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学姐,你……确定吗?”话筒那边传来迟疑的声音,不过明显碍于对方的权威,以至于语气上尽量赔着小心。
“我百分之百确定!你还有有什么问题?”廖洁左手持着听筒与菜鸟学弟说着话,右手还一刻不停地炮制着明天要交给教授的判决书,其间不忘飞脚踹了正在调侃她的不良室友一记。
“这个……呃,我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我们报纸的新闻版面一向的定位就是报道校内动态,您这么一改,指导老师那边会不会……”
“校内动态?想看新闻不会上校网看啊?报纸半个月才出一期,时效性那么差,哪里还有‘新’闻可言?你知道这份报纸出来之后发到寝室里最常见的用途是什么吗?”好不容易叙述完了虚拟的犯罪事实,开始起笔写判决理由,“本院认为……”
那头的菜鸟学弟一愣,“咦?不是看吗?”还是有很多人都跟他一样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自己编的报纸呢,多么光荣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啊!
“错!”正陶醉间,就听廖洁一声暴喝,硬生生地打破了他的美丽幻想——
“我们的报纸只有一个用途,那就是——垫泡面!”呀,这里还有一个教唆犯忘了写罪责。
“什么?垫泡面!”学弟觉得宛如一道晴天霹雳打在头上,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好几倍。
“你叫得这么大声干吗?”菜鸟就是菜鸟,这么点小事也值得大惊小怪。廖洁皱皱眉,这个辩护人怎么会举出这么蠢的事例来证明被告应该从轻定罪?
“你、你说的是真的?我们的报纸……真的只派了这种用场?”学弟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姻,他们辛辛苦苦采访写稿,编辑们改了之后还要冒着被指导老师骂得灰头土脸的危险去行政部,然后是排版,小样清样大样搞一大堆,好不容易出来成品又要像做贼一样躲过楼爹楼妈的耳目,潜进宿舍楼里塞到每一条门缝里,被人当成骗钱的推销员横眉冷对就算了,但还会有女生以为他是劫财劫色的江洋大盗,屡屡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被循声而来的“女侠”们揍得满头是包仓皇出逃……唉,当年的辛苦,真是不足为外人道。好不容易熬到了大二,成了编辑可以使唤大一的可怜小孩了,却被告知原来他们报纸的用处只在于垫泡面而已,呜呜呜,真是可悲呀!
呼,终于可以判罪了!真是,折磨她那么久,不判他个十几二十年,她就不姓廖!多花了点儿心思在作业上,回学弟的话也就不经过大脑思考立即就窜了出去:“其实也不是单单就这点儿用,至少我们寝室还用报纸来兜瓜子凳的——对了,还有铺在地上晒被子。”
“还有打草稿啦。”旁边的室友好心地补充。
“学姐,你、你们——”菜鸟学弟终于忍不住双泪长流,听听,听听,这是一个主编说的话吗?枉他之前还对这位学姐有着无限的景仰,觉得她为人豪爽,做事干净利落,没有寻常女孩子扭扭捏捏的姿态,每次都能策划出很有挑战性的专题和活动来让大家做。最重要的是,他们《K大校园报》历任主编毕业之后,不是公费空投到国外继续深造,钻研学术回来稳坐传播界前十位交椅,就是成为轰动武林惊动万教的一代“名记”。前鉴如此,廖洁学姐这位创刊以来第一个非新闻专业主编的前途也理所当然是坦坦荡荡,光明一片,所以在他们这些“晚辈”看来,她身后几乎就是有一个非常巨大的光环一直在闪闪发亮。
但是现在,他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报社绝对是要毁在她手上了,堂堂主编竟然对自己一手负责的报纸如此轻慢,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你……”
在“审判长”这一栏签下飞扬跋扈的大名后,廖洁终于松了口气,OK,搞定!这时才发现电话那边的菜鸟已经把一个“你”字苦情地吟唱了很久,回想了一下刚才的谈话,哦,原来是有一颗纯洁脆弱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啊。
“亲爱的学弟,凭良心说,你觉得我们的报纸能见人吗?”
“啊?这个——”癞痢头的儿子是自己的好,虽然这份报纸上大多是些过时的消息,内容上也都是学校规定好的那些,真的没什么可读性,但也是他们一字一句地做出来的,怎么忍心说坏话呢?
“我知道你对报纸有感情,但报纸是干什么用的?给人看的没错吧?根本没有人要看的东西,那做了出来就从头到脚都是资源的浪费!”
“但是学校的老师会看……”
“如果只有学校老师看,我们还不如只复印个几百份让他们乐和一下算了,干吗财大气粗地一刷就是一万?学生才是我们要吸引的重点,连学生都不要看的所谓学生报纸,在大学里根本就没有生命力!”啊,她觉得自己真是很有气势呢。
“你说得是有道理,但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去做的话,学校肯定不会支持……”
“他们不支持就随他们去,不反对就行了。”他们学校一向标榜开明宽宏,只要不登什么大逆不道的东西,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我们不帮学校宣传,他们那边势必得不到什么经费支持了,那报纸的营运怎么维持?”最重要的就是钱啊,这份报纸一直都是非营利性的,没有学校拨款,根本就没地方找印刷费。
“我们也不是完全不帮他们宣传。”廖洁慢悠悠地说道,胸有成竹。
学弟觉得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啊?你刚才不是说我们要改版吗?”
“你难道没有听过,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我说改版之后就不做校内新闻了吗?”死脑筋,就是有人死脑筋、冥顽不灵才会让报纸一直这么难看。
这跟罗马有什么关系?“……不懂。”
廖洁叹息,“重心转移。懂吗?我们把一版和二版仍旧给学校,这样他们也不好不给我们经费,后面的几个版,咱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以吸引学生,到了建立起一定的知名度后,我们就可以到校外拉广告赚钱,甚至把报纸定价出售,那时就可以完全把学校一脚踢开了,清楚了吗?”
“清……楚。”现在他的疑问是,跟他讲话的人真的是学法律的吗?
“那就好。明天开个会,从下一期开始就按我说的去做,安排一小部分人去应付学校那头的所谓新闻,剩下的全力以赴打造我们的改版大业。”
“哦,我一会儿通知大家。呃,我还有一个问题,改版之后,我们的报纸到底做什么内容?”她刚才好像说过,但他宁愿只是自己的幻听——
“做校内八卦啊!”这学弟,小小年纪怎么记忆力这么差?
“碰”地一声响,菜鸟学弟手中一直不停颤抖的电话终于掉到了地上,像那种《苹果X报》、《X州刊》一类的八卦?
让他死了吧!想当年头悬梁锥剌股、拼死拼活考上K大新闻系,是抱着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的伟大理想,绝对不是来学习怎么当一名狗仔队的啊。谁来帮帮忙,阻止主编大人疯狂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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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做就做是廖洁一向的风格,就算在会议上有很多人质疑,就算还有人因为不同意她的改革方案而退出报社,趁着指导老师欧巴桑莫出差没法审稿的当儿,新一期的《K大校园报》还是先斩后奏,新鲜出炉。
《K大校园美女大排名》、《K大校草大排名》、《惊爆内幕:学生会主席XXX的三角危情》、《江山美人,何去何从?公费留学耶鲁的XX面临抉择》、《惊世之恋——化学系XX副教授与恩师XXX教授的生死情缘》、《犹抱琵琶半遮面——电脑怪才XX的神秘恋人到底是谁?》……
一连串耸动的题目与新鲜的内容,使得《K大校园报》由无人问津的路边一坨狗屎一跃而成为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垫泡面、接瓜子壳、晒被子的纸张已经换为其他社出的刊物了,每个寝室一份的《校园报》则被珍而重之的轮流传阅。
据最新调查显示,K大校园里迎面碰见熟人的第一句话使用率排名如下:一、“你看校园报了吗?”二、“你看《K天校园报》了吗?”三、“你看这一期的《K大校园报》了吗?”硬是把“吃过饭了吗?”这句国粹经典挤到了十名以外。
而接下来谈论的话题更是离不开这些八卦,上了报的人物们走到哪里都有陌生人很亲热地向他们打招呼。
可怜的学生会长主席每天出门前都要武装到牙齿以防被人认出。
某某老师的无机化学课近十年来一直冷冷清清,现在连图书馆系都有一堆学生跑来旁听,人潮汹涌,挤得教室水泄不通。
计算机系的那位只要一出现,所有的女生为了避嫌都自动退避三舍。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不断有人发邮件打电话到报社为完美的自己竟然没有挤进校花校草的行列而愤愤不平,还有不少人毛遂自荐说对写这种文章拍这类照片很有心得,问报社还缺不缺人,更多的人把自己平时积累的小道消息E-mail到报社信箱希望他们深入调查,再来个轰轰烈烈的报道。报社电子信箱一天至少清空三次,廖洁和各版责编看信都看到了吐血。
“原来我们的同学可以这么疯狂!”编辑甲趁着接电话的间隙大声惊叹。
“是啊,人的潜力真是无穷!”这份报纸的出现似乎把全校学生血液中的八卦因子全调动了起来,以往吃喝拉撒睡以外就知道上几堂课、念几句书,最多谈个小恋爱,郁闷的生活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新鲜活泼又对味的东西,怎么不叫人趋之若鹜?
“老大,我们下一期做什么?”编辑乙跃跃欲试,自从进入K大校门,从来没见过哪张报纸能得到这么广泛的关注,看来主编的这着险棋是走对了。
“当然是乘胜追击。下一期咱们就来——”正当廖洁兴致勃勃地准备阐述计划时,手机响了起来,她低头一看,“欧巴桑莫?”糟糕,准是兴师问罪来了。
在众人忧心忡忡的注视下,她果断地掐断电话,引来学弟学妹们的一阵抽气声——鬼见愁的电话她也敢挂?不要命了?莫老师可是出了名的爱斤斤计较呢!
廖洁低下头开始写短信:“老师,很抱歉,我这个月的话费快要超支了,再接您的电话恐怕会让我入不敷出的,请问有什么事吗?”调出欧巴桑的手机号,选择了“发送”。这年头谁接电话啊,她的手机费用的可是自己的钱,又不像他们老师可以在办公室里乱打电话到处骚扰人家。
没多久就有了回音:“现在有空吗?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哇!”她惊叹一声,
“世界真奇妙,没想到坐四望五的欧巴桑莫也会发短信呢!”还以为她每天一身修女打扮,接受能力也还停留在中世纪无法再进化呢,没想到,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学姐你别开玩笑了,莫老师怎么说?”编辑丙是个乖巧的女生,从幼儿班到现在从来没被批评过,她最怕的就是老师的疾言厉色。
“还有什么?宣我去见驾。”今天这顿骂是逃不掉了,早死早超生吧。她翻身跳下桌子,走到门口,回头雄壮地吟道:“风萧萧兮易冰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同志们,为我祈祷吧。”
“千万要活着回来,晚上我请你吃火锅。”以小气闻名的编辑丁大义凛然地拍着胸脯。
“没问题!你等着。”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拉开办公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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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堆垃圾是怎么回事?”欧巴桑莫怒发冲冠,恶狠狠地把这期的报纸扔到廖洁面前。
这里只有一张报纸哦,廖洁心中小小得意了一下,以前都会留下一大堆发不出去的,现在却供不应求,她这个主编多么成功!
努力调出严肃庄重的表情,她恭敬地答道:“因为您出差去了,报纸的周期又已经到了要出版的时候,我们没办法,只能先出了再说,实在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你竟敢跟我说什么情非得已?我不过离开了那么几天,你们就能把好好的一份高品位报纸弄成这个样子?除了一版和二版,其他的都是废料!”欧巴桑脸上的赘肉此起彼伏地抖动着。
高品位?亏她说得出口。廖洁忍住想吐的冲动,慢条斯理地说:“莫老师,不是我不受教,实在是我们的报纸以前根本就没有人看——”
“你管它有没有人看?”欧巴桑为顾及形象,已跳起了一半的身形又重新坐回椅子里,“这份报纸本来就只是起宣传作用的,又没有定价出售。就算没有一个人看,你也要给我老老实实地做下去就行了,勤工助学的报酬少不了你的!”
真恶心,唾沫竟然溅到了她脸上。算了,待会儿一起擦比较划算,反正她的火一时半刻冒不完。
“没人看还宣传给谁?莫老师,我可以不要报酬,但是不能忍受花了心思下去,办的却是一张没人看的报纸。我不认为只要是免费的就可以不顾及同学的感受,浪费他们的阅读时间,厕所里有很多东西是免费的,怎么就不见有人争着抢?”偷偷吐吐舌头,这话好像太恶毒了点儿。
欧巴桑莫终于拍案而起,肥短的手指差点儿戳上她的额头,“你、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这是一个言论自由的社会,每个人都有表达自己意见的权利,我不觉得您用师长的权威来压制我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况且,您什么都没教过我,为什么会认为我不能站在平等的立场上和您讲话呢?”笑话,她从初中开始就是一个和老师斗惯了嘴的人,哪会不敢跟个欧巴桑大小声?
欧巴桑莫先是一愣,然后脸上现出怀疑的神情,好像在确定自己是不是做梦梦见有学生跟她顶嘴,接着脸涨得通红,眼睛越瞪越大,像是要跌出眼眶似的,最后怒吼一声:“你给我滚出去!”
廖洁耸耸肩,为什么老师恼羞成怒时都是这副样子?“我当然可以离开您的视线,但这无助于解决问题……”
“还有什么问题要解决?”欧巴桑莫气呼呼地说,难以理解这个女生怎么可以这么厚脸皮继续问下去,“你们改回原来的样子,不改就不拨经费,让这张报纸消失好了。”哼,到最后还不是要听她的?
“可以让它消失吗?莫老师,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份报纸的编辑审稿工作是要列人您的年终考评的,如果没有了《K大校园报》,恐怕不但您今年的奖金会有问题,明年的聘书接不接得到,还是个未知数吧。”廖洁狡黠地眨眨眼。
“你——”她不说她都被气得忘记有这回事了。死丫头,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事的?
“咳咳。”一阵清咳声突兀地响起。
舌战方酣酶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头向门口望去,一看之下,脸色大变——
“校、校长好。”
真是出乎意料,半路里竟冒出这样一颗巨头。
据闻伟大的校长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年到头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国外,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实验室,接下来六分之一的时间在外地开会,最后六分之一的时间才在学校的会议室或者办公室里,在这所学校混了两年多,她也就在开学典礼和一次采访中见过他老人家,怎么这么巧就在这里碰上了呢?
唉,今天的批斗大会看来热闹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欧巴桑莫连忙站起身,把自己的座位让给校长——无聊,明明对面还有一把椅子的。
“廖洁,泡茶。”
耶耶?她自己献殷勤就罢了,干吗还使唤她?
正要出声反对,只听校长笑着摆摆手说:“不用了,我马上就走。”
欧巴桑莫忐忑不安地问瞒最关心的问题:“校长,您——来很久了?”被校长发现她被一个学生说得哑口无言,那就跌分了。
校长看了廖洁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也不是很久。”只不过刚刚听到一场论战而已。
欧巴桑莫心知自己一定丢脸了,不好意思再纠缠这件事,于是转移话题说道:“您有什么事要交待打个电话来就行了,怎么自己跑一趟呢?”
谄媚。廖洁差点儿就把浓浓的不屑表现在脸上。
“整天坐着,走几步路也是好的。”校长状似不经意地往桌上一扫,就看到放了一份《K大校园报》,没等欧巴桑莫收起,就已经被他拈到了手中。
“唔,这份报纸是你主管的?”他随意翻看着。
欧巴桑莫狠狠地瞪了闲闲地立在在一旁的廖洁一眼,才声音发颤地应出了一句“是的”。
校长挑了篇文章开始细看,表情继续保持平和。
廖洁心中暗暗赞叹,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像欧巴桑莫那样色厉内荏地喷火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现在校长的不动声色倒让她不安起来。
办公室一阵沉默,直到校长抬起头来,对欧巴桑莫说:“做得很不错嘛,很有意思,学生们一定喜欢。”
欧巴桑莫和廖洁同时被口水呛到。
欧巴桑莫到底社会经验丰富,首先回过神来,用真诚得不得了语调说:“您说得对,我也觉得这期的定位十分切合学生的口味,既活泼又新颖大胆,据说大家的反应都不错。”
廖洁现在帮发现欧巴桑莫额头上隐隐浮现出“我是变色龙”几个大字。
“可是我觉得这份报纸原来的品位比较高,这一期除了一二版以外全是垃圾。”她惟恐天下不乱的插嘴,搬用刚才变色龙莫的原话。
变色龙莫额头上出现了一大滴汗珠,严厉地警告她:“老师讲话你别插嘴!”
“唉,让她说吧。”校长宽容地说。
是她眼花了吗?刚才校长似乎朝她眨了眨眼?不管了,至少他没有动怒的意思,“而且这份报纸的主要作用就在于宣传学校的方针政策,学生喜不喜欢根本就不必考虑,反正他们喜欢我们发行,不喜欢我们照样发行。”
“话……话不能这么说,如果这份报纸根本就没有人喜欢,怎么……怎么可能起到宣传的作用?”变色龙莫结结巴巴地反驳。
“对哦,莫老师不愧是莫老师,像我这么愚昧的人怎么就想不到这要点呢。”廖洁连忙作恍然大悟状,心里却笑翻了天。
变色龙莫有苦难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好了,既然大家的意见达成一致,那以后就这样做下去吧。不过要注意把握好尺度,不能太低俗。”
“好的,我一定遵照您的意思去办。”变色龙莫如奉圣旨,唯唯诺诺地又点头又哈腰。
校长站起身来,又低头看了看报头上的名字,对廖洁说:“你就是校园报的主编廖洁?”
看来他真的全听到了,今天,来这里可能原本就是为了这件事。
“我是廖洁,校长好。”对于值得尊敬的人,她还是可以很有礼貌的。
他赞许地点点头,“很有想法嘛。我读书的时候也编过报纸的……现在的环境,可好多喽。”说罢一脸神往。
原来是老人家的怀旧情结作祟,真是让她占到便宜了。
“那说起来您还是我的前辈呢,还要请您多指教。”这种客套话讲起来真难受。忽然她眼睛一亮,“要不索性我们下期就采访您吧!”
校长吃了一惊,“我?采访我什么?”
“您和您夫人的故事啊。”听说这对伉俪的结合颇为传奇,肯定是很好的卖点哦。
校长大约是想到自己的妻子,一下子笑得很开心,“好啊,这段时间我还挺空的,你星期六晚上到我家里吃顿便饭吧。”
变色龙莫在一旁红了眼,她在学校里工作了快二十年都没见过校长家的房子是什么样,这个廖洁竟然一见面就让校长亲自邀请去家里吃饭!为什么人家就那么幸运,偏偏她做到死还是个小小的干事?
“好啊,我那天没事。”廖洁爽快地答应。
她的态度让校长觉得十分自在,于是说道:“你在这没别的事了吧,咱们一起走?我可以再提供给你几个可以采访的对象。”既然他已经被拉下了水,当然要找几个朋友当垫背的才好,要知道当年他在学校里也是有名的小道消息集散源呢。
廖洁一听大喜过望——校长介绍的肯定都是些很有新闻价值的人物,这次发财啦!“嗯,我们一起走吧。”
向一脸郁闷的变色龙莫道了别,廖洁一蹦一跳地随校长离开了办公室。
第2章
“欢迎校友张楷先生重返母校”、“欢迎力行集团张楷先生来我校演讲”、“畅谈就业理想,成就美好未来——与力行张楷有约”……
K大校园的各主要道路上全挂满了内容相仿的横幅,清一色的红底白字,令人不得不叹息主办者贫乏的想像力。
不过至少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今天晚上的大报告厅内,一位被称为“K大之光”的科技新贵将翩翩降临,为即将面临就业压力却还找不着北的大多数人指点迷津,顺道向大家炫耀一下他的创业艰难与今日的财势。
升斗小民的酸葡萄心理,越见到高高在上的人就越容易泛滥成灾。
不就赚了点儿钱嘛,说穿了还不说是卖电脑的。搞那么大的排场,真无聊。廖洁看着迎风招摇的横幅之海,颇觉不平衡地皱皱鼻子——刚进来那会儿“欢迎新同学”的横幅还不如今天的一半多,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周围往报告厅涌去的人潮逐渐汹涌,不少人都是一脸朝圣者的虔诚表情。
去,赶什么热闹,真以为听他讲一次就能找到好工作了?或者当场提几个艳惊四座的问题就能得到张楷的赏识,进而被延聘进公司?
少臭美了,力行集团的成长速度、员工待遇确实好得要死,不过据她寝室里两个张楷的死忠崇拜者说,从前那些没有硕士文凭的人是进不去人家的大门的,本科还没毕业的低级知识分子就别痴心妄想了。
她真是想不通张楷自己都只是拿了个学士学位而已,对旗下员工的学历却要求这么高,偏偏还真有那么多人不觉得屈就愿意跟着他干,以致每年应聘力行的硕士博士都挤破了头去争取那百分之五的录用率,就算是笔试通过面试被刷下来的都在外面走路有风,工作不愁。
室友苏伊蘅也因为没有抢到入场券而扼腕不已,廖洁当时真想把自己的这张入场券给她。可是没办法啊,校长坚持要让她去采访张楷,因为听说他除了做生意手腕一等一以外,桃花运也是旺得可以,身旁从来不缺红颜知己,三天两头换女伴,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所以根据校长的分析,他的感情世界一定很丰富多彩,如果能采访到他,下一期的校园报肯定会洛阳纸贵,炙手可热,说这个的时候校长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垂涎来形容。
现在她有点儿后悔当时把报纸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不改的话她现在就不会沦为校长御用的八卦搜集机,满足老头子功成名就以后疯狂热爱小道消息的变态心理。
谁叫报纸的生杀大权握在他手上,再说两人又在私下里很不幸地成了关系很不错的忘年交,不为他卖命,说得过去吗?
而且他介绍的采访对象确实都挺有趣的,让她和记者们都干得很起劲,那些算得上各自领域里著名人物的感情故事,无形中也为报纸的品质定下了一个不低的基调。
但是今天这位,如果不是校长指明要她去采访——其实是他很想听人复述采访过程,又怕在别的记者跟前露出真面目啦——她才懒得“纡尊降贵”面对那种货色。
来到报告厅门口,一边掏出票来让工作人员检验,一边往里面看去。
嗬,真是人山人海啊,连在走道上都站满了人,大家万众一心,眼巴巴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前台。
台上是国际标准的演讲台,除了话筒和外侧的校标之外,还放了—大篮鲜花在窄窄的桌面上——功能大概就是遮住主角的部分脸庞,以免那些把他传说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天真学生们看到他的青蛙面目时被吓坏,廖洁在心里如是想。
好无聊。她不喜欢听讲座,不小心去听的几场讲座里,差一点儿的就照本宣科拿着人家帮忙写的稿子读他一两个钟头;好一点儿的就自以为是地秀着根本不存在的幽默感,让人大倒胃口。
如桌是学养深厚饱学之士倒也罢了,就算不生动不幽默,好歹也言之有物。但像张楷这样纯粹一个生意人,你能指望他说出个什么门道来?不听也罢。
决定了,不进去跟人家挤了。眼明手快地抢过正要被撕角作废的入场券,廖洁在工作人员不敢置信的眼神下,开始倒卖黄牛票。
“第二排的票子谁要?喂!随便拿什么东西来换。”
热闹的竞价过后,做梦都想亲近黄金单身汉的某纯情小女生拔得头筹,用手里的麦当劳套餐换来了贵宾券一张,在众人艳羡的眼光中冲进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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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讲可以不去听,任务却不能不完成,与其在里面和一大群人抢提问的机会,还不如演讲结束后在门外拦截。心意既定,廖洁在报告厅附近的小花园找了一个木椅坐下,边啃免费的鸡腿堡,边紧盯着报告厅后门的出口,守株待兔。
由于是新校区,财大气粗的校方力求做到尽善尽美,单说这教学区吧,每个教室都有冷暖空调,每一层都有饮水机,机房的电脑配置不但质量顶级而且数量也多,连厕所都是美标的,外部景观那更是没说的,放眼望去,简直比花园还像花园。只要把周围的景物好好打量一遍,就足够kill演讲结束前的一个半小时了。
来来,仔细看看这美丽的校园吧。
廖洁惬意地靠在椅子上,望向不远处的一池碧水,池边垂柳依依,天高云淡,初秋舒爽的晚风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唉哟——”脚踝处传来微微的刺痛提醒了她新校区最有名的特产——“K大虫”的存在。此虫长约一节手指,周身多足,形似蜈蚣,性喜咬人,咬了之后就留下一个比被蚊子叮了后还要大两倍的包,虽然无毒,甚至连痒都不痒,但是有碍观瞻。每到这个时节它就爬出来到处咬人,丧命在同学脚下数以十万计,尸横遍野。此“义举”大大增加了校工的工作量,为此前段时间学校还专门发过通告,说明这种生物系出名门某某科某某属某某种,学名为一长串拉丁文,晒干后可以作为中药使用,所以请大家千万脚下留情,不要浪费宝贵资源。不过看来这个通告的效果不佳,像现在廖洁就毫不迟疑地踩死了一只现行犯,不过在她看来这种虫子也还有一个功效的:让热爱尖叫的女生入学一个月后,迅速学会如何直面惨淡的人生,又如何一脸麻木地正视淋漓的鲜血。
一只K大虫倒下去,必定会有千万只K大虫站起来,为了不让自己再不明不白地被吸血,廖洁果断地采取了措施后才开始继续享用晚餐。
于是当张楷打开车门站直身子时,首先入目的就是一个头发剃得极短的女生——能看出她是女生是因为她穿了一条半长裙,现在这条半长裙下面似乎盘着她的腿,两个膝盖露在裙子外面——筒而言之,她的姿势像极了武侠片中那种所谓的“打坐”。如果说几年没来,K大现在正着力培养新一代的武学宗师,他也可以理解,多元化发展嘛;但是,为什么“宗师”手里拿的不是念珠也不是兵器,而是右手一个汉堡包,左手一杯可乐?并且汉堡包正似风卷残云般的消失在“宗师”的血盆大口中,至于可乐,从吸管里传出的声音来判断也接近于完全被消灭。
无意提醒人家这样的坐姿是否有走光的危险——他可不想被误认为变态的中年叔叔。现在的大学生都很开放,说不定她故意弄成这个样子就是在等待某个特定或不特定对象的到来,小孩子的游戏,自己又何必上去自讨没趣。
脚上一双小小的米色凉鞋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是很平实的设计,除了鞋面上几点亮晶晶的装饰外,别无花样。那么小的一双鞋,大概只有35码或者更小吧,真不能想象看起来身材高瘦的主人怎么样才能穿进去……问题不在这里,而是这么不起眼的鞋子,他怎么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印象中没有帮女人挑过什么鞋的,虽然不乏陪女性购物的经验,从母亲与姑姑们到女伴,他一般都只是在旁边胡乱点头然后付钱了事。
“总裁?”跟在他身后的刘秘书对上司盯着小女生看的样子颇感奇怪——不记得他对年轻的女孩子特别有兴趣啊,不会是突然想尝“鲜”了吧?
张楷本来就只是发点儿小呆,被人一叫马上收回视线。
“进去吧,快迟到了。”说完首先举步向已经在门口注意了他们许久,却愣是不敢上前确认的几个学生走去。
他一向不大喜欢在工作以外的场合面对人群,但对于母校,感觉上总有些不同,这次正赶上校庆,回来看看也好。
“您就是张先生吧?”
接待的学生终于迎了上来,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声音不稳,有几个还局促不断的搓着手。
“我是张楷,你们好。”他伸出手与每一个人相握。
这是基本的礼仪,不管是高高在上,还是初出茅庐,对于任何人都要不卑不亢,一视同仁。
“您……您好!”
这一下更让这伙已经升为大四的老鸟激动得乱七八糟——举足轻重的IT界顶尖人物,竟然对他们这么彬彬有礼,这么平易近人,哦,真是太感动了!
张楷自然感觉得到他们的手清一色都不住地抖动并泛着湿意,不觉想起了自己刚出社会时候的青涩。
看来他要求学校领导不要出面迎接是对的,比起压得人头都抬不起来的高帽子,年轻人的反应要有趣和坦率得多。
“我们进去吧。”如果不出声提醒,估计他们还要待在这里瞻仰他许久。
“是是,这边请。”负责人红了脸,伸手带路。
心满意足地解决掉晚餐,正忙于把周围K大虫捉进空汉堡盒子的廖洁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玩到觉得无聊了,抬起头来,一辆不知什么时候停在前方的银色双门房车让她不自觉地吹了声口哨。
哇塞!加长形的呢,肯定很贵,不知道是谁这么有钱。
廖洁不是爱车一族,但拜爱车如命的高中死党所赐,至少也有一些粗浅的常识,比如说,劳斯莱斯和夏利是有区别的,那个把圆三等分的标志叫做奔驰,桑塔纳除了当出租车以外还是有比较高档的车型的。
这样已经较一般女生了解得多很多了,虽然每次被死党嘲笑说是车盲,她可觉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反正闲着无聊,就过去细细观赏一下吧。
哈哈,她知道她知道,车头上那两个框框不就是宝马的标志?
BMW嘛!她可是印象深刻。因为有人开玩笑说这个牌子的车是最容易被打破车窗的那个——Break My Window。还有那个很浪漫很狗血的爱情故事里男主角的求婚词——BeMyWife。
迅速拿出手机发短信,开始向死党炫耀。
“喂,我现在站在一辆加长型的宝马前哦。”
那边看来也十分无聊,立刻回一条:“真的?就是那款全长5374毫米,12缸发动机,全球限量生产的宝马L7?”
“大概是吧。”神经病,谁去量到底有多长,张行这小子如果能把用在汽车上的狂热分一小半在学业上,就不会凄凄惨惨地被家里人流放到外省去读大学了,哪像她,只要爬上火车坐三四个钟头就可以回到家享受特殊待遇。
“天哪!真有眼福,为什么我应酬被丢在穷乡僻壤受苦受难?你知道吧,这里的大街上能看到的最好的车竟然是奥迪A4,我真是好痛苦啊!对了你是在逛车展吗?这款车根本不可能随随便便在路上看到的。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汽车这么有兴趣了?”
果然不愧是短信王,三十秒不到就能发来这么多字。廖洁光顾着惊叹于他的速度,却没发现最后几句话中的潜台词:是不是和男朋友一起去的?
“我吃饱了撑的才去逛车展!在学校里看见的啦。”
“哇塞!你们学校的老师竟然有钱到这个地步!你看看这辆车的后车窗和侧车窗是不是透明的,如果它没有把两层玻璃都升起的话就能饱饱眼福啦。这辆车坐后排的人简直是帝王级的享受——”传到这里大概每条短信的字数限制到了,等着他奋斗下一条的当口,廖洁往透明的车窗内探头探脑。
看起来真的很豪华哦,会买这种车来开的人不会觉得这样太浪费吗?只是个代步工具而已,至于花这么大价钱吗?
车窗冷不丁缓缓降下,“你干什么?”一脸戒备的司机先生死死地盯住她。这个女生探头探脑很久了,不会是想要偷车吧。
廖洁脸上的神情在一秒之内迅速从好奇变成了尴尬,然后是谄媚。
“呵呵呵,司机大哥,你真是幸福啊,竟然可以开这么棒的车!”
司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定眼前这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就算真有贼心也没这个贼胆,于是淡淡地“嗯”了声,就准备关上窗继续闭目养神。
不理就不理,践什么践,会开车了不起啊,改天她也考本驾照来玩玩。反正没什么利用价值,攀谈也没必要……
耶?不对哦,这辆车的主人该不会是——嗯,依照暴发户的标准心态,买一辆高级轿车来炫耀一下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
恢复谄媚的笑脸,她厚脸皮地压住正要被升起的车窗,“司机大哥,你这辆车是不是那款12缸发动机、全球限量生产的宝马L7啊?”可惜一下子忘了长度是多少否则更专业一点儿。趁司机说话的空当再看几眼张行连珠炮一样发过来的短信——兄弟,靠你了。
“没错,就是宝马L7啊。你有什么事?”算她还识点儿货。
“哇!好厉害!”廖洁开始发挥瞬间记忆大法照搬刚才瞄到的内容:“工作容积5.4升,每分钟1500转时扭矩输出就有400牛顿1米,最大输出扭矩达490牛顿/米,最大输出功率240千瓦,这种功力强大和发动机安静并举的制造,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杰作啊。”拜托,千万别记错了,不过看司机先生惊讶的样子,估计是没问题了,“装了ITS头部安全气囊,安全系数更是毋庸置疑,啧啧,座垫都是顶级的真皮吧,还有胡桃木的驾驶台……对了,不知道这辆车是后排加了一个座位的那种呢还是有中央控制台的那种啊?”
司机现在大概是把她当半个内行来看了,故作潇洒地打开据说带均压器的什么数字声音处理系统——就她理解,也就是音响两个字而已——得意地说道:“当然是带中控台的。”
“太强了,带中控台的呢!”死张行,根本就没再介绍一下带中控台的又是怎么样。
正在苦恼怎么收场才好,司机见她那么久不说话,还当她以为这辆车就这点儿功能——这不是污辱他一物拉拔的宝贝车吗?于是连忙接下话头,滔滔不绝地开始解说,从控制台的功用,到所谓的“腿部空间”,再到什么折叠桌、电动加热系统甚至还有冰箱,到他飞完唾沫,被惊吓得只剩一息尚存的廖洁终于知道,小说里讲的那些男主角的经典配置不是不可能出现在现实当中的。现在只留下一个问题——
“真是太精彩了!你的老板肯定是一个非常有品位的人,才会请你这么专业的司机,买这么好的车!”
呕!记者这行真不是人干的。
司机听了,有些腼腆又有些骄傲地抓了抓头,
“呵呵,那还用说,力行的总裁呢,怎么可能没有品位?”
很好!果然是张楷。
品位个头,还不是用钞票买来的风光?
心中虽然不屑,但为了弄到更多的消息,她还是赔着笑脸附和。
“原来是张楷学长的车啊!果然好气派哦!我们这些校友都很以他为荣呢。”廖洁在心里扮个鬼脸。
荣个头!他一个人的成功还不突现了大多数人的无能?给大家多大的压力啊!
“那当然,张总真是很了不起的一个人,年轻轻就当上了总裁,能力当然是没说的,最难得的是他对属下都很好,虽然严肃了点儿,但是绝对不会盛气凌人,凡事都讲道理……”说起他们伟大的总裁,司机就有一箩筐的赞美不吐不快。
哼,这个张楷肯定是个大奸臣,不然怎么会有办法让人家在给他做牛做马之余还对他佩服得拜五体投地。
在社会上混,果然是需要两把刷子的,这种众所周知的优秀人物,当面被说好话没什吆稀奇,在背后还能博得旁人赞誉的,才是真的厉害。什么时候她做人能做到这份上也就心满意足了。
估计这位司机大哥也已经很久没有发泄他对张楷如长江之水般滔滔不绝的敬仰了,以至于话匣子一打开关都关不上,廖洁也乐得听他说,心想如果张楷不肯配合她采访的话,就把现在听到的写成《司机眼中的张楷》,也是一篇不错的报道。如果能让她套出一些比较“香艳刺激”的内容,比如说张槽晚上都去哪些地方过夜之类的,那就更完美了。
正当司机大哥以时间为序,眉飞色舞地叙述到九个多月前他们老总是多么急公好义地用这辆车送某孕妇去医院的当口,留下秘书阻挡热情听众的张楷走出会场,在车尾站定。
发现和小李谈得热络的女孩子竟然就是刚才盘坐着吃东西的那个,他有些诧异地皱了皱眉。
不会是选上小李当她的“不特定对象”吧。
“啊——张总来了。”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雇主,连忙打住话头,准备出去替他开门。
真扫兴,还没等她打听完最关键的问题呢。廖洁顺着司机的视线看去。
不、不是吧?青年才俊?这就是校长和司机口中的青年才俊?是她审美观异于常人还是他们有问题?
“才”吗?或许。
“俊”吗?也马马虎虎啦。
但是“青年”?神啊救救她吧,不是说此君今年刚迈人三十大关吗?是他母亲记错了年份还是他自己伪造的资料?看他的样子说是四十岁还比较有人相信。
梳得油光可鉴的头发,蹙起的眉头,偏茶色的镜片里藏的是一对严厉的眼,然后是紧抿的嘴唇,一看就让人起一身痱子的三件式西装——不过是个学校里的演讲,而且天那么热,至于穿得so正式吗?
张楷移动脚步向车门靠近。
看看,说知道一定是这种沉稳得让人忍不住想海扁一顿的高贵步伐!他真是把一个中年商业精英的派头展现得“几乎”淋漓尽致——差别只在于缺一个啤酒肚。
套句广告词,这一身架势,还真对不起他那张脸——咦咦,刚才还没注意,他分明是张娃娃脸嘛,如果换个轻松的表情肯定会很可爱的。
难道是商业精英都是这副打扮?好险好险,幸亏当初没报金融管理一类的学科,否则她大概一毕业就得把自己塑造成欧巴桑莫的样子,以显示出成熟的模样,看来还是同寝室的阿湄和小蘅比较危险,一个读工管,一个读经济。
“小姐,麻烦让一下。”清朗的男中音在她耳边响起。
原来张楷的声音是这样的啊,还以为会是那种厚重低沉,一听就很可靠的呢。
“小姐,你挡到我的路了。”有礼的声音没有不耐,但自成一股内蕴气势,让人不得不正视。
“噢,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忙让到一边去揣测室友日后成为“精英”的样子,直到张楷的一半身子进了车厢,她才想起来此行的任务。
“张先生,请等一等。”
张楷停下动作,回头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是《K大校园报》的记者,想在这一期做一个您的专访,不知道能不能请您拨出一点点时间?”据校长说他是不怎么愿意以个人身份接受采访的,但学生报纸的影响力相对有限,读者群也比较单纯,他或许会念着点香火之情小小地破个例。
原来是冲着他来的。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她就是在外边等着堵他喽,嗯,方法不错,耐性也还算可嘉。
转身站定,他说道:“我可能只能给你五分钟的时间,你尽量问吧。”因为还要赶回公司和海外分公司开视讯会议,他才吩咐刘秘书帮忙在里面“挡驾”,一会儿自己坐车回去,能额外给她五分钟已经是极限了。
“好的。谢谢。”工作繁忙,她能够理解的啦。不过这么晚了,他不会是急着去和某女友约会吧?
“请问张先生是哪里人?”根据她的经验,问被采访对象的籍贯是最安全、最适合打头阵的话题,想她当年中国地理学得呱呱叫,只要是在地图上打了圆圈标志的城市,她都有印象,稍微有名点儿的更不在话下,所以每次问对方是哪里人借以拉近距离已经成了她惯用的手段。
张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说道:“本省。”
“真巧,我也是本省人呢!不知道张先生是在哪个地区?”本省就更没问题了,基本上所有的犄角旮旯她都知道。
“我是D市人。”张楷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在手里转着把玩。
不是吧,这么快就不耐烦了?那就不要纠缠这个问题了,虽然她现在才知道原来鼎鼎大名的“力行”总裁竟然是和她来自同一个城市的老乡。
“从白手起家到把力行发展到今天的规模,您认为您成功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呢?”唉,要什么时候才能问到她关心的八卦主题啊?
张楷听了她的话似乎僵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把打火机藏回口袋,长腿优雅地跨进车中,坐定,才抬头对一直等他回答的廖洁说:“抱歉,时间有限,失陪了。我想你想知道的一切在网络或者杂志上都有很完善的说明。”虽然大多数都是未经证实的小道消息,但也绝对比她了解得多。
廖洁呆呆地看着绝尘而去的豪华BMW,好半天才爆出一大堆话来。
第3章
“神经病,有几个钱就了不起啊,花花公子还装正经,这么晚会有什么破事……”
苏伊蘅从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金庸小说中抬起头,懒洋洋地问:“这回又是谁惹上我们廖主编了?你不是去听张楷的讲座了吗?感觉怎么样?”
廖洁的脾气躁,对她三天两头的骂骂咧咧,她们这伙室友早已习以为常,开口关心也就是为了表现一下同学的爱而已啦。
“别说了,那个什么张楷真是过分……”廖洁噼里啪啦把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说完气也就差不多消了。像她这种每天都要发一下火的人,如果真把每一件都记在心里,肺早就炸开了,当然要及时清除垃圾才能保持好心情,而可怜的室友们就是最佳的垃圾桶。
谁知道这睛苏伊却跳了起来,“死廖洁,明明是你不对竟然还敢怪人家!”而且侮辱的是她的偶像耶。
“我不对?我哪里不对了?”她问的问题都还停留在无关痛痒的层面上,想要不对都没办法挨上边儿。
“什么白手起家开创力行?稍微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张楷是接前任老总的班当上总裁的,一步步靠自己往上爬没错,但力行的创立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也给我敬业一点儿好不好,这种基本的情况都没打听清楚,也敢跑去采访张楷!要是我早就一脚把你踢到湖里去了,亏他还给你五分钟的时间,整整五分钟呢!想想看有多少大牌记者都被挡在门外呢!”苏伊蘅心痛得无以复加,平白浪费了那么好的机会,早知道就她去好了。
廖洁脸上的愤懑一下子转为怯懦,“原来是这样啊,这个,呵呵,任务紧急嘛,我也没时间去做什么调查啦。”
“你调什么查?随便问我一声就可以搞定的事都不肯做。完了,现在张楷肯定以为这届K大的人都是垃圾了,我以后还怎么有脸去力行求职啊!”苏伊蘅想到这里忍不住仰天长啸。
垃圾?不会背那个猪头简历的人就是垃圾?那全世界的清洁工每日每夜扫都扫不完了,什么理论嘛。廖洁心里不停地嘀咕,不过毕竟理亏在先,不敢去反驳气头上的小蘅。
“好好好,是我不对,你就别再骂我了。都到这份上了,我就是想道歉也找不到人啊,你再说也没用。”
那种站在社会顶端的优质人种,这辈子恐怕也就能碰上那么一次,刚才的事就算冒犯了他又怎样,人家一转身,还不把你给忘了,所以没关系的啦。
没采访到正主,事后廖洁当然不免被校长叨念了一通,但也没有多为难什么。不过她还是对张楷很有意见,本来计划要写司机对他的评价,索性也不弄了,反正学校里大多数人对那个人的了解都比她多。
她可以继续她的丰富多彩的八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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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一直赖在机房里打文章上网,人满为患的时候等空机能等到吐血。耐性告罄的廖洁终于下了决心打破大学不买奢侈品的誓言,决定自己整一台电脑玩玩,品牌机太贵又没意思,组装机才是大势所趋。
提案很快得到家庭会议的通过,接下来就要进入实施阶段。可没想到原来组装电脑还有一大堆拉拉杂杂的配置要决定,什么内存、硬盘、光驱、软驱、显示器、机箱等,东打听西打听,众说纷纭,听得她都想改主义继续游击生活了。
“你要买电脑啊?这个我哥很懂的,要不要找他帮忙?”两年多不在一个学校,死党的热情依然似火,没事就打长途来聊天,据说他求学的异地物价水平太低,有钱都花不出去,只好买电话卡狂骚扰老同学。
“好啊,反正我也不懂,最好他帮我全部配好然后送过来算了。”
“想得倒美,他很忙的,最多就抽个时间和你一起去电脑市场看看。”
“那也行,反正你安排好了通知我。”弟弟直接出面,应该比她一个陌生人贸然找上门去好吧。
“你还真是懒到家了,连打个电话都不愿意,唉,我真是命苦啊。”
从没听出过对方语气中惯有的宠溺,廖洁干脆地说:“少唧唧歪歪的,给我手脚麻利些,一个星期内不搞定惟你是问!”
“是是是,谨遵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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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楷坐在本市最大的电脑城对面的咖啡店里,边看一份可行性报告边等人。
张行这个死小子,都充军到几千里外去了还阴魂不散,居然找他帮同学配电脑,并且软磨硬泡要他食品店亲自出马,说是谁都可以怠慢,就是这个同学不行,务必要使用最高级别的接待方式,给对方留下亲切热情的美好印象。
一听就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小小年纪不学好,还有脸找他帮忙泡妞,可耻。
力行电脑每年的国内销售量都在两百万台以上,现在他竟然在午休时间放下手边的一大堆公事来陪小女生买一台组装电脑,讽刺。
张行最好保证这个女生是他弟妹的惟一人选,否则一个个都过来找他,他还不如自己改行去卖组装机来得划算。
他闷闷地想着,在报告的疑点上作了记号后又翻过一页。
到了约好的咖啡厅里,廖洁庆幸现在人不是很多,要找张行口中“坐在靠街的窗边长得跟我差不多英俊、没意外的话手里会拿份文件在看”的“老男人”难度不大。举目望去,不就那么一个嘛,好像做IT这行的人都喜欢打扮成精英的样子,不过张行他老哥和她上次遇到的那个某某自然不可同日言语,一个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帮她买电脑,另一个连五分钟的时间都给得小气巴拉,虽然说上次是她错……廖洁在离张楷座位三瞳远的地方站定,眨眼,再眨眼。
这个人好像是张楷嘛,他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廖洁的眼力不好,很少见过一次面第二次就能被她认出来的,但眼前这个男子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可没几个人会有,叫人不得不印象深刻。
太神奇了,他不会就是张行他哥吧?这个念头才一升上来,就被她推翻。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又不是在拍电影。
张行跟张楷全身上下惟一相同的地方也就是姓氏,全天下姓张的人多了去了,相同的名字满大街都是,他们系就有三个分别叫张凯、张恺、张蒈的同学、学长、学妹,其中有两个还好巧不巧正在谈恋爱,要都有血缘关系那还不乱了套?
张行又不是多低调的人,真有个这么有名的哥哥早被他宣传得全校皆知了,哪轮得到她今天在这里疑神疑鬼?
总之不可能啦。大概张行他哥有什么事还没来,等一下吧。廖洁装做若无其事地从张楷身边走过,隔了两个位置坐下来。
服务生过来殷勤地招呼,仔仔细细研究了半天酒水单,她终于选出了最便宜的一个果汁——相对而言的便宜价格已经足够她吃三天的食堂饭了。
没办法,就当买电脑投资的一部分好了,回头问爸妈报公账,嘿嘿。
望望窗外,看看室内,百无聊赖之下,眼光聚焦到前方的张楷身上。
研究一下,伟大人物的一举手一投足是不是都与众不同。
直勾勾地盯了他的背影许久,发现无趣得很——除了翻页,偶尔用非常正确的姿势写几个字以外,他几乎都没怎么动过,桌上的咖啡杯也似乎纯粹只是摆设而已。
哼,一点儿都没有活力。哪像她,坐下来以后起码换过5种Pose,果汁在三分钟以内已经见底,并且每隔十秒钟看一次表,多么多姿多彩有情有调——咦,搞什么?约好了十二点,现在都过了半个钟头了,张行他哥怎么还不出现?
唉,反正下午没课,等就等吧,只要那位大忙人没把这事儿给忘了就好。
继续研究张楷能坚持多久的正襟危坐,顺便想象一下,如果通知媒体他在这边办公,十分钟后会有多少财经杂志、八卦杂志的采访车停在门口;会有多少人猜测“力行”将对对面的电脑城“用兵”;又会有多少人联想出他和他某个女友的浪漫情事。脑子里出现了许多Q版的画面,让廖洁等人的焦急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五分钟后,她笑倒在桌上,隐约听到服务生在议论说那桌的客人是不是有毛病。
唉,美好的午后啊。
企划部写的什么破报告?张楷火大地合上文件。
没有明确的目标,没有精确的调查数据,对竞争对手的分析更是一片空白!这种东西竟然也敢上交,好日子过久了皮痒了是不是?
他习惯性地想去按桌上的内线“传召”企划部经理,摸了个空空如也才想起自己现在不在办公室。
这下子心中更加不悦。
搞什么?都快十二点半了,怎么那个女生还不来?
早知道把笔记本也带过来,干坐在这里等一个据说会成为他弟妹的小女生根本就是在浪费生命,以往这个时间段够他做很多事情的了。
不行,再这样下去没准会赶不上上班了。翻出昨天弟弟报给他的手机号码——本来以为背定不会用到的,好在他做事情一向认真,还是存了下来。
现在的年轻人素质真差。他一边不耐烦地按着数字键,一边迁怒地埋怨。
熟悉的K大校歌音乐声在咖啡厅内回荡,引来不少注目。
张楷自然也听到从他身后传来的曲调,心情—坏就看什么都不顺眼:就算K大是名校好了,至于这么炫耀吗?无知,虚荣!
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廖洁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打错了。
认识她的人都被三令五申过,发短信便宜又能复习拼音,所以手机是用来发短信的;而用手机打电话很贵,所以通话功能是自己能赚钱的社会人士的特权——总之不论大事小事,都尽量不要打她电话。
这个人连短信都没发过一条,就打电话给她,不是成心耍她就是打错的,笨蛋才接咧。
按掉。
“对不起,呼叫无应答,请稍候再拔。”机械化的女声传来,张楷莫名其妙地看着手机。怪了,呼叫的最长时限还没到,怎么就说无应答了?难道是对方掐断的?不至于吧。
不管,再来。
大气磅礴的校歌声再一次响起。
这次廖洁早有准备,按掉得更加迅速。
第三次,情况依旧。
第四次,廖洁不耐烦地再一次按下取消键,准备发一条短信给那位仁兄或者仁姐问清楚怎么回事,低头刚打了几个字,眼睛的余光便发现座位边站了个人—直没走。
服务生也太那个了吧,她又没要走的意思,就赶来结账,没看她故意把果汁留了最后一口表示还没喝完吗?她不耐烦地往上瞟了一眼——
张楷脸色铁青,死瞪着她。
“你就是廖洁?”廖洁确定自己听到了咬牙切齿的声音。
冷冷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女生张得大大的歪嘴,张楷在心中暗暗发誓,阿行要是真娶个这么弱智的老婆回家,他第一个跟他脱离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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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洁苦着脸跟在走得飞快的魁梧男子身后,心中大叹时运不济。
好像她只要遇上张楷就会出丑。对面不相识浪费了彼此宝贵的时间——当然,主要是他的时间啦,那就算了。最丢脸的是拼命挂人家电话还被当场逮到,以至于前面的这位到现在还是满脸黑线。
好在他眼中的陌生表明上次摆的乌龙已经成了不足道的小事被忘记了,否则罪罪并罚,张大总裁没准转身就走。
张行也真是的,有这么个哥哥又不是丢脸的事,干吗不说清楚?要是她早知道此张楷即彼张楷,就算拿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愿拖这么一位重量级的人物来帮忙配一台微不足道的组装机啊。
拜张楷行事低调所赐,本来电脑城里大概只有一两个人认出他的,但一传十十传百,进来没多久,整个市场都轰动了,看看许多铺位老板们对他恭恭敬敬,有的还崇拜得一塌糊涂的,她就浑身不自在。真佩服他竟然能一个个点头微笑过去,刚刚的怒气被隐藏得天衣无缝。
终于找了一家据说是他朋友的地方坐下来弄配置,这时背后已经跟了一大条好奇的尾巴——一帮本来忙得昏天黑地的年轻人,招呼别人照看自己的铺子,眼巴巴地跟着他,犹如希伯来人追随伟大的摩西。
店面被围得水泄不通,愧疚加上迫切希望能够快点结束这场《出埃及纪》的她,心想只要张楷说一个配置,她惟一的反应就是义不容辞地点一下头,说一声好。而相反的是周围有很多人非常神经质地把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写下来,然后频频称是,酸一点儿的还说什么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类,害得她鸡皮疙瘩不止一次地掉满地。
似乎漫长的配机过程其实只持续了十五分钟左右,她想象中最艰巨的还价部分在店主和张楷各在纸上写了一个数字后便尘埃落定。
付完钱,张楷和店员分别将机箱和显示器搬到门口,键盘音响之类的自然由廖洁自力更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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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路边等出租车的那会儿,廖洁知道于情于理自己都该说几句场面上的话来交待一下,虽然张楷看起来还是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那个——”唉,称呼什么好呢?
张先生?
不行,上回采访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称呼,万一被听出来好像不太好。
张总?
有病啊,刚才至少有一百个人这样叫过了,自己被听出来好像不太好。
张大哥?
哇哇哇,怎么听起来很武侠的感觉?
要命,称呼这种事情太伤脑筋了……要不索性叫他摩西二世怎么样?够威风吧——当然前提是她不会一脚被踹进红海。
算了,索性忽略不计。“呃,今天耽误了你很多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努力微笑,诌笑,媚笑,傻笑。
张楷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她刚才盯着他想了这么久、眼睛里变换了很多种神采,就为了酝酿这句话?
果然堪称没有时间观念的典范。
不过人家的小孩轮不到他来教训,于是只公式化地颔首,“不客气。电脑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后面这句,其实也不是很真心的。
“好的。真是太谢谢你了。”找你?我敢吗?
廖洁下意识地翻了个小白眼,连她自己都没注意的瞬间却被张楷捕获到了。
怪事,被麻烦的人都还风度地不跟她计较,她还有什么意见?
本来有些平息的不满又被挑起,他的口气自然也不加掩饰地脱了有礼的范畴。“我还有事,你自己打车回去吧。”说完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自顾自地提步往马路对面走去。
不过刚一起脚就开始有些后悔:今天是怎么了?跟—个小孩子计较,根本不符合他平素行事的风格,而且如果廖洁添油加醋地去跟阿行讲今天的事,他的耳根子恐怕又没法清净了。与其被阿行每天不停地骚扰,还不如保持一下形象。
主意既定,他停下脚步,在僵硬的脸部调整出微带笑意的表情,然后转身准备施展春天一样的关怀。
一张极丑极挑衅的鬼脸映入眼帘,并且在瞬间扭曲成一脸尴尬。
张楷按捺住勃然大怒的冲动,缓缓地走到廖洁面前,“亲切地”拍了拍她的肩,说了句“路上小心”,然后继续走向停在对面的座车。
听到惊吓过度的廖洁在足足五秒钟后才爆出一声痛叫,他得意地扬起了唇,然后又撇撇嘴,暗骂自己一句无聊。
刚开车上了路,就听到自己的短信铃声不断。终于被吵得受不了,他踩下刹车,掏出手机。
自然是廖洁发的。
“尊敬的张楷先生,万分感谢你让我领悟到了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真谛,我就算肩胛骨骨折都不枉此生了。老祖宗真有远见,竟然预测到今天有人的行为和这八个字丝丝入扣。
我真的不应该麻烦张行去找他哥的,我一时糊涂,误以为既然是兄弟彼此的品格应该不会差得太远,竟然忘记了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句至理名言,实在罪该万死。
忽然有一个小小的疑问要请教,您说刚才某人是陪我去买电脑还是向人家炫耀身份来满足他变态的虚荣心呢,摩西二世先生?”
果然是小孩子的泄愤途径,既经济又尖刻。
心里才想着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双手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复。
“廖洁小朋友,知耻近乎勇,对于你这种善于剖析自己不断进行自我批评的品德,我十分敬佩。虽然我也觉得那八个字的真谛去掉前半句之后很适合你,冲着你如此的大智大勇,我以后会尽量不将之与你联系在一起,可是这有一定的难度,但我相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们兄弟的品格自然不同,不知者不为罪,我并不怪你,确实如你所说,舍弟的品格亟待提高,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相信如果你能够与他少联系一些的话,会对他有莫大的好处。
虚荣心并不是变态,可悲的是有些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虚荣,毕竟红海是为我而开而不是为别的什么幼稚的小鬼头而开,我有理由自豪。对了补充一句,你刚才假笑的时候痕迹太重,以后记得改进。”
这边一串炮轰过去,那边自然也不肯罢休,于是一来二往,拳打脚踢,到张楷的手机率先宣告断电的时候,车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他看了看手表,五点二十六分。
坐在车里,心中升起少见的茫然。他竟然和一个小女生整整发了一下午的短信,就为了争一口气?!怎么可能?他是张楷,是IT界鼎鼎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张楷耶,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整整一个下午,可以做多少事情签多少文件,他竟然就这样把车随随便便停在路边、专心致志地坐在车里发短信,等回复,并且不时发出很白痴的笑声,疯了,真是疯了。原来弱智是会传染的,早知道他死也不要答应阿行,来见那个疯女人。
想着想着,张楷看看紧握手中已经失去功能的手机,又望望路上来去匆匆的行人,瞧瞧灰蒙蒙的天色,最后竟然吃吃地低笑起来。
其实,还是蛮有趣的半天,对吧?
等了五分钟还没有信息继续传来,一直坚守在电脑城前不曾移动半步的廖洁忍不住仰天长笑。
哈哈哈,终于把那个老男人打败了!好在她有随身带电板的习惯,才能支持到现在,否则不就平白示了弱?
那个自恋成狂的摩西•那西色斯二世,最后还是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哼,跟我斗,没门儿!
她越想越高兴,忍不住又“嘿嘿”笑了几声。等到发现周围的人都停下来看着她时,才一把捂住了嘴,东张西望了一番以示无辜后,她神清气爽地朝马路上大吼一声“TAXI”,在司机先生的帮助下把电脑装上车,得意洋洋地凯旋而归。
第4章
“跟你说,这个国庆我回家。”张行好不容易在QQ上抓到廖洁,迫不及待地向她宣布这个重大决定。
“哦?不好好在那边做你的土财主,回来干吗?”就算被下令严禁张扬兄长的身份,张行在他一帮大学同学中,也还是算家庭条件很好的一个,跟在后面称兄道弟巴望吃白食的人不少;再加上长得不赖,也颇受女孩子的青睐,以至于他常常向廖洁吹嘘自己生活在一个充满爱的世界里。廖洁一直奇怪的是,他怎么能意志坚定到至今没被人勾引到手。不过每次问这个都被他丢过来一个“闭嘴”的表情。
“我爸六十大寿啦。做儿子的当然要千里迢迢赶回去以表孝心喽。”没准大哥一感动就会提高他的零花钱,嘿嘿,“还有,什么土财主?填难听。我可是鼎鼎大名的校草一棵,你这样口没遮拦地诬蔑我会成为M大公敌的!”
“公敌你个头!如果不是整天请人吃饭唱K,看谁还愿意理你!”超级没自知之明的家伙。
“呜呜呜,你怎么可以如此无视我的男性魅力!亏我为你守身如玉坐怀不乱了这么多年!要知道想和我约会的男男女女已经从黑河排到腾冲了,我这样苦苦煎熬是为了谁啊!”他都开始崇拜自己了,竟然连黑河腾冲这条分界线都记得,当年每天拖他到办公室进行再教育的高中地理老师可以瞑目了。
廖洁一下子从电脑前跳了起来,引来三位室友的一致瞩目。
“‘男男’女女?你确定?”难道他不交女朋友是有难言之“隐”的?以前怎么一直都没发现?藏得也太好了吧?
“不关我的事!是有些同学有这方面的兴趣,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是清白的,真的!”张行急忙撇清。要死,他的一世英名可不能就这样毁了啊,尤其是在廖洁面前。
那么说还真的有男生在追他?真开放。“看不出来你小子还男女通吃,够前卫,不愧是我廖某人的死党。那个人怎么样?长得帅不帅?是阳刚的还是阴柔的?”
“别说这个了,一本烂账。”张行想到这个就头疼,他敢跟廖洁说其实不止一个吗?“我一号早上八点多到站,你要不要来接我?”
“接你干吗?就算你带了很多东西来,叫我帮忙提也说不过去吧,我是女孩子耶。而且那时候我还赖在床上睡大觉呢。”
这时候她就会用女孩子来当借口了?张行无奈地摇头,“我就知道你最懒了。算了,不指望你了。一号晚上我家里有个小小的寿筵,你来吗?”
“你爸爸的寿筵叫上我不妥吧,又不熟。”根本就不算认识好不好?她只在一次家长会上见过张行的爸爸一面,当时还以为他是张行的爷爷呢,因为和别的学生家长的年纪相比相差挺多的,而最近才知道原来张行上头还有那么个哥哥。
“还好啦,我在我爸妈面前常提到你,你不熟他们他们熟你就行。”事实上是家里人都知道他对廖洁挂羊头卖狗肉的心意。“再说晚上来的都是我不认识的人,你就忍心让我一个人傻兮兮地被晾在那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廖洁,你展现哥们义气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廖洁觉得颇为奇怪,“你那是什么生日宴会啊?不是请亲朋好友的吗?你会不认识?”
“别提了,还不是我哥害的。我们家本来不讲究这些,自己聚聚就行了,但被地方上有些人知道了以后,坚持认为张楷家老爷子的大日子不能这么寒酸,然后就自说自话地帮忙操办了起来。我哥其实挺火的,但我爸妈老好人一对,说什么人家也是一片心意,事情就这样定了。”人怕出名猪怕壮,在家乡那种走在路上起码一半人都互相知根知底的小县城,他哥更是要低调也难,好在自己读高中那会儿他哥还没升总裁,否则早就尽人皆知了。
就说张楷这人讨厌嘛,还连累家里人到处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唉,帮张行—把吧,英明神武的韦爵爷说过,好兄弟讲义气。
“好啦好啦,帮你一次。有什么注意事项你给我一次说清楚,到时出丑可别怪我。”根据电视上的描绘,有钱人家的宴会规矩是一套一套的,她看了都会发晕,就更别指望能做得完美无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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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草草结束与前来巴结奉承宾客的寒喧,张楷站在二楼自己房间的阳台上,望着大门口的一点晕黄灯光——出神。
从外界交口的称赞中,从父母自豪的话语中,从方才长辈与同龄人欣羡的眼中,他知道自己站在他人价值观中的至高点上。
父母双全家人和乐,有自己满意的工作,有优渥的薪资,有兴致时来场不需要太多真心的小恋爱,再要有什么不满意,真会让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的。
只是觉得无趣,所有的时间都被划成一个个的小块,只要他按着预定计划填上自己的劳动,完美的色彩自会显现。吃饭睡觉如此,感情生活如此,连商场上的厮杀也逃不过窠臼——所谓的瞬息万变,还不是仍有规律可循?
刚开始还能让他飘飘欲仙的成功与赞誉,现在已经变得十分廉价,他的确很忙,非常模式化地在忙。
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或许需要一些惊喜。
电话铃在这时候响起,助理打来的。
“喂。”
他口中不停地发出指令,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却在嗤笑自己,哪来这么无聊的想法?忙忙碌碌的人生,如何有空去寻找什么惊喜?
结束通话,无意间抬头,他发现有一辆自行车正在向自己家驶近。到了大门口,他已经可以看到车上的高挑身影就是上回短信大战三百回合的廖洁,也可以听到那辆不知道有多少年份的自行车正在发出刺耳的声音。
不该感到诧异的,阿行昨天开始就诏告天下她今晚会出现,并且三令五申大家必须认真对待,看情形廖洁并没有把他们上回不愉快的接触传达给阿行——否则阿行不会不对他进行“重点教育”。
就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来得这么晚,并且穿了一身没品到家的衣服:宽大的T恤套在她身上非但没有造成仙风道骨的效果,反而看起来形销骨立得像个非洲难民;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裤子——门口的路灯明确告诉他,这种裤子就是老年人早上出去锻炼时经常穿的灯笼裤;鞋子的款式看不清,不过想一想也好不到哪里去。
真有她的,这样也敢进来?
正准备下楼去看这副装束踏进大厅的那一刻是多么具有震撼效果时,却见她向一脸受打击的门卫出示了请柬后,匆匆停了自行车,又向四处张望一番,就往宅子背后走去。
后面是花园,现在应该不会有人。她要干什么?
当张楷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双脚已经不听使唤地走到正对着花园的窗台前,重拾丢失了八百年以上的好奇心,在黑灯瞎火中兴味盎然地等着看接下来的情景。
廖洁自然不会察觉到楼上竟有这样的一个无聊分子。她走到一排长凳前,放下手中的纸袋,从中取出一件价值她一年住宿费的长裙——就是为了这件该死的衣服她才迟到近一个钟头。以前买衣服从来都没那么麻烦的,谁知道精品店的老板娘竟然比她这个穿的人还要挑剔,坚持要这儿修修那儿改改力求裙子完全熨贴她的身体,不然就不卖。在惟一感觉穿出去比较保守、还能见人的礼服面前,她投了降,心想最多也不过花一个半个钟头,结果就从下午一点一直被摆弄到现在!
真不懂那些亮丽光鲜的名媛淑女是怎样磨练出来的,她只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为了满足一下小小的虚荣心就拿张行当冤大头猛宰!换了地摊货早就搞定了,哪有这么麻烦?
不想了,想起来就火大。还是赶快换上要紧,从一路上打喷嚏的频率来看,张行肯定已经在心里诅咒她无数次了。
早知道就打的,她就不用因为怕骑自行车把衣服弄脏而到这里才鬼鬼祟祟地表演换装秀了。
看她抖出一件明显很高雅并且完全和她的气质不搭的长裙,楼上的张楷恍然大悟。
原来,她是来换衣服的。在露天换衣服,也亏她有胆。
真扫兴,本来以为会有什么好玩的事上演。
现在没什么好看的了。
没什么好看,真的。
那就别看了啊。
属于高贵情操的那部分大脑催促他以人家小姑娘的名节和自己的一世英名为重,毕竟这才是他一向的作风嘛。现在他应该非常绅士地转身,然后放点儿音乐,在舒缓的旋律中洗去一身的疲劳,或者上床睡觉,工作的事就先别管了,难得抠出两三天的假期,总要稍微清闲一下——
该死,张楷,你怎么还站在这里?并且眼睛睁得这么大!
你又不是没看过女人,这么瘦巴巴的货色根本就没有审美价值,看什么看?万一她真有一天成了你弟妹,你看到她就想起她脱衣服的样子,像什么话?
廖洁拿起连衣裙,确定了一下前后,就拉开背后的拉链,兜头套了下去。
不是吧,她还没脱T恤呢,穿成这样走进去不被人笑死才怪。
当然,他不是失望,他绝对没有失望于她竟然没有脱衣服,只是疑惑而已,小小的疑惑。
廖洁把两根细肩带穿进手臂,裙子就固定在了她身上。接下来就到施展她的脱衣绝技的时候了!
她、她要脱上衣了吗?张楷心中的恶劣因子不顾正人君子派的大力反对,偷偷期待起来。
廖洁将手由后方伸进拉链里,捉起T恤的下摆,先从里面退出左手,再重新将手伸进左边的肩带里,然后如法炮制右手。
到了T恤只剩下颈部还挂在脖子上的时候,张楷还是什么“重点”都没见到,连背部都被垂下来的T恤遮得严严实实。
廖洁拉上礼服的拉链后,才把T恤整个脱了出来。然后一拉裤管,皮筋裤就自然而然地落了地,仍然是没露出一点引人遐思的“东西”。
Perfect!真不枉以前上体育课的时候常常在操场上因为天太热而当众脱衣服。
她对自己比了个V字,匆匆整理好衣物塞进袋子里,向正门走去。
此时,窗台上的偷窥分子已经消失。
廖洁走到正门旁,将袋子往自行车篮里一扔,就冲进了大厅——不对,是非常端庄地飘进了大厅。
“你总算来了!”如临大赦的声音才到耳际,张行已出现在她面前。
乖乖,这家伙是一直埋伏在门口的吗?
“还说!你知不知道这套衣服花了我整整六个小时的时间!”她低低地抱怨着,同时向投来好奇目光的人报以小女孩般腼腆的笑容——装高贵她是不会,装嫩还是可以的。
张行闻言向她的穿着看去,一看之下忍不住就吹了声口哨。
“想不到你打扮起来还人模人样的嘛。”水蓝色的丝制长裙尽职地衬托出了她高挑纤细的身材,以及临时假装出来的文静气质,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时漂亮了很多。
“要你说。”什么人模人样?她以前是鬼模鬼样还是狗模狗样了?如果不是怕破坏她演练好的娴雅气质,张行恐怕早被打得满头是包了。
“不过头发有点儿乱。”张行说着就要去拨弄她头顶上几根不合作的发丝。
廖洁倒不觉得这动作有什么,但在旁人看来,站在门口就这么亲热毕竟是不太庄重的。
“咳咳,阿行。”张行身后苍老的声音传来,廖洁知道并肩而立的必是张家二老无疑。
张行尴尬地放下了手,红着脸说道:“爸妈,我来介绍。这就是廖洁。廖洁,这是我爸和我妈,背后那个我哥,你见过的。”
张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害羞?廖洁虽然觉得奇怪,倒也不放在心上。
“伯父,生日快乐!伯母好!来得匆忙没带礼物真是不好意思。”其实是他威逼张行同意她不用买的啦。老人家,特别是有钱的老人家,礼物很难买的,到时候花了钱人家还猢看不上眼,多亏啊。
寿星张爸爸开朗地笑道:“带什么礼物啊,人来了就好嘛。”
张妈不赚热地拉着她的手,细细地端详,“小洁,老是听我们阿行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了。真是个不错的姑娘,以后要多来玩啊。”
“谢谢伯母,我一定会来的。”廖洁说着客套话,实际上却被老人家看媳妇似的眼光弄得毛骨悚然。死张行,干吗老在父母面前提她,让他们误会就死定了。
“还有我哥啦。”张行在她身后鸡婆地小声提醒。
廖洁想起上回的短信大战就觉得尴尬,后来想想,怎么说也是人家好心跷班出来帮忙买电脑,是她没搞清楚状况比较理亏,完了还一直发短信去骚扰人家,典型的过河拆桥的作风嘛,好像碰到张楷她就会特别不冷静。现在初步怀疑是因为酸葡萄心理在作怪,看到爆有钱的人就下意识地想去挑衅。
“呃——”硬着头皮,她走到张楷面前,“张大哥好!上次的事还没谢谢您呢。”他怎么说也是大人物,不至于会跟个小女子计较鸡毛蒜皮的事吧。
张楷的眼光从她的鞋子往上移,瞥了眼在背后紧张“护驾”的张行,再深思地看向她,才开口简洁地说道:“你好,不用谢。”
原来,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了。如果不是这双眼熟的凉鞋,他肯定想不起那个莽撞的采访者。
四五年了吧,那时张行因为要买生日礼物给一个女同学,认定他这个大哥对这一方面比较有一套,所以就拖着他一起出去当顾问兼金主。这是他惟一亲自挑选的一双女式凉鞋,难怪当时看了就觉得眼熟。
演绎完毕,结论就归纳出来了:第一,想不到他这个弟弟还是个痴情种,这么多年就喜欢这一个女生;第二,廖洁相当珍惜这双鞋子,再高档的凉鞋,也很难见到穿了这么多年还有七八成新的;第三,以上认知让他有点儿不爽,至于为什么不爽,暂时原因不明。
他疏离的回答一下子让气氛显得有点儿冷,张妈妈连忙满面笑容地解释道:“阿楷这孩子一向话不多,别理他。让阿行带你去吃点儿东西,然后到处走走,我们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千万别见外啊。”
廖洁有礼地点头,“好的。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们去忙——”还没说完,就被张行拉去见识他哥的那辆顶级房车。
“我跟你说,你上次看到的那辆宝马可能就是我哥的哦。哇塞,真是棒透了。”
张家的大人们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蹦蹦跳跳地走出去。
“老头子,你说怎么样?”
“挺好的女孩子,不过看起来是咱们家阿行一头热啊。”
“我也这么觉得。”那女孩看阿行的眼神,根本就是哥们儿那种嘛。
张楷站在一旁不置可否,想起那双鞋子,又郁闷了。应对了一些上来打招呼的贺客,他又踱回房间,开始看碟。
不知过了多久,庭院里嘈杂起来,看来是宴会结束了,总算他们体谅老人家要早点儿休息,没有待得太晚。不知今晚他躲在房里只出现了不到半个小时的表现,惹得多少人失望而归?发动机声伴着道别的词句阵阵传来,和他参加过的其他宴会总是没什么区别——
突兀的自行车“吱嘎”声响起。在这样的场合下实在是有些触目惊心,于是楼下热络的气氛霎时停顿住了,这让他可以很清晰地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嗓音说道:“张行你不用送我了,伯父伯母再见!”然后是持续的“吱嘎吱嘎”。
他盯了电视屏幕十秒钟,还是没注意在放什么内容,终于下决心将之关掉,起身走到阳台。
许多人与他一起目送穿着昂贵礼服的窈窕身影,在一辆破旧的老爷车上有节奏地摇摆前行,隐隐约约还可以听到荒腔走板的歌声在夜空中恐怖的响起:“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用那些“吱嘎吱嘎”做和声,也算是相得益彰。
“好——活泼的女孩子啊。”楼下有谁发出充满着丰富潜台词的惊叹,引来一阵附和。
“活泼的女孩子。”张楷望着远处的小点子,喃喃地重复,没注意到自己的脸上又一次因为廖洁而带上了笑容。
有一种——是什么呢?对了——叫做“活力”的东西,不期然注进了他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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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秘书,帮我把这份文件整理一下,然后E-mail到美国分公司去——”张楷走进秘书室,把东西一扔就准备离开,走到一半竟然以现身后没有传来惯常的答应声,回头一看,才发现他一向尽职的属下竟然戴着耳麦,闭着眼睛,轻轻摇晃着身体,一副很陶醉的样子。
浓眉倏地皱起。周围秘书眼看情况不对,却没办法给将要有悲惨下场的可怜主秘大人打Pass。
他从来不知道刘秘书是这样度过她早上的“忙碌”时光的。
张楷不悦地重重地敲了敲桌子,刘秘书在感受到震动后睁开眼睛,跃入眼帘的就是老总一张铁青的脸。大惊失色之后,她仓皇地连忙站起来想行礼道歉,谁知动作太大竟将办公椅撞到了十万八千里以外,连饮水机上的一次性水杯也散落了一地,更糟糕的还在于把耳麦的插口从机箱里拔了出来,顿时安静的秘书室里,悠扬起某男艺人的动情歌声。
张楷的脸色更加难看,而刘秘书的耳麦线头还一直垂在脚边,晃悠来晃悠去。
没有人敢去关音响,动一动就会被野兽吃掉是他们共同的恐惧。
和张楷同龄的刘秘书像小孩子一样垂首握拳在身侧等着被炮轰。罪证确凿,老总才不会听她什么解释呢。
没有人发现张楷的神色因为循环播放的同一首歌曲而渐渐有了变化。
“这是什么歌?”
秘书们面面相觑。在这种情况下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歌名?是不是他们幻听了?
刘秘书颤颤巍巍地把耳麦摘下,胆战心惊地说道:“总裁,您刚才——说什么?”她有没有看错?老总的脸色好了很多呢,不会是气疯了吧?
“这是什么歌?”耐着性子,张楷又说了一次。
果然没听错!
难道总裁要以妨碍员工作业、影响企业发展为由起诉歌手和创作者?不行啊,那可是她的偶像呢!
这个刘秘书,明明工作效率是一流的,今天怎么这么搞不清楚状况?
张楷头痛地不去看她,转向翟秘书,“你知道吗?这首歌?”
翟秘书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说:“这首歌叫做《东风破》,是周杰伦新专辑的主打歌曲。那个——”虽然现在的刘秘书满脸痴呆,但平常她对大伙儿可是没说的,翟秘书咬了咬牙,继续道:“刘姐平时不是这样的,但是她是周杰伦的死忠歌迷,所以就——”
“有CD吗?”
“嗄?”
“我说有没有这首歌的CD?”今天怎么每个人看起来都呆呆的?
“我、我有。”郑秘书缩头缩脑地举了个手,然后想起来这里不是课堂上,又匆忙放下,“女朋友叫我买的,还没拿给她……”
张楷走到郑秘书跟前,从他手中抽出CD盒子,
“借我听一下——不如你这张卖给我,回头再去买一张,OK?”
“好、好。”他敢说不OK吗?
“多少钱?”
“什么钱?啊——总裁喜欢就送给您好了。”新进人员最重要的就是和上司打好关系,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这是毕业前导师说的。
“这样不行。”张楷伸手去掏钱:又发现皮夹没带在身上,“我一会儿给你。”他姑直了身子往门口走去。所有的人正要松一口气,心脏却因为他的突然转身而差点儿停摆。
“刘秘书,下班前把检查交给我。”
心灵饱受摧残的刘秘书简直要失声痛哭了。老总对人对己一向严格,今天的处理恐怕是史无前例的轻了,她好幸运!
不过老总怎么会突然间对这种肖邦莫扎特以外的音乐有了兴趣——事实上他们私下里—致认为老总根本就是为了附庸风雅才去听什么古典音乐的,其实他对音乐压根儿一窍不通,上次鼓足勇气硬把他拉去K歌的凄惨经历,大家可是记忆犹新。
总之,今天老总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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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回家,把这首什么《东风破》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他还是一点儿都不觉得除了歌词以外有什么出众的地方。但只要“一盏离愁”那句响起,他脑海中总是会不自觉地跳出那个远去的蓝色背影。
其实就算没听到这首歌,这个女孩子也已经困扰了他很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她有那么深的印象,只是见了三次面而已,而且都没什么愉快的经历,甚至还用短信吵了半天架是跟她。
他是成熟的社会人士,她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他们之间的鸿沟足足有长江那么宽。他又没有恋童癖,干吗好像对她很有兴趣的样子?真是罪恶。
而且她还是阿行暗恋了许多年的女孩子,那双该死的鞋子她也珍而重之地保养得那么好,绝对不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么简单,他这么个大人横插一手进去搞三角恋成什么体统?
不行,不要再去想她。他可能最近没人陪着吃饭比较寂寞捻胡思乱想,撵个问题很快就可以解决的!
手机传来悦耳的短信提示。
他漫不经心地打开来看,被其中的内容弄得莫名其妙:“我现在要跟你商量一件事,如果你的答案是肯定的,那就回我一个好字,如果是否定的,那就什么也别说,就当我从来没有提过,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拜托!”
张楷失笑。不知是谁的表白短信被错发到他这里了,真是可惜,要不要提醒对方一声呢?一段美满姻缘如果就此落空他可吃罪不起。但短信尾部的来源显示却让他笑不出来。
“阿行”。
他是要发给——廖洁的吗?
瞬间升起的紧张和惶恐来得好没道理,小孩子之间的事,根本就与他无关,当兄长的最多也就乐见其成而已。
提示音乐再次响起。
他瞪了手机许久,才极慢极慢地打开盖子,按下接收键。
“廖洁,我喜欢你。咱们的关系来一点儿改变,怎么样?”
果不其然。
如果他是一个好的大哥,现在就该用调侃的语气告诉阿行他发错消息了,然后就鼓励他急起直追,把拖了五年的爱慕说出口。
但是他发觉自己根本就不愿这么干。廖洁收到了以后会怎么反应?按阿行的意思回一个“好”字?不不不,就算真的答应,以她那种不按牌理出牌的性子,也绝对不会答复得这么中规中矩。她会先噼里啪啦骂阿行一顿,然后再加个OK?或者直接拨通电话说个“好”字?再或者用什么他根本就想不到的奇怪方法?
他并不经常这样好奇的,但这一回,显然理智有点失控。他希望看到她的回答,拼命想着她收到阿行短信时脸上会出现的神情,并且因为这些想象而焦虑不安。
不该这样的,他与她相差太大,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对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女孩子产生什么异样的情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样的组合都太不切实际了。
“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
那走调得不成样子的歌声又在空荡荡的书房内响起,久久不散。
她盘腿坐在长椅上啃食汉堡;她愤愤地站在路边跺脚,然后给他一个鬼脸;她利落地换上那身衣服,她夸张的骑车姿势……
承认吧,他想要她,至少是现在想要。
张楷对着电脑屏幕呆坐了半晌,终于下了决心似的站起来。
如果这难听的歌声注定要在他的耳边缭缭绕绕,还不如去找噪音的制造者去解决问题。
迷离的夜色中,他驾车向K大的方向疾驶而去。
快快快,再多想一想,也许就会失去勇气,而遗憾这玩艺儿,不适合在他的字典中。
第5章
廖洁和温湄并排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看刚从校网FTP上下载来的片子,这集可是大结局哦,坚持看了三十九集的洒狗血,最后一集无论如何也要把它解决掉。
女主角第N次误会了男主角不爱她,第N-1次和看起来像无业游民一样整天闲着没事干的男配角离开这个城市,到了某个海边,不工作也不找工作,两人轮流看海,就自动会有什么鱼啊蟹啊的吃。然后男主角据说得了绝症,于是女主角赤着脚跳上火车跑回去见他最后一面。戴着氧气罩、脑电图接近平波的男主角在女主角深情的呼唤下终于动了动眉毛,然后就是煽情的音乐响起,在男女主角惊天动地泣鬼神的爱情宣言之后,在阿湄低低的啜泣声中,终于落幕。
唉,要多无聊就有多无聊,但是她竟然也很有兴致地全程追随,可见是更加无聊的。
先别忙着批判所谓大众文化的审美价值,她身体的某个部位快撑不牲了。
廖洁匆匆往门口冲去。正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大概又班长来通知明天哪节课改教室或者不用上之类的,她看也不看地开了门,正准备拐弯继续自己原来要干的事,却被一双大手攫住了肩头。
她惊讶地抬起头,却看到一个怎么样都不可能出现的人。
“张大哥?”他来做什么?总不会到女生宿舍来演讲吧,简直是咄咄怪事。
不经意的一眼,就发现他看起来比前几次见面时年轻了好多。头发看起来像是刚刚洗过,没有戴眼镜却依然清亮的眸中闪着令人困惑的光芒,西装衬衫上两颗纽扣随意地敞开着,老成持重的形象不见了,整个人像是多了点儿其他的……味道。
廖洁挫败地发现自己竟然心跳漏了一拍。看了刚才电视剧里的帅哥男主角晃来晃去整整四十集都没反应,果然是近距离接触比较容易给人震撼的感觉……乖乖,两人什么时候靠得这么近?
咦?喘什么喘?他是一路跑上六楼来的吗?有什么事情十万火急?
“张行发给你的短信不小心到了我这里,他说他喜欢你,你觉得怎么样?”不行了,他完了,看见她后感觉非但没有变淡,反而更强烈。张楷握着手下的纤细肩膀,心中哀号。
廖洁惊得差点儿跳了起来,“他喜欢我?开什么玩笑?不要耍我了好不好?要喜欢早就喜欢上了,他今天突然被雷劈了一记才心血来潮喜欢我一下的吗?”简直是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
“我没事来骗你做什么?他早就喜欢你了,一直不好意思说,事实上我也很惊讶他今天怎么会开了窍决定向你表白。”先把阿行这茬搞定,如果廖洁稍稍表现得有些意向,他也好及时抽身,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成兄弟之美,他还是懂的。
“但是我只把他当哥们呀。”震惊过后觉得有点儿好笑,张行喜欢她很久了吗?怎么掩饰得那么成功?难道真如小蘅所说,她这个人比较迟钝?再有,他这个当大哥的还真是兄弟情深,连跟女生摊牌的事情都会大老远跑来帮弟弟说和,并且看起来还很急他人之所急的样子。
“你不要回答得这么快,好好想想再说。”这是阿行的机会,他没有权利剥夺。
“我想得很清楚,以前是哥们,现在是哥们,将来还是哥们。”廖洁神色认真地说。
她又不是木头人,无聊的时候也会把周围的男生都揪出来想一遍,看看哪个比较有可能和她发展发展,不过可怜的结果是,没有一个有可能,通通只能当哥儿们啦。所以这些人中不管谁跳出来她都可以果断地Say No。
张楷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肯定,但看起来确实不像是随口下的判断,姑且就当她说的是真的好了。
平常的他不至于这样武断,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些话本来就是他想听到的,在情势对自己有利的时候,他也不会再来什么调查取证。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件事。”
“请你说快点儿行码?”这人磨蹭什么呀?以为盯得她久一点儿就会增加气势是不是?她是真的还有急事要办。
张楷不高兴地皱了皱眉,这种事情当然要酝酿一下再说出口的,她摧个什么劲?来,再深吸一口气——“我对你有好感,你可以考虑看看行吗?”
廖洁觉得脑袋有些发涨,“请问,这句话是张行托你帮忙转达的吗?”
“不是。这句话是代表我自己说的。”张行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这样啊。不得了了,兹事体大,得从长计议。
“你先放开我好吗?我得去一下洗手间。”她满脸苦相地指了指左手边,从那个狗血电视剧播最后一集开始她就憋到了现在。
拨开他还未撤离的手,朋G飞快地钻进洗手间。
张楷双手僵在半空中,看着洗毛间的门,心中充满了不敢置信——生平第一次直截了当地跟人表白,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她要上厕所?
天哪!他颜面何存?
“你是……力行的张楷先生?”温湄在一旁观察了许久,才不确定地上前问道。
这种神话般的人物,怎么着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个地点,而且他刚才是不是还说喜欢小洁?笑死人了,她肯定是言情剧看太多了,才会有这么奇怪的幻想,按理说这个男的应该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路人甲才对。
但长得真的很像啊,虽然看起来比报纸上的张楷年轻,但会不会是他弟弟?
张楷这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其他人,那就意味着刚才的呆相尽数都收入到了别人眼里——他不自在地放下了手,清了清嗓子后才故作镇定地说道:“我就是张楷,很高兴见到你。”
“上帝啊,你真的是张楷!”温湄高兴得几乎要手舞足蹈了,仔仔细细地检查后确定手上没沾任何东西才伸手与他相握。
“看我糊涂的,您快进来坐,快进来坐!哦,我要是告诉小蘅和阿禾您来了,她们肯定会恨不得从自修教室里飞回来!不单是她们俩,我所有的同学都会沸腾的!您要喝茶吗?或者咖啡?我还有果珍和豆奶……”
张楷在就近的椅子上坐下,“谢谢你,我不渴。”所有的同学吗?高度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蹲在厕所里的那一位就没半点儿沸腾的样子。
在温湄还坐立不安地想找与张楷共同的话题时厕所的门打开了,张楷的心脏无法抑制地乱跳起来。
廖洁游魂似的飘了出来,额头上还搭了一条湿毛巾。
温湄立刻把偶像撂在—边,走到她身前,“小洁,你怎么了?病恹恹的样子。”刚才不还好好的?
廖洁看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说:“我好像得了妄想症了,竟然听到了两个绝对不可能的表白。夸张的是同一个表白人还代表我不同的爱慕者连续表白了两次!”
“哇噻!你真厉害耶,这么特别的剧情都编得出来!”温湄习惯性地为室友怪异的想像力想哄,“不如你把这种感受写下来投稿好了——”她突然噤声,因为不小心发现张楷露出了非常难看的神情。
怎么了?
等等,她刚才是不是真的听到有人向小洁表白?然后这个“有人”就是——
温湄倏地瞪大眼睛捂上嘴,眯眯眼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小、小洁,得妄想症的好像不止你一个……”
===== ===== =====
原来不正常的不是她,他竟然真的向她表白,然后问要不要交往。
在她和阿湄的再三确认下,她相信自己并没有理解错他的意思——当然,那位名誉卓著的先生被她们怀疑得很火大就是了,到最后竟然冷冷地扔下一句“你不敢接受就算了”,准备走人。
哼,他以为自己是什么社会精英就一定比别人胆子大吗?竟然问她敢不敢!笑话,她廖洁别的没有,多的就是胆量,上青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和老师对骂跟男生打架,只要不犯天条的事,哪一样她会说个不字!
“来就来,我还没跟老男人谈过恋爱呢!”她喊出口就发现那个男人的眼睛里精光一闪。哼,激将法就激将法,看她怎么将计就计把他耍得苦不堪言!
然后他满意地走掉了,留下两个满脸是问号的白痴面面相觑——她是不是……一时鲁莽……就成了别人的女朋友?
天哪!说没和老男人谈过恋爱还高估了她,事实上她白活了这么多年,根本就没有和异性保持过朋友以外的亲密关系,哪怕是一分一秒,现在竟然在五分钟内就糊里糊涂地把自己的初恋预约出去了,而且还没有收定金!
要不反悔算了?反正他看起来就是心血来潮的样子,现在说不定也正后悔呢。
迅速拿起手机找号码,虽然打电话很浪费钱,但是为了她将来不知道多长时间内的自由,还是忍痛一拨吧。
响了没两声电话就被人接起。
“张大哥,你……昨晚是不是喝醉酒了?”她在心里巴望着他说没醉——都说只要说自己没醉的人其实就是喝醉了,他大概属于喝醉了之后还能用正常的样子到处骗人,醒过来就会忘光光的类型。
“我没应酬的时候一般不喝酒,让你失望了。”张楷带着笑意的声音在那头响起。
“哦,这样……你昨天说的话都是开玩笑的对不对?”
“事情是这样的,我说的关于阿行的那部分的话都是真的——”他技术性地停顿了一下,不出所料地听到她松了口气,“而关于我的那一部分,更不是随便的玩笑。”
廖洁的头“咚”的一声撞上桌子,引来室友们的侧目。
“我们一点儿都不熟——”
“没有人天生就会相熟的,相处之后自然会慢慢了解。”
“我们的年纪相差很多,你都可以当我爸爸了,我们谈不来的。”
“年纪差得多并不一定说不来,钱谦益和柳如是不也投机?而且,我只大了你九岁多一点儿,绝对没有资格和令尊相提并论的。”挫败。在商场上人人说他年轻,现在竟然有某大学生诬蔑他可以当她爹!
去他的,举的什么例子嘛,他们又不是钱柳那种关系。
“你不是很忙吗?哪有什么时间和我玩谈恋爱?成年人的游戏不要找我哦。”不都是直接把女人拖到床上解决生理需要的吗——小说里每一个多金男主角都是这样干的。
“所以我们在一起才有挑战性啊。我们属于不同的圈子,有各自的生活模式,本来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会用什么样的方式相处,要磨合到什么样的程度才会让彼此轻松自在,或者说忍耐到什么时候才会说分手,你不想试试看吗?”虽然和她还不熟,但是要勾起一个年轻人的好奇心,他相信并不是件难事。
谈恋爱也要有挑战性?他是不是吃饭睡觉穿衣洗澡都讲究挑战性?那还不如直接爬到珠穆朗玛峰上跳下来得了。
但是,他说的……好像很有趣哪。
她周围朋友的恋爱对象一般都是同学之类,大多数还是一个学校的,大家一起吃饭,一起上晚自习,一起逛街,你送我回寝室,我打电话叫你起床上课,没事搂搂抱抱接个小吻,大抵也就这样一个模式。但如果是她跟他呢,他们不可能每天见很多次面,他也不可能整天发一些肉麻兮兮的短信来倾诉衷肠,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要谈恋爱?可能会很好玩哦。
再想想还有什么别的问题——
“喂,这是一个陷阱吗?是不是你为了报复我上次发短信赢了你所以串通张行来戏弄我?”差点儿忘了,这年头体面其表流氓其质的恶劣人种多的是。
张楷哈哈大笑,“你这样想吗?那不更加有意思?你千万要努力研究怎样才能不被我耍了,并且反将我们兄弟一军才行!”
也对,根据他的说法,这也是很有“挑战性”。
“你之前还说,是张行先——那个……喜欢上我的?”她还是没有办法完全相信这件事,“我们如果在一起的话,他会不会很难过?”
很好。会提及这个,说明她已经站在同意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了。张楷沉思了一下,“阿行那里,我会和他讲。”
“那……先这样吧,有什么事情我们再联络。唉呀,我的电话费啊!”
没等他说再见,信号便已切断。
===== ===== =====
“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其实她也知道问几个室友等于白问,整整一天她们都用看女神的眼光瞻仰着她,摆明了说:好厉害,竟然能勾引到那么大尾的人物。
“废话,当然接受啊,对方是张楷哪,张楷是谁?张楷是那种——”温湄一时辞穷,低头看了眼桌上的言情小说,借鉴其中的说法,“那种勾勾手指就有一拖拉库女人拜倒在他西装裤下的超级白马呢!咦?什么是拖拉库?”她发挥好学精神求助,不过没人有兴趣跳出来解惑。
“他很有钱,你跟他交往的这段时间肯定会吃穿住行都有大丰收,真幸福。”孔禾遇事最先考虑的总是和她同姓的某方兄。
“竟然有一个暗恋了你这么久的哥们,唉,哥们。”最近苏君伊蘅精神状态非常有问题,问她又不肯说出了什么事,所以一般她讲的话大家都直接当废言忽略不计。
廖洁对天大翻白眼。
根本就没有室友爱嘛,竟然没有人帮忙分析利害得失,缺少狗头军师而敌我双方实力明显悬殊的初恋之路,黑暗哪!
真麻烦,他怎么可以记得住上次填电脑保修卡时她写的住址?楼长怎么可以因为正在看他主持某高峰会议的新闻而罔顾男宾止步的规矩放人上楼?她怎么可以糊里糊涂就答应了?
烦、透、了!
===== ===== =====
“上一期的报纸,新闻部的排版很漂亮,文章内容也有意思。副刊部就不那么令人满意了……”她边听各版责编轮流在讲台上评报,边按他们的陈述把上期报纸翻来覆去地对照。
其实和社会上真正的刊物相比,这份报纸还是有蛮大的差距的,但显然要比以前做的那些乏味的东西好看多了。几期下来,各方面的反应都不错,特别是欧巴桑莫敢怒而不敢言的态度最让人得意,现在要担心的,就是怕记者为了抓到有轰动效应的新闻而打扰同学的正常生活……
“呱呱,呱呱——”短信提示音响起,虽然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在座的众人还是忍不住为主编大人未泯童心而偷笑——这个模拟得很像的青蛙叫声可是廖洁本人的杰作哦。
她自然听见大家的笑声,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按下接收键——
“约会吧。”
不用说,是那个说服她接收挑战之后就杳无音信的大忙人。她一度以为张楷把那天的事给忘了呢。
真可惜,他突然又记起来了。还打算如果满七天之后再没消息的话,她就主动出击找张楷约会,同时嘲笑他没心没肺没肿没胆。
这下只能被动地接招了,“好啊,怎么约?”
“星期天有空吗?我来接你,八点钟校门口见。”
果然是有经验的人,决定下得干脆利落:“星期天暂时没什么事情,就这样定吧,有改变我会告诉你。”不是她故意玩矜持,报社的事情总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冒出来。
“OK!”
真的要约会啊?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呢,不知道要注意些什么,千万不能出糗,否则会被那个家伙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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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会要注意什么?你问这个干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人太过成功,她的所有咨询对象都认为两人已经熟到可以问她这个问题。
当然是去约会。不去约会问这个干吗?
更失败的是所有的人听到这里的反应都是千篇一律的,“约会?你别开玩笑啦,你怎么可能去约会!”
听听,这是什么话?分明是把她看扁了嘛。她又不是长得特别抱歉或者性格特别怪异的人,偶尔被人追一下也是可能的嘛。
她的反驳总会惹来轻视的嘲讽:“是吗?我好像还没见过把你当女人看的男同学呢。不会是和采访对象的工作约会吧。”
真是气死她也,竟然所有的人都把她看得这样扁!要不是看在他们最后还是提供了一些经验之谈的份上,护校河里早就有十具以上的尸首了。
可是可是,为什么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
有些人说去换个发型让她看起来更精干一点儿会比较好——此君心里认定廖洁其实是去采访某新闻人物的。
有些人说穿一件可以把人迷得晕头转向的衣服是最重要的。
有人说要打扮得美美的才可以出去见人,并且愿意免费提供化妆用品。
有人说抱本书比较好,既可以显得很有涵养,在对方语言乏味,以至于自己昏昏欲睡的时候也可以拿来解解闷。
还有人说……莫衷一是的结果就是她什么都不准备,人家虢国夫人还素面朝天呢,张楷又不是唐玄宗,被她素面接见一下又有什么关系?于是廖洁随便穿了套衣服,梳了一下头就准时等在偏门口——改成偏门口是怕被太多的人看见,最后弄到她这个八卦报纸的主编自己上头条。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她到了那儿才想起自己竟然忘了偏门离新设的公车站比较近,一车一车的校友要“进城”享受生活都往这边走。想当然耳张楷那辆走到哪里都醒目的宝马已成了他们等车过程中打发时间的上好谈助。
“哇!宝马耶,爆帅。”一男生吹了一声口哨。
“啧啧,有钱人。”艳羡的口气。
“看起来像是在等人哦。”此言一出大家都开始向四周张望,看看谁有走向那辆车的趋势。
廖洁缓缓转身,做悠闲欣赏风景状。
“唉,多好的天气啊。”
刚刚走过她身飘一对情侣对望了一下,眼中传递着同样的信息:这人有病。
讨论还在继续。
“K大的有钱人果然不同凡响,开此等天人共愤的高档车。”此君颇有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言之慨。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学生家里的车?”
“那还有谁的车会停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现在的大学真是越建越偏僻,让大家千里迢迢从家里跑来这里做乡下人,郁闷。
前面说话的女生暧昧地一笑,“大款啊,你不知道?”
男生恍然大悟,“你是说……”
一边的廖洁听得简直是冷汗涔涔。完了,她要是现在过去,一定会被人用眼睛盯死。
这时候手机响起,看来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好吧,勉强接一下。
“那个门口的就是你吧,怎么不过来?”还背过身去不知道在干什么,是不是需要他下车来以示诚意才可以?
廖洁正要回答,就听见等车的人群叫到:“车门开了!”至少有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往车的方向,期待目睹车主的富贵尊容。
“啊,你不要下来!”廖洁的声音近乎尖叫,还好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车门上,没人理她。
只有张楷被吓了一跳,“怎么了?”
廖洁暗暗吐舌,“呃,那个,你能不能把车开到隐蔽一点儿的地方去?”
张楷关回车门的动作引来一片惋惜。
“为什么?”她是不是在玩什么谍中谍?
“哎呀,等下再跟你解释。就开到前面的小巷里好了,有家水果店的那条。拜托啦!”
“好吧。”张楷无奈地挂断,转动方向盘。算了,反正已经有耗上一整天的心理准备,就陪她玩吧。
大概过了十分钟,她鬼鬼祟祟的身影终于在他的视野中出现,边走还边往后瞧,不知在看什么东西。
把从开门到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时间成功地控制在三秒钟以内,廖洁喘口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张楷莞尔,“怎么?甩掉敌人了?”
“不是啦。你不知道你这辆车有多惹眼吗?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坐进这辆车,很别扭的。我说张大哥啊,你有没有别的正常一点儿的车?就是不那么贵不那么显眼的?”
张楷遗憾地摇摇头,“没有。我就这一辆车。”
廖洁睁大眼睛,
“不是吧,老大?你不是应该在车库里养着五辆以上的世界级名车,出入有保镖随行的吗?对了,你的保镖呢?我好像从来没见过。”
张楷抚额叹息,过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抬起头来说道:“小姐,让你失望真是抱歉,我的车库不够大,放不下一辆以上的世界名车,做生意也循规蹈矩,没招惹过江洋大盗和国际杀手。请问你是不是把好莱坞的电影看得太多了?”
廖洁不好意思地扯扯头发,“不是电影,是言情小说啦。”
张楷的表情似乎是对她竟然看言情小说感到不可置信,不过只耸了耸肩,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问道:“接下来去哪里?有计划吗?”
廖洁一脸迷茫,“不是你约我的吗?你都没有安排吗?”她又不是老手,怎么知道该怎么约尝?
张楷笑得更加虚弱了,
“我是有计划。我的意思是你如果有什么想法的话,我听你的。”他们两个人的大脑是不是不按同一种方式工作?
“原来是这样啊!你是专家,当然听你的。”廖洁放下心之余,忍不住就手痒地去拍他的肩——鼓励一下。
专家?哪门子的专家?
张楷踩下离合器,苦笑。
===== ===== =====
廖洁后悔让张楷安排她的第一次约会了。
“你说,你以前是不是从来没和人约过会?”校门外的水果店门口,廖洁哀怨地盯着一脸无辜的张楷。
“怎么可能?”这简直是侮辱他的人格嘛,他约会的次数明明数都数不清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不满意?您客气了,我简直就是失望透顶。你说说看我们做了什么?逛精品店,在西餐厅吃了两个钟头的午餐,又逛商场,喝下午茶,又吃晚餐,然后环城游行了一睹看夜景——上帝,你以前都是这样约会的吗?”简直是无聊透顶,除了最后一项稍微正常一点儿以外,别的统统乏味、无聊。
张楷回想了一下,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些。以前约会都没有一整天的,抽空吃个饭逛个街而已,所以这次我就把以前做的事情整合了一下放在一起,有什么问题吗?”其实还有别的一些节目,去酒吧什么的不适合她,游泳、打球、听音乐会之类的事先又没有准备,所以也就只剩下这么几项最常用的模式,他个人觉得还是很正常的啊。
廖洁几乎晕倒。这个人可不可以不要摆出开研讨会的认真架势好不好?这样很有压迫感耶。
“很有问题!我就算没有约会过也听人家说过,明明就不是这个样子的!哪有人约会无聊沉闷得像例行公事的?而且高级餐厅的气氛奇怪、礼仪也很麻烦,商场精品店的东西又贵又不实用。”
张楷蹙着眉头思考,半天后才舒展开来,“我知道了,我习惯的约会方式和你的不一样,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应该喜欢别的什么……要不我们下次去儿童公园或者动物园?”
廖洁跳了起来,“拜托,我二十岁了不是十二岁好不好?去儿童公园不被笑死才怪。唉唉唉,看来指望你是不成了,下次我来安排!还有,下次不要穿得这么正式好不好?西装笔挺的把你变老了至少十岁,刚才还有个售货员在背后说我爸爸看起来好年轻。”
张楷额头上冒出黑线,决定自动忽略最后一句,
“好啊,随便你。”原来还有下一次,还以为她会直接跟他说Byebye呢。咦,等等,刚才她是不是说过——“今天是你第一次约会?”
廖洁本来还觉得丢脸不想让这个所谓的情场老手知道这个,但现在发现他的“约会水平”也不过如此,顿时理直气壮了起来,“是啊,那又怎样?”
“不怎样。”张楷笑着看她仰得半天高的头颅,“只是觉得——很荣幸。”
第6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廖洁拖着张楷走遍了本城所有的非名胜古迹——就是不出名到不收门票都没人光顾的古迹。她到H市之前就调查到这里有不少跟历史典故有关的遗迹,但这些地方往往都很偏僻,曾经有一个傍晚她独自去某名人的墓地凭吊,结果被那种阴森的气氛吓得屁滚尿流回来之后,就再也没去过别的目的地。现在好了,有人无条件奉陪,交通又方便——张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五成新的桑塔纳普通型轿车,大大降低了他们所谓“恋情”的曝光率——寻幽访古自然成为他们约会的一个重要内容。当然,如果张某人的金头脑别老考虑投资旅游业是否可行的话,一切肯定会变得更有情调一点儿。
“笑得那么开心,是不是又在写你的恋爱心得啊?”三八兮兮的声音从门边传来,温湄开了门进来,一边换鞋一边朝她暖昧地笑。
咦?她在笑吗?廖洁疑惑地摸了摸嘴角,惊讶地发现确实有上扬的趋势,急忙扳正,正色道:“谁笑得开心了?你才笑得恶心呢。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这是在写游记,游记懂吗?徐霞客那种!我才不是会写心情日记的人!哼!”
“好个游记啊!哪一段里没有我们怎么样怎么样、张某人怎么样怎么样的内容?分明是挂羊头买狗肉,以游记之名行日记之实——”
廖洁甩下笔三步冲到温湄面前,轻轻掐住她短短的脖子,恶狠狠地质问:“你竟敢偷看我写的游记!说,你看了多少?”
温湘非常入戏地做垂死挣扎状,哑声道:“冤枉啊!我只看过你上次拿来的那篇顾氏祠堂,绝绝对对没有偷看其它的!女侠饶命!”
廖洁还是没有放弃武力,“你再说一遍,我刚刚在写的是什么?”
温湄一向知道何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威武不能屈是大丈夫的事,与她无关,“游、游记!百分之一百的、纯粹的游记,还会有什么?谁?刚才谁说是恋爱日记来着?简直是在诋毁我们廖女侠冰清玉洁的闺誉嘛,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罄竹难书,还不快推出去给我砍了!”
廖洁满意地放开手,仗着过人的身高拍拍温湄的头,“乖孩子,最近读了不少书嘛,连成语都会用了。”
“这是什么话?哪及得上女侠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文采风流一时无两、文韬武略天下无双……”温湄越说越起劲,廖洁双手环抱,站了个丁字步在一边得意地聆听,频频点头。
苏伊蘅和孔禾冷冷地看着两人,然后僵硬地转过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下了一个结论:“无耻。”
温湄和廖洁一听之下,停下成语背诵练习,枪口一致对外,展开一对一的肉搏战。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引得住在周围的同学急急忙忙地赶来守望相助——听说最近学校里的治安不太好,千万别出什么事。一伙人大敲其门却没人来应,正在商量是先打110还是先叫楼长,却听到里面有笑声传出,才有所悟,“又是寝室氛围。”翻了翻白眼,各自走开。
真奇怪,622的四个人是不是失散已久的姐妹啊?怎么每天都能玩成这个样子?
大战进行到第十五分钟,手机的青蛙叫声响起,被孔禾压在桌上动弹不得的廖洁正好借此鸣金收兵。
看完短信,廖洁转到自己书桌前收拾东西,对趴成一团休养生息的其他三人豪情万丈地开讲:“同志们,我先走一步,你们要好好干,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
一看就知道又要去约会了。孔禾挥挥手,“滚吧你!见色忘友的家伙!”
温湄开始唱起N久以前的苦情粤语歌:“情场中几多高手,用爱将心去偷,就将你偷得痴情,剩我一世忧,用欺也用骗,用几多好计谋,盗得芳心,然后置诸脑后——”
唱得大伙儿汗毛倒竖,苏伊蘅勇敢地冲上前去,捂住温湄的嘴,撕心裂肺地对廖洁喊道:“快走,师姐,你快走!光复峨嵋的重任就交给你了!”说完就被温湄一记如来神掌打到一边,口吐白开水。
廖洁笑得踉踉跄跄地往外走,老远还能听到她们三人的喧嚣,一窝疯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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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室友们还真宝。”张楷不时在她手舞足蹈的叙述中搭腔,却有些心不在焉。
“是啊,她们上次还——”廖洁兴致勃勃地正要说下去,发现他的异常越来越明显,她皱起眉,“你怎么老看着我?”其实后面还有“的胸部”三个字被省略了,但这样问出来实在尴尬,今天从见面开始他就一直盯着她颈项以下瞧,开车的时候又从镜子里看,以前从来都没有这么不礼貌的举动啊,是不是之前他一直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今天觉得时机成熟了所以准备在月圆之夜变身?
接触到她怀疑甚至带点防备的目光,张楷差点儿被口水呛着,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没什么……只是——那个……你今天、好像不太一样……”说完他还把头转向他处,用手往她胸部的方向指了指。天地良心,他这次真的只是好奇而已,没有别的企图。
“什么东西不一样呀,说话吞吞吐吐的……”廖洁一边抱怨一边低下头检视,然后恍然大悟,“原来你在说这个!”她迅速拉开上衣的拉链,让刚刚回过头来的张楷又不得不转过头去。
这辆车里只有两个人,而其中的寡女竟然还在毫迈地脱衣服,都不用避嫌吗?那她刚才干吗还那么警戒的样子?
“你看!”
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没想撞上一个毛茸茸热乎乎的东西——“这是什么?”玩具熊?
“热水袋,装在绒毛套子里会保暖一点儿,我们要去看通宵电影呢,如果电影院里空调不够暖怎么办?”廖洁一边解释一边把套子挂回脖子上,再拉上外套拉链,原来刚才他一直在研究为什么她胸前会突然鼓起一块,这好像也算正常吧。不过就是不知道想到这一层后,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很别扭。
“你准备得倒充分。”张楷笑着道。她今晚指定的节目,对他来说也是个很新鲜的体验,以往看碟都在家里,在电影院坐上一整个通宵的经历倒是没有过。
“还不止呢!”廖洁献宝似的打开包包,把里面的东西翻给他瞧,“我买了一大包瓜子,我们可以一边看电影一边嗑;还有饼干和沙琪玛,一会儿肯定会饿的;还有豆腐干、薯片……”
张楷看着她认真介绍的样子,觉得既有趣又惊奇,这个背包看起来小小的,想不到能装这么多东西。廖洁最后拿出来的东西让他倏地瞪大眼睛,那是……奶瓶?
无视他惊异的目光,廖结扬扬瓶子,径自介绍:
“我还带了咖啡哦,一会儿困的话就可以喝了来提神。你要的话我就把瓶盖借给你,瓶嘴是我要用的。”说着她吸了口奶嘴,冲他一笑。
张楷倒抽一口气。
镇定,镇定,她还是个孩子,千万不要乱想。
“你怎么都不说话?”廖洁奇怪地看着他,难道不对她的思虑周详表示任何赞美吗?
张楷挤出一个微笑,“我——”
“哎呀,到了,你怎么还往前开?”
幸好到了,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停好车,走到电影院前,都快十点了还是人潮涌动。明天双休日,准备今夜无眠的人果然不少。
张楷用一种很自然的姿态牵起她的手,不着痕迹得连廖洁自己都过了很久才发现。
喂喂喂,他做人不要每次都那么低调好不好?第一次牵手总要隆重宣告一下才成的嘛,弄得这么没有纪念价值,让人很失落的知不知道?
“你放手啦!”用另外一只手点点他宽阔的肩膀,她闷闷地道。
张楷听话地松了手,一肚子不爽——他已经在心里模拟过无数遍这一招,还以为不会被发现的,谁知道……唉,八辈子没那么纯情过,也难怪水平不行。
张楷看着廖洁抽回去的手像是看一只飞了的煮熟的鸭子。
廖洁褪下手套放进衣兜,张楷心中郁闷得无以复加——他的手有什么病菌吗?弄得她连手套都不肯戴了?
“给。”白净的手伸到他的面前。
“什么?”也不算白净,手指上有红红的冻疮。
“这样牵啦。”廖洁跺脚,直接拿起他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外面。
两人手牵手,有些不自然地进了电影院。
不远处。
“咦?”
“怎么了?”
“你看你看,那边笑得很白痴的男人长得很像我们总裁耶。”真丢脸,顶着一张这么像的脸笑成这个样子,简直破坏力行的声誉嘛。太过分了!
“……”
===== ===== =====
结果廖洁精心安排的装备一样也没用上。
今天播的几部片子都很经典,张楷习惯静静地看,旁边的廖洁除去在开始的时候说了句“这个女主角真傻”外,也没再讲话。看到第二部中间的时候,他不经意回头一看,才发现她已经抱着热水袋睡着了。靠着椅背规规矩矩地坐着,头却垂得低低的,额前一排刘海像一挂流苏般微微晃动,看起来非常安静。
她是热闹的、跳动的,再宁静的山林院落都会因为有她的存在而鲜活生动起来,这是几个月下来的最大感受。
他看惯了流苏下面的一双眸子在清醒时波光流转慧黠玲珑的样子,像现在这样如此安静倒有些不太适应。
其实知道自己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玩伴,不用时时刻刻相伴左右,只要在节假日的时候一起到处走走,就是她对男女朋友的定义了吧。谈情说爱对别的二十岁的女孩子而言正是时候,对于大大咧咧的她来说,似乎还太早了些。
这明显不符合他对男女之间交往的认知——不是说自己是多么斤斤计较的人,只是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难免现实。这段时间几乎每个星期都要挤出一两天的时间来与她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根本不符合经济效益。但是他发觉自己竟然不在乎,并且觉得能看到她就很开心。
已经不知道自己想在这段关系里得到什么了。新鲜感?生命的活力——呵呵,听起来他像是个吸取青春气息企望长生不老的千年老妖。他承认自己眼下确实是得到了这些,但是并不觉得这些对于他有什么不可或缺之处,原来的规律生活,他从来没想过否定,也不觉得需要什么翻天覆地的改变。
那么,他们俩到底要走到什么地步呢?
电影里雄壮的配乐响起,她仿佛受惊似的动了动,溢出一声下意识的抱怨,但仍然在睡。迟疑了一下,他将她的肩头轻轻揽过,靠在胸前,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不由得潜入鼻中,让他感到全身起了一阵从未有过的颤栗。
深吸一口气,同时警告怦怦乱跳的心脏不要吵了别人,张楷又把注意力努力放回到电影上。
没人发现,在这之后的几分钟内,有谁的嘴唇偷偷贴上了谁光洁的额头,美其名曰索取保护费。
有人心情大好,有人人事不知。
室内,真的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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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搞错!她竟然睡过去了,到最后一部电影有怪兽大举进攻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醒来——是从张某人的怀里醒来。她以前和室友去看通宵的时候从没出过类似的事情,怎么就这次人家的胸膛特别好睡?更奇怪的是身边那个被人当了一晚上枕头的人竟然比睡了至少五个钟头的她还要神采奕奕。
她的精力难道连老人家都不如?真丢脸。
廖洁拿了根油条夹在烧饼里,使劲一咬,脖子酸了一半——差点儿忘了,她还落了枕。
最难堪的是她不小心发现张楷大衣的前襟上有一摊可疑的、碍眼的小水渍——正是她刚才头靠着的地方,罪证确凿,想赖账也难。
“你怎么只啃烧饼不喝豆浆?这里的豆浆非常地道,比那些加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料又贵得要死的连锁店里卖的好喝多了。”张楷说完才发现这句话的措辞很像廖洁的风格,他就这么轻易地被传染了?
“哦。”廖洁拿起汤匙舀了些一喝,口感果然不错,“你常到这里来吃吗?”刚才老板娘问都没问就端了碗没放葱的咸豆浆给他——他不吃葱韭蒜。
“嗯。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很近,你要不要去坐一下?”
“不用了,下次吧,我还要回去睡觉呢。”她两只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对面这位却说今天还要去公司加班,“没想到你竟然会在这么‘通俗’的点心店里吃早饭,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我这种人不是在一张长长的西餐桌上边吃三明治边看报纸,就是一杯黑咖啡解决一餐?”他现在已经很能掌握她的“你这种人”的思路了。
廖洁赧然,“Sorry,这大概是定向思维。”喝完最后一滴豆浆,“我吃完了。”
张楷拿出餐巾纸让她擦嘴,“我一会儿送你到宿舍楼下吧,你看起来好像随时都会睡着的样子。”
“好啊。”看时间才七点,想也知道星期天没有几个学生会七早八早地到处乱晃,更高兴的是她不用走那段从校门口到宿舍步行至少二十分钟的路了。
===== ===== =====
回到寝室,阿湄她们如预料中地酣然高卧,她轻手轻脚洗完脸刷完牙,就爬上床补眠。
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难得的阳光一直照进寝室里的地面,看起来给人以很温暖的感觉。
“哇,三点了。”她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就听见床下面一片兵荒马乱。
没多久,三张充满探究意味的脸齐刷刷地出现在她的床边。
她们宿舍里都是组合式的家具唉,书桌在下面,床在上面,怎么她们一个个都变得那么高,可以趴在床沿上呢?
她撑起身子一看,才发现这三个神经病都站在凳子上。
她又躺回去,懒懒地说道:“参观美人冬睡图每位票价人民币五十元,合照再加五十元。请凭票入场。”
三人谁也搭理她,自顾自地趴在床沿上说起话来。
“喂,这个新闻标题很耸动呢。”
“怎么说的啊?”
“‘女大学生被约会强暴,孽胎暗结’。”
“哇!这么严重!好可怜哦。”
“现在的女孩子真是太不小心了!对了,昨天晚上好像有人没回来哦。”
“你忘啦?是小洁啊,她也是去约会,不过我们小洁很聪明的,肯定懂得保护自己。”
“那是当然。但是如果你情我愿的话,就不叫强暴了吧?”
“那当然。不过春宵一度的结果还是差不多的。”
“你是说——”
廖洁明显感觉到三个猥琐女的眼光正紧紧地盯住她的小腹不放。
“不会啦,你不知道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做避孕套的吗?”
“我知道。但是一时间天雷勾勒地火,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但是人家张楷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肯定不会忘记的。”
“但是那效果也不是百分之一百啊,万一有什么差错的话……”
“你们几个够了没有?”被讨论的主角竟然是她,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终于清醒啦?”三个猥琐女奸计得逞,笑得可恶极了。
碰到无赖分子,廖洁只能自认倒霉:“你们要问什么?说吧。”
“昨晚干吗去了?”
“看通宵电影,我昨天不是发短信给你们说了吗?”
“真的只有看电影?”苏伊蘅满脸企盼,眼睛瞪得像个急色鬼。
“那还能干吗?”满脑子黄色思想的家伙!其他两个人都是被小蘅带坏的!
“比如说拥抱取暖啦、接吻啦之类的。”电影院里场地有限,应该不会发生别的什么恐怖事件才是。
廖洁想起自己靠在张楷怀中的画面,忍不住脸红,但是事关个人尊严,她才不会说出来让她们笑呢。“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把你一肚子的坏水收起来,看你的武侠小说去!阿湄,你明天要交的两篇论文不是说还没写完吗?阿禾,都快吃晚饭了怎么还不去自修啊?”
“我们关心你嘛。”三人异口同声,这倒也是实话。
”好啦好啦,我知道没有我你们一个个孤枕难眠,但是天下无不散的宴席,靠山山倒靠人人老,你们也要开始学着独立生活,万一以后我不能陪着你们了——啊!你们这群死人!”
三人联手,把廖洁的被子从头掀到脚,然后在不绝于耳的叫骂声中,非常优雅地爬下椅子,做自己的事情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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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M大的英明安排,在元旦之前就搞定了所有考试的张行,成为一帮同学中最早回家的一个。不过他正处于失恋期,再怎么早解放还是心情不佳。大哥特地赶回家来和他作“Man's talk”的内容更是把他搞得差点儿灵魂出窍。
“阿行,我交了一个女朋友。”好吧,他承认,这不是一个有技巧的开场白。
张行诧异地看着他,“哥,你又不是第一次交女朋友,怎么突然想到要跟我打招呼?”大哥长他整整十岁,他刚上初中时大哥就在外边打天下了,从小也没怎么玩在一起,所以他对大哥是崇拜多意亲热,怎么样也该是他交了女朋友然后禀告大哥才对吧。
“这个女孩子你认识。”迂回,这叫迂回,可不是他缺乏直奔主题的勇气。
“哦?我们都认识?”新鲜了,大哥身边的女孩子他都没见过的啊,对了,有一个照过面——“刘秘书吗?”是姓刘吧?
“不是。”算了算了,这样下去一辈子都猜不出来,“廖洁。”
张行哑然,“大哥,你开什么玩笑?”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以至于神志不清了?廖洁是他的暗恋兼失恋对象耶,怎么会在哥的嘴里蹦出这个名字来?
“我不是开玩笑。”
“难道还有别人也叫这个名字?”这个可能性挺大,“廖洁”两个字太普通了。
“我的女朋友是你的高中同学廖洁。”这样说总够清楚了吧?
张行双眼突地瞪大,大哥不可能开这么无聊的玩笑的,那就是真的?他忍不住走上前去抓住张楷的臂膀,“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短信错发到我的手机里来,我把你的意思转告给了廖洁,她拒绝了。然后我向她提出交往,她答应了。”
张行听完呆了很久,最后终于哭丧着脸颓然坐回椅子上,“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用这么鲜明的对比?会显得我很没魅力的。”这可绝对不是事实,平时他的吸引力可是无往而不胜的!
现在轮到张楷震惊,“就这样?你不怪我横刀夺爱,也不怀疑我在向她转告你的意思时做了什么手脚?”
“怎么会!”张行感到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你是我大哥,而且是从小就不断用铁血手段教育我不可以撒谎的大哥,如果我连你都不信的话又能信谁去?”唉,他是在家庭暴力阴影下长大的苦命小孩,怎么敢对施暴者说半个不字?
张楷的感动还来不及表现就被他昭然若揭的哀怨压了下去,“你不要夸大事实,小时候你被妈追着打的时候哪一次不是我帮你的!”
“是啊,帮我把妈妈的掸子换成你的手!”所以有一次他写作文时还用了一个比喻说是那像竹竿般孔武有力的手,结果被可恶的小学老师到处宣扬,成为整个学校的笑柄。
“喂,我放轻了力道的你会不知道?”不知感恩的家伙,妈在气头上可真是会把他可怜的尊臀打得皮开肉绽的。
“哈,放轻力道就够我痛上三天,不放轻力道的话我不是要终生残疾了?”难得跟大哥拌嘴,挺有意思的。
“知道就好。我可是因为不愿意余生在帮你推轮椅中度过,所以才手下留情的。”以往总是站在比阿行高的位置上与他相处,毕竟他的年纪长得太多,这样很“兄弟”的对话还真少见。
“对了,你什么时候跟廖洁搭上的?总要交待一下吧?让我死也当个明白鬼。”那个女人的口风可真是紧啊,在QQ上遇见过她好几次都没有说起这事。
“什么搭上?说得这么难听。”张楷不满地抗议,然后简单地说了一下两人认识的经过。
张行更加扼腕,“怎么会这样?凉鞋是我送的,买电脑是我介绍的,宴会是我请她的,表白是我促成的,最后得到好处的却变成了你。我好可怜,我不管,媒人红包一定要包个天文数字给我!”
张楷一愣,“什么媒人红包?”
“哇,你不会吧?难道你跟她交往就没有结婚的打算?”
“结婚?我什么时候说要结婚了?”至于想这么遥远?
张行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正色道:
“哥,廖洁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她被你追走,我一点儿都不伤心是骗人的,我知道她只把我当兄弟,我会跟她表白也只是想把自己一点儿别的心思划个句号而已,所以要说有特别难过的话也不至于。你们如果最后在一起,我会很开心,就算不能,我也希望你至少现在是真心的。虽然她看起来神经兮兮的,但这不代表她玩得起大人世界的游戏。如果你让她伤心了,我一定会帮她整死你的!”哇,对老哥撂狠话的感觉真好,他都有点儿期待老哥甩了廖洁然后被他们整的样子了。
阿行对于自己暗恋的说法让他放下了心,至于后面的部分,连他自己都还没有理出头绪,实在难以立下什么保证,顺其自然吧。不过有件事他有些好奇,“如果是她让我伤心呢?”他发誓这绝对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摆成大义凛然Pose的张行脚下忽然打了个滑,开始为难地搔头,“这样啊……你是强权集团,我和廖洁是弱势群体,无论怎么样我都站在她那边!”
张楷长叹三声,他现在面临的选择,不是给人家一个交代,就是被甩,否则就会死得很惨,对不对?
不是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吗?为什么他就摊上个毫无手足之情的弟弟?
第7章
这个学期法学院有太多的考试,并且必修的重头戏每天一门,依次排开,临时抱佛脚的大多数同学简直都是殚精竭虑呕血三升,恨不得从行政楼上跳下来了此残生。廖洁很不幸正是属于“混”类人种,杂七杂八的事情搞了一学期,现在自然该到她发挥临阵磨枪的本领,为学分建设添砖加瓦的危急存亡关头了。
爱情诚可贵,挂科价更高,于是张楷便成为她挥剑斩情丝壮举下的牺牲品:整整一个月,不见面不通电话不发短信,惟一的“交流”就是在每天早上八点的时候充当闹钟功能提醒她起床复习——暗号是电话响三声,然后挂掉。
好在到了年边“力行”也有一大堆报告总结会计核算之类的事情要忙,否则好不容易适应了有一个小女朋友需要牵挂的生活,又一下子回到原来的步调,张楷还真有些调整不过来。
伟大的法学院终于结束了本学期的期末考,这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五了,张楷的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得在二十八的晚上才能回家,在不想让父母知道他们之间的事情的前提下,廖洁当然不能陪他待到那么久,所以腊月廿十五的一顿中饭就是他们今年最后一次见面了。
“回家后真的不能找你?”张楷再次确认。
“不能,D县城区才多大点儿地方?咱俩在路上晃一圈,那些七大姑八大婶的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到时候闹到全镇的人都知道我和你搅在一起,怎么收场?”小镇可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一男一女牵着手在路上走一圈,第二天就会被所有熟人问什么时候结婚,谁受得了?
“那打电话?”
“那也不行。你打电话来如果是我爸妈接的话肯定被他们盘问到死,咱们发发短信就行了。反正也就二十来天的假很快就会回来的,我不会真的重要到让你一日不见就觉得如隔三秋吧?”她半开玩笑地问,心里却不希望听到他断然的否定。
张楷摊摊手没有正面回答:“其实不止二十天。初七我就要飞美国谈一个合作案,完了再考察在美东部设立另外一个分公司的可行性,一来一去,个把个月是跑不了的。”所以说加起来他们大概要有一个半月见不了面。
“啊?你要去美国?好不好玩?”
“尽是开会和参观,你说有什么好玩的?要不要跟去,然后开学的时候先回来?不过到了那里你要自己找事情做,我没办法陪你。”
“我才不去呢,你以为办签证什么的那么容易啊,而且那边比这里更冷,大过年的我跑去挨饿受冻,犯得着吗?”
“签证不是问题,不过我也知道你懒得去,随便说说而已。”张楷啜了一口酒,一脸正经地说道,引来廖洁大举进攻,把他面前的羊排全部转移到自己盘里占为已有。
===== ===== =====
廖洁坐两点的车,吃完午饭张楷送她去火车站,正逢交通高峰,一路上处处排长龙,半个小时的车程足足开了六十七分钟。
张楷买了站台票陪她进去,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拎着旅行袋,肩上还背着个书包,没有半点儿累的样子,反而很有成就感——廖洁本来不打算带很多东西回家,也不愿麻烦谁送行,不过既然有免费的劳力非常积极地愿效犬马,并且听到她说没什么东西好带的时候表现出很失望的样子,她索性就把衣柜里的存货通通打包进大箱子里,弄回家在宽敞的阳台上好好地晒上一晒,最主要的是为了满足某人的犯贱心理——不对,是一腔热忱。看那大包小包的架势,旁人绝对不会相信其实她只有四个小时不到的车程。
帮她把行李放到架子上整好,张楷在开车前五分钟准备下车。
“你看。”他指指站台上正在依依不舍拥吻的一对情侣,一脸艳羡。
“干吗?”廖洁早看到了,心里一直在想这年头还真有人热情如火。
张楷一张脸倏地凑到她面前三厘米处,涎笑,“咱们也——”
廖洁伸出手指点住他的脑门,并使劲往外一推,“你休想!”大庭广众的,他还真是开放。
张楷耸耸肩,并不如何失望。一开始他就没指望在这里占她便宜,她要真答应了的话他才会受惊哩。正要走下阶梯,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不知从哪里变了一个CD机出来递给她,“路上小心,这个给你听着解闷。”
廖洁呆了一呆才伸手接过,“谢谢哦,下次还你。”
他微微一笑,轻轻拍拍她的肩,步下车厢。
她探头望着他离去的挺拔背影,一股莫名的冲动油然而生,“等等。”
张楷回头就看到她一阵风似的刮到他身边,还没回过神来,脸颊就被软软的东西“啾”了一下。她满脸通红,含糊地说了声“再见”就想跑开,却被他一把紧紧地攫住。
好丢脸,自己竟然就这样跑下来,还……天哪,她把头缩到胸前,死活不愿抬起。
“你——”他说了一个字就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只知道紧紧盯着她发红的耳垂,手足无措。
汽笛声响,没人去睬。
直到一个粗豪的北方口音打破沉寂:“小姑娘,车要开了,还不快上去。”列车员走到她身边,含着笑说道。
其实应该关门了,但是他一个老头子实在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年轻人的甜甜蜜蜜哪。
还是张楷先听到了,他有点儿尴尬地朝乘务员笑了笑,“不好意思,她这就来。”说完搂着她走到车厢门口,“走吧,你的行李还在上面呢。”
廖洁胡乱地点点头,手忙脚乱地爬上车厢,愣是没敢再看他一眼。
火车开动,她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的时候列车已经驶出了站头,再也看不见他立在月台上的身影了,心中不免有一点儿小小的失落。
冰凉的手指触上滚烫的脸颊,真是撞邪了,怎么会这样?呜呜呜,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豪放?
好不容易平复了心情,不经意抬头一看——对面坐的恰巧是刚才在站台上吻女朋友的男生!视线一接触,那男生就递给她一个友善的微笑。
“哈喽。”廖洁觉得对方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盟友”两个字,心中无比郁闷。
“唉,年轻真好。”一声轻叹从过道那边的座位上传来,是位满脸神往的老太太。然后她发现自己赫然成为了整节车厢里的焦点,眼睛扫到哪里,哪里就有人在对她笑。
怎么办?真是窝囊到姥姥家了,才刚退下去的红晕此刻又大举来袭。
算了,眼不见为净。她戴上茸塞,打开手中的CD机,假装闭目养神。
熟悉的旋律在耳边响起:“一盏离愁,孤单伫立在窗口……”
廖洁觉得好想笑,又有点儿想哭。
===== ===== =====
廖洁和张楷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不适合同时出现,但同学聚会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所以当张行迟钝地发现自己沦为银河上的喜鹊时,他已经被利用过好多回了,先是替她把CD机还给大哥,再是替大哥把影碟拿给廖洁,一边是从乡下带了很好吃的土产美其名曰要送给他“家里人”品尝,另一边又说“买错”了一本法学方面的原文书看他“哪个同学”需要就给人家算了。总之名目繁多,花样百出。这也就算了,毕竟老大慷慨解囊给的辛苦费颇为可观,他就当在勤工助学好了,但某个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行径实在令人不齿并且发指。
“张行,好像听说有人暗恋我好久了,怎么现在他还那么爽快地在帮忙撮合我和别人呢?你说这个人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并且发展下去会有戴绿帽癖的啊?”廖洁吸口可乐,闲适地问。
“怎么会呢?我记得那人不过明明是有一段短短的时间被雷击,神经不正常才会以为自己看上某个厚颜无耻的女人的,这种错觉在恢复神志三秒钟以后就不药而愈了。他现在是怜悯此女春心荡漾却又空闺寂寞,才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自己家里没人要的某老男人贱价甩卖出去的。”
“混蛋,谁春心荡漾空闺寂寞了?你才初恋受挫性情大变脑筋打结呢。”
一记回旋踢被张行险险地让过,“小姐,你虽然是出了名的没气质、没修养,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稍微掩饰一下比较好。”
“是你自己硬要到肯德基来的,我丢脸的话你也跑不了。”随便买个面包吃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偏要到这里来烧钱。
张行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还是在心疼自己被敲诈了一顿家庭套餐啊。
“喂喂,你搞清楚,我都没跟你算知情不报的账,稍微拿点儿钱出来安慰一下我这个比赛还没开始就被判出局的失败者又不会死,小鼻子小眼睛的干什么?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知情不报你个头!我凭什么—定要跟你说,你又——”
还没抱怨完,就听到张行的手机传出一阵非常悦耳的旋律,听起来比较像古典音乐的那种,廖洁不禁纳闷——这个五大三粗、连唱歌都会跑调的死党什么时候被植入了艺术细胞?
从张行连号码都不看就接听的举动来分析,这铃声八成是为某个人特别设置的。
“喂。”
廖洁看得差点儿跌到椅子下面——“温柔”这种表情怎么会出现在一个猪头身上?简直是严重地违反了自然法则,而且太……太恐怖了。
“……我在肯德基,跟同学在一起。”
轻声细语哦,绝对有问题!
“……是啊,廖洁。”
咦?对方知道她?
不知那头说了什么,张行放松的状态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像个小学生似的端端正正坐好,急切地说道:“怎么可能呢?我不过和她吃顿饭而已,而且是她请客,我不吃白不吃对不对?”
廖洁那边迅速射来一道死光,张行视若无睹。
“你不要乱想……你说过要相信我的,不可以不守信用!”
“好好好,回去你请我吃。”
嘿嘿,听口气应该是大学同学了。这么说就是长途电话喽,真是浪费。
“自己煮啊……不是不是,你的手艺肯定是好的嘛,我只是一下子觉得很幸福所以忘了说话而已——”廖洁的鸡皮疙瘩掉了满地,这人明明摆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视死如归的神气,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看来真是长进不少。
“好,就这样。晚上再打电话给你,去练琴吧……嗯,拜拜。”
“原来如此,难怪说得这么好听,什么成人之美,说到底被抛弃的其实是我,呜呜呜,我是苦命的女人……”廖洁拿腔拿调地控诉,脸上却堆满贼笑。
结论一,张行在那边已经有了很要好的女朋友。
结论二,张行被该女朋友压得死死的。
结论三,张行不介意她和他哥谈恋爱事出有因,她终于不用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愧对他啦。
“闭嘴,吃你的!”张行脸部肌肉不自然地扭曲。
“吃我的?亏你说得出口!不行,明明是你对不起我,竟然厚着脸皮来敲诈,还不快把钱还我!”廖洁隔着桌子揪起他的衣领威逼。
老哥啊,我不要赚你的钱了,可不可以来救救我,把你家的疯婆子带走?张行强作镇定地向周遭诧异的人群投去抱歉的微笑,心中暗自饮泣。
===== ===== =====
放完假回到学校的第五天就是情人节,鉴于报社内部还有很多光棍无处可去,为了不让他们冷冷清清地枯坐在寝室或者自习室里,进而觉得人生毫无意义,廖洁决定晚上把没伴的成员召集起来聚餐一顿,互相安慰勉励,重新树立起独身主义的伟大信念和自豪感(听她说这句话时笑倒了一地人),当然如果他们之间有人不小心擦出火花,那就更好玩了。
一顿饭吃得相当开心,廖洁不计形象的搏命演出把场面炒得非常热闹,还专门有记者把照片拍了下来,打算下期就把他们情人节报社内部的联欢当做专题做它一个版面,于是就有人拼命躲来躲去避免自己失态的尊容见报。
打打闹闹到九点多,五个火锅全部见了底,一群人才意犹未尽地走出学校餐厅。
廖洁还在兴致勃勃地听三版的编辑吹嘘上次采访地质系美女的光辉经历,周围的人则开始讨论另一个奇怪的现象:“喂,那里有个帅哥哦。”
“哪里哪里?”
“我看到了,站在花坛边的那个嘛,是还不错啦。”
“咦?怎么长得有点儿面熟?”
“他好像一直盯着我们这边看呢。”
廖洁结束话题,走上前去好奇地打探:“你们在说什么?”
“我想起来了!那个人长得很像力行的总裁张楷!”
众人哗然,惟独廖洁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脸绿了一半。
他怎么回来了?不到一个月就把事情都办完了吗?真是超人。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万一他当着大家的面走过来就完了,这群人已经被她训练得挖起八卦来六亲不认,再加上张楷的特殊身份,她不上头条才怪,就算动用权力压下稿子也会被他们烦死。
老天,他真的走过来了!
“啊!我想起来还有东西落在餐厅里了你们先走吧我回去拿。”她说得又急又快,说完就往里面冲。
“我们等你好了!”
“不用了你们先回去吧。”她朝门口喊完,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动作,一溜烟就朝另外一边的出口跑去。
刚在阴暗的角落里喘着粗气,张楷也已走到了她面前。
她睨他一眼,问:“我的那伙人走了吗?”
张楷双手负在背后,倒退着走到门边,身子微微后仰朝那边的门看了看,说:“走了。”整个动作有着说不出的流畅和洒脱。
廖洁有些迷惑地看着他——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同,不只是因为他穿了一件很合身的毛衣,也不只是因为他的头发今天很自然……可能是一种轻松愉快的感觉吧。
“你在美国的事办完了?”所以才很轻松、很高兴,对吧?
谁知他竟然摇了摇头。
“你还没完事就中途跑回来了?”这怎么可能是他的作风?会不会骗她的?
张楷笑而不答,优雅地走近几步,把一直背在后头的手伸向她,低语:“情人节快乐。”
廖洁怔怔地盯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束花朵,发了整整一分钟的呆,才愣愣地接过来握在手中,讷讷地道:“谢……谢谢。”不能怪她表现得这么不自然,实在是生平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花。
“不用。”他拍拍她的头,很有礼貌地说。
“我没有准备礼物,怎么办?”礼尚往来,他这样用心她很为难的耶。
“没关系,能看到你就是很好的礼物。”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甜言蜜语,只是那而然地脱口而出了。
“哦,这样啊……”她知道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的,说什么呢?说什么呢?快想啊廖沽,总不能让他一直这样盯着你吧。
“还好刚才没被他们发现。”很轻松的语调,本间是用来调整一下心情的,但说出口她就后悔了,虽然这是她心里话,但是怎么样都和气氛不搭调啊。都是他,盯得人家脑子里一片稀里糊涂。
果然张楷浓眉一挑,口气有些不悦:“发现了又怎样?我很见不得人吗?”
其实他早就想抗议了,她处处避免在人前和他扯上关系,好像和他在一起很丢人似的,以前还觉得没什么,但是近一个月里理清楚了一件事情后,便开始觉得这样的待遇让人很受伤。
很好,这个话题挺安全的。廖洁一边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鲜嫩的花瓣,一边正儿八经地开始解释这个问题:“正好相反,是你太见得了人了,我才不敢被人发现我们的事。你想,如果是和一个普通的男生,谈恋爱的时候不会有不认识的人来好奇,分手的时候也不会被人关注,最多是身边的人议论几声就完了。和你就不一样了,被人知道的话别说是我们学校会炸锅,没准还有什么报纸电台都加入战团,到了分手时肯定更是闹得满城风雨,这样我们两个人都会很困扰,还不如从头瞒到底,到最后都没有人知道。”
“请你解释什么叫做‘最后’。”干净的男中音里夹杂着一些山雨欲来的信息,可惜分了一半心思在玩花的人却没听出来。
“就是分手的时候啊?”这种名词解释怎么难得倒她?
“谁——”
谁跟你说要分手的!张楷有点儿想朝她吼,转念又想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她的想法其实并没有错,他们俩的组合在未来必定还有许多不确定,先做最坏的打算对她来说已经是非常成熟的思考方式了。而她终究还只是个大孩子,自己现在就摊牌的话恐怕惟一的效果就是把人吓跑,得不偿失的事情他向来不爱干。现在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耐心地等她开窍而已,到底最后这“窍”是否为他而开,他其实也并没有多少把握,只能走着瞧吧。
但是他也不能完全不做努力消极地等待对不对?所以采用一点儿策略是有必要的。
“我想我不会提出分手的,如果什么时候你决定了要分手,记得通知我。”
廖洁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自己猜。”他神秘地一笑,然后低头看了看表,“我得走了,要赶凌晨的班机回美国。”
廖洁吃了一惊,“你还要回去?”而且这么赶?
“那当然,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她困惑极了,“那有什么事情重要到你非得今天回来办?”
“今天是情人节,你忘了吗?”其实他以前从来不去记这种节日的,这回也是昨天与合作公司的美国老板闲聊时,无意间听他说起的。
“就因为这个?”廖洁问话的声调像是尖叫。
“是啊。情人节怎么能不给女朋友送花呢?”他答得理所当然。
廖洁真想一拳把他撂倒算了。他真的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吗?这么不符合经济效益的事情也做得出来?
但是自己心里其实也很有些高兴怎么办?他称她作“女朋友”,这三个字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怎么会觉得特别好听?
“你笑什么?”他的话很好笑吗?
“没,没什么。”为了加强语气她还重重地点了几下头,“你这样离开一天都没人会有意见吗?”
“还好吧。大家都忙了很久了,正好趁今天休息一下。我的合作对象听说我要回来,还说‘You're so romantic’。”汤普森老先生是个非常重视家庭的人,与妻子非常恩爱,他这一脱轨举动似乎反而博得了他很大的好感,为接下来的良好的合作关系添了个砝码,也算得上是意外之喜,“我真的得走了,再晚就赶不上末班车了。”他是坐的士过来的,K大的新址地处郊区,晚上可能很难找到车了。
“那我送你到校门口。”
“不用了,一会儿你还要一个人走回来多不好。”
“那……”她总觉得应该为他做点事情才会安心一些。
“我不送你到宿舍楼了,自己小心。”餐厅正门出去就是宿舍楼,不远。
“哦……你也是。”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嘴真的好笨。
“早点儿睡。晚安。”他亲了亲她的额头,迈步离开。
“……晚安。”廖洁摸了摸额头,这是他在美国养成的习惯吗?
良久。
“你今天穿得好帅哦。”
已经走得挺远的张楷停下脚步,回头见廖洁将两手圈在嘴边对着他喊话,于是转过身来站定,对她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然后继续往校门口走去。
===== ===== =====
廖洁一口气跑上六楼,进到寝室后关上门,气喘个不停。
“怎、怎么办?”
“怎么了?不准说你和张某人良辰美景的事情,刺激到我们三条光棍你吃罪不起哦。”之前张楷打廖洁的手机一直无应答,所以打电话到寝室来问她的去处,三个留守女士已经讨论了一整晚“飘洋过海来看你”的感人情节了。
“我好像喜欢上他了。”应该是这样没错,否则她怎么解释种种异于以往的心思和行径?
三人面面相觑——情人节之夜移情别恋?她也太狠毒了吧。
温湄先迟疑地开口:“你喜欢上谁了?”是谁的魅力竟然盖过她的偶像?
“张楷。”廖洁叹气。
碰碰碰,三人各自撞墙。
“搞清楚,今天是情人节,不是愚人节,OK?你喜欢张楷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啦,怎么说得好像才发生一样?”
廖洁怪叫:“谁说我早就喜欢上他啦?”
温湄慢条斯理地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小蘅,你也这样看?”她都忘了,阿湄是无可救药的浪漫派,随便什么事都能往爱情上扯,问她根本就没用。
“是啊,”苏伊蘅点头,并以非常专业的口吻说:“不过根据我的观察结果,是你在欲拒还迎。”
孔禾根本就不屑回答这种小儿科的问题,直接问:“你叹什么气啊?免费去高级餐厅用餐,坐私家轿车,张楷又对你好得要死,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说得像他在养我一样,我明明也有回请他啊,我很公平的。”廖洁不服气地争辩。
“My God!他带你吃日本料理法国大餐和星巴克咖啡,你回请他兰州拉面珍珠奶茶,这也叫公平?”
“我总要量力而为吧,就算让我倾家荡产也不可能回请他等值的东西,心意到了就可以了嘛,至少让他明白我不是打着白吃他的主意。你要知道我本来一个人在学校食堂七八块钱就可以解决三餐而且吃得不会太差了,现在轮到我请他吃的时候至少要点两杯饮料叫两份吃的,其实一点儿都不划算——哎呀,我不是要讨论这个,你们说怎么办?”
“什么事情?”异口同声。
怎么她说了半天她们还没听懂?“就是我好像喜欢上张楷的事啊。”
“还怎么办?就像现在这样。”真怀疑她是不是在没事找事。
“那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怎么办?”
“那就去问他嘛,很难办到的事吗?”虽然她们一点儿都不觉得凭张楷今晚的表现他还有不喜欢小洁的可能,但是恋爱中的女人比较疑神疑鬼,让她去确定一下也好。
“怎么问?直接走上去说你喜不喜欢我吗?”
“哇噻,连这个都要问我们?自己解决啦。”万一出了个馊主意那还不被骂到死?
“没义气。”她嘟囔一声,开始自力更生模拟种种场景。
好困难啊。
第8章
张楷回国,他们的约会继续进行。
植物园里有一大片草坪,是很受欢迎的烧烤胜地,这个周末天晴日丽,廖洁就把张楷拉到这里来烧东西给她吃。上次班里组织春游的时候,就是到这里来烧烤的,结果烟熏火燎了大半天,勉强吃下自己所烤东西的结果是回学校后狂拉不止,可恶的张某人听说后非但没有同情她,反而嘲笑她技术不佳,吹嘘自己当年读大学时烧烤水平是多么出类拔萃,所以不管怎么样也要把他拖来证实一下他的话有几分真实性。
香肠还好,毕竟本来就是熟食,怎么样都吃得下去。牛肉片就很恐怖了,烤了半天还是看不出有熟的迹象,于是张楷非常“专业”地倒了几滴食用油进去说是增加成色,结果不小心滴进了烧烤炉里,火光一下子蹿了上来,以前是牛肉的东西迅速卷成黏糊糊黑漆漆的一团贴在烧烤签上不算,就近观战的廖洁脸黑了一大半,张楷更惨,垂下来的发丝烧掉了好几根。
廖洁一边擦脸一边狠狠地嘲笑:“原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出类拔萃啊,果然妙不可言,佩服佩服!”
张楷扯着头发虚弱地声辩:“我以前真是很厉害的,只不过这么长时间不练手生了而已。”
“哼,谁信你!”其实如果张楷真的做得很好她可能会心理不平衡——凭什么他什么都高人一等?所以这样比较好啦。“唉,你别乱扯,我来。”
她走上前去按下他正在虐待头发的手,拿出剪刀蹲在他面前,把烧焦的地方细细剪了去,然后再用餐巾纸擦干净他的脸。
“你发什么呆?”又来了,最近他老是用这种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她心慌不已。
张楷也不说话,伸出手指去抹她脸上没擦干净的煤灰,谁知自己的手本来就是脏的,于是越抹越黑。
廖洁被他弄得有点儿难为情,退开一步,佯装检视自己打理的成果,一看之下笑得乱七八糟。
“你的头发——哈哈哈,你的头发像被狗咬过一样——笑死我了,哈哈哈。”
张楷摸了摸长短明显不一的头发,无奈地叹息一声——看来,是要去换发型了。
“张、张总?”不确定的小小的试探声从背后传来。
张楷回头,竟发现至少有十多个总公司的员工齐刷刷地站成一排,看清楚他的面孔后霎时间满脸惊吓。
“咦?你们也来烧烤?”张楷在心里哀悼自己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威严形象,表面上却不得不用一贯严肃的语气和神态同他们说话。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从彼此的神色中知道就算是做梦也不止自己一个人——他们英明神武的伟大总裁,真的是刚才用最掘劣的烧烤技术取悦女朋友的笨男子。
副经理在一伙人中职位是最高的一个,于是被一双双乞求的眼睛公推出来做发言人,“是,我们搞部门活动。”完了完了,不小心撞见老总出糗的样子,他以后会不会被追杀?对了,还看到了一个很年轻、又明显不是老总妹妹的女孩子,两人很亲密……副经理的眼睛突然睁大,她在干什么?
张楷顺着他愕然的视线望去,发现廖洁背着包包,正以极鬼祟的身形准备爬出大家的视线。他奸险地笑了笑,在万众瞩目中轻轻走到廖洁身后,一把勾住她的衣领,拎回原地。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
众人错愕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像只毛毛虫一样在老总的掌控下动个不停,还不忘抬起头来向他们露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这这,怎么回事?老总干吗笑得像是得逞的猫,而他的女朋友则一看就是满脸不甘愿的样子,难道是强抢民女?至于吗?她也不见得多倾国倾城啊。
“还有什么问题吗?”张楷好脾气地问。
众人一齐摇头,人家的家务事,他们还是少管为妙。
“我们,那个,我们先走了。您尽兴,您尽兴。”
等他们战战兢兢地走远,张楷才把廖洁放开。
“你干什么呀,说了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你竟然惟恐天下不乱。”廖洁火大地抱怨。
“我也说了我不会主动提分手的,介绍给他们知道,以后被你抛弃的时候就多一些人来同情我嘛。”
他又说不会提分手,不会提分手是不是就等同于想要在一起,他是想和她在一起的吗?理由是什么?会不会就这么巧地跟她一样?
这几天她一直在烦着他的想法,把以往相处的情景过了一遍又一遍,想破了头还是没有答案,或者还是照着阿禾她们所说的,直截了当地问他算了?
但是她问不出口啊,什么样的表情合适?什么样的措辞不着痕迹?
“想什么?”贴在耳边响起的声音总是比较低沉,对了对了,他最近好像还老有很亲密的动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算了算了,问就问吧,她可向来自诩女中豪杰的呢,怎么可以为这点儿事情伤这么久的脑筋?
“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在一起的?”表情是一如往常的戏谑,就像只是在调皮捣蛋为难男友的标准女孩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面是怎样的波涛汹涌。
“为什么?”张楷一呆,顷刻间难以跟上她的思路。
“是啊,总有理由吧,调剂生活?寻找刺激?赌一口气?满足自己的征服欲?”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搜刮着理由的同时,她惊讶地发现每一种套用在他们身上,竟然都是那样合适。她是他忙碌的工作之余暂时的乐趣所在;他玩腻了周围一群胭脂粉黛想找个不同类型的来换换口味;他被她三番两次的挑衅惹毛了后决心要得到她的感情来扳回一城;他想证明自已无往而不利的魅力在哪里都吃得开……
已经不止一次地认识到自己的涉世未深却自作聪明是怎样的受伤,她无从判断他对她说的、为她做的哪些是别有用心哪些是出于真心,只能假装客观、假装世故地胡乱鉴别,得出他只是逢场作戏而已的所谓理智结论后,却又在心底深处不自觉地失魂落魄。
受不了这日复一日的疑云重重,再这样下去她一定会疯的,这男人必须要给个说法,在没有找准定位前,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又在期盼着什么答案呢?那是她承受得起的吗?
如果是以上答案中的一个,她是会松口气还是会伤心得要死?如果——只是很小很小的如果,他给了别的答案,那她是会欣喜若狂还是会害怕得想逃?还有还有,能相信他说出口的答案一定是发自内心的吗?要知道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商人哪,无奸不商,无商不奸,他说的是正话、反话还是折扣话,谁知道呢?
越来越混乱的思绪让她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廖洁,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平时不是意气风发的吗?你不是老吹嘘自己英明果断吗?怎么现在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他深深地注视着廖洁眼中的复杂神色,细细品味着这番问话的含义。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的期盼似乎是提前实现了——原来廖洁的神经比他所想象的要细一些,而且他幸运地成为她“开窍”的对象,真是普天同庆啊。
喜欢她,这一点从开始起,他就没有否认过。虽然喜欢过的女子也并不止一两个。
但是在春节到出国期间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荒谬心情,真正出现在自己身上时,他不得不承认,以前与人交往时的感受和现在对她的感受有着明显的区别,多了份……珍爱的心情吧。
出社会后,周围的女人大致有这么三类——无时无刻不思考着怎么靠皮相从男人那里捞取更多好处的;强悍得让人忘记她的性别的;精明能干又不失温柔婉约的。而廖洁是特别的,她不属于这三类,甚至也不同于学生时期爱慕过他的那些纯情少女,她独立,开朗,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又不失精明慧黠……不不,不止这些,有些感觉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只能说味道对了,就是这样简单,又这样复杂。
那么她在他人生中的定位在哪里?
伙伴?笑话。
朋友?不够。
情人?亵渎。
婚姻?
婚姻吗?他想让廖洁成为他的妻子?
一向以来就觉得应该找一个可以在事业上帮助他的女人,至少要温婉听话、会持家,不必他操心工作以外的事,可以让他在商场上尽力地拼杀,然后回家的时候有人等门有人热了饭菜。如果选择了廖洁,就算等她真正长大后他们走到一起,他怀疑以后在家里等门的会是他,被要求听话的会是他,持家的也会是他。可以预见往后四五个年的日子,他将会过得非常辛苦。但是不知怎的,那人间炼狱的蓝图并不让他害怕得想逃,反而有一种心安的感觉,仿佛有一个声音在说——就该是这样的。
哪来这么多应该不应该,把握当时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他一向勇敢,这次,也自然不会成为例外,所以他急匆匆地搭了飞机回来,只为在情人节里亲眼看到她的容颜,送上一束鲜花。
而现在,理想的回应已经到来。
他认真地注视着她,“我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有钱。那辆宝马其实是公司配发的,我卖掉了原来的二手车缴了其中百分之三的费用就得到了所有权。也没有什么豪宅,爸妈那座别墅是我买过的惟一奢侈品,当时还贷了些款,不过已经还清了。我自己住在公司附近的那套房子里,你知道的。地段还不错,所以市值不低,不动产就这么多了,股票基金倒是还有一些。”他说了个数字,已经足够廖洁惊叹——果然是社会精英。
但是但是,“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和她的问题根本没有关系嘛。是不是在警告她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就算要分手也拿不到多少好处?
张楷纵容地看着她,叹了口气,进一步说道:“我从来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些的,你明白?”
廖洁还是摇头。
张楷欲哭无泪,认命地准备深入演绎,“就是说——”
“等等。”廖洁摆摆手阻止他,“让我想一下好不好?我一定会想出来的!”她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啊,怎么可以听不出他的话中之意?仔细想想肯定能理解的!
===== ===== =====
深夜。
手机铃声响起。
“喂。”张楷迷迷糊糊地接起。
清醒的并且有些雀跃、有些羞怯的熟悉声音传来:“我想……我知道了。”
他将手机持在耳边,好半天才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就听到那边她的室友愤懑的抱怨。
“廖洁,你这个死变态,三更半夜叫这么响做什么?”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就好,晚安。”
可以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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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裁最近老是开着一辆二手桑塔纳转来转去,据说是保卫科的小陈用宝马车换的。
总裁每天早上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会有一串周杰伦的歌和微笑一起挂在嘴边。
总裁最近都没带那副土毙了的眼镜——据说本来就是平光的。前几天还剪了个平头,变得年轻和帅气了,走到哪里都引来女性员工的驻足观望,据后勤部的人言,是因为和女朋友烧烤时烤焦了头发才会变成这样的。后勤部的人还说,总裁的新女朋友容貌中等得不能再中等,除了年轻以外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老总的新情史近一个月来在总公司甚嚣尘上,并且有向各地分公司扩散的趋势。
当事人略有耳闻,却也不放在心上,就当做牺牲自己,提供一点儿谈柄活跃气氛。
“张总,这份是华实的合约,您过目一下。张总?”唉,帅哥就是帅哥,连盯着电话神游的样子也分外令人心动。
“什么?哦,好的。”
他又分心了。最近总是直样,往往廖洁打来电话后已经搁下很久了,自己还在一直回味那些没营养的玩笑话——发呆,傻笑。
如果这就是迷恋的话,他衷心希望一生只有一次,否则的话,难保不恍惚终日一事无成,最后落得只能去喝西北风。
“很好,谢谢你。”张楷最近比较容易笑,所以秘书室的同仁们争先恐后地找机会进他的办公室,借公事之便享受春天的温暖。
“对了,刘秘书,麻烦你请维修部派人去这个地址,帮忙修台电脑。价钱照规矩来。”如果不是今晚有外国客人要由高层亲自出面接待,他才不会放弃借帮她室友修电脑之名行约会之实的完美计划——廖洁最近在赶报告,原则上他被禁止跑去惹人嫌。
“好的。”刘秘书应声,将他递来的纸条接过。
K大?不会就是传说中他女朋友的电脑吧?心中虽然诧异,但良好的专业素养让她保持面无表情。
“叫小王去可以吗?”刘秘书恰好是从维修部调上来的,跟那边资深的技术人员都很熟,如果真是重要的人的话,还是问过他的意思派人比较妥当。
“随便。”张楷专心地看着手里的文件,随口说道。反正一般女生玩电脑也没水平玩出什么大问题,谁去都无所谓。
“好,那我这就打电话给他。”
“麻烦你了——等等,你说谁去?”他猛地抬起头来,目露凶光,吓了正准备出去的刘秘书一大跳。
“王志伟啊,有什么问题吗?”
“不行!他不能去。换个人。”这小子年轻貌美,素行不端,不能让廖洁被他污染了。
“这样啊……”难道嫌小王年纪轻水平低?
“那李工可以吗?”李姐可是堂堂的工程师,应该没问题吧。
“……也不太好。”全世界都知道李风娇是个大嘴巴,要是在廖洁面前把他以往以KB计算的荒唐事迹硬是夸大到GB,那他还会有好果子吃?
啊?这还不行?要求也严格了吧,是不是那台电脑已经百病缠身,接近报废边缘?
“要不请邝经理亲自过去一趟?”维修部的一把手出马再解决不了问题的话,恐怕还是索性换一台比较省心。
“老邝啊——”嗯,他还是安全的——还是不对,老邝最近刚和老婆离婚,难保性情大变,意图染指他可爱的女友……
“算了算了,我自己去一趟吧。”说着他合上文件,取过外套穿上。
“晚饭之前我会过来。”抛下这么一句,他大步往电梯走去,没发现身后有一双祟敬的眼睛一路跟随——
好厉害哦,连旷工都能表现得那么理直气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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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孕了。”武特助护着肚子,一脸幸福。
廖洁心想,果然是宴无好宴,她就说根本就没一点关系的人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请客吃饭,原来是要透露这么劲爆的消息啊。
不过也好笑了,她怀孕关她什么事?她再怎么厉害再怎么男人婆也不可能会“播种”这种伟大的技术吧?总不会赖她是孩子的爹吧?还是她不知道她已经退出校园狗仔队的行列,准备安安分分地去考研,仍然留恋着她当年挖遍天下无敌手的采访功力,想向她揭露某些风云人物的隐私?
“哦。”还是按兵不动,看她怎么表演好了。
“哦”?她竟然只漫不经心地说了个哦?她们这个年纪的女生不是都很三八的吗?她怎么能没有一点儿好奇心?没办法,计划还是得照旧进行。
于是,几乎是愤愤然的,她发射出一枚导弹——“孩子的父亲是张楷。”
她口中的珍珠奶茶还来不及咽下,就忍不住怪叫起来:“张楷?你是说那个张楷?”
武特助优雅地拭去她“不小心”喷过来的“珍珠”残骸,窃喜都来不及,更顾不上去生气了。
“除了他,又有谁呢?”她哀婉地说,好不楚楚动人。哼,看你还坐不坐得住?
廖洁忍住想要爆笑的冲动,沉稳地点点头,“我想也应该是他,如果是别的张楷,你也不会来和我讲了。怪只怪他爸妈把儿子的名字起得太普通,重名率特别高,连我们学校就有好几个叫这名字的,你知不知道,上次我在马路上叫他的时候,回头的竟然有五六个人,真是太可怕了!还有啊……”
“够了!”武特助气愤地打断她的滔滔不绝,对这种小孩子施展耐性简直就是浪费,“或许喋喋不休是你逃避现实的疗伤方式,但是我的时间宝贵,没空在这里看你耍白痴。我今天的来意你应该很清楚,张楷是个大人了,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孩子必须有父亲,我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地位——所以,请你离开他!”
直视她震惊的眼神,武特助将胸挺得更高。
她没错。廖洁还年轻,未来的人生路上还有很多的选择,而她已经在张楷身上耗费了太多的青春,没有多少资本再等他回头看她或者转移目标了。必须让廖洁从张楷身边消失,然后她就要主动向他出击,要一个美好的结果。为此,她不择手段。
廖洁敬畏地望着她。原来所谓的粉领丽人是需要有这么多变的面貌啊,先是干练,然后是温婉,而现在的气势,又和圣女贞德都有得拼哦——有个性,她喜欢!
看在她那么有个性的份上,还是不要让人家太下不了台了,但是有些问题,她真的是非常非常感兴趣——
“原来是这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去破坏别人家庭的。许不许我问一下,那个,孩子几个月了?”
她这么容易就接受了这件事?武特助不知道该高兴现在的小孩子太好骗,还是为张楷的百年难得一见的在乎感到不值。
“三个月。”随便掰了个数字给她。这样的对手,不但搞得她乱没成就感,还有一点点愧疚升了上来。
“三个月?不多不少三个月?你记清楚了?”
她的逼问让武特助警惕起来——这个女孩子现在看起来鬼头鬼脑的,她还是不要松懈,小心提防为好。
三个月前……啊呀不对,那时候张楷飞美国出差,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
“我、我说的些个月只是个约数,他二月三十号那天和我在一起的,到今天刚好八十四天!”那天他们确实在一起没错的,虽然只是加班到天亮而已。
“二月三十号……难怪他那天说没空和我一起逛街。”廖洁落寞地嘟起嘴,委委屈屈地说道。
又一阵愧疚在武特助心中成形,她以着过来人的姿态忍不住地开导她:“廖洁,不是我倚老卖老,大人的世界,对你来说还是复杂了些。你要的只是一个能陪着你到处玩的男孩子。但张楷不同,他是大人了,他要的伴侣不是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你不能在生意上帮他忙,也不能为他打点家务,甚至不能满足他的生理需要——我说这些不是要吓你,只是想让你看清楚,你们不相配的,知道吗?”
廖洁暗暗摇头,怎么回事?武特助根本连一点儿当坏女人的资格都没有,她是怎么鼓起勇气到这里来骗她的?
“你——爱他?”答案也只有这么一种,是吧?
武特助一怔,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一个问题。
是啊,小女生的心里,排除异己地想和一个人在一起,就一定是因为爱了吧?
好单纯的想法,记不得自己已经离开那种单纯多久了,并且老得再也回不去……
正当廖洁以为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武特助却盯着桌上的玻璃杯,轻轻地说道:“我不爱他。那么优秀的男人,刚刚接触他时心里的悸动自然是免不了的,但见得多了,经历得多了,也是现实得多了。我知道他是个工作狂,我知道他对于工作以外的事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调调,而做个女人,最需要的不是找个相爱的人守着过一辈子,而是有坚实的财富后盾才可以一生不虞匮乏。所以,我很现实的,我只是在求一个华丽的婚姻,他尽可以在外面风流浪荡一如婚前,你也尽可以和他在一起享受你所谓的美丽爱情,我要的,只是一个张太太的名分而已,真的。”
刚才为给自己壮胆而灌下去的酒看来是过量了,如果不是有些喝醉,她才不会跟这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说这么多。
抒情的轻音乐不断地在室内回响着,衬着几许沧桑和一点执着。廖沽凝睇她认真的表情,发现她该是个十分可爱的女子。口口声声说自己现实的人往往不怎么现实,在她华丽的头髻和浓重的脂粉下,藏着的,恐怕也是颗稚气未脱的心。
“咱们交个朋友吧。”她伸出手,笑着道,“我喜欢你,虽然你的说谎技巧有待加强。”
“我怎么知道的?”她爽朗地一笑,“我的社会阅历不如你,但看的小说、电视恐怕比你多,你那招实在是——”她遗憾地摇摇头,“没创意。”
“但是你——”
“我当然不会只凭这一点就断定你在说谎喽。但今天实在很不巧,”她把头凑到她耳边,以极轻极轻的音量说,“你的那个来了。刚才你脱下风衣时我就不小心发现你裙子上有沾到的血,不过应该没有其他人看见。”其实她本来的计划就是让她出丑的,不过,唉,算了。整人也要挑那种厚脸皮的是不是?
武特助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看看她今天是闹了个什么笑话啊!
“还有,千万不要看轻现在的大学生。我的‘理论’经验可以丰富得吓死你哦。”廖洁忍不住抿嘴而笑,没空注意一旁的武特助已被她的“豪言壮语”吓得花容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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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你这么风流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廖洁义正词严地判决。
张楷真想仰天长啸,“天地良心,我和她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不清不楚的牵扯。”他从来都反对办公室恋情的,武特助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给他搞这种事情出来,看他怎么修理她。
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打了什么主意,
“我警告你不准对付她,我们是好朋友!”
这是什么跟什么?“你刚刚不是说她来骚扰了你吗?”
“骚扰完我们就变成好朋友了,不行啊?”
“行行行,我真是服了你了,跟谁都能打成一片。”他举手投降。
“你不要转移话题,如果不是你以前劣迹斑斑,武姐姐那么安分的人怎么会有胆子栽赃嫁祸给你?”
“别听她瞎说,其实我个人的操守真的还是可以的。”张楷发誓他只有一点点心虚,就那么一点点。
“又不是她一个人这么说。当初校长要我采访你的时候就说你是花花公子了。”
原来是那个死老头!不行,如果不能修正廖洁的观念,他以后还有得熬。
“他最近在不在?”
“在啊,听说忙着做一个什么试验,整天都泡在实验室里。喂,你干吗拉我?”
“去找他对质!”
第9章
“校长,你说,我是风流花心到处留情的人吗?”张楷一脚踹开实验室的门就来了这么一句。凶狠的眼光摆明了只要说错半个字,某副老骨头就要自求多福了。
咦?这种事怎么会要他评价的吗?难道张楷最近在考什么花花公子学位,需要在他这里出具证明才可以拿到证书?
校长停下做了一半的细菌培养实验,察言观色了好半晌,还是难以判断眼前看起来怒发冲冠恨不得把栏杆拍遍的“K大之光”在较什么劲。到底是希望人家赞扬他风度翩翩、风流倜傥、西装裤如此多娇引无数美女尽倾倒,还是夸他持身严正是新时代的大好青年?
“呃……我可以不回答吗?”多说多错,在没有做好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的心理准备之前,他决定还是坚守中庸之道比较好。
“当然可以。”他阴森地笑了笑,“可惜十年之内,您怕是见不到K大的二十层图书大楼的竣工了。”
死小子,竟敢拿“力行”的捐助威胁他。
“我——”我就不吃你这一套!
“我可以说实话吗?”唉,罢了罢了,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
张楷齿间发出不小的摩擦声,“我就是请您说实话来的!”
“这个,咳咳,你嘛,不是特别花心,也不是特别正人君子——”偷偷瞄了瞄他的脸色,没什么变化。
“在学校里的时候是很乖的,里里外外忙一堆事情,恐怕是理睬女同学的工夫都没有吧。”这可是实话,他那时是学生会副主席,又在“力行”做兼职,还要照顾一下功课免得死得太难看,整个人忙得像陀螺似的,要有空去风花雪月那就是超人了。
张楷得意地朝门口看了一眼。
哼,现在你知道我是多么洁身自好、守身如玉了吧?
“但是你不理睬别人,别人却不见得敬你而远之。就我所知,喜欢你的女生有同年级的、低年级的、研究生甚至老师都有。记不记得在一次运动会上,有个大一的小女生跑到三千米终点时大喊一声‘张楷我爱你’然后壮烈地倒下?还有每次期末都是一帮人激烈竞争之后由优胜者享受借笔记给你抄的荣耀,还有……”
说起这个,校长就来了精神,对于十年前的陈年旧事如数家珍。
没办法,张楷那时就很红了,就算不刻意打听也有风声传到耳朵里,何况搜集小道消息是他毕生的兴趣呢。
过于兴奋以至于没注意到绯闻男主角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直到张楷低喝一声“够了!”,他才摸摸鼻子,不再说下去。
不让说就不让说,老夫早就打算好了,退休后要把K大历届风云人物的辉煌“事迹”一件件写下来,编成一本书,头一个就讲你张楷!
“总之我读大学的时候是行得正坐得直,毕业后的事情你也不知道,你又怎么能——”
“慢慢慢,你怎么确定我不知道你毕业后的事情?别忘了我在你那个圈子里也是有些好朋友的……”一帮老头子坐下来最常谈的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就算是别人眼中的社会精英也不能免俗。并且很不巧,他的IT界故交里就有那么一大半是很关注这个后生晚辈的,甚至想延揽他到旗下的。更不巧的是,还有一两个世侄女对他有那么点儿意思。所以嘛,他手头掌握的情报还是不少哦。
于是就听他滔滔不绝地开讲张楷十年来的情路历程,站在门外的廖洁直听得连连咋舌。
就凭张楷那个死德性,行情竟然这么好?听到现在几乎都是女人倒追他,差别只在于小部分被他接受了,而大部分被拒绝。但是属于这个“小部分”的女人,也在二十个以上。
死人,二十多个呢,还说自己有多清白。这都叫清白,那她是不是该申请个十块八块贞节牌坊来才不枉此生?
张楷狰狞的表情已变成了哀求,还是不能阻止校长大人的唾沫横飞,忍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这回死定了。不知道要被廖洁说成什么样子。
早知道这么被校长“关注”,打死他也没胆过来兴师问罪,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廖洁判断了一下眼前的情势,知道校长只要一打开八卦的话匣子就能没日没夜地滔滔不绝,内部问题还是应该内部解决,不能再让他在外头丢人现眼了。
注意既定,她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走进实验室。
冷冷地扫了一眼满脸尴尬的张楷,她笑着打断了某老人家的即兴演讲。
“哟?校长,他们不是说您躲着做实验吗?怎么在这儿聊起天来了?”
一句话提醒了校长,此刻他的溶液正在酒精灯上炙烤,下一秒钟,哀号声便在实验室里响起:“我的数据啊,我的数据!”
廖洁趁鬼哭神嚎之际把“内部问题”拉了就跑,一出实验室的门,就把张楷的手甩开,快步往前走去。张楷步子大,不怎么费力地跟在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
白他一眼,廖洁嘀咕出两个字:“滥交。”
“我哪有?”这么严重的控诉他实在吃不消。
还敢不认罪?“二十多个耶!十年平均起来是不到半年就换一个!”
“我根本就没数过——”谁知道竟然有这么多人。
“你要一数还会更多!”他是猪啊竟然这么回答!分明是嫌她不够生气。好吧,那就继续来清算好了。
“而且你又是个工作狂,一天至少要干十五个小时的正经事……天哪,不要告诉我你把吃饭睡觉的时间都花在泡妞上了!”“力行”的成长速度放在那里,不相信他努力工作都难,所以他要陪女朋友吃饭逛街——呃,应该还有上床——的话只能在非常非常有限的个人时间里挤,那不是根本就不用休息了?
有没有这么饥渴啊?廖洁心中不停地埋怨。
张楷知道她很不高兴,又自认理亏,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起、心里恨死了自己以前的一大本烂账。
“我没有,其实我根本就不觉得花了多少时间在以前的女朋友身上……”
“是啊,你乐不思蜀山中岁月不知年嘛,面对美女一小时也以为只过了一分钟。”她酸酸地说。
“不是这么说——”
“那怎么说?到底是我理解错了还是你搞错了?是谁巴巴地拉着我到这里来说什么要校长还你一个清白的?结果呢?清白没还成,倒是你一路走来的桃花被我知道得八九不离十,干什么?敢情你是成心找我炫耀来的?我跟你说,你的过去完成时根本就不关我的事,将来时也不归我管,但是至少现在、而今、当下,你应该坦诚一点儿的不是吗?”谁都讨厌被骗,而这么快就被揭穿的谎话简直让她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侮辱了——事先找校长商量圆谎都不会,真不知道“力行”为什么会被经营得那么好。
原来她最气的是他之前说的话失实,而非陈年老账啊。谢天谢地,那还好办一点儿。
“我道歉——”
捂住又准备抢白一通的利嘴,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最近发现这招好用,只要被他这么一看,女暴龙就会安静很多,并且开始脸红。
“其实以前交往过的大多数女孩子都是很不错的,但最后总是不能长久,原因在我。我并没有花多少心思给她们,一向认为拼事业比吃饭聊天重要多了。所以事情往往是这样,旁人绘影绘声地说谁谁对我有好感,而我也确实察觉到了,认为这人不讨厌,那就自然而然地交往试试,但是我没有办法或者说并不情愿抽出时间来与她们好好相处,于是到后来总是形同陌路。而且我的私生活并不是你所想象中的那么乱,真正进行到那种关系的人没几个,也是你情我愿并不涉及什么承诺欺诈的,这些说明不知道能不能使你满意,有什么疑问你尽管说出口,但是你如果认定我品行有问题,那我会觉得很失望。”虽然用了点儿以退为进的策略,但他所说的话还是完全发自内心的。
好长的一篇申诉,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反而像是她有点儿反应过度。也罢,姑且就信了他吧,如果连这点儿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就根本不必再玩了。但是她可不会就这样认输——“总之你一定是体力透支,才会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更老。”
天外飞来的结论让他大惊失色,连声问道:“我真的看起来很老?真的吗?”说着还狠狠地绷了绷脸颊和眼角处的皮肤,指望能除去本就不存在的皱纹——比她老很多将是他心头永远的痛。
“还好啦。”看他松了口气放下手,她再坏心地补上一句:“比我爸年轻多了。”
“廖——洁!”
“哇呀呀,你别揪我耳朵,我说的是真的!再揪我判你伤害罪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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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考试放榜,廖洁如愿考上本校的法律史研究所,妾身未明了一年多的张楷终于在凤颜大悦的情况下,被批准一起去见对方父母。
听闻独生孙女将带着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男朋友闪亮登场,廖老爷子从接到消息之后就兴奋得没睡好过一个觉,不但逢人就宣传说他孙女终于有望嫁人了,还七早八早地准备好了见面红包,没事就来练习习俗中“毛脚女婿”必喝的八宝茶的冲泡方法,再来就是每天从大衣柜里拿出所有称得上体面的衣服对着镜子比来比去,激动的情景让一家上下直呼受不了。
“我能不高兴吗?快有玄孙抱了呢!”老爷子闭上眼睛吸口烟,一脸的理所当然。
廖奶奶摇摇头不去理他,自顾自把家里上上下下的家具门窗全擦了个遍,别人要帮忙还死活不肯。
廖洁的父母也拿两老没辙,耸耸肩一起去农贸市场照着早开好的单子去购买,什么山珍海味、鸡鸭鱼肉都往家里冰箱运,看到的人都以为他们是在办年货。
终于到了正主儿出场的时候,全家上下严阵以待,在门口一字排开,翘首张望。
中午时分,一辆轿车出出现在巷口——虽然没人懂是什么牌子,但一看就知道是很贵的样子。车子缓缓停下,一个成年男子从驾驶室里出来,而后座车窗则探出了廖洁的小脑袋。廖家人见此情形暗暗咋舌——想不到小洁生平第一次交男朋友就找了个非常有钱的,不但有自己的车,还雇了这么有气质的司机。
就见“司机”拉开后座车门,首先下来的是他们家的闺女,然后是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礼盒的一个小伙子。
真是,她在电话里神秘兮兮地说什么要做好心理准备,害得大家以为她带来的人有多奇怪,结果还不是挺正常的一个?没缺胳膊没少腿的,长得也是一表人材,如果能够再高个三五厘米、再沉稳个一两分——当然也不至于要跟那位司机先生一样,两人看上就更般配了。
廖洁先走到门口和长辈们打招呼,女儿经常看到已经不新鲜了,四位长辈的嘴里敷衍着她,眼睛却不住地往巷口瞄去,只见“准女婿”和司机凑在一块儿,也不往家门口走,站在车边就开始嘀咕个不停。
不会是在最后一刻发现他们家小洁的一箩筐缺点,所以打算临阵脱逃了吧?千万不要啊。他们可是和邻里左右都吹嘘过的,万一“姑爷”连门边都还没沾就被吓跑了,那可是要丢大脸的。
而这边还在讨价还价。
“哥,看在我帮忙提东西的份上,你就让我也去小洁家里坐坐吧。”张行第N次向老哥提出申请。
“我说过了不准就是不准。让你搭便车就算便宜了,还不快回家去?爸妈说好了等你吃中饭的。”
“在哪吃饭都一样啦,爸妈那儿一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当了这么多年的哥们都没去过小洁家里,今天就当了却我一个夙愿吧。”说着他就整出一个大笑脸,朝廖家长辈那边一鞠躬。
这年轻人真可爱。廖老爷子捋着胡须微笑。
“至少今天不行。我是有正经事要做的,你小孩子家别在这儿捣乱。”想到待会儿就要面对廖洁家里人的审核,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张楷还是忍不住一阵紧张。
“我不会捣乱的!我在一旁没准还能帮你呢!”说着就要突破防线往前走。
张楷眼疾手快地拦住弟弟,“哦?帮什么?”
“万一小洁她家里人不满意你,我就可以立即替补上去,免得你被乱棒打出来啊。”张行皮皮地说道,下场是被赏赐了一个爆栗子。
一旁的廖家人看得目瞪口呆——司机可以这样虐待雇主的吗?
“你不回去,我就叫人把上次订的摩托车退掉。”张楷撂下狠话,就不信他不屈服!
这一下果然戳到了张行的罩门,只思考了三秒钟,他就开始点头哈腰,“呵呵呵,老哥,你说这话就伤感情了,我刚才只不过是跟你开玩笑的嘛,廖洁家有什么好去的啊,我才懒得被一大家子人盘问呢。我这就走,这就走。”
接下来,让四位长辈感到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认定的“准姑爷”把手里的袋子毕恭毕敬地交给“司机”后,就屁颠屁颠地走掉了。留下来的那个“司机先生”与他们对视了半晌,深吸口气,才露出有点儿不太自然的微笑,坚定地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廖爷爷、廖奶奶、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是张楷。”偷偷伸进口袋里擦了擦汗,他才敢把手伸出去跟人家握。
这……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
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怎么可能?太离谱了吧。
那怎么解释眼下的情形?
干什么看来看去的?问一下不就好了?
那你问吧。
好啦,好啦,我去。
一阵眉来眼去之后,老好人廖爸爸被推出来与“司机先生”对话。
廖爸爸接过张楷悬在空中有一会儿的手,“呃,张先生,请问你是——”快说是洁她男朋友的长辈吧,这样比较在他能理解的范围内……
“您好,伯父。我是洁的男朋友。”张楷优雅地颔首,翩翩风度让在场的三位女性恍了一下神,但显然对于同性的杀伤力还欠磨炼——
“小子!你给我再说一遍!”廖老爷子大喝一声,推开儿子走向前。
洁说她的个性比较像爷爷,果然有道理。张楷好脾气地重复一遍:“爷爷您好,我是小沽的男朋友。”
老人家的眼瞪得老大,怒不可遏地举起拐杖直指蹲在一旁玩小草的孙女,“死丫头,你说要带回来的男朋友就是这个人?”
好在他这支拐杖只是为了表现身为一家之主的气势才临时添置的,否则非站不稳摔一跤不可。
“是啊,有什么不对的吗?”廖洁似乎对爷爷的大惊小怪十分意外。
“有什么不对?你还问我有什么不对?”廖老爷子双手负于背后在张楷周围打转,毫无实用价值的拐杖像尾巴似的拖在他身后,恰好以张楷为圆心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竟然找一个比你爸小不了多少的人来当男朋友?你的脑袋是不是坏掉了?”
“爷爷,他比我爸小十七岁呢,够多了。我爸要是早点儿娶我妈,我也差不多就他那么大。”廖洁无视于他的愤怒,从地上捡根小棒,专心地挖土找蚯蚓,顺便漫不经心地回着话。
“这么说他跟你差十岁!”廖老爷子引以为傲的一撮山羊胡子被呼出的气流吹得一飘一飘的。
整整十岁啊!
“爷爷你算术还不赖嘛。”她虚应了声算是回答。
廖老爷子夹着“尾巴”冲到廖洁面前,换了个圆心继续做他的圆周运动,“不要敷衍我!你说,我要一个这么老的孙女婿做什么?说出去脸都丢光了。”
张楷忍不住出声:“爷爷我——”有这么差吗?
可惜刚说了三个字就被粗鲁地打断:“你别插嘴,这是我们家的事,还有不要叫我爷爷,我不是你爷爷。少来攀什么亲搭什么故,我不吃你这一套!”
这个无耻的中年人用花言巧语才骗得了他们家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可骗不过他这个老头子!
这把年纪了不叫爷难道还叫叔叔?
为避免再度招来炮轰,张楷摸了摸鼻子没再说话。
老爷子的注意力继续回到孙女身上。
“小洁,你看他这么老了还没讨老婆肯定有问题,找上你准是因为你笨笨的好骗。”
“对哦,没准有什么问题。”她似笑非笑地看了张楷一眼,意料之中地发现他面有菜色。
听到孙女附和自己,老爷子更采劲了,“而且他看起来就是在社会上混得挺不错的人,这种人心思深沉,根本不是你这种小孩子能对付的,到时候你吃了亏再后悔就晚了。”
“绣花枕头稻草包我见得多了,你别以为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就一定是什么正人群子……”老人家借题发挥,从盘古开天地讲到二十一世纪,把评书、戏文和小说里所有长得好看的男性角都改造成反面人物,说到激动处简直是义愤填膺,恨不得把斯文的败类都杀之而后快,首当其冲的当然就是眼前的“张生”。
“……总之我跟你说,你要和他在一块儿,我第一个就反对!”
“噢,知道了。”又不是你跟他在一起,反对个什么劲儿,我还反对地球自转呢。不过爷爷的肺活量还真不是普通的大,讲了这么一大串话竟然只喘了两口气。
“知道了还不快点儿跟他分手!”还以为自己的“循循善诱”终于使顽石点了头,老爷子颇为欣慰。
廖洁“吃了一惊”,问道:“好好的干吗分手?”
老爷子一下尹觉得气血上冲,勃然大怒,“敢情我刚才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全成了放屁?”
“我怎么敢呢?爷爷的话我当然是要一字不漏仔细聆听的嘛。”
老爷子脸色好着了些,“那这个人怎么解决?”他用下巴指了指张楷。
廖洁停下玩蚯蚓的动作,作势沉思,在心里数到一百后拍拍手站起来,认真的说:“我仔细考虑过了,决定不和他分手。”
老爷子一听就火了,“你耍我是不是?翅膀硬了连爷爷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你到底贪他什么?”老爷子审视了一下张楷,视线转到巷口那辆车上,“我知道了,他有钱,你贪他肥让你吃香的喝辣的是不是?你想跟着他过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是不是?你怎么能这样糟蹋自己?爷爷真没想到,你……”
张楷听不下去了,刚要开口反驳,就听廖洁生气地大喊:“闭嘴!”
廖老爷子一愣,继而掉转话头开始伤心地控诉:“你竟然叫我闭嘴?这是你对爷爷应该有的态度吗?我的命好苦啊……”
“你是我爷爷就更不应该这样说我!”廖洁打断他的哀号连连,方才吊儿郎当的神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是您和奶奶带大的,从小时候到现在您几时看见我为了贪小便宜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了?”
廖老爷子哑口无言,也发现自己刚才的话确实说重了,小洁从来不是那种贪财的孩子,分内的东西再微不足道也要据理力争,不该拿的一分不拿,就算硬要给她也不要。
“小洁我——”
“您说我贪他什么?没错,张楷是很有钱,爸妈一年的收入加起来恐怕还远远不如他一个月赚得多。但您和爸妈想要养我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吧,我不爱逛街、不吃零食、不用化妆品、不穿名牌、不戴珠宝首饰,好养得不得了,我还要去贪他做什么?但是我是贪他——”不去看内疚得要死的爷爷,她望向身后温柔的双眼,“我贪他在我面前毫不伪装,我贪他对我比对任何人都好,我贪他纵容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任何事。他有钱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他没钱的时候我也一样跟着他,大不了我毕业后赚钱养活他!这样够了吗,爷爷?”
张楷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跨前一步,将直挺挺的小身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心中明白,这辈子怕是再也放不下她了。
老爷子不要命地点头,“够啦够啦,真的够了。”
再玩下去不但他的宝贝孙女儿快要哭了,那个张什么的杀人眼光他也承受不起。刚开始是有些震惊,但后来纯粹是他很久没有恶作剧了,一时神经大发地即兴演出啦。小洁的眼光,他哪时候信不过了?谁知道谈恋爱的女孩子会一下子变得那么笨,竟然给她当真去了。不过也让他们免费看了一场真情流露的好戏,能让一向大大咧咧的孙女说出那么感性的话来,他果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爷爷!
推开已经是“戴罪之身”的老伴,廖奶奶朗声说道:“一伙人杵在门口干什么?都进去吧。小洁,看你的手多脏,快进去洗干净,这么大个人了还玩泥巴,也不怕你男朋友笑你!”说着拽起廖洁的衣领走进屋子。死老头子,年轻人的事管这么多干吗?真是吃饱了撑的。
“张——张楷是吧?路上辛苦了,进去喝杯茶,马上就可以开饭了。”廖爸爸朝张楷指指屋里,率先举步,“小洁这孩子任性,你以后要多担待点儿。”
“爸,估计小洁会有十天半月不理你了,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廖妈妈扔下这句话,也跟在张楷背后进了屋,留下脸色大变的老爷子伫立在风中。
女方的家长会,有惊无险地拉开帷幕。
张楷没想到最难搞的开头部分这么容易就解决了,枉费他来之前还恶补了许多肥皂剧的煽情台词,谁知道被洁抢了戏分,不过他也是现在才知道,洁原来对他竟放了这么多的感情。
也许很久很久以后,想到廖洁今天的话,他都会忍不住得意地笑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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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张楷,廖洁回房间里整理带回来的衣物。
“小洁啊,他年纪跟你差那么多,你们真的合得来吗?”廖妈妈忧虑地看着正在整理衣物的女儿。
整整十岁呢,让人不得不担心两人以后的相处,未来的路比他们这些年轻人想象的还要长很多。
“妈,年龄不是问题啦,你怎么也跟爷爷一样古板?”为什么大家都爱在他们差几岁上做文章呢?真没创意。
“你们现在如胶似漆的,当然觉得不是问题,但到了热情冷却下来、木已成舟时,后悔就来不及了。”女儿一向懂事,她倒也不是像公公那样为反对而反对,只是尽为人父母的责任,提醒她多思前想后,婚姻大事,在他们这种保守人家的眼中,可是一生一世的呢。
廖洁放下衣服,坐到母亲身边,“至少现在我们合得来啊。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的。只能说,我们现在觉得两人在一起生活是一件值得期望的事情。那还不够吗?”
天长地久太沉重,任谁也不敢保证,能够抓住现在,知道彼此需要,彼此真心,对她来说,也就完全值得赌上一把了。反而是那个据说比较像她叔叔的张某人,比她还不现实些,二人世界的远景目标已经规划到了2050年。
“你真的那么中意他,非他不可?他跟你是太不一样的两种人,他有钱有势,生意场上诱惑也多。你才二十出头,往后会遇到很多不同的人——”那些无穷的变数,大起大落的悲欢离合,她实在不想让笑口常开的女儿去经历,有时候恨不得就把她藏在家里让他们夫妻两个养到老算了。
“您讲的这些正说明我们俩是平等的。我不跟您谈什么情啊爱啊的,单从现实角度考虑,在我们看来,他比我有历练,所以生怕我会傻傻地被他骗得一无所有;但在他看来,我又何尝不是比他年轻比他没有定性?他也在怕我一时心血来潮就说不要他了,到最后他人财两失。既然他和他的家人都相信我不是冲着他口袋里的钱去的,我们干什么就一定比人家胆小呢?而且,”她撩了撩垂到脸颊上的鬓发,兴奋地摩拳擦掌,“您不觉得,我们这样的组合很有挑战性,比相亲结婚然后温温吞吞地相对一辈子有意思吗?”唉,真佩服自己的说服力。如果张楷能这么跟她讲的话,他的求婚兴许已经成功了。
廖妈妈待她说完,静静地想了许久以后,才缓缓地拍拍女儿的脸,“小洁,你的观念,妈还是不能完全认同,人年纪大了,就喜欢过平平稳稳的生活。但是你不一样,还有许多大风大浪等着你,身边有个人陪着,也是好的。趁着年轻,做自己喜欢的事去吧,总之妈全力支持你!”
孩子长大了,就该自已决定人生。正如小洁所说的,未来是难以预料的,但无论如何,相信她聪明的孩子会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其实她对张楷的印象也并不恶,何况依目前的状况来看,他被小洁欺负的可能性似乎还比较大呢。
“谢谢妈!”廖洁偷偷地松了口气,终于露出小女子的娇态,双臂缠上母亲富态的身子,俏皮地道:“今晚咱俩睡一间,把爸赶出去好不好?我有很多很多事情要跟你讲哦。”
“特别是关于张楷的是不是?”廖妈妈含着笑问道。
“讨厌啦!”
尾声
“学姐,祝贺你毕业……我、我其实已经喜欢你很久了。”
廖洁的毕业典礼上,张楷匆匆赶来就听到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正在向廖洁进行愚蠢的表白。
“你找我女朋友有什么事?”他气势汹汹地走上前去,揽信廖洁的肩膀,一脸凶相地对着文弱的眼镜男说道。
“没没没,我没事——”天哪,原来学姐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还是混黑社会的,他好怕啊!眼镜男节节后退,“再见”两个字还没说完,就已经淹没在人潮中不见了踪影。
廖洁今天一身学士服,看起来有点儿傻,“你干吗对人家那么凶?”可怜的学弟,那么内向的一个人,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来说句话,就被恶势力轰走。
“他竟然敢向你表白!”简直十恶不赦的斯文败类!
“喂喂,你也行行好,我这辈子就被人表白过三次,已经很失败了,你不同情我就算了,竟然还把我的爱慕者赶走,我都没管过你每天被多少人表白呢。”
“你只要我一个人的表白就够了!”张楷恶狠狠地宣布。
现下只有阿行和那个什么学弟两个不长眼的坏家伙,以后难保会再出来一些路人甲乙丙丁来捣乱,到时候他一个疏忽就会让人家占了位置,还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行,他现在是内忧外患,非早点儿把这个磨人精定下来不可。
“洁,现在你毕业了,咱们结婚吧。否则单是捍卫所有权就够我焦头烂额的了,哪里还有精力再去赚钱养家?你总不想有朝一日咱们一家子人穷困潦倒、露宿街头吧?那时候我去垃圾堆里捡破烂,你找座天桥蹲在上面向行人讨钱,孩子就去肯德基麦当劳门口争取小朋友的同情……”张楷越说越起劲,最后甚至哼起了悲怆交响曲陪衬他口中的凄凉晚景。
廖洁冷哼一声,说道,“我看你还是去唱小曲儿比较赚钱。”这么迫不及待,谁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露宿街头?他要露宿街头还得看股东们让不让呢,居然这么有想象力,真没瞧出来。
唉,一审驳回上诉,那就修改诉讼请求再来。
“那要不先订婚?订婚总可以吧?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是为了满足可耻的欲望才想和你结婚的,我的目的是光明正大的,我的心情是急如火焚的,我对你的感情是日月可鉴的……”
“停停停!你那个什么十大杰出青年的激情演说已经被转播给全国观众崇拜过了,不要再到我这里背讲稿了!”真受不了,自从被他发现排比的妙用之后,每天都热衷于造一些狗屁不通的句子来扰乱视听。
“洁,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我爸妈对你那么好,你忍心他们二老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抱孙子,一直没个着落吗?岁月不饶人啊,要知道等你读完博士出来我都已经是快四十岁的老头子了,精气衰竭,有没有办法成功地‘做人’都还是个未知数,用试管婴儿的话说出去又很没面子……”张楷对天发誓,这种说辞是权宜之计,为了不被洁嫌弃,他一定会在往后的每一天里好好保养,天天锻炼,把一切嘴上有毛没毛的后生小辈全部比到十八层地狱去。
“闭嘴啦!谁……谁要跟你生小孩来着?”廖洁狠狠地捶了他肩膀一记,脸上有些热辣辣的。平常她也算开黄腔面不改色的“女中豪杰”,真说到自己头上来,而且是这么实质性的问题,不尴尬都难。
他扬起嘴角,“你总不会希望还有别的后备人选吧?”糟糕,回复纯情的时间太久,连以往的那种笑演练起来都有些僵硬。都一年多了,他一亲芳泽的机会一双手就数得清,说出去根本就没人会信。更惨的是,和尚生涯很可能会再持续三年以上,不行不行,这他可受不了。
“快答应!再不答应我就在这里吻你哦。”虽然是开玩笑,张楷却发现自己的目光很难从她看起来很诱人的嘴唇上移开——
谁知廖洁眼睛一亮,踮起双脚猛地伸臂圈住他的脖子,一脸的纯真和希冀。“真的?你要在这里吻我吗?来来来!快点儿快点儿。”看他一脸色相,臭男人就需要多磨他一磨。
不去管周遭同学的尖叫起哄,享受着被急切需索的美好滋味,廖洁脑袋里的自动防御系统却远远没有土崩瓦解。
想娶她?早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