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红苓
我娘是个少有的美女,十七岁便嫁给了我父亲。
我娘也过了一段幸福而美满的日子,接着,我姐姐心莲出世,心莲虽然很象娘,长得很漂亮,可是也因为她不是个男孩而让父亲颇为遗憾,我娘也因为生产的关系,身体大不如前。
这时,我父亲认识了我二娘。
二娘是从城里来镇上的,没多久就成了镇上有名的辣西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不计其数。
在心莲不到一岁,我父亲便娶了二娘,我娘虽然很难过,但也因为没有生儿子而不得不接受。
男人的爱是否是因为女人的容颜减退而减少呢?
二娘怀孕了,这无疑成了整个家里的大事,父亲整天陪着二娘,我娘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绸缎庄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父亲的事业陷入了低谷。
而在这时,我娘也传出了怀孕的消息,这多少让失意的父亲得到了少许宽慰,他衷心的期望着娘或是二娘为他生个儿子,后继香灯。
几个月过去后的某天,二娘临盆,父亲焦急万分的守护在产房门外,在二娘震痛几个时辰之后生下一名女婴,父亲大失所望,跌坐在坐椅里,产婆不识趣的抱着女婴,陪笑着走到父亲面前。
“老爷,恭喜了,是个千金,不知小姐可取了名字?”
父亲恨恨的看了婴孩儿,大声的说:
“本就是个多余的赔钱货,就叫余莲吧!”
说完走向门口,这时,正与急奔进来的丫鬟相撞。
“老爷,太太也生了。”
无可疑问,娘生下的是我。
彻底绝望的父亲没有看一眼我和娘,甚至不曾为我取名。
镇上开始有些传言,我们许家注定是女人命,会绝后。
我一直没有名字,被唤做“丫头”。
我三岁那年,心莲死于心脏病。
我和娘的处境更加恶劣,我们被视为许家的不祥人,更有了娘是克夫命的说法,父亲的事业不顺,许家没有男丁,全拜娘所赐。
父亲仍然没有正眼瞧过我。
我和娘,还有翠姨一直住在西厢。翠姨是娘的陪嫁丫鬟,从小就跟着娘。
娘自生下我就再也没有出过西厢房。
五岁那年,我因为弄脏了余莲的布娃娃而被二娘掴了一个耳光。
那天晚上,我扑进娘的怀里哭了。
“娘,我也是许家的女儿,为什么我们会弄成这样,为什么到现在,我连名字都没有?”
我看着她曾经美丽的面容已经渐渐开始退色,取而代之的是苍白与憔悴。
娘紧紧的将我搂在怀里。
就在那天晚上,娘为我取了个名字,红苓。
二 定邦
我坐在后院的小石凳上好一阵了,下午我几乎跑遍了全城,还是一无所获。
再这样下去,绸缎庄撑不了多久了。
想当年,我许家在镇上是何等的风光,许家大院何时象如今这等的冷清,我许定邦又何时沦落到要到处向人家借钱这等狼狈……
一个瘦小的影子在盆景后一闪而过。
“是谁?”我大声地说。“出来!”
那身影在盆景后哆嗦了一会,才羞涩的露出了小脑袋。
她的个头很小,头发整齐的梳成两上小辫,脸蛋也很小,却嵌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穿着一套粉红色的衣服,衣角上绣着一朵梅花。
梅花。
梅仙!多久没见梅仙了!?
“你?……”我一时竟语塞。
她的双眼红了,那眼神象极了当年的梅仙。
她看我好一阵子,才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喊道:
“爹!”
尽管她衣角的梅花已经让我知道了答案,可这一声“爹”同样让我震动。
天啊!这是我和梅仙的女儿!
对!她和余莲同一天出生,都是六岁,可是她的个子却比余莲小了这么多,天啊,我许定邦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呀!
我蹲下身子,捧起她的脸,她的眼泪慢慢的流到面颊上。
“你娘呢?”我问。
“在西厢房!”
“去看看你娘好吗?”
她的小脸掠过一丝惊喜,一个美丽的笑容浮上嘴角,泛起两个小小的酒窝。好漂亮的小女娃!
她牵着我的手,走向西厢。
不知道为什么脚步越走越沉,当年与梅仙一起生活的种种一幕又一幕的在脑海中浮现……
多久没来西厢了,五年?不应该有六年多了。自梅仙生产之后,没有再进西厢。
西厢没怎么变,仍旧遍园的梅花,这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
“西厢的梅花是世上最美的,西厢住的梅仙是我最心爱的……”
这是哪个傻瓜说的。
如今,西厢的梅花依然开得灿烂,已不再让我留连。西厢住的梅仙也不再是我唯一的妻子。
三 梅仙
“娘,是爹,爹来看你了!”红苓禁不住在门外叫嚷着。
我知道。
自他踏入西厢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玉翠看了看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到房门口,打开门。
我背对着门口。
一动也不动,我的心压抑不住的狂跳着。
门一开,红苓冲进来。
“娘,娘,”她过来拉着我的手,天真的说,“娘,你看,是爹,是爹,爹来看我们了!”
“苓儿,你和翠姨去梅园玩,娘跟爹有事要谈!”我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一点。
“苓儿!?”定邦问。“她叫苓儿?”
“红苓,红色的茯苓,”我淡淡的说,“名字是我取的,我想你大概忘了还有一个她。”
我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惭愧。
玉翠再看了看我。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哦,玉翠,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虑。
玉翠会意的领着红苓出去了。
我和玉翠的勾通是任何人无法理解的。
定邦盯着我,努力在我脸上梭巡着,他的眼角已经有了些皱纹。
定邦,我的丈夫,那个神采奕奕英俊挺拔的男人,当年,我是不顾整个百花园的反对,成为他的妻子,现在……
“梅……”他沉默了许久,干涩的开口。“梅,我,我……”
哦,定邦,不用说了,我知道,我知道。
我看到他的眼眶里溢满泪水,良久,哑声说:
“梅,原谅我!”
我知道,我又完了,我又心软了。
我走到梳妆台前,打开那个小抽屉,拿出那个盒子,递给他。
他接过盒子,缓缓的打开。
里面是我的一些手饰,头饰,是我离开百花园时母亲给我的。
定邦惊诧的望着我,感动得无法言喻。
“梅,……”
我轻轻地走到他身旁。
“我知道,这些年绸缎庄的生意不怎么好,这些手饰和头饰都是我娘的珍宝,相信每一件都足以让你撑好几年。”
他呜咽起来,象个小孩子一样。
这个男人,改变了我的一生,让我不惜放弃百花园公主的身份,甘心跟他来这儿,然而,换来的却是无尽的等待,等待之后还是等待……
“梅,”他愧疚的说:“为什么,为什么你还对我这样好,我辜负了你,没有信守当年的承诺,可是,可是,……”
我慢慢的将我的前额放在他的肩上,这个男人,这个让我倾心相许的男人……,所有的委曲和不满在这一刻已经化为虚无……
四 玉翠
红苓兴奋的在梅园里跑来跑去。
这小东西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翠姨,你来追我呀……”
“翠姨,你看那朵梅花开得好美呀……”
“翠姨……”
我坐在台阶上,看着红苓那漂亮的小脸蛋上久违的欢愉,禁不住有点伤感。
是啊!余莲会不会因为父亲的到来而如此欢喜呢!
“翠姨,”不知什么时候,红苓已坐在我身边,“翠姨,爹和娘在房里谈什么呀,为什么这么久……”她双手托着腮帮。
“苓儿,你累了吗?要不要回房去睡觉。”
“不,我不累。”她眨了眨眼睛,又说:“为什么这么久,爹都不来看我们呢?”
苓儿,我将如何回答你呢?男人一旦有了第二个家,心里有了另一个女人的时候,结发妻子又将如何自处呢?
“前段时间,余莲那里好热闹哟,还有个老头来看二娘。”
“那是你二娘的爹,就是余莲的外公。”我说。
“可是,为什么就没人来看我们呢?”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西厢只有我们三个人……好冷清……”
哦,可怜的苓儿,你是梅仙的牵绊,如果没有你,可能我和梅仙已经回百花园了。
我只感觉一股热浪直冲进眼里,我把她抱进怀里。
“翠姨,我有没有外公呀?”她问。
“有呀,苓儿当然有外公啦!”
“真的吗?”她的眼睛闪耀着光彩。“在哪里?”
园主!百花园!
离开多久了?
快十年了!
“苓儿,你娘叫什么名字?”
“梅仙!”
“对呀!你娘是梅花仙子,梅花仙子的爹当然是神仙啦,神仙当然住天上啦!”
“真的吗?”红苓半信半疑,“翠姨,那你是什么仙呀?”
“翠姨叫什么呀?”
“玉翠呀!”
“那翠姨就是翠竹仙呗!”
红苓在我的怀里咯咯的笑起来。
五 雪姬
我望着桌上那碗为定邦做的莲子羹,握紧了拳头,定邦说过今晚过来喝的。
只感觉到体内那股火焰烧得我浑身炽烈难当。
丫头小芸刚才来传,说定邦今晚在西厢房过夜。
这算什么呀!
这么多年,我使出浑身解术将定邦留在我身边。
六年了,定邦没有踏足过西厢,今晚过去,不是存心给我难堪吗?
自我进许家大门,所有下人都知道,许家是我雪姬说话算数,许家大夫人已经名存实亡了。
那西厢的梅仙我只见过几次,就算是我进许家门的那天,本来照例我是妾,她是妻,我是要向她行礼的,这种妻妾相见是应该火药味十足的,我想如果敬茶时她要是有什么不妥,比如故意将茶打翻泼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先下手为强,敌动我先动……我本来已经做足了一切的准备,可那女子当真奇怪得紧,这么一个重要的场合,这样一个可以向妾室施下马威的场合,她却没有出现。
在我没进许家之前,我就知道许家夫人非常漂亮,可我一点出不介意,论美色,我雪姬有的是本钱。
本以为,她不出席婚礼是害怕在我面前自惭形秽,可是自从我那次见到她,我才发现原来自惭形秽的人是我……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我嫁给定邦的第二年腊月,正是腊梅花绽放的季节,听下人的说西厢的梅花是镇上的绝景,于是我带着小芸去了西厢赏梅。
走进西厢,花香扑鼻,梅花繁茂,踱进梅花树掩映下的幽深小径,延着假山向上攀,有个亭子,从亭子往下看可以看见西厢梅园的全景。
亭子中有一女子,一袭白衣,衣角绣了一朵梅花,背对着我坐着,手里握着笔正在画画。正值腊月,天气异常寒冷,她却只穿着单衣,显得她很是清瘦。
“那是谁呀,让开,我们夫人要赏梅!”小芸叫道。
那女子,缓缓的站了起来,好美的背影,修长的身段,慢慢的转了过来,好清丽的一张脸,不施脂粉,不戴手饰,只有头发上插着一支梅花形状的发簪。
只听小芸“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惊慌的喊:
“大夫人,小婢不知是您在这儿!”
“起来吧!”她轻轻的说。
她就是梅仙,我不禁再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她象是一朵盛开的梅花,仿佛真是一位落入凡间的仙子,西厢也因为她而变成了仙境。
我走进亭子,和她近距离的对持,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然后她旁若无人的与我擦肩而过,小巧玲珑,巧笑嫣然,黑发飘飘,白衣飘飘,步履飘飘,就好象是一个影子。
留下桌上的那幅画,画的是梅花。
六 许方
三更了,雪姬的房里还亮着灯,我知道,她还没有睡。
是啊!孤枕难眠嘛!
今晚,定邦在西厢房过夜,雪姬正是心灵空虚的时候,不如去安慰安慰她,我心里想着。
我左右看了看,四下没人,轻轻的敲了敲雪姬的房门,三声轻,三声长。
这是我和雪姬的暗号,已经维持五年了。
雪姬很快的打开门。
我飞快的跨了进去,抱住了雪姬。
“雪姬,想死我了。”
她大力的推开了。
“别这样,我心里烦着呢!”
“烦什么呀,定邦不在,不是有我陪你吗,这几年,定邦出去办货,或是不在家,我不是都会过来吗!”说着,我又伸手过去搂她。
“那怎么一样,今晚,他是去西厢!”她恨恨的说:“这算什么,这几年,我白过了!”
我心里闪过一丝心酸,我和雪姬在一起五年了,起初,我只是想和她逢场作戏,可是,时间久了,雪姬的确是女人中的极品,她了解男人程度,不输给任何人,她妖娆美丽,温柔可人又放浪形骸,或者,我真的对她动了少许真情。
我坐下来,端起桌上那杯茶,猛地倒进肚里。
过了一会,雪姬走过来,轻轻地坐在我腿上,双手勾住我的脖子,吐气如兰:
“怎么啦?吃醋?”
“我无非只算是个候补,哪里有资格吃醋?”我说。
她把脸凑过来,贴近我的面颊,热气在我颈边吹拂着。
“方……方……”她喃喃的叫着我。
我开始迷乱了,情不自禁的搂住她的腰。
“方,我看中了一条绿宝石项链。”她娇叱着。
“要多少银子?”我问。这女人实在太会花钱了。
“五百两!”
“五百两!?”我大叫着跳了起来。“雪姬,你当我是什么?”
“怎么啦,你舍不得了,”雪姬的脸沉了下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年,若不是你在搞鬼,绸缎庄垮得这么快。”
看来雪姬不是傻瓜,我也不打算再瞒她。
“不错,是我做的,可那是我应得的,是许定邦他逼我的。”我狠狠的说。
我十六岁家道中落,于是来投奔堂哥许定邦,他虽然收留了我,让我做许家的管家,当我是下人一样的使唤,凭什么他就可以飞黄腾达,我就只能看他脸色,我不甘心。我处心积虑,将绸缎庄的银子中饱私囊,这些年,绸缎庄几乎已经被我掏空了。
“方,”雪姬扑进我的怀里,用她的嘴唇吻住了我的。“方,你知道,我的心和我的人,都是属于你的……”
我本能的反应着她,任何一个男人都经不起这样的诱惑,我将她抱起,放在床上,然后放下纬帘。
七 玉翠
梅仙靠窗站着,正对着窗外的梅园,象一幅美丽的剪影。
梅仙当年是百花园里最美的花仙,位列我们兰、竹、菊四姐妹之首,是百花园的长公主。
若兰和菊妍!
唉!我叹了一口气。
好久没见她们了!
从小,我和梅仙的感情最好,所以,当她不顾百花园反对,嫁给定邦时,我选择陪伴她来到人间,对许家上下的人只说我是她的陪嫁丫鬟。
许定邦,就是为了许定邦这个男人,让梅仙不惜舍弃仙家身份,甘心在凡间做他的妻子,可是,梅仙又做到了什么?
既然,许定邦已背弃了当然的誓言,他不是已经另娶他人了吗,那梅仙还空守着这西厢干什么……
我不只一次的劝梅仙,让她跟我回百花园,可是,她总是有那么多的借口。
我知道,对她来说,留下比离开容易!
当年的梅仙脸上总是绽放着灿烂的笑颜,现在呢?
难道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
是否真是“昨日的因,今日的果?”
如果不是因为九年前园主的寿辰,梅仙想为他寻一份特别的礼物,我们就不会离开百花园……
如果不是因为梅仙留连西湖美景不愿离去……
如果不是因为在西湖边遇到延松,我们不会躲进许定邦的房间……
那么今天所有的一切,都要改写了。
延松,是百花园的松树仙,他一直都对梅仙一往情深,可是,梅仙却从不理睬他。
“玉翠!”
我回过神来,看着梅仙。
“嗯!”我应了一声。
“在想什么?”她问。
“没什么!”我说。
她轻触了一下眉,一缕轻愁闪烁在眉间,她几乎没怎么变,只是苍白了一点,仍然那么美,该死的许定邦,他的眼睛长到肚子里去了,雪姬那一点比得上梅仙。
“我在想若兰和菊妍。”她轻声的说。“我知道,你定是想他们得紧吧。”
我转过身,不让她看到我发红的眼睛。
“竹儿,”她温柔的叫着我的乳名。
在百花园,只有她和娘这样叫我。
“竹儿,你回百花园吧。”她说。
我迅速的望着她。
“你这是什么话?”
“或者,”她的睫毛瑟瑟的抖动着,眼神掠过一丝凄楚,“这正是人世间的无奈,这大概就是我的命,是我贪恋红尘的代价!”
我看着她脸上的最后一丝生气,似乎也被愁容渐渐淹没……
八 梅仙
玉翠不止一次的问我,我苦炼六百年,才修得人身,才位列仙藉,为了一个凡间男子,放弃这辛苦所得的一切,是否值得?
那一年,是园主两千岁的寿辰,我和玉翠偷溜出百花园,来到凡间。
很久以前,就听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说的是杭州。
还听说:阖闾城碧铺秋草,乌鹊桥红带夕阳。处处楼前飘管吹,家家门外泊舟航。
说的是苏州。
于是,我选了西湖,选了青山环绕、碧水轻波的西泠桥畔。
我迷上了西湖,迷上了西湖的山水,迷上了这人间天堂。
即使是一缕月光,一朵云,一滴雨,一枝柳,一句诗,一颗尘……都让我那么的心动。
最后,我毫不犹豫的为到杭州办货的定邦动了凡心……
今天初几了?我的心绪忽然停了。
对了,初一!还有两天,还有两天就是三月初三!
三月初三!
是我与定邦相识十年的日子,娘说过,我与定邦的缘分只有十年。
十年!?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从我们一开始就已成定局?
娘说过,世间男儿皆薄幸!
定邦也没有例外!
娘还说过,我和定邦仙凡有别,硬要在一起是逆天而行,所以心莲活不过五岁,红苓也会在我与定邦缘尽那天命丧黄泉。
在百花园的后院有一块灵石,是王母娘娘赏赐给爹的镇园之宝,有预知未来的作用。
记得出嫁那天,我悄悄的跑去后园问过灵石,我与定邦日后的生活是否安定?
当时,灵石上出现了十四个字:
“莫问情缘空自恨,强求更添愁满怀。”
那时,我并不知这话何解,现在想起来,难道真是我太强求了吗?
我又问过灵石,我甘冒天下之天不违,与定邦成亲,我将如何收场?
灵石上又出现了八个字:
“来如春风,去似朝露。”
在心莲死的那日,我又偷偷回过百花园,问红苓的命运?
灵石显出六个字:
“非仙?非人?非鬼?”
九 媚菲
看着躺在我身边的延松,想到昨夜,宿醉后的疯狂,我不禁一阵脸红,我轻笑了一下,我这是怎么啦,对于见惯男人的我,居然也会不好意思起来。
我抚摸着他英俊的面颊,延松,我在心里低唤着他的名字,他对于我们这些凡间的小妖来讲,是多么的遥远,多么的高高在上。
我叫媚菲,是只蜘蛛精,靠吸食男人的精血为生,我已修炼二百六十五年,在凡间,算得上是小有成就的小妖。
我与延松相识是在前年秋天的黑夜。
那晚,我刚吸干一个男人的血气,我凝神定气,正准备运功,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
“大胆妖怪,还不束手就擒!”
这就是延松。
经过一番争斗,延松很快制服了我。
他右手扬起长剑,左手掐住我的脖子,我当时想,这下可完了,落在他手里,我定会灰飞烟灭,从此消失于天地之间。
可是,他只是高举着剑,凝视着我,并没有急于动手,我吓着愣愣地盯着他,不敢开口,只觉得他看着我的目光变得越来越柔软,掐我脖子的手也渐渐的放松了,然后,我清楚的听到他嘴里叫了一个名字:
“梅仙!”
后来,我才知道,延松那次私下凡间,是为了梅花仙女。然而也是因为我这张与梅花仙女颇为相似的脸救了我的性命。
自那次以后,我和延松建立了一种很奇妙的关系,每次他来到凡间,便会顺道来我的“纤丝洞”喝酒,他很少说话,只是静静的瞅着我……
刚开始,我有点怕他,常常躲开他的目光,他总是轻轻地捧起我的脸,缓缓的转向他,偶尔,他也会忘情的叫着那个名字。
梅仙!
日子久了,我发现他的眼光,对于我不再有杀伤力,慢慢的,我开始享受着他的注视……
直到昨天,他抱住了我,吻了我,占有了我。
我知道,昨夜,只是一场虚无飘渺的梦,是一个替代品,陪的是一场酒醉空虚,然而,我却付出了真心,不过,我会等,等你的珍惜。
十 延松
昨夜,酒醉。
午夜梦回,与梅仙亲热。
梅仙!梅仙!又是梅仙!
这个名字就象是我心底里的烙印,丢不开,甩不掉,也忘不了……
我延松在百花园也算得上是仙中翘楚,在园里也有不少的倾慕者,可是,只有梅仙,只有她不把我放在眼里。
梅仙生长在百花园的镜水湖边,镜水湖吸食天地灵气,是百花园里唯一的湖泊,水清如镜,梅仙依水而立,月影黄昏,是百花园里最美丽的一道风景。
也许从那个时候起,我已经为她着迷。
梅仙修成人身后,最喜欢穿白色的衣服,然后在衣角绣一朵梅花,她是那样的盈盈动人,那样的纤尘不染……
众仙家婚配都是由王母娘娘作主,而我和梅仙的婚事,必须先得到园主的首肯。
然而,我还未对园主提及我喜欢梅仙的时候,梅仙却执意要嫁给一个凡人。
我好恨,好恨!
可是,我真的好爱梅仙,我私下凡间,去看过梅仙几次,每次也只是远远的望着她,园主夫人曾说过,梅仙有十年的凡间情缘,是为了偿还上一世的情债。
最近,我总觉得一道戾气在丹田之处迂回,这不是一件好事。
情欲本来就是仙家大忌。
对梅仙,我早已是情根深种,深知这戾气如果不散,时间久了,我便会堕入魔道。
不知什么时候,媚菲把一件衣服披在我身上,我抓住她的手,这个妖精,害人无数,在我手下,她本无生还的可能,但是,她的脸,与梅仙酷似的脸,让我起了怜悯之心,于是我手下留情,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我明白,”媚菲把头靠我的胸膛,“任何人背后,都有他的故事,能不能告诉人家知道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放下这个包袱。我知道你无法忘记她,我也不在乎做她的替身,我从来奢求我的付出可以得到相等的回报,只希望在你的内心深处给我一个小小的,只要小小的位置,偶尔,也可以想一想我。”
十一 余莲
清早,娘就在房里踱来踱去,双手不停的揉搓着,脚步沉重而零乱,眉头也锁得很紧,她好象有很重的心事,心绪不宁。
“娘……”
“去去去!”娘不耐。
“夫人,请用早膳!”小芸端着膳食走进来。
在家里,我娘虽然是妾,可她从不许下人们叫她“二夫人”,也许,这就是她从心底里给自己的少许安慰吧。
娘只将碗放在嘴边,便吐了口口水,揪着小芸的耳朵,大骂:
“死丫头,你一大清早的找我麻烦是不是!这么烫,你叫我怎么吃,你这死丫头,让你弄早膳……”
小芸连声喊道:“夫人息怒,小婢知错了,夫人,饶了小婢吧,夫人……”
其实,我也知道,早膳也许不是真的烫,而且娘也未必真的吃进了嘴里,娘只是想找个人发发脾气,闹腾闹腾,耍耍“夫人”威风罢了!
处在这里,没准,娘也会发我一阵火,于是,趁娘骂小芸的当会儿,我溜出房去。
我走到后花园里,看见红苓一个人在地上玩珠子。
我走过去,一把将她的珠子抢在手里,看那珠子玲珑剔透,圆润可爱,我一看就喜欢。
“红苓,让我玩玩!”
她一副不舍的表情,嘟啷着说:
“这是爹买给我的!”
这话我一听就生气,爹买给你的,为什么就没买给我,就象娘说的,母女俩都是狐狸精。
“爹买给你的又怎么样,玩玩不行吗?!”我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大叫。
红苓低下头去。
我就知道,这小妮子胆子小,吼她两句,她就没辙了。
我在花园里玩了一会儿,越看这珠子我越喜欢,一心想据为己有,我把珠子放入兜里,站起身要走。
“余莲,我的珠子!”红苓叫住我。
“这样吧,如果你追到我,我就还你。”说完,我拔腿就跑。
前面是柴房,于是,我跑进去,躲在柴堆后面。
没过一会儿,红苓推开柴房门。
这小妮子也聪明,居然知道我躲在这里。
“余莲,你在吗?你出来,求求你,你把珠子还我!”红苓可怜兮兮的说,“余莲,你把珠子还给我吧,好不好!”她在柴房里转了一会儿。
然后,我听到,房外传来说话声,故意压着嗓子:“去柴房里说……”
是娘的声音。
我看到红苓慌张的躲到草堆后,也难怪,红苓从小就怕我娘。
十二 雪姬
我张望着看了看四周,这的确没有一个说话的地方,只有这间柴房。
我回头瞅了一眼许方,低声说:
“去柴房里说……”
一进柴房,我关上门,许方立即搂住我,嘴就开始一边往我脸上噌,一边呢喃着:“好你个骚娘子,该不是想我想得白天都忍受不了了吧!”他淫笑着扒我的衣服。
“好啦!没正经!”我挣扎着推开他,“我找你有正事!”
“正事!?”他仍然坏笑着,抚摸着我的脸,扯着我的腰带。“我也有正事啊,我的美人儿!”
我望着他,他脸上不羁的神色让我的心不住的往下沉。
“方,你带我走吧!”
“走?!”他问。“去哪?”
“带我离开这儿,带我私奔!”我说,“反正,你在绸缎庄捞的银子也够我们过日子了,我们可以去京城啊!”
“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私奔?为什么要去京城?”他讶异的说,脸色变了变,手也僵硬了。
“我……”我轻声说,“我不想再留在许家,我……有了你的骨肉!”
“雪姬!”他惊喜的握住我的肩膀,“雪姬,真的吗?是我的骨肉吗?哦!雪姬!真的是我的骨肉吗?你肯定吗?”
“你以为我骗你吗?”我白了他一眼。
“不不不,”他一叠声的说,笑着将我揽进怀里,“哦,我只是太高兴了,我要当爹了!”他呵呵的笑起来。
“方,我们走吧!”我说。
我很清楚,梅仙已经将定邦的心收回了,定邦的心已经不在我这儿了,我自认是个聪明的女人,如果我无法完全占有定邦,那我还空守着许家有什么意思。
“雪姬,我们现在还不是走的时候……”
“那是什么时候,许方,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打断他。
“雪姬,”他轻轻的捧起我的脸,“你听我说,等我掌握了许家,掌握了绸缎庄,我会带你走,相信我,我会带你走,为了你,为了我们的骨肉,我会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相信我……”
我听到“咔”的一声。
“有人!”我惊呼。
十三 许方
“是谁?”我大叫,“快出来!”
我走到草堆后看到红苓绻缩在那儿,原来是她刚才踩在旁边的废柴上。
“方,这丫头听到了我们的谈话!”雪姬叫着。“怎么办?”
“二娘,我不会说出去的!”红苓惶恐的大喊。“我不会说出去的!”
我把她姣小的身子,抱起来,这小东西聪明得紧,饶了她恐怕是个大祸害,况且我在许家正是关键时期,我正计划着将许家完全吞并,如果我和雪姬的事败露,这无疑是一场轩然大波,而且,定邦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如何能够容得下老婆对他的不忠?再扩大一点来说,许家祠堂那些老头子,如何能够忍受这桩辱没门楣的丑事?说不定,我和雪姬会因此而丢了性命……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红苓开始流着泪,浑身发抖,哀求着:“二叔,饶了我吧,我不会说的,二叔,求求你,铙了我吧,二叔……”
我感觉我心底有个可怕的念头,正迅速膨胀,我的手慢慢的卡住她的脖子。
“方,你干什么?”雪姬瞪圆了双眼。
“那你说怎么办?”我的手渐渐的用力,红苓的小脸变红,眼泪仍然从眼角往下落,只是,她已经不能出声了,她的脸又由红变白。
“哦!许方,你想杀了她吗?”雪姬拉着我的手,想要阻止我。
“是的,我是要杀了她,难不成,你想我们俩死吗?”我厉声说。
“你不能这样做!”
“算了吧,雪姬,你和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我怎么也没有看出你有善良的一面。”
雪姬的手僵住了,愕然的看着红苓渐渐的咽气。
“啊――”我又听到一声很稚嫩,低沉的叫声从柴堆后传来。
我的心又一惊,怎么还有人吗?
雪姬走过去,低声吼道:
“天啊!余莲?怎么会是你?”
余莲害怕的靠墙站着,双手紧紧的捂住嘴。
“余莲……”雪姬唤着她。
“杀人了……杀人了……”余莲喃喃的叫着:“杀人了……二叔杀了红苓……”说着,她窜到门边,想夺门而逃。
我眼急手快,抓住了她,她大力的挣扎,“放开我,放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
我捂住她的嘴,恶狠狠的说:“别叫,不然我杀了你!”
“不!”雪姬扑过来,“不,许方,你不能杀她,她是我的女儿!”
“雪姬,”我说,“将来我们也会有孩子……”
“不,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都不会让你杀她!”雪姬固执的说。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知道,雪姬不会让我再碰余莲了。
“余莲!”雪姬见我停下来,对余莲说:“余莲,快对二叔说,今天的事,不会对任何人说,快呀!”
余莲看着红苓的尸体,真的安静下来,垂着泪,小声而结巴的说:“二叔……我不会说的……不说……”
“好啦!”我不耐烦的说,“你们俩先回房去,我把红苓的尸体丢到后山河里,雪姬,你给我看着余莲,不然,我一样杀了她。”
十四 余莲
那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
我和娘回到房里后,我仍然不停的发抖,牙齿和嘴唇不听使唤的颤动着,我相信我的脸一定白得怕人,娘一直抱着我,但是我感觉她的手和我的一样,她死死的抓住我的肩膀,抓得我的整个手臂都疼痛难当。
这时,从西厢传来震耳欲聋吼声,我听到出是,是大娘,那吼声夹着撕心裂肺的痛,震得整个许宅似乎都摇摇欲坠……
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大娘是怎样找到红苓的尸体的,我明明听到二叔说把红苓的尸体丢到后山河里,怎么只隔了一个时辰就让大娘找到了呢?
等爹、娘、二叔、我,还有整个许家的人到了西厢,看见大娘一袭白衣,满面泪痕,跌坐在浑身湿透的红苓身边。
我躲在娘的身后,偷窥大娘,我发现,她用怨恨的目光紧盯着娘和二叔,那眼神中的怨毒,至今想起来仍觉得不寒而栗。
她仿佛已经深知娘和二叔的奸情……
“梅仙……”爹叫着大娘的名字,“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大娘仰天长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我付出这样惨痛的代价,我只是想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啊……”她阖上双眼,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滑落。“娘啊,这样的惩罚太重了……”
然后,我看见大娘的两眼渐渐变红,四周凝起白雾,将大娘与红苓团团围住。
“不,梅仙!”是翠姨的声音,“不要……”翠姨尖叫着,“不要,梅仙,舍弃本命元丹你会灰飞烟灭的……”
大娘没有理会,那白雾中出现一个发光体,璀灿的光芒照得众人睁不开双眼。
“梅仙,不要……”翠姨喊着:“姐,姐……不要啊……”说着,想强行往白雾里冲,但巨大力量将翠姨弹出了十余丈远,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哭喊着,“姐……”
不知过了多久,发光体消失了,白雾也渐渐散去。
大娘苍白着脸,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扒在红苓身上。
说也奇怪,红苓毫无血色的脸却红润起来,象是睡着了一样。
“姐……”翠姨第一个冲上去,抱起大娘,“姐,好傻呀……”
大娘虚弱的握住翠姨的手:“竹儿,我已经用我的本命元丹锁住了红苓的魂魄,却不能让她起死回生……你将她带回百花园求娘……救她……”
“梅仙。”爹走过去。
“走开!”不知道翠姨使的什么手法,爹还没碰到她们,好象就被临空抽了个耳光。“许定邦,你这个不识好夕的东西!”翠姨狠狠的骂道。
“竹儿,别这样……”
我只看到大娘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姐……”翠姨泣不成声。
接着,大娘的身体被吸进了那支大娘平时常戴的梅花簪里,翠姨紧握住梅花簪,抱起红苓,朝墙边走,然后就不见了。
这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当儿,西厢的梅花纷纷凋零,散落的花瓣象下雨一般,凄惨而美丽。
妖怪!
这是镇上人的解释。
从此绸缎庄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
于是,在翠姨消失后的第二个月,我们就举家迁往京城。
十五 玉翠
我跪在常春殿外已经十二个时辰了。
若兰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玉翠,没用的,娘不会见你的,趁园主回天庭述职,快逃吧,否则,你定会被送进‘荆棘牢’的!”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
“荆棘牢”?!是的,那真是个可怕的地方,暗无天日,四周布满荆棘,是关押犯事的仙子的地方。
我私带凡人入百花园,本已罪无可恕,进荆棘牢是早晚的事。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红苓,她依然紧闭着双眼。梅仙不惜舍弃本命元丹锁住红苓的魂魄,我又何偿能够弃红苓于不顾?
“娘啊!”我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等园主一回到百花园,红苓不可能活命,而梅仙的牺牲也会变得毫无意义,“求求您!”我大声的喊着,我知道她可以听见,“求您看在梅仙的面上救救红苓吧,她是梅仙的命啊!”
这时,我感觉我头上梅仙那支梅花簪瑟瑟的抖动起来,然后直飞进常春殿。
不久,娘派人传话,让我进见。
常春殿是娘的寝宫,摆设依旧,仍然散发着淡淡的芙蓉花香。
我终于来到娘的面前,和这常春殿一样,娘的容颜亦如当年,我只感到一股热浪直往眼眶里冲,我慌忙跪在地上。
“娘!”
“玉翠,你可知私带凡人入园的后果?”娘威严的说。
“我知道!”我将红苓放在地上,“可是娘,求您救救她,她是梅仙的骨血,也是您的外孙女啊!”
娘看着躺在地上的红苓,那一刻,我好象已经感觉到娘的心痛,因为红苓长得有八分象梅仙。
“五脏之气枯竭,气衰而乏,六俞不通,温气不行,形神散乱。”娘说,“她应该是窒息而亡。若不是梅仙的本命元丹,她早已魂飞魄散,堕入轮回。”
我看到娘手里拿着梅仙的发簪又发出光来。
娘有些震动,似乎有点动容了。
我忽然明白了,以前听娘说过,不管是人或者是仙,如果死后心愿未了,那道气息便会形成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娘伸出手,一道红光照在红苓身上,我知道红苓有救了。
忽然,我听到一声大吼:
“芙蓉!住手!不可有违天意!”
我听得出,是园主的声音。
十六 若兰
园主忽然驾临常春殿,在场的每位全部跪在地上。
百花园虽比不上天庭,但园主较那人间的皇帝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芙蓉!”园主大声说,“你可知你这样做是犯天规?齐身不正,如何能成为众仙表帅?”
我看见娘偷偷的将梅仙的发簪藏入袖中。
园主的语气虽重,却也不能多说什么。
因为娘是王母娘娘的女儿,是当今玉帝的亲妹妹,下嫁园主之后,园主才可夫凭妻贵,这也是园主的一块心病。
园主瞪视着红苓,他一出手,就不止是魂飞魄散那般简单。
娘忽然站起身,弹出“芸光圈”。
“芸光圈”是娘的法器,是一种致命的兵器。
“芸光圈”打在红苓身上,红苓的身体刹那间形成一朵朵艳丽的梅花,因为红苓的体内有梅仙的本命元丹,这意味着,不止是红苓,连梅仙也将永远消失。
“不!娘……”玉翠狂叫起来,泪水汹涌而出,“娘,你怎么这么狠心啊!”
这时,延松进来,看着那飘落的梅花,痴了。
“娘……”玉翠嘶声说,“为什么?你是梅仙唯一的希望,为什么?”
“玉翠,认命吧!”娘无奈的说,“这是梅仙的命,‘来如春风,去似朝露’。”
“不!我不懂!梅仙拼其一生,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她用她的整个生命去爱,为什么你就不能救救红苓,承全她吗?”
“住口!”园主大怒,厉声说,“梅仙贪恋红尘,舍弃她仙女的身份下嫁凡人,这已经是整个百花园的耻辱!”
“仙女!”玉翠站起身,大笑起来,不屑的说,“你们这些高座云端的仙人,何尝能够体会人间情爱,人间喜乐与悲哀!”
“反了,反了!”园主气极,“来人!”
侍卫立即从旁听令。
“将玉翠打入荆棘牢!”
娘本想试图阻止,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她深知园主的脾气,她的多言不但帮不了玉翠,反而会为她带来更大的灾难。
十七 芙蓉
“你们都起来吧!”园主说着,“本来有件喜事,却让玉翠搅了兴致。”
我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握紧了“芸光圈”。
“延松!”园主喊。
延松愣愣的站在旁边没有答话。
“延松!”园主提高了声音。
“臣在!”延松回过神来,慌忙拱手低头。
“你任百花园侍卫统领多少年了?”园主问。
“回园主!”延松恭敬的说:“已经二百二十三年了。”
“可想娶房媳妇儿?!”园主微笑着。
言下之意,似乎对延松的终身已作了安排。可是在百花园,谁都知道,延松钟情的是梅仙。
延松愕然,仍一言不发。
园主随即看了一眼若兰,就是这一眼,我已明了。
若兰虽不及梅仙漂亮,却也生得皓齿明眸。
她们梅、兰、竹、菊四姐妹中,梅仙执着倔强,若兰温柔婉约,玉翠忠厚耿直,菊妍稚气未脱,所以,园主最喜欢的是若兰。
“若兰,你过来!”园主说。
“是,园主!”若兰答。
“若兰跪下听旨!”园主高喊。
若兰顺从的跪在园主身前。
“传王母娘娘懿旨!”园主朗声说。众人齐跪。“百花园二公主若兰,温婉聪颖,秀外慧中,赐婚于百花园侍卫统领延松。”
在延松和若兰谢恩时,我悄悄的离开了前殿。
到了后园,我让侍婢为我把风,溜到假山后,飞快的取出袖中的梅花发簪,这发簪,是我当年送给梅仙的,跟随梅仙多年,已聚积梅仙的灵气,然后,我再弹出“芸光圈”。
芙蓉仙子的“芸光圈”是个致命的法器,众仙皆知。也是个救命的仙器,这只有送我“芸光圈”的王母娘娘,做玉帝的哥哥和梅仙知道。所以,梅仙才会让玉翠带红苓入园求我。
刚才,我用“芸光圈”打散红苓的肉身,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全宜之计,如果不赶在园主出手之前,那后果不堪设想。实际上,我已将红苓的魂魄摄入圈内。
现在,有聚梅仙灵气的发簪,唤起红苓体内属于梅仙的本命元丹,再加上我的仙气,我会将红苓象养小鬼似的养在“芸光圈”内,直到找到适合她的肉身,红苓便可重生。
十八 若兰
今夜,云闲,风清。
镜水湖一如往常,平静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清澈的湖水倒映出我的影子,脸红朴朴的,眼底蕴藏喜色。
我采下一朵兰花,今夜的玉兰似乎开得格外的艳丽。
可能吗?
王母娘娘居然将我指婚给延松!
谁说只有人间才有情爱?我羞涩的抚摸着自己的面颊。
当年,梅仙在百花园,她的光芒掩盖了所有的仙子,在延松眼里自然只有梅仙,可现在,梅仙已消逝,她不会永远存在于我和延松之间。
我已经代替了梅仙百花园长公主的身份,相信也可以置换梅仙在延松心里的地位。
镜水湖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一副银色盔甲,英气十足。
延松!
我的心狂跳起来。
“若兰!”他喊。
“嗯。”我应了一声。
“如果,你不想成亲……”他低沉的说,“如果,你并不满意指婚,我可以……”
“延松,你看!”我打断他,递给他我手上的玉兰,“美吗?”
他皱眉,勉强的接过。
“延松,”我转身,面对镜水湖,背对他,平静的说,“你不想娶我,是不是?”
“若兰,我……只是……”
一向洒脱的延松竟然语塞。
我转身面对他,直视他的眼睛。
“只是,你还没有准备好接纳我,只是,你的心还牵挂着梅仙!”
只是,你的爱已经随着梅仙的消失而沉睡,只是你仍然矜持的守护着内心最深处的真实,可我相信,你的爱终于会在我深深的注视下醒来。
延松的身子摇晃了两下,他甩了甩头,他似乎有点晕眩。
“延松,你怎么啦?”我问。
他立即凝气定神,但我还是看见一道绿气从他丹田直冲脑门,他企图用自己的仙气镇住那道绿气,可是,晚了一步,他抵挡不住而倒在地上。
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那道绿气,我很清楚,那是一股妖气。
我不假思索扑上去,用我的嘴唇对着他的,他瞪大眼睛盯着我,我没有理会他,将我的仙气过给他,助他镇住妖气。
好久,他终于安定下来,他依然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看着他,什么也没有问。
延松,你可知道,我曾是午夜含羞的花蕾,是为你而悄然绽开了第一瓣花蕊。
延松,你可知道,我生六百年,却已爱你千年……
十九 延松
若兰的眼睑渐渐垂下去,我的唇上仍然留着炽热的余温。
这是我第一次发作,丹田的气息不顺,我甚至来不及用我自己的仙气压制它。
妖者,凡间之精灵也。
媚菲是凡间修炼成精的蜘蛛,她身上的妖气甚重,我与她的交往,是不容与仙魔两界的。本来,她的妖气是不足以威胁到我,可是,我骨子里似乎有和她相似的魔性,我有点迷惑,或者,我和媚菲才是同类?!
若兰,她是这样一个如丝般敏感纤弱的女子,聪慧善解,心思细腻。
可是,我的心仍然被梅仙占据着,满脑子里总是有梅仙的影子在萦绕着,若兰不是媚菲,若兰不是梅仙的替身……我不是一个好男人,甚至可以说是个十足的坏男人,如果,我对若兰象对媚菲那般,不仅有失公平,也是一种亵渎。
“若兰,你为什么不问我,我身上的妖气从何而来……”我轻声的开了口,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
“如果你愿意说,我非常愿意听,如果你不愿意说,我又何需勉强。”她坐在岸边的石板上,幽幽的说,“你不必有负担,我会守口如瓶。”
她的语气淡然,让我听起来真的很舒服。
“你和那人间的妖精应该交情非浅吧,大概她并非有心害你。”
她望着镜水湖,双眼象两盏明亮的幽灯。
仙与妖的交往,和人与妖的交往,是相似的。人的血气可助妖生命的延续,仙气也一样,媚菲,她不但没有吸我的仙气,无意间过了妖气给我。
二十 定邦
宏法寺。位于京城以北数十里,香火鼎盛。我为梅仙在寺中立了个长生牌位。
经过西厢一役,感觉梅仙已永远离开了我。
也许,人就是这样,到失去以后才发现,曾经拥有的是那么珍贵,我与梅仙相守十年,从不知梅仙已在我心里这般蒂固根深。
我悔,悔当初未珍惜与梅仙共渡的时光,我恨,恨当初有负梅仙,另娶她人。
在我心底深处,仍然存在着男人的劣根性,贪新厌旧。
“施主愁眉深锁,似乎是有解不开的疑问?”
说话的是个慈眉善目的光头老和尚,眉须垂面,胡须垂肩,以他所穿的袈裟看来,他在宏法寺的地位甚高。
我朝他拱手一鞠。
“小生姓许,名定邦,敢问大师法号?”
那和尚双手合十,回我一礼,答:
“贫僧法号空明!”
“原来是空明大师!”空明大师是宏法寺的住持。
“施主所困,可是为那长生牌位中所立之人?”
“不瞒大师,”我坦言道:“长生牌位中所立之人乃是小生发妻。连日来,小生夜不能寐,眼前常常有我妻子的影子晃动,人间是否真有鬼魂一说,还是我妻子真有未了的心愿?”
“诚心至痴,虽千里无难命驾,灵犀一点,足以召魂入梦,两相晤对。鬼魂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
“大师,怎样才可以与我妻子灵犀一点,两相晤对?”我问。
“凡阴阳之术,与天地俱生,虚极天人合,静极能通神,世有魂神,禾现梦想,前尘旧债,了了分明。”
空明大师说得很有玄机。
“还请大师明示。”我不解。
“施主与尊夫人,如果前缘未尽,上天自会有所安排,如果缘份已尽,施主又何必强求呢。”空明大师又说:“凡世事种种爱欲怨恨,顺境逆境,离合生死,皆天命也,我等凡人难躲之避之,难防之抗之,实多想无益,故此,人生于世,应珍惜眼前,喜乐从心,此顺应天命也。”
人生于世,应珍惜眼前,喜乐从心……是啊,应珍惜眼前,我已经让梅仙成为我的遗憾,难道还要让雪姬成为第二个?我已经有负于梅仙,难道还要再负雪姬?难道真是上天要借空明大师来点化我,让我不能一错再错?
二十一 若兰
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晚。
我终于如愿以偿。
坐在龙凤塌上,头盖着喜帕,身着鲜红的嫁衣,我心如鹿撞。
今晚,我是最美丽的新娘。
今晚,我成为延松的妻子。
今晚,我是整个百花园里所有少女最羡慕的仙子。
婚礼盛大而隆重,连玉帝和王母娘娘也亲自来到贺,这让园主高兴异常。
喜悦过去之后,便是等待的焦虑,延松在外面陪着宾客。
好久,延松走进新房,已带着三分醉意。
他走近我,撩开喜帕。
站在我面前的就是我的夫君,这个我一直倾心爱着的男人,这一刻,我已期盼多年,他身上那件与我同样鲜红的喜服才让我找到了真实。
他捧起我的脸。
“若兰。”
他喊着我的名字。
“嗯!”
我温柔的应着他。
“你不会后悔你的决定么?”
“什么决定?!做你的妻子?”我说着,把脸靠在他的肩上,“延松,你明明知道,这是我一直盼望的事,此时此刻,我已经被幸福冲昏头了。”
“你感觉幸福么?若兰?”他问。
我笃定的点点头。
他揽住我的肩膀,用力的。
好半天,他再次看着我的脸,愣了好一阵,然后轻轻地,只是轻轻地吻了我,就好象我是一只易碎的瓷器,稍一用力,便会破碎一样。
那一夜,我睡在床上,而延松却在桌前坐了一整夜。
二十二 媚菲
月亮真圆。
别人说人月两圆,才是美满。
可是今晚,延松在哪里?
今晚,是延松成亲的日子。
对于延松来说,真算得上是人月两圆的好日子。
我算什么,我只是凡间小妖,如何能与松树仙相提并论?
我媚菲的媚惑之术是众妖望尘莫及的。
师父曾经教过我,男子以才智要君,女子则以媚道求主,能媚于世也者,是要惑其心,乱其志,摄其神,软玉温香,若即若离,使之魂牵、梦萦、沉溺、无法自拔。
但是,自从我遇到延松,这一切的一切,便被抛到脑后。
我爱他,全心全意的爱着他。
从没有想过用媚术迷惑他。感觉和他在一起,受迷惑的反而是我。
他跟我说,他要与若兰成亲,那身为百花园二公主的若兰,兰花仙子,是梅仙的妹妹,与他相配,才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我知道,和他在一起是不会有结果的,他也可能永远不会对我用心,可得知他要成亲,我仍然很心痛,痛得要命。
月夜独坐孤灯下,小酌酒一杯,似醉?非醉?问君几时回?遥寄情人泪!
遥寄情人泪!
我真的哭了,从做妖精开始,第一次流泪。
哭泣的滋味很难受。
二十三 延松
我第二次妖气倒灌,是在我与若兰成亲后的第二天。
新婚之夜,我心乱如麻,坐在桌前,我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我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我娶的是百花园堂堂二公主,王母娘娘的外孙女,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若兰真心爱我,得妻如此,我应该满心欢喜才对呀?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会隐隐作痛?
我闭上眼睛,或者,是我开始有些醉了,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我很想看清楚她的样子,她却一直跑,一直跑,我就一直追,一直追……
我终于追到了她,握住她的肩膀,我知道,她是梅仙,我倾心思念的梅仙,我满心期待,预备将梅仙拥进怀里……
我转过她的身子,一时间,我真的迷惑了,是梅仙吗?我不能确定,她满脸泪痕,扑进我的怀中……
不,我大惊,她不是梅仙,不是梅仙,她是……媚菲,天啊,竟然是媚菲!
我猛然惊醒了,额头冷汗涔涔。
我居然梦见的不是梅仙,而是媚菲!
我爱的一直是梅仙。一直都是,媚菲,只是梅仙的影子而已……
屋外,天渐渐亮了起来。
我打开房门,开门的声音并不大,却听到床上响起了若兰清晰声音:
“延松,你要出去?”
我知道,她也是一直未成眠,我满心愧疚,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含糊的“嗯。”了一声,便出了房。
我径直去了“纤丝洞”
这“纤丝洞”一直都是我需要慰藉时来的地方,只觉得这个地方,可以抚平我的伤痛,让我可以尽情放纵。
可是,今天,我站在洞门口,竟然却步了。
我犹豫了很久,最后,我没有勇气走进去,折转身,准备离开。
只觉身后一个女性的身子将我拦腰抱住。
是媚菲。
我不敢动,任由她抱着,任由她发泄。
她的眼泪像是决堤的洪水,将我背上的衣襟浸湿。
这时,我身体里有两道气流开始游走,又来了,又来了,这次发作,比上一次多了一道。
是若兰真气。
上一次,若兰情急之下,不得不以她的仙气助我压制住我体内的妖气,而她的仙气属阴,我的仙气属阳,终不能为我所用……
媚菲和若兰一样,将她的妖气通过嘴唇过给了我。
我没事了。
她的眼里还噙着泪,眼神里没有一丝怪责,满是关切。
我拥住她。
这样,我与若兰成了亲,却与媚菲圆了房。
二十四 余莲
在我房间里有一面齐我一般高的大铜镜,是二叔送我的十六岁生辰贺礼。
他是有心讨好我,因为,我知道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红苓当年被他掐死时的样子,就象是烙印一样,深深地烙在我的记忆里,时时提醒着我,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让我明白,你比他强,他就会怕你,握住他的把柄,他便会听命于你,若你拥有至高无尚的权利,他就会甘心任你驱使。
看着铜镜中的我,我嫣然一笑,二八年华,面容姣好,身段婀娜,我已完全承继了我娘的优点。
一转眼,我们已迁入京城快十年了。
在这近十年里,许家已在京城站稳了脚根。
除了许家祖业绸缎庄以外,“绢绣坊”也挤身于京城十大名绣庄之一。城中的达官贵人,商界名流以及阔太太们都成了“绢绣坊”的常客。
“绢绣坊”是父亲到京城以后才开的,凭着他多年经营绸缎庄的经验,和一些稀有珠宝所凝聚的财力,足以与京城数百家绣庄抗衡。
父亲一门心思虽然全用在生意上,对我娘的态度也有明显的改善,而且,父亲似乎已经察觉二叔以前在绸缎庄动手脚,所以,二叔不能像以前那样插手绸缎庄,特别是“绢绣坊”的生意。
大娘一走,我娘便堂而皇之的成为惟一的女主人,没有他人的争宠,顺理成章成为父亲的正室。我娘自然不会傻到放弃“正宫娘娘”的身份和二叔私奔。
我娘说过,女人一辈子,若是得不到男人的真心,那就要不择手段为自己争取利益,若落得人财两空,便是最悲哀的女人。
二叔对父亲虽然心存怨恨,可是许家毕尽是他的衣食父母,况且,他与我娘仍旧保持着关系,因为父亲比以前还忙碌,我娘与二叔的幽会也更加的频密。
最近,我还听说他欠下了数目不小的赌债。
“姐……娘让你到她房间去!”
说话的是许文琪,是我弟弟,是我娘和二叔的孽种。亏父亲还把他当宝似的,他不知道,他的绿帽子已经从头戴到脚了。
文琪满月时,父亲在京城最出名的“醉月楼”为他摆了三天的流水席,场面空前。
父亲一直视文琪为继承人,对他疼爱有加。
就是因为文琪,二叔有了另一番盘算,既然许家是文琪的,那么二叔得到许家也是迟早的事,也因为文琪,我娘的地位更加牢不可破,更成为我娘不许父亲另娶的王牌。
二十五 芙蓉
时光转瞬即逝。
红苓已在“芸光圈”内生活了十年。
红苓,她已全然成为当年梅仙的翻版,玉立亭亭,美丽多情。有时候,我也会混淆不清,在我身边的,是红苓?还是梅仙?
红苓乖巧懂事,无人时,她会现身替我捏背捶肩,和我秉蜡夜谈,与我渡过了无数寂寞孤独的时日,十年来,她已成为我生活的一部份,弥补了我痛失爱女的遗憾。
好几次,我都自私的想把她永远留在我身边,但我知道,这不可能了,距红苓离开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园主夫人请用茶!”
是玉翠,她穿着宫女的服饰,眼神茫然,端着茶杯,跪在我面前。
“玉翠,你先起来!”我说。
“小婢不敢!”她毫无感情的说。
玉翠在荆棘牢中待了两年,其实,她好歹也是百花园三公主,向顸蓟认个错,根本勿须在荆棘牢中待那么久,可是玉翠固执,甚至顸蓟削去她三公主的身份,沦为仆役,她也没有低过头。
我怕她受苦,将她调到常春殿来当差,然而,从我打散红苓肉身那天开始,玉翠便没再叫过我一声“娘”,她总是自称婢女,称我夫人。
“竹儿,你就这么恨我?”我问。
她怔了怔,大概是因为我这一声“竹儿”让她有点动容,然而,只有那一刹那。
“小婢从来没有恨过夫人,小婢恨的是自己,带红苓入百花园本就是小婢最大的过错。夫人不必对小婢如此礼遇,竹儿,早已随着梅仙和红苓烟消云散了。在夫人面前的,只是常春殿的婢女。”她淡淡的说。
“竹儿……”我忍耐的喊。
“请夫人那再这样叫小婢了!”她打断我。
“很好。”我气结。“你跟我来!”
玉翠没有回话,慢慢的跟在我身后。
我带她去了后园,自梅仙私入后园两次问即灵石,后园已被列为禁地,灵石也除了顸蓟和我以外,不再允许任何人接近。
二十六 玉翠
我有些茫然,这后园已经是禁地,身为奴婢的我,娘为何会带我来这儿?
来到灵石面前,娘停了下来。
“玉翠,你过来。”娘说。
早就听说这灵石的威力,但这却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翠绿的石身,玲珑剔透,能清晰的印出我们的身影,四周围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娘催动功力,指向灵石,灵石中立刻显现出一幢豪华气派的大宅子,门口的牌匾上写着“慕蓉世家”。
“‘慕蓉世家’,是京城的首富。”娘缓缓的说,“慕蓉知庆有三位夫人,七个女儿,大女儿慕蓉白荷,二女儿慕蓉蓝彩,三女儿慕蓉黄莺,五女儿慕蓉青佩,均是大夫人所生,四女儿慕蓉澄星,六女儿慕蓉紫衣,为二夫人所生。”
“夫人,你跟我说这些有何用?”我听得有些莫名其妙。
娘继续说:“慕蓉知庆的三夫人是苏州名妓,虽生在卖笑之地,却能出污泥而不染,也正是因为这样,慕蓉知庆对三夫人宠爱有加,也因此而招来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妒恨。十六年前,三夫人产下一女,正是慕蓉知庆的第七个女儿,出生当日,天狗食日,二夫人便说,幼女乃是邪花入宅,日后必是慕蓉家一大祸害。慕蓉知庆本不相信,大夫人不日买通一道士,道士在慕蓉知庆面前一番污言,让他相信三夫人母女是不祥之人。道士还向慕蓉知庆说了一应劫之法,就是七姑娘必须身着黑衣头带黑纱,不能以面目示人。”
哦,是吗?居然有这等事。这样的妻妾争宠所玩的花样真是无奇不有。
灵石中出现一女子,一身黑衣,头带着黑纱,看不清样子,可身段苗条,我一时感触,红苓若在世,也该和她一般高了。
“慕蓉家‘六艳’名震京城,少了七姑娘。她六人是以颜色为名,少了红色。”
我盯着娘。
“慕蓉知庆听信谗言,很嫌弃七姑娘,至今不曾为她取名。”娘轻笑了一下,“所以,我帮他取了,就叫――慕蓉红苓。”
我大震,见她弹出“芸光圈”,从圈内走出一妙龄少女。
我呆住了,这少女是……
“翠姨!”她眼里溢出眼泪。
“苓儿?!”我喊。
是苓儿,苓儿居然没死?!
我迅速的望着娘。
“玉翠,”娘再度轻唤着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梅仙不仅是你的姐姐,她也是我的女儿。”
我望着娘,我这才明白,为什么这十年,她会老得这般快,原来,她是一直用她的仙气为红苓续命。
“七姑娘命格很弱,且与红苓命格相宜,我算过了,过几日红苓便可借七姑娘身体重返人间。”
娘,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没有信心。
我“咚”的一声跪在娘面前。
“玉翠,你起来。”娘说。
“不!”我含泪说着,“娘,让我诚心诚意的给你磕个头!”
二十七 七姑娘
我没有名字。
在偌大“慕蓉世家”中,我身份尴尬。
我排行第七,下人们叫我“七姑娘”。
从我懂事开始,我的生命里没有颜色,我只有黑色的衣服,即使是在最炎热的夏天,都必须被厚实的黑衣裹得密不透风。
黑色的头纱,从头遮住整个脸颊,甚至连眼睛也不能露在外面,我只能从黑纱里看东西,什么都被蒙上一层黑色。
“慕蓉六艳”,名满京城,在旁人眼里的“慕蓉世家”是色彩斑斓,从来没有人知道,慕蓉家还有第七个女儿。
我娘是苏州名妓,这一点,娘从来不曾瞒我。
我娘叫单琴,正如她的名字,我娘的琴音是苏州一绝,凭着这琴艺,娘才可以在卖笑之地卖艺不卖身。也就是这琴音,让多少达官贵人,商贾亲贵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谁也不要,偏偏选中了我爹,当年的慕蓉知庆乃是翩翩少年公子,出手阔绰,他与娘邂逅的第一天便予重金为娘赎了身。
在慕蓉家,尽管我们母女足不出户也能听到很多不利于娘名声的传言,说娘是苏州出名的娼妓,是淫溅无耻的狐狸精……我很清楚,这些传言于大娘、二娘有关。
娘说,谣言止于智者。凡事让一步是高,宽一分是福。
娘从不在我面前提及大娘与二娘,对于那些传言也是听而不闻,娘有些孤芳自赏,自视很高,对于慕蓉家的妻妾争宠从来不屑一顾。
爹即使是再忙,每隔三五天便会来娘和我居住的“钰琴阁”,听娘弹奏几曲,爹常说娘的琴音犹如天籁,绕梁数日,梦萦魂牵。
二十八 知庆
给祖先上过香,我坐在偏厅里。
婢女小芬走进来。
“老爷,孙媒婆求见。”
我一愣,孙媒婆是京城第一名嘴,听说,经她手做的媒没有不成功的。
“请她进来吧。”我说。
“是,老爷。”
一会儿,孙媒婆了进偏厅。
一手摇着扇,一手握着烟枪,徐娘半老却衣着光鲜,花枝招展,浓装艳抹。这样的媒婆形象和我心里所想的不谋而合,我禁不住一笑。
“慕蓉老爷,有礼。”孙媒婆满脸堆笑,拱手哈腰。
我一回礼,“孙媒婆,请坐。”又对婢女吩咐一声:“小芬,奉茶!”
“慕蓉老爷,您这慕蓉府可真是大呀。”孙媒婆杏目圆瞪。“都快赶上秦王府了!”
“秦王府!?”我一怔。
秦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皇上以弱冠之年登基,全倚仗皇叔匡扶朝政。秦王权倾朝野,其势力可想而知。
“对呀,”她将扇子放在桌上,“慕蓉老爷,不瞒您说,我今天这趟来,就是为秦王的二公子说媒来了。”
“孙媒婆说笑了,我慕蓉知庆只有两个女儿尚待字闺中,五女儿青佩已许配史尚书的二公子,六女儿紫衣已许配镇南李将军的三公子。”我说得有点得意,我慕蓉家的女儿个个嫁得风风光光,不是商界奇葩,便是朝中显贵。可是,得意之余,也有一点遗憾,毕竟,秦王是皇亲,如果真能攀上这门亲,我慕蓉家的地位定不可同日而语。
“慕蓉老爷,您是个聪明的主儿,相信不用我多说,你就知道秦王在朝中的地位是何等的尊贵。秦王也知道,您慕蓉家的女儿是个个知书识礼,聪慧过人,由其是紫衣姑娘,如若慕蓉老爷肯推了镇南将军的婚事……”
“这是什么话,”我大声的打断她,“我慕蓉知庆虽不是什么英雄豪杰,可也不是个反复的小人,更何况婚姻之事岂能出尔反尔!”我忽然有些明白了,孙媒婆此次上门,是为了紫衣。
秦王与镇南将军素有过节,而秦王更对握有重兵的镇南将军忌惮三分。
听朝中为官的二女婿说,前几天镇南将军为了什么事下了秦王的面子,这一次,莫非是要借我慕蓉家拒婚为由,替他挽回颜面?
“慕蓉老爷,”她故意拉长的声音,“秦王与镇南将军的份量,您可要自己掂量掂量,孰轻孰重?慕蓉老爷,我可提醒您,这秦王与镇南将军,您可是谁都得罪不起的呀!”她的语气变得有点趾高气扬起来。
是啊,孙媒婆的话不无道理。我低头不语。
“其实,秦王也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孙媒婆抽了口烟,慢吞吞的说。
言下之意,似乎有缓和的余地。
“还请孙媒婆明示。”
“不管是秦王也好,镇南将军也好,不都是看你慕蓉家的女儿个个出色,如果你还有个女儿许给秦王二公子不就两全齐美,皆大欢喜了吗。”
二十九 君彦
我十九岁了,清早起来,等着我的贴身丫鬟蜜儿来给我穿衣。
蜜儿没来,我就大叫,叫得管家直骂蜜儿。
蜜儿一边给我穿衣,一边低声念叨着:
“这么大一个人了,连衣服也不会穿,真是个傻子……”
我就是个傻子。
我是秦王的二公子。
我父亲秦王与先皇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论智慧、谋略、才志,父亲都胜先皇一筹,可是,先皇是长子,顺理成章成为太子,然后继承大统。
先皇继位那一年,我大哥出生,我父亲为他取名“君仁”,其实蕴含着极大的野心,他一直梦想着要做皇帝,做天下的仁君。
大哥天姿聪颖,六岁能背四书,七岁通晓五经,然而,大哥只活到七岁,死于天花。大哥死的那天,父亲曾大骂天地不公,当然,如果我父亲可以得到江山,大哥便是最适合的继承人。
我母亲不是父亲的正室,出生也不怎么好,嫁给我父亲后就一直被大老婆欺侮着,母亲胆子小,生活过得提心吊胆。特别是母亲怀孕之后,大娘担心母亲会母凭子贵,害怕自己的地位不保,对母亲的欺凌更加变本加厉,母亲怕事,不敢告诉父亲。
由于不堪大娘的折磨,怀孕七月,母亲早产生下我之后,便辞了世。
父亲为我取名君彦。他很疼爱我,不止是因为我没有母亲,是他打心眼里希望我能如大哥一样的聪明过人。
他常说,我长得漂亮,和他小时一般模样。
除去了我母亲,大娘悠然的过了一段不短的自在日子。
接着,不甘寂寞的父亲迎娶了第三个老婆,三娘可不象我娘那样好欺负,三娘出生名门,因为是庶出,所以才嫁给父亲做小。嫁进门三个月,就传出喜迅,这让父亲欣喜异常,从此不再进大娘寝房。
大娘立即意识到自己的危机,如果她继续坐以待毙,将来定会让三娘爬到自己头上。于是,大娘跟父亲提出要认我做嫡系亲儿,她的目的只是为了,如果她再无所出,她也有一子在手,而且,大哥死后,我便是秦王的长子,将来可以继承父亲的爵位,即使是三娘一索得男,也不足以威胁大娘的地位。
无论我是不是大娘曾经敌视的女子的儿子,无论我是不是傻子,大娘根本不在乎。
三十 单琴
“钰琴阁”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
刚才大姐与二姐都不约而同的双双前来道贺。
因为我的女儿即将成为秦王的儿媳妇,她们俩也不得不放下身段,来奉承巴结一下。
知庆为了不得罪秦王与镇南将军,所以答应将我的女儿许配给秦王二公子君彦。
秦王!
居然是秦王!
我的女儿居然要嫁给秦王的儿子?!这是世界是多么的小,阔别二十年,居然可以再遇秦王!?
秦王,他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那是二十年前的春天,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的早,“牡丹坊”后园的牡丹花也开得特别的艳丽。
而我是多么的希望那一年的春天永远不要来。
那年的春天,我还不满十六岁,鸨母就要我在“牡丹坊”正式挂牌,换句话说,我将要成为一名尽可夫的妓女。
“牡丹坊”是苏州最出名的烟花之地。
我是三岁被卖进“牡丹坊”的,我模糊的记得,我吃了一个男人手里的冰糖葫芦,就睡着了,这一睡就和我爹娘成了永诀,醒来的时候,就到了“牡丹坊”。
鸨母养育我十二年,对我苦心栽培,是为了有一天我成为她的摇钱树。
我对学琴很恶兴趣,所以我比其他姐妹更用心,比谁学得都要出色,是希望一天,我不必靠出卖肉体过活。
那一年,秦王陪同先皇去苏州游玩,微服出巡,体察民情。而我与小丫鬟泛舟湖上,与秦王的船不期而遇。
我在小舟上弹着琴,吟唱着。
也许是我对自己的经历有些感慨,有些辛酸,还有些无可奈何,我想我的声音有些动情,有些婉转……
那高大华丽的大船出现了一个男人,只见他锦衣华服,气质高贵,英气逼人,他——就是秦王睿菀。
那时的秦王英俊潇洒,谦和有礼,他邀我上船共聚,我没有拒绝。
在船上,他与我畅谈天地之事,几个时辰下来,我就知道他的出身并不简单,也就是那几个时辰,我对他动了情。
然后,他来了“牡丹坊”,以“牡丹坊”有史以来的最高价,买了我的初夜。
可是,那一夜,他却没有碰我,只是和我聊天,喝酒,只要我为他弹琴,唱歌。也正是因为这样,我对他更加倾心。
接下来的一个月,秦王每天来“牡丹坊”听我奏琴。
直到有一天晚上……其实,那晚,是我主动的,因为我知道,身在烟花之地,出卖肉体是迟早的事,如果不能选择,我宁愿将我最宝贵的给我心爱的男人。
三十一 芙蓉
红苓身着红衣,站在我面前。
第一次见红苓穿这样鲜艳的衣服,禁不住停住了目光。
“苓儿,你好漂亮。”玉翠欣喜的说。
“真的吗?”红苓娇羞的说,那绽开的笑颜像一朵盛开的鲜花,像,多么像,多么像梅仙。
“娘。”玉翠喊。
“哦!”我定了定神,含糊的说:“是啊,很漂亮。”
今晚,红苓就要离开我了。
慕蓉知庆今晚在“醉月楼”为七姑娘摆生日宴。
其实,生日宴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慕蓉知庆是想趁这个机会让大家认识一直埋没在慕蓉家的七女儿,而这个机会,也是红苓成为慕蓉红苓的绝佳时机。
“玉翠,你记住,在宾客入席后,你上慕蓉知庆的身,朗声喊出‘慕蓉红苓’,四字,红苓便可和七姑娘二合为一。”我说。
“娘,你怎么了,你忘了吗,你已经吩咐过我了。”玉翠说。
哦,是啊,不知为什么,我有些莫名的紧张。
“苓儿,”我说,“你娘曾经探知过你的命运,是‘非仙、非人、非鬼’,全部都一一应验了,你要记住,你的人生嫁接了慕蓉七姑娘的人生,所以,你只有这一世,没有来生,你应该加倍的珍惜今生。”
“外婆,我知道。”红苓红着双眼,楚楚可怜。
“虽然,余莲母女亏欠了你与梅仙,更累梅仙灰飞烟灭,可这是宿命,与人无由。然则,我希望你怀着感恩的心,重返人间。”
我握着红苓的手,这感觉,和多年以前梅仙离开时一样。
“十几年前,我对梅仙说过同一番话,凡尘俗世,事事拨乱人心,遇事要慎重,不可率性而为。世间男儿多是薄幸自私,切不可太过放任自己的感情。”
红苓瑟瑟的抖着睫毛,两滴眼泪潸然落下。
我拿出一只碧绿色的玉镯,一边戴在红苓手上,一边说:“苓儿,外婆也没什么东西给你,这玉镯并不是仙家法器,是我……是我……”我轻触了一下眉,想起了海棠,我一阵心痛,往事又何需再提?!我叹了一口气,“这玉镯乃是千年的寒玉所炼,镯身镶嵌着七对鸳鸯,它也因此而得名‘鸳鸯锦’。”
三十二 睿菀
我没有想到会再遇单琴。
不想别后二十年,会在未来儿媳妇的生日宴上遇到她。
她坐在慕蓉知庆的身边,第一眼我就认出了她,我脑子里忽然映现出二十年前与她邂逅的画面。
她与我的目光相遇以后,没有再离开。相信她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即将嫁给我的儿子,可她的眼神中仍有些惊奇意外,还有些重逢的喜悦。
我对单琴的印象很深。
不止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而是她生在污秽之地却没有丝毫的浮夸与虚荣,烟花之地竟也会出落如她的般清高女子。
当年的我,年少轻狂,风流成性,与她在一起之初,是贪图她的美色。
可是,相处下来,我发现,单琴不止有才情,更温柔体贴。
特别是那段时期,想着自己雄才伟略,却得不到父皇的赏识,不甘拘泥长幼有序而失去皇位,更不服父皇怕我会同室操戈,削我兵权。父皇为了安抚我,割地西北,封我为秦王,我很清楚,这实际上是等同放逐。
我对皇兄虚以委蛇,陪同皇兄赴苏州体察民情,其实是为了联络我的势力,准备举事反扑。
单琴正好是在我最失落,情绪低落至谷底时闯入我生命的女人。
那一夜,她依旧伴在我身边,不闻不问,为我斟酒奏琴,然后,宽衣解带,让我做了她第一个男人。
时至二十年,我仍然对那一夜回味犹长。
我曾经许诺会替她赎身,带她入京城,可是,那时我根基不稳,一直再为权利与名利争斗着,根本无法分身乏术。
直到十二年前,皇兄驾崩,我便以辅助幼主为名,伺机迁入京城,重掌朝政。
这其间,我也派人去“牡丹坊”找过单琴,打听回来的人说,单琴自我离开以后,卖艺不卖身,苦守三年,嫁与一京城富商。
没想到,会是慕蓉知庆。
慕蓉知庆拱手对宾客道:“承蒙各位赏脸莅临小女的生日宴会,小女自幼随名师于峨眉派学艺,不日才回到家中。我慕蓉家‘六艳’虽在京城薄有微名,但老夫仍对七女儿不在身边甚是遗憾。现在,小女学成归来,我慕蓉家‘七彩’终于得以周全。请出我的小女儿……”只见慕蓉知庆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咳……咳……”轻咳了两声,“我的小女儿——慕蓉红苓。”
从屏风后走一绝色女子,一身光鲜的红衣。
宾客一阵哗然,连我也怔住了,惊呆了,天下间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三十三 许方
真倒霉!
走出“吉祥赌坊”,我晦气的吐了口口水。
赌了一夜,买大开小,买小开大,不仅输光了昨天雪姬给我的三百两银子,还有向贵利财借的五百两,也输得干干净净。
在街口的巷子里,我被贵利财的手下阿虎拦住了。
“许公子,你欠我们财哥的银子,什么时候还呀?”
“虎哥,麻烦您向财哥说个情,通融几天。”我赔笑着。
“许公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加上你昨天向财哥借的五百两,还有前帐的利息,算算也差不多两千两了。”
“两千两?”我吃了一惊,“前帐不过七百两,加上昨天的也只有一千二百两,八百两的利息,也太贵了吧。”
“许公子,你也知道,我们财哥是做什么的了。”阿虎双手抄在胸前,不屑的说:“财哥让我来通知你,是先礼后兵,不然,真闹起来,大家脸上都挂不住。”
“虎哥……”
“你许家在京城也算是名门,区区两千两银子根本不在话下,你若没有,可以找你大哥要去……”
我有些疲倦。
我开始怀疑,我与许定邦的命是不是相冲。
在家乡,许定邦落泊的时候,我的日子过得有滋有润,软玉温香。到了京城,许定邦闯出了名堂,我却落得如厮田地,雪姬不仅不肯跟我走,赌钱输得倾家荡产,连我的儿子,还是叫许定邦做爹,每次我看见文琪被许定邦搂在怀里,亲昵万般,雪姬伴在旁边,笑容满面,我都恨得牙痒痒的,这一家三口的主角,应该是我许方才对!
可如今的我呢,只是许家名副其实的下人。
我有一个很可怕的想法又在脑海中浮起来,感觉和当年掐死红苓时一样。
也许,只有许定邦从此消失,我许方才有出头之日。
三十四 媚菲
我觉得我的气息越来越弱,修行也停滞不前。
我知道,是与延松相交的缘故。
得知他与若兰从未行过夫妻之礼,我心里很是激动,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我而冷落若兰?如果不是,我仍然很感动。
一个女妖,能得到一个神仙如此眷顾,媚菲此生于愿足矣。
我对延松真心的,故此从不曾吸取他身上的仙气。
仙与妖的生存都是仰仗气息,仙人靠仙气,妖则靠妖气,我与延松的交往,是仙气与妖气相冲,而这两种气息天生相邢相克,此消彼长。
我感觉延松就好象是一块巨大的磁铁,将我的妖气一点一点的吸入他的体内,同时,我明显的感到,还有另一道不属于延松的阴柔的仙气在与我的妖气抗衡。这样,三道气息在他的身体里游走,让他时而炽烈难耐,时而寒意袭人,在这一冷一热的煎熬中,使他的脾气变得喜怒无常,甚至有点不可理喻。
我心里闹腾得很厉害,全身的气流如潮水般的汹涌至胸口。如果不找个男人吸他的精血,我看,不到两个时辰,我就得显露原形。
西桥上走着个醉醺醺的壮年男人。
他就是我今晚的目标。
我站在西桥下,等着那男人慢慢的靠近我。
那男人哼着小曲,摇摇晃晃的下了桥。
我迫不急待的伸出舌头,吐出蛛丝,只需片刻,那男人便会被我吞入腹中。
蛛丝缠绕着他的脖子,他大力的挣扎着,大声的叫喊着,他越是挣扎,蛛丝就会越缠越紧,每当我看着男人在我的蛛丝下临近死亡,痛苦的呻吟,拼命的呼救时,我的心就会特别的畅快。
我将那男人拉到我面前,伸出手,掐住他的脖子,正准备吸血的时候,那男人瞪大眼睛,大叫:
“鬼呀!鬼,梅仙……梅仙……”
梅仙!
我一愣,又是梅仙。
我松了手。
那男人一下子扒在地上,酒意已醒,告饶道:
“梅仙,饶了我,求求你……别找我索命,我并非有意杀死红苓……求你饶了我……梅仙求求你……”
“你抬起头来。”我说。
那男人缓缓的抬头,眼睛怯懦的在我脸上逡巡着,借着月光,他似乎已经分辨出我并不是梅仙,还轻轻的喘了一口气。
“你是何人?”我问,“如何认得梅仙?”
“小生姓许名方,……是京城绢绣坊许家的管家,……梅仙……曾是小生堂兄许定邦的发妻。”
三十五 红苓
这是真的吗!
对着铜镜,我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面颊,我居然可以重获肉身,重回人间,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这些年,在我身上发生的事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七姑娘,你真好看!”丫鬟宝儿说。
宝儿在半月前才被慕蓉知庆吩咐管家调过来做我的近身侍婢的,是啊,我现在的身份是秦王未来的儿媳妇,在“慕蓉世家”的地位自然今非昔比。
"是吗!"我笑着说:"比六位姐姐如何?"
宝儿一笑,“自然是七姑娘漂亮。”正说着,眼睛瞥了一眼门口,又说:“七姑娘,夫人来了。”
是单琴,我站起来,一欠身,喊:“娘!”
娘!我有多久没叫这个称呼了,叫起来有些干涩。
单琴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自己娘亲,不必多礼了。”她细心的打量着我,微笑着,“从来不知道,我的女儿竟然如此标致。”
我望着她,她的眼角已经有了好些细纹,面颊也很瘦削苍白,她虽然不及我娘梅仙漂亮,可她年轻时也定是个甜美可人儿。
“娘取笑了。”
“这些年,因为娘,让你受了很多委屈。”她说,轻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母性的关爱。
“娘,过去的事,不提了。”我说着,朝她一笑。
“红苓,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对这桩婚事满意意,如果,你不愿意……”她突然间住了口。
我知道,这桩婚事已成事实,即使,我说不愿意,她也无能为力。
“娘,不用说了,这桩婚事是我愿意的,没有丝毫勉强。”是我占用了她女儿的身体,侵蚀了她女儿的意志,如果,这桩婚事可以让她以后在慕蓉家的日子过得好一些,也算是我对她们母女的一点报答。
她握住我的手,眼里含着泪。
良久,她拿出几块绣样,说:“丫头,这个秦王府送来的喜服绣样,你看看,喜欢哪一幅。”
那是京城十大名绣庄的得意之作。
有一块绣样的一角绣着三个字“绢绣坊”,我把它抽了出来,说:“娘,就这个吧。”
三十六 许方
我猛然醒来,发现自己在雪姬房里。
“我怎么在这儿?”我失声喊道。
“还说呢,你昨天醉得像猪似的,若不是定邦昨夜留宿在绢绣坊,我才懒得理你呢。”雪姬坐在梳妆镜前,整理着头发。
喝醉?西桥?女人?
我摸了摸我的脖子,还有些刺痛,大惊失色,这么说,不是做梦。
“雪姬,昨夜我遇到鬼了。”
“鬼?!”她笑了笑,“许方,你八成是醉得不醒人事了吧。”
“真的,那女鬼穿着白衣……还有几分像梅仙。”
“梅仙!?”她的笑容僵在脸上,“许方,别用这种事开玩笑,我知道,你欠了大笔的赌债,不要因为我不给你银子还债,就拿梅仙来吓唬我!”
“我比你更怕,毕竟,亲手杀死红苓的是我!”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那……那怎么办呢?”
“维今之计,我们尽快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她稍显迟疑,沉吟了一会儿,说:“方,你确定你看清楚了吗?不会认错?如果梅仙要来索命,早就该来了,对不对?不会让我们安安稳稳的过这十年,是不是?昨夜你也没事呀,况且,文琪还小……”
“住口!”我喝叱:“够了,雪姬,你不用在砌词狡辩,你不想走,是你不想放弃你现在的安逸生活,你毌须用文琪来做借口!”我有些心灰意冷,多年来,我一直留在许家,其间,在我身边也不乏女人,可是,我仍然执着的留在雪姬身边,这几年,我终于明白,也不得不承认,在我内心深最不愿意面对的问题,我对雪姬,并非只有假意虚情。
“方,别动气。”她走过来,揽住我的脖子,想要吻我。
我一转头,躲开她的唇。
她一甩手,杏目一瞪,显然有些生气了:“许方,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雪姬,你想问你,这些年,你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
“许方,你不会这么幼稚吧!”
“我知道,这么多年,我只是你寂寞时给你慰藉的男人,只是你发泄情欲的工具,可是,这么多时日,你真的没有对我动过少许真情?”
“许方,你有时候,真的是傻得很可爱。”她抚弄着发稍,嘲弄的说,“难道,你连我雪姬对你有没有用过情都不知道?”
“那文琪呢……”
“别再提他!”她大声的打断我,“那个孽种,若不是定邦以为是他的骨肉,我一定不会生下他,若他是个女孩,不能助我夺回正室之位,我一定掐死他。”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许方,你不要妄想了,我们的关系,只是一个交易,只是一个游戏,从头至尾,我从没有喜欢过你,我爱的一直都是定邦!只有定邦!”
三十七 君夕
我是秦王的第三个儿子。
虽然排行第三,可是世袭秦王的殊荣非我莫数,因为大哥去世,二哥是个傻子。
秦王府无非就是第二个皇宫,父王虽然不及皇上有三宫六院,可也是妻妾成群,但不管怎么样,他对我娘都另眼相待。
我娘私下对我说过,我能活到今时今日,全仗她生在大户之家,受惯了正室对妾室的欺压,见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更懂得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
“你以为,你二哥天生就是傻子吗?”娘说:“那是因为你大娘在你二娘怀孕期间对她百般欺凌所至,试问一个怀孕的女人整天生活得战战兢兢,吊胆提心,七月产子,你二哥会正常到哪儿去?”
我娘怀孕时,大娘也曾对我娘腹中的我下过毒手,只是我娘在年纪尚轻时,就知道如何运筹帷幄,如何在自保的同时谋算他人。
到如今,大娘后继无人,不得不认傻子二哥做儿子,不知道,这是对她来说是讽刺,还是不幸?
不管大娘如何耍手段,她保住的只有她岌岌可危的正秦王妃地位,而可以与她一较长短的也只有我娘,尽管在她心里是何等的憎恨我娘,表面上也不得不对我娘和颜悦色。
下月初六,是二哥成亲之日,娶的是慕蓉家的七姑娘。
父王说,由我替二哥拜堂,连拜堂这种的事也要假手与人,身为男人,悲哀至此,也真是情何以堪。
“夕儿!”
我一转头,是娘。
“娘!”
“这么晚还没睡?”娘温柔的说。
“睡不着,到花园里走走!”我说。
“有心事吗?”娘关心的问。
“没有。”
“下个月你二哥就成亲了,你呢,不想娶媳妇吗?”她拉着我的手问。
“还没想过。”真不知道她又在算计些什么?
“该想了,夕儿,你都快十八了。”她似乎比我着急。“你大娘为了你二哥这门亲事,不惜对慕蓉家威逼利诱,无非就是想借慕蓉家的势利巩固她的地位。”
我有点明白了,她见大娘有了慕蓉家做依靠,她大概也想替自己有所打算。
“前几天,你大娘跟我示威,要我与她同去‘绢绣坊’替你二哥选喜服,让我看见了许家大小姐余莲已经出落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如果你没有意见,我打算让孙媒婆替你去许家说媒了……”
论权势,我秦王府自然是无可比拟,如果,所结殷亲是富贾一方,那我秦王府就如虎添翼。
在你心里不是已经有了决定了吗,何必多此一问呢,我说不愿意,你可以就此做罢吗?
我虽然是她的儿子,可也是她的棋子,为了谋取权势,我的婚姻在她的眼里又算什么呢?
我站起身,一拂袖:“由娘作主好了。”
三十八 红苓
早上宝儿来传,说“绢绣坊”的老板带着喜服来,让我试试是否合身。
“绢绣坊”的老板?那不就是许定邦?
是我爹!
我坐在偏厅里,看着许定邦和他的随从踏进厅来,看来“绢绣坊”对秦王府与慕蓉世家的联姻很是重视,不然许定邦也不会亲自出马了。
“见过七姑娘!”许定邦对我一鞠。
“许老板不必多礼。”我说。“宝儿,奉茶。”我请许定邦坐下,又说:“得许老板亲往慕蓉家送喜服,红苓真是荣幸之至。”
我故意在他面前说出自己的名字,果然,在他听到“红苓”二字时,轻轻一怔,手中的茶杯险些掉在地上。
他抬起头看我,他的眼光震惊,意外,还有几分温柔,我十分确定,在这一刻,他一定一定想起了我娘梅仙。
也许,是我体内有我娘的本命元丹的缘故吧,就是那眼里的几分温柔,我觉得我几乎已经原谅了他。
穿上喜服,铜镜中的我更加的艳丽,身后的许定邦,对着铜镜发呆。
“许老板!”我喊,他没有应我,我提高的声音,又叫了一声。
他立刻注意到自己的失仪,拱手鞠躬致歉。
“许老板,我可有何不妥?”我又试探着问。
“哦,不,不是,”他有些局促,“是……是……是……”
“许老板有话不妨直说。”我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请恕许某冒昧,是……七姑娘,让我想起了……我女儿。”
“许家大小姐?”
“不,”他轻轻叹了一声,“是许某与发妻之女,与七姑娘的闺名一样……”
他的眼睛开始微微泛红,痛苦与感伤溢于脸上,看得出来,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快乐,而且充满悔恨与深深的自责,无论他如何的对不起我娘,无论他如何的忽略了我,此时此刻,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毕竟,他是曾经给我生命的父亲,是我娘倾心爱慕的男人,在那一刹那,一声“爹”,我几乎要冲口而出。
三十九 君夕
初六,艳阳高照。
他们说今天是吉日,所以大娘将二哥成亲之日选在今天。
一清早,丫鬟小碧就帮我换上喜服。
“三公子,您穿上这身喜服真好看!”
“是吗!”我对她一笑,她脸上泛起红潮。
这时,二哥推门进来。
“君夕!”他叫嚷着,一见我与他穿着同样的喜服,说:“咦,你怎么也穿喜服呀?”一缕傻笑浮上嘴角,“哦,我知道了,你今天也成亲!”
见他憨态可掬样子,虽然有点好笑,可并无恶感。在秦王府,他是惟一一个没有心机,不计利益,不必对他处处提防的人。
就是这一天,我见到了她。
慕蓉红苓!
那个嫁给傻二哥的女人!
秦王府娶媳妇,当然是整个京城的大事,大至当今皇上,小至地方官员,全部前来道贺。据说,这次的婚礼是京城三十年来最奢侈的,红地毯撒满花瓣从城西慕蓉家一直铺到城东秦王府,绵延数十里。
送嫁的队伍从慕蓉家出发,吹吹打打,浩浩荡荡踩着红地毯朝秦王府进发,沿途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盛况空前。
一整天的繁文缛节,将我折腾得疲惫不堪。
到黄昏拜堂时,我已经很不耐烦,有些敷衍。
丫鬟引导慕蓉红苓走进内堂。
看着她纤瘦的身影,母亲曾对我说过她长得如花似玉,我却不以为然,京城美女如云,再标致的女子嫁与傻二哥,这一生,还有什么幸福可言。
她在我对面站定,我几乎可以听见她吐气如兰,这当会儿,我忽然对那张喜帕下的脸很是好奇。
只听见司礼官扯着嗓子叫道:“一拜天地——”
我和她一起跪地下拜。
“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三拜之后,我与她完成了结发之仪。
起身时,我故意踩了她的裙角,她的身子本能的向前一倾,这一倾,头上的喜帕趁势滑落下来。
满堂宾客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哄”的一声大笑起来。
我无法掩饰我的骇然,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女子,那异乎寻常的美丽,简直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薄施粉黛的面颊稍显惊异,对我一回眸,我觉得心跳蓦地停止了,这一回眸,让我情牵一生。
四十 红苓
今天是我成亲的日子。
婚礼铺张而奢华。
我顶着喜帕,眼前就只有一片鲜红,无法看到那繁华的盛势,只是有人影隐约在我面前晃动。
我知道,面前的"新郎"并不是我的相公,是小叔,我也知道,我所嫁的是个傻子,秦王怕失礼人前,才让三公子君夕替相公拜堂。
完成夫妻之礼后,丫鬟搀扶着我,准备起身,却被他拌住了裙角,身子一弯,喜帕掉落在地上。
宾客肆无忌惮的哄堂大笑。
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君夕,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停留在我的脸上,那冗长的凝视,让我很不安。
喜娘慌忙走过来,捡起喜帕,重新盖在我头上。
又一番闹腾之后,我被送入洞房。
丫鬟将我推进洞房之后,轻轻一躬身,"夫人请早些安歇!"然后嘻笑着关上房门。
我扯下喜帕,房里点着红红的蜡烛,照得屋里明晃晃的,好象没有人,我松了一口气。我累极了,倦极了,轻轻地坐在喜塌上。
"哎哟!"
我被这一声惊叫吓得跳了起来。
从喜塌上坐起来一个男人,揉了揉眼睛,一身红彤彤的喜服让我知道,他就是我的相公君彦。
"你坐在我脚上了,好痛!"他下了床,看着我:"你是谁?"
他的个子很高,宽宽的额,浓密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丰厚的嘴唇,他居然是个漂亮的男人。
"哦!我知道了,"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我的小媳妇儿!"
我一愣,小媳妇儿?!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很晚了吧,你这时候才进来!"说着,他转身去拿喜塌上的被褥,然后,铺在地上。"父王说,我成亲之后不能睡我原来的房了,要睡这间房,他还说,我成亲之后要和小媳妇儿睡一张床,可是这张床太小了,好象睡不下两个人。"他嘟着嘴,一副认真的模样。
"是的,太小了。"我附和着。
他打量了我一下,皱了皱眉,"不会呀,好象能睡得下,你的个子这么小。"
我瞪大眼睛。天啊!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呀?
他的嘴角向上一弯,露出两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一个可爱的傻笑挂在脸上:
"还是你睡床吧,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
四十一 君彦
一清早,我就醒了,这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后花园的那棵大榕树,树上有一对小鸟儿一直“吱——吱——”的在叫不停。
我也“吱——吱——”学着它叫。
“你醒了!”
一声娇嫩的声音,从床塌上传过来,是我的小媳妇儿。
“是呀,早就醒了!”我说。
她下了床,走近我。
“那为什么不起来?”她问。
“我等着蜜儿来给我穿衣!”我仍然逗着小鸟。
“你自己不会穿吗?”她看着我丢在一旁的衣服。
“我只会脱,不会穿。”
她笑起来,我这才发现,她的笑容很动人。
“我帮你穿!”她说。
“好呀!”我一跃身,从地上跳了起来,站在她面前。
她笑着摇摇头,拿起旁边的衣服,发现了桌上满是枣子和花生,问:
“哪来这么多枣子花生?”
“哦,”我大声的说,“不知道是哪个丫头老妈子,把枣子花生弄得一床都是,睡在上面扎得我痛死了。”
她似乎若有所悟,小脸一红,没再答话。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民间的一种风俗,喻意“早生贵子”。
她专心的帮我更衣,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遮住的眼睛,娇俏的鼻子,红红的樱唇。
“小媳妇儿,你长得真好看。”
她一愣,抬眼看我,她显然不习惯这样直接的称赞,脸蛋更红了,这样让她看起来更加的妩媚,更加的妖艳欲滴。
“走,我带你到后花园捉蝴蝶去!”我拉起她的手,兴致勃勃的说。
她矜持的望着我,好一会儿,微笑着点点头。
四十二 红苓
在秦王府有位传奇人物,就是佳王妃。
佳王妃的闺名叫绿佳,是吐蕃公主,是十年前,吐蕃族长为避战祸,将未满十五岁的绿佳做为“礼物”,送给了秦王。
我是在嫁进秦王府的第八天见到佳王妃的。
也许是因为佳王妃的娇俏美丽,也许是因为佳王妃的异国情调,秦王对佳王妃一直都宠爱有加。
秦王虽然有很多女人,可封为王妃的就只有正王妃——敬华,华王妃。后玥,玥王妃,也就是君夕的娘。还有佳王妃三位。
佳王妃自入秦王府,一直幽居“翠湖别苑”,深居简出。争宠之事从不参与,所以华、玥二位王妃虽妒忌秦王对她的宠爱,对她尚算礼待。
那天,我被一阵清新而幽扬的笛声吸引,随着笛声,我去了后花园。
在“醉心亭”里,一个纤弱的身影,一身奇装异服,我知道,她就是佳王妃。
见我走近,她停了下来。
我行了一礼:
“见过佳王妃!”
“你是——红苓?”
“是的!但愿没扫了王妃雅兴。”
“不会!”她微笑着说。“坐吧。”
“红苓进王府多日,还不曾给王妃请安。”
“是我这几天抱恙在身,连你与君彦的婚礼都没有参加,你别见怪才是。”她温和的说,毫无架子。
她的面颊,轮廓分明,五官玲珑有致,她长得有异于中原女子,也就是因为这样,更显得她的独一无二。
说话间,另一个身着异服的女子走进亭子,给绿佳王妃披了件披风,她就是阿沐尔,绿佳王妃的近身侍婢,自绿佳王妃嫁入秦王府,就一直陪着她,很难想象若是没有阿沐尔,绿佳王妃满腹的思乡情结,将如何抒发。
不知为什么,我与绿佳王妃很是投缘,对她也颇有好感,片刻间与她攀谈起来。
“王妃刚才吹的曲子很特别,也很好听。”我说。
“是吗?”她眉宇轻蹙,眼底浮出一缕淡淡的忧伤,“是我娘教我的。”那缕忧伤在她眼底渐渐扩大,凝成一团雾气,眼神飘向远方,“这个季节应该最适合在草原上骑马,熙熙和风,策马徐行……可我,不知道,何时,才可以回去吐蕃,如果,在我有生之年,能够再回去一次,我就不会再有遗憾了……”她回过神来,对我不好意思的一笑,“听我说这些,你一定很闷吧。”
我笑着摇摇头。
“我今天有些感触,”她无奈的笑着,“我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可能,我真的闷坏了。”她站起来,走到亭边,背对着我,小声的说:“进了秦王府,就如同笼中的金丝雀……”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飘渺,最后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绿佳,这样一个精致的女人,不过也是秦王众多妻妾里的一个,也不过是秦王的陪衬,亦或者,看到现在的绿佳,会否就是将来的我,我不愿想,也不敢想。
四十三 君夕
清晨,我独自去了后花园的山坡上,这山坡是秦王府最高的地方。
太阳还没有从山凹里冒出来,四周在晓雾弥漫中显得灰朦朦的,在心境低落的时候,总喜欢站得高高的,仿佛这样会将无数的烦恼与不快踩在脚下。
原以为,对红苓的迷恋只是暂时的,可是,这一个多月的相处,不,根本不能算是相处,只是同住下一个屋檐下,碰面只是相对一笑,问安道别,然而,她的一颦一笑,深深的印在了我的脑海里,记忆里,我试着去专注其它的事,企图抛开她的影子,可是,她的笑颜总会出现在我的思想里,梦境里,书页里,孤灯下……我甩不掉她,她仿佛已经嵌进了我的每一缕思绪,见到她时心潮澎湃,见不到她时,那狂热的渴望,烧着我浑身每一寸肌肤都痉挛的疼痛。
太阳慢慢的从山谷里升起来。起初,是一片灿烂的红霞,徐徐上升,渐渐扩大,缓缓的烧红了半边天空,然后,太阳猛地从山后蹦了出来,骤然间光芒万丈,灰朦朦的天空被朝霞染成红色。看着这初升的旭日,我惭愧,自己的心是多么的不光明,不磊落……
“三公子——”小碧在山脚高声叫着:“三公子,原来你真的在这儿,时候不早了,三公子,今天可是你成亲的日子……”
对呀,今天才是我成亲的日子。
骑着白马,穿着与红苓拜堂那日同样出自“绢绣坊”的喜服,情不自禁思绪万千。
这花桥载着的才是我的新娘,我的妻子。
母亲为了显示她与正王妃的地位相当,婚礼一点也不马虎,办得与君彦的同样的铺张,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喝了很多酒。
大家争先恐后举着酒杯恭贺我。
“恭喜……”
“恭喜……恭喜三公子,娶得如花美眷……”
恭喜?喜从何来?
人影在我面前攒动着,嘻笑着,叫嚣着……
我很想喝醉,却越喝越清醒。我一直逗留到三更才进洞房。
她端庄的坐在喜塌上,一动不动。
我走过去,撩开喜帕,露出一张称得上漂亮的脸。
也许,到这时,酒才起了作用,红苓的脸与她的脸渐渐的合并在一起,然后又分开,分分合合……我用力的甩了甩头,抱紧了她,疯狂的要了她。
四十四 余莲
我戴好头上的珠钗,情不自禁喜上眉稍。
昨天,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是我飞跃的一个起点,成为秦王府的女人,代表了我一生受用不尽的荣华,享用不尽的富贵,还有——权利。
床上一阵微动,我回头看了一眼君夕。
“相公,你醒啦。”我温柔的说。
“嗯。”他轻轻的瞟了我一眼,只是匆匆的一闪而过,眼里竟有一丝冷漠,我有些不满,这和昨夜与我亲热的他判若两人。
接下来的便是新娘敬茶请安。
我见到了红苓,那个与我妹妹一样闺名的女人,现在是我的嫂子,见到她时,着实让我大吃一惊,若是在夜里,我一定以为我撞鬼了。
“弟妹。”
清脆的叫声,让我回过神来。我想,我一定呆若木鸡,这样失礼人前,禁不住面颊发烫。
“二嫂,请用茶。”
她接过茶杯,微笑着说:
“弟妹初入王府,大概是对府中规矩还不习惯。”
“红苓,”华王妃正色道:“你比余莲先入王府,府中规矩,你要多提点余莲才是!”
“是,王妃!”红苓恭敬的回应。
其实,王府规矩有专门的嬷嬷们调教,华王妃这样说,无非是想提醒我,长幼有序。
“余莲系出名门,”玥王妃说,“家教严谨,礼数周到,府中规矩只需熟悉即可。”
两位王妃争宠斗法,我是早有所闻,可不知道已经到了这般如火如荼的地步。
“哎呀,完了没有呀。”
说话的是君彦,他长得眉清目秀,比君夕漂亮,他的身材与相貌和秦王很相似,秦王是个英俊魁梧的男人。他神色极不耐烦,神情极其幼稚,如果他不说话,还真不知道他是个傻子。
“君彦!”秦王轻喝了一声。
君彦低下头走,噘着嘴,两脚在櫈子下来回晃动着。
“我坐了很久了,好闷呀。”君彦低声说。
秦王一摇头,虽然无奈,却掩饰不了对君彦的疼爱,轻声说:
“好啦,出去玩吧!”
君彦一跃,站起身,对秦王一笑,拉起红苓的手,旁若无人的说:“小媳妇儿,我们钓鱼去!”
四十五 红苓
扔下一屋子的人,跟着君彦跑了出去。看着余莲跪在屋中,愕然的表情,心里有丝莫名的快感。
后花园的翠湖湖水碧绿如玉。
“君彦,我们就这样跑出来,合适吗?”我说。
“有什么不合适的。”君彦毫不在意的说,“反正我不喜欢,那样请安敬茶,好闷,一点也不好玩。”他在翠湖边的草地席地而坐,捡起小石子往湖里扔。“我看你也不喜欢吧。”他说。
有时候,他可以清楚准确的表达自己的意愿,我有些迷惑,感觉他好象并不傻。
“你不是说钓鱼吗?”我坐在他身边,望着湖里游来游去的鲤鱼,问。
“为什么要钓他们上来,他们在湖里挺好的呀。”他望着我,天真的说。
我一笑,没答话。
“小鱼儿在湖里才自由,离开水,会死的。”他一本正经的说。
“君彦,你喜欢自由自在吗?”我说。
“当然。”他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我,“可是,象我父王那样,就不自由了。”
“你是说王爷终日忙于国事。”
他轻轻的向后仰,躺在草地上,双头枕住头,漫不经心的说:“是呀。”
“你不想象王爷那样位及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句话,你问君夕会比较合适。”他闭上眼睛,太阳照在他身上,在他身上镶上了一圈光环,他脸上绽开一缕神秘的微笑,看起来高深莫测。
良久,他又说:“你好象对君夕的媳妇儿挺关心的。”
“你知道?”我一惊。
“傻子的话你也相信。”他笑嘻嘻的说。
“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真傻。”
他睁开眼睛,依然笑意盎然的望着我,“你过来,我告诉你。”
我靠近他。
“再过来点。”
我再凑近他。
“你张开嘴,我要对着你的嘴说。”
我微微的张开嘴。
他“呵呵呵”的笑出声,“瞧你这傻样,小媳妇儿,你才是傻瓜呢!”
四十六 定邦
刚立秋,天气就骤然转凉,凌厉的秋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把发黄的树叶刮得满街都是。我下意识的缩着身子,裹紧了外衣。
暮色虽浓,可今天却是我离开“绢绣坊”最早的一天。
“许老板,回家啦,今天比昨天早了一个时辰呐。”街口摆馄饨摊的王二娘招呼着我,每次回家,我都会经过她的摊子,王二娘三年前死了相公,寡妇带着年幼的儿子,靠卖馄饨过维持生计,蛮可怜的,我常常光顾她。
“是啊,今天天凉,想早点回家。”我说。
“对呀,变天了。”她笑吟吟的说,“吃碗馄饨暖暖身子吧。”
这会儿,我才想起,我还没有吃晚饭,已经饥肠辘辘了。
“好啊。”我坐了下来,搓了搓冰凉的手。
“许老板!”一声幼嫩的声音,是王二娘的儿子。
“二毛,别烦着许老板!”王二娘唤着儿子。
“没事。”我笑着对王二娘说,抱起二毛,逗着他,“二毛,告诉我,你几岁了?”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数了四个手指,说:
“我四岁了,娘说,要请夫子教我念书了!”
“二毛好聪明,长大考取功名,好好孝敬你娘。”我摸着他的小脸。
“我也不图什么了,好好将二毛带大,就别无他求了……”王二娘感慨的说。
“娘,你放心,我长大一定考取功名,让你过好日子。”他一副男子汉的样子,认真的说。
我想起了文琪,心里一阵温暖。
我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替我开大门的居然是小伍子。
“老爷……是您呀!”他一脸的慌乱。
我望着他,有些奇怪,“小伍子,你这是什么话,不能是老爷我吗?”小伍子与雪姬的丫鬟小芸是同乡,都是随雪姬陪嫁进许府的。“你怎么在这儿?看门的老赵头呢?”我问。
“哦,……老赵头,他,……儿子……来京城看他,他出去一会儿……”他低着头,眼睛来回的转动着。
我微微一怔,不自禁的望了一眼雪姬住的东苑,回头对他说:
“小伍子,你跟我到书房来,我有事吩咐你。”
他瞪大眼睛,面露惶恐之色,“是,……老爷!”
走进书房,身后的小伍子一直战战兢兢。
“小伍子,你在许家当差多少年了?”我问。
“回老爷,从夫人进府起,已经近十八年了。”
“小伍子,”我不紧不慢的说,“你知道,老赵头在许家多年前了吗,老赵头从十五岁那年染病成了哑巴之后,就一直在我许家看门,迄今已经快三十年了。”我忽然提高了声音,“老赵头只有独生女儿,何来儿子?!”
小伍子心虚的应声跪地,“是……小的……弄错了,是……女儿来看他……”
“真的吗?”我厉声说。
“是……是的。”
“好你个嘴叼的奴才!”我一拍桌子,大声吼道:“老赵头自从身带残疾,至今不曾成亲,又何来女儿呢?”
“啊……”小伍子茫然的盯着我,跌坐在地上。
我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小伍子,你几岁了?”
“小的……小的,……行年三十有一……”
“小伍子,我知道你与小芸相好多年,老爷我今天格外开恩,将小芸许你为妻,你意下如何?”
小伍子错愕之余,满脸惊喜,磕头道:“谢老爷!谢老爷!”
“不过,你得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爷,……我……”
“小伍子,你想清楚。”我打断他,“你在我许家签的是终身契约,我不恩准,你这辈子就是有钱赎身也得做奴才,倘若,你如我所愿,我会撕了你和小芸的卖身契,还会送你一笔银子,让你与小芸回乡成亲。”
小伍子想了一会儿,扒在地上,“小的全听老爷吩咐。”
四十七 若兰
我坐在镜水湖边,无意识的撕扯着兰花瓣,一片一片的丢进湖里。
昨夜,延松又是彻夜未归。
成亲至今,我从未与延松同过房,他对我敬若天人,这样的婚姻索然无趣,可是,在我内心深处,我仍然不想放弃,仍然心有不甘,仍然想与延松共偕白首。
为什么?梅仙已经消逝了这么久,难道,延松一直仍未忘情?那凡间小妖精有何魔力,居然能将延松留在身边?
我好恨呀!恨梅仙,恨延松,更恨那凡间小妖精……
镜水湖“隆隆”两声,冒出几个水泡。
在我的记忆里,镜水湖四季碧波如镜,从未有过波澜,即使大风吹过湖面,也不会有涟漪,此时从水底冒出的水泡,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隐约中,一声低沉的,阴森的,女性的声音:
“怨气……怨气……好大的怨气……”
然后,镜水湖中出现了个旋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我被那旋涡的巨大引力吸了进去……
我跌落谷底,这好像是个不见底的深渊。
“是谁?”一个女人的声音,接着是“叮呤哐啷”是铁链声。“是谁?是谁?”她提高声音喊着,铁链声也响得更厉害。
我寻声望去,才发现,在洞口的弯角,挂着个红衣女人,那身衣服红得很耀眼,好像嫁衣一样,头发却是白色的,较那身鲜艳的衣服成了鲜明的对比,那锁着她的铁链我倒认得,是“铉铁锁”。据说,这种锁一旦锁上,是终身无法开启的,在仙界,除非是罪不可赦,否则,一般是不会用这种锁的。
“你又是谁?”我问。
我只知道,犯事的仙子都会被囚“荆棘牢”,却从不知晓,在镜水湖下,有这样一个地方。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打在我的膝盖上,我腿一软,跪在地上。
“这只是小惩大诫,对姑奶奶客气一点!”她阴阳怪气的说。
我咬咬牙,抚摸着发痛的膝盖,上面竟有一片花瓣,我看得清楚,她使的手法,是我娘独有的“萝花玉指”,即使是我们四姐妹,娘都不曾教过,何以她会?而且看她使的厉害程度比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她手下留情,我这腿大概已经废了。
“你怎么会使‘萝花玉指’的?”我问。
她轻轻一愣,抬起头,我这才看清楚她的脸,她是个瞎子,在眼睛周围还有淡淡的血痕,这个女人,一身的邪气,这时,我看见在她身后有一朵妖艳的海棠花。
“好眼力,认识‘萝花玉指’,芙蓉是你什么人?”
“我娘!”我说。
“哈哈哈,”她冷笑了几声,“居然是芙蓉的女儿,你是芙蓉的女儿……”她说着,“梅兰竹菊,你是哪一位?”
“若兰!”
“哈哈哈,”她又一阵怪笑,“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怪不得我……”她的声音越越来深远“怪不得我……”抡起左手,使的正是“萝花玉指”,这一次,她出手狠辣,面露凶光,存心要置我于死地。
就在关健时候,我听到娘的声音:
“海棠,住手!”
四十八 芙蓉
“芙蓉,你终于肯来见我的吗?”
海棠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环视了四周,四壁潮湿阴暗,这镜湖底的确是不是仙子待的地方,更何况是身份尊贵的海棠。
我看着她,她面容憔悴,多久了,九百年了,这是她被囚镜湖底,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知道,这些年,她过得苦不堪言。
“为什么不说话,你怕见到我吗?我亲爱的姐姐!”她的声音凄惨而刺耳。
“你向若兰出手,不正是为了逼我现身相见吗?”我淡淡的说。
“顸蓟呢,现在他不是已经如愿成为百花园园主了吗,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夫妻俩何不一起上?”她咆哮着,流泪了,两行血泪,沿着面颊潸然落下。“为什么,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我心里涌出一股酸涩,低喊:
“海棠……”
“芙蓉,为什么,知我如你,却要我在这镜湖底受尽屈辱……你明明知道,如果不能和墨邪在一起,我会被这蚀骨的相思折磨得生不如死呀……”
我不忍再看她,抓住若兰的手冲出镜水湖面,回到岸边。
镜水湖骤然间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对不起,海棠,我不能……我心里默念着。
“娘。”若兰轻声喊,惊魂未定。
我轻拭去眼角的泪珠。
“娘,她是谁?”她不解的望着我,“我从不知道,我还有二姨?”
“你还说呢,”我喝斥着她,“若不是你这冲天的怨气,根本无法启动‘玄天镜’!”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再问。
我叹了一口气,望着镜水湖,若有所思的说:“你没有发现吗,我百花园,珍奇百草何止千百,可唯独没有海棠,因为海棠被囚镜湖底已经九百年了,虽然,你没有见过海棠,可是,在仙界,你应该有听说过‘海棠泣血’吧……那是我一生所做的无法弥补的错事,至今,我仍引以为憾……”
四十九 若兰
娘噙着泪,痴痴的望着镜水湖。
“若兰,你知道,为什么镜水湖总是平静如镜吗?”娘陷入沉思,“那是因为王母娘娘的‘玄天镜’。镜水湖看似湖泊,其实只是一面镜子,所以才永远不会有涟漪,不会有波澜,而这‘玄天镜’只是为了要困住海棠。”
娘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
“大约在九百多年前,王母娘娘的两个女儿,玉帝的两个妹妹名满仙界,掌管着百花园,一个是我,一个就是海棠,特别是海棠,她美丽,聪颖,温柔,活泼,深得王母的心,王母对她宠爱程度简直已经到了你无法想象的地步,王母的法术几乎对海棠倾囊相授,以至于身为玉帝的哥哥也自叹不如,王母对各中宝贝法器更对海棠从不吝啬。
“海棠第一次学织锦时,织了一方红色的锦帕,我笑她说,这么红,像是喜帕,看来是海棠想出嫁了。她坦然的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海棠要嫁,要嫁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要嫁一个对海棠一心一意的痴情种,她还笑着对我说,他日成亲,会自己亲手做嫁衣,就在这方锦帕绣上鸳鸯,做喜帕。”
说到这里,娘的眼睛跃过镜水湖,飘向远方的山丘,然后,越来越远,“海棠生性善良多情,很快就成为整个天庭适婚仙人的竞逐对象,你爹顸蓟也是其中之一,那时的他还是济济无名的天庭小仙。”
爹?!园主!我愣住了。
“我记得那一年,伏魔将军下界降妖除魔,海棠对凡界充满好奇,自告奋勇要随伏魔将军同去。就是那一次,海棠遇到了她命里的克星——墨邪君子。”
“墨邪君子?是谁?”我问。
“墨邪是魔界圣君。”娘沉默了半晌,又深深的叹了一声,“一个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天庭仙女,一个是万恶之首,他们俩在一起,会有什么后果?他们的恋情震动了整个天庭,乃至三界,海棠对情的执着更犹胜梅仙,她爱得惊天动地,爱得义无反顾。最承受不了的当然是王母,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最喜欢,最宠爱的女儿,爱的是魔界首领,可是,她也无可奈何,因为,当时海棠的法术已经炉火纯青,青出于蓝,如果硬要用强,恐怕在天界,海棠也难逢敌手,而王母最担心的是,万一将海棠逼极了,她破釜沉舟,随墨邪入魔界,那墨邪如虎添翼,而魔界便可与天庭鼎足而立,所以,王母一直对海棠都采取安抚的态度。”
娘反复的揉搓着手指,眉头锁得紧紧的,当年的画面好像就在眼前。
“我与海棠年纪相若,自幼交好,海棠有什么心事总会先对我说,她如何与墨邪邂逅,如何与墨邪相知,相爱,她对我从不保留。王母终于答应了海棠与墨邪的婚事,海棠欣喜若狂,她满脸洋溢着幸福,对未来充满幻想,憧憬,迫不及待对我道出各中原委,原来,她想成亲之后,与墨邪退出三界,从此不问三界之事,大隐于世。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她拿出那方锦帕,在上面,她已经绣上了七对鸳鸯,栩栩如生,她说,明天,就要盖着这‘鸳鸯锦帕’嫁给墨邪,她完全沉浸在待嫁的喜悦里。她哪里知道,王母私下见我,给了我一包‘迷心粉’,要我在海棠出嫁的清晨给她服下,我告诉王母,海棠想与墨邪退隐之事,王母大声的训斥我,邪魔外道岂有可信之理,我知道,海棠已经让王母伤透了心,此时此刻,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娘,那‘迷心粉’……”我本来想问,那‘迷心粉’你给她吃了吗?刚出口,就觉得多余。
“那天整个天庭全部武装备战,这么大的阵式,只为对付一个女子,若此事传出天庭,只怕会成为天界笑柄,王母下了歼口令,不准对外透露此事。海棠穿着嫁衣,顶着她的‘鸳鸯锦帕’,王母一挥手,天将群起而攻之,海棠奋力抵抗,不一会儿,‘迷心粉’的药力发作,海棠倒在地上,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海棠当时看我的眼神,充满怨恨,对我说:‘为什么,我与你姐妹情深,就连我对墨邪的感情,也对你和盘托出,为什么你也要联合这些人来害我,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我……’,王母打了她一掌,她一口鲜血喷在掉落在地上的‘鸳鸯锦帕’上,锦帕刹那间变为血红色。王母有些不忍,本想收起已经拿出的‘铉铁锁’,顸蓟看准时机,夺下‘铉铁锁’锁住了海棠。海棠发出可怖的笑声,怨毒的望着王母,出言不逊,王母毕尽是众仙之首,让海棠这样当众辱骂,颜面无光,骂完王母,海棠哭了,从眼里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涓涓鲜血,血泪也掉落在‘鸳鸯锦帕’上,我知道,她哭的是一身法术授之于王母,却要用它来与王母作对,哭的是身为姐姐的我对她的背叛,哭的是本来可以与墨邪逍遥与三界之外,而如今已成泡影,于是王母使出‘玄天镜’,海棠从此被困镜湖底。”娘眼里飘落下两行泪,“那方锦帕落在我手里,因为它曾沾有海棠的血与泪,还有灵气与魔性,我将它送往天山,将它与千年寒玉一起封存,八百多年后,锦帕已腐,锦帕上的七对鸳鸯却随着寒玉变为绿色,一个接一个成为一个环,我唤它做‘鸳鸯锦’。”
五十 媚菲
今晚,又是月圆之夜。
我像是置身在冰窖里一般,全身冰冷,我倦缩在那堵高墙下,瑟瑟的发抖。
我越来越自卑,越来越痛恨自己,我是个怪物,靠吸食精血的怪物,我害怕面对自己,更怕面对延松……
我的心也变得越来越柔软,好几次,我居然为被蛛丝缠绕的男人动了恻隐之心,会不忍下手,喝血时也会觉得恶心,我是怎么啦?
渐渐的,我的四肢开始出现细毛,不久,我就要显出原形了。
显就显吧,我想。我已经不在乎了。
如果,可以再世为人,和延松成为同类,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愿意……
“小媳妇儿,你看,那墙角有个人。”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我精神一振,我睁开眼睛,只要我吃了他,我便不会再受苦,我咽了一口口水。但是,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我不能,也不愿意再这样过活,这种周而覆始的日子,吸血,修炼,再吸血,再修炼……我的杀孽太重,就是再修炼千千万万年,也不可能成仙。
“君彦,不要靠近!”他身后的女人说,瞪大眼睛看着我。
“走开……”我看着那男子,颤抖着说,“我不想见任何人……走开,不要站在这里诱惑我……不然,你会后……悔……”忽然间,我看见那女子的手镯发出耀眼的光芒,那手镯一定不是凡间之物。
“咦,小媳妇儿,你的手镯会发光的。”那男子傻兮兮的说。
她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我,又看了看手上的镯子,再盯住我,仿佛已经知道我是异类。
“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那男子瞅着我,又问。“你很冷吗?”说着,脱下自己的外衣,好心肠的递给我。
那女子望着他,眼里满是柔情。
恶绝于心,仁行于形。
我媚菲横行凡间二百多年,男人对我总是垂涎三尺,必有他求,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是如他这般出自同情,怜悯与关心。
这时,我闻到一股刺鼻的骚味,心一沉,她怎么会在这时出现?我也没有多想,对着他俩说:
“快躲到后面去,屏住呼吸,不然,我也保不住你们!”
五十一 红苓
在百花园十年,我能一眼就识别出凡间妖怪。
可那女妖奇怪得紧,宁愿自己显现原形,也没有对君彦下手。
与君彦相处数月,只觉得他有时候似傻非傻,亦痴非痴。
他对素未谋面的人尚且如此关心,足以证明他对人是真实的,不虚伪的,他为人不做作,不造假,不设防,也不防人。
在闻到一股狐骚味之后,那女妖神色慌张的要我们躲起来,我知道,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拉起君彦的手躲到墙后。
那土墙因为年久失修,破烂不堪,我和君彦蹲下来,露出一双眼睛,正好可以通过土墙破处看到外面。
“嘻嘻嘻……嘻嘻嘻……”
一阵刺耳的奸笑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女妖,是只狐狸精。
“媚菲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呀?”她好像有些忌讳,不敢贸贸然靠近。
“芳旎,别象影子似的缠着我,回去告诉你们狐王,我没兴趣做他的王后,让他不要缠着我……”媚菲极不耐烦的说。
“媚菲姐,你可真不识抬举,我狐王洞,对狐王倾慕的大有人在,可狐王偏偏对你垂青,你应该珍惜才对……”
“笑话!”媚菲打断她:“我媚菲……从来都没有……”媚菲开始喘息起来。
“咦,媚菲姐,你怎么啦?”她走近媚菲,“媚菲姐,你好憔悴呀,看来,你是血气不足,咦,你今天没有喝精血吗?要小妹代劳吗?”
“滚开!”媚菲发怒道。
芳旎后退了一步,笑了起来,“媚菲姐,不要生气了,留着力气吧,我看啊,你就要显原形了,神气什么?你不知道吗,我们妖精,显原形的时候,法力是最弱的,你说,要是在你显原形的时候,正好有一个不怀好意的狐妖在场,又一不小心吃了你的元丹,你说,……嘻嘻嘻……”
“你……”
“媚菲,你知不知道,我喜欢狐王很多年了,若不是你的出现,我现在可能已经是狐王后了,你这个不要脸的蜘蛛精,凭什么可以得到狐王青睐。我很早就想杀了你,只是我的法力不如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尖,越来越可怖,“等我吃你的元丹,吸了你的功力,成为狐王后,应该不是难事……”杀机在芳旎脸上凝聚,“媚菲,不要怪我!”
媚菲闭上眼睛,一副受死的模样。
正当芳旎的手要碰到媚菲的头时,一道绿气直射向芳旎的右臂。
芳旎“啊……”的一声倒地。
接着,听到一声男性的,低沉的,权威的声音:
“大胆狐妖,休得放肆!”
媚菲立即睁开眼睛,惊喜叫道:
“师父!”
从前面的山头上飞身下一男子,一身黑衣,双鬓有缕白发,英伟不凡,器宇轩昂。
“还叫,”媚菲的师父说着,给媚菲嘴里塞了颗药丸,“看你狼狈的样子,这药丸可让你暂缓四个时辰现原形。”又看了看芳旎,对媚菲说:“这狐妖,你自己动手,我可不想欺负后辈。”
“好大的口气!”芳旎站起身,不服气的大声喊道:“伤了我,对你没好处,我们狐王不会饶了你。”
“哦,是吗?”他挑高眉毛,“现在的狐王是冷玉吗?”
“大胆,竟敢直呼我们狐王名讳!”芳旎说:“你到底是谁?”
他转过身,不紧不慢的说:“我比你们狐王的师父高两辈,就是冷玉见了我,也要叩头叫我声‘圣君’。”
芳旎面色惨白,愕然的瞪大眼睛,两腿一软,脆在地上,口齿不清的说:“你……你……你是墨邪君子?!”
五十二 媚菲
吃下师父的药丸,我渐渐地恢复了元气。
师父一直隐世蓬莱岛,几百年来从没有涉足中原,他的忽然出现,却也救了我一命,让我免受芳旎那狐狸精的侮辱。
“圣君饶命,……圣君饶命,芳旎不知媚菲姐原来是圣君的徒儿,……若是知道,芳旎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媚菲姐有所冒犯,……圣君饶命,芳旎下次不敢了……”芳旎扒在地上,连声告饶。
“你得罪的是媚菲,饶不饶你在她,求我有何用?!”师父淡淡的说。
“媚菲姐,”芳旎匍匐着爬到我的脚下,抓住我的腿,哀求着道:“媚菲姐,求求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求求你,你铙了我,芳旎只是一时鬼迷心窃,求求你,饶了我……”
看着芳旎这个样子,心里一阵感慨,我摇了摇头,对芳旎说:
“算了,你也是为情所困,你走吧。”
“谢圣君,谢媚菲姐!”芳旎说完,一溜烟的跑了。
我规规矩矩的跪在师父面前,恭敬的说:“弟子参见师父!”
师父扶起我,望着我,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后,说:“菲儿,为师今日见你,似乎与你离岛时大不相同。”
“有何不同?”我笑着,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是不是菲儿漂亮了。”
师父视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对我疼爱非常。
“你好象多了些心事……”师父脸色一沉,“菲儿,你眉间何来一道紫气,”他握住我的手,摸了摸我的脉搏,神色更加凝重,“菲儿,你的修行为何未进反退?”
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师父。
“师父,我……”
“坐下,别动!”
立即,一股气流从脑门直溉入我的体内,我全身开始蒸腾起来,非常舒服,我知道,师父正以他的“混元罡气”助我调整内息。
许久,师父停了下来。
我对师父一叩头:“多谢师父!”
“后面的两个小鬼,看够了没有,出来吧!”师父对着那土墙说。
我心一惊,师父早就知道土墙后藏了两个人?
五十三 君彦
红苓拉着我的手,从土墙后走出来。
这一男一女,还有那跑掉的女人,我看得仔细,也听得清楚,都是妖人。
我俩越是接近他们,红苓手上的玉镯就越亮,我这才发现,红苓的玉镯很特别,本是翠绿色,现在却变为赤红色,那玉镯上的鸳鸯好象也活跃起来,仿佛会离镯而出似的。
“哎哟。”红苓叫了声,取下玉镯,甩了甩手,“好烫!”
“咦,小媳妇儿,你的玉镯为何会变为这样?”我问。
“我也不知道。”红苓也是一脸茫然。
这时,墨邪凌空一吸,红苓手里的玉镯便到了他手里。
“还给我,玉镯是我的。”红苓微怒道。
墨邪的脸色一变,眼里的强硬与冷漠渐渐褪却,开始溢满柔情,又带着少许渴求,还有抹藏不住的伤痛,颤声说:
“小丫头,你这玉镯从何而来?”
“此镯名为‘鸳鸯锦’,乃是小女子亲人所赠,各中原委请恕小女子不便相告。”红苓说:“还望尊驾原物归还。”
“此镯原是本君故人之物……”
“小女子见识过尊驾的本领!”红苓语调平和的打断他的说话,“如果尊驾硬要用强,将此镯据为己有,小女子自是无能为力。”
红苓这句话,将墨邪堵得死死的,从他刚才对芳旎的态度,他自视甚高,不屑欺负后辈,那自然不会对人间的弱质女流动武。
媚菲欣赏的盯着红苓,大概还没有人对她师父如此说话。
“你以为本君不敢,是不是!”他厉声说,向前靠近红苓一步。
我想也没想的挡在红苓身前。
“让开,小子!”墨邪吼了一声。
“不让!”我大声地,坚定地说:“红苓是我小媳妇儿,做相公的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君彦枉为人夫。”
墨邪紧紧的盯着我与红苓,半晌,然后将玉镯递给红苓。
红苓接过玉镯,说道:“尊驾说认识此物主人,相信尊驾与百花园有些渊源……”
“百花园?那你认识这玉镯主人?那你认识海棠?”墨邪失常的喊,“她好吗?她好吗?……”
“尊驾弄错了,赠小女子玉镯的人叫芙蓉,并非海棠!”
“不是海棠,不是海棠。”墨邪的声音充满失望,自言自语的说:“你成亲当日失约,不正是放不下你天庭公主的身份吗?不肯与我避世三界,为何又要让这鸳鸯锦重见于我眼前……”
五十四 墨邪
我以为我可以完全忘记,我以为过去已成过去,我以为我依然洒脱……可为什么,那“鸳鸯锦”出现我眼前时,我的心会跳得如此猛烈,那“鸳鸯锦”分明是海棠之物,我能清楚的感应到海棠的灵气,海棠的幽怨,海棠的苍凉,海棠的无可奈何……
我站在华山之巅,傲视苍穹,除了云还是云……
这里,是离百花园就近的地方,多少年来,我从未如此的渴望着天际,从没如此遗憾自己身为魔人,才会与海棠天魔永隔……
怎么会将自己弄到这个地步呢?这样的割舍不下,这样的进退失据,这样的魂牵梦萦……
当日的山盟海誓言犹在耳,避世三界的决心恍若昨昔。
我们想追寻的不就是海阔的天空,无拘的生活,无束的人生?海棠,到底成亲当日发生了何事?会让你不顾盟约,背弃誓言?
难道,你已烟没于三界?
我打了个寒噤,不可能,怎么可能。
那个我用生命爱着的女人,那个刻进我骨髓中的女人,那个我甘愿为她舍弃我魔界圣君身份女人……我的心颤抖着,每寸肌肤如腐虫蚕食般的疼痛,脑子里,思想里,汹涌翻腾着一名字,冲着那似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百花园放声高喊:
“海棠,海棠,海棠……”
“师父……”媚菲轻喊,眼里盛着泪水,幽幽的说,“你想师娘了。”
媚菲,你错了。我看着她,心中思潮翻滚,我是在想海棠,可海棠不是你师娘,而是你亲娘,我也不是你师父,而是你亲父呀……
当年我与海棠一见钟情,相知相惜,相约遁世。
可海棠一心惦记王母,说如果不能得到王母祝福会终身遗憾,于是在生下你之后,返回天庭,几番周折,海棠通知我终于可以与我成亲,要我准备好一切迎娶她,可是,成亲当日,海棠始终没有出现……
天界与人、魔两界不同,天庭有结界封门,除非是天将引路,否则,人与魔是根本不可能找到天梯进入天界,所以,我只有苦苦守侯……
而你,也因为先天不足,形神涣散,于是,我带你去蓬莱岛调养,可仍然无补于事,我不得有以“混元魔功”的“混元罡气”替你续命,“混元罡气”虽可助你导气凝神,你毕尽是女儿身,魔功太强,时日一久,自然对你有害,六百年多后,你仍未逃脱大难,在你断气之时,我将你的元神打入蜘蛛精的体内,从此,你由似仙似魔成为不折不扣的妖精,由于你体内仍残留着“混元魔功”的功力,让你不得不以人血养气,以精养神。我怕我与海棠的关系会让你日后成为天界追杀的对象,所以只让你叫我师父。
我看着媚菲,一缕心痛油然而生,媚菲,我的女儿,知你如我,你眉间的紫气早已泄露你所有的感情,你我父女二人终难逃宿命,所爱之人均非我族类,到头来,自是孤独一生,为情所苦……
五十五 海棠
他在叫我,他在叫我,他在叫我,我听到了,真的听到了……
我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玄天镜”隔断了我与这镜湖底以外的世界。我只是轻轻一动,“铉铁锁”就“哐哐”作响……
墨邪,墨邪,墨邪,是你吗?你仍然在等我吗?你的内心是否仍然充满期待……还有我们的女儿,不足月便离开的女儿,如今,不知是何模样?我的心底泛起一丝悲哀,就是女儿出现在我面前,我又何以得见呢?
我听到有些细微的声响,失明让我的听觉变得更加灵敏。
“是谁?”我问。
来人没有说话,脚步却渐渐逼近。
“是谁?”我提高了声音再问。我仔细的听着,脚步声既轻又快,来人的修行,在百花园里,除了芙蓉应该是无人能及。“顸蓟,既然来了,又何需藏头露尾。”我冷笑着毫不客气的说。
“看来你还不死心呀。”顸蓟的语气有点复杂,听不出来是嘲笑,还是同情。“海棠,别来无恙吧。”
“顸蓟,你知不知道,你的声音真是很讨厌,王母真是老糊涂了,居然会将芙蓉嫁给你,让你这卑鄙小人来掌管百花园。”
“骂吧,骂吧,骂吧,海棠,你心里再不满,再不平,再怨恨,也永远不可以离开这镜湖底。”
他说的没错,我挣扎着,虽然我知道这是徒劳。
“海棠,你还妄想着挣脱‘铉铁锁’吗,你不要以你的功力与‘铉铁锁’对抗,这样,只会将你锁得更紧,”他叹了一口气,“你看你,一头的乌丝,全白了,海棠,放弃吧,几千年来,从没人可以……”
“是吗!”我恨恨的说,“不用你假惺惺的提醒我,若不是你,我会落得如厮田地?”
“海棠,你不明白吗?若不是你执意要与墨邪成亲,我怎能如此狠心对你用‘铉铁锁’,将你囚禁于此,是为了让你留在百花园,留在我身边。”他有些激动,“知道我为什么会娶芙蓉吗,因为她是你的姐姐,只有娶了她,才可以一登龙门,才可以拥有百花园,才可以拥有你……”
“住口!”我历声的打断他。
“海棠,你也尝过下界的情爱,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顸蓟说着,“人间说,有多爱,就可以有多恨……”
“无耻!”
“海棠,我并不在乎你是不是恨我,不管你的心里是否爱着别人,不能拥有你的心,能够将你留在身边,我亦无憾……”
五十六 定邦
我走进雪姬房里,她不在。
打开窗户,北风迎面扑来,我打了个冷战,今年的秋天好象特别的短暂。又变冷了,看来,今晚就会下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家乡,雪姬也是住东厢,梅仙西厢,在了京城,雪姬仍然要住在东苑,我很明白,雪姬要强,皇帝虽有三宫六院,东宫都是住正宫娘娘。
昨晚,我梦到了梅仙,她亦如当年般的纤纤如仙,飘然出尘,轻盈的走到我身边,体恤的问我:“累了么?”
是的,累了,很累。
“要跟我一起走么?”她嫣然一笑。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然而,她却边笑,边退,越退,越远,最后消失不见,我一头的冷汗,随之惊醒。
现在,我终于可以深切的体会出,梅仙当年得知我要娶雪姬时的心情,那锥心刺骨的痛,像是被一把锋利的长剑将身体穿透,被伤得又狠又重。那股挫败感如排山倒海般的袭来,把我压得快要窒息了。
梅仙离开以来,我从未如此怆恻的思念着她,她的好,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只觉得胸口一阵抽搐的痛楚,一滴水落在面颊上,我竟然哭了。
“……快点啊,死丫头,快冷死了……”雪姬尖涩的声音夹着轻快的脚步声走进房里。“定邦?!……”看见我在房里,她有些意外。“今天怎么这么早。”
“老爷!”小芸叫了声。
我回头望着雪姬,她一身光鲜的棉袄,十几年,她除了体态稍显丰满之外,岁月几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小芸手里拿的东西都快超过下巴了,布匹,胭脂,水粉……看来雪姬又是满载而归。
“小芸,去倒杯热茶!”雪姬吩咐了一声。
“是,夫人。”小芸放下东西出去了。
“雪姬,你买了不少东西。”我轻声说。
“是啊。”雪姬有些莫名的慌张。
“到帐房支的银子?”我漠不关心的问。
“对……”她有点心虚的样子,“下午和府尹夫人出去逛了逛,……到帐房支了一百两银子。”
“哦,是吗?”我走近她,淡然的说:“下午帐房的孙管事说,这个月你已经向他支了三千两了。”
“怎么可能,是孙管事说的吗?”她不相信的问。
绢绣坊的生意已经占用了我大部分的时日,家里的开销全由帐房的孙管事和雪姬管理,而我从不过问,以前,孙管事向我提过雪姬花钱太厉害,我深知雪姬本就如此,从不追究,日子一久,孙管事也烦了,也不再重提,而雪姬为了花钱更方便,索性连孙管事也收买了。今天,我特地去看了帐目,发现,雪姬最近几个月都从帐房支数千两的银子。
“今日我发现孙管事中饱私囊,已经将他辞了。”
“哦……”雪姬倒退一步,更加的慌乱,“哦……是吗?”
“雪姬,这么多银子去哪儿了,你没有要解释的吗?”
她震动的注视着我,
“要我替你解释吗?”我冷冷的说,“许方欠了贵利财两千两,你帮他还了债,作为让他不再纠缠你的条件,对吗?”
雪姬悚然而惊,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逼近她,抬起她的下额,好美的一张脸,曾经让我神魂颠倒的一张脸,就是这张脸,让我不惜背叛梅仙,而如今,这张脸,也同样背叛了我……
五十七 雪姬
我第一次在定邦的眼里看到了冷漠,看到了对我的失望和厌恶,甚至还有些鄙视,让我心慌意乱。
既然,他知道我帮许方还了债,就意味着我与许方的关系他也心知肚明。
可是,我已经要与许方断绝往来了,我已经准备好要做一个贤妻良母了,我已经打算在以后的日子里相夫教子……
可是,为什么,这差这一步,为什么,只差这一步……
“定邦……”我怯怯的握着他的手,“定邦……”
他大力的甩开,冷冷地喊,“雪姬,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我是真心的爱过你,梅仙离开以后,我就打算要与你长相厮守,因为,我觉得我愧对梅仙,让我深深的悔恨,十年来,我不曾再娶,也是不希望再重蹈覆辙,所以,一再的迁就你,袒护你,甚至纵容你,可是……你……”
“定邦……”我泪流满面,哭诉说:“定邦,你原谅我,不会了,真的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这是我的报应,是我背弃梅仙的惩罚……”定邦的声音充满了痛楚与无奈,他似乎经过一阵沉痛的挣扎,“雪姬,你走吧……”
“定邦,你说什么呀?”我愧疚已极,“你让我去哪儿……”
“跟许方走吧……”他闭了闭眼睛,一行泪滑落下来,跌坐在椅子里。
“不,定邦,我不走,我不走。”
他凝视着我,困惑着,“雪姬,你自由了,你可以选择你爱的人……”
“不,不,不,定邦,我爱的是你呀,定邦……”我一叠声的说。
“噗——”的一声,从定邦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定邦……”我大惊。“定邦……我去叫大夫……”
“不用了,雪姬。”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不是许方是谁?
“许方,你?”我惊愕。
“不用去找大夫了,因为他已经没救了。”许方说。
“你说什么?”我惶惑的叫。
“许定邦,你应该记得,我家在没落魄以前是开药铺的吧。”许方平静的说,“你知道一种鸟叫鸩鸟吗,雄鸟叫运日,雌鸟叫阴谐,双飞双宿,就象是连环杀手。作为顶级的剧毒鸟,黑身赤目,羽毛紫绿色,它的身躯像一块黑炭在空中飞舞,尖而长的嘴喙犹如火蜈蚣一般在空气里燃烧,连留下的气息也令人窒息。”
他越说,让我越心惊肉跳。
“黑鸩为鸩鸟中最为稀少的一种,其毒性强而难发,这种引而不发的性质就像它所具备的深厚功力,当中毒的人的想象力和恐惧感挥发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一发则动全身,发则无药可救……”
定邦又吐了一口血,呼吸急促的说:“……为什么,我视你为家人,你却对我下此……毒手……”
“家人,你当我是家人吗,你只当我是下人。”许方凑近定邦,“错就错在,许定邦,你和我爱的是同一个女人。”许方的面容变得恐怖,“你死以后,我会为你风光大葬,会为你接手绢绣坊的生意,会为你主持大局,还会……帮你好好照顾雪姬。”许方再抓住定邦的肩膀,让定邦正对着他,狰狞的说:“许定邦,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最心爱的文琪,他是我的儿子!哈哈哈!”
定邦看看许方,又看看我,闭上了眼睛。
五十八 余莲
爹死了,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不是因为孝顺,不是因为心痛,而是因为爹一死,绢绣坊很可能在京城十大绢绣的名声就会受损,绢绣坊一垮,我就是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不再是名门之后,以玥王妃势利的个性,定会嫌弃于我,那将直接影响我在秦王府的地位。
我走进灵堂,爹的棺木摆在那里,显得孤独而凄凉……
“余莲,你爹他临死时还念叼着你呢。”
我一回头,二叔戴着孝,站在门口,慢慢的走进来,他的脸色红润,神色飞扬,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得很,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我瞪了他一眼,冷冷的说:“二叔,灵堂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就不必惺惺作态了。”
“余莲,你这是什么话,好歹我也是你的长辈,你最好还是客气一点。”他眉毛不时的向上挑着,嚣张地说。
“你……!”
“你许家偌大的家业,你说要由谁来打理好呢?”他的神情更加的拔扈,“你娘一介女流难撑场面,文琪又是……余莲,你知道的……”他靠近我,笑嘻嘻的说:“多日不见,余莲,你好象越发标致了,看来做贵夫人真是不错……”
他说的不错,我许家家大,人丁却单薄,如果要绢绣坊要经营下去,看来还非得仰仗他不可。
我走进娘的房里,娘站在窗前,痴痴的望着窗外。
“娘。”我轻轻的叫了一声。
她没有回头,我走近她,她一身缟素,没戴头饰,鬓边插了朵白花,脸色惨白,没施胭粉,这是平日里她乐此不疲的事,现在亦俨然没了兴致,她十分憔悴,丰满的脸颊也凹了进去。
“娘,风大,别站在窗前,当心着凉。”我说。
“那天晚上,定邦也是这样站在窗口,他好象是在等待些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梅仙的鬼魂,那我也可以站在这儿等他的鬼魂。”她的眼里盛着忧愁。
听她说着,我只觉一股冷气从后背往上升。
“娘,爹是怎么死的?”我说:“爹的身体一向很好的……”
我还没说完,娘惊跳起来。
“定邦,怎么死的?怎么死的?怎么死的?”她睁大无神的眼睛,“定邦死了吗?死了?死了?胡说,定邦没死,没死……”
“娘,你醒醒,”我摇撼着她,她好象是神志不清。“娘,我是余莲,你看看我,娘!”
“余莲?!”她望着我,“余莲是谁?余莲?”她努力的回忆着,“余莲,好象是我的女儿?”
“娘,你别吓我。”
她更加的茫然,眼神更加的飘忽,似乎真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看来爹的死,不仅摧毁了娘对人生所有的希望,还有她的心也好象跟着爹死了……
五十九 君彦
红苓坐在“醉心亭”里,弹着琴,琴声优扬,深远,时而悲悯,时而凄婉,时而如行云流水,潺潺涓涓,时而如大海波涛,呼啸汹涌……听得出来,她好象有很多的心事,很多困扰,很多无法言喻的伤痛……
我不敢打扰她,静静的听着。
她的眼底蕴藏着悲哀,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今日的她与平日里的她大不相同,然后,我听到“嘣——”的一声。
弦断了!
琴弦深深的切进手指里,立即,流出殷红的血液。
“小媳妇儿!”我惊叫,慌张的握住她流血的手指。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很痛吗?”我问。
她望着我,新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是的,很痛。”说着,竟扑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哭得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细心的将她的手指包扎。
良久,她哭累了,抬起头来,幽幽的看着我,我轻轻的替她擦去腮边的泪,“什么事让你伤心了?”
她呜咽着,低声说:“以前在家里,我从没有被重视过,即使是娘,也是倍受冷落,可是,她却无怨亦无悔的付出,到底一个男人的真心在哪里呢?为什么女人就可以对她心爱的男人一心一意,而男人却只会贪新忘旧?”她垂下头,更加的凄怆。“虽然,他从没在意过我,可是,他毕尽是我惟一的亲人,现在,连他也离开我了,这个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萧瑟。
“谁说你只有一个人来着,你不是还有我吗?”我握着她的手,清清楚楚的说:“你既已成我的娘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小媳妇儿,你相信我,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不会让你孤单,不会象父王那样娶很多娘子,我会对你一心一意。”
她困惑的望着我,她的眼睛明亮而清澈,惊愕至极,震动至极,难以置信这一席话会从我口中说出。
六十 红苓
君彦的眼里满是认真、坚定与诚恳。
“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不会让你孤单,不会象父王那样娶很多娘子,我会对你一心一意。”换作是其它人,这是个多美丽的谎言,可是,他是君彦,君彦就是君彦,君彦永远不会说谎,不会骗人。
我只觉得一阵感动,一阵心动,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君彦,这话好动听啊!”
他搂住我,温柔的说:
“你爱听吗?那以后我常常对你说。”
他吻了我的额,吻了我的眼睛,吻去我的泪痕,然后,停留在我的唇上。
这是他第一次吻我,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万物皆消。
许久,他抬起头来,稍一沉吟,喃喃的说:“红苓,我好爱你!”
从小,我没有一天享有过父亲的爱,他的爱,一直被二娘与余莲霸占着,二娘生性好强,从不甘妾室身份,公然挑衅我娘,更与二叔私通,六岁的我撞破奸情而招至杀身之祸,累及我娘消逝于三界,我很恨她,恨二叔,在“芸光圈”十年没有躯体的岁月,从没有减轻过我的恨,虽然,芙蓉外婆用尽方法开解我,仍无济于事,现在,我还要依附于她人的身体还阳于世,各中的委屈,心酸,自是无人可以了解。
此时的君彦,让我感到了多年未觉的温暖。
那一晚,皎月明亮,繁星灿烂,我俩对坐桌前,他替我倒了一杯酒,他的眼睛闪耀着光芒,一瞬也不瞬的望着我,仿佛这一晚才是我俩的新婚之夜,而这一杯酒才是我俩的合卺酒。
“君彦,你真傻吗?”我忍不住又问。
他拥我入怀,似问非答:
“你说呢?”
我微微一笑,“你不傻,一点也不傻。”
他再度吻我。
“我傻,”他低语,“一辈子,只做你的傻瓜。”
那一晚,君彦没在睡在地上,那一晚,我从少女变为了女人,那一晚,我做了君彦的妻子。
六十一 睿菀
我坐在“杯莫亭”的雅间里,喝着最上等的女儿红。
“杯莫亭”是京城最出名的酒庄。
因为,我要在这里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而他好酒。
黄昏,他如约前来,他仍是一身的黑衣,戴着顶黑帽,面无表情,眼神冷俊,佩着我送他的“长锋剑”,他是我的义子——步锋。
我调开侍卫。
“孩儿叩见义父!”他跪了下去。
“锋儿不必多礼!”我亲手将他扶起。
步锋今年二十五岁,是江湖上最著名的冷面杀手。
大概是二十二年前,我路过蓟州,当时蓟州瘟疫,死了很多人,步锋的父母就是死于那场瘟疫,于是,我收养了他。
多年来,我一直秘密的训练着一批死士,助我排除异己,步锋无疑是最出色的,他是个学武的天才,十七岁成名于江湖,他最出名的,就是“两把剑”,一把无疑是他惯使的“长锋剑”,而另一把,从没有人见过他的第二把剑藏在什么地方,因为,见过的全都成了死人。
步锋十九岁帮我杀了最顽固的保皇派窦相爷,当年,窦相爷身边的侍卫足有整队御林军,步锋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除了窦相爷,杀鸡警猴,一挫保皇派的势气,为我铲平了道路,为我这后来在朝廷权倾天下,实在是居功至伟。
最难得是步锋从不认为我当他是工具,他当我的恩人,对我所托之任何事从不多问,从不拒绝,从不违抗。
我替他斟了酒,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义父知道孩儿最爱这个味道。”他由衷的说。
“锋儿,多日不见,你似乎瘦多了。”我关心的说。
“步锋贱命一条,义父费心了。”
“锋儿,多年的杀戮,你厌倦么?”我再为他斟满酒杯。
他一愣,诧异的盯着我,朗声说:
“步锋性命乃是义父所救,义父有任何差遣,步锋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锋儿,义父多年来只顾自己万世基业,从未设身处地的替你想过,你是否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义父雄才伟略,是治国之才,他日登基称帝,是天命所归,步锋不才,蒙义父不弃,恩泽庇荫,能替义父分忧,步锋于愿足矣。”
在他眼里,我就是天,我就是皇帝。
“好,锋儿,”我握住他的肩膀,“不枉义父疼你一场。”我坐下来,与于他对饮一杯,叹了一口气,“唉,只是当今皇上懦弱无能……”
步锋又跪在地上,抱拳道:
“步锋请缨,行刺当今皇上!”
步锋真是深得我心,我只说了一句,他便替我接了下句,替我下了我最难以启齿的命令。
六十二 敬华
夜凉如水。
曾经花容月貌,风华绝代的我,已经脂残粉褪,再也盖不住苍白,再漂亮的华服掩不住岁月的苍桑……
一宿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我起身,挑明桌上的油灯。
“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今夜,我感慨良多。
当年与睿菀相爱,也是情真意切,到如今,我却是形单影只,与他海誓山盟的不再只有我一人,后玥,绿佳,……更有府外那不计其数的红颜知己,还有——小璃……
想起小璃,我打了个寒战。
小璃是君彦的亲娘,从前是我的近身侍婢。
我也过了一段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神仙日子,睿菀的怜爱让我幸福非常,但也为我以后的这些日子埋下了祸根。
我旦下君仁后,睿菀奏请先皇,正式册封我为秦王妃,那是何等的殊荣,何等的风光,我终于成为秦王发妻,幻想着与睿菀白首共偕。
然而,好景不长。
小璃,这个死丫头,居然趁我生下君仁不久,调养身体之际,暗中勾引睿菀,与睿菀成其好事,飞上枝头变凤凰,由我的丫鬟,成为秦王的新贵。
我不仅养虎为患,更觉是奇耻大辱,我还没来得及从册封为妃的喜悦中缓和过来,就跌入了无底深渊。
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
我恨,恨我的忠仆,恨我的至爱。
我不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不能明白为何女子就应该宽容,应该三从四德,应该夫大如天。
昨日信誓旦旦,今日却软玉温香抱在怀。
我采取了最激烈的抗拒方式,在睿菀面前,对小璃忍让,呵护,教诲,背着睿菀对小璃百般凌辱,折磨,报复……
每每我独坐铜镜前,那曾经如花般的灿烂笑靥,变得狰狞,变得丑陋,而且城府渐深。
小璃怀孕之后,我对她的折磨更无所不用其及,小璃终不堪折磨,七月产子后,撒手人寰,她断气之时,用极怨毒的目光凝视着我,怒目而逝,成为我以后日子的梦魇,午夜梦回,禁不住冷汗浸衫。
睿菀似乎对我加害小璃之事有所察觉,虽不明言,可对君彦爱护有加,更叫君彦的奶娘对我敬而远之。
稚子无辜,而且君彦也不成气候。
君仁尚算争气,聪明过人,深得睿菀宠爱。
俗语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终于得到我应得的报应,君仁年满七岁就夭折,失去君仁,我痛不欲生。
而后玥进府,无疑是在我没愈合的伤口上加了一把盐。
后玥是我真正的对手。每次与她短兵相接,都分不出胜负。
身为女人,身为秦王府的女人,与身为后宫的女人无异,每日生活皆是朝不保夕,不谋算别人,就会被别人谋算。
后玥牢牢的抓住睿菀是因为她的子嗣君夕,这让我更加的抓狂。
君彦!
我想到了君彦!
那个我深恶痛绝的女子的儿子,那个傻子,成了我保住准王妃地位的最后一颗棋子。
六十三 红苓
今晚,是我爹的回魂之夜。
我换上素衣,去后园的佛堂,替他梵香祷告。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公平,功不当赏,罪不当罚。
像二叔这样的恶人,可以一次又一次的逍遥法外,衙门判我爹的死因不明,结果不了了之。
我的心里很是不平,我知道,是我娘的元丹,虽然,它已经与我熔为一体,可是,自从爹去世,它就犹如一块火碳,经常灼得我疼痛非常。
“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佛堂外,传来玥王妃的声音。
我这身素衣,让她看见不妥,于是,我躲进后堂。
“姐姐有话,不妨直说。”是绿佳的声音。
“听闻妹妹已有喜脉,……”
我撩开帘布,偷窥堂外。
“绿佳不善词令,姐姐直接说正题吧。”绿佳轻声的打断她。
玥王妃一脸尴尬,笑了笑,又说:“近日,王爷似乎有所行动,相信不久,王爷的大事可成,朝廷必有惊天变化,不日,王爷便会登基称帝。”
“这是王爷多年筹谋之事。”绿佳淡淡的道。
秦王的野心我早已知晓,因为当今皇上即将成年,秦王不得不在皇上成年之际交出兵权,所以秦王必会洞悉先机,先下手为强。
“王爷一旦称帝,我与妹妹便同为后宫的女人,应该未雨绸缪才是。”
“绿佳愚鲁,还请姐姐明示。”
相信绿佳和我一样的明白,玥王妃是在打皇后的主意。
“妹妹是聪明之人,很清楚,若是敬华执掌凤印,你我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特别是妹妹现在有孕在身,就不怕敬华对妹妹腹中胎儿施毒手?前车可鉴,我是不想让妹妹犯险。”
“姐姐是要让绿佳与你联手对付华王妃?”
“若妹妹助我得到皇后之位,我向妹妹保证,六宫之中,我与妹妹不分彼此,平起平坐,与妹妹同掌凤印。”
终于进入主题了,同掌凤印,真亏玥王妃想得出来。
“姐姐太抬举绿佳了,绿佳生在吐番,对于秦王府的争斗,绿佳尚无兴趣,更何况是三宫六苑?”
“今时不同往日,妹妹虽有淡出之心,可敬华未必会对妹妹留有余地,若妹妹旦下麟儿,就没想过为孩儿将来打算?”
“绿佳已经表明无意后位之争,姐姐又何必言语相激呢?”
玥王妃当然清楚,若是她只身与华王妃相争,她根本得不了便宜。
“妹妹应该明白,他日的后宫之争,较现在的秦王府,可谓是小巫见大巫,妹妹也很难独善其身。”
这话没错,若是在后宫,失宠,有可能就会失去性命。
六十四 绿佳
佛堂之中,后玥言之凿凿。
在秦王府已余十年,不敢说凡事看得通透,可对于争宠之事,早已置身事外。
"姐姐现在就觊觎皇后之位似乎言之过早,不要忘了,现在的天下,仍然是当今皇上的天下。"我不客气的说。
"我对妹妹言词恳切,推心置腹,为何妹妹仍不肯领情?"后玥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绿佳,你可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她的声音渐渐提高了些,变得有些趾高气扬。
"姐姐想与绿佳联手,证明绿佳并不是一无是处,如今之势,是我们三人鼎足而立,只能平分秋色,不能独占鳌头,姐姐与华王妃素有心结,看来是不可能连成一线的了,姐姐若再咄咄逼人,就不怕绿佳为求自保,靠拢华王妃倒戈相向吗?"我与她针锋相对。
她吃了一惊,立即满脸堆笑。
"我与妹妹说笑呢,妹妹又何必当真呢!"
"姐姐大可放心,绿佳是守信之人,除非,是有人对绿佳不利在先,否则,绿佳自当谨守本分,不会逾矩。"
她悻悻的一笑:"那我就不耽搁妹妹了,告辞了。"
我微微一侧头,"姐姐慢走!"
她再一回头,轻叹一声,然后走出了佛堂。
看着她离去,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后堂,说:"还不出来?!"
不一会儿,只见红苓一身素白翩然从后堂走了出来。
"红苓见过佳王妃!"她曲膝行礼。
红苓是我在中原所见的少有的美女,我很喜欢她,她是那种能迷住男人,也能迷住女人的人。
"你在后堂偷听多久了?"我问,并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从你和玥王妃进来开始。"她坦白的说。"可红苓本无意偷听,还望王妃恕罪。"
"红苓,我有些累,你扶我去旁边坐下。"我有些不太舒服。
"是。"红苓顺从的扶住我。
我坐下来,吐出一口长气。
"你也看到了,秦王府就是这样,永无休止的战争,永不停止的算计。"
"你这样当面拒绝了玥王妃,就不怕她怀恨在心?她虽然忌你三分,你就不怕她暗下毒手?"她好心的提醒我。
"王爷多年苦心经营之事,最后一道防线就是镇南将军,就象后玥刚才所说,王爷不久大事可成,后玥一定会与敬华争夺皇后之位,她想笼络我多过想对付我。在秦王府多年,我也看透了,赢,赢不过成事在天,输,输不过一败涂地。"
六十五 步锋
今夜,我有特别的“任务”。
每次有任务,我都想在执行任务之前见见她,似乎这样会增添我取胜的信心。
剑客是不应该有感情的,一旦有了感情,就会成为负担,心也会变得柔软,可是,自从三年前遇到了她,便有些情难自禁。
她就是阿沐尔,吐蕃女子,是秦王府绿佳王妃的近身侍婢。
三年前,在执行任务中伏受了伤,阿沐尔救了我。
那年,因为执行的任务有变,我误中埋伏,虽拼其最后一丝力气完成任务,准备回秦王府报信,但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晕倒在回秦王府的路边。
当我再醒来时,看到的是阿沐尔仙女般的脸,我的心怦然一动,怀疑自己是否已到了仙境,杀戮甚重的我,死后竟没有下地狱?
“还好,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充满了关切,让我感觉温暖。
阿沐尔就是这样闯入了的生活,让我觉得枯燥无趣的生命,也因为她,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秦王是我义父,他一直对我进行着特殊训练,对我很严厉。
阿沐尔则是第一个对我好的女人。
我的命是秦王所救,他就是我的主,我的天,若是有一天,有需要,我会为他舍命也甘愿。可是,自从有了阿沐尔,我的心似乎有了些许牵挂,我不再只是一个人。阿沐尔,她是我脱离剑客生命以后想照顾的女人。
阿沐尔的笛子吹得很好,那曲有着吐蕃风情的民谣,是我最喜欢的,每次听,会让我觉得平静。
阿沐尔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我与秦王的关系。
这一次,与我以前的任务都不同。
我要杀的,是当今圣上!
我面对的,是整个皇城的军队,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是未知之数,可这次任务不是义父指派的,是我主动请缨的。
义父得天下,是迟早的事,助他扫平障碍,我义不容辞,不过,我也有私心,如果此事成功,我希望义父准我退隐,将阿沐尔许我为妻。
六十六 睿菀
今夜的皇宫特别的寂静。
皇上的近身太监小录子,已是我的人,我没有让他宣召就直接走入大殿。
皇上高坐在龙椅上,用手撑着头,闭着眼睛,他好象很累,是的,没错,他的王位已经不保,一定很头痛。
“臣,叩见皇上!”我喊。
我的声音并不太,却吓了他一跳,他猛然睁开双眼,脸色惨白。
“皇……叔!”
我没有下跪,没有行君臣之礼,甚至没有低头。
“皇叔……深夜进宫,有……何要……事?”他结结巴巴的问。
“昨夜本王梦见了皇兄。”我淡淡的说。
“父皇!”皇上失声叫道。
“他对本王说,冥宫寂寞,甚是想念太后和——皇上。”我故意拖长的声音。
皇上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本王在西北之时,曾遇一瞎眼老僧,他说,本王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还说,本王是真命天子,四十岁以后必会成就大业。”
“大胆!”皇上站起来,怒喊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真命天子,是朕!”
“你还认为这天下是你的吗?”我慢慢的靠近他,质问着。
他跌坐在龙椅里,努力的镇定心神。
“等到四更……”他喃喃的说。
“四更!”我打断他,“你还在等镇南将军吗?”我大笑起来。
“你……”他大惊失色。
“镇南将军的二十万兵马虽然驻扎在城外,可没有圣旨,试问,他又哪来的胆子进宫呢?”我得意的说。
“我明明……”
“你明明命小录子,遣心腹带着圣旨漏夜离宫,召镇南将军回宫勤王,”我慢吞吞的从袖中掏出圣旨,“可这道圣旨已落入本王的手中,镇南将军带兵入京,就是举事谋反,你说,这个罪名,他担不担得起呢?”
皇上瘫坐在龙椅里,面如死灰。
“我手中兵马何止百万,区区二十万兵马,本王根本没放在眼里,而且整个皇宫的御林军已经全部被本王控制。”
“轰隆隆——”一阵雷声,宫外,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今夜进宫,是念在你我叔侄一场,让你明白,你不掸位让贤,我一样可以登基为帝!”我铿锵有力的说,脱去外衣,露出龙袍,胸前黄灿灿的五爪金龙气势如虹。
一道刺眼的闪电,霎时照得宫门片刻如昼,仿佛知晓天下即将易主。
我走出大殿,这个时候,步锋应该就要到了。
六十七 知庆
也许,慕蓉家到了我慕蓉知庆手里就注定了衰败。
镇南将军带兵入京而被定罪,削去官职不说,全家囫囵入狱,紫衣既已是镇南将军儿媳,当然也未幸免。
我慕蓉家与镇南将军是姻亲,也被秧及池鱼。虽不至于入狱,所经营的生意连连受挫,以前有生意来往的商家,怕受牵连,对我慕家退避三舍,朝廷里朋友也收起往日的笑脸,隔岸观火。
大老婆和二老婆居然在这时,借口回娘家避祸。
慕蓉世家除了下人,就只剩下我与单琴。
这时,悠扬的琴声飘进房内,是单琴在花园里奏琴。
她的琴声婉约动人,如一道清新的气流,注入我的体内,抒解了连日来的烦闷。
俗语说:“夫妻本为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轻轻的走近单琴,心里感慨万千,落难至今,能够与我共患难的,却只有别人口中的娼妓……
我叹了一口气。
“老爷不必烦心,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慕蓉家还未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单琴说着,递给我一杯茶。
接过茶杯,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温暖。
“放心吧,明日一早,我去秦王府找红苓,所有的问题会解决的。”她冲着我一笑。
是啊,我怎么忘了呢,还有红苓,我与单琴的女儿,慕蓉家风光时,我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过红苓,落难了,反而要红苓助我脱困。
想到这里,我自觉更愧对她们母女。
“琴,我……我……”我如梗在喉,说不出话来。
“不用说了,我明白。”她低下头去。“单琴出生低贱,嫁与老爷为妾,辱没了慕蓉家门楣,让老爷你一直抬不起头……”
“琴,我知道,我一直忽视你们母女,是我的错。”我由衷的说。“到现在,我才知道,重情义者,只有单琴一人,我很惭愧,对你,不曾尽夫责,对红苓,更不曾尽父职。相信我,琴,若我能安然渡困,日后,我会好好痛惜你。”
六十八 睿菀
对外,我一直隐瞒着皇上的死迅。
其实,可以的话,我并不想杀人,更不想杀皇上,他是我的亲侄子,可是,天地不仁,难从人愿。
事以至此,试问我如何可以放弃即将到手的皇位。
我去了天牢,天牢里关押着镇南将军--李阜。
李阜与我同龄,曾经,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李阜三代都是朝廷里的武将,忠义双全,多年前,他知悉我有夺位之心后,与我反目。可李阜是难得的将才,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将他收归麾下,助我开彊劈土。
天牢里暗无天日,夹杂着泥土与木头腐烂的味道。
狱卒替我打开牢门,李阜靠墙坐着,手脚带着铁链,凝神闭目,死到临头还能如此气定神闲,李阜不愧为当世豪杰。
"你终于来了。"李阜沉音道。
"你知道我会来?"我淡然的问。
"睿菀要夺位,必除我李阜,睿菀既已皇权在手,必会在我李阜面前扬威。"
"暴政当道,神人共愤。睿菀此举乃是顺应天意,现在天下大局初定,本王大权在握。雁过留声,人死留名,你当真没想过和本王一起做一番大事?"我对李阜动之以情。
"和你一起做大事?"他用眼角瞥了我一眼,不屑的说:"说穿了,你睿菀狼子野心,结党经私,谋朝篡位。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事,我李阜一代名将,何以甘心会屈服于你这奸险小人之下!"
"还以为李阜大有真知灼见,但原来亦囿于世俗之见。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睿菀能人所不能,更何况,本王重握百万雄师,与本王为敌,简直是螳臂挡车。"
"一切成败得失,到了后世,只不过是付储谈笑之间。"他淡淡的说:"你赢得了天下,却赢不了自己。"
我一惊,李阜的确很了解我,不错,不管我有如何的丰功伟绩,如何为万民谋福祉,我都无法摆脱弑君夺位的罪名,我将一辈子受良心的责备。
"我睿菀是乱世之中的英雄,后世评说,本王岂会放在眼里,不能名垂千古,本王宁愿遗臭万年!"我斩钉截铁的说,"本王不想再与你做口舌之争,本王只想要你明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李家三代皆是忠臣,我李阜是将门之后,岂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六十九 单琴
走进秦王府,我的心禁不住狂跳不已。
秦王在吗?今日是否可见到他?我的心充满着渴望。
“夫人请在厅里稍候,小婢去通传!”带路的婢女道。
“有劳!”
也许,是上天真的听到了我的祷告,我只听到背后轻唤一声:
“单琴!”
我猛一回头,看一中年男人,额宽目圆,与我二十年前所见,多了些沉稳,少了些浮躁,多了些苍桑,少了些年少气盛……
我收摄心神,跪地喊道:
“民妇单琴,叩见王爷!”
“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睿菀走过来扶起我。他的手与我相握时,我轻轻一怔,那感觉真象是多年以前一样。
我抽出我的手,虽然我很想他这样一直握着,可是,现在我已为他人妇。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他看着我,言辞中有几分关切之意。
怎么,你还会关心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当年,我虽然是青楼出生,可也是洁身自爱,你却对我假意虚情,始乱终弃……
“很好,民妇自嫁慕蓉知庆以来,生活富庶安定。”我有些负气的答。
“单琴,你是否在怪本王……”
“王爷,还是称民妇慕蓉夫人吧。”我打断他。
“唉……”他叹一口气,“本王知道,你仍然怪本王没有信守当年诺言,可是,单琴……慕蓉夫人,在本王地位初定之时,去牡丹坊的找过你,只是当时你已不知所踪……”
真的?真的去牡丹坊找过我?我在牡丹坊等了他三年,越等越没有信心,越等越心寒,在心灰之余嫁与知庆为妾,虽与他同在京城,可从不曾去找他,我也有我的骄傲,这一次,若不是慕蓉家有难,我想,我有生之年都不会踏足秦王府。
“单琴……”他见我稍一动容,握着我的手,“其实本王一直都很想念你……”
我一惊,甩开他,“王爷请自重,如今民妇已是他人之妾,单琴虽不是贞洁烈女,可也有廉耻之心。”
“慕蓉夫人今日进我秦王府,不就是为保你慕蓉家的吗?”他一拂袖,背对着我。
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民妇失言,还望王爷恕罪。”
我很清楚,定镇南将军什么罪,会直接牵连我慕蓉家,如若断镇南将军举军回京,无旨进宫,形同逼宫,论罪当诛。再严重一点,镇南将军带兵入京,举事谋反,是株九族的大罪,我慕蓉家定脱不了干系。
七十 后玥
我千算万算,竟然算漏了许定邦会死于非命。
打开窗户,月光明媚,星光耀目。
数年前,我爹痴迷奇门述术,深知世间万千变化均在星象中显露无疑,受爹的影响,我也略知一二。
多年前,夜观星象,客星突现,帝星黯然,此为客星犯帝星,我就知道,睿菀是人间龙凤,人到中年必一飞冲天,所以,名门之后的我,即使嫁他为妾,我亦无悔。这些年,我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秦王府游刃有余,取得了今日的非凡地位,若非我大意,低估了敬华,今日的秦王妃应是我后玥。
前些天,忽见帝星殒落,客星光芒耀目,霸道无匹,令人不敢仰视。我已明白,要变天了。
王爷登基在即,我能不能得到后冠也全无把握,对绿佳恩威并施也不能逼她就范。
“王妃,三夫人求见!”婢女小琦通传到。
余莲?!这时候来见我有何事?
我让君夕娶余莲,本想借她许家的财力巩固我的势力,没料到许定邦一死,她许家就兵败如山倒,我便不再将余莲放在眼里,正盘算着为君夕娶二夫人呢。
“去告诉她,本王妃已经歇息了。”我吩咐小琦。
“是!王妃!”
小琦出去了,没多久,她进来传道:“三夫人不肯走,说有要事相商。”
是吗?她有何要事?我嗤之以鼻,她无非是怕遭我摒弃。
“好啦,你让她进来吧。”我不耐烦的对小琦说。
不一会儿,余莲走进房内,“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余莲参见玥王妃!”
其实,秦王府的礼数没有皇宫那般严荷,照礼她是媳,我是婆,请见问安只需低头曲膝即可。
“起来吧。”
“余莲深夜进见,滋扰王妃清梦,还望王妃恕罪。”她仍然跪着没敢起身。
“有何要事就直说吧!”我有些烦厌。
“听闻镇南将军下狱……”
“朝廷之事,岂容你一介女流过问?”我不客气的打断她。
“王妃息怒,余莲并非想过问朝廷之事,余莲只是想对王妃表明心迹,愿意为王妃效犬马之劳,即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哦,是吗?”我不以为然,“要为本王妃效命之人比比皆是,你许余莲又有何过人之处呢?”
“若我能助王妃夺得后位呢?”
我微微一怔,看她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样,也不象是信口雌黄。
“余莲,你可知你刚才所说的话是大逆不道。”我说话的声音缓慢,是想让她说出弦外之音。
“王爷与王妃是人间龙凤,王爷得皇位时,王妃理应母仪天下。”
京城已有传闻,皇上病危,国不可一日无君,更有朝臣让王爷监国,其实,那都是王爷心腹为他造势,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登上天子之位。
虽然,她有点溜须拍马,不过,说得我心里很舒服。
“你也知道,敬华仍然是秦王妃,如若秦王登基,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就只是敬华。”
“虽然秦王妃仍然是华王妃,可华王妃加害君彦生母之事,王爷已有耳闻,虽然只是耳闻,华王妃在王爷心里的份量也大打折扣。”
这事,是我暗中宣扬出去的。
“佳王妃已经怀有身孕,让王爷大悦,所以,三位王妃是势均力敌,都有可能成为后宫之主!”
看不出来这丫头分析的倒是头头是道。
“那你又有何良策,让我凌驾于华、佳二位王妃之上呢?”我问。
“依葫芦画瓢!”
“此话何解?”我再问。
“多年前,既然华王妃可以害君彦的母亲,难保她不会故计重施,加害佳王妃。”余莲缓缓的说。
这丫头当真狠毒,她是要加害绿佳腹中胎儿,再嫁祸于敬华,这等狠辣之计,不仅可以让绿佳痛不欲生,更可以让敬华万劫不复,不仅可以让她二人鹬蚌相争,我更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七十一 余莲
跪在玥王妃面前,我字字铿锵,说得她面露悦色。
其实,她想要的是独占王爷,可是,这根本不可能。那至高无上的权利,便是她退而求其次。我娘教过我,所有斗争,需功心为上,只要投其所好,要接近她,一点也不难。
“自古以来,龙在上,凤在下,男人为天,女人在地,难道,王妃就想这样庸碌一生?”我说。
她虽然贵为王妃,可一直饱受华王妃的欺凌,以她的聪明才智,与华王妃周旋至今,难免会有一肚子的怨气。
“余莲,你好大的胆子,念在你是本王妃的儿媳,本王妃才勉为其难听你诸多废话,你可知,你刚才每一句话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我不相信王妃甘心让华王妃坐上皇后的宝座。还有佳王妃,难保她不会母凭子贵,成为王妃的心腹大患。”
玥王妃看着我,没有说话。
“一将功臣万骨枯,若不能为己所用,就应该除之而后快。”我又说。
玥王妃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将我扶起来。
“余莲,你这一席话,用意何在?”
她说话的声音已经温柔多了,相信我已经得到了她的认同。
“王妃是女中丈夫,他日若是登上后位,一定可助君夕夺取太子之位!”
玥王妃矢志要母仪天下,我许余莲亦是如此。
“君夕是我亲儿,太子之位早是我儿囊中之物。”玥王妃慢慢地展露欢颜。
“余莲漏夜进宫,一心只想为王妃夺得后位,尽一份心力,忠心日月可鉴。”我恳切的说。
“余莲,光凭你口舌之辩,很难让我相信你的忠诚!”玥王妃高声道。
我十分确定,她已经为我的计策所动,不露声色,只是想要置身事外,若此计有人替她代劳,即使是事败,她亦可以独善其身。
“余莲任凭差遣!”我又跪下。
“本王妃并没有任何差遣。”玥王妃一字一字的说。
我一愕,没答话。
“秦王府从这一刻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本王妃全不知情。”
玥王妃她连对我下命令,都省了。
七十二 雪姬
我怀孕了。
是定邦的。
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你追求的是什么。
我只想要安逸的生活,爱我的相公,承欢膝下的孩子。
我错了么?我错了么?我错了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老天太不公平!我雪姬一生,想要的只是天下所有女人都想要的东西,为什么就对我如此不公平。
如果这是报应,死的应该是我雪姬,为什么要定邦死。
我从来不知道,定邦在我心里的地位已经如此稳固,从来不知道,我雪姬也会用情……
在未嫁与定邦之前,我视男人为玩物,我要的是金钱,权利与情欲。
嫁给定邦之后,我无时无刻都在盘算着独霸定邦,誓要成为定邦的正室。可我又不甘寂寞,暗地里与许方苟且偷欢。
我以为,我仍然是以前的雪姬,嫁给定邦只是想要脱离巅沛流离,飘泊无度的生活,只是要贪图享乐……却不知,我已在不知不觉中对定邦日渐情深。
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明白,如果早一点明白,就不会让许方任意妄为,定邦也不会死于非命。
难道,真要等失去以后,才觉得曾经拥有的有多珍贵?那么,这样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太大了呀。
此时,我的心真的好痛。
门“吱呀”一声开了,这个时候,只有许方会来。
“雪姬起来喝药。”许方说。
喝药?我一惊。
“喝药,喝药,喝药,”我故意呢喃的叫着,“不,不,不,我不要喝药,不要,不要,我没病,我没病呀!”我大叫着去抓他手里的药碗。
他慌忙一退,柔声说,“别怕,雪姬,这是安胎药,听话乖乖喝了这碗药。”
安胎药!你会这么好心?
许方通晓医理,早知我怀有身孕,也知道我腹孩儿并不是他的。
这些时日,我一直在他面前装疯卖傻,混混噩噩,只是想要保住我腹中胎儿,因为我深知许方狠毒性格,今时今日,许方根本不可能再让我留下定邦的孩儿。
“雪姬,来吧,这是为你好呀!”他说着,伸手过来,用力卡住我的面颊,想要强行灌我喝。
我大叫着,他的手犹如一把铁钳,牢牢的抓住我,我无法挣脱。
“定邦,真的是你!”我瞪大眼睛望着他身后。
他一愣。
“定邦,救我!”我又说。
“定邦,你带我走吧!”
“定邦,你过来……”
他的脸色渐渐苍白,手也慢慢松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自从他那夜说遇到梅仙的鬼魂开始,他就有些疑神疑鬼了。
“定邦……”我伸出手,好像定邦真在我身边似的。
他瞪了我一眼,离开了房间。
到这时,我颓然的倒在床塌上,泪如雨下。
七十三 睿菀
大地在我脚下。
今日,我终于可以得尝所愿,终于荣登大宝,终于成为万民敬仰的皇帝。
二十多年的豪情壮志,二十多年的处心积虑,二十多年的青春年华,终换得了今日的君临天下。
高坐龙椅,头戴皇冠,身披龙袍,看着大臣着跪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夜,我约了单琴。
镇南将军一家,依然关押在天牢,仍未定罪。我初登帝位,不想斩杀前朝功臣,而且李阜为官多年,朝中党羽众多,不想在帝位未稳之时,落人口实。
慕蓉知庆一直心惊胆战,生怕他慕蓉家会被牵连其中,单琴嫁鸡随鸡,才没有拒绝与我相聚。
“皇上,今日喜行于色,好象有什么高兴之事。”小录子一边给我更衣,一边察颜观色的说。
小录子本是服侍前朝皇上的近身太监,可他聪明伶俐,深得我心,于是将他留在身边。
“依你看,朕有何高兴之事呢?”铜镜中的我的确笑逐颜开。
“奴才不敢揣摩圣意。”小录子笑嘻嘻的说。
“那朕让你揣摩呢。”我的笑容更加的得意。
“依奴才之见,皇上龙颜展悦,面色微微泛着桃红,应该是……微服出宫见哪位红颜知己吧。”
“好你个小录子!”我大声喊道。
小录子“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奴才该死!”
“死什么呀,”我朗声叫着,“起来,换上便服,随朕出宫去。”
“遵旨!”小录子眼睛一转,喊道。
今夜的月光似乎特别的明亮,特别的妩媚,特别的……我失笑了,也许跟月亮无关,这一切,都是我的心在充满着期待。
坐在湖心亭中,小录子替我斟了杯酒。
“小录子,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快戊时了。”小录子答。
我与单琴就约在戊时,居然这般心急,竟然早到了。
这当会儿,从小河边悠然飘过一叶扁舟,传来婉转的琴声。
我情不自禁站起身来。
和二十年前初遇时一样,也是先闻琴声,再见其人。
时光飞逝,转眼已过二十载。
一曲奏完,小舟已停靠湖心亭,单琴走进亭里,跪地恭恭敬敬的喊道:
“民妇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上前要扶起她,“请起。”
她轻轻的一晃,躲开我的手:“谢皇上!”
“听夫人的琴声,好像隐隐透着哀伤。”我说。
单琴垂下眼睑,“本来,哀而不伤,始为琴音之化境,民妇一生,坎坷无数,受尽冷眼,一时伤怀……”
单琴娴于音律,精于琴艺,才貌双全,虽不再年轻,可依然风韵犹存,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如二十年前一般的情怀,心跳加剧。
七十四 君彦
今日,是我娘的生忌,我避开红苓,没有带随从,独自去了我娘的墓地。
我娘葬在西郊的十香陵。
即使是死后,我娘也未能如愿葬入家族陵,因为敬华强烈反对,我娘并没有正式被册封为王妃,按例死后就不能入陵,所以父王买下了十香陵,葬了我娘。
拔去墓边的杂草,墓碑显露出来,墓碑上只有孤伶伶的几个字:
“宋璃之墓”
没有祭文,没有生平,甚至没有称谓和落款。谁会想到,这样一座坟,葬的是秦王曾经的宠妾。
我点燃香烛,摆上祭品,跪地磕头。
娘,父王终于得偿心愿,得到天下,成为皇帝,只可惜,你不能得见……
“彦儿!”
离我不远处,站着个圆脸的中年和尚,他是我的舅父宋义,法号本因。
“君彦见过舅父!”
“阿弥陀佛!”他双手一合,缓缓的说,“转眼间,又过一年。”
我娘家里很穷,在我娘年幼时就卖了给敬华娘家做丫鬟,没多久,我外公外婆也相继离世,舅父便随他师父出了家。
自出娘胎,我的确是傻子,直到我十二岁那一年,我遇到了我舅父,舅父的师父是得道高僧,是他让我结束了做傻子的日子。
也就是那一年,我才知道,我娘葬身于此。
舅父说,我是他世上惟一的亲人,与我相约,每年,我娘生忌在我娘坟前相棸。
那时,舅父还说,我脚踩七星,是帝王之相,不过,途中仍然险阻重重,他吩咐我,在秦王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已并非傻子,即使是父王,也不能透露只字片语。
将来,我若能觅得贤妻,得她真心爱慕,必可得她诚心襄助,取得天下。
七十五 许方
我梦寐以求了多年的许家大业,终于落入了我的手里。
还有雪姬,还有文琪,原来老天对我还真的不薄。
只是雪姬怀孕了,怀的是许定邦的孽种,我用尽了很多办法,想打掉她的孩子,可雪姬一直装疯卖傻,死死地保护着她腹中的孩子。
晚上,我又摸黑进了雪姬的房间。
“是谁?是谁?”雪姬惊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手里握着把刀。她居然将刀藏在枕边。
“别怕,雪姬,是我。”我慢慢地靠近她。
“走开,走开!”她大叫着,披头散发,“别过来,我会杀了你。”
“雪姬,你忘了,我们不是这样的,我们在一起很快乐的,你忘了吗,我是许方,你的方,别这样,把刀给我。”我试着走近她,安抚着。
“是你,是你杀死定邦的,是你杀死定邦的……”她不停地嚷嚷着。
“雪姬,听话。”我走过去,想要夺她的刀。
她用力地将刀挥舞着,不让我靠近。
“雪姬,别这样。”为了不让她激动,我不再向前移动,“雪姬,现在这样不好吗?没有了许定邦,我们俩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不再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了,为什么?你要当我仇人一样了,雪姬,其实,我很爱你……是真的,是真的很爱你。虽然,我恨许定邦,可是再恨他,他毕竟是我亲堂兄,若不是你对我说你爱的一直是许定邦,我不会杀了他,你以为,我要杀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可是,你还是杀了他!”她流着泪狂叫着。
“雪姬,我是真心想要与你生活……”我冲上去,把她的手擒住,与她纠缠起来。
“不……不……”她大力挣扎。
终于,我夺下了刀,但雪姬因为撞在桌上而倒地,她痛苦地按着腹部,呻吟起来。
“雪姬……”我仍下手里的刀,上前去,抱起她。
“好痛……好痛……”
顿时,殷红的红从雪姬两腿之间汹涌而出。
看这情形,雪姬的孩子应该保不住了,我给她把脉……
我只觉得一阵钻心的巨痛,胸前露出一截刀的白刃,那把刀从背后直插进了我的心口,我转过头,文琪瞪大眼睛,站在我身后,双手满是血渍,嘴里颤抖着喃喃地喊:
“叫你欺负我娘,杀了你……杀了你……”
“文琪,你……你杀我,……我是你亲……”,这“爹”字还未出口,就瘫倒在地上。
雪姬脸上那神秘的微笑,是我最后的意识……
七十六 墨邪
华山的景色依然如故。
每年,总有几日,我会在这巅峰上痴痴的守候,几百年来,我已记不清在这巅峰上,渡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迎接过多少个灿烂的晨曦……
这里,与我昔日看到的没有任何分别,除了这终年未化的积雪以外,还是雪,仍然是白茫茫的一片,我等候的人始终没有出现,音讯全无。
“师父,”媚菲走到我身边,替我披上斗篷。“您又一夜没睡?”
“嗯!”我轻哼了一声,看着她,“菲儿,这些年,你过很很苦吧。”
她凄然的一笑,没说话。
“菲儿,如果可以让你再选择,你希望为人、魔、还是仙?”
她的眼睛看着远方,低声说:“人!”
“为什么?”我再问。
“能够经历生、老、病、死,未尝不是件好事。”她的声音更低了。
“菲儿,在你心里,可有怪过我?”
“怪您?!师父,此话何解?”她柔声问。
“若不是我自私的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也许,你可以轮回为人也不一定……”话到此处,自觉有些失言,慌忙住了口。
“菲儿知道,我这一生罪孽深重,是不可能得善终的。”她的眼里飘进一丝感伤。
她的话让我更加的心痛。
正欲说话,忽然闻到一股怪味,我一提气,朗声说:
“冷玉,既然已经来了,何不现身!”
话声刚落,狐王冷玉和那小狐妖芳旎走了出来,双双跪地参拜:
“参见圣君!”
“冷玉,你到华山来找本君,该不是为你的小狐妖出气来了吧。”我头也没回,背对着他们,嘲弄着说。
“冷玉不敢!今日是带同芳旎负荆请罪而来。”冷玉不敢抬头,抱拳道:“冷玉之前又多番对媚菲姑娘不敬,实不知媚菲姑娘是圣君徒儿,冷玉痴心妄想,还望媚菲姑娘恕罪。”
媚菲和海棠一样的倔强,这么多年以来,魔界之人从不知她与我的关系。
“所谓不知者不罪。”我转过身,说:“起来吧。”
“冷玉不敢!”他仍不敢正眼看我,“冷玉还有一事相求。”
这狐狸,要求甚多。
冷玉见我不说话,继续说道:
“自圣君隐世以来,我魔界四分五裂,各方魔族王侯各自为阵,更为争夺首领之位而斗得头破血流。自命正义之士看得我魔界内讧,纷纷群起而功之,数百年来,对我魔界之人穷追猛打,我辈之人无不怨愤在心,奈何无人能有圣君之才,望圣君重回魔界,统领我等,以雪这几百年来的怨气!”
七十七 睿菀
连日来的烦心之事不断,让我的心绪烦闷异常。午后,我带着绿佳微服出宫,去了郊外游玩。
现在,我终于体会出,外忧国事,内忧家事的无奈。
今日早朝丞相金烈一句:“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啊!”
我虽已得到帝位,可敬华娘家为我打下了半壁江山。金烈乃是敬华远房叔父,是力保敬华为皇后的强悍势力。
我登基两个月,一直没有立后,是因为我深知,敬华奸诈如狼,后玥狡猾似狐,她二人不管是何人为后,没有容人之量,必会斗得人仰马翻,两败俱伤,后宫将永无宁日。而绿佳,温柔恬静,大度宽厚,是我心目中的皇后人选。可我堂堂天朝大国,要立外族公主为皇后,必会招自朝廷众大臣的反对。我迟迟未立后,是以策万全,待绿佳旦下龙裔,助她名正言顺登上皇后之位。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绿油油的草地,郁郁葱葱,散发着青草的和泥土的味道,让人精神振奋,绿佳脸上的笑容一直绽放着……别人说,女人怀孕时是最美的,这话一点也没错,绿佳虽有异于中原女子,可她即将成为母亲的喜悦,浑身上下充满着母性的温柔,却与中原女子无异。
这是我成为皇上的第一个孩儿,第一个龙种,是他带给了我好运,想到这里,我心被幸福涨得满满的。
“皇上,您瞧,这景色可真美呀!”小录子说道。
绿佳微微皱了一下眉,轻叹道:
“再美的景色被战火蹂躏,也会变得满目疮痍,只有平息干戈,人人才可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老有所依,幼有所长,才算是人间美景。”
虽然,我已经平定天下,可是仍有些前朝余孽想颠覆我的江山,所以各地方仍然战事不断。
我不是一个寡情薄幸之人,对每一位红颜知己皆是付出真心,并无半点虚情,可正是因为我的多情,让敬华多疑,后玥阴狠,绿佳无奈,单琴另嫁他人……
我情不自禁握紧了绿佳的手,诚心道:
“绿佳,朕向你保证,朕会尽快止息干戈,大赦天下,让朕的子民可真正安享太平,沐浴这人间美景!”
绿佳欣喜的望着我,眼里闪耀着动人的光亮,“臣妾代黎民百姓谢皇上恩泽。”说完,轻轻的靠进我的怀里。
我搂着她的肩膀,更坚定了我立她为后的决心。
七十八 余莲
二叔死了,死于刀伤,那把刀从背后穿心而过,真是解恨。
娘也死了,死于失血过多,我没有伤心,也没有哭,是她自找的,她一点也不值得可怜。文琪也失踪了,这个挂名的弟弟,根本不配我关心,即使他也死了,也与我无关。
君夕与我成亲之后,对我越来越冷淡,终日留连在外,不愿进房。
虽然,我知道,他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虽然,我知道,他对我很是厌恶,虽然,我知道,他想要娶的人不是我,可是,我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若他将来得到皇位,我会是惟一的皇后。
娘对我有帮助的地方,就是她曾经教过我,女人若是得不到男人的心,那一定要得到利益与权势,这一点,让我受用匪浅。娘这一死,表示我只有孤军作战,所以,我不得不讨好后玥,取得她的信任,可这并不容易,她已经表示过,若我要为她所用,必要为她除敬华,去绿佳,助她金銮凤驾。虽然,我已经计策在心,可并无十足把握,倘若事败,后玥不会损伤分毫,而我是万罪难赎。我要细细考虑周详,各中不能有任何遗漏,否则必会万劫不复。
一个人的夜晚,寂寞难耐,偌大的皇宫寂寥无比,连这回廊也是这般的深远悠长。
这时,从“永乐宫”宫门口闪过一个女性的身影。
自秦王登基以后,东宫一直虚位以待。敬华住在东南“永祥宫”,后玥住在西北“永逸宫”,而绿佳住在这东北“永乐宫”。
看那背影与衣着,应该是绿佳的近身侍婢阿沐尔,本来,这并不奇怪,可见她步履轻盈,四下张望,甚至有些鬼鬼祟祟,然后,披上一件宽大的斗蓬。我禁不住有些好奇,悄悄的跟了过去。
跟到宫门口,见阿沐尔把头压得很低,递给守兵一块牌子,便出了宫去。
后宫各主子们都有各自的令牌,皇上有谕,只有“永祥宫”、“永逸宫”、“永乐宫”三宫的令牌可以出入宫门。
为了方便做事,我向后玥讨了一块“永逸宫”的令牌,就凭着这令牌,我尾随着阿沐尔出了宫。
阿沐尔一路上很是小心,我不敢跟得太近,她一路朝着西边走,我更加的纳闷,阿沐尔漏夜离宫,所为何事?
我跟着阿沐尔走到了城西西河畔,西河边停靠着一艘很别致小船,船舱里透着蜡光。
阿沐尔登上那小船,再张望了一下四周,进了船舱。
就是她这回头一望,借着月光,才看清楚她的脸,原来不是阿沐尔,是绿佳!竟然是佳皇妃!!
七十九 绿佳
这是我第一次成为皇妃之后去见他。
我知道,这是欺君之罪,也知道,这种行径更会让整个后宫所不容,虽然知道,我仍然不顾后果,深夜离宫与他相会。
他是一个江湖剑客,名叫步锋。
与他相识,是三年前的冬天,他受了伤,昏迷在雪地里,那时的我还住在“翠湖别苑”,就是那虽在秦王府,却偏远的别苑,让他在那里养了半个月的伤,无人发觉。
他感激我救他,说日后会报答与我,我说,我不需报答,他问我名讳,我随口说了阿沐尔的名字。
那半个月的相处,我发现他很孤独,常常对着天空一言不发,他很寂寞,他说,他是个孤儿,渺小得就好象是一颗尘土,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不能把握自己的人生,他说,这是他的宿命,杀人,或者,被人所杀……
他自己有好几艘小船,他一般都住在船上,他说,他疲倦时会将小船划到湖中央,这样,他睡觉才会觉得踏实。
他说,如果他没死的话,春天,他的小船会停靠在城西西河畔,如若,我想找他,想和他聊天,可以直接去西河畔。
其实,他根本不善聊天,甚至不善辞令,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与他在一起,或许,因为他是孤儿,我孤身在外,让我觉得和他身世相若,觉得他很亲近。
撩开帘布,立刻闻到那股陈年女儿红的味道。
他最喜欢喝这种烈酒。
“好象预感你今晚会为似的,阿沐尔!”他说着,将他惯使的“长锋剑”放在桌上,只有与我相处时,他的剑才会离身。
“是吗?”我轻轻笑。
“要喝一杯么?”他问。
“不了,我一会儿就得回去。”我说。
“哦。”他的语调里有一丝不舍,“是啊,现在住在皇宫里,可没有出入秦王府那般容易吧。”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他只知道我是侍候绿佳皇妃的近身侍婢阿沐尔。
我并不是有心要隐瞒,可是,话已经说了出去,如何又向他说明我是堂堂皇妃,我如何启齿,这个身份会不会让他有负担?
而且,在我心里,还有另一种不明的情愫,我知道,这是何待的不该,我下意识地摸着我腹中的孩子,默默地想着,我与他不能再见面了。
八十 媚菲
我的心跳得很快,从那天师父在华山顶答应冷玉重回魔界开始,我的心,就再也没有安稳过。
师父再度成为魔界圣君,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与延松之间的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有多深,有多宽……
师父说,再为魔君,是前路茫茫……只是,没有师娘,他已是生无可恋,已经不在乎自己,是魔,非魔了!
我听得出来,师父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夹杂着难言的伤和痛,虽然,这伤痛是我所熟悉的,几百年了,这伤痛一直伴着师父,可是,此时此刻,我从没有如此深切的体会着师父的痛,师父的苦……
没错,人可以轮回,一世的苦,不一定会在下一世延续,可是魔不同,魔不会老,不会死,在世千年,便会受千年的苦……
“媚菲!”
身后一声轻唤,是延松!
我扑进他的怀里,我是多么的想他,与他分开的日子,对我来说,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是那么的漫长。
“媚菲,你怎么啦?”他问。
“别动,”我说,“让我靠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他没再动,顺从的让我靠着,我的泪,流过面颊,滴在他肩上,几时变得这般脆弱,这般的爱哭了。
突然明白,自己如人世间的女子一般,冲不破情关。
好半天,我抬起头,擦净泪痕,望着他,费力的挤出些笑容。
“我去准备些酒菜。”我说。
“不用了,媚菲。”
他的语气很怪,怪得让我很不安,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一种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不由得一凛。
“这么快吗?”我的声音也禁不住发抖。
他蹙紧了眉,不敢看我。
“是的,天庭已经知道墨邪重返魔界,玉帝想趁他初为魔君之际,羽翼未丰之时,将其除去。”
“那……那……你……莫非……”我抖得越来越厉害。
“玉帝命伏魔将军为元帅,”他走近我,“领十万天兵,下界诛墨邪,”他握着我的手,他的手与我的一样的冷凉,“先锋——正是我延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