缠赖着他,这是很危险的,她明不明白?

“把——衣服穿好。”他声音干涩。

“大哥先答应我,不处罚小灰狸。”

“不会。”现在要他上刀山、下油锅他都认了。

宁儿太纯真,总以为自己还是当年那个小娃儿,就某方面而言,仍保留了儿时那股娇憨的亲昵依赖,忘了自己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了,对他的许多举止全无男女之防,如现在。

他明白她的用心,她在努力找回过去的岁月,填补这五年的空白,但是……

云求悔乘机放走小灰狸,香软娇躯窝进他胸怀,缠抱着。

“我刚刚做了个梦——”

“哦?”拉来被子密密裹住她,确定没有一丝受寒的可能性后,伸长手端来床畔小几上摆着的食盅,舀了匙药膳吹凉,递到她唇边。

云求悔皱皱秀鼻,“我梦见你不再逼我吃补。”

“那很好,从现在起,你可以认清现实了。”完全教人气结的冷漠回答。

气死人了,他都听不懂暗示吗?装傻!

她认命地一口喝掉,“我才不是做那种无聊的梦。”

“然后?”不为所动,又舀了匙。

居然没表情!她挫折地叹气,“我——”

“喝了才准开口。”

云求悔认分地喝了第二口,“我梦见很小很小的时候,生病嫌药苦,总不爱喝,大哥就先偷偷在指尖沾了蜜,然后再沾点药汁让我舔,告诉我药一点都不苦。我一口气喝掉,发现苦得要命,指控大哥骗人,然后大哥就喂我吃了颗桂花棉糖,说:”这不就不苦了吗?大哥不会骗你。‘是啊,大哥不会骗我,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记着这句话。“她唇畔泛着甜甜的笑。

莫冷霄顿了顿,没表示什么,持续喂汤。

吃了几口,云求悔接来汤匙,舀了递向他。“大哥也吃。”

“这是补你虚寒的体质,我不需要。”

她摇头,坚持不让。“大哥吃。”

莫冷霄没法子,只得依她。“别净喂我,自己多吃点。”

依偎着、低喂着,共同分享了一盅膳食。

云求悔掏出桂花棉糖入口,“大哥也吃一颗?”

莫冷霄不置可否,她找呀找的,然后难为情地仰起头。“没了耶!”

“嗯哼!”他挑眉淡哼,不用明说都知道,他那表情意味着:你好没诚意。

“那不然、不然……”云求悔好困扰地咬着唇,努力思索对策,那神态看得莫冷霄又爱又怜,拂开她颊鬓细发,指背抚过白里透红的柔嫩嫣颊,一股好浓烈的情绪充斥胸口,他心神迷惑,情难自己地倾身吻上了她。

云求悔眨了眨眼,有点小意外,但是很快地就反应过来,不需要多想,水眸半敛,玉臂环上他颈间,迎着他的需索。

如同上一回,他的吻仍不激狂,没让她感到一丝疼痛或不适,却带着深沉的渴望,似欲将她揉人灵魂深处,贴吮着,纠缠着,尝尽她的每一分气息,每一道甜美。

她嘴里仍含着未化开的棉糖甜香,他吮着,尝着,桂花的香迷惑了心神,他从不知道,那样的绵软触觉、醉人甜香,竟教他如此无法自拔地悸动——

她娇吟了声,温驯地承受他的放肆情潮。

那声细细的柔吟,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惊醒了他。

莫冷霄火速弹跳起来,像头被螫伤的困兽,狼狈而惊乱。

天!他在做什么?他怎么可以……该死!

“大哥——”她醉眼迷蒙,望住他。

“把衣服穿好!”他低斥,重重地喘息。

“看来大哥真的很想吃糖……”她喃喃自语,待莫冷霄回眸,她已穿妥衣物,坐在床边,低垂着小脸。

“宁儿,我……”他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由何说起。

怎么说呢?他渴望的,不是糖,而是……

“没关系的,大哥。”

思绪顿住!

她一记柔浅的笑,云淡风轻。

他哑了声。

“下雪了——”她扬唇,期盼地轻问:“明天,陪我去看雪,好吗?”

除了点头,他默然无言。

做错了事,却要女人来圆场,他想,他是个很差劲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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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雪下了一夜,在天色将明时,转为细雪纷飞。

云求悔一早端来早膳邀他共进,吃完便迫不及待地拉着他去赏雪。

“多加件衣裳。”他不忘叮咛。

“好。”

莫冷霄替她撑了伞,但她并不安分地待在伞下,起初只是伸出两只小手承接雪花,后来已不能满足于伞下世界,绕着满园的梅树打转。

“回来,宁儿!”

“再一会儿。”她回首甜笑。

宁儿变得好爱笑,似想以那抹纯净清恬的笑,拂亮他沉晦的世界,莫冷霄看得痴了。

“大哥——”她奔回他身边,朝他伸出一只小手。

经过了昨日,他惊觉面对着她时,他的意志力是多么不堪一击的薄弱,不敢再贸然碰触她,与她太过亲近。

直到今早之前,他都还不断地在提醒自己这一点。

可是当她奔回他身边,他还是忍不住替她拂去一身的雪花,将她一双冻得冷冰冰的小手合握掌中。

云求悔主动偎近他,冻得泛红的脸蛋贴上他暖乎乎的胸膛。

忘了早先千百遍地告诫了自己什么,莫冷霄拉开披风,将她纳入温暖如恒的怀抱之中。

“雪停了——”

“嗯。”他低应,长指拢了拢她的发,挑落发间细雪。

“看,梅树冒芽了,再不久就会开花。”

“嗯。”莫冷霄向来寡言,通常只是淡应一声。

云求悔叹气,要从他口中多挖几句话出来,还真是不容易。

“大哥像朵寒梅。”

莫冷霄挑眉,“那是形容女人的吧?”

“才不,我就觉得大哥像冷冬寒梅,孤挺寒傲,霜雪中独自绽放,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绝尘清香,要有心人才能发现。

这算夸还是贬?莫冷霄决定不去探究,静静听她说。

“我喜欢冷梅,傲霜耐雪。”她偏头,认真说道。

莫冷霄心头一动,望向她,她依然笑得纯净如新。

她指的是梅吧,只是朵寒梅罢了……

“再过些时候,满树的梅子也会长出来,到时我们多采些,我说过要做蜜梅、酸梅给你吃的……嗯,对了,再留些酿梅子酒好了,明年可以和大哥一起喝。”她说得兴致勃勃,晶灿双眸闪着动人光彩。

“好。”他喜欢听她谈未来的事,那让他觉得,他们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一起走,她会一直陪着他。



第7 章

日子,似乎就这样平平静静,无风无浪地过去了,云求悔羸弱的身子,时而不适卧床,莫冷霄会守在她身边,陪她漫漫长夜。

有时忙着收拾灰狸闯的祸,她帮着他抄抄写写;有时闲着就煮上一壶茶,谈心对弈。

莫冷霄的书房、卧房,时时可见一道娇细身影穿梭其中。

而这当中,最大受益者莫过于灰、白狸了,他们粘腻在一起,它们也不必两地苦苦相思。

在他床上午憩醒来,没见着他,一路寻去,在书房找到正与韩刚谈事情的莫冷宵。

他回首望去,柔了眸光。“醒了?怎不披件外衣?”连鞋也没穿,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大哥在忙吗?”她看了看一旁的韩刚。

“不忙。”莫冷霄以眼神示意,韩刚意会,起身退出房外。

莫冷霄朝她伸出了手,她迎上前,蜷卧在他怀中。

“怎么了?”他以指为梳,抚顺她的发。

“做了噩梦。”脸儿埋人坚实胸壑,闷闷低哝。

“什么梦?”让她连鞋都忘了穿。大掌握住白玉般纤细的藕足,掌抚着给她暖意。

“我梦见——我活不过今年冬天。”

莫冷霄心头一沉,“胡说!”

她恍若未闻,神情迷蒙。“那个梦,好真实,真实到——我以为真的要与你分开了,我努力想回到你身边,可是你却在好远好远的地方,我回不去,明明看得到你,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够了,不要说了!”他莫名心惊,低斥。

心绪无由地乱,不祥之感沉沉压在心口,挥之不去。

“大哥,不要怕,不管我触不触得到你,也不管你看不看得见我,我都会陪着你。”

“我叫你不要再说了!”他愤然吼道,神色阴郁。

他不要听那些话,不要去想任何失去她的可能性,他受不了!

如果是在数月前,她一定会因此吓得抖碎了心,而如今见着这样的他,疼着的心,却是泛着酸楚。

他吸了口气,勉强开口:“那只是梦,宁儿。一定是你这几日身子不适,才会做这样的梦,那不是真的,别再胡思乱想。”

是的,只是梦。他安慰她,也安慰着自己。

“好,我不胡思乱想,大哥别难过。”

“嗯。”他深深地、密密地拥紧她,不确定这娇弱的身躯,他还能抱多久——

***********************************

冬尽,雪融。

也许,真是一场梦吧!冬天将尽了,而她依然活着。

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关系吗?她睡眠的时间愈来愈长,害怕醒不过来,渐渐地不敢轻易闭上眼;人愈来愈容易疲倦,走几步路几乎就用尽所有的体力,昏软得喘不过气来。

怕大哥担心,她总是瞒着,不敢让他洞悉,真的撑不下去,便撒娇着要他抱。

但她知道,再怎么掩饰只是徒劳,她不可能瞒得过大哥。

近来,他不时朝她投来深沉的目光,似在凝思什么,聚拢的眉心深锁着。

那夜,她说要赏月,不等她要求,他便主动抱起她,整晚没说一句话,直到她吟起那首诗——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他看了她一眼,低幽接续道:“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他倏地止了口,不再出声。

月盈月缺,生离死别,真是人间逃不掉的宿命?

“还有呢,大哥。”她轻轻地提醒。

他不语,望住天边冷月,久久,久久——

与他看了一夜的月,她没回房,在他怀中睡去,醒来后,人在他床上,而他并不在身边,一双小狸儿在角落径自玩耍得开心。

她起身,想抱灰狸,它顽皮地跳开,跑给她追。

“别闹,又弄乱大哥房间,我可救不了你。”但灰狸哪理她?跳上跳下,她追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头晕目眩,跌坐在地上喘息,灰狸乘机跃上木柜顶端,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主人的狼狈。

“下来,爬那么高很危险的!”她仰头,起身想抱下它,偏偏手不够长,她张望着想找个椅子垫脚,灰狸像察觉了她的意图,在上头蹦蹦跳跳地乱钻,一只木盒不慎被推落,幸好她躲得快,否则怕不被砸个脑袋开花。

“哎呀,小坏蛋,你完了!”木盒里头的物品掉了出来,她赶紧蹲身收拾,想在大哥回来以前弄回原状。

伸出去的手,不经意被一本掀开的手札给吸住目光。

这本子看来很陈旧,又不像账簿类的物品,大哥怎会有这种东西?

强烈的好奇心凌越了道德感,她顺着摊开的那页看了下去——

她嫁人了!

怎么可以?她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在等她长大?我等了那么久,爱得那么深,她怎么可以背弃我去嫁别人?她明明说,大师兄是全天下待她最好的人,她要一生与我在一起的啊!

我好恨,恨她的背信弃约;恨她的移情别恋……

最该死的是,她居然当着我的面,一脸迷醉地说她好爱、好爱那个男人,死都要嫁他。

是吗?死都要嫁?

好,我就成全她,让她去嫁!

我不会忘的,我不会忘了她这句话……

云求悔倒吸了口气,好激狂、好可怕的字句,透露着不惜毁灭一切的疯狂,她看得心惊胆战。

这,是大哥写的吗?因为她当初嫁了向寒衣,他就是这样的心情,带着毁天灭地的恨?

不,不对!这桩婚事是他大力促成的!他若怨恨不甘,不可能为她做到这样的程度,她认识的大哥,可以不计代价来成全她想要的一切。

这病态的言词,不会是他写的。

如同君无念的负情,无瑕成了第二个负心人。

这两个人同样无情无义!

我与无双同是天涯沦落人,知道彼此心中的痛苦与怨恨,那一夜,我们饮了个狂醉,我渴望无瑕,她想要君无念,错成一夜孽缘。

事后,无双告诉我,她怀了身孕。

没多考虑,我们都决定留下孩子。

我需要一条血脉继承我的姓氏和一切,而她需要一个人来延续她的恨,代她杀尽天下负心人。

老天帮忙,她产了双生子,冷霄由我抚育,而问愁由她带回,从此再无瓜葛,那个无缘的女儿,我不想去思考她会有什么样的伞运,那是她来世间一遭该付的代价——代受雁无双对君无念的恨。

那,我的恨呢?又该由谁受?

原来这就是大哥的身世,好凄凉、好悲哀,难怪她从没听他提过关于母亲的只字片语。

是的,我的恨,该由谁受呢?

既然无瑕说,死。都要嫁,那么我就完成她的心愿!

花了几年的时间,我找到该为这一切付出代价的人了。

岁月,并没有让恨意减少,它成了把熊熊烈火,每一日、每一夜地焚噬着我,而那对令我痛苦无比的男女,却如此幸福、如此快乐地生活着,这公平吗?

那个男人,夺走了我爱之欲狂的女人,他该为此付出代价!

看着他们欢欢喜喜地庆贺着二女儿满月,压抑了多年的恨,再也无法隐忍。

他该死、他们的女儿也该死,所有的人都该死!只要他们死,无瑕就会是我的,我如此深信着——

可是为什么?他都成了个死人了呀!那个没用的男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无瑕为何不肯跟我走?

是因为她怀抱中的小女儿吗?那就一道毁了吧!

然而,她却情愿护着孩子,不惜抵命!

我错杀了她!怎会呢?我竟亲手杀了我最爱的女人?!

我恨自己,但也更恨她,她竟然宁死都不跟我走——

云无瑕,我恨你,你以为死就能与他在地下相随吗?你错了!就算是死,我也绝不让你与他安心相随!

天,这是什么样的恨?居然连死亡都结束不了。

她心跳不由得急促起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胆怯,却又不得不继续往下看——

我带走了他们的女儿,那个要死不活的小贱种,虽然,我多想狠狠地一把掐死她!

冷霄心急难过地跑来告诉我,妹妹快死了。

呵!她死不死关我什么事?只要看到她,就会让我想到,这娃儿是那个男人的贱种,我恨不得她死!带回她,只是为了报复他们,让那对男女九泉之下亦不得安宁……

我叫她云求悔,冷霄已稍稍晓事,看着我的眼神很不苟同,但是那又怎样?我就是要她一生含恨,一生求悔,她根本就不该来这世上!

云求悔惊抽了口气,颤抖的手几乎翻不动书页。

冷霄天资聪颖,不论读书习武皆过人一等,不愧是我莫无争的儿子,再要不了几年,他的成就会远远超越我。

冷霄七岁,我传了套剑法给他,那是我十五岁那年,日夜苦练了半年才学成,我告诉他,若学成,想要任何东西,我都允他。

令我惊奇的是,他只花了一个半月便融会贯通,挥洒自如,背后下了多少苦心不论,总之他是办到了。

他的要求,只要当初由云求悔身上取来的那半片残玉。

“她的东西,就该还她,这是她惟一仅有的了。”冷霄是这样说的。

我怎会不清楚他在想什么?这傻儿子!真当她是妹妹在疼惜吗?如果哪天,那半块碎玉证实她的身世,我们父子便是她的宿世死雠,届时,什么恩义,什么情分,哪样还留得住?她就是一剑刺入他的心坎,我都不会太讶异,冷霄未免太一厢情愿。

心口一阵痛缩,她痛苦地闭上眼。

原来,她人生所有的苦痛,都是莫无争所造成!她本来可以有个很幸福的家庭,有疼宠她的父母,有至亲至爱的手足,无忧无愁地长大,然后寻个知心人,一生相守,她甚至……不必受这些年的病苦摧折!

她的一生,全教莫无争给毁了!

她就是一剑刺入他的心坎,我都不会太讶异……

这句话,如一把利刃,狠狠劈人胸口,能吗?能吗?她能这么做吗?

她身上背负着太深沉的血债,爹、娘、风氏上下,那么多的惨死冤魂,她能释怀吗?还有姐姐,这一生颠沛流离,苦难受尽……

两人之间横亘的仇,层层叠叠,桩桩件件,都刻骨噬心得让她无法漠视……

她如何还能无愧于心地与他相守?

她办不到,办不到啊!

“宁儿?”微讶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一走近,发觉她已泪流满腮,他直觉往下看,心头陡然一惊!

“你——”

“你早知道了,对不对?”她仰首,瞪视他。

莫冷霄哑然无声。

是的,他知情,在为她弑父前,甚至早在幼儿时,爹带回染血的她,他便由爹的态度中,隐约猜出了个大概。

可他仍恋她,宠她,无悔。

尽管心底明白,有那么一天,她会恨他,甚至复仇。

毕竟,灭门之恨,不共戴天。

“你想怎么做?”

“我想怎么做?呵、呵呵——”她笑了,笑得好悲哀,好凄凉,“我能怎么做?这仇,椎心刺骨,山高海深啊!”然而,这情也同样的刻骨铭心,山高海深……他究竟希望她如何?

“我知道。”早有心理准备要面对这一天,他接受得坦然,“想怎么做都由你,我不会怪你。”

“以云求悔的立场来说,你爹毁了我原本可以很美好的人生,这一生,你是我的灭门世雠,我该索这笔血债——”

莫冷霄瞳眸一黯,抿唇不语。

“但是如果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是你给了我另一方温暖的晴空,护我、怜我,重生的宁儿是你给的,我怎能不爱你……”她无力地瘫跌下去,泪水潸然而落。

莫冷霄浑身一震,死灰般的面容激起一抹讶然。

爱他?!

他有没有听错?宁儿说,她爱他?!

“再说一遍,宁儿,你爱我?!是这样的吗?”他扣住她娇软无力的肩,一股好强烈的情绪冲击胸口,几乎满溢出来。

“不知道,不知道!我现在已经分不清,我究竟该恨你,还是爱你了……”她激动地摇着头,哭得崩溃。

“宁儿!”莫冷霄搂紧了她,心,好痛!

他,怎会逼她至此?他从来都不想这样啊!

深怕她逼疯自己,他不舍地连声道:“那就别爱了,宁儿。无所谓的,你可以恨,真的可以!”只要她能好过些,他不在乎她会多恨他,真的不在乎!

“恨……是啊,我该恨,我必须恨……”可她做不到呀!“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永远都不要——”只要不见他,就不必在爱与恨当中苦苦挣扎。

“宁儿——”他黯然神伤。

这,就是她的决定吗?

她哭得撕心裂肺,一口气吸不上来,胸口疼着,但比不上绝望的痛,她咬紧牙关,腥甜的感觉由唇腔泛开,或者由喉间涌出,她分不清,也不想分——

“宁儿!”莫冷霄心口一阵重击,由她唇角逸出的血痕差点夺去了他的呼吸,抱住她的身子,想以内力先护住她的心脉——

“不要!”她抗拒着,用尽全力将他往外推,“我不要你救,你走,你走——”她无法在不能面对他的同时,又接受他的救助,这算什么?

她连救都不屑让他救了吗?

莫冷霄咬牙,“这回,我不能依你,你要恨就恨吧!”

不顾她的挣扎,他硬是点了她周身大穴,掌心贴上她胸口,强行将内力灌人她体内,护住她气血逆冲,不堪负荷的心脏。

她只是看着他,泪如断线珍珠,不曾止过。

“别哭——”就这一回,他放任自己,俯身吮去她的泪,而后,沉痛地贴上她的唇,同时尝到了她的血与她的泪。

点开她的穴位,她推开他,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身子承受不住,几度扑跌,冷硬的地面磨伤了肌肤,她完全感觉不到疼——

呵!好可悲,又好笑,她的爱与她的恨,来自同一人,这场血泪情伤,她,心魂俱碎。



第8 章

深沉夜色下,一道孤寒身形静伫于树影之下,深邃幽冷的瞳眸望住远处紧闭的门扉,久久、久久,不曾移动。

已经七天了,宁儿没离开房间一步,紧紧阖上房门,同时也关上心门,他知道她是真的铁了心,一辈子不见他。

不怪她,真的不怪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他终将一无所有。

这就是韩刚问他,为何不放手争取她的原因,他要不起!

所以,尽管痛彻心扉——他还是亲手将她送进向寒衣怀中,他们之间,横亘着血海深仇,他从不奢望能与她有个什么,他没资格……

这些日子的点点滴滴,美好得不像是真的,恍如奢求的珍贵回忆已是多得,他很满足了。

宁儿说,她爱他……

这一生,能得到她这句话,他夫复何求?十八年来,掏空了灵魂,血泪重重地付出,终究没有白费。

莫冷霄,你死而无憾了!

闭上眼,深沉而揪肠的叹息,与凄冷的夜,融为一体——

***********************************

“小姐,吃饭了。”贴身婢女布好饭菜,扬声唤着床上的云求悔。

她没应,也没移动,蜷坐在床角,空洞的瞳眸没有焦距,不知落在何方。

自从几天前小姐回房,吓坏了人地痛哭一场过后,就是这副失了魂的模样了,真让人担心啊!

小鹃叹了口气,端起碗喂她。

她会吃,就像没有思想般,任人摆布。

喂完了饭,又将熬好的药让她喝下,小鹃轻拭她唇角的药渍,一面说道:“小姐,你要振作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还有庄主在啊!他那么关心你,不可以让他失望的。”

云求悔轻轻一震,茫然看向她。

大哥……

让她痛人了心坎的,就是他啊!

“你出去吧,小鹃。”身后传来韩刚的声音,小鹃回头看了看他,点头退开。

韩刚走到她面前,盯住她空白的面容。“你还想折磨庄主多久?就因为他姓莫吗?所以你让他夜夜站在远方痴望着你的房门到天亮,白天借由无止尽的忙碌来麻痹痛苦,为了你,他让自己成了具没思想、没情绪的行尸走肉,你知不知道!”

云求悔抱着膝,恍若未闻。

“姓莫不是他愿意的,就为了这个姓,他吃足苦头,要真欠了你什么债,这十八年当中,他挖心掏肺为你做的一切,也早还尽了,你还想要他怎样?把心挖出来给你吗?”一本手札抛向她,“你不是想知道,他为你做了什么吗?那就睁大你的眼睛,好好把它给看完!”

云求悔仰首,只看到韩刚离去的背影以及重重关上的房门。

她低下头,拾起那本陈旧的手札。

是它,颠覆了她的世界,连她都讶异自己还有勇气碰触它。

冷霄说,我并不爱他,只不过刚好他是我的儿子,也够出色,足以继承我的一切,说穿了,他只是工具。

是这样吗?我并不想反驳,那不重要。

想不通的是,冷霄为何执意护着那娃儿?

“因为她真。”记得儿子是这样说的。

我们父子最大的共通点,是心太冷。那么,他的意思是,那娃儿暖了他的心吗?

可笑,这世上有什么是真?有什么是纯?我曾经也以为,无瑕是最真、最纯的,可是她却狠狠伤了我那颗为她融化的心!如果我的心依旧冷硬,今天就不会这么痛了吧?

我有预感,冷霄会步上我的后尘,云家的女人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人这般抵死、痴狂地去执着?

我想,我有必要毁掉她,在她毁掉我的儿子之前……

冷霄似乎看穿了我的意图,对我说:“她受了什么,我陪她受。”

我没深思,命人放了蛇,在远处,听着她惊惶、痛苦的叫声,心头快意。

没料到的是,冷霄竟也随后中了蛇毒。

他来真的!竟为了一个该死的杂种,执意与我对上!

“你可以看着我死,反正我对你而言,只被当成一项完美的成就,而不是骨血相连的儿子。”这孩子不愧是我的种,够冷情!

我知道他会说到做到,看来,云求悔是动不得了,我不想连冷霄也一并毁去。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记得被毒蛇螫伤的那一年,众人都在质疑庄内怎会有毒蛇,她又惊又怕,但是大哥并没有像她以往生病那样,在她身边陪她、逗她笑,受到惊吓的她,难免怨怼,以为大哥不疼她,不关心她了,足足与他闹了一个月的别扭……

而他,却绝口不提为她以身试毒的事,由着她误解。

她一路看下去,看着成长过程中,他是如何小心翼翼,苦心用尽地护着她,直到十三岁那年……

入冬以来,下了第一场瑞雪,听说云求悔缠着冷霄赏雪,冷霄天赋异禀,我预计再授他一套内功心法,没打算让他与云求悔成日厮混,玩物丧志!

找到他们时,他们正在雪地里玩得开怀,皑皑白雪中,一身白衣翩影吸住了我的目光,那记回眸浅笑,绝尘灵净!

那一刻,我仿佛被夺去了呼吸,无法移动。

像,太像了!

为何我从没发现,那个令我厌恶的小贱种也长大了,拥有慑人心魂的娇妍风姿,像极了无瑕……

失去无瑕,是我这辈子最深的遗憾,是上苍怜我,为我再送来另一个无瑕,填补我心中永无止尽的空虚吗?

她脑海嗡嗡作响,成串的文字在眼前飞掠,接下来又写了些什么,她已恍惚得无法细看。

窥她入浴,时时以眼神侵掠她,幻想着占有她的滋味……病态的渴求,令她惊恐欲呕。

老天!日日让人意识侵犯,她竟全无所觉!

她没有办法想象,他真如野兽一般扑向她的画面——

我要得到她!再不这样做,我就快疯了!

她太像无瑕,每看她一眼,便逼得我发狂!渴望无瑕太多、太多年了,云求悔拥有的容貌,激起了我深刻狂热的爱恋,我没有办法再忍耐!

冷霄应该是察觉了吧?对我防备起来,时时以言语劝退。

我知道冷霄对她也有同样的爱恋,但是我已经失去过一回,这一次,我不会再让她由我手中溜走,她注定是我的,就算是儿子也绝不相让!

那一夜,冷霄极冷地说了一句:“她有丝毫损伤,我不惜同归于尽,爹明白,我说到做到!”

看来,他也下了与她同进退的决心了。

天真的傻儿子,他以为毒蛇事件还有可能再重演吗?这一回,他再怎么以身相护,都顾全不了云求悔了,就算牺牲掉儿子,我都势在必得,谁也别想再阻止我!

字字句句看得她手脚冰冷,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难怪大哥会被逼到如此境地,因为他明白,父亲压抑了一辈子的绝望情感,已陷入极端疯狂的状态,除非生命结束,否则谁都无力阻止。

为了保全她,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这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手札自掌中滑落,她将脸埋人膝中,心,揪扯着。

纵然情感疏冷,莫无争终究还是他的爹!弑父是大逆不道、天地不容的行止啊!她相信那一剑刺下时,他比谁都痛苦。

明知她与他今生难两立,他还这么做,好傻……

他的这一片心,她不是不懂,也早就下定决心,与他生死相随。

他曾经对她说过,这天地间有些事物,是生来就该在一起的,分不得,也不能分。而今,她明白了,正如他与她。

这一路走来,太多的刻骨铭心不容抹杀,他们的血与泪是交融在一起的,生死缠绵。

只是呵,环境不容许她与他相守,她无法漠视两人之间深沉的血债,不去见他,就不必背负血海深仇的压力。既然身不能相守,那么就让她用心,与他相依,同时成全了她的家仇与她的私情。

她重重咳了几声,没意外地见着掌心一片血红。

她还能有多少时日呢?是否拥有,已经不重要了。

就让她这么走了吧,他不需要知道,她是带着深恋着他的心离开人世的,遗憾或许能少些……

这,已经是对他们最好的结局了。

这回,她没掉一滴泪,轻扬起唇角,笑得凄冷而绝艳——

***********************************

“庄主,大厅有客求见,是一位姑娘。”

“不见,你去代我处理。”莫冷霄头也没抬,执笔的手没有停顿。

韩刚心知肚明,这女人又不姓云、叫求悔,他当然没兴趣!

“庄主,你已经从早上忙到日落西山了!”每夜在远处傻傻地望着云求悔房门到天亮还不够,连白天都不放过自己!韩刚受不了他仿佛没有知觉的自虐行径,上前夺去他手中的毫笔。

莫冷霄寒郁地凝起眸,“韩刚,你逾越本分了。”

“庄主砍了我啊!”韩刚不知死活地回应。

“你——”互瞪了好半晌,他叹气,“我去见。”

来到大厅,里头正坐着一名娇美可人的女子,约莫十七岁吧,一双大眼睛明亮有神,也许是等得无聊了,水灵灵的眸子转呀转地四处打量起来,美丽玉足不安分地在椅子底下晃呀晃的。

他一眼便看出,这女孩和宁儿是截然不同的人。宁儿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行之有度,举手投足带着动人心弦的柔雅风韵;而这女孩不同,像是惯于山野市井,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不可否认,她比宁儿快乐多了。

心微微地疼着。他的小宁儿啊,这一生总是悲多于欢,少有真正开怀的时候——

“喂,发什么呆!”一双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回过神来。

“姑娘有何指教?”

“你是莫冷霄吧?”先确定一下比较好,免得闹笑话。

“是。姑娘尊姓芳名?”

“我叫童心。”她很大方地免费奉送他一记甜笑。

“我不认识你。”完全没表情。

好冷漠的回答。童心并不泄气,笑笑地道:“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知道你就好了。”

“为什么?”

“你是我的未婚夫嘛!”

如果她是想试探莫冷霄的反应,那她可能会吐血吐到死了!

“韩刚——”他维持着同样的表情回头喊人,预备将这个神志不清的女人给丢出去。

看穿了他的意图,她不敢再玩,急忙道:“等等、等等!先别急着找人把我撵出去,我有证据的!”让人当成面粉袋给丢出去实在太丢脸了,她手忙脚乱,终于拎起怀中的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

莫冷霄蹙眉,“你怎么会有我的随身玉佩?”

“当然是定亲信物喽!”知道自己没有被扛着扔掉的危险,又开始不正经地嬉闹了。

韩刚在一旁叹气。这丫头真是不知死活。

莫冷霄沉下脸,寒眸凝迫。“姑娘,希望你知道,我并没有开玩笑的兴致。”

“我也没开玩笑啊!是你自己亲手将玉佩交给我爹,承诺会允他一事的,那他惟一的要求,就是你要娶他的宝贝女儿,一辈子照顾她喽!”她说得理直气壮,证明她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师出有名。

“那个宝贝女儿该不会是你吧?”庄主脸色已经很难看了,韩刚只好代为弄清来龙去脉。

“怎么,我不够资格?”童心气鼓鼓地瞪他,决定他只要有一丝丝点头的迹象,就扑上去和他拼命。

只是,韩刚并没有理会她,看向莫冷霄。“庄主有头绪了吗?”

无缘无故冒出一个未婚妻,也难怪庄主面色沉郁了,要换作是他,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记得,我应该是将玉佩给了驼峰山那个脾气古怪的老人……”他蹙眉凝思,在三年前,宁儿病危的那一回。

“喂,说话客气点,什么叫脾气古怪的老人?我爹可是世上最慈祥、最可爱的人。”

慈祥?可爱?哪会铁石心肠地让他在雪地里跪上七天七夜?

他冷着脸,不与她辩驳。“我是答应过,他日如有需要在下的地方,必当竭力相助以报大恩,但那并不包括娶你。我们彼此都没有感情,相信你也不会同意这样可笑的婚姻。”

“谁说的?我同意呀!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嘛!我这么可爱,很多人都说想不喜欢我很难呢!”她甜甜笑道,无视他的千年寒冰脸,自动自发地挨向他,扯着他的手臂撒娇。

莫冷霄瞪她,面无表情地扯下她的手。“姑娘自重。”

“哎呀,这是你对未婚妻的态度吗?笑一个嘛,枉费你长得这么俊,笑起来一定更好看,会迷倒天下的女人哦!”

这女人八成没神经,都感觉不到莫冷霄阴沉的神情几乎冻穿一条活牛了吗?

韩刚觉得自己有必要发挥善心救救她,免得她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个——”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名婢女神色匆忙地跑来,边跑还边喘着气。

“庄主,不好了,小、小姐她……她昏倒了,还……吐了好多血……”

莫冷霄身躯一颤,心,坠人无底深渊,好半晌不复知觉——

***********************************

九死一生,是云求悔目前最贴切的形容词。

守在床边,握住她冰凉得几乎感觉不到活人温度的小手,他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以他的温度煨暖她。

降下身子,脸庞熨贴着她同样苍白失温的小脸,感受她游丝一般的生息。他必须这样才能说服自己,她依然活着——

“记得你最爱与我共吟的那首诗吧?我没忘,一直都没忘,关于你的一切,我都不会忘,你不是最想听那一句吗?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啊!人若不能久长,你要我何处共婵娟?”生不离,死不弃,这是他的承诺,从第一声唤她宁儿开始,就已下定决心,要用生命守护她,他的心,她真不懂吗?

“我可以救她。”清甜嗓音传来,他望向门口,神色有几许空茫,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回应。

“你可不可以不要老用没有表情的表情来看我?”童心噘着小嘴。自从遇到他之后,她自信心严重遭受打击,开始怀疑起她真有这么碍眼吗?

本以为这个人生性就一副死人样,可她见他对病美人可柔情温存得很嘛,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一个刚强硬汉在流露脆弱与无助时,那样的铁汉柔情,会如此的摧折人心。

“如果我可以救她,你可不可以也像对她那样的对我好?”

“你可以救她?!”莫冷霄惊跳而起,揪着她的肩问。除了这一句,他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你要娶我,这是你早承诺过我爹的,这药,就当是嫁妆,要药,就得要我,这样你也要吗?”这等于是变相地逼婚了。

莫冷霄连犹豫都不曾。“只要能救她,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就是要他双手奉上一条命,他也绝无二话。

“那好。白衣圣手与你有点交情吧?请得到他来,应该就没问题了。”

“韩刚!”莫冷霄没多浪费片刻,唤来属下,“帮我送封信去给君楚泱!”

***********************************

“不好了、不好了——”原本温馨宁和,连落叶声都听得到的君府,近月来常听到类似的鸡猫子乱叫。

一个人影火烧屁股地冲了进来,不小心左脚绊右脚,就在君楚泱面前趴跌,完全五体投地之姿。

君楚泱一派温雅从容,盖回正饮用的杯盏,好笑地低头。“怎么回事?辛夷?”主仆多年,用不着行此大礼吧?

“那个,打、打、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来,慢慢说。”伸手扶起大惊小怪的辛夷,唇畔依然泛着悠然浅笑。

“公子还笑得出来!主母和风家少夫人都快打出人命了!”

“噢?”君楚泱偏头思考,这是这个月以来的第几次了?“那千袭呢?”

“在一旁看呀!”看得津津有味不说,还加一句:依依,别打输丢我的人啊!

这……什么嘛!一群怪人。

“既然千袭都不紧张了,你也别大惊小怪,坐下来喝口茶吧!”

“我?大惊小怪?!”辛夷大受打击,盯着被放到掌中的茶水,完全无法接受事实。“公子——真的确定不去看看?”

君楚泱正欲张口——

“好吧,我去看。”辛夷都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了,他能说不吗?

搁下手中的《黄帝内经》,君楚泱撩起袍摆,伸手想抚平上头浅浅的皱褶——辛夷瞪他,很用力。

“好好好,我这就去!”

天地真是反了!主仆全没个主仆样儿。

一路缓步来到龙池亭外——

两条形影惊如翩鸿,飞跃纵横,交错在空中的缭乱剑影,挥舞出炫亮银芒,流光灿灿。

还真是打得难分难舍啊!

察觉到他的到来,莫问愁瞥他一眼,稍一分神,长剑掠过耳鬓,只差那么半寸就“永留纪念”了。

“静心,凝神。”君楚泱开口低喝。

问愁闻言,收摄心神,专注迎战。

后头的辛夷差点栽倒!他是叫公子来劝架的耶!怎么——当起指导来了?

他好想哭!老天爷啊,谁来给他一捆粗绳?他要吊死自己,立刻!

两柄长剑交会,敲出几声清脆声响,一个是剑势急转直下,另一个是峰回路转,各有千秋,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剑端指向对方心窝处。

看到这里,辛夷已经快口吐白沫了。“别、别、别——”

两方同时收势,各自不以为然地偏转身子,往自己的丈夫身旁去。

“不过尔尔!”问愁哼道。

“花拳绣腿!”依依冷吟。

然而,骗不了人的眼睛,却闪着晶亮的兴奋光芒。

两人的丈夫对望一眼,相互会心一笑。

“快意了?”收容偎靠过来的娇躯,君楚泱抬袖轻拭她额际薄汗。

问愁出身于江湖,嫁予他后,安于淡泊,偶尔动动拳脚只是一种宣泄方式,尤其又有值得赞赏的对手。

这点他明白,千袭也懂得依依心思,所以彼此皆有共识,从不阻止她们另类的情谊交流方式。

“我不是说,要你少做激烈运动吗?”

“我只是比较疲倦想睡,没有生病。”问愁低哝,整个人缠昵进他胸壑,轻嗅令人安心的暖逸气息。

“我没说你生病。”君楚泱笑叹,“你有身孕了,傻问愁。”

埋在胸臆的绝艳娇容抬起,瞪大了眼。“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个夜里替你把脉才知道。”

他居然可以这么平静!“你——不高兴吗?”

他扬唇浅笑,“高兴。”

是吗?一点都看不出来!不过最令她不爽的是,另一头旁若无人的讨论声——

“楚泱居然也能让女人怀孕耶!”风干袭满口惊异,活似这是盘古开天以来的举世奇谭。

伍依情更是一脸困惑。“我以为她是欲求不满,才来找我发泄体力。”

这对夫妻,真、是、够、了!

“楚泱又不是太监,我为什么不能怀孕!”问愁火爆地就要跳起来砍人——

“问愁。”君楚泱柔柔一唤,她瞬间消了气,长剑随手一抛,拉起君楚泱回房,理都不理后头那对缺乏口德的夫妻。

房门一关,她迎面狂热地吻上他,深切纠缠得令他几乎透不过气。

“问、愁——”他轻喘,拉开她,“你做什么?”

“开心。”

“我也开心,但,现在是白天。”明白她的意图,君楚泱有些无力地吐出话来。

“不行吗?”她奇怪地看他。

君楚泱叹息,忽而轻笑。“行。”他的问愁啊,总是这般妄为,世俗礼法与眼光,于她何碍呢?

将她放人软榻之中,降下身子,柔柔抚吻娇颜,不同于她的狂热,他的情如涓涓细流,绵长而永恒。

长指挑开她的外襟,指腹顺着凝雪冰肌,落在靠近胸口那道曾深入骨血的创伤,他眸光倏地一黯。

伤好了,疤却永远存在,每回缠绵时,都提醒着他,问愁是拿命在爱他——

带着歉意与痛怜的吻,落在那道伤疤,似想吻去曾深藏其间的委屈与伤楚。

“不痛了,早就不痛了。”早在他沉痛地喊出那句:“我爱你”时,她就什么都不痛了。

“我痛。”他低喃,迎上绛唇,深挚,情切。

问愁动容地伸手搂住他,主动为他宽衣,清雅的白与明艳的红,亲昵纠缠。

“楚泱,有客外找——”房门倏地被推开,正欲迈人的风千袭傻了眼,一脚还在门槛外头,就这样瞪着床榻上纠缠的人儿看。

“怎么不进——”随后而至的韩刚也止了口,表情尴尬。

“我现在相信你真的可以让女人怀孕了……”风干龚喃喃自言。

“出去!”君楚泱浅促喘息,抓过被子先行掩住只剩兜衣蔽身的娇妻。

嘿,难得看到楚泱失去自制的慌张表情呢,这趟真是走得值得了。

“风千袭,我杀了你!”问愁抽出发间银簪就要射去,君楚泱赶紧压下她。

呃?这态势……代表他们还要继续吗?两名闯入者看呆了。

“还不走?”君楚泱低喝。真想闹出人命?

“楚泱,你别管,我——”

君楚泱吻住她,问愁瞬间柔顺下来。

一室静默无声。

“呃,那你们继续、继续!我信放这儿,你们忙完再看!”怕看多了缺德兼长针眼,两人连忙退了出去。

君楚泱舒了口气,坐起身,已经没勇气回想刚才的情况到底有多丢脸了。

光天化日下被撞个正着……天!若在一年前,他打死都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楚泱在脸红耶!

她有趣地瞧着,倾上前啄吻俊颜,他困窘避开。“别想!问愁。”

一次就够羞愧了,谁晓得他们哪时候又会再闯进来?她想都别想他还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拉开她不安分的小手,起身穿妥衣物,拿起门边那封信,打量了下字迹,旋即拆开观看。

随后而来的问愁满肚子火,不论来信者是谁,她相信现在都有绝对的理由将它揉了丢出窗外。

“是你大哥。”在她将冲动付诸行动前,君楚泱及时追加这句。

动作一顿,她将信移回眼前。“莫冷霄?!”

“嗯。”待她看完,君楚泱将信取回,折好放回信封内。“我们欠云求悔一份情,当初要不是她舍药相救,你我已阴阳两隔,今天她无药可医,我们难辞其咎。”

这些不说,问愁也明白,就算不为还恩,单就莫冷霄与她骨血相连,她就当不辞千里。她知道,云求悔是他的命,就像楚泱之于她的意义一样。

她没第二句话,直接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有孕在身,不宜——”

“没有你,我睡不着。”

君楚泱沉默了。怎会忘了,问愁有多么依赖他。

不再多言,他道:“明日,一道出发。”



第9 章

隔日一早,君氏夫妻便与韩刚一道上路,由韩刚口中得知云求悔病况危急,只得连夜兼程,在最短的时日内赶到无争山庄。

莫冷霄与莫问愁皆是性冷之人,自然不会有所谓兄妹相见、动人肺腑的场景,两个打一出生便分离的莫姓人,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还好吗?问愁?”君楚泱开了安胎的方子,让她在房内休息。

虽是习武之人,但毕竟怀了身孕,加上是初期,难免略动胎气。

“没事,你去看云求悔。”

“嗯,你歇着,我稍后回来。”知莫冷霄心系云求悔,君楚泱也没多作耽搁,在他的带领下来到了云求悔房中。

静诊脉息良久,君楚泱若有所思地凝视昏睡中的云求悔。

回房后,莫冷霄心急地打破沉默:“到底如何?”

接过问愁递来的热茶,再启口时,却说了句与病情八竿子打不着的话:“能将她的生辰八字给我吗?”

莫冷霄神色黯然。“我不知道。”

“那么,总有个特定日吧?”

“丁卯年,八月十五,子时。”

“咦?与我们相同?”除了年份不同。

“没人知道她的生辰,她说要与我同月同日生。”思及此,心仍揪扯她疼着。

“这就难怪了。”君楚泱叹息,“恕我直言,云姑娘是夭折之相,按理说,早在十八年前便该命亡,这十八年已是多得,所以她的人生才会苦难重重,并且只要还活着的一天,便摆脱不掉病体折磨。”

莫冷霄脸色一变,怒斥:“胡扯!”然而,紧握的掌心,却无由地冷汗涔涔。

“你最好相信,身为知命门传人,楚泱绝不是枉得虚名。”问愁接腔道。

“既是如此,那当年君无念为何过不了三十大劫?”

君楚泱也不愠恼,幽浅道:“命该如此,家父无意违天;正如当初我遇上问愁,明知是命中死劫,亦无规避之意,是问愁情深,违了命定之数;而云姑娘至今仍存于世上,是你违天续命的结果,那么,你必然得为此付出代价,为她离经叛道,天理难容。”

离经叛道,天理难容……一股寒意,由脚底冷到头顶发麻。

他哑了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不在乎天理难容,不在乎天诛地灭,只在乎如何保住她!

“我……能留她多久?”

“这不在我能力所及,她早已乱了命理,走进本来不存在的人生路中,终点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就像我再也算不出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是——”君楚泱沉吟了下,“是你给了她生辰,使她重生,她未知的命运早已与你融为一体,密不可分,她生,你生;她死,你亡。”

是吗?能与她同生共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知命门传人,果然名不虚传。”

“谈完天命,再来说说该尽的人事。她心脉太弱,能撑到今日已是奇迹,要强续怕难上加难——”如果能救,早在问愁重伤,云求悔舍药相助的时候,他就救了,他不是一个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受苦的人。

“完全无法可想吗?”

“如果我没诊错,她曾用过镇魂草,护住一缕生息,否则不可能撑到今日,如果能配合绛月果,她就有希望,可是世上不会有第二株镇魂草了。”镇魂草千年才长一株,虽名为镇魂草,但并不真是一株草,它只在月圆开花,从开花到结果只是瞬间,错过便可惜了绛月果这颗护体还魂的奇药了。

“不愧是‘白衣圣手’,找你来果然没错。”窗外冒出一颗头颅,不晓得在那儿听了多久。

“童心,你在那儿做什么!”

唉,又板冰块脸了。童心摇头叹气,不请自来地晃进屋内。“别急着赶我出去哦,你会后悔的。”

“姑娘有绛月果?”君楚泱听出端倪。

“还是君大神医聪明。嗯,我突然觉得,嫁那个没有表情的大冰块还不如嫁你——”还真是清华出尘,俊雅飘逸得让人心动。童心感兴趣地打量着。

“你——”问愁冷眸一凝。

“问愁。”君楚泱适时按住娇妻的手,笑笑地道:“姑娘别调侃在下了,吾妻开不起这种玩笑。”

“不玩就不玩嘛,稀罕。”回过头,推了推莫冷霄,“喂,你说会娶我的,没后悔吧?”

这女人怎么回事?逢人就叫对方娶她。

“喂喂喂,别这种态度,刚才是开玩笑,这次是认真的了!”童心哇哇叫地抗议,“我有绛月果,可以救云求悔,要娶不娶随便你啦!”

气呼呼地说完,她转头就走。

她,有绛月果?难怪她要君楚泱来!

“等等!”莫冷霄立刻唤住她,连想都没有——“救得了宁儿,我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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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求悔在昏睡数日后醒来。

醒来后始终不发一语,幽淡的眼神没有落点,只是很静、很静地将灵魂锁在深不可触的世界中,径自沉迷,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问愁看了实在有气,这副鬼样子实在有负大哥不计代价去救她,还不如让她死了干脆。

“姓云的,你还要这样发多久的呆?发呆到死吗?”

死?那也不久了,不是吗?

她浅浅一笑,笑容飘忽。

“是嘛,你再笑,大哥都要娶别人了,我看到时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云求悔轻轻一颤。

大哥……要娶别人了吗?

也好,也好。反正,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伴他白首了,那还不如放手让另一个女人拥有他,早点看破,这样,到时大哥也不会太伤心了……

“我说大哥不要你,要娶别人了,你都没什么要说吗?”问愁扬高音量吼她。

她浅浅抬眸,“帮我……说声恭喜。”

够了!问愁气得想一掌劈死她——

“问愁。”端着药进门的君楚泱轻喊,拉开了她,望住云求悔,幽浅地说:“你知道他待你如何,娶童姑娘,是为了换药救你。”

轻轻淡淡的一句话,像是惊雷,狠狠劈人心坎。

又来了!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大哥做了多少傻事?沉沦了道德、灵魂、血泪,这回连终身都想出卖了吗?

不,这回她再也不会任他毁掉自己的一生了!

“问愁。”她仰眸轻唤。

“干吗?”枉费大哥一片情深意重,问愁根本懒得理她。

“带我……去找他,求你!”她一定要见到他,立刻!

问愁瞥她一眼,总算稍稍软化,搀起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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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想,婚期就订在下个月初好了,你看,黄历说这天是好日子,宜嫁娶、纳采……”童心说得兴高采烈,一旁的莫冷霄却恍若未闻,失神地抚着披风上的绣纹。这是宁儿为他裁的第一件衣裳……

云求悔一踏人厅里,目光与他接触,他怔然失魂地望住她,再也移不开视线。

“听说你要成亲了?”在问愁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向他,她定定地望住他眸心深处,一字字问道。

“是。”他对视着,亦不规避。

“你都没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

下一刻,她一巴掌挥了过去,病弱中并无太大劲道,却看得出她是用尽了全力在打。

“这一掌,是打你混账、可恶的行为,伤我太深。”

他没反驳,默默地受下了她的指责。

无所谓,当他负情、绝义都好,这一生,他只盼她能好好活着就已足够,能否相守,对他来说早就不是最重要的。

然而,出乎意料地,下一刻,她伸手搂下了他,深深地吻住他的唇。

他愕然,瞪住她无法反应。

“这一吻,是怜你的痴傻,让我太心疼。”

宁儿……

他说不出话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娇颜,不敢呼吸、不敢移动,怕一眨眼,会发现这一切只是幻觉。

纤长素手抚上他脸庞,低语道:“为什么不解释?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算活了下来,会快乐吗?如果拥有长久的生命却失去了你,那我宁可选择在短暂的生命中拥有你。”

“宁儿!”他动容唤道,声音轻得听不见。这是她第一次,明白表示出对他的在意,如果这真是梦,他不想醒来。

“听我说完。”纤指按住他的唇,“我从没真正对你说过心底的感觉,这是第一次。大哥,我爱你。”

莫冷霄震撼不已,颤抖的手握得死紧,不敢贸然开口打破这一刻的美好。

“这十八年来,是你一路护着我,给了我你所能给的全部,如果没有你,不会有今天的宁儿,除了你,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爱谁——”她吸了吸气,又道:“如果今天,你是心甘情愿与别人成亲,我没有话说,但如果你的心明明还在我身上,那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娶别人!”

问愁在一旁挑了挑眉。真看不出来,这一根手指就能把她摆平的娇弱娃娃,也有这么坚韧的性格,她开始有点能接受这个内定大嫂了。

莫冷霄没说话,牢牢地深拥住她。

有她这番话,为她痴狂了一生,都值得了!

她任他拥抱,仰望着他。“别娶,好吗?”

“宁儿——”张了口,声音有些低哑哽咽,他吸口气,又道:“你的病……”

“我不在乎能活多久,我只要你陪着我!”家仇,恩怨,在这一刻,全都模糊了,在这有限的生命中,她只想全心全意地拥抱他!

爹、娘以及风氏所有亡魂,应该能谅解她的,对吧?

她回过头,身后的童心品尝着好茶,那表情像在看戏,她不由得有气。

怎么?敢情她是存心刁难,想看他们痛苦挣扎吗?

“姑娘请回吧!我不需要你的药,就算下一刻就会死去,我也不会把他让给你。”

“有骨气!”就不知她是真的置死生于度外,还是爱得有那么深?“冷霄,你说呢?”

他垂首,望住彼此缠握的手,她坚毅执着的眸光,柔化了他的心。“是不需要了。”

这是宁儿的决定,她宁愿选择短暂而快乐地死去,也不要绵长而痛苦地活着。

宁儿要他啊……

眸光交会的瞬间,便是永恒,他还求什么?

云求悔满足地笑了,闭上眼,跌入无意识的昏暗中,交握的手,没放。

莫冷霄接住她昏软的身子,这一回,他没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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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无法可想了吗?”坐在床畔,握住她冰冷无知觉的手,莫冷霄出奇的冷静。

“有了绛月果希望都很渺茫,何况——”君楚泱叹息,没说出未完的话。

“是吗?”莫冷霄不再多言。

“谁说的?”神出鬼没的童心不晓得又由哪个角落冒了出来。“喏,拿去!”

君楚泱险险接住,愕然。“绛月果?”

“算你识货。”

“我不会娶你。”莫冷霄头也没抬,只是痴眷地望住床榻上昏睡的人儿。

这回醒来,不知又会是多久以后的事,但无妨,再久他都等,如果她再也醒不来……那他就追随她。

“我也没要你娶我,先前只是在试探你们而已啦!”童心吐吐舌,表情一点都不愧疚。

“你以为我爹脾气那么怪的人,你跪个七天七夜就能使他让步吗?错了,他是被你的深情感动。他很爱、很爱我娘哦,可是拥有世间奇药,却没办法救她,所以他才会痛恨自己,也痛恨那些药,宁可放着发霉,也不理会上门求药的人。

“后来看到你,被你那股豁出性命的痴狂给震撼,他觉得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才会将药给你,也料到镇魂草最多只能再拖个三年,才会要我前来看看这个女人,到底值不值得你这样痴绝无悔地去爱。

“如果她贪生怕死,只求活命,那我二话不说,会转头就走,才不为这种人浪费我的药,但是如果——好吧,我承认我的结论,就是后来这个‘如果’。绛月果给你,我也算功成身退了。”

这算不算柳暗花明呢?

莫冷霄眼中总算有了一丝光彩,倒是君楚泱,神情有一丝为难,他察觉了,凝眉道:“楚泱,你有话可以直说。”

“她的状况你应该比谁都清楚,要想她与你共偕白首是不可能的,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就算续了她的命,也无法保证她能活多久,三五年,或更多更少,谁都不晓得。“

“不管她还能活多久,就算是一年、一月,甚至—天都好!”

君楚泱叹息了。连他这达天知命的人,都勘不破心爱之人的生死了,更遑论是他?“那么,你知道有一种民间传闻,以男子心头肉,医治将死之疾……”

原来是要他的心头肉吗?

莫冷霄扯唇,“那有何难?”他就近抽来了问愁手中的剑,扯开衣襟就要往下划——

他连命都可以给她了,区区心头肉算什么?

“等等!”君楚泱连忙阻止,被他的义无反顾吓到了。“我话还没说完。这传闻,其实不尽然正确,将死之人,或许能以至刚至强的男子心头之肉以添阳息,但这前提,首要也得是能与她生息相合的人。你与她心血相连,自然可行,再加上你曾服过镇魂草,能制百毒,所以我必须调配数种有毒药材,将镇魂草的药性催引到极致,方能发挥最大成效。”

老天,又割肉又喂毒的,这不是存心玩死莫冷霄吗?

童心听得毛骨悚然,没胆再听。

莫冷霄眉都没皱一下,“继续。”

“这毒你不必担心,镇魂草解得了。最大的困难度是,云求悔郁疾已久,这两味药性都太强,娇弱病体恐怕撑不住,除非找个人将一甲子的内力修为渡予她护体,但是短时间要到哪里找?也不可能有人愿意——”

“我有。”

“呃?”莫冷霄算一算也不过二十三岁,就有一甲子的武学修为?

“我有。”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父亲待他严苛,授与他的每一套内功心法皆属上乘,他自小不曾荒废过武学,十五岁时就有了一般人学了五十年都还达不到的境界,这并不奇怪。

这下可好,扣除掉割肉喂毒,他还打算让自己成为一个没有内力的废人!

童心已经想直接昏倒了——



第10章

服了药后,云求悔果然出现了君楚泱所预期的症状,脸色发白,冷汗涔涔,好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心知药效已开始发挥,莫冷霄没耽搁片刻,动手解开身上的衣物,胸前仍裹着伤布,但他并不觉得疼,满心只悬着正处于生死交关的云求悔。

同时,也褪除她身上所有的衣衫。过渡内力,不能有任何衣物阻隔,以免阻扰气血的运行。

扶起了她,他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屏息凝神地催运内息,打通她周身大穴,而后将发热的掌心,贴上她的胸口,徐徐灌注内力。

一炷香过后,云求悔苍白的脸容泛起淡淡红潮,冰凉的身躯透出几许暖热,细汗由两人额际冒出——

直到收了掌,他也力气罄尽,与她一道倒落床榻,这些日子的摧折,他虚弱得再也抵挡不住,眼前一片昏暗,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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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醒来的是云求悔。

吸了吸气,并没有以往气血凝窒的昏眩感,感觉手脚不再虚软无力,她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枕边有人。

留意到两人同时未着寸缕,她并无一丝惊惶,拉来暖被覆上彼此的身子,她安心地偎回他胸膛。

能再一次睁开眼看到他的感觉真好。

这世上她本是无所留恋,长年的病体折磨,只让她活得更加茫然,不明白这样苦撑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因为有他,这世界令她眷恋起来,她想陪着他,情愿以病痛煎熬为代价。

掌心下,是一层厚厚的伤布,她想,为了让她睁开眼,他恐怕又做傻事了。

既然已成事实改变不了,她只好无奈地浅笑,轻抚他略显苍白的面容。

禁不住好奇,羞怯的眼儿往下移。

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尤其是大哥的……悄悄瞥了他一眼,双眸紧闭着,应该没那么快醒来。

鼓足勇气,她小心掀开被子一角,是坚实的胸膛。

她吸了口气,柔软掌心贴上去。这儿,她经常栖靠,只觉好安心,却不曾真实感受他的肤触,暖暖的,带给她一股微妙的悸动感。

目光往下移,是劲瘦的腰身,平坦的小腹,然后……

天!她不晓得……男人的身子会是这个样子,有异于女子的纤细柔软,充满了坚毅强悍的阳刚味儿,看得她怦然心动,也看得她……羞赧不已。

该看、不该看的全看光了,她脸庞火辣辣一片,再也不敢多瞧一眼,赶紧拉回视线——

咚!

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微张着嘴,要命地发现他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大、大、大哥……”脑子糊成一片,她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做着多余的解释:“我、我没别的意思,虽然很好看,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我、我……”

喋喋不休的小嘴,不期然被封住!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刚毅出众的俊颜。

自从她当着他的面,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出浓挚情意时,他就想这么做了!

她的温度是真实的,他必须借由密实的吻来确定,她是真的在他身边,没有弃他而去——

不若她那记唇贴着唇感受温度的青涩献吻,他吻得绝对而深刻,她被吻得意识昏乱,只能迷惘无措地迎着他,感受他给予的一切。

以往连想她的念头都不敢有,而今,她就在他怀里,在他身下轻喘娇吟——

终于,这一回他不必惊惶,不必懊悔退开,他可以大大方方与她依偎。

结束了这一记深吻,他浅浅喘息,埋在她凝雪娇嫩的颈肩,脸颊亲昵贴靠。以往宁儿常是如此,今日方知,这样的举动蕴含了多深浓的依恋。

“大哥——想要我吗?”她羞涩轻问。对男人的欲望,她了解的并不是很多,但是见他如此……应是有这渴望吧?

莫冷霄没去深思她话中涵义。“想,一路看着你长大,除了你,没想过要谁。”很显然地,并没真正理解她的语意。

这是第一次大哥说出压抑多年,对她的渴求与爱恋。

她回应地搂住他的颈子。“对不起,我太迟钝,一直让大哥伤心。”

“无妨的。”他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那么,我们成亲,好吗?”

莫冷霄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吓到。“宁儿,你——”她认真的吗?

“你会嫌弃一个短命的妻子吗?”

“不!”他惊喊。是她,怎会嫌弃?

“那就娶我,我想当大哥的妻子。”她很自私,想在有限的生命中,好好为自己活一回,为他燃烧最耀眼美丽的风华,留诸永恒。

“大哥用尽了苦心要让我活下来,那么我就好好地活着,虽然,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是我会把活着的每一天都给你,不用去拘泥于时间的长短,也不必再为我的病情神伤,只要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充实、快乐的。”

云求悔拉来他的手,贴上胸口。“不论何时,我要你记住,这颗心,或许随时都会停止跳动,但,它永远不会停止爱你。”

莫冷霄动容,倾身柔吻她。“好,我们成亲,再也不分开。”

是啊,何必再去感伤她能陪他多久?他们该把握的,是比别人更珍贵的共有光阴,不虚度每一刻。

对他而言,这样的承诺便已经是永恒,他不在乎,她是否能陪他到老。

云求悔迎向他,抛开矜持,大胆回应:“爱我……大哥……”

春风柔吟般的低喃拂掠耳际,他以为他听错了。愕然以视。

“宁儿?”

她羞怯地将脸埋人他颈间。“我想把自己给你……”并且深信,这是她这一生最不悔的决定。

养父为她取了这个名,可,她并没有被诅咒到,至少,在感情上,她勇敢掌握住了她要的,不含恨,不求悔。

莫无争,他这人一生都是可悲的,比起他,她幸福多了。

“宁儿!”莫冷霄不敢相信他听到了什么,这宁儿……自醒来之后,就一直在给他惊吓。

“你……不要吗?”

怯怜怜的嗓音及神情,看在莫冷霄眼底,一腔难遏的疼惜柔宠全泛滥开来,他俯首噙住了丹唇,任隐抑了一辈子的狂热情潮释放而出。

不敢放纵自己狂肆掠夺,只是温存地,如蝶栖般珍怜呵护,一道道轻柔拂吻,如春风拂掠,她只觉感官阵阵酥麻,肌肤泛起不知名的热烫。

“大哥……”她娇吟,不知所措。

“喊我的名,好吗?”

“霄……”她无意识地喃吟而出。

她唤他的模样,好媚,荡人心魄。

他轻吮柔唇,沿着细致的下巴,绵绵密密地落下雪白胸前。“宁儿,我有说过,我其实好爱你吗?”

她笑了,笑容绝美得令人不舍移目。“没有。”但是她知道。

“好,那我现在说。从第一眼,抱起只会哭、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时,我就好喜欢、好喜欢她了,她有一双好明亮的眼睛,小小软软的手在抓住我时,也填满了我自小以来,心灵深处无法触及的空泛与寂寞,那时,我便打定主意,要用生命守护她,宁可自身伤痕累累,都要为她挡去一切风雨。宁儿,你说,这算爱吗?”

原来,他已经默默爱了她这么久。

“那,当初为何甘心将我拱手让人?”

“我从没想过,要将你据为已有。”

轻淡的一句话,揪得她心发疼。

这是什么样的情?只因她要,他便设法满足,尽管她所渴望的是另一个人。

如果今天她仍是不要他,他会不会就这样守护她到死,一辈子都不会让她知晓他椎心泣血的付出?

莫冷霄叠上她,怕压疼了娇弱的她,支肘撑着半身重量,俯视如今正醉眼迷蒙地望住他的人儿,这一面的她,是他以往所没见过的。

他动情地低道:“真的可以吗?宁儿。”

她不答,主动贴缠而去。

“霄……”她浅促呻吟,朝他伸出了手,他立刻将她揽抱人怀。

“我……我想……”她断断续续,紊乱的气息拂掠过他的耳畔,在他的深沉占据下,神思恍惚。

“你想要什么?”不论什么他都依她。

“想……替你生个孩子……”她轻喘,又道:“你太孤单,如果……哪一天,我不能陪在你身边了,那……至少我们的孩子……可以代替我……陪伴你……”那他就不会孤零零一个人,一无所有、寂寞凄凉地活在这个世上。

莫冷霄没有说话,持续着沉切的激情频率。

她感觉得出来,紧抱着的身躯隐隐颤抖,颈畔泛着淡淡湿意,她不清楚他是否哭了。“霄,好吗?”

他闷闷低道:“我正在努力。”

未来如何,谁知道呢?也许会有个孩子,成为他舍不去的责任与牵挂;也或许,他会了无遗憾,随她天上人间,比翼相依,未来对他而言太渺茫了,他不愿去想,至少,此时她在他怀中,他拥有她。

这一刻的缠绵销魂,够他一生无憾。

抛去顾忌。他深沉地与她交缠,一晌贪欢。

“记得,你教我的那阕词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深深地吟出,对上她的目光,在彼此缠绵如醉的眸光中,找到了温暖安定的归属。

穷尽今生,惟一的祈愿呵——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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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喝过他们的喜酒后,君楚泱夫妻才启程返回。

人家新婚燕尔,是不好再多叨扰。

走出无争山庄后,问愁回首观望,沉默着。

“在想什么?”君楚泱朝她伸出了手,她立刻绽开一抹笑,迎向他。

“你真的看不透云求悔的未来吗?”比谁都清楚他的本事,她怎么也不信,这难得倒君大神算。

君楚泱浅笑,“活多久不是重点,活得有没有意义才重要。”

能够比别人更珍惜可以相守的每一刻,不让自己有遗憾的机会,那又何必拘泥于茫茫无定数的未来?

问愁懂得他的用心。“所以你才什么都不说,让他们自己去领会?”

“我与她都是违天而活的人,很多事早已看淡,是人间挚情教我们抛舍不下,执着留恋,这一生,我们的命运都是纠缠在另一个人身上。”

“那,你呢?你自己的生命又到哪里?”

“你很想知道?”他反问。

“你希望活多久?”

拉来她的右掌,与他的左掌并合,望着密密相连的命运线。“到你命终之时,好吗?”

“好。”就她命终之时,他的未来与她同步。

“现在,还想知道我能活多久吗?”

“不想!”她连思考都没有,坚定地迈开步伐,双手与他密密交握,人生路上不再彷徨。

一全书完一


编注:

1 、凤千袭与伍依情的爱情故事,请看《凤舞翩翩》。

2 、君楚决与莫问愁的爱情故事,请看《君莫问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