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踏进这间屋子,向柔就后悔了。
这是一栋日式风格的平房,四周环绕着绿意盎然的竹林,木屋建筑得精致清雅,位于成家的私人土地上。成家的老奶奶喜爱这儿的清静,一年里总会来住个两、三次。
平常日子里,这里根本没有人迹。成大业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她原本以为,他指的是校园里某个僻静的角落,没想到他却是带她来到这里。
嘎吱一声,门被关上了。
她迅速转身,看着身穿高中制服、缓步走来的成大业,那高大健硕的身躯,遮去窗外的灯光,让屋内显得更阴暗。
「后悔了?」他问道,低沉的嗓音,像是让黑暗变得暖烫而亲昵。
她咬紧唇瓣,没有说话,拳头握得更紧,指尖都陷入柔软的掌心。
上山来的这段路,成大业猛催油门,把那台重型摩托车骑得飞快,她坐在后座,凉冷的夜风让醉意醒了大半,后悔伴随着某种奇异的紧张,轻啃着她的每吋神经。
「或者说,你怕了,想要临阵脱逃?」他的口气,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挑衅。
向柔立刻抬头,清澈的眼里透着倔强。
「谁说我怕了?」
「不怕?」健硕的身躯又靠近些许。
「当然!」她逞强的把小脸抬得更高,这才赫然发现,他已经靠得太近,近到她的肌肤上,都能感受到那撩人的呼吸。
「很好。」
这两个字,落在她发干的唇瓣上,随之而来的,是热烫的男性薄唇,紧密的覆盖住她。
向柔瞪大眼,先是全身僵硬,接着本能的想挣扎,但他强健的双臂,却将她牢牢固定在怀中,大掌探进她过肩的发,霸道的舌尖喂入她的口中。
强烈的男性气息与火燎般的触感,让她惊慌的又想挣扎,他却一手箝住她的双腕,另一手探上她胸前,弄乱平整的制服,揉落那朵毕业生代表的胸花。
放肆的热吻,勾起体内残余的醺意,她全身都在发烫、在发软,神智逐渐迷醉。
属于他的气息、力量,以及狂烈的渴望,淹没她的抗拒,挑动那存在已久,却始终被漠视的期待,诱惑她不由自主的开始响应。
贴合的唇瓣,许久后才分开,成大业注视着她酡红的粉颊,以及被吻得红润的唇,深幽的眸子恣意游走,发现她凌乱的制服,被揉开几颗扣子,露出柔嫩的酥胸。
沙哑的呻吟逸出喉间,欲望终于决堤,他再度低头,更狂猛的吻住她,将她抵压到房内那张简单而整洁的床上。
原本,他们约定的只是一个吻。
但是那个吻却像一簇火苗,点燃压抑许久的禁忌之火。
一切发展得太快,快得让向柔措手不及。她残余的理智,不断提醒着,要是再不抗拒,肯定要酿成大错……
偏偏,这么错误的事,感觉起来却是对极了……
黝黑宽厚的大掌,平贴着她修长的身躯滑下,撩起黑色制服裙。她全身一僵,惊慌的按住他的手,眼里透着无助与不确定。
「别怕,」他低语着,气息滑入她的发。「我不会伤害你……」
她的手渐渐软弱下来,倚靠着他的胸膛,任由他咬开残余的扣子,剥开洁白的制服……
「你是我的。」他低嗄的宣布,单手解开裤头,结实的身躯挤入她的双腿之间,硬如烙铁的欲望压下,抵入她的柔润……
痛!
向柔低叫一声,感觉到他愈来愈强大的力量。
「不会痛了,忍忍!」他抵着她的额,汗水沿着黝黑的脸庞滑下,滴落在她雪嫩的颈间,艰难的再往前探。
她觉得像是被捅了一刀!
痛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一切,她觉得自己快被撕裂了!醺然的醉意,以及意乱情迷的渴求,已经被剧痛驱逐得半点不剩。
「停!」她奋力挣扎,推着他的宽肩。「你、你!出去!」
他还当真后退,但是,当她稍松一口气时,他竟又抓住她的纤腰,往软嫩的深处冲刺得更深。
她咬牙痛吟,开始怀疑,自己会死在这张床上。明天的报纸,在地方新闻的那一版上,就会出现「高中毕业生偷尝禁果,命丧山中小屋」的标题,到时候全村的人都会知道,她跟他……
他们在这里……在这张床上……
「我叫你停!」她痛得失去理智,不断捶打他的肩膀。「立刻停下来!」
成大业根本停不下来,垂涎许久的美食,终于入了口,教他怎么舍得吐出来?她是如此的柔嫩紧箍,让他难以克制。现在,就算是有一把枪抵住他的头,他也无法停止。
向柔痛怒交集,决定以「武力镇压」,抓起床边一个瓦制小盆栽,就往他头上砸去。
「你想做什么?」他火速出手,箝住那只即将行凶的小手。「这会砸破头的。」
「我就是要砸破你的头!」
「你想看我头破血流啊?」
「是你先让我流血的!」
「你这个疯女人!」他嘶声咆哮,费力的制止她的暴行。
两人就这么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像麻花卷似的缠在一起,展开贴身的「肉搏战」。
他下颚紧绷,忍住澎湃的欲望,克制着不因她的扭动而疯狂。
「再给我一点时间。」
她立刻拒绝。「休想!滚下去,离我远一点!」
成大业咬紧牙根,颤抖的深吸一口气,用最缓慢的速度离开她。庞大的身躯侧翻,溃倒在床上,喘息得像是刚被人狠狠折磨过。
他咬牙苦忍的表情,让向柔看得更是火大。她才是受疼的那个人啊!这个「加害者」,凭什么露出那种表情?
她勉强撑起身子,抓拢敞开的上衣,遮住被他吻得敏感略疼的丰盈,身子挪向床沿。但是,才刚有动作,他就火速探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对她的试图「离场」,表现严正的抗议。
「你要去哪里?」
「回家。」她瞪着他,另一手又想去抓盆栽。
成大业迅速压倒她,夺去那个危险的凶器,远远扔到墙角去。「你听我说,第一次总是会……」
她根本不肯听,努力想把他踹下床,两人再度缠斗在一起,满床滚来滚去。
嘎吱!
门被推开了,一个样貌刚毅的青年,不知何时走进屋内,已经来到房门口,把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尽收眼底。
即便是战况激烈,成大业的反应仍旧极快。他迅速翻身侧躺,小腹硬挨了向柔两脚,却只是闷哼一声,没有退开,坚持用身躯挡住她。
两个男人打了个照面,被挡在后头的向柔,这才察觉门口出现不速之客。她探出头来,瞧见那张熟悉的面孔,就诧异的喊出声。
「大哥!」
她嘴上喊着大哥,脑子里却浮现「完了」两个大字。
糟糕!这会儿是罪证确凿、抓奸在床了,任谁都能一眼看出,她跟成大业是做了什么「好事」。
室内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屋外的阵阵虫鸣,三人都没有说话。向荣跳燃着怒火的目光,轮流在两人脸上转了几圈,半晌后才徐缓的开了口。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第一章
那天的气候,一如往常的炎热。
阳光照拂着这个台湾中部的小镇,几辆载运花卉的货车,驶过镇上的街道,往外地运送各种新鲜花卉。
九月二日的清晨,早起的人数增加不少。除了忙碌不已的花商,国小、国中的学生们也结束暑假,纷纷穿起制服、背起书包,精神抖擞的走向校门,笑声与招呼声此起彼落,晨间的街道显得生气蓬勃。
当然,高中生也不例外。
相较于街道上的喧闹,镇上最华丽的那间花园洋房,却是异常的寂静。
成家人虽然很早就醒了,却个个蹑手蹑足,任何动作都是小心翼翼,就连园丁也得握着水管,半蹲着浇花。帮佣的陈嫂,在厨房与饭厅间走动,端上丰盛的早餐。
只是,围在桌边的三对中年夫妻,外加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个个神色紧张,对满桌菜肴视而不见,视线紧粘在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那扇门始终没有动静,电铃却突然响起。
所有人脸色大变,坐在主位上的老奶奶,更是握着佛珠,紧张的猛挥手。
「快、快!快去开门,免得吵醒大业!」她连忙说道,佛珠喀啦喀啦的转个不停。
离门最近的成文,领了母亲的指示,连忙离开餐桌,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向门口,急急忙忙把门打开。
大门外头,站着一个少女。
少女的身段修长、五官清秀,文静得像一株梅花,因为冷若冰霜,所以更显清丽。她穿着簇新的高中制服,白色的上衣和及膝的黑色百褶裙,都熨烫得极为平整,整个人看来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连齐肩的发丝,都平顺得不见一丁点的乱。
「成叔,早安。」她礼貌的颔首,声音清脆。
成文眼里燃起希望之火,仿佛看见救世主翩然降临。「早!」他匆忙的答了一个字,立刻转头,向母亲禀报好消息。「妈,是向柔,她来了!」
老奶奶颤抖的起身,拄着拐杖叩叩叩的踱到门旁,推开挡路的儿子,泪眼婆娑的握住向柔的小手。
「小柔,你、你真的来了!」
「成奶奶早。」向柔扶着老人家,略微低头,乌黑亮泽的发丝,滑过光洁的粉颊,露出玉琢般的耳。
老奶奶拿出手绢,擦拭激动的泪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
「我可盼到你了!等了一早上,迟迟没看到你,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请放心,我既然答应您,就一定说到做到。」她垂敛着长长的眼睫,扶着老人家走回桌边,照顾得格外仔细。
老奶奶还是握着她的手,把她当成汪洋中的浮木,舍不得放开。「要不要一起用早餐?啊,家里有刚采的莴苣,趁着鲜嫩,我让陈嫂替你炒一盘。」
「我在家里吃过了。」她文静的笑了笑,婉拒老人家的好意,随即话锋一转,直接切入正题。「请问,成同学准备好了吗?我是来接他去上学的。」
成文走回桌边,尴尬的清清喉咙,提起脾气恶劣的独子,就觉得头疼不已。「呃,那个……大业他……他还在睡……」他这个做老子的,可是天刚亮就起床了,那个当儿子的却是到了日上三竿,还在房里蒙头大睡。
细致的柳眉微微一蹙,向柔低下头,看了看腕间的手表。再过十分钟就要七点了,要是再拖延下去,肯定是赶不上高中开学典礼。
「请问,成同学的房间在哪里?」她不想浪费时间,决定快刀斩乱麻,尽速解决这件事。
没人敢回答,视线却都盯着走廊尽头,泄漏标准答案。
「那就打扰了。」向柔背着书包,踏出光洁的黑皮鞋,踩过昂贵的西班牙地砖,朝那扇「禁门」走去。
「小柔,你等等。」温婉的成太太挣扎半晌,还是忍不住唤住她,迟疑的开口。「大业有起床气,家里的人都怕了他的坏脾气。不如,你别去吵他,等他自己睡醒,你们再……」
「没关系。」向柔弯唇浅笑,格外端庄沉着。她轮流注视着每一双担忧的眼睛,柔静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冷毅,徐声对众人宣布。
「我不怕他。」
薄薄的窗帘,滤去耀眼的阳光,洒进室内的只剩微热夏意。
向柔的清澈双眸,扫过简单的家具、略显凌乱的地板,落在那个好梦正酣的青年身上,圆亮的眼儿先是闪过一丝愠怒,随即又恢复静谧。
她神色自若,举步走到床铺一公尺外,用好听的声音轻唤。
「成同学,上课的时间到了,请起床准备。」
没有动静。
「成同学,上课的时间到了,请起床准备。」她极有耐心,一字一句的重复,清晰沉稳的声调,像是主持升旗典礼的司仪。
还是没有动静。
青年紧闭着双眼,仍旧发出均匀的鼾息,像头懒狮般熟睡着,精壮的身躯躺得四平八稳,只穿着一件四角内裤,裸露在外的四肢,结实而黝黑,每一吋都像是精炼的钢。
他睡得太熟,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叫破喉咙,也能安稳的继续跟周公下棋。向柔没有气馁,只是冷静的打开书包,拿出一瓶矿泉水,用白嫩的指掌,慢慢的扭开瓶盖。
然后,她走近床边,微倾着手腕,清凉的矿泉水流出瓶子,咕噜咕噜的朝着青年兜头浇下。
怒吼声像是惊雷般爆开。
「搞什么鬼?」
成大业猛地坐起来,粗鲁的用手扒开湿发,大量的清水,仍沿着那刀凿似的脸庞往下滑,在方正的下巴集合,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沾湿宽阔的胸膛。
「成同学,早安。」向柔这才停手,握着瓶子退开,避开飞溅的水滴,免得沾湿白衣黑裙。
对于他的坏脾气,她早有心理准备了。
成大业是镇上的名人,家里做的是建筑生意,父亲跟叔叔三人齐心合力,把成氏建筑经营得有声有色,不仅赚得惊人的财富,且政商关系极佳,在中部足以呼风唤雨。
身为长孙的他,却不肯学好,反倒四处逞凶斗狠,在邻近几个乡镇间,可说是声名狼藉,附近的高中生,听见他的名字,不是肃然起敬,就是瑟瑟发抖。
为了约束这头猛狮,学校起初还逼着他参加篮球校队,期待能用正当运动,发泄他过多的精力。
偏偏他根本不受指挥,一站上场,只是双手插腰,杵在原处不动如山,队长下令抢球,他就痛揍敌方一拳,抱着抢来的球,像是上场杀敌的战士,撂倒每一个挡路的人。
还没走到篮框下头,裁判就大声吹哨,宣布他五犯下场。篮球队长怒吼的冲上去,跟他扭打成一团。从此之后,连师长也对他放弃希望,宣布他无可救药。
这么顽劣的学生,跟品学兼优的向柔,根本毫无交集。她偶尔会看见,他公然藐视交通法规,骑着没有牌照的重型摩托车,风驰电掣的招摇过市,震耳欲聋的排气管噪音,让每个人都皱眉。
这次,在她耳边呼啸的,不是机车的噪音,而是他的咆哮。
「妈的,你是谁啊?」成大业粗声质问,怒瞪着她,一头乱发怒张,咬牙咬得青筋猛抽,看来更像头狮子,随时就要择人而噬。
「向柔。」
凌厉的黑眸眯起,对这个名字倒是有点印象。
「那个模范生?」他的口气粗暴,把模范生三个字,说得像是一句不堪入耳的脏话。「你在我房里做什么?」
「成奶奶拜托我来照顾你。」她既不惊也不惧,清澈的双眼,笔直看着那张气得发黑的俊脸。
因为荒废学业,成大业高中一年级就读了两年,明年要是再不能升级,就要领着兵单,去唱从军乐了。成奶奶心里发急,想到交好的向家那乖巧聪明的女儿今年也上高一,恰巧和大业同班,就拄着拐杖三顾茅庐,到向家哀求向柔。
苦肉计本来就让人难以拒绝,老人家的苦肉计,更是所向无敌。
老奶奶赖在向家,双手捧着心口,虚弱的直喘气,一副向柔要是摇头,就要当场休克的模样,逼得她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点头答应,出手「护航」,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向柔心里清楚,这将是一个漫长而沉重的任务。但是,既然她已经答应,就非得做到不可。
不过,老奶奶的一片苦心,他这个孙儿显然是不愿领情。
「见鬼了!我又不是包尿布的小鬼,哪里需要人照顾?」他在床头摸到一包万宝路,咬出一根烟,凑向打火机,靠辛辣烟草提神醒脑,黑眸则从她清丽的脸蛋,慢吞吞的往下挪。
对于向家的掌上明珠,他还有些许印象,关于她的逢考必拿第一、每年必当选模范生的「丰功伟业」,他可是听到耳朵都快长茧了。只是没想到,才几年没见,那个瘦巴巴的小鬼,倒是长出了几两肉,而且,还是长在最恰当的地方……
哗啦!
冷水再度泼头而下,把他嘴里那根刚点燃的烟,连同手里那一整包,全数淋得报销了!
「他妈的!你搞什么鬼?」他从床上跳起来,对着她吼叫,精壮的身子不断滴水,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
「抽烟有碍健康。」向柔连眼儿也不眨一下,洒完最后一滴水,维持无懈可击的优雅,把空空如也的水瓶收回书包内,善尽环保的责任。
他狰狞的模样,像是想要当场掐死她。
「我的健康干你屁事?」
「是没关系。」她耸耸单薄的肩,笑得礼貌却冰冷。「但是,我讨厌烟味。」
尖锐的抽气声响起,成大业单掌一紧,捏烂那包湿透的烟,黑眸里迸出危险的光芒。
他的火爆脾气,以及威力强大的重拳,可说是远近驰名,人人对他敬畏有加,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得罪他。
而这个女人,不但扰了他的好梦,还敢朝他脸上泼水。
不但泼水,而且,还泼了两次!
他作梦也想不到,竟有女人这么不知死活,胆敢惹怒他。一直以来,女人们瞧见他,就像是看见猛兽的小孩子,能躲多远就躲多远,有胆子接近他的女人,都是对他有「兴趣」,才会……
想到这里,满腔的怒火,陡然灭了大半,那双黑眸再度眯了眯,流露的却不再是怒气,而是肆无忌惮的邪气。
「我明白了。」成大业扬起剔锐的浓眉,慢吞吞的走下床,朝她走近几步,那邪气的笑,让他看来更添惑人的魅力。「说什么奶奶拜托你,不过是个借口,你是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吧?」
不愧是模范生,用的招数倒是挺别出心裁!其实,她这么的美丽,就算是不耍这些小花招,也能让他另眼相看。
向柔却睨了他一眼,很干脆的给了否定的答案。
「不是。」
成大业当然不信,浓眉挑得更高,像头狩猎的雄狮,一步步的朝她逼近。他单掌撑在墙上,有效的把她困在墙边,当他倾身时,水滴就沿着发梢,一滴滴的落到她的制服上。
水滴濡湿了制服,让衣料变得有些透明,隐约可以瞧见制服下的白色内衣。他毫不掩饰的注视她的胸口,猜测那贲起的柔软弧度,要是真的捧握在掌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滋味。
无路可退的向柔,仍旧微扬着下巴,毫不畏惧的迎视那双黑眸,没有闪避,更没有逃跑。他放肆的眼光,或许是让她有种想遮掩胸口的冲动,却还不至于逼得她落荒而逃。
「离我远一点。」她警告着,声音冷得像冰。
「邻近几个镇的许多女孩们,都期待我这么做。」他的恶名,像是花蜜吸引蝴蝶般,总招来不少女人的青睐。「你也是吧?」他轻佻的勾起嘴角。
她冷笑一声,眼里透着鄙夷。
「你这种等级的货色,我还看不上眼。」
成大业俯下身来,俊脸靠得更近了些,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气,鼻端轻触那软软的发丝,声音低得像是耳语。
「你要不要先试用过,再做决定?」
「也好。」
她从容回答,软嫩的唇上,漾出一丝冷笑,接着就猝然出手。
黑裙下的膝盖陡然一抬,不偏不倚的重击他的双腿之间。怒声咒骂在上方爆发,她跨稳步伐,顶住他的肩膀,扭住那粗壮的手腕,当场赏他一个过肩摔。
砰!
一声巨响后,成大业被摆平了。
「试完了。」她低头俯看手下败将,表情淡漠。「我觉得你不够硬。」她一语双关,骂人还能不带脏字。
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可是奇耻大辱啊!
「妈的,你这招是从哪里学来的?」因为自尊受损,他嘴上更不干净,问话的时候,还不忘夹带脏话,表达心中的震撼。
「杨家道场。」
她淡淡的回答,拿起那个被随意搁在桌上,破烂而陈旧的书包,往他脸上一扔。「起来,准备上学了,我在外头等你,五分钟后出发。」说完,她打开房门,慢条斯理的走了出去,步伐优雅得像是在花园中散步的淑女。
换做是平常,成大业绝对会跳起来,跟对方好好较量一番。但是,这次摔倒他的,是个女的,跟女人动手实在有违他的原则。
再者,当他抬起头,准备破口大骂的时候,映入眼帘的美景,陡然让他失去语言能力。
就因为被摔平在地上,他仰望的角度,恰巧能窥见黑色百褶裙下,那双光滑细致的腿。
这个冷若冰霜、身手了得的小女人,竟有一双极为诱人的美腿!
那秀气的脚踝裹在白袜下,引人无限的遐思,线条优美的小腿则是毫无遮掩,光润的膝盖之上,只露出一小部分粉嫩的肌肤,那白腻的肤色,却已足以令男人疯狂。
老天,眼前的「景色」实在是太美了!美得让他情愿牺牲男性自尊,继续躺在地上,只愿多看那双腿一眼。
他忘了咒骂、忘了怒气,甚至忘了背上的疼痛。虽然,他的双腿之间有些绷疼,却不是因为她的踢踹,而是因为其它缘故……
即使,那也是因她而「起」的……
成大业就这么躺在地上,垂涎的盯着向柔的那双美腿,直到她走出视线,完全看不见为止。
第二章
向柔待人的态度,总是有礼而冷淡的,面对成大业的时候,则是连礼貌都省了。
她把他当成一项任务,精确而有效率的去执行,不涉入任何情绪,与个人好恶——好吧,她是竭尽全力,压抑对这个粗鲁家伙的厌恶!
长达数月的时间,她每天早上去逮他上学;放学后,她替他补习课业。两人相处的时间极长,但她对他的态度,却冰冷得足以让课本结冻。
直到那一日,事情才有了些许改变。
那天,镇外山区里,响起一阵痛极呻吟。
向柔咬着唇,忍住那阵发昏的疼痛,仰起脑袋,艰难的往山坡上看去。这个山坡的坡度不陡,只是坡面极长,棱线处就是产业道路,从她如今所处的位置看来,远得像是在天边。
她忍住痛吟,艰难的挪动四肢,检查身上的伤势。
制服撕裂了几处,裙子则碎得像块破布,柔嫩的肌肤满是擦伤,最严重的是左脚,脚踝处又红又肿,只要稍微一动,就传来火辣辣的疼。
夕阳西下,天色逐渐昏暗,她却只能躺在山坡底,根本动弹不得。
向家是有名的养兰世家,在山里盖了座温室,用来养育稀有的兰花。这几日兰花即将绽放,爸妈恰巧出国旅行,大哥向荣留宿在温室里,她下课后装妥便当,骑着脚踏车上山,替大哥送晚饭。
谁知回程的时候,为了闪避一只小猫,她急忙煞车,却被强烈的反作用力,撞得翻跌出产业道路,一路压倒无数野花野草,咚咚咚的滚到山坡下。
向柔深吸一口气,撑起发颤的手臂,鼓起勇气,试图挪动左脚,还想要自力救济——
痛!
火烧似的疼从脚踝处传来,她倒抽一口凉气,这才停下动作,不敢再妄动,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下糟了!
出发之前,她跟二哥报备,送过便当后,就要去成家报到。所以,非等到九点之后,等不到她回家的家人,才会开始找寻她的踪迹——
绝望像是乌云,在心头徘徊不去,她咬着柔唇,远望产业道路,却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噪音,打破山径间的寂静,逐渐由远而近。
重型机车排气管轰隆隆的噪音,来到上方的产业道路,戛然止息。
成大业跨腿撑着机车,浓眉斜扬,锐利的视线,瞄见路旁那辆脚踏车。他嘴上咬着半截菸,往山坡下探望,果然看见像破娃娃般,躺在山坡底的向柔。
「喂,需要帮忙吗?」他下车走到路旁,朝着她喊道,粗厚的指随意一弹,就把菸灰弹得老远。
她仰头瞪着他。
「你说呢?」这家伙难道是瞎子吗?
他哼笑一声,踩熄那截菸,才俐落的溜下山坡,三两下就刷滑到她面前,还对着狼狈到极点的她,吹了一声口啃。
「你看起来真是糟糕。」
向柔捏紧刺痒的掌心,因为考虑到这一拳挥出,就可能打跑救兵,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处,独自在黑漆漆的山上过夜,这才连连深呼吸,好不容易忍住揍他的冲动。
「我摔车了。」她冷淡的解释。
「怎么摔的?」他嘴上追问,视线却掠过那张粉脸,稍微往下挪移,在她起伏的胸口多瞄了几眼,合黑的瞳眸里有着激赏。
「为了闪一只猫。」
向柔浑然不知,迳自伸出柔软的指,拨开额前垂落的发丝。
浓眉扬起,黑眸眯了眯,好不容易才从她胸口移开,视线在脏兮兮的小脸上绕了一圈,瞧见她的额角,多了一道渗血的擦伤。他半跪下身子,扯起衬衫,抓着衣角就要往她额角按去。
向柔连忙举手挡开。
「你做什么?」她防卫的问,那警戒的表情,仿佛他是要把毒药强塞进她嘴里。
「做什么?」他自问,翻翻白眼。「替你止血啊!」
她却丝毫不肯领情,立刻拒绝。
「住手!」简单的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就像是「起立、立正、敬礼」般,有着强大的权威感,逼得听见的人,都会下意识的服从。
可惜,成大业总是最乐于质疑权威。
「为什么?」他满脸不爽的问,没想到自个儿一片善心,却被她挡了下来。
搞什么,他难得这么好心,体贴的想替她止血,这个不识相的女人居然敢说不要?!
「你的衣服太脏了。」
她看着那件男用衬衫,脑子里不由自主的乱想,猜测上头有多少细菌。只要一想到,他打算用那件穿了大半天,沾满了汗水,又熏足了菸味的衣服来擦她的伤口,她就头皮发麻,全身窜过一阵寒颤。
「真是抱歉喔!」他讽刺的说道,粗暴的咕哝了几句,大掌探到她眼前。「拿来。」
她费力的抬起头,仰望身旁的青年,更加清晰的感觉到,他那健硕的身形,所散发出的无形压力。
成大业只此她年长两岁,外貌上却成熟许多,任何人面对他的身高与气势,总会矮上一截。就因为这种傲人的体型,体育组长当初才会找他去打篮球。可惜他却暴殄天物,宁可用健壮的身子去打架——
「喂,你摔傻了吗?」他不耐烦的问,打断她的思绪,又催了一句。「我叫你拿来啊!」
「你又没说要拿什么。」她不动声色,仰着秀丽的下颚,虽然是落难了,态度却仍是那么的端庄,骄傲得像个女王。
「手帕啦!」
「我的手帕掉了。」她指着几公尺外的山坡,慢条斯理的回答,平淡的语气里,藏着指使的意味。
他拧起眉头,抬头望去,果然看见野草丛上,挂着一小块素净的棉布。
「根本是找麻烦嘛!」薄唇吐出几句嘀咕着,虽然满心不情愿,俊脸也难看得发黑,却还是愿意爬上山坡,去替她拿回手帕。
或许,是因为她那冷傲的气质,有着让人臣服的魔力;也或许,是因为她的过肩摔,让他心有忌惮;更或许是某种,她与他,都不太明白的原因……
总之,她就是比其他人,更能使唤得了跋扈不羁的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向柔用手帕压着伤口,因为那阵刺痛,纤细的肩膀略微一缩,强忍着没有呻吟出声。
原本以为,要到天黑之后,家人才会开始找寻她,却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就被发现,更没有想到,发现她的人,竟然会是成大业。
「我在家里等不到你。」他宽阔的肩膀一耸,回答得理所当然。「除非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你不会迟到。」
这个小女人的固执,打从一开始就让他印象深刻。
起初,他也想把她气走、撵走,或是吓走,但即便用尽手段,她仍旧风雨不改,每天到成家报到。
向柔跟他见过的女人都不同,她更端庄、更冷淡,却也更固执。所以,当今天傍晚,她没有在预定时间到达时,他就猜出有事发生,打电话去向家询问,知道她先去了山上,这才顺着产业道路,一路找上来。
一只不知死活的蚊子,在空中嗡嗡盘旋几圈,最后选择了成大业黝黑的手臂降落——
啪!
他一掌拍死蚊子,不耐的抓了抓手臂。
「喂,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再不下山的话,我们都要成为蚊子的大餐了。」他斜睨着山坡,估量着爬回产业道路,需要多久的时间。
「不行。」向柔静静的宣布,坐在原处不肯起来。「我的裙子破了。」
「破就破了,那有什么——」
看见她坚定的表情,成大业只能低咒几声。
「妈的,女人的毛病真多!」他咕哝着,脱下那件衬衫,直接扔到她腿上,在逐渐灰暗的夕阳下,裸露出那身结实而黝黑,靠打架锻链出来的体魄。
她看着腿上的衬衫,一脸凝重,陷入天人交战,慎重考虑,要不要把那件沾满他气味的衬衫围上腰间。
「只剩下这个了,你要是嫌脏,就继续穿着那件破布吧!」他倒是很希望她会拒绝,这样一来,等会儿爬上去时,他就可以在后头,饱览她曼妙的「背景」——
可惜,那期待的表情露了馅,让向柔心生警惕,迅速摊开衬衫,围住娇细的纤腰,遮掩了美好的景致。
成大业重重叹了一口气,惋惜自己没有眼福。他大掌一伸,拉着她站起来,却眼尖的发现,她双腿一软,像是连站都站不住。
「脚怎么了?」
「扭伤。」她回答得很简单。
啊,果然是善有善报!
「好吧,帮人帮到底,我也认了!」他垂敛目光,掩饰眼里的笑意,转过身去,朝她露出宽阔的背。「上来,我背你上去。」
嘿嘿,看来老天还是待他不薄,虽然看不到,但是却能「摸」得到,他绝对算是赚到了!
只是,他等了半晌,身后却没半点动静。
为了谋取「福利」,成大业只得再加把劲。「怎么,难道你想在山上过夜?」
他回过头来,黑眸不怀好意的半眯,表情像是在盘算着,孤男寡女夜宿在山上,能够做哪些「娱乐活动」。
那双黑瞳里似有若无的邪意,让向柔心头一凛,只能咬紧牙根,笨拙的爬上他的肩膀。为了保持些许尊严,她还伸出双手,撑着他的肩膀,坚持要保持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却趁此机会,一双虎掌后探,捧住她圆润的粉臀,往上一抱,强逼她的身子更贴近他。
「喂,趴牢点!」
「啊!」向柔惊叫出声,要不是被抱得太紧,几乎就要吓得跌下去。「你做什么?!」她怒问着,从来没有被男人这么轻薄过。
「我只是怕你摔下去。」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庆幸,现在是背对着她,否则就会被她瞧见,他暗爽时的窃喜表情。
「你、你——」
「什么?」
「放手!」她咬着下唇,原本清冷的双眸,被激怒得快喷出火来。
「不行。」
成大业把她的抗议当成马耳东风,粗糙的掌心贴平粉臀,溜下她的大腿,抱住肌肤细腻的腿弯,强迫她张开修长的腿,环住他的后腰。
堂堂的模范生,被他强压在背上,摆布得像只小青蛙。
她有生以来,首度在旁人面前——不,是在旁人的背上,做出这么不雅的动作。窘迫烤红她的粉颊,遵守善良风俗的小脑袋,竟然起了坏念头,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该杀了他,以免这件事情泄漏出去。
成大业背着她,一步步爬上山坡。两人的肌肤厮磨着,没有任何距离,优雅的芳香盈满鼻端,让他享受得简直想呻吟。
爬坡期间,她不自在的直扭动,企图撑起上半身,保持安全距离,但是坡度虽缓,行走时难免颠簸,她只勉强支撑了一会儿,就累得双臂发酸,重心不稳的又趴回他背上。
少女最丰软的部位,撞上他的背,软得像是一团棉花。
他占了便宜,嘴上还不老实,故意出声提醒。「别动来动去的,小心摔下去!」事实上,她要是再「动」下去,他说不定会兽性大发,把她就地放倒,扑到她身上去——
「你就不会撑住吗?」她羞怒交集的指责。
「你扭来扭去的,要我怎么撑得住?」他不客气的回嘴,继续往上爬。「抱紧点,免得连累我跟你一起滚下去。」
隔着制服,以及丝薄的内衣,身下热烫的男性肌肤,反覆摩擦着她的丰盈,刺激得衣衫下的蓓蕾,不受控制的挺立起来,她尴尬得粉脸嫣红,把唇咬得更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在渐浓的夜色中,她就这么被他背着,慢慢爬上山坡。
四周逐渐变得漆黑,夜色渐浓,天边的星儿却一颗一颗的亮了。
* * * * * * * *
入夜之后,镇外绵延数公里的菊花田里,点亮无数的灯火,助长了菊花的生长,也照亮大半个夜空。
没有牌照的重型机车,呼啸穿越过小镇,健硕的身躯后头,多了个修长窈窕的少女,比平常引起更多注目,每个人一瞧见机车后座的向柔,就开始猛揉眼睛,怀疑是自个儿眼花了。
黑红相间的机车,高速驶进向家的前院,车身惊险的一滑,转了个大圈,准确的停在大门前。
几乎就在同一秒,被车声惊动的向刚,恰巧打开大门。
「怎么回事?」他迅速迎上前来,搀着向柔下车,平日含笑的目光,已经敛为担忧,薄唇抿得死紧。
「她摔伤了。」成大业跨坐在机车上,两手交抱在胸前,看着曾经同班过一年的向刚,嘴角一掀,挑衅的问了一句:「你该不会以为,她那身伤是我的杰作吧?」
「凭你?」向刚挑眉,嘴角一撇。「还动不了她。」小妹身手不差,要不是她自愿,可没有男人动得了她一根寒毛。
两人互相瞪视的目光里,隐约有敌意的火花,清脆的嗓音突然响起,适时打破僵局。
「你们可以等一下再聊吗?」向柔抚平被风吹乱的发。「我想先进屋去处理这些伤。」
「不用了,我跟他没什么好聊的。」成大业撇撇嘴,可没兴趣跟个男人聊天。他重新发动机车,确定她安全到家后,就准备掉头离开。
向柔却开口叫住他。
「等一下,你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他舒适的伸长了腿,倾身向前靠在车头上,垂眼看着她,笑里饱含着邪气。「难道你想要谢我?」他不是事事索求回报的人,再说,刚刚的 「享受」,早已足够奖励他的「善行」了,哪里还需要她再多礼道谢呢?
「不是。」她冷静的宣布。「你今晚还是得补习。」
他差点滑下机车。
「补习?向大小姐,你受伤了耶!」
「我有没有受伤,都不会影响你的进度。」她忍着疼痛,拖着红肿的脚踝,转身往屋内走去。「进来,今晚先由二哥教你。」
此话一出,两个青年就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狮子,同时咆哮抗议。
「我不要!」
向柔冷静故我,彻底漠视两人的抗议,当作没有听到,像个将军般开始调兵遣将。
「去拿你高一的数学笔记,在客厅替他上课,他会告诉你进度到哪里了。」她简单对向刚交代,一拐一拐的走向楼梯口,亟欲换下脏污破烂的制服。「还有,不要想逃走,我去处理伤口,等一下就回来。」
罔顾两人的怒吼与咒骂,她拖着脚走上二楼,先忍着痛,到浴室里洗净全身的灰尘,换妥干净的衣裳,简略消毒伤口,包扎脚踝后,才拿着那件「遮羞」有功的衬衫,再度回到一楼的客厅。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大厅里已经乱成一团。
数学笔记孤伶伶的被晾在桌上,旁边还散落着几张计算纸,两个原本应该研究功课的人,这会儿正扭打在地上,激烈的互殴着,斗得不可开交。
「老子说过几百遍了,听不懂就是听不懂,你是聋了吗?」
成大业咆哮着,挥出雷霆万钧的铁拳,狠狠的揍向新任家教,当场打得向刚俊脸一偏。
惨遭学生攻击的向刚,被激怒得火冒三丈,平时的好脾气,这会儿早已消失殆尽。他怒叫一声,不甘示弱的回击,力道同样重得惊人。
「靠!你根本存心找麻烦!」
「妈的,那又怎样?!」
两人拳来脚往,打得万分激烈,不但踹倒了茶几,撞翻了沙发,还打破几盆珍贵的兰花。
随着战况愈来愈激烈,惨遭池鱼之殃的家具也逐渐增加,原本俭朴气派的客厅,已经紊乱得有如台风过境。
向柔站在楼梯口,冷眼旁观战况,连指头都懒得动一根。她才刚沐浴完毕,可不想再弄脏了。
「住手。」她清晰的下令,心里却压根儿知道,这两个人已经斗红了眼,绝对不会乖乖的停手,要劝阻他们恶战的难度,不亚于教会一头牛弹琴。
果然,没人理会她,两个青年就像公牛般,激烈的缠斗在一起。成大业还抓起向刚,把他往墙上摔去。
砰!
一声巨响,向刚重重的撞上墙壁,接着砰然落地,原本挂在墙上的名家字画,也跟着掉落在他头上,精心裱褙过的字画,当场断成数截。
向柔冷冷的挑起柳眉。
好吧,既然「劝」阻无效,她决定采取更有效的办法!
当向刚抓着一截椅脚,狂啸往前冲去痛殴成大业时,她慢条斯理的举步,走到户外的储藏室,先找出几排节庆用的鞭炮,又花了一些时间,在工具箱里找到打火机。
客厅内战况正盛,她回到门口,点燃一排鞭炮的引信,再扬手一抛——
轰!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鞭炮声此起彼落,炸得屋内烟硝四起,原本扭打做一团的两人,就像是过年时的舞龙舞狮,忙着在砰砰乱炸的鞭炮中乱跳,口中脏话直冒,再也无暇打斗。
半晌之后,炮竹终于炸尽,室内重归沉寂,只剩下满屋子破损的家具,跟散碎的彩色纸片。
向柔在硝烟弥漫中,优雅的走回客厅。
「妈的,你想炸死我们啊!」成大业率先发难,吼叫的声音比鞭炮声更惊人。他黑发散乱、嘴角渗血,全身伤痕无数,一半是向刚的杰作,另一半则是鞭炮留下的纪念。
「我不这么做,你们会停下来吗?」她轻描淡写的问,双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轮流望着两个满身是伤、气得头上快冒烟的青年。
「干么停下来?再给我几分钟,我就可以宰了你哥。」他露出野蛮的笑容,徐徐舒张粗大的指节,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喀啦声。
向刚冷笑。
「谁宰了谁还不知道。」
「那就再来试试看!」
两人互呛几句,立刻又杠上,转眼又将展开延长赛。
嚓!
火光一闪,两人预备开打的姿势,同时间僵住。
一女当关,两男莫敌。邻近几个城镇里,人人闻之色变,粗野狂妄的留级生,以及远近驰名,俊朗优秀的篮球前锋,在她的「武力威吓」下,同时后退几大步,比遇上数十名恶汉围攻还要紧张。
「请动手啊,你们不需要介意我。」她轻柔的说道,甚至还噙着一丝笑,那甜蜜浅笑的模样,比她脸罩寒霜时,更让两人头皮发麻。
「停停停,我听你的就是了!」
身为哥哥的向刚,深知她刚烈的脾气,马上举起双手,聪明的选择休战,不想再被鞭炮炸得满地乱跳。
「小哥,这里交给我就行了。」她灭了火苗,不着痕迹的引开哥哥,心里也暗暗提醒自己,绝对别再让他们共处一室。
向刚的满腔战意,老早被妹妹的鞭炮攻击,驱逐得半滴不剩。他原本就不是好斗的人,要不是被成大业气过头,也不会愤然动手。
现在,苦差事又让妹妹扛了,他乐得撒手不管,掉头就往楼上定,不再理会成大业,来个眼不见为净。
凌乱的客厅内,只剩下两个人,紧绷的气氛逐渐趋缓。
她搁下「武器」,走到木桌旁。先前战况激烈,毁损不少家具,但是这张桌子,是由整块上好桧木雕成,质地厚重,历经那场「战火」蹂躏,还能保持完好无缺。
纤细的柔指,拾起那些计算纸,仔细的看过一遍,半晌后才抬起头来,若有所思的睨着他。
「这些计算题,全是基础问题,你不可能不会。」她清楚的记得,成大业的脑筋极佳,即便是再艰涩的题目,也是一教就会。
凭他的聪明才智,要想名列前茅绝对不是问题,只是他性格叛逆,存心跟老师们过不去,才会荒废学业,连续留级两年——
「我就是听不懂他在说啥。」他近乎耍赖的回答,斜跨着长腿,结实的双臂环绕在胸前。
向柔懒得对他动怒,知道对这种人生气,绝对只是白费力气。他的脸皮极厚,极度的自我中心,根本不在乎旁人的情绪,要是她真的翻脸,他说不定还会哈哈大笑。
「你到底想怎么样?」她问得一针见血,弹了弹手里的计算纸。
「不怎么样。」成大业回答得极快,吐掉口里的血,揉着受伤的下巴。「我习惯了你的教法,受不了别人来教。」
由向柔来教他,起码还是赏心悦目,眼里所见的美景,可以让他心里舒服些,甘愿坐在桌边,乖乖做完那些鬼习题。
「小哥教得比我好。」
「我只要你,换了人就免谈。」成大业直视着她,表情跟口气都不容半点商量的余地。
被「学生」如此的看重,向柔只觉得双肩一沉,像被套上某种枷锁。
「那就坐下,我们开始上课。」她面无表情的说道,清脆的语调开始讲述习题,不浪费任何时间。
只是,那双垂敛的明眸中,却深蕴着困扰的神色。
明明知道,她只需要捧着这颗烫手山芋三年,护航直到他顺利毕业,拿到高中毕业证书,从此就可以解脱,彻底摆脱这个粗鲁跋扈的家伙。
但是,为什么当他说出那句话时,她竟会有种错觉,仿佛自己将永远无法摆脱这个大「包袱」呢?
第三章
小镇的日子一如往常,规律平淡的日子稍纵即逝。
转眼间,学期结束,在众人的关注下,成大业竟破天荒顺利升级,跟着向柔升上二年级。
这天,燠热的夏季午后,蝉儿在树梢集合,盛大的举办合唱大会。
唧唧蝉鸣中,向柔穿着凉爽的夏衫,抱着一叠教科书和几张试题,经过镇外那片菊花田,徒步来到成家。
因为「护航」有功,成家上下对她是又敬又爱,一瞧见她来替大业做暑期辅导,就忙着泡妥今年的冠军茶,又送上冰凉的毛巾,把她迎进书房里,伺候得舒舒服服。
书房里开着冷气,即使在暑意逼人的夏季,仍旧凉爽宜人。只是,书桌后方空荡荡的,见不到成大业的踪影。
看来,她的「学生」迟到了。
向柔从容坐下,伸出纤细的手腕,看着手表的秒针,一格一格的往前挪移。细针绕了五圈之后,她收拾教科书,准备起身走人。
砰!
书房的门被撞开,狠狠撞上墙壁,发出轰然巨响,全身是伤的成大业,赶在最俊一秒冲回来。
「好,我们开始吧!」
他歪歪倒倒的坐进椅子,伸出脏兮兮的手背,胡乱的抹去口鼻的血迹,身上的衬衫与牛仔裤,不但满是灰尘,而且破破烂烂,狼狈粗野的模样,看起来简直像是刚从监狱里逃出来的犯人。
他的声名太响亮,不时有人前来挑战,妄想撂倒他,就能一战成名;再加上他颇重义气,兄弟们遇上纷争,一旦开口求救,他绝对是义不容辞。
这类事情,三天两头就会发生一次,让他的生活格外「充实」。
「我前天交代你作的习题呢?」向柔重新摆好教科书,语气如常,只在乎他的功课进度,根本不关心他是为了哪件事情,才又跟别人开打。
大手拉开抽屉,拿出几张涂涂改改,写得脏兮兮的试卷,推到她的面前。白纸沾过他的手,立刻就染了血污,她视若无睹,迳自拿出红笔批阅。
「看看这里。你用对了公式,但是运算上却出了错误——」
啪答!
一滴鲜红的血,落在试卷上头。
她停顿几秒后,再度开口讲解。「下次,你在计算时,最好能够重复——」
啪答!
又是一滴血落下来。
鲜血沿着他方正的下巴,不受控制的落下,滴滴答答的落在试卷上,很快的濡湿纸张,弄得整张纸又湿又红,污得连试卷上的字也看不清楚。
向柔闭上长长的眼睫,无奈的叹气,知道再不处理他身上的伤,迟早连她也会被沾得一身是血。她掏出手帕,往他嘴角那道血口子按去,制止这一场血雨。
「谢了。」
成大业坐在原处,双手动也不动,舒服的享受她的服务,裂开的嘴角还扯出愉快的笑,像是捞着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那个笑容,让她眼儿一眯。
「笑什么?」她惩罚似的重压下去,瞧见他疼得闷哼一声,才收回小手。「去把脸洗干净。」
半小时前,还像凶神恶煞般,跟混混们打得天昏地暗的成大业,这会儿在她的指挥下,竟然半声不吭,用手帕捣着伤口,听话的走向浴室。
他不但把脸洗得干干净净,还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战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回到书房。
书房里头,向柔已经请成家人拿来医药箱,在桌上摆妥,考卷与书本;被暂时推到一旁去了。
「来这边坐下。」她指挥着,拿起棉花棒,跟一瓶消毒用的药用酒精。
「你要替我搽药?」他靠在门边,一手撑着门框,满脸诧异的看着她,就算是看见她头上突然长出两支角,也不会比现在更吃惊了。
老天,这个冰山美人,愿意纡尊降贵的为他搽药?他是不是还没睡醒,正在作一个过度美妙的梦?
「不处理好伤口,你根本没办法上课。」她沾湿棉花棒,看见他还杵在那里不动,柳眉不禁一拧。「你到底坐不坐下?」
他哪肯放过这个机会,长腿跨了几步,就走到桌边,坐在「指定席」上,仰起伤痕累累的脸,接受镇上所有青少年们都求之不得的「服务」。
那双柔软的小手,持着干净的棉花棒,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在伤口上滚动,清洗表面的脏污,手法熟练得像是个护士。
为了拭尽脏污,她靠得格外的近,柔软的发丝甚至垂落在他额上,当她移动时,发丝就像是一根根的指,在他的皮肤上,轻轻的、轻轻的划过。
窗外的日光,在她脸庞的边缘,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那张素净的瓜子脸,是那么的光滑细致,水凝般嫩艳的唇,对他来说,是最甜美销魂的诱惑——
「你被吻过没有?」他冲动的问。
「关你什么事?」
向柔的神态还是那么冷淡,像是他刚刚询问的,是明日天气的好坏,而不是她柔润的唇是否曾被人浅尝过。
「因为我想吻你。」他毫不掩饰,紧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儿,吞噬那柔美的曲线。
对他来说,她是个最美丽的禁忌,他可以远观,却绝对不能触碰。
但是,就因为禁忌,所以格外刺激,她对他所造成的诱惑与日俱增,强得他逐渐无法抗拒。
这次,向柔动作稍停。
她缓缓抬起头,先是看他一眼,美丽的脸儿还是那么静谧,看不出他的直言不讳,到底令她是怒是喜,还是羞涩。
几秒之后,她敛下长长的眼睫,用最优雅的动作,拿起那瓶消毒酒精,豪迈的往他的伤口上洒。
「啊!你、你……」
惨叫声响彻云霄,那烧灼般的痛,让成大业疼得龇牙咧嘴,俊脸也痛得扭曲,双手扫紧桌边,粗大的指节突出。
妈的,这个女人下手总是这么狠!
「你要是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这瓶酒精倒进你嘴里,彻底消毒干净。」她用最平静的口吻警告,从药箱中拿出碘酒,迅速替他上药,再贴上OK绷,把较为严重的伤口都处理妥当。
「我说的是实话。我想吻你。」成大业仍旧锲而不舍,忍着伤口的刺痛,俊脸往前凑近几寸。「可不可以?」
「不可以。」
她从容坐回原位,摊开教科书,低头勾选题目,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为什么不可以?」他不死心的又问,居高临下的俯望,看着她那白皙光洁的后颈。
「因为你是公共厕所。」
他略微一愣,难得露出茫然的神情。
「那是什么意思?」模范生的用词,果然是比一般人难懂啊!
「四处跟女人乱来的男人,就是公共厕所。」
成大业浓眉一扬,这才搞清楚,她这是棉里藏针,拐了个大弯在讽刺他,忍不住开口辩驳。
「喂,你别胡说,我可没有四处乱来!」
向柔停笔,抬头望定那张伤痕累累的俊脸。
「没有?嗯?」她讽刺的挑眉,哼出意味深长的鼻音。
她老早就听多了,那些女学生们窃窃私语,讨论他的花边传闻,传说他约过谁,或是吻过谁。这几年来,他不但是声名狼藉,而且还花名在外,那辆重型机车的后座,跟他结实的大腿,总有女孩抢破头要坐。
那双清澈的眸子,竟让他感到一阵窘迫,不自在的避开视线,黝黑的颧骨也浮现可疑的暗红。
「呃,不过是亲亲摸摸罢了……」他含糊的说道。
毕竟是血气方刚,一旦「擦枪」,难免「走火」,但是,他也已经尽量克制,努力劝阻热情的少女们,请她们谨慎「拿捏分寸」了。
况且,自从向柔出现后,其他的女人在他眼里都失了色,就算是主动投怀送抱,他也兴趣缺缺。这个冰冷美丽的小女人,对他有着莫名的影响。
因为她的关系,现在他连看到英数课本,都会兴奋到疼痛的地步!
只是,向柔可不领「情」。
「那么,你就继续去跟别人亲亲摸摸,别来烦我。」
「如果,我非要烦你不可呢?」事实上,他想做的事,绝对不仅止于「烦」她而已。
她瞟了他一眼,眼神冷得足以让企鹅冻毙。
「如果你的记忆力没有问题,就应该还记得,我老早说过,你这种等级的货色,我看不上眼。」向柔冷言冷语,根本不把他的「索吻」当一回事,认定了他是刻意轻薄。
「什么样的男人,你才看得上眼?」成大业还是不肯死心。
「最起码,他要懂得洁身自爱,不跟我以外的女人『亲亲摸摸』。」她的口气里,饱含着讽刺,嘴角浮现过度甜蜜的笑,准备在起跑点,就判这个花心的家伙出局。
他皱起眉头,考虑了半晌,最后才用力抹抹脸。
「就这样吗?」
「只是这一点,你就办不到了,我何必浪费唇舌再说下去?」她不答反问,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黑眸眯起,果真不再问下去了。
只是,成大业虽然闭了嘴,却不代表已经死心。他坐在书桌旁,紧盯着若无其事、再度开始讲课的向柔,视线在那张美丽的脸儿上游走,整晚都不肯挪开。
那双幽暗的黑瞳里,始终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决心。
* * * * * * * *
事隔三天,向柔再度来到成家。
这一次,成大业不但在家,还坐在书房里,修长的双腿搁在桌上,好整以暇的等着她上门。瞧见她进门时,他眼睛一亮,俊脸浮现狼般的微笑,就像是看见最可口的猎物,刚刚踏进自个儿的地盘。
「我已经照你的吩咐去做了。」他抢着开口,亟欲看她的反应。
「你把作业都写完了?」向柔有些诧异,杏眼圆睁,好奇这家伙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间变得这么勤奋。
「什么作业?」他露出茫然的表情。这三天来,他可是忙得很,哪有时间去管什么作业。
「暑假作业。」
「喔,那个啊!」他耸肩。「我忘了。」
「我想也是。」她搁下书本,恢复平静的表情。
啊,没错,这才是她熟悉的反应!如果成大业真的把暑假作业全做完了,她只怕会吓得夺门而出,或者坚持他去做脑部断层扫描,看看他是不是因为在哪场干架里,被揍坏了脑子。
「我是做了别的事情。」他放下双脚,把椅子拉近她身边,坚持要报告这三天来的「丰功伟业」。「我已经告诉那些女人,从此之后划清界限,再也别来往了。」他摸摸酸痛的下巴,头一次发现某些女人的拳头,可比男人来得厉害。
她杏眼微微睁大了些。
糟糕,看来,成大业的脑子真的是被打坏了!
向柔慢吞吞的起身,想要离得远一些,但是才刚刚一动,他宽厚的大掌就迅速探来,握住她的小手,紧紧的箝握住,逼得她无法动弹。
「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你,你不该有些表示吗?」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强而有力的大掌,有效的把她困在身边。
「关我什么事?」她一脸防备。
「你不是说了,不喜欢到处胡来的男人吗?」他理所当然的回答,咧嘴一笑,脸皮厚得媲美铜墙铁壁。「所以,我决定为你洁身自爱。」
那双水晶般剔透的眼珠子,差点要跌出来。
「你什么?」
她的耳朵出问题了吗?
「洁身自爱啊,」那张俊脸愈靠愈近,近到她可以看见,他下巴的瘀青。「向柔,我这可是为了你。」那沙哑的声音,就贴在她耳畔回荡,调子徐缓得近乎低吟。
热烫的呼吸,拂过齐肩的柔软发丝,从来冷静如冰的向柔,竟史无前例的开始惊慌起来。
老天,他是真的想吻她?!
那张黝黑的脸庞,只差几公分,就要贴上她的粉颊。这一次,她不再是趴伏在他的背上,而是被紧箝在他身侧,小脸上任何细微的改变,都逃不过那双锐利的眼。
他太过敏锐,轻易就能察觉出,她冷冰冰的态度,已经渗入其他的情绪。那丝极为细微,却又难以掩藏的惊慌,让他忍不住勾着嘴角,露出骄傲而邪气的一笑。
电光石火的瞬间,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些少女,会像是看见蜜的蝴蝶,愿意前仆后继的往他怀里扑。
成大业的一切,都富有强大的侵略性,尤其是那种粗犷狂妄的魅力,简直能让少女们疯狂,当他注视着她,倾尽魅力的一笑时,她的心竟然也不受控制的怦怦乱跳……
不可能!他的魅力,绝对不可能影响她!不可能的!
向柔开始挣扎,试图挣脱他的掌握,偏偏他的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没有弄疼她,却也让她无法挣脱。
强健的腿隔着牛仔裤,厮磨着她裙下赤裸的肌肤,他站得更近,几乎就要将她纳入怀中。
一直以来,优等生的特权,以及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气质,让远近的青年们,就算是心里哈得要死,也只敢远远的看着她,甚至没胆子上前,跟她说一句话。
但是,高高在上的她,在男女方面的「实战经验」,实在是太过薄弱。当成大业魅力全开、步步进逼时,她心头发慌,竟然忘了,自个儿可以轻易的把他摔出去。
她对他的抵抗力,不知为什么,竟不像初次见面时,来得那么坚定——
粗糙的指掌,滑进她的发丝。向柔猛然惊醒,用力摇头,摇掉脑中紊乱的思绪,瞪着他的表情,像是他正准备咬她。
「你要做什么?」她想保持镇定,但是声音却不受控制,有着明显的颤抖。
该死!她是怎么了?这一点也不像她!她不可能会惊慌,尤其是不可能为了他而惊慌!
成大业挑起浓眉。
「我已经为了你洁身自爱,难道不该得到一些奖励?」他缓慢的低头,呼吸细碎的喷拂在她的脸颊、耳畔,以及那红润的唇。
浓浓的男性气息,混合着辛辣的菸味,几乎就要融入她的呼吸里。
「不行!」她喊了出来,脸儿惊险的一偏,避开「狼吻」,视线刚好落在桌上,看见那包抽了一半的菸,脑中灵光乍现。
他满脸不悦。
「为什么不行?」
「不只是这样,我还有其他条件。」她深吸一口气,肩膀一松,竟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我讨厌有菸味的人。」
他耸肩,觉得这件事情太容易解决了。
「我可以先去刷牙。」
「我说的是你全身上下,不只是你的——」她谨慎的斟酌用词,尽量不刺激他。「你的嘴。」
「好吧,那我先去洗澡。」他拉起袖子,凑到鼻端闻了一闻,很想讽刺的问她,吻她之前是不是还得先焚香净身。
「那还不够。」她连连摇头。
他低咒了一句。
「那么,你想怎么样?」吻其他的少女时,就不曾这么耗费功夫。只是,不可否认的,她的确值得他多费些功夫。
「你得戒菸。」
此话一出,那张俊脸陡然发青,像是她刚刚说出的要求,是要他拿着刀子,去把全家人都杀光。
向柔七上八下的心,总算落了地,慌乱的情绪也逐渐淡薄。
要成大业戒菸,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任务。他的菸瘾极大,一天起码要抽掉两包菸,成家各个角落,都可以看见塞满菸蒂的菸灰缸,全是他一个人的杰作。
他或许真的「戒」得了女人,能够暂时忍住,不再跟那些少女「亲亲摸摸」。但是她绝不相信,他能够戒菸——最起码,她绝不相信,他会为了她而戒——这种态意妄为的男人,怎么可能为了谁,做出这么重大的「牺牲」?
她太有把握,认为这个条件,绝对可以防堵他的觊觎,让他知难而退,远远的滚到旁边去。
没想到,半晌之后,脸色极度难看的他,却从牙关里迸出一个字,一副壮士断腕的豪壮模样。
「行!」
戒就戒,他豁出去了!
「我说的,可不是一、两天。」她强调。
「那你觉得,戒多久才算合格?」
清澈的眸子瞅看着他。
「两年。」
这次,他的脸色更难看,活像是生吞了一只癞虾蟆。
「两年?!」咆哮声震动四周,差点要把屋顶掀了。
「对,两年,直到你顺利毕业。」向柔刻意强调「顺利」两个字,把条件订得更为严苛,就更觉得安全些。
「妈的,你这根本是——」
「做不到吗?」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白皙的双手,故意不看他,因为稳操胜券,所以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做不到。」
那丝笑意,让他心头冒火,眸中陡然迸出危险的光芒。
可恶,这个女人竟敢瞧不起他?!挑战书都丢到脸上来了,他要是不敢接,那还算是个男人吗?
「妈的,就冲着你这句话。」他松开箝制,不再握着她的手,嘴角露出狰狞的笑,一字一句的宣布。
「我跟你赌定了!」
第四章
向柔原本认为,只要她踏出书房的门,成大业就会把戒菸的事抛在脑后,再度叼着菸吞云吐雾,继续污染空气,把刚刚的诺言当作放屁般的忘记。
万万没想到,他当真说戒就戒,立刻翻出所有的菸,当着她的面,全数扔进垃圾桶里。
那些严苛过头的条件,被当成蓄意挑衅,成大业领下挑战书,她则是冷眼旁观,怀疑他究竟能够撑到什么时候。
哼,了不起,顶多三天、顶多一星期、顶多一个月!
谁知道他竟真撑过了一整个暑假。
暑假过后,校园的角落,偶尔会看见那高大的身影。
他待在树荫下,长腿跨蹲着,双掌撑在膝盖上,薄唇紧抿,双眼直直的盯着,前方十五公分处的一根菸,那饥渴的眼神,简直像能把菸就地点燃。
游泳队做完柔软操,鱼贯的走向游泳池。
篮球队员开始集合,为校际比赛展开魔鬼训练。
田径队在操场上练跑,一圈又一圈的绕圈子,每次经过他面前,都只敢好奇的看一眼。
树梢的夏蝉,唧唧的叫了半天,终于叫得累了,决定中场休息,他却还是蹲在那里,瞪着那根菸,一动也不动。
向柔去教务处前,就看见他杵在那里,等到她处理完诸多杂事,走出教务处,那高壮的背影仍旧维持原状,肩头甚至还有几片落叶。
她抱着一叠考卷,假装不经意的走过去,绕到他身旁,轻飘飘的丢下一句忠生口。
「办不到的话,就不要勉强了。」
她无限轻柔的说道,看见那宽阔的肩膀瞬间紧绷,活像是被人揍了一拳。
不着痕迹的挖苦完毕后,她踩着干净的黑皮鞋,头也不回的离开,只听见他蹲在后头,又气又恼的把牙齿咬得喀喀作响。没有人瞧见,那软嫩的红唇,难得的浅浅上扬,弯成一朵调皮的微笑。
日历撕了一张又一张,秋天的时候,田径队参加接力赛,最后一棒在紧要关头跌倒,金牌当场拱手让人,队员们红着眼眶,彼此抱头痛哭。
换上冬季制服后不久,篮球队打遍中部无敌手,北上参赛,痛宰其他地区代表队,回到镇上后,受到英雄式的热烈欢迎。
春假之后,学生会干部全面改选,向柔高票当选学生会长,还参加全国演讲比赛,顺利抱回冠军奖座。
暑假时学校公布成绩,留级的名单上,没有出现成大业的名字。
联考的梦魇逼近,课堂上总有写不完的考卷、考不完的模拟考,高三的日子过得飞快,季节更迭,夏季、秋季、冬季、春季。
然后,凤凰树的顶端绽放第一朵花,翠绿的树楷,逐渐被怒放的花染得艳红。
* * * * * * * *
高中毕业典礼那天,晴空万里无云。
在联考压力下煎熬的高三生,正大光明的抛下书本,听完师长最后一次训示,闹哄哄的领完毕业证书,就成群结队的涌进活动中心,享受学弟妹们精心策划的餐会。
热闹的气氛持续发酵,餐会进行到半途,逐渐变了样,骊歌换成摇滚乐,学生们嘻笑庆祝,花招百出,教官跟老师们也睁只眼闭只眼,最后竟连鸡尾酒都搬出来了。
笑声乱飘,纤细的身影始终站在角落,齐肩的发丝仍一丝不苟,那身白衣黑裙的制服,也熨烫得平平整整,只是多了一朵毕业生代表的胸花。
向柔在紧张。
从几周前开始,紧张就像是小蚂蚁,在她心头啃啊啃,让她根本无心准备联考,就算打开书本,也是视而不见。
直到今天,毕业典礼结束后,紧张已累积到极点,没有人知道,她紧握的双手,正在轻轻颤抖。
「柔,你要喝饮料吗?」欧阳欣欣凑过来,手中端着两个塑胶杯,水灵的大眼眨着暖笑。
发凉的小手接过塑胶杯,凑到嘴边,两、三口就喝得见底。
「啊、啊,那是鸡尾酒耶!」欧阳欣欣连忙低喊。
「我知道。」向柔接过另一杯,像渴极了似的,又凑到唇边,转眼间连干两杯。「还有没有?」她问道。
「有。」欣欣眨着大眼,愣愣的回答。「我再去拿几杯过来。」
「我要一壶。」
「一壶?」
「对,一壶。」她坚定的点头。
「噢,好。」虽然满头雾水,欣欣还是遵照好友交代,去捧了整壶的鸡尾酒回来,然后像个服务生似的,站在旁边,一次次把空杯斟满。
冰凉的鸡尾酒下肚,酸酸甜甜的液体,化作热烫的酒气。因为酒精的作用,向柔粉嫩的双颊,逐渐透出浅浅的红晕,紧绷的四肢逐渐酥软,神智也有些醺然。
「呃,柔,你喝得太多了,这样不太好吧?」欣欣小声的提醒,壶里已经空了一半。
向柔又喝尽一杯,开口正想说话,某种莫名的战慄,却让她陡然住口,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她敏锐的察觉到,他来了。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健硕的身影,缓步朝她走过来,那与生俱来的强烈压迫感,舞池里拥挤的学生,就像是摩西过红海般,自动让出一条道路,让他笔直的走向她。
震耳欲聋的音乐,像是瞬间静下来,成大业穿越过人群的姿态,从容而充满危险,让她想起穿越过草食动物的猛兽。
虽然过程坎坷艰辛,但是他还真的戒菸成功,粗糙的指掌间,再也嗅不见浓烈的菸味。一年多的时间里,他照样逞凶斗狠,领着狐群狗党,历经一次次恶战,身旁却不再有热情少女围绕。
如今,他终于顺利毕业,期限已到,她该要偿债了!
早该知道,成大业是有债必收的人,既然胜了这一场,哪有可能不跟她需索代价?
高大的身躯来到她面前,喧闹都被隔绝在他的双肩后方,那双深幽的黑眸锁住她,其中跳燃的火焰,比他戒菸初期,盯着香菸时更热烫灼人。
「跟我来。」成大业开门见山的说道,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捏紧塑胶杯,下颚微扬,神色如常,心跳却老早乱了谱,必须暗暗深吸几口气,才能开口。
「去哪里?」
「找个安静的地方。」他把头一偏,环视活动中心内的人山人海。「我没有当众表演的嗜好。」视线掠过一旁的欧阳欣欣,虽然没有多停留半秒,却已经让她不安的连退好几步。
「呃,柔,发生什么事了?」她小声的问,拉拉好友的衣袖。
「没事。」向柔轻描淡写的回答。
「没事吗?」他危险的重复,剔锐的浓眉拧皱,对她的答案极为不满。「你是不是忘了,还欠我一个『毕业礼物』?」
纤细的双手把塑胶杯握得更紧。
「我没忘记。」她所设下的重重限制,全数被成大业「挑战成功」。她再也没有藉口拒绝他。
黑眉一展,大掌直接握住她的手肘,拉着她就往门口走去,执意要领取这梦寐以求的「奖赏」。
「我的机车就停在外头。」他简单的说道。渴望已经煎熬他太久,再多逗留一秒,他可能就会失去自制,在全体毕业生面前吻她。
向柔因为酒精而醺软,而他强大的男性力量,以及灼热的眼神,让她无法拒绝——再说,他也不可能接受拒绝——她被拉着走出活动中心,每一步都轻飘飘的,像是踩在柔软的云端。
她是说到做到的人,良好的教养,让她不曾食言。既然成大业已经办到她开出的所有条件,那么,她就得信守承诺,乖乖的「付帐」。
被箝握的小手,悄悄捏紧,向柔克制着不要惊慌,坐上那辆重型机车,任由他载着她远离校园。
反正,只是一个吻,她还「付」得起的。
不过就是一个吻罢了——
不过就是一个吻——
一个吻——
* * * * * * * *
结果,成大业不只是吻了她。
当向荣发现他们时,所有该做与不该做的事,老早被成大业全部做尽了。
她的白衣黑裙,虽然都还穿在身上,但是上半身的钮扣全被解开,雪嫩的肌肤若隐若现,还有着淡淡的吻痕,散落在床边的内衣、内裤,无言的宣告,她的「中空」状态。
至于成大业的长裤跟内裤,老早在「提枪上阵」时,全被推到臀下。任何人瞧见他们的模样,立刻就能猜出,他们……他跟她……
室外虫声唧唧,精致的和式小屋内,却静得没有半点声音。
纠缠在床上的两个人,仍旧沉默不语,向荣的脸色愈来愈难看,铁青得吓人,紧绷的身躯,每一时都迸发着极力压抑的力量。
「把衣服穿好。」他的声音打破沉寂,视线紧盯着成大业,黑眸深得看不见底。「你出来,我们到外面谈。」说完,他脚跟一旋,走到小屋外头,步伐重得像是每走一步,就在地上敲进一根钉子。
成大业下了床,有些困难的拉上裤子。走到门前时,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有着复杂的深意,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掉头开门,就走了出去。
直到室内清场完毕,向柔发颤的小手,才敢离开飘垂的衣襟。
她的双颊火烫,聪明的脑袋彻底罢工,只剩下一片空白,因为双手抖得太厉害,所以耗费比平常更多的时间,才穿妥内衣。
大哥刚毅木讷,脾气温厚,但是一旦生气起来,就可怕得让人胆寒。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大哥这么生气。
向柔低着头,想把扣子逐一扣回原位,但是双手偏偏不听话,抖颤个不停,怎么扣都扣不好。
纷乱的思绪,在脑子里转啊转,让她心神不宁。她不断猜想,大哥会跟成大业说什么?成大业又会跟大哥说什么?
砰!
一声重重的闷响,吓得她错愕的抬起头来。
因为夜深人静,那声音格外的清晰,然后一声又一声,更响更重的声音接连传来。
那声音好耳熟,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她在杨家道场里,痛揍沙包的声音!
向柔心跳陡然一停,这么一急,双手居然不抖了,三两下就扣妥钮扣,急忙的冲出去。
天际月儿露脸,银白色的月光洒落,把四周照得清清楚楚。
红黑相间的重型机车停在外头,旁边多了辆休旅车。向荣就站在车旁,背对着她,紧握的双拳受了伤,鲜血在月光下红得刺眼。成大业则是倒在地上,老早被揍得昏迷不醒。
看来,刚刚挨揍的可不是沙包!
大哥是不动手则矣,一旦开打,就没人打得过他,即使是身手矫健、实战经验无数的成大业,也成了大哥的手下败将。
虽然刚刚在那张床上,她还对成大业又踢又骂,一副准备除之而后快的痛恨模样。但是,如今瞧见他昏迷不醒,她心头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渗出浓浓的担忧,双脚像是有自我意识般,不由自主的走过去。
他被揍得很惨很惨,鼻梁被打断,流出大量鲜血,混着嘴角的血河,染得制服一片殷红,在月色下显得沭目惊心。
他双眼紧闭,脸色白得像纸,衣服下看不见的地方,可能伤得更重。
大哥出手这么重,吓得她根本不敢说话。她的手探进口袋,却摸不着手帕,只能拉出制服的下摆,压住成大业汩汩流血的嘴角。鲜血止都止不住,她的制服也被染红了。
向荣抽出腰后的手帕,扎住右手指节的伤,宛如刀凿的脸庞,仍旧冷硬铁青。
「上车。」他沉声下令,大手拎起昏迷的成大业,像是扔垃圾似的,直接丢到休旅车的后头。
砰!
那一摔,肯定把他的伤摔得更重了。
向柔紧咬着唇,乖乖的上车,沉默的坐在大哥身旁,偶尔还偷偷侧头,察看成大业的伤势。
「你想让爸妈知道这件事吗?」向荣熟练的发动车子,黑眸看着前方路面。
她用力摇头。
「好。」他点点头,也往后头看了一眼,然后就踩下油门,开车往山下驶去。
夜色愈来愈深,月光照亮下山的路。车子从产业道路,驶上了省道,直到进入镇内,车内都是静悄悄的,始终没有人开口。
* * * * * * * *
向荣先载着她回家,然后才送成大业去医院。
一整个晚上,向柔都是心神不宁,僵坐在床边。别说是睡觉了,她甚至没有办法躺下来休息。
她的身上还留着吻痕,她的腿间还有着最难以启齿的疼,而那个引诱了她,跟她嘿咻过——好吧,虽然没有「做完」——的家伙,被她大哥揍得惨兮兮,现在躺在医院里,也不知道断气了没有。
苦等了几个小时后,她悄悄拨了电话到医院,自称是成家的亲友,向护士询问成大业的伤况。
热心的小护士,很详细的告诉她,昨晚被送进急诊室的成大业,除了鼻梁被打断外,还被揍断三根肋骨、下巴脱臼、右手骨折,身上还有无数瘀青。
虽然病人清醒后,坚持不肯透露,到底是被哪些人扁到重伤。但是医院里的人都猜测,是他平时得罪太多人,仇家们选在毕业典礼当天来寻仇,瞧那受伤的程度,大概是被十来个人围殴,才会有的辉煌「成果」。
向柔挂断电话,又考虑了几个小时,终于决定溜出家门,去医院一趟。
她没办法不在乎他的伤势,要是不去亲眼看看,罪恶感就会持续啃噬她。
昨晚那件「坏事」,她全程都有参与,绝对不只是成大业一个人的责任。虽然说,「结果」不太美好,但是她必须承认,一切都是你情我愿,成大业并没有强迫她。
他被大哥揍得那么惨,甚至重伤昏迷,于情于理,她都得去看看才行。
对,于情于理——于情于理——
是什么情呢?
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心里深处悄悄的问。
聪明如她,可以解开最困难的习题,却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想着想着,粉嫩的双颊竟有些烫,因为她不明白——或是她不愿意承认的原因,而浮现动人的嫣红。
夏季的晨风,拂过发丝,她的脚步愈来愈快。
晨间的医院极为安静,向柔靠着刚刚在电话里,热心小护士透露的房号,直接走向成大业的病房。
成家财大势大,宝贝长孙重伤进了医院,住的当然是特等病房,医生与护士们如临大敌,看顾得格外仔细,还跟心急如焚的成奶奶保证,绝对能让他完好无缺的出院,才让老人家搁下心头重担,放心的回家休息。
成家人前脚刚走,向柔恰巧就到了。她清澈的眼儿,留意着房号,一路走到走廊尽头,那间设备最优良的病房。
病房的门没有关,嘻嘻哈哈的喧闹,从门内飘了出来。还好邻近几间特等病房的房门都紧闭着,不然肯定要吵到别的病人。
她的脚步,迟疑的停了下来。
看来,她挑的时间不够好,已经有其他人来探病了。
经过昨夜的一切,仅仅是面对成大业,已经需要她鼓起全部的勇气。听见病房里有别的访客,她一时之间也愣住了,只能在门外傻傻的站着,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年背影,以及一部分的病床。
病房里吵吵闹闹,没有人发现向柔就在门外,她迟疑着,无法决定是该离开,还是留下。
突然之间,一句话飘进她耳里。
「老大,你真是了不起,向柔那种冰山美人都能让你把上手。」一个青年笑嘻嘻的说。
「笨蛋,你第一天认识老大啊?老大把马子的功力有多高,你又不是不知道!」另一个人笑得更大声,乐得直抖脚,一副与有荣焉的爽样子。
有人哼了几声,却没有说话,靠窗的地方,倒是有人信心满满的接口。「冰山有什么了不起?哈!遇上老大,还不是要融化!幸好我对老大有信心,不然铁定赔惨!」
门外的向柔已经完全僵住了。
她不能确定,那些人在说些什么,更不能确定,自己是听见了什么。
一阵娇滴滴的笑声响起,甜得让人骨头都酥了。
「呵呵,成哥,你真是猛啊!」一个满头红发的少女,背对着门口,坐在床边削苹果,体贴的把苹果削成适口大小。「来,吃块苹果。多亏你,才让我赢了钱呢!」她嗲声嗲气的说着,用牙签叉着苹果往前送,伺候得格外殷勤。
「嘿嘿,这下子,全镇的人都知道老大的厉害了。」一个流里流气的家伙,双手撑着病床,兴高采烈的说着,一副急着要出去大声广播的模样。
「是啊,平常看那个模范生多骄傲,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结果呢,还不是让成哥手到擒来。」
明明是燠热的夏季,向柔却突然觉得好冷好冷,整个人像是被浸在冰水中,连血液也快结冻了。
那红发少女的笑声、那些青年们的笑声,就像是涨潮的海浪,一阵阵汹涌而来,几乎要把她淹没。
病房里还是嬉闹不休。
「对了,老大,你这一得手啊,可让兄弟们赚了不少呢!」
「是啊是啊,前天封盘之前,赔率居高不下,一票不识相的家伙,居然笨到赌老大会输。」
「唉啊,别废话啦,快把钱拿出来上供啊!」
几个青年们忙着掏钱,从口袋里翻出绉巴巴的钞票,一张一张又一张的叠好,再恭敬的往床头递去。
「哇,老大,你这是大获全胜,面子跟里子都赢了。」
「昨天晚上成哥赢的,可不只是这些呢!」女子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放声大笑,笑声猥亵得不堪入耳。
向柔没有哭泣、没有愤怒,只是静静的转身,然后静静的走了出去,保留她仅剩的尊严,远离那些正在嘲弄她的人们。
夏季的烈日灼人,她像个幽灵般走出医院,脸色苍白如纸,来时的红润已经消失得半点不剩。
原来,他是在玩弄她。
原来,他是在欺骗她。
原来,他处心积虑的完成挑战,只是为了证明,他泡妞手段高超,能够征服她这个高高在上的模范生,或许还藉此报复,她曾对他的一切。而她竟然真的上当,跌进他的陷阱里头,傻傻的跟他……
她这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有多么愚笨。
回到家里后,洗衣篮里还放着那套染了两人血迹的白衣黑裙,她盯着那套衣裳几秒,然后才面无表情的抓起那些「证据」,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她的青春,就在那天结束了。
第五章
八年后
即使是天大的事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
这里的春夏秋冬,仍是飘散着淡淡花香;菊花田里的灯光,也仍在夜里照亮大半的夜空。只是,镇上的人事物,历经几年的时光,都有了些许改变。
向家的名声,仍旧屹立不衰。
兰花市场转趋低迷后,长子向荣改变方针,转为经营大宗的切花生意。他的眼光极佳、把关严格,几年经营下来,向家的花卉批发生意,在台湾可说是赫赫有名。
次子向刚大学毕业后,就跟好友合资,开设一间公司,贩售手工家具,让欧洲人趋之若骛。今年度,公司的行销版图,从国外发展回国内,更是引来媒体争相报导。
优秀的向柔,还是一如往常的优秀。
她高中毕业后,考上北部的一流大学,四年后再回到镇上,就在家族企业里坐镇,成为大哥的左右手,虽然美丽非凡,身旁却始终没有男人的踪影。
对于男人,她已经彻底没了兴趣。
只是,她抱定独身的念头,却让邻里间的婆婆妈妈们大为紧张,只要有机会在任何场合遇着她,都会费尽唇舌,发挥碎碎念的神功——
例如今天晚上。
事业有成的向刚,与好友的妹妹凌珑共结连理,虽然说,先前在台北的五星级饭店里,已举办过一场婚宴。但向家父母坚持,回乡时得再补请一场,让无法北上的亲友们,都能喝到这杯喜酒,也顺便再热闹一次。
这天晚上,向家门前席开百桌,特聘来的总铺师,使尽全身解数,手里的杓子舞得风雨不透,指挥着学徒们,预备喂饱近千位宾客。
双方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场可说是座无虚席,除了邻居与亲友,还有不少议员、政要,特地来露个脸。
据说,新上任的消防队小队长,也将领着消防队员们登门道贺。
客人坐满了一桌又一桌,向柔却坚持坐在角落,没去坐主桌,跟亲人们隔得远远的,就为了图个清静,避开媲美疲劳轰炸的催婚攻势。
同桌的宾客里,有一个是她的国中同学,携家带眷的来赴宴,正忙着安抚两个哭闹不停的儿女。另外两个是跟大哥有生意往来的花商,其中一个已婚,另外一个未婚。但是,不论已婚或未婚的男人,总忍不住对清丽冰冷的她,多看了几眼。
喜宴热闹开桌,第一道冷盘上了桌,新鲜的龙虾切成薄薄的生鱼片,每一块都晶莹剔透,让人垂涎三尺。
却听到邻桌三姑六婆们,起了一阵骚动。
「哇,陈嫂,门口那一大群,穿得满身橘红的男人是哪里来的?」
「喔,那个啊,消防队的啦,大概是新上任的小队长,带了人来打声招呼吧!」
对于身旁的骚动,向柔半点兴趣也没有。她倒了一杯果汁,好整以暇的撕开免洗筷子,准备享用喜宴的好菜。
谁知,她才刚挟起龙虾生鱼片,沾了些许芥末酱油,身后就有人伸手,拍拍她的左肩。
「嗨!」
醇厚低沉的男性嗓音,在她后方响起。
她本能的转过头去,赫然发现,自个儿的肩上,竟然多出一只厚实黝黑的大手。
温热的气息笼罩了她,那人握住她的肩,身躯贴着她的背。趁着她分心的时候,把握机会倾下身来,一口就吃掉她筷子上的菜。
目睹这亲昵的举动,全桌的人都吓得双眼发直、嘴巴半开。这样的举止,超级有效的向四周宣告,他对她有着特殊的所有权。
「想不到你吃得这么辣。」那人吃了她的菜,居然还敢嫌弃,大手又探来,拿走她的果汁杯,凑到薄唇边一饮而尽,淡去芥末的呛辣。
向柔全身僵硬,慢条斯理的转头,掀起长长的眼睫看去。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深刻的眉目、健硕的身形,所散发出的无形压力,让任何人面对他的身高与气势,总会矮上一截。
就因为这种傲人的体型,体育组长当初才会找他去打篮球。可惜他却暴殄天物,宁可用健壮的身子去打架——
「很抱歉,这是我的位子。」他略微偏头,看着她身旁的那位花商,虽然表情在笑,目光却锐利而强硬,让人不敢逼视,清楚的传达出,他对这个位子有多么重视。
坐在向柔身边的花商,简直是落荒而逃,火速的让位。
成功的吓跑花商后,不速之客大剌剌的入座,还伸出大手招了招,要服务人员替他拿来一副免洗碗筷。
她看着他,清澈的眸子眨也不眨,半晌后才开口。
「这位先生,请问我认识你吗?」
男人挑起浓眉,靠近了些许。
「你不记得我?」他对她咧嘴一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她看着他的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路边的邮筒。
「不记得。」
「我可是对你日思夜想,从没忘记你。」他的笑容里,仍旧带着几分邪气,那双黝暗的眸子里透露着笃定,根本不相信她会忘了他。「你想不想我?」他得寸进尺,问得更直接。
想。
我想杀了你!
向柔在心里呐喊。
她曾经被羞辱得那么彻底,对一个女人来说,那件事情足以刻骨铭心。几乎是见到成大业的第一眼,她就已经认出他。只是,她万万想不到,这个男人竟然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竟然还有脸在她面前出现。
在他对她做过那些事情之后——
冷静的情绪,像是一块被浇上滚水的冰块,喀啦喀啦的迸出细缝。她捏紧手里的免洗筷,忍耐着那股挥出筷子,在他脸上重重戳出几个洞,让这恶劣的、不要脸的、该死的家伙血溅当场的冲动。
八年的岁月洗礼,让他看来更粗犷豪迈,那身轻便的衬衫与长裤,突显出他肩宽腰窄的健美身形。古铜色的皮肤、短平头的发型,以及每一寸结实有力的体魄,让他即使面带微笑,却仍有一丝危险的狠劲。
凭着这雄性魅力十足的皮相,这八年之间,不知道又有多少无知的女人,曾被他耍弄在掌中——
扎在她心口的细针,被轻轻弹了一下。
当年的种种,像走马灯似的,飞快的在脑中绕啊绕,向柔愤怒到了极点,却逐渐冷静下来。
第二道菜端上桌,是佛跳墙,撕去封住坛口的保鲜膜,冒出热腾腾的香气。同桌的宾客嘴里吃着好料,眼睛也没闲着,盯着两人直瞧,敏感的察觉,这两人之间飘荡着某种诡异的气氛。
「我替你舀一碗吧!」成大业主动开口,那根粉红色的塑胶汤匙,被他握在掌中,看来小得有些可笑。直到塑胶碗装得快满出来,他才住手,殷勤的把满碗佳肴送到她面前。
向柔却视而不见,又请人拿来一双碗筷、一个杯子,对于他碰过的餐具,则像是上头染了病毒似的,再也不肯碰一下。
「嘿,柔,遇见老同学,你怎么这么冷淡?」他兴致盎然的问,丝毫没有被她的冷淡吓退。
她相应不理,迳自舀了半碗佛跳墙,挑出一颗绵软香甜的栗子,慢条斯理的嚼着,一副不认识他,也根本不想认识他的淡漠神情。
成大业撇撇嘴,不死心的靠近,盯着她红润的唇,黑眸里闪过一丝浓烫的光芒。
「怎么了?难道你真的把我忘了?」他摸着方正的下巴,嘴上虽然这么说,眼神却仍充满自信,确定自己在她的记忆里,肯定有一席之地。
上百桌的宴席,他可是一桌一桌的找,花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在众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红红绿绿的宾客间,唯独她一身素净,穿着整齐的白色丝上衣、浅棕色细格子长裙,端庄秀丽得一如当年,只是柔软的发丝,被紧盘成发髻,让她看来严肃得像个国文老师。
面对他的询问,向柔还是毫无反应,眼观鼻、鼻观心,专心的品尝一道道好菜。
几桌外传来骚动,新婚夫妇用乌龙茶鱼目混珠,一桌桌的敬酒,转眼已经来到他们这桌。
穿着小礼服的新娘子,全程脸色发白,双手抖个不停,杯子里的乌龙茶,一半以上是被她抖掉的,要不是有新郎扶持着,肯定就要腿软的瘫倒。
「谢谢各位赏光,今晚——」向刚微笑着,举高手里的酒杯,在瞧见成大业时,脸色微微一变。
「好久不见,恭喜恭喜!」他抢着开口,满脸笑容,直接省略长串的祝贺词,还关怀的看着新娘。「新娘的脸色不太好,看来不太舒服,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他四两拨千斤,刻意要支开向刚。
碍于新郎的身分,向刚当着众多亲友的面,就算是再不欢迎这家伙,也得硬挤出笑容来。再说,凌珑不适应众人注目,强撑着敬了几十桌酒,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像是随时要昏倒,的确是需要休息。
向刚迅速做了决定,没有多吭声,只是警告的看了成大业一眼,然后就扶着宝贝妻子进屋休息。
确认障碍排除后,他又转过头来,死皮赖脸的继续缠着向柔。
「既然你不记得我,那么,我只能花点时间,重新做个自我介绍。」他好整以暇的说道,庞大的身躯在塑胶椅上挪了挪,调整了一个较舒适,且更接近她的姿势。
她坐得直挺挺的,刻意把塑胶椅拉开。
他保持微笑,跟着挪动椅子,像块牛皮糖般贴着不放。
握住免洗筷的双手,略微紧了一紧。她再度挪开,他却再度逼近,还用手肘撑在桌上,对着她挑了挑眉。
圆桌旁坐满了人,原本就略嫌拥挤,向柔一挪再挪,只差个几公分,就要贴上另一旁的花商。那男人满脸期待,眼里写满了「继续继续,噢,求求你继续」,一副敞开怀抱,等着她贴上来的表情。
一道锐利的视线,却从那张花容月貌的后方射来,强烈的压迫感,刺得他头皮发麻。求生的本能,让他火烧屁股似的猛跳起来。
「呃,我还有事……那个……呃、啊……」吞吞吐吐了半晌,凌厉的视线又扫来,飞扬剑眉下的俊脸,瞬间凶狠得有如流氓恶棍,花商悚然一惊,匆忙丢下结论。「再见!」说完,他夹着尾巴,逃命似的逃离喜宴现场。
「好了,说到哪里了?」成大业恢复痞痞的笑脸,若无其事的看着向柔,还装模作样的想了想。「噢,对了,自我介绍。我姓成,名大业,就住在镇上。今年二十八岁,身体健康,无不良嗜好,不抽菸、不喝酒,目前没有女朋友——」
「对不起,先生,我要吃饭,请你安静。」她冷冷的打断他,要不是顾忌现场有太多人围观,她手里的免洗筷,早已经插进他的喉咙了!
镇上的小道消息,传递速度快得惊人,她在邻里间的形象太好,不愿意让人看笑话。再说,她是向家的女儿,又是向家的职员,现场的花商那么多,要是目睹她当场杀人,肯定会影响家里的生意——
不过……不过……
「也对,你这么瘦,是该多吃点。」
向柔眼一眯,把筷子握得愈来愈紧,秀美的下颚,因为咬牙而紧绷着。
该死的!成大业要是继续胡扯下去,她真的无法保证,自己是不是会失控,当场动手杀死他!
看她神色不对,成大业一抬眉,识相的开口:「好吧,反正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时间,能让我们再度熟悉。」他耸耸宽肩,笑容看来仍有几分邪气。「我已经请调回来了。」
向柔沉默以对,根本不关心这家伙是从哪里调到哪里,一心一意只希望他快点滚开。
他却笑容可掬的补充。「对了,忘记告诉你,我是新到任的消防队小队长,以后还请你多多指教。」
消防队小队长?成大业?那个万年留级生?那个流氓?
这可怕的消息,让她当场破功了!
「你?!」
她杏眼大睁,极力伪装的冰封表情,终于瓦解碎裂,流露出难得一见的惊恐。
「是啊,」她吓坏的模样,让他莞尔得加深笑意,黑瞳里漾着趣意。「我离开镇上后,在台北补习一年,重考上了警察学校。」
事关重大,向柔强忍着厌恶,不得不开口发问。
「你是说——被警察关的学校?」她求证,强烈认为,那才是适合他去的地方。
成大业摇摇头,露齿一笑。
「不,警察大学。」他愉快的回答,看着那张清丽的脸儿转为苍白。「我在台北的消防局服务几年,今年才请调获准,可以回镇上替乡里服务。」
她的表情像是被揍了一拳!
「开什么玩笑?!」她脱口而出。
「不,不是开玩笑。」他轻柔的说道,注视着那双漂亮的眼儿,慷慨的提出邀约。「有空的话,欢迎你到消防队来找我泡茶啊!」
* * * * * * * *
泡茶?
向柔只想立即搬家!
八年前的羞辱,让她彻底心死,决定跟成大业划清界限,对于他的动向,她根本不关心,更不会去过问。
原本以为,以他顽劣不羁的本性,大概会加入黑社会,在哪场械斗里,被人砍成十块八块,灌了水泥丢进海里,或是被警察逮捕入狱,在哪个苦窑里蹲着。
哪里知道,他竟然早早「从良」,由黑漂白。
乡下地方的消防资源,比不上大城市丰富,规模最大的消防分队,恰巧就在这个镇上,邻近几镇的安危,现在全都掌握在他手上。
想起那个恶劣的男人,向柔弯细的眉,就不自觉的拧了起来,清丽的脸庞也透出难掩的怒意。
坐在她面前的男孩,畏缩的开口。
「向老师,对不起……」他可怜兮兮的说,眼里已经含着泪水,还以为向柔正在生他的气。「我、我不是故意要玩拉环的。」他坐在保健室的椅子上,握着刚包扎好的拇指,满脸歉意,让人不忍心责怪。
「我没有生气。」向柔回过神来,勉强挤出笑容,安抚男孩。「伤口还痛吗?」对于小孩子,她倒不会冷冰冰的。
「不痛了!」男孩用力摇头,把拇指藏到背后,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崇拜与敬意。
镇上有些孩童,家里收入并不理想,付不起昂贵的补习费,校长找来几位优秀的校友,央请他们拨出假日时间,到校义务为小孩们补习,向柔当然是最佳人选之一。
这天,又轮到她到校教课,课才上到一半,这个男孩就因为顽皮,玩着易开罐的拉环,玩得大拇指被割出一道血口子。她要小孩们继续做习题,抓起受伤的男孩,就直冲保健室。
处理这类的小伤,她早已是驾轻就熟,小孩子难免顽皮。况且,她连更严重的伤都处理过——
「回教室去做习题吧!」她突然开口,抹掉那些偷偷涌出的回忆,低头收拾急救箱。
「是!」男孩大声回答,跳下椅子,蹦蹦跳跳的就往外冲,才跑到门口,就直接撞上一座橘红得有些刺眼的小山。
砰!
被撞的人动也不动,男孩却头昏眼花,大叫一声,猛然往后倒——
「嘿,小子,站好!」大掌一探,轻而易举就把男孩拎了起来。「没事吧?」成大业把他举到面前,和善的笑问。
男孩连连眨眼,起先有些胆怯,小心翼翼的观察几秒,确定这个穿着奇特的橘红巨人,似乎没有发怒,也没有预备张口咬人的意思,这才放松下来。
「呃,没事……」
「没事就好。」他放下男孩,打开保健室的门。「快回教室去吧!」
男孩重获自由,乖巧的道谢,咚咚咚的冲出去,转眼就溜得不见人影。
午后的保健室里,只剩下两人独处。日光透过玻璃,把室内照得十分明亮。这样的光线,正好让他能够恣意的打量她。
「我在校内做消防检查,知道你刚好也在,所以就过来了。」他开门见山的说,目光滑过衣衫下的每一寸曲线,想看出这八年来,她究竟改变了多少。
向柔置若罔闻,连一句也不回答,盖上急救箱的盖子。
这段时间里,她保持一贯态度,对成大业不闻不问,但是乡里之间,传颂他「丰功伟业」的言语,就像决堤的洪水般,迅速蔓延开来。
起先,是镇上某民宅发生火灾,他指挥着控制火势,还英勇的冲入火场,救出两个受困的小孩,让家长感激得痛哭流涕。
接着,是罗家老奶奶心脏病发,在大街上昏倒,他驾着救护车赶到,及时把老奶奶送进医院。
再来,他还去摘除农家屋檐的虎头蜂窝、围捕溜进校园的毒蛇、在水沟中替民众捞取掉落的钥匙……各种包罗万象、匪夷所思的需求,只要一通电话打到勤务中心,他就随传随到。
昔日的浪荡无赖,短短短几日内,竟成了「用过都说好」的新好男人。
镇上的高中校长甚至还请他这位杰出校友,回去对学弟妹们演讲。
演讲?!
请这家伙回去演讲?他能对学生们讲什么?如何打架?如何跷课?如何诱拐模范生吗?!
刹那间,万般旧恨在脑子里轰隆隆的翻滚,向柔咬紧红唇,迳自往门口走去,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成大业的动作却更快,长腿横跨,转眼晃到她眼前,庞大的身躯堵住门口,截住她的去路。她要是坚持前进,就会「自投罗网」,直接撞进他的怀抱里。
她不得不停下来,忍住踹人的冲动,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让开。」事实上,她是想直接叫他有多远就滚多远,最好永远别在她眼前出现!
「等一下。」
他爽快的拒绝,大手还摸到背后,喀的一声按下喇叭锁,不但不让她离开,甚至还不让别人进来,坚持要跟她独处。
「我不想再重复一次。」向柔冷声警告,终于抬起头来,清澈的双眸盯着他,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先帮我个忙,我就让开,绝不拦你。」他老早找好藉口,俐落的卷开橘红制服的袖子,黝黑的手臂上,有着几道长长的抓痕。「我在值勤的时候,被一只不合作的小猫抓伤了。」
弯细的眉隐隐一抽。
她强烈怀疑,她是不是见过那只「小猫」!说不定,他口中所谓的「小猫」,其实就是当初那个红发少女——
「只是搽个药,花不了你多少时间的。」成大业执意要她帮忙,又刻意补上一句:「我一直记得,你的搽药技术挺不错的。」
怒火咕噜噜的涌冒,冷如冰霜的眸子,瞪了他半晌,许久后才转身,慢吞吞的走回柜子旁。她拿出一块纱布,再拿出双氧水,很仔细、很均匀的在纱布上洒足双氧水。
他也挤到柜子旁,老早伸出手臂,等着让她亲手服务。
「谢谢。」
「不客气。」她礼貌的回答,拿着濡湿的纱布,啪地一声,用力往那道伤口盖下去——
鲜红色的伤口,一遇上双氧水,立刻化为惨白色,细微的白沫滋滋涌出,混着血液化成好几道小河,流下他黝黑的手臂,一时间疼痛指数迅速飙升。
「你跟我有仇吗?」他看着惨遭凌虐的伤口,眼角抽动,却既没有闪躲,也没有喊痛,只是扬起一道浓眉,很有求知精神的发问。
她没有回答,重拍了伤口几下,再拿出透气胶带,用最残暴、最粗鲁的动作,胡乱的缠绕几圈,把伤口盖住后,当作交差了事,转身就想往外走。
才走没两步,纤细的手臂就陡然一紧,男性躯体的温度靠近到紧贴的地步,把她困在宽阔的胸膛前。
成大业看着她,黑眸里透着困惑。
没错,事隔八年,他是不期待向柔会张开双臂、热情如火的欢迎他,但是却也想不到,她对他的态度,竟会不友善到这种地步,活像是跟他有着深仇大恨。
「喂,你到底是怎么了?」他粗声追问,黝黑的脸庞俯近,再度闻见她身上那淡雅的芬芳。「看在我们当年交情的分上,我以为你——」
当年的交情?!
轰!
这几个字,就像点燃鞭炮引信的火苗,轰得她脑子头晕目眩,所有的理智全炸碎了。
他居然敢提?!这个该死的王八蛋,居然还敢提当年的事?!
向柔气得眼前发黑,再也无法冷静,像头小母狮般怒叫一声,全身颤抖,满脸酡红,眼里迸出熊熊火焰。要是眼神能够杀人,成大业已经被杀死八百次了!
「去你的交情!」她咒骂着,小手抓起一瓶药用酒精,想也不想的就往他头上砸。
可惜,成大业反应迅速,立刻低下头,褐色玻璃瓶错过目标,惊险的擦过他的发鬓,撞上旁边的墙壁,当场碎裂,酒精也洒了一地。
在他错愕的注视下,满脸怒容的她,像旋风般冲出去,用最具体的行动,拒绝与他共处一室。
砰的一声,保健室的门,在他眼前重重的被甩上,震得保健室墙上的便条纸都飘了下来。
第六章
「啊——」
咬牙切齿的怒叫声,在黑夜里响起。
「看在我们当年交情的分上!」
向柔秀颜铁青,在房内猛绕圈子。从学校回来后,她就冲回房间,对着四面墙壁怒吼,痛骂那个男人的厚颜无耻。
「他居然有脸告诉我,看在我们当年交情的分上?!」她火冒三丈的咆哮,拿起枕头来猛摔。「交情?!交情?!那个不要脸的家伙,居然敢提起当年的事情,还有脸说那是『交情』?!」
枕头不敌凌虐,缝线绽开,里头的棉絮一股脑儿的迸出来,满屋子轻飘飘的乱飞,盖得欧阳欣欣满身都是,没一会儿就成了雪人儿。
她缩在床角,双眼睁得圆圆的。
「呃,柔……你、你别这样,冷静点……」她吞吞吐吐的说,声音小得像是蚊子鸣呐,整个人愈挪愈远,眼睛还不时偷瞄房门,考虑着是不是该做紧急避难,快快逃开。
欣欣吓坏了。
她们从小到大无话不谈,以往是同学,后来是好友,前不久欣欣还嫁给向荣,彼此成了一家人。这么多年来,她从没见过,向柔这么失控过。
「冷静?我不要冷静!我要去杀了他!」向柔拒绝接受劝说,扔开枕头套,捏着拳头往床上重击,心里多么期望,这一拳是打在那王八蛋的胸口。
欣欣被震得跳起来,脸上的惊恐表情,就像是看见企鹅散步、北极熊打盹的极地冰山,突然化为岩浆滚冒、烈焰喷溅的活火山。
「不好啦,」她想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挤出一句。「杀人是犯法的——」
「我是为民除害!」那个家伙早就该死了!
「呃——喔——」毫无嫂子威严的欣欣,唯唯诺诺的点头,眼看小姑骂得嗓子都有些哑了,连忙倒了一杯温开水送上。「来,先喝些温水,润润喉。」
痛揍床垫的拳头,这才慢慢松开,小手接过那杯开水,粉嫩的双颊因为怒气,显得分外红润。她坐在床边,压着满床的雪白棉絮,啜着温热的开水,平息汹涌澎湃的怒气。
「要不要吃块水梨?」欣欣又问,奉上脆甜的水梨。她就是因为端着水果进来,才会误闯「地雷区」,目睹冰山美人发火的难得画面。
向柔摇头,努力重拾冷静,呼吸慢慢恢复平缓。她很少发脾气,但是不知为什么,那个可恶的家伙,只凭着几句话,就能够粉碎她的自制,让她气恼不已。
满盘水梨被搁回桌上,欣欣歪着头,端详着好友的侧脸,确定滚冒的火山,终于不再喷发,警戒状况已经解除后,才小心翼翼的开口。
「柔,你刚刚说的那个人——是谁啊?」她好想知道,究竟是谁有这通天本领,能把向柔从冰山气成火山。
红嫩的唇紧闭着,许久之后才吐出三个字。
「成大业。」
欣欣的眼儿再度瞪圆,对这个名字倒是印象深刻。
「他怎么了?」
向柔双肩一紧,瞪着手里的杯子,表情有些复杂。「他回来了。」
「噢!」欣欣发出讶异的单音。
当初,在毕业舞会上,全校的毕业生,眼睁睁看着向柔被成大业带走,立刻乱哄哄的鼓噪,说什么美丽的模范生,终于被万年留级生追上手,多少少男少女的心,在那一夜全碎了。
全校都知道,成大业该是吻着向柔的红唇,以为他们就要凑成对了。哪里知道,两人之后却形同陌路,那晚他们离开活动中心后,所发生的事情,从此成为镇上的十大悬案之一。
单纯的欣欣,更是不清楚前因后果,还以为向柔是初吻经验——呃,啊——不太愉快,例如被成大业咬伤唇,还是撞到牙齿什么的。
「呃,柔,你别生气了,只是一个吻罢了,你——」她突然住了口,赫然发现眼前那张美丽的脸儿,已经红得像是熟透的番茄。
有别于先前的恼怒,向柔此刻的表情,带着几分羞赧、几分不安,像是被人提及了最羞人的事……
她像是掩饰什么,调开视线,不自在的又喝了口水。
对这种表情,欣欣可不陌生。当初她跟向荣做了「坏事」,被邻居与亲人间「捉奸在床」时,映在镜中的小脸,就是这种表情。
不会吧,难道——
「他当年不只是吻了你吗?」她冲口而出,急忙追问,不敢相信中规中矩的好友,居然——
正在喝水的向柔,猛地一呛,差点把口中的水给咳出来。她呛咳了好一会儿,脸儿愈来愈红,一双美目刻意回避,看左看右、看上看下,在屋内游走了几圈,就是不肯看欣欣。
「我还有帐目没有处理,不跟你聊了。」她搁下杯子,起身就往外头走,拿工作当藉口,不肯正面回答问题。
看她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欣欣坐在原处,小嘴半张,震惊得久久无法动弹。
哇,她刚刚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呢!
* * * * * * * *
炎夏的阳光毒辣,晒得人头晕目眩。
周日的上午,公园的棒球场旁,搭起门字形的胶篷铁架。家扶中心为了募款,结合邻近厂商与机关团体,配合邻近几镇国中棒球的校际比赛,在公园内举办园游会。
人们携家带眷前来,为棒球赛热情加油。园游会里香味四逸的乡土小吃、冰凉的冷饮、各类的手工艺品,或是当地的农特产,更是让人流连忘返。
向柔也来了。
她是不得不来。虽然,她极力想要避开这类场合,免得遇见成大业,但是向家也是协办厂商,设了六个摊位义卖各类花束,以及可爱的盆栽,必须由她亲自到场,指挥员工布置。
园游会的买气,一如往常热络,生意好极了,开幕后才两个小时,义卖的花卉与盆栽已经售完。她陪着员工们,把摊位收拾干净,吩咐他们就地解散。
日正当中,球赛已经分出胜负,广播处的扩音喇叭,发出刺耳的音量,宣布球赛名次。
向柔经过广播处,却陡然瞧见,一辆大红色的水箱车,就停在某个摊位后方,在烈日下看来格外刺眼。
一个穿着汗衫的男人,在摊位前吆喝着,面前摆着十来桶的水球。摊位上方有块纸板,用红色的油漆,写着「人形标靶」,四个歪斜的大字,过多的红漆流滴,让那四个字看来沭目惊心。
她只是多看了一眼,那个人就嚷起来了。
「来啊来啊!」他忙着招揽客人,声音又大又响。「人形标靶,砸水球,很过瘾的啊!小姐,要不要来玩?一桶十个水球,一次一百!我们全队的弟兄们都随你挑啊!」他大手一挥,介绍那群坐在棚架下玩扑克牌的「靶子」。
消防队的队员们,行善不落人后,做的是无本生意,直接开来水箱车,灌了一桶桶的水球,提供精壮的队员挨打,乘机在夏日里凉快凉快。
向柔冷淡的摇头,甚至加快脚步,一心只想尽速避开。她撇开视线,却又不禁想到,那匆匆的一瞥,已经让她看清楚,「那个人」并不在摊位里——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脑海,男人们的吆喝就陡然响起。
「老大!」
「哇,你总算来了。」
「有什么新勤务吗?」
该死!
她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出现了。她走得更快,已经接近小跑步,却听见那个招揽客人的男人,困惑的大叫着。
「啊,老大,你要去哪里?不是换你来雇摊子吗?」他扯着喉咙直喊。「老大,我要去吃饭啊!你走了,摊子怎么办?」
话声未落,一股比炎夏更热烫的温度,欺靠到她的后方,庞大的阴影将她笼罩在其中。
「我陪你逛逛。」低沉的嗓音在她脑袋上方响起,根本不管她同不同意,迳自就决定,非要陪伴她不可。
「不用了。」她皮笑肉不笑,抬头睨着他,却因为强烈的日光而眯起眼睛。
宽厚的大掌伸来,轻靠在光洁的额前,替她遮住阳光。
「好吧!」成大业低着头,闪电般出手,握住她的手臂,愉快的宣布:「那你陪我逛逛。」大大的步伐往前跨,霸道的拉着她就走。
她脸色一冷,捏紧拳头,狠狠赏他一肘子,满意的听见他闷哼一声,趁着他吃痛的时候,脱离他的掌握。
「老大,我要去买便当呐!」摊子上的男人还在鬼叫。
向柔被缠得心里有火,索性也不走了。她突然转身,往消防队的摊子走去,笔直的走到那个男人面前。
「你刚刚说过,我可以挑人?」她问。
「是啊!」刚刚还在「哭么」的男人,愣愣的回答。
「好,那我要他。」她傲然转身,伸出小手,直指身后那只甩不开、打不走的跟屁虫。
成大业剑眉一挑、双手一摊。
「随时随地都可以。」他故意回答得一语双关,笑得比无赖还无赖,比当年还要邪气。
向柔也不动怒,只是冷笑几声,拿出一张百元点券,换来一整桶的水球。她垂敛着长睫,掩饰星眸闪动的光芒,纤细的指慢条斯理的翻探,刻意等他走到定位,才摸出一颗水球来。
他脸上笑意不减,双手大张,一副情愿任她尽情凌辱的痴情模样。「来吧,我——」
啪!
一颗水球飞来,正中他的嘴。
清水哗啦啦的往下流,成大业抹去满脸的水,动动下巴。水球虽然柔软,但是爆击在脸上,简直就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喂,你——」
啪!
又是一颗,还是直接命中他的嘴。
「哇,好准!」消防队员们同声赞叹,全挤在旁边围观,根本料不到,这纤细的美人儿,出手竟然这么狠辣。
向柔丝毫没有分心,又连投几球,不但没有半球落空,还球球都命中目标。没一会儿,那张黝黑的俊脸,已经被打得发红。
「你玩真的啊?」他终于笑不出来了。
回答他的,是另外一颗水球。那张清丽的小脸上,露出甜蜜的浅笑,像极了当年她拿着鞭炮,轰炸他跟向刚时的表情。
人们开始围拢过来,凑在旁边观赏,甚至为向柔超高的准确率,报以热烈的掌声。一旁的操场上,老人会们正在表演土风舞,却没什么人欣赏,大批的人潮,都被吸引过来了。
有了这么多人围观,立刻激发成大业的男性自尊。他眯起眼睛,看着笑意盈盈的她,开始认真「备战」。
又一颗水球飞来。
这次,他抓准时机,脑袋一偏,在最后一刻避开攻击。人们毫不吝啬,同样给予掌声鼓励,敬佩他在精准的攻击下,还可以闪过一击。
向柔却俏脸一冷,杏眼圆瞪。
「你怎么可以闪开?」她质问着,手心一紧,差点捏破那颗水球。
「又没有规定不能闪!」他回答得理直气壮,乘机抹掉水渍,把眼前一络潮湿的黑发往后拨。「再说,我的脚又没动,你打不到,是自己准头不够。」
「没有规定?嗯?没有规定是吧?好!」她怒极反笑,抽出一张千元大钞,往桌上一拍。「给我十桶的水球。」
「那个……」队员看着湿淋淋的小队长,虽然畏惧于那道凌厉目光,却又不愿意得罪「大户」,只能吞吞吐吐的开口:「呃,大会规定得用点券,不能用现金。」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期待的目光,扫向围观的人们。
果然,立刻有人自告奋勇的站出来。
「来来来,我这里有啦,我跟你换!」一叠点券展成扇形,讨好的送到向柔面前,就等着她拿取。
「谢谢。」她礼貌的换妥点券,挑衅的睨了「靶子」一眼,然后转过身,对着那群比赛完毕,围在旁边的棒球选手微笑。「来,每个人都来投,投完后我请你们喝饮料。」
成大业的脸都黑了。
「向柔!」
在怒吼声中,大轰炸开始了!
无数的水球,啪啪啪啪的往他身上乱砸,一听有玩又有得喝,国中生们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他当年的声名狼藉,全在冷饮的引诱下,奋勇争先的握着水球,没头没脑的往他身上砸。
这下子,就算他身手再矫健,也闪不过劈头袭来的无数水球。不到两分钟,健硕的身子已经被打得连退几步,狼狈到极点。
向柔噙着甜笑,又抽出几张千元大钞,号召更多的生力军加入。「这些水球都算我的,想玩的人尽管动手,不用客气。」
人们发出欢呼,闹哄哄的全挤过来,不放过凑热闹的机会,大手、小手全往水桶里捞,水球的轰炸频率顿时再度升高,数十桶水球转眼间被抢完,连搁水桶的桌子,也被挤得当场翻倒。
黝暗的黑眸,在一片水幕中锐利依旧。他瞟见那个小女人,居然站在外围观战,小手环抱在胸前,笑得眉眼弯弯,欣赏着他被众人攻击的惨状。
黑眸眯起,迸出厉芒。下一瞬间,他身躯一矮,闪过大部分攻击,湿淋淋的健硕身躯,如饿虎扑冤般,往向柔直冲过去。
幸灾乐祸的笑容,还逗留在红润的嘴角,「受害者」却已经冲到眼前,瞬间将她扑倒在地上。
向柔来不及闪,被扑个正着,虽然身后是草地,但他身上全是水,随之而来的水球害她也跟着遭殃,他强而有力的双臂,紧扣住她的肩膀,轻易就逮着她;健壮的身躯压着她,让她无法动弹,更遑论是翻身。
「你想整死我啊!」他咆哮着,再也装不出青年楷模的爽朗表情,被攻击得终于翻脸。
「对。」她回答得很干脆,恼怒的瞪视着身上湿透的恶霸。「让开!」
「我哪里得罪你了?」对她的抗议充耳不闻,他怒声再吼。
「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有数。」她恨恨的瞪着他。
就算他如今浪子回头,做尽善事,让全镇的人都对他改观,也不能消减她对他的厌恶。
哼,就算这家伙拯救了整个世界,她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成大业下颚紧绷,克制着用力摇晃她的冲动。「我做过的事?我才刚回镇上没多久,能做什么事?」光是那些勤务,就快把他累死了,哪里还有精力去为非作歹?
「你心里有数。」她固执的重复,明眸里怒意更炽,娇小的身子开始挣扎,曲膝抬脚,试图摆脱他的压制。
他反应极快,结实的大腿一夹,牢牢夹住她的膝头,手掌从纤细的双肩,溜到她的手腕,轻而易举的再度制住她。
当年,她俐落的身手,可让他吃过不少苦头,为了对付这个小女人,他特别去苦练了几手,就是为了在这时候派上用场,免得还没制住她,又吃了她的闷亏——
黑眸渗入一丝光亮,他像是想起什么,陡然停下动作。
当年——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知道了,你说的是八年前的事。」
向柔瞬间停住挣扎,刻意转开视线,不再瞪着成大业,修长的身躯僵硬得像石头,就像是被触及最脆弱的一处,必须靠本能的强硬,才能保护自己不再被伤害。
叹息在上方响起,她听见他开口。
「好吧,我愿意道歉。」
道歉?
她的双肩更僵硬,仿佛就要粉碎,冷漠的面具再也戴不住了。
事到如今,这声道歉又有什么用?成大业当初的欺骗,已经伤她太深、太重。她不断告诉自己,当初那件事情,对她没有影响,但是内心深处的那处伤始终未曾痊愈,他跟那群狐群狗党们嘲讽的笑声,总在她耳边挥之下去……
成大业再度叹气,将思绪紊乱的她拉得更近些。
「但是,第一次本来就是会痛的啊!」他无奈的说道。
她的呼吸停了,双眼不敢置信的睁大。
他在说什么?!这个男人在说什么?!他的道歉,不是因为当初的欺骗,而是因为……因为……
醇厚的男性嗓音,充满了真诚与认真,抵靠在她头顶响起。
「柔,我保证,以后就不会痛了。」
「谁跟你有什么以后?」向柔彻底抓狂了,忘了两人身处公共场所,恼怒的痛骂出声。「你这个恶棍、无赖、不要脸的家伙——你、你、你这个公共厕所!」隔了八年,这项指控再度重出江湖。
成大业被骂得脸色一沉,咬牙看着她。「妈的,我不是道歉了吗?」
「谁稀罕你的道歉?!放开我!」她用力一转手腕,扭开箝制,跟着奋力往上一挥,赏了他右眼一拳。
「Shit!」成大业被揍得仰起脸,痛得捣住眼睛滚了开来,不禁咒骂出声。
向柔一待脱困,立刻起身要走。
眼看她话没说清楚,又要掉头离开。成大业忍痛爬起,大手火速握住她的肩膀,不顾她的抵抗,强硬的把她拖回来。
「放开我!」向柔愤怒的叫着,伸腿踹向他的腿弯,手肘回拐,想把他当场踹在地上。
成大业却身形一晃,贴着她柔软的身子,绕了大半圈,轻易化掉她的攻击。
「我也不愿意弄痛你啊!」他还振振有词,努力为那晚的「表现不佳」解释。「我那时候就说了,再给我一点时间就行了,你偏偏不肯,非要我——」一只凉鞋迎面打来,逼得他只能住口。
「闭嘴!」她气得什么招式都忘了,脱下凉鞋就猛打,冰山美人也被他气成了火爆人儿,下手又重又狠,恨不得把这个王八蛋敲昏。
打得太用力,手里的凉鞋,居然滑飞出去,她立刻转身去捡,一只手却突然冒出来,热心的替她把鞋子捡了回来。
「来,给你。」
向柔接过凉鞋,直觉的想道谢,下一瞬间却突然醒觉过来。
有人。
她小脸发白,用最缓慢的速度抬头,往前方看去。
何止是有人,四周满满的都是人啊!那些人挤成一道厚厚的人墙,前三圈、后三圈的把他们团团围住,每个人都是满脸好奇,个个听得津津有味。
老天,这些人围在旁边多久了?
向柔全身发冷,怒气咻咻咻的消失,一想到她跟成大业的对话,全都进了这些人的耳朵,她就吓得腿都快软了。
「小柔,你们说的,是什么第一次啊?」文具店的老板娘刚好在场,秉持着坚强的八卦精神,抢着发问。
镇上的第一媒人抢着开口。
「唉啊,还有什么第一次,当然就是那个第一次嘛!」
「是啊是啊,不然还有什么第一次?」说话的是欧阳欣欣的妈妈,一脸过来人的表情,还对着向柔眨眼睛。
乡亲们一发现,这对男女的对话进入限制级时,立刻就把未满十八岁孩子的全赶开,还秉持着敬老尊贤的原则,把最内圈的位置,让给那些跳完上风舞的老人家,而「当事人」的双方父母,刚好也在其中。
「小柔,是不是痛得很厉害?」向妈妈担忧的问,走上前来握住宝贝女儿的手,直到这会儿才明白女儿至今独身的原因。原来,女儿早在八年前就心有所属了!
向柔根本说不出话来,一张小脸愈来愈雪白。
眼看她没有回应,大伙儿愈靠愈近,还热心的发表意见,表达强烈的参与感,急着要为这对男女出主意,处理他们「适应不良」的问题。
「会不会是男方技术不好?」
「技术方面,后天可以补足,多练习就是了。」
「要是先天不足呢?」
「啊,那就——」所有人的视线,全往成大业的爸妈看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可能,我儿子绝对不是『不足』啊!」遗传基因受到重大质疑,成爸爸气得开始解裤头,要证实自己仍是「宝刀未老」,有了这等优良的「品种」,儿子绝对也是天赋异禀。
「啊,成老,大家不是这个意思!」有人连忙阻止。
「那是什么意思?」成爸爸的双手还在腰带上。
「呃,可能——应该——呃,是年轻人练习不够吧!只要多练几次,应该就可以了。」
「是啊是啊!」
「我家里有本『西藏欲经』,干脆拿来给他们看看。」
「唉啊,那个比较闷啦,要直接拿A片来,用影片教学,学起来才会快。」
众多的意见排山倒海的涌来,向柔就在乡亲们热情的包围下,惨白着小脸,杵在那儿石化僵硬,完全无法反应,心里回荡着无声的呼喊。
天啊,谁来救救她啊!天啊,她一定是在作噩梦!
天啊——
第七章
晚间八点零三分,歌词哀怨的主题曲结束后,电视上的八点档,照例演出爱恨情仇、哭哭啼啼、打打杀杀的戏码。
镇上的三姑六婆联军,今日进驻到向家客厅里,众多的婆婆妈妈挤满沙发,却一反常态的,对电视萤幕视而不见,全都围着面无表情的向柔,叽哩呱啦的说个不停。
电铃声响起,向妈妈连忙起身,亲自去开门。
住在六十公里外的五婶婆,等不及大门全打开,就迫不及待的挤进来,直冲到沙发旁边,劈头就问:「小柔,我刚刚听说,你跟成家那个儿子——」
同样的开场白,今晚已经重复过六次了。
园游会之后,她跟成大业的「旧事」正式曝光,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下,八卦消息以镇上为圆心,向周围的几个小镇迅速传播,速度媲美流行性感冒。
几天下来,邻近的人们相见时,除了日常问候外,还会把两人的「绋闻」列入指定内容,提出来热烈讨论,甚至广为宣传,动打电话,告知那些不住在镇上的亲戚。
眼看五婶婆来了,三姨妈连忙让位,还急着做简报。
「是啊是啊,这丫头跟成家那儿子,老早就有谱了,居然啥也不说,瞒了我们这么多年。」
「就是说嘛,要是早点说出来,就不用拖到这会儿还没嫁娶了。」想到向柔已经二十六岁,却至今小姑独处,身为镇上第一媒人的凌梁月娥,不赞同的直摇头。
「明明有这么好的对象,就该早点嫁过去嘛!」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变成啄木鸟,有志一同的猛点头。
成家的家底子极厚,可说是几辈子都不愁吃穿,更难得的是,身为长孙的成大业,不像寻常富家子弟般好逸恶劳,反倒愿意做着服务乡里的苦差事。
更不能不提的是,成大业的模样跟身材,可都是一等一的好,那刀凿剑刻似的眉目、宽肩细腰窄臀的结实体魄,俊得让婆婆妈妈也称赞不已,简直是没得挑了。
思绪较缜密的陈阿姨,倒是有不同的看法,先啜了一口茶,才慢条斯理的开口。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成家那个儿子,以往总让人伤透脑筋。换做是八年前,我可不赞成小柔嫁给他。」她在国中任教职,清楚的记得,当年的他可让学校头疼极了。
媒人急忙出来打圆场。
「但是,他现在洗心革面了啊!」
「浪子回头金不换嘛,年少轻狂谁没有过呢?」罗家的媳妇,因为婆婆受过帮助,立刻帮腔,投下赞成票。
「是啊,他回来后的表现,大伙儿是有目共睹。咱们镇上的人,只要是提到他,全都竖起大拇指,夸他是青年楷模呢!」
「放心啦,现在的成大业,绝对值得小柔托付终身。」这次说话的,是宝贝孙子走失,历经一天一夜的搜山行动,才被找回来的三姑。
婆婆妈妈们的意见,很快的统合完毕。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再拖下去了,得快点开始准备婚事才行!」媒人笑咪咪的说道,拿出从不离身的黄历,低头开始挑起好日子。
清冷的嗓音响起。
「我不嫁。」
室内陡然陷入沉默,所有人茫然转头,看着冷若冰霜的向柔,像是直到这一刻,才发现她也在场。
「呃,小柔,你说——」媒人瞪大眼睛,怀疑自个儿听错了。
她冷淡的重复。
「不嫁。」
婆婆妈妈们面面相觑,作梦也想不到,竟会听到这两个字。园游会的那天,这对年轻男女打打骂骂间,已经透露太多内情,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早已在高中毕业时,就已经互许终身。
「但是,你们八年前不就已经——」
向柔的神情更冷。
「那只是酒后乱性。」
角落响起怯怯的声音,身为她的大嫂兼好友的欣欣,小心翼翼的开口。
「呃,我、我跟阿荣,当初也是酒后乱性啊,但是——但是——但是现在……」她低着小脑袋,害羞得说不下去,只有那嫣红的脸色,透露出她的婚姻生活有多么幸福。
「我知道了,是先前痛得太厉害,小柔在害怕啦!」罗太太突然想起来,这对年轻人在园游会时,在争执着什么痛不痛的问题。
众人恍然大悟。
「别担心别担心,阿姨不是拿了很多A片给你了吗?」
「对啊对啊,你是看了没有?」
「找大业来一起研究吧!」
「放心,你三叔和大伯父已经带了一堆教材去找他,准备对他倾囊相授,包管他的技巧进步神速。」
「第一次都是这样,之后就会『渐入佳境』了啦!」年过六十的五婶婆,提出经验之谈。「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欣欣。」
被点名的欣欣满脸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羞得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坐在隔壁的向柔,则是双手环抱在胸前,红唇抿得紧紧的,秀颜铁青,眼角也隐隐抽搐着。
开什么玩笑?!要她嫁给成大业?嫁给那个恶劣的、不要脸的男人?
她眯起蕴着怒意的眼儿,恨恨的咬紧牙关,几乎要把贝齿咬碎了。
这些婆婆妈妈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们只知道,她八年前就跟成大业发生过关系,却不知道那夜的一切,全是他设下的诡计。他蓄意欺骗她、诱惑她、玩弄她……
她中规中矩的人生,就只叛逆过那一夜。而那夜的代价,实在太过沉重,不但赔上她青春的骄傲、少女的情感,还有她对男人的所有信任。
如今,这些人居然还要她嫁给那个「罪魁祸首」?噢,天啊,不、绝不!她宁可——宁可——
电铃声再度响起,打断向柔的思绪,她还来不及想到,自己宁愿付出什么代价,跟成大业彻底划清界限时,一个满脸笑容的年轻人,已经走进向家客厅。
「向妈妈,让你久等了。店里生意太好,忙到八点多才有空,我关了门后,就立刻赶过来了。」镇上摄影器材行的独子王大伟,拿着手里的大包小包,往桌子上一搁。
「没关系,」向妈挥挥手,热切的往前靠,盯着桌上的东西直瞧。「你把样本都带了吗?」
「当然!」王大伟拍拍胸口,打开背包,拿出一本又一本制作精美的婚纱摄影集,原木上漆的厚重封面上,都有着浓情蜜意的男女合照。
婆婆妈妈间响起惊呼声,每个人都抓了一本,兴奋的拿在手中直翻,为一张张华丽的婚纱照发出声声赞叹。
「来来来,各位请仔细看看,不论是西式、中式,还是和式,各种造型本店都有提供,由专业摄影师掌镜,绝对拍得让新人满意。」他口沫横飞的介绍,还替向妈妈频频翻页。
向柔瞪着那些摄影集。
「这是什么?」她危险的眯起眼。
「呃,婚纱照啊!」王大伟笑容发僵,神情有些异样,刻意回避她的视线,一副作贼心虚的模样。
「为什么拿这些东西来我家?」
「向妈妈说,你——呃——你就要嫁给……」王大伟一边说,一边后退。
「嫁?什么嫁?这里没有人要嫁!」她捏紧拳头,杏眼圆瞪,声音已经失了冷静。
旁边却响起惊呼。
「哇,快来看!这个造型漂亮,好适合小柔!」三姨妈大叫。
「哪里哪里?快让我看看!」
她已经气得眼前发黑,头上快冒出烟来了。「够了,我已经说了!不嫁!」
怒叫声吓得欣欣猛眨眼睛,差点要跌下沙发。其他人却充耳不闻,讨论依旧热烈。
「好,这个好,真适合。」
「小柔穿这件绝对漂亮。」
「唉啊,小柔穿什么都好看啦!」
「到时候可要多拍几组,大伙儿一起来帮忙挑。」
「妈——」
「啊,小柔,你来看看这张,喜不喜欢这件礼服?」
「妈——」
「还是喜欢穿这件古装的?」
「妈!」
三姨妈又有新发现了。
「快,这个造型更好!」所有脑袋又凑过去了,彻底漠视她的存在。
无处宣泄的怒火,渐渐转为沮丧,向柔坐进沙发里,终于明白自个儿的抗议根本无效,这群女人早已陷入筹备婚礼的狂热状态,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阻挡她们强度足以媲美台风的「热心」。
在婆婆妈妈热烈的讨论中,以及欣欣同情的注视下,她疲惫的把脸埋进手中,发出沮丧的呻吟。
* * * * * * * *
骄烈的夏日,从窗外洒落,将消防分队照得格外明亮。
夏季的高温,让二层楼的红砖建筑,从上到下都热得像是蒸笼,墙角几架老旧的大同电扇,虽然努力工作着,但是嘎嘎作响的扇叶间,吹出来的都是热烫的风。
热得让人冒汗的办公室内,只有成大业独自坐在角落。
庞大的身躯压着铁制三摺椅,双腿搁在桌上,他浓眉紧拧着,锐利的黑眸瞪着脚尖,整个人像尊石像般动也不动,只有涔涔的汗水,顺着肌理汇聚滑落。
他想了又想,就是想不通,向柔为什么会生气。
原本以为,她记恨在心的,该是初夜的「不良印象」。但是,他在园游会时的道歉,非但没让她转怒为笑,反而让她气得拿鞋猛敲他。
看来,是跟第一次会痛没啥关系了。
成大业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
这就怪了,自从毕业之后,他们就不曾再见面。他实在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能让她整整记恨八年。
这几年来,他虽然不住在镇上,却仍靠着家人,以及昔日那些手下,探询向柔的近况。他知道她读哪所大学、知道她以极优异的成绩毕业、知道她回到镇上,更知道她的身旁,一直没有任何男人出现。
为此,他还沾沾自喜,以为她的心里,其实是在意他的……
想到这里,成大业嘴角一扭,干干的苦笑几声。
是啊,她是真的在意他,在意到处处给他冷脸色看,还愿意花钱,找人朝着他砸水球,轰得他一身的粗皮厚肉,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睡眼惺忪的小王,从厕所走出来,拎着裤头正准备回寝室,继续跟周公下棋,经过办公室时,探头进来问了一句。
「老大,你怎么不去睡?」消防队里是四十八小时轮班制,上两天班就休两天,勤务多而杂,弟兄们都是逮到时间,就努力补眠。
「我不困。」
小王喔了一声,抓了抓脑袋,小队长没有休息,他也不好意思再往寝室里钻。
对于请调回乡的成大业,弟兄们可是心悦诚服。他胆大心细、豪迈重义,遇着任何勤务,总是冲第一,绝不会送弟兄们涉险。
不但如此,更让弟兄们津津乐道,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是最近镇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劲爆八卦。
「对了,老大,你当年就对那位冰山美人出手啦?」想到那座冰山,竟也会攻陷,小王崇拜得双眼发亮。「能不能透露一下,当年你是怎么——」
那轻薄的语气,让黝暗的黑眸陡然一冷,炎夏立刻变成严冬,吓得队员立刻闭嘴,再也不敢胡说八道。
「呃,抱歉,那、那我再去睡了——」小王吞吞吐吐的说,往寝室里缩,慢半拍的知道,向柔在老大心中的分量,可是非比寻常。
只是,还没走到寝室门口,刺眼的警铃声就陡然响起,震撼整栋大楼。
成大业火速跳起来,寝室的门砰砰砰砰的全打开,原本正在梦周公的队员,全都精神抖擞的冲出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往一楼跑,迅速的套上防火装备,全员进入警戒状态。
勤务中心的人员,透过广播报告。
「老大,镇外山区的北山麓发生火灾,不断有民众打电话来报案。」广播的另一头,剌耳的电话声此起彼落,勤务中心也应接不暇。
「全体出动,叫其他人销假回来,消防车跟水库车全开出去。」成大业套上厚重的防火靴,抓起头盔。「联络附近的消防分队,请他们过来支援。」
这阵子天干物燥,山上的野草都枯了,只要山火一发,立刻就会蔓延开来,只靠他们这个分队,绝对是顶不住。
「是。」
「封住上山的道路,清除路障,还有,疏散山上的居民。」成大业表情凝重,陡然想起,向家的花房就在北山麓,这一把山火,恐怕会让向家损失不少。
他指挥着弟兄们,连救护车也一并开出去,才能尽速救治呛伤或烧伤的民众。高大的身躯跨上前座踏板,坐进消防车的驾驶座。
消防车发动的前一秒,广播器里传来杂音,紧接着,值勤队员的声音再度响起。
「老大,向家打电话来,说向柔正在山上!」
* * * * * * * *
温度愈来愈高,四季保持恒温的温室,竟也变得燠热不已,向柔蹙着柳眉,走到冷气机前头,敲了敲显示表。
冷气明明已经开到最强,室温却不降反升,她开始怀疑,要不是冷气机坏了,就是前阵子发生过的焚风现象又在作怪。
娇贵的兰花们,受不了高温,含苞的花儿全都垂了头,要是再搁着不管,只怕全要报销了。她插上原本被拔掉的电话线,准备派人送几车冰块上来,缓和这诡异的高温,却赫然发现,竟连电话也不通了。
一阵不祥的预感,悄悄涌上心头,她匆忙往外走,打开密闭功能良好的温室大门。
灼热的狂风扑面而来!
山径的四周,已经被野火吞噬,干枯的野草一遇火就着,草茎卷曲转褐,迅速被火焰舔红,然后化为灰烬。焦黑的灰烬,伴随着阵阵浓烟,随风一吹,呛得她眼泪直流,咳得无法呼吸。
向柔连忙屏住住呼吸,退回温室里头,把大门紧紧关上。
这一出一进,也不过几秒的时间,火场的高温,已经炙得她发尾微焦,几颗火星子还落到衣服上,虽然没烧伤肌肤,却也在衣裳上烧出几个小洞。
糟糕了!
她受不了亲友们的「逼婚」,几天前就躲到花房里,为了耳根子清静,甚至还拔掉电话,断绝对外的联络,哪里晓得,竟会遇上火烧山,亲友联络不到她,等到她自个儿发现时,大火早已包围花房。
她冲进浴室,抓起毛巾就浸入水中,脑子里努力思索着,该从哪里脱困。温室的另一面,还有个后门,她或许可以从那里——
哗啦!
巨响爆起,温室的玻璃不耐高温,全数迸裂,碎玻璃划伤不少兰花,剩下的也在热风下迅速凋萎。
热浪袭来,就连呼吸时,胸肺也是一阵灼痛,她用湿毛巾捣着口鼻,在浓烟密布中摸索,挣扎着往后门前进。
「咳!咳、咳咳咳咳……」烟雾太大,她摸不清东西南北,找了好一会儿,仍旧找不到后门,呛咳让她眼里都是泪,呼吸愈来愈困难。
又一声巨响,另一面玻璃也碎了,她困在角落,再也走不动。强烈的热浪伴随着乱哄哄的声音,一股脑儿的朝她涌来,她听见盆栽落地的声音、铁架耐不住高温正嘎嘎作响的声音、以及焦急的吼叫声……
吼叫?!
那阵熟悉的吼叫声,逐渐逼近到几步外,她挣扎着抬头。
浓浓烟雾中,橘红刺眼的高大身影突然现身,成大业探手一抓,就像老鹰抓小鸡似的,轻易把她捞起来。她的发簪滑落,长发像是一道流泉,泻落在单薄的肩背。
「你干么不应我?」头罩里传来雷轰似的质问,耐热罩后的黑眸,除了映着四周的熊熊大火,还有强烈的释然。
回答他的,是一个没好气的白眼,以及连串猛咳。
可恶!要不是她咳得全身无力,肯定就要回嘴,哪里容得他这么凶恶的大声呼喝?
火焰从外头卷进来,温度愈来愈高,一件隔热毯劈头罩下来,稍微隔绝高温,她张口喘息着,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走!」成大业挟抱着她,从来时路退出去,厚靴踩过满地的碎玻璃,然后挥着破坏斧,扫除一切挡路的障碍。
巨大的声响,在耳畔爆开,她抬起被熏得发疼的眼,惊愕的发现,那扇造价昂贵的温室大门,已经被他劈得七零八落,锋利的破坏斧,一下又一下的重击,很快就砍出一个大洞。
「啊,你——」
指责还没出口,大掌就猛地下压,用力把她压回隔热毯下。
「盖好!」他大吼着,口气粗暴焦急。「闭上眼睛、抱着我、绝对不要松手!」他像个凶恶的教练,接连下令,然后将她护在身旁,大步踏入烈焰冲天的山径。
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她呼吸一窒,再也不能吭声。
向柔作梦也想不到,这辈子居然会有一天,必须由得成大业呼喝,咆哮的告诉她该怎么做。
但是,眼前情势比人强,为了保住小命,她难得的顺从,紧抓住满是灰烬与脏污的消防衣,脑袋罩着隔热毯,紧缩在他怀里。
热风呼啸着,她紧闭着双眼,听着耳畔强而有力的心跳。火星偶尔燎过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她双肩轻颤,紧咬着红唇,强忍着没有叫出声,十指抓得更紧。
平时走来只有几分钟远的山径,如今漫长得像是永远走不完。直到她再也无法呼吸时,喧闹的人声才飘进耳里,隔热毯终于被掀开。
「老大,你没事吧?」
「救护车呢?」
「已经赶来了,就在前头。」
四周一片混乱,呼叫声、咆哮声此起彼落,向柔茫然的睁开眼睛,软弱的偎贴在成大业怀里,任由他抱着她,笔直往救护车走去。
在风势的助长下,山火所经之处,不是烈焰冲天,就是剩下一片灰烬,浓烟与草灰遮蔽天空,山区能见度极差,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染得每个人也灰头土脸。
几个走避不及的居民,有的呛伤、有的烧伤,所幸全都是轻伤,经过简单的处理,已经没有大碍。
向柔被放在车后的平台,双手握着氧气罩,贪婪的频频深呼吸,让氧气洗涤脑中的晕眩。
想起刚刚的惊险场面,她惊魂未定,不禁轻轻颤抖,还愈抖愈厉害,简直像有人抓着她翻来覆去——
等等!
不是像,真的有一双大手,在她脏兮兮的身上游走,态意乱摸。
「你、你做什么——」她拿下氧气罩,气急败坏的问,虽然想要闪躲,但是力气不如人,加上先前的惊吓,现在的她连呼吸都很费力,挣扎的力道更是微弱。
成大业置若罔闻,大手溜下她的肩膀,面罩后的眸子紧眯着,仔细检查她肌肤上的烧伤,不放过任何细节。
「成大业,快住手!」
因炙热而嫣红的脸蛋,如今添了羞窘的晕色。旁边有太多人在围观,虽然大部分都忙着救火,但是也有人闲闲没事,不顾生命危险,赶上山来看热闹,顺理成章成了观众,目睹成大业对她「乱来」。
「成,大、业,你、你、我警告你!不能因为你救了我,就——」眼看那双不规矩的大手,甚至掀开洋装下摆,向柔几乎要尖叫出声。
肆虐的双手,直到查遍她全身,确定她身上的轻伤,并无大碍后才肯停下来。他伸手拉开头盔,头发因为汗水而湿透,双眸闪亮得极不寻常,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
她喘息的瞪着他,惊慌老早被怒气驱逐,颤抖也不知在何时停止了。
「你终于摸够——」张合的红唇,陡然被牢牢封缄,激怒的话尾,全被男性薄唇吞没。
成大业吻了她!
山火一发不可收拾,四周都是浓烟与灰烬,他却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由分说的捧着她的脸,重重的吻了她!
焦呛的烟味,淹没她的感官,就连成大业的吻也是呛人的。
他吻得好用力、好霸道,吻得她无法反抗,双臂将她紧锁在怀中,强迫柔软的曲线,每一时都与他紧贴,口唇掠夺她的甜蜜,甚至吻痛她的唇瓣,用最激烈直接的方式,确认某种对他非常重要的东西。
这是一个彻底的吻。
向柔从头到尾,只能被动的承受。直到他撤开薄唇,结束这个狂风暴雨似的吻,她还是全身僵硬,眼儿瞪得圆圆的,错愕得像是掉了魂。
「老大,风势转向了!」
身后传来队员的喊叫,他暗暗咒骂一声,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咬牙起身。
「好好照顾她!」他厉声交代救护车旁的队员,确定她能得到照料,才抓起头盔重新戴上,转身朝大伙方向奔去,一边吼叫下令。
「谦德、阿忠和我来!小陈、小叶把水库车开来跟上!」
随着此起彼落的吼叫声,那高大的背影,在她愣愣的注视下,没多久就消失在浓浓烟雾之中。
第八章
火势在傍晚时分,才得到控制。
全县的消防车队几乎全都赶到,倾全力扑灭山火。
伤患陆续被送到医院,医护人员忙得不可开交,处理烧伤与呛伤,镇民们也纷纷赶到医院,探望受伤的亲友,把急诊室挤得水泄不通。
向柔坐在角落,被父母兄嫂包围着。
她不但发尾微焦,还满身灰尘,就连衣裳也被火星子烧穿无数小洞,看来狼狈极了。所幸,她只受了轻伤,消毒搽药后已经没有大碍。
「小柔,你还有哪里疼吗?要不要再找医生来,仔细检查看看?」向妈妈紧张的问,握着爱女的双手直发抖,眼角还有泪痕。
「不用了,我没事。」她摇头,抱着吓坏的母亲,心里有些自责。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向妈妈直说,脸色还是苍白的。
烈焰袭山,从镇上就可以看见,火势有多么猛烈,听见花房被山火包围时,她急得哭出来,就怕宝贝女儿逃生不及。
「幸亏是大业,否则我真怕——」向妈妈说不下去,又开始掉眼泪。
「消防队赶到时,大火已经包围花房,但是他坚持要进去救你。」沉默的向荣难得开口,他始终握着妻子冰冷的小手。欣欣也被吓坏了。
「等他回来,绝对得好好谢他才行。」向妈妈擦擦眼泪,还抬头四处张望,像在寻找什么。
「大业还留在山上,火场中的指挥调度,只怕都缺不了他。」向爸爸看出妻子的心意,连忙提供答案。
此话一出,所有人全都转过头,看着山区的方向。
向柔也是。
沭目惊心的火舌,已经渐次扑灭,只剩浓烟盘桓不去。她看着焦黑一片的山区,心头乱糟糟的,唇瓣也微微发疼,又想起那个霸道的吻。
他为什么要吻她?
又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吻她?
那个吻里,没有半点戏谑,只有比火还热的坚定。他眼中认真笃定的光芒,让她不由自主的心慌——
救护车的呼啸声由远而近,让每个人都心头一凛,医生与护士纷纷冲出去,迎接新一批的伤患。
当车门打开时,刺眼的橘红色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急诊室里响起惊呼声,每双眼睛都不敢置信的瞪大。
坐在救护车里,被送来医院的人,居然是成大业!
他坐在担架上,黑发被烧焦不少,整件消防衣被剪得只剩两个袖子,宽肩上盖着一条湿得直滴水的毛巾,俊脸有些苍白,脏污得像个矿工,两道浓眉紧锁着,眼中散发腾腾怒气。
「妈的,把救护车开回去!」成大业咆哮着,试图要离开担架,但是左脚才刚触地,就痛得额上青筋猛抽,表情看来更狰狞。
「老大,你腿都骨折了,得先处理啦!」小王用尽全力,把成大业压回担架上。「火势已经快灭了,剩下的交给弟兄们就行了。」
医生跟护士都吓得不敢上前,围在旁边不知所措,对这个凶暴的伤患束手无策,无法开始急救。
小王被扁了几拳,脑中灵光乍现,突然回过头来,对着急诊室内求救。
「向柔!向柔在不在?」
每一颗脑袋都往后转,无数的目光,就像是探照灯般,全都落到向柔身上,让她无处躲藏。她还来不及反应,背后有一双手,急切的把她往前推。
「在在在,在这里!」向妈妈连忙喊道,把女儿推到担架旁,要不是看在成大业一身是伤,她说不定还会加把劲,把向柔往他怀里推。
小王松了一口气。
「模范生,拜托你帮帮忙,只有你劝得了老大!」他连珠炮似的报告。「老大跑进火场救一个小孩,被倒下的屋梁压断腿了。」
山上有几栋民宅,全部惨遭祝融吞噬,有个小孩独自留在家里,要不是被成大业循着哭声找着,肯定就要葬身火海。
咆哮挣扎中的他,一瞧见向柔出现,还真的敛了口,黑眸焦急的扫遍娇躯,像在审视最重视的珍宝是否安然无恙。
她保持平静,不被那灼热的视线影响,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清澈的眼儿看着他,发现他的脸色,似乎愈来愈苍白。
「你必须接受治疗。」她脱口而出。
成大业顽强的摇头,坚持要回火场。
「那是我的责任。」
「你的责任,是上山去拖累其他人?」她故意低头,看看他绑着急救夹板的左脚。
这么犀利的问题,让小王倒抽一口气,迅速抱住头,原地蹲下做紧急避难,就怕惨遭池鱼之殃,被成大业的怒火波及。
只是,他缩在担架旁,等了好一会儿,上方却毫无动静。他鼓起勇气,睁眼偷偷一瞄,瞧见成大业虽然气得脸色铁青,却没有如预料般,轰轰烈烈的来场火山爆发。
哇靠,老大没吼人耶!
小王正在猛拍胸口,庆幸逃过一劫,黑眸却扫过来,吓得他双肩一缩,连退好几步。
「你回山上去帮忙,有什么状况,立刻通知我。」成大业咬牙说道,就算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伤兵已经没有战力了。
「是!」小王大声回答,感激的看了向柔一眼,转身就咚咚咚跑了出去,赶着回火场去帮忙。
护士们围上来,把成大业扶上活动病床,推进急诊室里。向柔也被母亲半推半拉,一起进了急诊室,还被迫待在「特等席」,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当医生小心的掀开湿毛巾,急诊室里再度响起一阵惊呼。
只见成大业的背部,从肩膀到腰际,全是红肿骇目的烧伤,无数水泡肿胀通红,看来沭目惊心,严重得不见半块好皮,让人只是瞧见,就要头皮发麻,难以想像他会有多么疼痛。
向柔的心口,像是被重重敲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她瞪着那片烧伤,无法挪开视线,某种力量揪住她的胸口,比火场里的浓烟,更让她难以呼吸,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几乎就要软倒——
黝黑的大掌陡然握住她,源源不绝的热力,从他的掌心透来,她本能的回握,下一瞬间却又醒觉,急忙想松手退开。
成大业却不肯放手,硬是把她强留在病床旁。
医生和护士全是镇上长大的同乡,自然晓得他的脾气,见他如此坚决,只得把劝告吞回肚子里,让她像是被「扣」在床边似的,继续「妨碍」急救。
「先清洁他的背,他的脚断了,处理好背部伤口后,把病患送到X光室。」医生快速的下达指示。
医生把剩余两个消防衣袖也剪开,才把点滴针头刺进他的手臂。另外两名护士,则拿来生理食盐水和棉花清洁烧伤。
食盐水哗啦啦的流泻,冲刷过烧灼的伤口,混着血水滴落在床单上。健硕的身躯紧绷着,另一手紧握床沿,他咬牙苦忍着剧痛。
从头到尾,向柔被迫在旁目睹一切,那张清秀的脸儿,远比身受剧痛的成大业更苍白,纤细的身子也轻轻颤抖。
仿佛,她才是那个最疼、最痛的人。
* * * * * * * *
夜色渐浓。
山区的大火终于熄灭,草木燃烧后的焦味,取代了平日的淡淡花香,弥漫在温暖的夜里。
急诊室里的病人,也随着亲友们离开,只有几个伤势较为严重的人,必须住院观察,医院里逐渐恢复安静。
向柔却仍留在医院里。其实,她也想回家,却又身不由己。
她坐在病床旁的铁椅上,静静叹了一口气,视线从病床上的男人,挪移到自己那只被「绑架」的手。
成大业非常坚持,她必须留下来。
除了被推进X光室的短暂时间外,大掌始终都箝握着她,像是她的陪伴,是他愿意乖乖接受治疗后,理所当然应得的代价。
背上的二级灼伤、骨折的疼痛,以及先前的灭火与救人,已经让他体力透支,医生替他注射镇定剂,强迫他休息,他却强撑到队员们来通知,确定大火已经熄灭,才愿意闭上眼睛,陷入沉沉的昏睡。
清澈的眼儿,望着那张倦极的俊脸,数着他深匀绵长的呼吸,确定他睡得极熟。
然后,她悄悄站起来,用最轻的动作,抽回自己的手——
几乎在同一秒钟,那双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他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放松的身躯变得紧绷。
那强健的身体因为受伤,与镇定剂的效力,变得十分虚弱,但是那双幽亮的黑眸里,却有着更强的力量,让她不能挣脱,无法甩开他的手,就此掉头离开——
窗外,虫鸣唧唧,星光满天。
或许是因为他救了她、或许是因为他的伤吓着了她、或许是因为,某个她不愿意承认的理由,在那坚决专注的凝望下,向柔重新坐回椅上。
只见成大业如释重负,紧绷的神色,逐渐松懈下来。他安心的松了口气,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这才缓缓的再次闭上了眼,跌入倦极的梦境。
向柔的心儿一紧,积压许久的情绪,被他的眼神与掌握,敲出一丝裂缝,悄悄流泄出来,溢满她的胸口。
之后,她再也没有尝试抽手,只是静静坐在床畔,任由他温热的大手,包覆着她的小手,从深夜直到黎明。
* * * * * * * *
虫鸣鸟叫,花团锦簇,占地辽阔的成家的花园洋房,仍是镇上最华丽的建筑。
成大业盥洗完毕后,就拖着打上石膏的伤腿,一拐一拐的走到客厅,忙着左右张望。
「向柔来了吗?」
坐在沙发上的成爸爸,翻阅着早报,看着政治版。
「没有。」
「喔。」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踱回房里。
五分钟后。
「向柔来了吗?」
「没有。」成爸爸头也不抬,继续看着经济版。
「喔。」他垮着脸,拖着那条伤腿,再度走回房里。
十分钟后。
「向柔来了吗?」成大业走出房间,重复追问,还踱进客厅里,直接打开大门,往外头眺望,毫不掩饰脸上的期待。
成爸爸看着地方新闻版,慢条斯理的开口。
「她刚到,现在人在厨房。」
成大业立刻转头,双眼发亮的看着厨房的方向,兴奋得直搓手。「她要做早餐给我吃?」
成爸爸终于搁下报纸,看着心花朵朵开的儿子,泼了他一头冷水。
「你想得美。是奶奶在炖鸡汤,要替你补身,向柔舍不得让老人家劳动,怕她累着,才会主动去帮忙。」那女孩的心地,还是这么好。
也亏得是向柔,成大业这个被宠坏的土霸王,才会敛了坏脾气。这几年来,成家的气氛改变不少,从上到下一片和乐,以往人人提心吊胆,深怕踩到地雷的状况,再也不曾发生。
成大业的眼睛,还是盯着厨房,嘴角噙着微笑。
他才不管向柔进厨房的动机是什么,只要她愿意踏进成家,日日来照顾他,他就已经乐得快飞上天了。他甚至觉得,只要能拉近两人的距离,受再重的伤也是值得的。
那场山火后,向柔的态度,有了些许改变。
在医院时,她寸步不离的照顾他,出院之后,他因为脚伤,得到几周的假期,她就每天来成家报到,替他更换伤药。那冷淡的态度,有了些许软化,至少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像以往那样,一见着他,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掉头走人。
看来,皇天不负苦心人,他英雄救美的行径,总算让他跟她之间,有了些许转机。
从向柔的态度看来,也间接证实,他的猜测无误,这个小女人的心里,的确是有他的。
虽然,他还是很想问,自己到底曾做错什么,能让她记恨八年。但是又觉得,时机没到,这时候开口,只怕又要惹恼她——
厨房里有了动静,在他注视下,向柔先扶着老奶奶回到客厅,然后才又走进去,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出来。
「小柔啊,别忙了,你也去盛一碗来喝。」老奶奶笑眯了眼,跟宝贝长孙一样,视线追着那纤细的身影绕。
「我不饿。」向柔轻声婉拒,把鸡汤端上桌。
他迫不及待的接过来,乐得想欢呼出声,手拿着汤匙,舀着鸡汤往嘴里送,眼睛却还是看着她。
「很好喝。」
向柔面无表情,淡淡的开口。
「是奶奶煮的。」
「却是你端给我的。」他笑得更开心,仿佛就算她端了一碗毒药来,他也会心甘情愿,整碗喝得干干净净。
微热的晕色,薄薄染上双颊,她刻意避开那灼热的视线,打开随身的背包,拿出一叠教材,逐一整理起来。
瞧见那些教材,成大业笑容稍敛,好心情才稍微打了些折扫。
他原本以为,趁着这次的病假,可以找到机会,跟向柔独处,再牟取更多的「福利」。哪里晓得,她早有提防,看出他就算断了腿,也不见得会老实,所以特别找来一大群的「障碍」,杜绝他任何轻举妄动。
叮咚!
门铃声响起,那些「障碍」,准时来报到了!
帮佣的陈嫂把门打开,五、六个小学生就咚咚咚的跑进来,大声的打招呼。
「早安!」
「到书房里去,先把昨天教的部分复习一遍。」向柔指示着,收拾桌上的空碗,帮陈嫂一起拿进厨房。
时值暑假,她自告奋勇,告诉国小校长,愿意替家境清贫的学童,做暑期辅导,还通知学生们,上课地点从学校改到成家。
学生们背着书包,一个跟着一个往书房里钻。向柔收拾着教材,多花了一些时间,才从客厅来到书房。只是,一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画面,却让她讶异得杏眼圆睁。
只见小学生们伏在桌边,乖巧的复习功课,一个高大的身影杵在旁边,双手环抱在胸前,偶尔开口指导。
「成叔叔,这题我不会!」有学生举手求救。
「大哥啦!」他很坚持。「我才二十八岁。」他拿过铅笔,三两下就解了习题。小学生的数学习题,可还难不倒他。
「成大哥,」另一个学生,从善如流的改口。「我妈要我跟你道谢,谢谢你先前救了我家的小狗。」几个礼拜前,狗儿在散步时,前脚卡进水沟盖里,痛得唉唉直叫,亏得是成大业,才能顺利脱困。
「它的脚还好吧?」
「兽医说没事了。」
「下回带狗散步时,记得要拴上链子,避开路上坑洞,别让它离开视线,免得——」他突然停下来,大手在学生头上揉了揉。「嘿,不要聊天,快点做功课,不然等你们老师回来,一人赏你们一个过肩摔。」
学生们个个瞪大眼睛。
「向老师会摔人?」
「不会吧!」
「你骗人!」
在孩子们的惊呼声中,他摇头晃脑的直笑。「我以前就被她摔过。」这可是经验之谈呢!
学生们的眼里,都充满无限崇拜,好奇纤细的向柔,是怎么把这个小山似的大男人撂倒的。
「为什么向老师要摔你?」
「因为你很不乖吗?」
「你是做了什么事啊?」就算他们再调皮,向柔也从没生气过,成叔叔——呃,成大哥,是做了什么「坏事」,才能让向柔翻脸动手?
询问声、讨论声充斥在书房内,功课全被搁在一旁,没人有空理会。
向柔沉默的站在门外,清澈的眼儿,把成大业跟孩子们的互动,全都看进眼里,那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书房内,不时震动她的耳膜。
这个男人变了。
换做是几年前,她才不敢相信,生性粗暴、脾气恶劣的他,能够跟小孩子和平相处,还轻松的谈天说地。当年的成大业,可是人见人头痛、鬼见鬼发愁的可怕人物,遇上这群聒噪的孩子们,肯定会把他们吼得噤若寒蝉,当场尿裤子。
原本,她还以为,关于他的种种好评,只是他回乡后,刻意维持的假象。但是,这几天下来,她亲眼目睹,发现他似乎是真的——
红润的唇突然一抿,向柔捏着拳头,把那个念头逐出脑海。
不,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才不相信,他在这几年之间,会由恶转善。何况,就算他真的改了,那也不关她的事!
思绪在脑子里转了转,那张漂亮的脸蛋,倒是仍旧冷淡。她举步走进书房,里头的谈话声立刻停了。
学生们火速低头,个个专心一志、振笔直书,唰唰唰的猛做功课,就怕一时怠惰,会惹得老师不高兴,真的像成叔叔——噢,不,成大哥所说的,一人赏他们一个过肩摔。
不同于孩子们的紧张,成大业倒是老神在在,倚靠在桌边,对着她勾唇一笑。
「我在教他们功课。」他理所当然的说道。
「教他们?你不要误人子弟了。」她看都不看他一眼,迳自坐下,拿着教材分给学生们,开始今天的课程。
他宽肩一耸,既不回嘴,也不离开,反倒拉开椅子,舒舒服服的坐下,坚持当个「旁听生」,跟孩子们分享她悦耳的声音。那双黑眸从头到尾跟着她,将她的每个动作、每个表情都看在眼里。
向柔被盯得不自在,只觉得他碍眼得很,有好几次想开口,叫他快点滚出书房,不要妨碍她上课。
但是,这么一来,不就等于主动示弱?成大业肯定会以为,她在意他、他真的能够影响她——
好胜的性格,让她忍着不开口,把「逐客令」吞进肚子里,只能放任他继续恣意注视,佯装毫不在意的继续教导学生。
日光慢慢挪移,一寸寸爬上书桌,又一寸寸爬下书桌,书房内的光影变化。不变的是,那双深幽的黑眸,始终追随着她。
他注视她的眼神,比日光还要烫、还要暖——
* * * * * * * *
那群学生们,一直待到太阳下山,吃过晚饭后才走。
老奶奶知道,这些学生们家境不好,父母镇日忙着工作,孩子们就算回到家里,也得自己张罗晚餐,不如就留在成家,让陈嫂多做几个菜、多摆几双碗筷,先把他们喂得饱饱的,才让他们回家。
学生们离开后,向柔也收拾教材,准备回家。只是,在回家前,她还有件「工作」要做。
她洗净双手,拿着医药箱来到成大业的房间。
他老早在房内等着,盘腿坐在床上,精壮的上身赤裸着,黑发略湿,大手里还有一条大毛巾,看起来似乎是刚洗过澡,倒是肩背上的伤口,仍旧保持干燥,没有粗心的弄湿。
向柔笔直走到床边,熟练的拿起药膏,用棉花棒沾了些许,往成大业肩背上涂抹。
他身强体健,恢复得极快,经过几个礼拜的悉心照料,水泡全数清褪,逐渐长出新皮,从几天前开始,已经可以不用覆盖纱布。
「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她轻描淡写的宣布,手上的动作没有停,棉花棒从淡色的新皮,挪移到黝黑的旧肌肤。「之后应该可以不用再搽药了。」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成大业立刻明白,她根本是在宣布,他的伤势已经痊愈,不需要她继续照料。说不定从明天开始,她就不再来了,成家的屋子里,再也不会见到她绰约的身影——
他的「幸福时光」就要结束了!
黑眸里闪过一丝光芒,复杂而热烈。
成大业转过身,突然伸出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她反应不及,一时没能避开,被他握个正着。
「谢谢。」他沉声说道,抬眼望着她。
「我只是不想欠你人情。」她说得疏远而冷淡,克制着不要显露,他的靠近、他的体温、他的触摸,对她有什么影响。
她不断告诉自己,是因为成大业救过她一命,她才愿意每天来成家报到,照料他直到痊愈,把这份恩情销帐。是的,只是因为这样、绝对是因为这样,是的,绝对是的……
他笑了,像是听见她心中回荡的呐喊。
「只是这样?」
向柔板起脸。「当然。」
「难道,就没有别的?」他却又追问,那双眼睛,像是能透视看穿她的言不由衷。
慌乱涌入心头,把晕色也逼上了粉颊,向柔扭手想挣脱,却被他顺势一带,就拉跌进他的怀里。
「成大业——」
她警告的轻呼出声,却感觉到,他俯下身来,灼烫的呼吸滑过她的发,在她耳畔沙哑的低语。
「或许,我可以说服你。」话毕,她的唇就被他占领。
这么直接的进袭,引发无比的震撼,欢愉的火花同时震动两人。他吻得更深更猛烈,双臂一收,把她紧压在胸前,结实的胸膛压熨着她的丰盈。
曾经浅尝过的快感,因为这个吻,排山倒海的再度涌窜,在向柔身体里发酵。他的吻、他的抚触,都让她难以克制的轻颤,甚至不由自主,生涩的开始回吻他。
抵着她的热烫薄唇,逸出闷声的低吼,滑褪到她的颈间,再沿着浑圆的粉肩,一寸寸往下移动。
快感逐步推升,当他咬开衣扣,她忍不住喘息……
不、不行!
残余的理智,在脑子里尖叫,向柔心慌意乱的瞪圆眼儿,伸手一推。
她推开了他——
几乎。
要不是成大业突然说出那句话、要不是他的脸上,突然出现那样的表情,她已经逃出他怀抱。
「对不起。」他吻着雪白肌肤上残留的粉红伤痕,语音诚挚,眉宇间有浓浓的自责,像是没能好好保护她,让她毫发无伤,是他这辈子最大的过错。
某种坚硬的东西,悄悄融化了,他的神情与话语,深深撼动了她。
抵抗的念头,在他的吻下淡化,随着一声声无助的娇喘,消散在空气中。
她软弱下来,更多更多的欢愉,勾引她最不愿意启齿的欲望。那热烈的薄唇,吻遍了她的全身,黝黑粗糙的双手,褪尽妨碍的衣衫,连她娇嫩无伤的肌肤,也不肯放过。
有力的大手,握住她的脚踝,灼热的碎吻徐徐的、徐徐的上挪……
火焰从他的唇舌,窜进她的血脉,激狂的销魂,让她战慄不已,在大床上用力摇头,柔亮的黑发流散在两人之间,红唇微张,飘出无意识的低泣。
确定她足够湿润后,成大业才缓缓起身,沉重的身躯挤入她的腿间,硬如烙铁的欲望压下,抵入她的柔润。
这一次,不再有任何疼痛。
他的强悍探挤着,一寸寸的滑入,充满了她的全部,直到她的最深处,契合得仿佛她本来就该属于他。
向柔迷蒙的轻吟,拱起柔软的腰,无尽的火热与饱满,随着他的进退,像浪潮股冲刷她,让她晕眩、让她轻喊……
他先是谨慎,接着逐渐逐渐放肆,以狂放的旋律占领她,恣意需索她的娇嫩,填补长达数年的饥渴。
第九章
曙光乍现,窗外树上,鸟儿在枝头啁啾。
卧房内的成大业,用手撑着伟岸的身子,低头看着身旁雪白枕头上,熟睡未醒的柔美容颜,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喜悦。
他的房间、他的床、他的女人——
终于,她终于属于他了。
薄唇轻轻扬起,他小心翼翼的伸手,勾起她的长发,将那柔软滑亮的发丝,一圈圈的绕在指尖把玩。
她的睡颜是如此美丽,柔软的身躯蜷卧在旁,紧紧偎着他,粉唇微启,红嫩如同花瓣。要不是怕吵醒她,他几乎想俯下身,再度回味那销魂的甜美。
像是感应到他火烫的注视,长长的睫毛翩然掮动,睡梦中的向柔,缓缓张开眼睛。
黝黑俊脸的大特写,填满了她的视线。她眨眨惺忪睡眼,疑惑得无法反应,不明白他怎么会在她的床上,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作梦。
那茫然的可爱表情,让成大业绽出笑容。
「早。」他笑着说道,松开指间长发,捏着她小巧的下巴,在她柔唇上放肆的印下一吻。
熟悉的男性气息,让昨晚的欢爱回忆,立刻涌回脑中,向柔倒抽口气,半合的两眼立时大睁。
老天,不对!这不是她的床!这、这这这这这——这是成大业的床!
贪得无餍的薄唇,还没来得及吻得更深,怀里的小女人已经猛然推开他,用最快的速度,抓起薄被,包住赤裸的身子,像逃难似的冲进浴室,砰的一声,用力甩上木门。
被「遗弃」在床上的成大业,诧异的皱起眉头,翻身看着紧闭的浴室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浴室里始终毫无动静,半点声音都没有。他等了又等,终于耐心用尽,忍不住翻身下了床,一拐一拐的走到门边。
「柔?」他试探开口。
浴室里的向柔,像是被蝎子螫到一般,立刻往前跳开。她紧抓着身上的薄被,戒慎恐惧的瞪着那扇木门,脑子里还是乱哄哄的。
天啊,她做了什么?
她跟他上床了!
她跟他上床了!
她「又」跟他上床了!
纤细的十指,把被单抓得更紧,向柔只觉得一阵晕眩,心中又气又恼,气愤自己竟然一错再错,又跟成大业上了床。
八年前那一次,她还可以归咎是酒后乱性,来个死不认帐,但是这次没了酒精当藉口,她再不情愿,也只能承认自己是意乱情迷,不敌他对她的强烈吸引力,只被他拉入怀中一吻,就软绵绵的任凭摆布,还随着他的教导与诱哄,热烈缠绵了一整夜。
噢,都是他该死的男性魅力、该死的唇、该死的手、该死的……
最该死的是她自己!
「小柔?」低沉声音,再度透过木门传来,还伴随着砰砰重响。
向柔更加惊慌,却只能咬着下唇,死命的盯着那扇门,考虑着是不是该一头撞死,惩罚自己的愚笨。
当年那些少女们说得没错,成大业粗野的男性魅力,的确是无人能挡,她的防御力,只是此别的女人坚强一些,却还是未能幸免。
早在高中时期,她就已经被他攻陷,不然哪会早早就跟他偷尝了禁果?现在,她甚至无法确定,当年的挑战,到底是对他的挑衅,还是一种期待:让他得到藉口,能够名正言顺的来「招惹」她。
八年前的旧事,一桩桩闪过脑海,她仿佛又听见,那些嘲弄的笑声,不断回荡耳畔……
「向柔?喂,你怎么了?向柔——」
门外又喊了起来,这次的声音更加坚决,连木门都被敲得晃动不已,那强大的力道,像是在暗示,她要是再不开门,他就要把这扇门给拆了。
眼看躲也躲不过,她逞强的挺起背脊,伸手握住门把。
门一开,猛敲的重拳,差点要槌到她脸上,要不是他及时收力,她肯定要被揍得昏倒。
「你搞什么?」成大业紧急缩回拳头,拧眉看着她。
那张清丽的脸儿苍白如雪,她紧抓着薄被,站得好直好直,不让他看出,被单下的双脚,正在颤抖着。
「这次,你又跟他们赌了什么?」她劈头就问,口吻仿佛云淡风轻,心里却窜过阵阵绞痛。
俊脸上浮现疑惑的表情。
「什么?」
事到如今,这个男人还要装傻!
「我当初全都听到了。」她的脚颤抖得更厉害,嘴角却能挤出微笑,连声音也平静如昔。尊严是她最后的仅存,她不能失去它!
「听到什么?」成大业皱眉。
「你拿我来打赌的事。」她看着那张俊脸,等着他露出得逞的笑容,就能让她彻底死心。「说吧,你这次又跟别人赌了什么?赌你能再跟我上床吗?」
俊脸没绽出笑容,相反的,他气得脸都黑了。
「妈的,我们上不上床,关别人什么事?」成大业一掌拍在门框上,火大的怒吼。「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拿你来打赌了?」
「八年前,你不就是拿我的事,去跟那些狐群狗党打赌吗?」
怒吼升级成隆隆的咆哮声。
「我没有!」
「不用否认了。八年前那些人去医院,祝贺你『得手』时,我就站在病房外头,全都听得一清二楚了。」她弯下腰,从他手底下钻过去,回到大床旁边,捡拾起自己散落一地的衣服。
「八年前?医院?我哪——」成大业语音为之一顿,猛然想起往事,脸色愀然一变。「该死,那是他们搞的,不关我的事!」
「算了,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说的。」她轻描淡写的说着,拿着衣服,原本想回浴室穿上,却又觉得那像示弱,于是一咬牙,背对着他松开被单,迳自穿起衣裙,嘴上还在逞强,故意装作满不在乎。「不过,我告诉你,这次你赢的赌金,我要一半。」
背后再度传来咆哮。
「妈的,你没听懂吗?我说当年那件事,不是我搞出来的。我从来没拿你来赌!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
「认真?」她讽刺的重复,穿妥洋装,才转过身看着他。「有多认真?认真到想娶我吗?」
「对!」他瞪着她,双眼冒火,大声吼道。
那一声斩钉截铁、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她心头震动,强装出来的冷静差点溃裂。有那么一瞬间,她多么想相信,他所说的都是真的,他没有欺骗、没有玩弄她、没有拿她去跟那些狐群狗党打赌——
不!不可能,这只是他的谎言!她不能再相信他!
眼里有温热的水雾流动,她扬起下巴,姿态看似高傲,其实是在强忍着,不让泪流下来。
「上床可以跟你奉陪,但是结婚——」她冷绝的宣布。「免谈!」
「为什么?」他朝前跨了一步,怒目逼问。
「我们不过是上了一次床。」她双臂抱胸,仰头看着他,冷冷的开口。「没有人规定,上过一次床,就一定要结婚吧?」
「是三次!」成大业咬牙低咆,伸出三根手指凑到她眼前,火大的强调。「三次!昨天晚上我们就做了三次!不对,加上八年前,在山上小屋的那一次,一共是四次!」
这卑鄙无耻的家伙,竟然还敢提那一次!
「四次又怎样?像你这种会把女人拿来打赌的家伙,谁知道哪天你会不会把老婆卖了!」
「你——你这女人——」他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探掌紧抓着她,气急败坏的说:「你究竟要我说几次?他们当年开赌局时,我根本就不晓得!你误会了!」
她仰头看着他,冷声开口命令:「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妈的,这女人根本不听他解释!
他火冒三丈,却也晓得,眼前没有任何证据,依她那执拗的性子,就算他说破嘴皮子,她也不会信他的。
他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才能松手,却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我是无辜的。」
向柔充耳不闻,迳自转身,往门口走去。
眼见她真的要走,成大业心里一急,冲动的开口:「你当年明明就是喜欢我的吧,不然怎么会跟着我去了山上?」
轰!
熊熊怒火在脑子里爆开,她猛然回头,想也不想的伸手,用尽全身的力气,朝那张俊脸打下去。
清脆的巴掌声回荡在室内,他动也不动,黝黑的脸颊立刻浮现五指红印,那双黑眸眯起,直直看进她的眼里,一字一句的问:「你这算什么?恼羞成怒吗?」
向柔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她无法否认。
成大业说的是事实,却也是她最想隐藏的秘密。从一开始,她就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从一开始,他就牵引了她心神;从一开始,她就对他——
那张薄唇又动,进一步质问。
「你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覆盖秀颜的冰冷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她万分惊慌的退了一步、再一步,踉跄倒退了好几步,一直退到门边。
然后,她慌乱摸索,用颤抖的手打开房门,像是身后有鬼在追似的,头也不回的往外冲,用最快的速度,远远的逃离这个男人。
* * * * * * * *
向柔一路跑回家中,直接冲进房里,锁上房门,甚至还拉上窗帘。
阴暗的卧室内,她缩在床上,用力环抱着自己,极力想要冷静下来。但是她的身体在颤抖、她的脑中仍旧紊乱,成大业的声音更是不肯放过她,一次次在她耳边重复。
你从以前就喜欢我了吧?
他说。
你要自欺欺人列什么时候?
他说。
红唇逸出呻吟,向柔绝望的把脸埋进膝头。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也一直以为,成大业并没有发现。她从来不敢泄漏半点端倪,就怕这个恶劣的男人,一旦知道她的心思,除了收取赌金外,还会敲锣打鼓,四处去炫耀——
她不想喜欢他,不想爱他,却还是难以自禁,笨得把心遗落在他身上。
她也想相信他的话,但当初受到的伤害与羞辱,却深深烙印在心头,就像是块永远挥之不去的乌云,教她想忘都无法忘记。
别傻了、别想了、别信他。
向柔,你还想再被羞辱一次吗?
理智在低语着,渐渐盖过成大业的声音,她咬着下唇,勉强振作精神,强忍几欲夺眶的泪水,起身走进浴室里,脱下衣裙,站在莲蓬头下,把他遗留在她身上的气息彻底洗净。
她选择出门,到家里的花卉批发行里,坐在办公桌前,一头栽进工作,反覆计算着已经确认过数次的帐目。
没有人敢多问,就连原本急着逼婚的家人,也因为她眉宇间的愁色,全都乖乖闭了嘴。
她逼着自己,别再去想成大业,却总在看到刺眼的橘红色时,会心跳加快;在听到剌耳的警笛声时,会忍不住抬头。
一整个星期过去了,她的生活似乎恢复正常。早上去公司上班,下班后替小学生补习,晚上陪爸妈看连续剧,一切的一切都再正常不过,她的心却始终难以平静。
成大业没有出现。
一次都没有。
整整一个星期,他就像是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以往,好像每次回身,她都会撞见他,不管她怎么闪、怎么避,就是摆脱不了他。但是这几天,那高大的身影彻底消失,连影儿都没瞧见。
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得手」,所以就不需要再来纠缠她?
向柔收紧双手,握紧手里的水杯,用力咬着下唇,甚至没察觉,柔软的唇瓣已经被咬出伤痕。
她才不在乎。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一次又一次的重复。
她该死的才不在乎那个卑鄙无耻的家伙——
「向柔?」
低沉的声音唤道,坐在沙发上的她猛然回神,讶异的抬起头,却看见向荣站在一旁,低头看着她,明眸中刚刚燃起的光芒,很快的又熄灭了,心中甚至有着阵阵针刺似的疼。
为了掩饰失望,她抽了张面纸擦手,眼儿往电视看去,这才发现八点档已经结束,原本坐在一旁的父母,也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爸妈呢?」
「去隔壁串门子。」向荣在她身旁坐下,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上。
「那——那我先去睡了。」她回避大哥的眼光,不安的起身,就想躲回房间。
向荣却摇摇头。
「坐下,我们聊聊。」
见大哥一脸坚持,她心里清楚,要是这会儿不乖乖坐下,依他顽固的个性,总会再找时间逮着她的。既然如此,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她索性一咬牙,忍着逃走的冲动,僵硬的坐回沙发上。
「大哥想聊什么?」
「成大业。」
虽然早有准备,向柔的心口还是微微一抽。她伸出手,重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佯装不在意的说道:「可不可以换个话题?关于他的事,我没有兴趣。」
向荣瞅了她半晌,才又慢条斯理的开口。
「你还记得,你高中毕业那一天吗?」他一顿,确定她虽然低头,却竖着耳朵在听,才又说下去。「就是你们被我抓奸在床的那一天。」
她猛地一呛,被问得措手不及,粉脸被羞窘染得通红。「大哥——你答应过不提的!」
向荣没理她,维持着平和的语调,继续说道:「那天,我曾经跟他谈过。」
谈什么?
向柔等着下文,谁知道向荣却闭了嘴,拿着糖果盘里的花生,默默剥起花生壳。
沉默只维持了一会儿,她终于忍耐不住,闷声问了一句:「你和他谈什么?」
向荣瞥了她一眼,嘴角轻扬。
「谈他对你究竟有多认真。」
「他一定是说,他认真到想娶我,对吧?」向柔眼底闪过万般情绪,嘴里却还是轻哼了一声,有些愤世嫉俗的说:「他一发现打不过你,当然什么谎话都说得出口。」
「嗯。」向荣同意的点点头,倒是没替成大业说话,只是默默又剥了几粒花生丢进嘴里。
见大哥点头,向柔只觉得胸口一闷,眼圈儿也红了。
「不过——」向荣剥着手里的花生壳,沉声又开口。
「不过什么?」她哑声问。
「这句话,不是在我揍他之后说的。他一踏出小屋,在我动手之前,就已经开口声明,他对你是认真的。」他将花生米再丢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动手之前?
向柔眨了眨眼,微微一愣。
「我告诉他,就算他对你再认真,也必须等你先念完大学。」向荣剥着花生壳,继续说道:「他想追你,我不反对。但是,我不可能让我妹嫁给一个混混。他必须自己上进,证明他养得起你、配得上你。」
向柔瞪着大哥,久久说不出一句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无法置信的叫道:「你是说,他这几年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我?」
向荣终于抬头看着她,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见大哥没有反驳,她的眼儿瞪得更大,不相信的跳了起来。「你接下来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他这几年来,心里始终惦着我,不曾沾惹过别的女人?」
向荣嘴角轻扬。「你不是说过,四处跟女人乱来的男人是公共厕所,所以逼着他跟其他女人划清界限,必须洁身自爱?」
她脸儿一红,没想到成大业竟然连这些话,也告诉了向荣。
「那才不是我逼他,是他自己——」
向荣嘴角扬得更高,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一个男人只要对一个女人认真,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向柔哑口无言,脸儿愈来愈红,过了好一会儿,才突兀的转身。「我、我、我要去睡了。」
她走回二楼房间,机械性的做完沐浴、保养等日常动作,然后躺进温暖的被窝。但是,大哥刚刚的宣言,就像是在她的心里,投下一颗炸弹,轰得她再度方寸大乱。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全是成大业的身影。
当年那件事不是我搞出来的,我从来没拿你来睹!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我对你一直都是认真的!
认真的。他说,他对她是认真的。
我是无辜的。
想起他朝她怒吼时的严肃神色,她心口一缩,思绪就像是纠缠的毛线球,剪不断、理还乱。想信他,却怕受伤害;不信他,却又放不开心中微弱的希望。
就这样,她辗转反侧,想了一整个晚上,想得头痛欲裂,烦躁不已。直到天际微微亮起,才因为疲倦而昏昏睡去。
岂料,酸涩的双眼才合上没多久,她在半梦半醒间,却听见窗外传来阵阵喧哗的声音。
向柔以为自己在作梦,预备翻身再睡,却听见某个熟悉的声音,透过扩音器穿墙而来。那声音好大好响,而且好近——
近得就像是在她房间的窗户外头!
「来来来,各位乡亲父老,请往这里移动,谢谢——」
第十章
「来来来,各位乡亲父老,请往这里移动,谢谢——」
向柔猛然睁开眼,睡意尽失,连忙撑手坐起身来,侧耳想听得更清楚。没错,窗外不断传来噪音,还愈来愈巨大,震得窗户玻璃也在微微震动。
「感谢向家全力配合这次消防演习——」
不会吧!
那熟悉的声音,让她脸色苍白的下床,走到窗户旁,忐忑不安的拉开窗帘、打开窗户。她还没准备好,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更不知道,一旦见了他,该用什么表情、什么情绪去——
打开窗户的小手僵住了。
她要面对的,不只是成大业!只见外头人山人海,从向家庭院,到外头大街,每个能站的地方,全都挤满了人,大伙儿扶老携幼,热闹滚滚的来到外头,人数之多,仿佛镇上所有人,全都挤到她家前头来了。
这荒谬的景象,让她错愕得瞪大眼儿,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那个害她失眠整夜的男人,竟然穿着橘红色制服、手拿扩音器,站在红色云梯车上,缓缓升了上来。
「来,现在请看向家右侧,像他们这样,保持和隔邻的防火巷中维持净空的状态,就是最好的示范。」成大业面对身前群众,老神在在的一手拿着扩音器、一手比向右方,活像旅行团的导游。
他居然带着这些人来参观她家!
眼看那男人已经随着云梯升到窗外,向柔一时气恼,忍不住伸手,猛拉他颈后衣领。「成大业,你——」
他脚上还有伤,被她这么一拉,一时重心不稳,高大的身躯有些踉跄,大半个身子惊险的悬宕在云梯车外,下头响起一阵惊呼——
糟糕!
「小心!」担忧压过怒意,她被吓出一身冷汗,连忙用尽力气,扶住他摇晃不已的身子。
成大业稳住身子,才回过头来,先看看扶在手臂上的小手,然后抬起头来,对着她露齿一笑。
「谢谢。」
向柔却像是被烫着般,连忙缩回手,明眸中闪烁着懊恼,气愤本能竟然淹没理智,让她在危急的一瞬,又泄漏了对他的重视。
「我只是不希望有人摔死在我家庭院。」她逞强的说道,为了掩饰先前的失态,语调僵冷的质问。「你到底在做什么?」
「消防演习。」他回答得理所当然。
「演习就演习,你跑到我家来做什么?」她怒瞪着他,两手撑在窗台上,气急败坏的倾身向前。「我警告你,快点离开我家,你再闹下去,别怪我打电话报警!」
成大业却浓眉一挑,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公文,凑到她眼前晃了晃。
「向小姐,这次消防演习是经过申请的,屋主也答应全力配合。」他宣布着,还拿起扩音器,回头往左下方求证。「对不对?」
向柔一愣,转头朝那方向看去,赫然惊见爸爸妈妈、大哥大嫂都站在人群里,四个人虽然表情各异,却都有志一同的点头,证明成大业所言不虚。
她作梦也想不到,竟会被家人出卖,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明眸瞪着始作俑者,冷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成大业回过身来,倾身往窗户靠近。
「我跟你说了,我是无辜的,你不信我。现在全镇的人都在这里了,你自己问问他们,我当年有没有拿你我之间的事情来打赌。」
自己问?这种事情,她怎么问得出口?!
羞窘与气恼,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她怒瞪着他,伸手就把窗户用力关上,企图把自个儿锁在房里,来个眼不见为净。
眼见吃了闭门羹,成大业也不紧张,他拿起扩音器,神色自若的回身对着下头众人,缓缓开口——
「各位乡亲父老们,发生火灾时,应该要尽力配合消防队员,千万、千万不要慌张。例如这位小姐就有些惊慌,在这种时候呢,队员会带着破坏机具前往现场,请房内的民众,记得远离窗户,免得受伤。」他稍一停顿,用窗内的人儿绝对听得见的声音喊:「阿诚,拿斧头来!」
「是!」站在车顶的阿诚高声应道,抽出破坏斧,才刚要递过去,就见那扇窗户唰地又被拉开。
「成大业!」窗内的向柔,气得俏脸通红。「你不要太过分!」
「我只是要证明我的无辜,哪里过分了?」他拿着扩音器,朝后头下令:「小叶、阿忠,把那家伙推出来!」
随着他的呼喝,两个男人押着镇上摄影器材行的独子王大伟,出现在众人面前。
人群间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喂,老伴,不是消防演习吗?」
「是啊,怎么把王大伟给押出来啦?」
「现在是怎样?这是消防演习吗?」
「不要吵,这个比消防演习好玩多了!」
讨论声不断传来,成大业拿起扩音器,冲着王大伟问:「说,当年把向柔跟我的事拿来打赌,还收取赌金的人是谁?」
「呃,是、是我……」王大伟在众目睽睽下,只能乖乖认罪。他苦着脸,挤出几声干笑,还不忘辩解。「不过,那是我年轻不懂事,人都有年轻的时候嘛。」
「把物证也拿过来。」成大业再度下令。
绰号黑狗的阿忠,从怀里拿出一本簿子,往云梯上扔去。成大业顺手接住,直接递给向柔。
「这是我们昨天『消防演习』时,在他家里搜出的帐本,镇上的每对情侣,都曾被他拿来设赌局,乘机捞上一票。」这下子人证物证俱全,她总该相信了吧!
向柔接过帐本,随手翻了几页,就见某页被特地黏上显眼的黄色贴纸,上头就写着两人的名字,清楚记载着当年她与他的赌盘,以及密密麻麻的下注者与金额。
她还是不信,把帐本扔回去。
「这种本子,你伪造多少都行,里头的纪录,说不定是你找人在这几天内写的。」
这女人真难搞!
成大业叹了口气,无奈的再次转身,拿起扩音器,开口再问众人:「亲爱的乡亲父老,麻烦一下,曾跟王大伟下注的人请举手。」
只见挤在大街上的人,竟然有八成以上,都纷纷举起手来,甚至还包括了向爸爸向妈妈,以及欣欣。
向荣挑眉,无言的看着妻子。
欣欣略缩双肩,垂下小脑袋,怯怯的说道:「呃,我、我是赌小柔会赢的啦。」
成大业回身,看着脸色复杂的向柔,放下扩音器,脸上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慎重。
「我当年恨不得让全世界知道,我想要吻你,才会走漏风声,让王大伟有机可乘,设了赌局。」他看着她,再度重申。「但是,我真的是无辜的。」
「你无辜?」向柔抓紧了窗台,眼里仍有疑色。「那天在医院里,我明明就亲眼看到,你那些狐群狗党掏钱给你,还有个女人削苹果给你吃。」最后一句话,可酸得呛人,饱含了积存八年的醋意。
「就和你说那全是误会啊!」成大业也火了,搭在云梯车的栏杆上,朝着她怒吼道。「妈的,我那时被向荣揍得下巴脱臼,连话都说不出来,能吃苹果才有鬼啦!」
「可是我——」
「向荣!」成大业打断她,回身抓起扩音器,冲着楼下的向荣问:「是你送我去医院的,你说,我那时是不是下巴脱臼了?」
每一颗脑袋都转了方向,朝向荣看去,等着他宣布证词。
只见他双臂环在胸前,表情似笑非笑,慢慢点了点头。
「张医生,当年是你替我主治的,你怎么说?」成大业透过扩音器再问。
「嗯,患者的确是下巴脱臼没错。」只见站在向荣身旁,那位已经退休的老医生回答,还扬了扬手中的病历。「我连当年的病历都带来了。」
人群里又传来一声呼喊。
「嫂子嫂子,你说是那个染红头发的吗?」一个抱着三岁娃儿的女子,在原地跳啊跳,用力挥手认罪。「那是我啊!」
向柔认出,那女子叫陈晓玲,住在镇西,个性十分直爽,几年前就嫁给黑龙,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了。
「你真的误会了,成哥真的没有拿你打赌啦!」阿玲怀抱着女儿,笑着喊道。「成哥老是使唤我家阿龙,那一天,我看成哥难得被人打得这么惨,才故意拿苹果逗他的,他是真的下巴脱臼,半句话都吭不出来,你误会了啦!」
「对啊,老大对你是真心的!」
「是啊,他对你的心意,比山高、比海深啦!」
「我可以用自己的儿子来发誓!」站在一旁的黑龙,举高怀里的婴儿,小娃儿的胖腿在空中直踢,乐得格格直笑,以为是要玩抛高的游戏。
昔日那票狐群狗党,全都凑齐了,过了血气方刚的少年时期,他们自然而然就收敛了脾气,安分守己的结婚生子,过着平静的日子。只是,听到昔日老大有找,仍旧义不容辞,全部跳出来助阵。
下头的人们,一句接一句,全在帮着成大业说话,向柔抿着唇,虽然有些动摇,却仍放不下心头疑虑。
「他们都是你的人,自然会帮你说话。」
「胡说!」
「是吗?」她轻哼了一声,朝下喊道:「我问你们,他是不是处男?」
楼下众人喧哗的声音太大,没听清楚她喊了些什么,只顾着猛点头。少根筋的龙龙与忠狗,还异口同声,很响亮的大喊。
「是!」
「妈的,她都不是处女了,我怎么会是处男?!」成大业气得拿起扩音器,朝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头上丢去。
这一声大吼,倒是响亮又清楚,在场的人们,全都听得一清二楚,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向柔又羞又窘,气得伸手抓起床边闹钟,就往成大业身上丢。
他连忙低头,因为动作过大,整座云梯车都在晃动,摇来摆去半晌才稳下来。他低咒着抬头,却见向柔又要关窗,急忙伸手去挡。
「好吧,我承认,我一开始是为了你的美色,才会——」一记直拳,把他打回云梯车里。
那一拳挥得太过用力,丝薄睡衣的肩带,滴溜溜的滑下粉肩,暴露出一片雪嫩肌肤,下头的男人们瞪大眼睛,发出赞叹的惊呼。成大业连忙爬起来,用高大的身躯遮住外泄春光,回身咆哮:「不准看!」
警告完,他刚回过身,谁知迎面又是一拳。
「妈的,你就不能听我说完吗?」他捣着鼻子跳了起来,冲着她大吼。「我后来是真的爱上你啊!」
向柔气昏了头,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是一记左勾拳挥了过去!
这一次,他总算侧身闪过她的拳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怒声咆哮着。「该死!你还不明白吗?我改邪归正,全都是为了你,你到底还有哪里不满意?!」
「我全都不满意!」她用力想抽回手,却抽不回来。
「全部吗?」
他额冒青筋,气得头顶冒烟。
「对,就是全部!」
「骗鬼!」他低头再闪,把她右手也抓住,怒目冲口就道:「上礼物拜五晚上,你不是对我的——」
的什么?
在那万分之一秒,众人无比好奇,面红耳赤的向柔却一拳把成大业嘴里剩下的话全给打掉,免得他泄漏更多限制级的言词。
他被打得眼冒金星,松开对她左拳的箝制,没想到她恼羞成怒,竟然左右开弓,隔着窗台对他猛挥拳头。
「女人,你够了!我警告你,你——」
又是一记左勾拳直击他的右脸,正中目标。
成大业被打得火了,咬牙忍痛,硬挨了她一记右拳,闪电般抓住她的手,然后强抬起打上石膏的左脚,硬是跨过窗台,爬进她房里,直接将她扑倒在床上,有效的阻止她所有攻击。
「放开我!」向柔在他身下用力挣扎,却挣不开他庞大的身躯,气得尖叫出声。「滚出去!」
「休想!」他双手箝住她的手,压着她吼回去。「妈的,我都说好几次我是无辜的了,也说了我爱你了,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相信?」
「你拿出证据来啊!」
「人证全在外头,你不全都看到、听到了?你还要看什么鬼证据?」
「他们都是你的人,根本不公正!」她火冒三丈的直吼。
妈的!
成大业全身僵硬,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怒火四迸的黑眸,看着身下那气得面红耳赤,却依然风情万种的女人。
半晌之后,他猛然松手起身,沮丧的坐在床边,双手用力抓扒黑发。
他已经黔驴技穷,真的是没辙了!
从上个星期开始,他打了无数通电话,找到所有能找到的人,用尽了一切办法,就是要证明给她看,他真的是无辜的,谁知道这个女人却还是不信。
向柔诧异的起身,没想到他会突然松手。那黝黑的俊容上,浮现绝望的神色,触得她心中一抽,一时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几次想要开口赶人,喉头却又干涩得吐不出半个字。
室内沉寂半晌,双手撑额的成大业,突然闷声开口。
「我还有物证。」
「物证?」
「妈的,这实在太娘娘腔了!」他咒骂一句,抬起头来,咬牙慎重警告。「我告诉你,你要是跟别人提起的话,我是不会承认的!」
可恶,原本他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但这次再没搞定,恐怕她一辈子都不会相信他!
向柔满脸狐疑,却看见他突然起身,从腰后的口袋里,掏出一条白色手帕,满脸不情愿的递到她眼前来。
「这是什么?」这算是什么物证?
他咬紧牙关,神色窘迫,像是拿出这条手帕,比要他的命更难过。
「手帕,」他咬咬牙,终于咽下男性自尊。「你的手帕!」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是惊天炸雷,让向柔陡然僵住了。
那的确是她的手帕。
她认得手帕上的花纹,更认得手帕的角落,那个她亲自绣上的英文缩写。她记得这条手帕,早在高一升高二的那个暑假,为他止血后就不见踪影了,原本以为,他该是随手扔了,却万万没想到,他会保留到如今。
「你、你一直带着?」她讶然开口,不敢置信的抬头看他。
成大业黝黑的脸,竟然红得像是火灾警报的响铃。
「不行吗?」他眯眼闷哼。
「你这十年来,一直都随身带着吗?」瞧他方才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向柔忍不住再问。
「你不爽啊!」成大业一张脸比火还烫,有些恼羞成怒。
向柔眨眨眼,看看那条已经被洗得很旧的手帕,再看看眼前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粗大的指尖拎着那条手帕,显得不协调到极点。
他竟然随身带着这条手帕十年。
十年——十年——他随身带了十年——一个大男人,随身带着女人的手帕,带了十年……
一股热气咕噜噜的滚上喉间,她双肩颤抖,下一秒钟再也忍耐不住。笑声滚出红唇,还愈笑愈大声。
可恶,他就知道!
成大业万分不爽的眯眼抱胸,见她还是笑个不停,笑到整个人都趴倒在床上了,双肩还直颤动。
「喂,你笑够了没?」他跛着脚,倾身跪到床上,却发现她笑着笑着,竟然开始哭了起来。
乍听见她的啜泣,他还以为自己听错,等他伸出手,将那纤细的身子拉坐起来,才发现她哭得像个泪人儿,泪水像是小雨似的,哗啦啦的滚下粉颊,他不悦的怒火灭了,立刻就慌了手脚。
「喂,怎么哭了?你——你别哭啊!」
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双手停在空中,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最后还是忍不住将她拉入怀中,笨手笨脚的拍拍她的背。
「该死,你别哭了,我不是故意要闹得这么大的,你别哭了——」
她双手紧紧揪着他橘红色的制服,依然泪流不止。
「你别哭了。」他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小脑袋,安慰的轻轻摇晃。
温热的男性气息,紧紧包围着她,洗去最后的怀疑。
一直以来,她总是在害怕,胆小得不愿意承认自己爱他,怕一旦开口承认,就会失去某些优势。所以,她死命反抗,努力抵挡,不敢去爱他,而那场误会,更是让她整颗心几乎碎了——
如今,误会冰释,她不但明白,他是无辜的,还发现他对她的情意,竟是那么的深、那么的重……
「嘘,别哭,我爱你,真的。」醇厚的嗓音,抵着她的发,震动了她的全身,那声音里饱含着保证与真诚。
「我只是被逼急了,你相信我,我是认真的,从来不是在玩弄你。我不是故意要搞那么大的,但是我好说歹说,你都不信,我只能找大家来替我作证。」他还以为,她是因为他劳师动众的举动,气得哭了。从小到大,他没见过她掉过一滴泪,见她现在哭得这么厉害,他的心都疼了。
向柔双肩颤动,尽情哭了好一会儿,好半晌之后,才在他的安抚中慢慢平息下来。
见她似乎没那么激动了,哭声渐渐转为啜泣,他忍不住一边拿面纸给她,一边诱哄道。
「小柔,我真的是爱你的。你看,你要我戒菸,我也戒了,这几年之间,我连一根菸都没抽过。你说你不喜欢公共厕所,我就没再交过女朋友,为了怕弄痛你,又不能『实际演练』,只好看A片研究。你哥嫌我是混混,觉得我只会靠父母,没成就,我卯起来考上警察大学,现在虽然不是消防局长,好歹也是分局小队长——」
他说到这里,偷偷低头瞄了她一眼,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好像也没生气的迹象,还乖乖的窝在他怀中,他清咳两声,厚着脸皮继续说。
「咳嗯,所以,看在我这几年那么努力的分上,你——」怀里的小女人一动不动,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窗外却在这时传来呼喊。
「老大,搞定没啊?」
成大业暗暗咒骂,抓起一旁枕头,恼火的就朝窗外丢了出去。
「哇,什么东西?」有人惊叫。
「枕头啦、枕头!」
「看来是没搞定的样子。」
「可是怎么那么安静?」
「阿忠,不然你上去看看。」
「为什么是我?阿诚就在车顶了,叫他偷偷过去瞄一下啦。」
听到窗外那连串交谈,成大业翻了个白眼,想去窗口吼几声,叫他们安静下来,却又不想离开向柔。
窗台外头,慢慢探出一颗脑袋,阿诚小心翼翼的伸长脖子,往里头探看,想观察「最新进展」。成大业连忙抬手,往旁猛挥,示意他闪远点。
眼见老大有美女在怀,又一脸凶恶的表情,阿诚立刻聪明的缩回脑袋瓜,还朝下头猛打手势,要大伙儿稍安勿躁。
外面安静下来,成大业松了口气,试探的再度开口。
「小柔?」
「嗯?」她吸吸鼻子,脸还埋在他怀中。
哇,应声了耶,好感动。
而且,她是不是没哭了?
成大业偷偷再瞄一眼,下颚紧绷,既然「最后武器」也用尽了,他决定快刀斩乱麻,尽速解决一切,趁着向柔十年难得一见的温驯状态,快快把藏在心中数年的渴望说出口。
他清清喉咙,紧张的重新开口。「看在我这几年那么努力的分上,你可不可以嫁给我?」
「为什么?」她哑声开口。
「什么为什么?」他呆愣回问。
「你为什么……」向柔抬起头,用哭红的眼看着他问:「想娶我?」
见她哭得两眼通红,他拿着手帕:心疼的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当然是因为我爱你啊。」
「因为我是模范生吗?」她哽咽再问:「那如果我不是呢?」
「什么意思?你是模范生没错啊?你问这什么鬼问题?」
「如果……我没有你想像中那么好呢?」她声音沙哑,鼓起勇气开口。
「什么想像,你就是你啊,我喜欢的就是这样子的你。你哭傻了啊?还是发烧了?」他皱起眉头,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额头。
他直率的回答,却又让她掉下泪来,一张小脸哭得泪花花的。在她冷淡的面具下,她其实是胆小的,所以才会固执的不敢相信他。
「怎么又哭了,拜托你别哭了。」他替她擦着泪,一边哄道:「别哭了,你是不是模范生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万年留级生咧,你不嫌弃我,我就要谢天谢地了。」
听到这句话,她忍不住破涕为笑。
「对嘛,笑一笑多漂亮。来,乖,说你愿意嫁给我,让我养你一辈子。我可是『有口皆碑』,人人『用过都说好』!」他嘻皮笑脸的开着自己玩笑,拿邻里间对他的赞誉,当作是「品质保证」。
清澈的眼儿望着他,她哑声开口,红唇吐出一个字。
「好。」
一个女人还能期待更多吗?她是如此感动,心中溢满暖流,过往的种种闪过脑海,原来曾经有的酸涩,都是为了酝酿如今的甜蜜。
高大的男人,因为过度狂喜而呆住了。他屏住呼吸,瞬间无法动弹,不敢相信耳里听见的答案。
「我愿意。」向柔含泪微笑,伸手攀着他的脖子,抬头吻了他一下,哑声重复:「我愿意嫁给你。」
那个吻,以及那句话,像是解除他僵硬石化的魔咒,他脑袋发热,握紧她的纤腰,把她拉得更近,激动的追问。
「你说真的?」她答应了?她要嫁他?!
「嗯。」向柔点头,说出应答的红唇,立刻被饥渴的薄唇封缄。
他激狂的吻着她,在她唇上印下烙痕。热情比山火延烧得更快,他吻得更深,因为她生涩的回吻而呻吟,要不是楼下隐约又传来人群的喧哗,只怕他会直接把她压倒,一路进行下去,把爱做的事全部做完。
强逼自己往后退开,成大业喘着气,抵着她的额头,却发现她的手,不知何时竟探进他上衣里,留恋的抚着他的胸膛。
嘿嘿,看来,那一晚他的「表现」的确很好,才会让她「食髓知味」。
他抓住她不规矩的小手,笑得面有难色。
「老婆,我已经改邪归正,好不容易在邻里问,有点好名声,你总不希望我们又被人抓奸在床吧?」
「谁是你老婆?我还没嫁呢!」她羞得整张脸都红了,推开他要走,却被他从后拦腰抱住。
「当然是你啊!」怕她又反悔,成大业忍着脚痛,赶紧抱着她一转身,来到窗户,边朝楼下大声宣布。
「向柔答应要嫁我啦!大家记得明天来喝喜酒啊!」
「成大业!」她羞窘得粉脸通红,拍了下他的胸膛。「什么明天喝喜酒?你疯了,放我下来啦!」
楼下的阿忠笑着喊。「对啊,老大,明天会不会太快啦?」
「什么太快,我都等了八年了,够久了好不好,明天刚好是良辰吉日啊!」
「成大业,快放开我!」向柔羞得满脸发烫,直想躲回房间。
他浓眉一挑,黑眸锁住那张小脸,耍赖的开口:「不然这样,你再说一逼你愿意嫁给我,我就放你下来,省得你翻脸不认帐。」他嘴上在笑,下颚却有些紧绷。
那双黑眸中的紧张,只有她看得见。她这才发现,原来这个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竟会因为她而不安。
他怕她反悔,怕苦等的一切,又会有变数,所以才强逼着她,要她在众人面前许下承诺。
向柔喉头一梗,忘了楼下看戏的众人,伸手轻抚那张黝黑的俊脸,勾着他的颈项,再度献上香吻,用行动证明对他的允诺。
成大业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笑容,意会了她的心甘情愿。他狂喜的捧起那张小脸,当着所有人的面,亲吻他的准新娘。
楼下看戏的乡亲父老和消防队员们,见到这皆大欢喜的结局,纷纷发出鼓噪声,又是拍手、又是口哨,人人脸上都是欣喜的笑容,乐得见这对冤家,终于成了亲家。
「好耶,嫂子!」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成大业心满意足的吻着向柔,然后退了一步,关上窗户、拉上窗帘,隔绝众人的视线,抱着她回到床上,用最热烈的情意,吻着她、爱着她。
经过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是他的了。
楼下的人声由鼓噪,逐渐转为安静,人群终于散去,床上的一对人儿却毫不在意,沉溺在最甜蜜的世界中,用行动诉说最真挚的情意,以及此生不分的承诺。
树梢上的蝉鸣悠悠,夏日的阳光依旧暖烫。
这个飘散花香、人情浓郁的小镇,又添了一对佳偶。
【全书完】
编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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