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故事
电视里说,人死不能复生。就是说,他们回不来了。那他和哥哥姐姐他们要怎么办?怎么办?大大的问号悬在空气中,余旸将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大哭。
第1章 故事开始的地方
有种约定俗成的说法,婚后不孕的夫妇如果能够收养别人家的小孩作为自己的子嗣,这个孩子就会为家里“招”来弟妹。
究竟有效与否不得而知,至少余家夫妇信极了这种说法,也想死了拥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婚后没多久,就托人从遥远的山坳里抱来一个两岁的男孩。一年后,肚子没动静,于是又迫不及待地抱进了第二个,还是没动静。然后便是第三个男婴、第四个女娃……正在绝望的当儿,余太太终于怀孕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小男孩是父母的全部希望之所在,他们将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在了惟一的亲生儿子身上,他们给他一切能给的东西,他们爱他胜过爱任何人。
其他的孩子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他们的爸爸妈妈可以对孩子这样好,他们从未领受过这种待遇,也不明白其中原因何在,但是他们也喜欢弟弟,他小小的、肉肉的,很可爱,总是能激起大家的保护欲与满心爱怜-虽然家里经济因为五个孩子的负担有点拮据,虽然爸爸妈妈越来越不拿正眼看他们,但是一家人只要能在一起,就觉得很开心了。
可清贫安定的生活并没有能一直持续下去。
那一年,在一次与父亲惊天动地的争吵后,大哥拿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
然后,一场车祸从天而降,父母双亡,他们成了孤儿。
===== ===== =====
余旸现在处在一间很大的屋子里,样子有点像是幼儿园的礼堂。
在整个大厅里回响的调子很难听,就跟上次邻居哥哥装鬼的声音差不多,让人一点都怕不起来,他当时就很大声地笑开去,把看起来就很笨的邻居哥哥吓了一大跳。
他才不怕人家欺负他,就算没有哥哥姐姐帮忙,他一样不会吃亏!其实附近的所有小孩都很怕他哦,因为他是老大嘛。
咦?为什么会一抖一抖的?他往下看去,这才想起自己是被姑姑抱在怀里,姑姑眼睛红红的,明明就是被人欺负了哭过的样子。羞羞脸,这么大的人了还哭。
一丛又一丛的花里面,好像躺着什么东西,一动不动。很多人在他们身边排队绕圈,然后走到他和哥哥姐姐后面,有些叔叔伯伯阿姨他认识,不过还是不认识的居多:
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游戏,姑姑都不准他过去看看花里躺着谁——不过既然看过的人好像都很不高兴的样子,还足不要去看好了。
“姑姑,姑姑,我要吃糖。”他拉着姑姑的衣袖,不停摇晃:
他最喜欢姑姑了,每次她到家里来,都会给他好多好多奶糖巧克力糖,虽然牙齿变得黑黑的要去看医生,但也没有关系啊。真希望医生用那把大大的钳子拔光所有牙齿,这样吃什么都不会被妈妈骂了。
“旸旸乖,我们等一下再吃好不好?”姑姑抽抽鼻子,哽咽着。
“哦。”他噘起嘴,不情愿地点头。唉,女生哭最丑了。“那,等一下是多久?”
姑姑望着余旸不解事的小脸良久,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部,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等这里的所有客人都走了,姑姑再带你去吃糖果,好吗?”
客人?“他们是来吃饭的吗?”
原来这里是饭店,难怪这么多人,但是怎么没有桌子?
“闭嘴,旸旸。”二哥低沉的嗓音从侧面传来,带着些湿意,余旸立刻乖乖噤了声。
他最怕这个比爸爸还要凶的二哥了。不听话的话,二哥可是要揍人的哦。
对了,爸爸妈妈呢?好像前天开始就没见到了。
不敢说话,一双大眼却不停地往四周打量,寻觅着父母的踪影。
台上有一个老伯伯在讲话,好像有提到爸爸妈妈的名字,然后说什么贡献、好人之类的,应该是在表扬他们吧。
表扬完了要带大红花吗?所以爸爸妈妈先躲起来了?
四周放着很多用纸做成的花,有各种颜色的,拼成一个个的圈,挺好看。只花圈中央写有字——咦,哈哈,他认得的。
千古。
“千古什么意思?”他转过身子小小声地问三哥。三哥对他最好了,肯定不会骂的。
“千古啊……”余晗看向弟弟,笑得很悲伤,“你以后会明白的。”
他就不能把话说得明白点吗?每次都听不懂。余旸心里嘀咕着,又将视线转向场内。
一片寂静,刚刚那个伯伯好像说什么默哀。
每个人都把脑袋垂得低低的,他这里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好好玩哦。
变得没有遮挡的前方,赫然出现了两张相片。
黑白的,加着镜框,挂在正中央。
是爸爸和妈妈。
余旸觉得眼熟。
对了,小房间里就挂着和这个差不多的两张照片。妈妈说,那是爷爷奶奶,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因为在他出生以前,爷爷奶奶就过世了。
他不是很清楚“过世”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过世的人他是看不见的。
那么,难道以后也看不见爸妈了吗?
遗体告别完毕,死者被推进焚化室,三兄妹跟了进去。余旸待在痛哭失声的姑姑怀中,看着人群渐渐散去,想着心底的疑问。
相貌平凡而老实的姑丈将妻子搂在怀中,轻拍着安抚。
不多时,余暇抱着骨灰坛,余晗和余景各捧着父母的遗像,走来与他们会合。
六人在亲友的抚慰声中,缓缓往家里走去。
余畅从姑姑的怀中挣扎着下来,走到抽抽噎噎的景身边。
“姐姐,爸爸妈妈‘过世’了吗?”他轻轻地问,惟恐被二哥白眼。
景不理他,继续抽泣。
“姐姐——”余旸使出撒赖的功夫,磨着她不肯罢休。
景烦了,狠狠甩开他,嚷道:“你给我安静会儿行不行!都这时候了还撒什么娇?爸妈都死掉了,死掉了……”说着说着,她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余旸差点就跌在了地上,姑姑忙走过来稳住他,一边斥道:“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你朝他吼干什么?”
景心中已是非常伤心,被姑姑这一说,哭得更厉害了。晗在她耳边好言相劝。暇默默地捧着骨灰坛,冷着脸只是不说话,直直向前走。
余旸呆呆地看着哭闹不休的姐姐,连姑丈将他抱起都没察觉,心头缠绕的疑问兀白难解。
死了?爸爸妈妈死了吗?以后就看不到摸不着他们了吗?
电视里的人死掉的时候,不是都会有很多话要讲、有很多血要吐的吗?怎么爸爸妈妈一声不响就没掉了?他们不是说去上班吗?怎么会一去就不回来了?
余旸觉得眼睛湿湿的,难受。
以后是不是没有香喷喷的烤饼可以吃,不会玩得一身是泥然后挨骂,不能和爸爸抢床睡了?
好像就是这些,好像……又不止这些。他歪着头,想得不明不白。
回到家,马马虎虎吃过晚饭,余旸就被打发到房间里睡觉,姑姑哄他直到闭上眼睛,才轻手轻脚地离开,与家人一同守夜。
余旸不再装睡,睁开眼,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他们,是不是不要他了?
他不乖吗?怎么会?他会自己洗脸刷牙睡觉,他不吃陌生人的东西,他每天早上只赖一小会儿的床,他在幼儿园里只欺负不听话的孩子——他很好啊,所有人都说他聪明活泼可爱。怎么爸爸妈妈会舍得不要他?他们明明说最喜欢他,他是他们的心头肉啊。
难道他偷偷把难吃的小点心扔掉,被他们知道了?
难道老师真的把他揪小朋友辫子的事告诉爸爸了?
大不了他以后再也不干坏事了,他们说欠哥哥姐姐很多,大不了他以后不抢他们东西玩不撕他们作业了,只要他们快点回来,没有他们在,就没有好东西可以吃,没有零花钱可以用,还会被二哥追着打的。
他不要他不要!
但是他们死掉了啊。电视里说,人死不能复生。就是说,他们回不来了。那他和哥哥姐姐他们要怎么办?怎么办?
大大的问号悬在空气中,余旸将整个人闷在被子里,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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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客厅里,余俪夫妇和三个孩子商量日后的生活安排。第一句话,便是一个晴天霹雳。
“姑姑,我知道你喜欢开玩笑,但是不要再吓我们了,我们……”景只觉得天旋地转,先是父母双亡,再是父母不是亲生,她过去十三年构造起来的世界,一下子就变得面目全非。
晗却泰然自若,只挑了挑眉,再无其他反应。
“您在开玩笑。”暇日见刚毅的年轻脸庞上,写着责备,“即使担心我们会成为您的累赘,但您作为长辈,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也不应该说出口的。”父母留下的东西,除了这间老旧的房子外,只有单位的抚恤金。要说她贪什么家产,倒也不至于。
除了小景的反应正常外,晗的冷静、暇的敏锐无不让余俪吃惊:“姑姑承认自己家确实也不富裕,但是也决不至于为逃避责任而编造谎言。哥哥嫂嫂太想要自己的孩子了,所以陆续收养了你们,希望你们能招来孩子。这样的收养动机不算纯正,我当时也劝过他们,但是没有用。”
她缓缓扫过表情各异的侄儿们,叹了口气:“现在他们既然已经去世,你们四个没有谋生能力的小孩,势必得找到新的依靠,旸旸不用说了,肯定是跟我们夫妇走。至于你们,是回头找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是和我们在一起,就由自己决定吧。如果要离开,我一定尽力帮你们找到自己的父母;如果跟我走,那么你们就要有吃苦的准备。”
说实话,以她和丈夫的收入,要供养四个孩子的生活起居升学费用,实在是难上加难的事情,但是哥哥只有她一个妹子,她不伸手帮忙,难道要眼看几个孩子流离失所吗?
姑丈一双大手搭上妻子的肩膀,无声的支持换来她感激的笑容。
见几个孩子沉默不语,余俪道:“我知道你们一下子打不定主意,但是这件事最好快点能定下来,我和你们姑丈都是单位里请了假出来的,不能待久。后天之前给我回复,好吗?”
暇作代表,沉重地点了点头。
几个人心神俱疲,昏昏沉沉地守夜直到天明,并不知道这中间,曾经有一抹小小的身影寻求安慰而来,在听到他们的谈话后悄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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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说的是真的。”晗牵着景的手,在二哥身后的台阶上坐下,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父母生前所住的房间。
暇转身,只见弟弟眼中一片清明,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吃惊。
“你早知道了?怎么知道的?”
晗飘忽地笑笑,不答反问:“你想好了吗?接下来怎么办?”
“我不知道。”沉默良久,暇老实承认。虽然之前就相信了姑姑不会骗人,但是要接受这个事实,实在是太过困难。朝夕相处的亲人没有血缘关系,满心崇敬的父母只把他们当做迷信的工具来使用,弟弟的出生就是他们的惟一功用。
平日里父母对弟弟千般怜爱万般呵护,他总是以为两人中年得子,所以特别疼宠幺儿。但在旸旸出生以前,父母几乎对所有孩子,都是一视同仁的。
以前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现在真相揭开,许多疑问都有了血淋淋的答案。
景如愿“招”来了弟弟,在他们眼中的地位就高一些;晗被发现在照顾婴儿方面比做父母的还周到,所以晗后来也得到了不错的对待。至于他和大哥,那就差远了。
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利用价值,反而空耗了家里的钱物,是吧?大哥去年离家后再也没回来,恐怕就因为无意中知道这件事了。
是该气愤的,该失望的,就像他现在这样。如果根本就不能好好对待,有什么资格为了一己之私将他们硬生生带进这个家?
既然大哥都走了,既然养父母都死了,他何必赖在这里增加人家的负担?他还有什么要考虑?还是快些离开是正经,不管是去找亲生父母还是自己一个人过活,都比对着满屋子名义上的亲人要来得舒坦。
但是心中空落落的,想到要走,总觉得不是滋味。事已至此,难道说还有什么东西舍不下?
暇的心中,第一次如此茫然。
脚下的人行道是从小玩耍的地方,先是哥哥陪他,再是他陪弟妹。其实也不玩什么,只是指点着呼啸而过的小汽车大卡车,就可以傻站上老半天。有时就去屋后不远的河边玩耍,摸螺蛳、游泳、爬树、丢泥巴,然后脏兮兮地回去等着挨骂挨打。
小时候总觉得马路很宽,现在大了,发现没走几步,就已经到了对面。
对街是饭店附设的饮料店,只要他们露出垂涎的表情,里面的大婶就会偷偷地给他们倒一大杯桔子水,后来被老板发现,就没有这么好的事情了。
那时候爷爷还在,轮流背着他们上街玩,买蜜饯、看唱戏。爸妈教训他们兄弟的时候,总是爷爷回护着,还指着爸妈的鼻子说些听不懂的骂人话,现在推测起来,斥责的内容已勉强可以拼凑出轮廓。爷爷是真的疼他们,他去世的时候,晗还太小,他和大哥却哭得比谁都厉害,
如果那时就告诉他们这个秘密,如果他们早知道小孩子不是从泥土里蹦出来的,也许等不到现在,他和大哥就会走开了。但是后来忽然来了景,又有了旸旸。家里更热闹了,虽然爸妈的淡漠依旧,但弟妹的依赖总是让他们做哥哥的心中满足……
他蓦地掐断自己的思路,不愿再想下去,可能是怨自己让毫无血缘的小孩依赖这么多年,或许是怕这些陈年往事干扰自己的决定吧。
看向沉默的弟妹,晗总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冷静得可怕。而从小爱哭的景,这几天的泪更像决堤似的没停过,也算养父母没白对她好。
“你们呢?想好了没?”
景正要说话,被一个小小的拉扯引去注意力。?
她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弟弟扁着嘴,轻声轻气地问:“姐姐,爸爸妈妈死掉之后,是不是就不回来了?”说着还颇为忌惮地朝二哥那边瞥瞥,生怕他又发火。
看来这几天家里的事,他一个小孩子真的是没有半点概念。
暇定定注视着“弟弟”,眼神复杂。犹豫良久,终于叹口气,将双手缓缓伸出去,稳稳地抱起他。
“你说得对。他们不回来了。”
他说完,等待着接下来惊天动地的哭声。谁知余旸却只轻轻“哦”了一声,就趴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和晗交换了个眼神,他继续耐心解释:“旸旸,我是说爸妈以后都不能再照顾你,也不能陪你玩了,接下来你——”
“我知道。”余旸闷闷地打断,还是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没有别的问题?”晗试探着问。
余旸抬起头看他,恍然大悟:“是要报仇吗?”武打片里好像是这么说的,他们也一样吗?
“不是。”余暇脸上出现黑线。早说了不要让小孩子看电视的,爸妈都不听他的,看看现在成什么样子。
“那还有什么?”余旸不解。
“你——竟然不哭!”景颇有些忿忿,这小孩真没良心,亏爸妈那么宠他。
“为什么要哭?”余旸眨巴着大眼睛,惊讶地问。
“因为——”景语塞,再哭原来的生活也不会回来的,有什么好哭?那她以后还是不哭比较好……
不对,这是她和哥哥这些大人才能想到的事情,旸旸一个小孩子哪懂那么多?
“你是不是不懂?爸妈死了,以后你就再也没有爸爸妈妈可以撒娇,他们不会再送你上幼儿园,不会再给你买好看的衣服,你也不能去儿童乐园,不能去百货公司,不能——”景一时想不出更多的“不能”,停下来苦思。
“我知道。但是,”余旸也不等她说完,就露出一个老大老大的笑脸,“但是还有哥哥姐姐可以陪我啊。”
他说得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暇抱着他的双手猛地一震。
晗脸上再也找不到五秒钟以前的漫不经心。
景紧捏的手帕倏然掉地。
三双愕然的眼盯上他一脸天真。
爽朗,无害,并且耀眼。
“啊,我要去吃烙饼了,姑姑刚刚说马上就好。”他离开哥哥舒适的怀抱,跑进屋里。
没有人发现他一背过身,稚幼脸上的阳光便被忧郁的阴霾取代,小小的身子也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目送着一蹦一跳的背影,三人一时无言。
“他那么笨……这么大个人了连爸爸妈妈死掉都没反应,我怕他被姑姑虐待了自己都不知道。”景的语气里充满担忧。
“这孩子从小跟大家玩惯的,忽然没了伴,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晗算是亲手把弟弟拉扯大的,相比之下和旸最亲——相比之下而已,说实在的,他跟谁都是隔着层东西在相处。
暇没说话,脑子里那小子干坏事被他追着打的影像,一再重放。
“姑姑就是想甩掉些麻烦才把这件事说出来的,要是让她得逞,岂不是显得我很好骗?”天知道他已经不玩叛逆很多年了。
“家里肯定是很穷才把我抱走的,就算找到了,与其和不认识的人一起受穷,还不如跟姑姑去算了。”晗煞有介事地“分析利弊”,反正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出生于怎样的显赫家庭。
景点头附和:“反正会很穷,如果有一个不要钱的娃娃可以玩,好像也不错。”呵呵,也该出出爸妈因为旸旸而忽略她的怨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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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翌日清晨,余俪面前一字排开的三人,异口同声说道:“我们跟你走!”
余俪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大家就准备吃苦吧。”
余旸听罢,小小地舒了口气。
但是,一切只是开始。难保以后某一天,哥哥姐姐他们说走,就要走了。
但是,只要、只要他不长大,只要他总是让他们操心,他们是不会放心他的,对不对?
好,决定了,他不长大!
余旸躲在姑姑身后,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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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六岁,和三位兄姐一起被姑姑夫妇收养,搬到了另一个城市。
走进那间比老家还简陋的屋子,他们才深刻明白,姑姑当时并没有吓他们,大城市里的人并不是如他们所想象中的过得好。
姑姑夫妇俩将自己的卧室让给他们三兄弟,自己住到杂物间里。景是女孩子,单独住从客厅隔出来的一个小间。
每天的伙食也不比家里好,甚至还要差一些,不过吃面包的机会有点多。
几个孩子迁户口转学校的事情成了余俪夫妇俩工作之外的重心,也亏得他们平时人缘好,奔波了个把月,钱没少花,总算是安顿下来了。
新的生活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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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七岁。幼儿班“毕业”,上小学。
二哥拿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目的地是很远的地方,以后大概要到寒暑假才见得着面了。
大学报到比较晚,所以当余旸人读小学时,暇还在打包行囊中。
“二哥。”余旸才放学回家,在门口见到从外头回来的暇,嘴一扁,就扑进他怀里哭了起来。
余暇一惊,连忙蹲下身子,扳开他死命擦泪的双手,望着那堪与兔子媲美的眼睛关切询问:“怎么了?你先别哭,好好说哥听。”
“呜呜呜……他们,他们都欺负我……”余旸委屈地诉说。
余暇心中有了数:“有同学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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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们竟然欺负旸旸!”景听了,气不打一处来。
暇颔首。晚饭后就已经安抚旸旸去写作业了,现在是召开家庭会议的时间。
“他们嘲笑旸旸没钱买自动铅笔,又说他是没爹没娘的孩子,”任谁都听得出他语气中的冷怒。
“但是那所学校的素质向来都是不错的,就算有些孩子会说些不好的话,老师也不至于不管啊。”余俪觉得有点奇怪,当时就是知道那所学校的教育质量比较好,她才叫丈夫托了很多关系让旸旸读那里,而没有选择离家比较近的另一所。
“事实证明,所谓重点小学的学生素质也不过如此。”家庭条件跟孩子有什么关系?才小学一年级学生就这样势利,以后还成什么样子?
晗注意到姑姑欲言又止的黯然,连忙出声打圆场:“哥,话不是这样说,那些孩子也不过刚从幼儿园升上来,很多事情不懂,我想以后就会好了。”
“以后是什么时候?那时候旸旸恐怕早就被他们排挤到无处容身了。”景进了新学校后也有相似的被排斥感,但她毕竟有些自卫能力,不会任同学欺负,但旸旸不一样,他什么都不懂,以前在老家更是和一班同龄人相处愉快,难保如今同学的不友好会造成他一生的阴影。
“我倒觉得有些奇怪,畅阳以前不是和小朋友关系很好,还是个不大不小的孩子王,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到了这里怎么竟没有还手的分?”
“那还用说,换了新环境,人生地不熟的,他没觉得害怕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胆子在学校里作威作福?”
“我看还是跟老师去谈一谈比较好,顺便看看旸旸在学校里的状况。”姑丈坐在旁边始终没说话,这时终于开口建议。
“嗯,应该这样,明天我请个假早点下班——”
“我去。”余暇打断她的计划,无可避免地看见了余俪失望的脸色,他踌躇了下,清咳一声,局促地解释:“我们已经麻烦你太多了,所以……”
余俪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连忙摆手:“你这说的什么话?一家人客气什么?那就你去吧,你月底就走了,也该趁现在多关心弟弟一些……”
三人无可奈何地安静聆听姑姑的“教诲”,心里百味杂陈。
连妈妈以前都没这么多话的,现在姑姑根本就是把他们当小小孩养,每天都有叮嘱不完的话要说——咳咳,搞清楚,他们才不是觉得温暖,只是看不惯这女人每次得了便宜就卖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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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里。
余旸上厕所回来,经过老师办公室;不经意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咦?二哥?他这么快就来了?怎么都不和他讲?好在现在被他发现,否则还有什么好玩?
眼珠一转,余旸跑回教室。
“简单,你过来。”勾勾手指,高大的男生立刻从邻座跑到他身边。
“余旸,有什么事吗?”简单站在他面前,为了配合他的身高还特地弯着腰,看起来整一个狗腿子。
“跟我来,待会到了杨老师办公室门口,你就揍我,知道吗?”
“什么?”该同学脑子名副其实的简单,一时搞不清楚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跟你说,一会儿你看到有一个大哥哥从办公室走出来……”余旸附在他耳边亲授机宜。
“不是吧?你真的要我打你?我、我不敢。”还在老师办公室门口,他又不是不想活了。
余旸将身子歪歪地倚在门上,摆出一副高姿态,“那也没关系。被老师罚站和不能看动画片,你选一个吧。”
“这个……”简单困扰地搔搔头,难以取舍。如果他不帮余旸,余旸就不会肯帮他写试卷答案,这样他就会一下子从上次的摸底考试第一名跌到全班最后一名,妈妈肯定会让他戒电视。如果帮了余旸,一定会被老师批评,没准妈妈也会知道这件事,这样的话——
“唉呀,你还在想个什么劲,一点同桌的义气都不讲!”余旸等得不耐烦了,生怕二哥已经走掉,拖着简单就往办公室方向走,简单下意识抗拒,拉拉扯扯的场景刚好被迎面走过来的班主任和暇看到。
“你们在干什么?”班主任威严一喝。
“快打!”余旸轻声下令。
简单的脑袋瓜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就已经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朝余旸脸上打了下去。
“住手!”暇愣了片刻,奔上去把简单拉开时,余旸鼻子已经流出了两管鲜血。
暇赶快掏出手帕捂住弟弟的鼻孔,另一只手抄起瘦小的身子大喊:“医务室在哪里?”
班主任被吓得口不成言,只能伸出手往医务室的方向一直指。暇狠狠瞪了简单一眼,匆匆越过班主任身边时,咬牙切齿地道:“杨老师,如果这就是您所说的团结友爱,那么我只能非常失望。”
班主任看着他风一般掠去的身影,处在惊吓状态,久久没有回神。
老天,这人真的是个准大学生吗?真的是穷人家出生的吗?怎么威严得和校长没两样?
“哇!”还是一声大哭让她回了魂,只瞧见简单张开血盆大口,哭得眼睛、鼻子都看不见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呜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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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的伤势没什么大碍,简单就惨了。班主任罚站不算、罚抄课文不算,还在朝会上被校长点名批评。父母知道后,本来已经怒发冲冠、准备冲去狠揍儿子一顿出气,但听到他这次的单元考试又得了全班第一,责备几声、很有诚意地向余家人赔礼道歉后也就没话了。
这件事结束后第三天,暇启程了。全家一起去车站送他。
姑姑拉拉杂杂地说了一大堆要小心、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省、要常写信回家之类的叮咛,最后话头终结在暇一个大大的拥抱中;
“谢谢你们,姑姑,姑丈。”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让余俪夫妇像被雷打到一样呆在当场。
暇有些难为情地背过她,蹲下身子,与余旸对视,“听说你和那个打你的同学变成好朋友了?”
“嗯。”余旸点头,心中说他们早就是好朋友,起因是简单的拼音基础实在差得离谱。
“他打过你,你以后要小心一点。”校长和杨老师一起登门拜访道了歉,旸旸的日子应该会好过一些。
余旸露出一个心无城府的笑脸:“没关系的,我们是好朋友了嘛,他不会欺负我的。”那天简单哭得比他不知道要惨多少,下次就算是拿把刀逼他,也不肯再打人了。
暇充满担忧地看着他,然后抬头对依依不舍的弟妹说:“你们要好好保护他,”就怕他单纯到受了委屈也不知道,“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要和我商量,知道吗?”
晗和景点头。
“哥,你一个人在外面要一切小心……”景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睛:
暇苦着脸:“从上个月开始,姑姑就一直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在教导,你做妹妹的就行行好、饶了我吧。”
景失笑,想不到一向严肃的二哥也会逗她。
暇站起来,搭上晗瘦削的肩膀,两人几乎已经一般高:“家里就交给你了。”
晗表情飘忽的脸上难得出现认真:“我知道,你放心。”
“景,你要更坚强些。”
景拭了拭泪,重重点头:“我会的,二哥。”
“上车了。”乘务员站在不远处提醒,
暇抓起皮箱的手提柄,在汽笛声中进了车厢,近三十个小时的行程,坐的却是硬座:
众人目送他将箱子搁在行李架上,然后落座。正在这时,车缓缓开动。
月台上的送客人大力挥着手,直到火车离站,再看不见亲人的影踪。
虽然伤感,但是没有人哭。
笑得最灿烂的是余俪,活像吃了兴奋剂似的,昨晚为暇张罗干粮补衣服到凌晨的疲惫溜得不剩半点痕迹。
“走咯,咱们回家!”倚在丈夫怀中,她蹦跳得像个小女孩,
姑丈宠溺地笑,晗和景会心而笑。
余旸也在笑。
他知道,二哥一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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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旸旸,你干什么?”
冲姑姑神秘地一笑,余旸兴冲冲地提了个塑料桶,放到洗手间的池子里,一会儿看水表,一会儿调整水龙头上的转轴,忙得不亦乐乎。最后拍拍手,大功告成。
“好啦。”
余俪疑惑地检视缓缓滴着水的皮管:“你这是做什么?”
“节约水啊!”余旸兴奋地走到她面前比手画脚:“你看,水这样慢慢地滴下来,水表都不会动哦。水表不动的话,我们就可以不付水费了!”
他双眼亮闪闪地看着姑姑,猜想会得到一些表扬。
余俪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从哪儿学来的这个花招?”
“是隔壁、隔壁黎奶奶教的。”为什么姑姑看来不太高兴?
余俪去水池边关上了龙头,然后在余旸身前蹲下。
“姑姑知道你是好意。但以后不可以再做这种事情,知道吗?”
“为什么?”不是说家里的每一分钱都要省着用吗?他就是在省钱啊,有什么不对?
“这叫偷水,是不对的。”
余旸大惊失色:“是偷东西的那个偷吗?”
余俪严肃地点头:“就是那种偷。”
“可水是我们家的,我们要省钱,所以才不让水表动的啊。”
余俪耐心地替他分析:“但我们还是把水用出去了,对不对?”
“嗯。”
“我们只省该省的钱,用了多少水,就应该交多少钱。我们今天省下这点水费,但是这水还是用出去了,吃亏的就是水厂的人。他们辛辛苦苦把水供应到我们家,结果我们非但没有给应有的报酬,反而让他们倒贴,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余旸似乎有些明白了,摇摇头:“那黎奶奶她……”
“黎奶奶这样做也同样伤害了水厂的工人伯伯。如果每个人都像黎奶奶这样做,工人伯伯就会收不到钱,然后发不出工资,然后就变得比我们还穷——你觉得她这样做对吗?”
余旸使劲地想了想:“大人也会做错事吗?”
余俪笑着整了整他的红领巾:“大人做的事情不一定都是对的。黎奶奶是这样,学校的老师、家里的大人做的事说的话也一样。畅畅,你在长大,你需要学着自己看事情。我们没有办法管束别人的行为,但是对于畅畅你,姑姑不希望你以后多有出息,但是做人必须要踏踏实实,不可以贪小便宜,该你的自然要去争取,不该你的,不择手段的事情千万不能做。记清楚了?”
“哦!”他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并没有想到,这些时不时出现的谆谆叮嘱会让他受益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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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八岁,小学二年级。
这一年的春节,暇从学校放假回来,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倒是言谈间开朗了些。
姑姑余俪收到了一张汇款单,是寄到单位里的。不算多的一笔钱,但也足够一家人过上一阵子的了。汇款地是大哥读书的地方,没有附注,地址也不具体,一切却不言自明。
“不知道那孩子自己过得好不好,他还在读书,这些钱也不知道存了多久……”
姑姑念叨了好几天,脸上的感伤一直没有褪去。
“大哥应该是回过老家,才知道我们跟着姑姑搬家了吧。”晚上,余旸听到三哥轻轻地问二哥。
暇没说话,轻轻一叹。
春节里,晗的一身“特异功能”发挥了特殊作用。
亲友上门或者一家人出去拜年的时候,总会看见些难伺候的小祖宗,才三两岁甚至几个月大,还听不懂大人的话,不是睡觉就是大哭,搞得大人连打牌都不得安生。
但是晗的存在彻底改变了这种情况。
他好像能够神准地判断出任何小小孩的每一个动作表情声音代表着什么含义,号啕大哭的孩子只要被他在怀里一抱,就能变得安安静静,甚至一个个笑逐颜开的。
于是,大人们也就乐得把孩子扔给他照顾,自己逍遥去。精明的暇自然不会让弟弟当免费保姆,干净利落地开出了“育婴费”,肯付钱的就给带,不付钱拉倒,想占便宜的人跟姑姑姑丈抱怨都没用,滚一边去。
因为晗把小孩带得实在很好,定的价格也不贵,所以大多数家长还是愿意花点钱把自己的孩子让他带的。
谁知口碑相传,余晗竟俨然成为附近社区的超级保姆,所有小不点一到周末就往他家蹦,也亏他不慌不忙地做得开心,还为家里增加了不少额外收人。
日子过得还算顺利,但是余旸的成绩却与之成了反比。
“这是……你的考卷?”姑姑咽咽口水,艰难地发问。
“你们班——有很多余旸?”景猜测比较大的可能性。
“最近有没有撞坏脑子?”晗索性就不废话,单刀直人。
余旸谁也不看,就盯着桌上那张批着鲜红“62”的数学试卷,没什么表情。
“你上学期考试不是还好好的吗?这几次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又有人欺负你了?”景警觉起来,表情像极了自由引导人民的女斗士。
“怎么不说话?”晗自信温温的嗓音没有任何威慑力,不可能就这样吓倒他。
“是。没有。没有。是。没有。没有。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余旸像台机器似的,把所有人的问题都存储进来,然后集体输出。
家人们对视一眼,都觉得莫名其妙。
“你到底怎么了?心里有话就说啊,不要瞒着我们。”
余旸摇摇头,脸上还是笑笑的:“这些题目我不会做。”
不会做?
不是吧?
三道视线一致投向试题内容,不就是很简单的加减乘除吗?摆几个算式就能解决问题的,怎么会做不来?
景的眼睛倏然睁大。85—58=07哇塞,这是什么算法?他也太粗心了吧。
“5500减500等于07”
“8除以8等于1,答对了耶!”晗和姑姑几乎在同一时间嚷起来。
整张试卷粗粗一扫,才发现竟然每道算式后面的答案不是1,就是0。
之所以能及格,似乎是不用计算的常识性填空题和背后文字题做得还比较有样子——虽然答案没什么对的机会,算式倒还列得蛮可以。
“旸旸,最近老师上课,你在不在听的?”他看起来是完全不会算嘛。
“听的。”余旸点头。
“听得懂吗?”那就是听不懂了。
不料余旸还是点头:“听得懂。”
“那怎么会做不出来呢?”真不理解。
“单做加减乘除我都会的,混在一起就做不出来了。而且有些数字很大,我觉得很怕……”
“可怕?”异口同声,“有什么好怕的?”这些数字又不是家里欠的钱,再大又有什么关系?
“我以前做算术都是在心里头想着有一群羊,少了几只是多少,多了几只是多少。我来不及数出5500只羊里少了500只还剩多少,老师就说交卷了。”想起当时情景,余旸颇有些扼腕。
一家人相顾无言。还没听说有人是这样算算术的。
这孩子,老师说平时上课挺认真的,回家看书也勤快,怎么成绩就越考越差呢?
虽然不愿承认,但是好像也只能从天赋方面来找答案了。或许是他没有办法一下接受太多的知识,头脑太过于简单——说得难听点,就是有点笨。
难怪都乐呵呵什么都不愁,原来是他的脑子里根本就没办法装太多的东西。
“唉,你这样以后怎么办呢?”姑姑开始发愁了。
“我有姑姑和哥哥姐姐啊。”他笑。
有弟如此,晗和景除了认命,无话可说。
===== ===== =====
“旸旸,今天老师讲了什么?”饭桌上,余俪像往常一样问起了侄儿的在校情况。
余旸偏头想了想,说道:“林老师今天把我叫到外面,说她家住在X新村15幢3单元301,说有空让你们家长去玩。”真奇怪,老师家又不是儿童公园,有什么好玩的?
余俪夫妇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恐怕是借口传音,暗承他们去“孝敬”一番吧。
这种事当然不便跟旸旸说,因此他们只装作不经意地点个头:“好,我们知道了。还有什么事吗?”
传达已毕,余旸开始兴高采烈地播报今日要闻:“下午上体育课的时候……”
===== ===== =====
深夜,孩子们都睡着了。余俪夫妇并排躺在床上,难以成眠。
“阿详,你说旸旸老师那里送点什么好呢?”
“有什么好送?我们自己都过得那么勉强了,还会有什么东西能让人家看得上眼的?”
“我知道啊。但是如果不表示一下的话,万一他们班主任生上了气,只要随便为难一下旸旸,他一个小孩子就有得受了。
如果大多数小孩都没动静就算了,但是既然老师特地把旸旸叫出去,恐怕就只剩他们家还没有“登门拜访”过了,这样一来,旸旸在学校里会很吃亏的。
“现在的老师真是让人生气!”早就知道总有些老师的师德不好,苦就苦了他们这样的人家。好在晗和景他们的老师还没有类似的要求,否则的话就更加麻烦了。
“是啊,你不知道,我单位里有个同事外头出差一趟回来,就要给他儿子的班主任买礼物,一年到头不知道要送多少钱过去。”
“要是旸旸的成绩能更好点,恐怕就不需要这样了吧。”现在学校里的生态一般是这样:成绩好的学生吃定老师,老师再吃定成绩差的学生。只要成绩好,老师是说什么也不会去得罪学生一下,反观对像旸旸这样读书不好的孩子,那可是要多苛刻有多苛刻。
余俪沉默了很久:“阿详,你怪不怪我?”
姑丈一听十分奇怪:“我怪你什么?旸旸学习不好又不是你的错。”
“我不是说这个。我没能给你生个一男半女,反而又带了旸旸他们四个孩子来让你操心,你嘴里不说,我、我就怕你心里其实怨我……”
“这有什么好怨的呢?”姑丈笑着把妻子搂到怀里,“别说旸旸是你的侄儿侄女,就算跟我们家无亲无故,也不好让他们没了爹娘之后就流落街头。索性不知道不看见就算了,已经看见了,如果不去帮一把,怎么对得起良心呢?”
“但是他们真的让你过得很辛苦。以前我们两个人,工资少是少点,也能随便应付着过了,但现在一下子多了四张嘴,你除了班还要去朋友厂子里干活,一两年下来人都瘦了一大圈……我、我真的……”余俪哽咽着再说不下去。
姑丈伸出手指抹去她的泪水:“你还不是一样?你帮人织毛衣糊纸盒赚钱,也很累啊。怎么只说我一个人辛苦呢?”
“我没办法丢下他们不管,他们本就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
“说的什么话啊?你的责任就是我的责任。而且现在我们尽我们的责任,以后就可以用这个要挟他们对我们负责,我看这几个孩子本性都很好,现在我们辛苦一点,把他们养得白白胖胖,以后老来就不愁没有儿女送终了,而且别人只有一两个,我们有这么多,那还算是赚到了呢。你说我这个算盘打得怎么样?”
余俪破涕为笑:“也只有你会打这么傻的算盘,他们长大了以后如果死不认账,你就亏得要当裤子咯。”
姑丈深深地凝视妻子:“有你这样好的姑姑,我可是对他们放心得很。”
笑闹了一会儿,两人又重新开始合计余旸班主任那边的问题。
===== ===== =====
纤瘦的人影轻轻走开。
“报告!”余旸站在几人合用的办公室门口。
“进来。”林老师看了他一眼,又低头去改作业,“有什么事吗?”
“老师,姐姐说,你要把家长喊去自己家里玩,就是为了要他们送礼给你,是不是这样?”好奇宝宝的问题问得既清楚又响亮,让别的老师不侧目都难。
“啊?”林老师的红笔一下掉到地上,然后哆哆嗦嗦地捡起,中间还听到同事某的嗤笑声,“呃,老师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就是说老师要向我们家要钱要东西,不然的话就要在学校里对我不好!”余旸抬起他充满求知欲的眼眸,“但是老师我不明白,明明我已经交过学费了,为什么还要再交钱交东西给你?”
林老师偷看了眼佯装认真工作的同事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余旸同学,我看我们到外面单独谈一下这个问题,怎么样?”
余旸爱莫能助地看她一眼:“姐姐说这件事一定要在老师的办公室或者校长室里讲清楚。”
林老师在心里骂了余旸的姐姐一百二十遍,然后以从未有过的亲切对学生说道:“那个……那个……其实是你理解错了,老师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如果你的家长有关于你学习上什么问题,尽管到老师家里来坐坐谈谈。”
余旸还是不懂:“但是为什么要到老师家里呢?学校里不能谈吗?”
这小孩有意思。老师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抱着看戏的心态观赏本校出了名贪心的不肖老师如何出糗。
林老师干笑了几声:“当然可以,当然可以。”
“那是不是家长在老师家里谈的同学,你会对他们好一点;在学校里谈的,就会对他们不好呢?”
众目睽睽之下,林老师只能表现出大义凛然的立场:“哪有这种事?不管在哪里谈都是为了你们学生好,老师一定会一视同仁!”
余旸困惑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我明白了,谢谢老师!”
他一鞠躬后走到门口,开心地对外面喊:“姐姐,我们走吧。”
一个高挑的女孩子闪出身来,轻蔑地看了林老师一眼,牵起弟弟的手离开,走之前还对旁边的人说道:“您们都听到了吧?”
众人探头看去,只见校长站在转角处,脸色铁青。
===== ===== =====
几天之后。
余俪夫妇吃完饭就拎着个礼盒走了出去,没多久就折了回来,满脸困惑。
“旸旸,你在学校干了什么好事?”班主任一听到余旸两个字,二话不说就把门“碰”地一关,然后在里头嚷嚷说会好好对待他不必担心。结果他们合计了很久才选定的礼物,根本就没有用武之地。
“啊?我什么都没做啊。”余旸望望在一旁偷笑的姐姐,看向着姑姑姑丈,一脸无辜。
少年渐烦恼
余旸乐得尖叫:“谢谢姑姑!”虽然他每天都顶着一张无忧无虑的笑脸,这么开心的时候倒不多,大家看了,都颇为欣慰。
“对了,”余旸忽然放低声音,“姑丈,我今天把这本书拿去学校被老师看到了,他说,让你们家长明天过去一下。”
第2章
余畅九岁,三年级。
“刘胡兰这种大无畏的精神,实在值得我们所有人学习。‘生的伟大,死的光荣’这八个宇,正是她光辉而短暂一生的……”
语文老师百无聊赖,第N次重复背着教案,虽然对着一批又一批不同的学生,但是每次都是他在说,下面的孩子呆呆地坐着没有反应,真是很没激
情。
“同学们,有千千万万像刘胡兰这样的先烈为了我们的幸福生活……”忽然老师眼睛一亮,发现面无表情的学生当中,竟然有一个眼中浸润着感动的
泪水-一看就知道被他声情并茂的讲课方式给吸引了注意力,以至情难自禁。
老师感动得差点冲上去抱住他。
果然是高山流水有知音,多少年了,今天竟然给他找到这么一个听课认真并且感情丰富的好学生,这学期来的辛勤教学没有白费,这些年来的自我
唾弃根本就没有必要,没评上优秀教师又怎样?年终奖领最低又怎样?老婆跑了又怎样?总有一天,全世界会知道,他,朱治山,其实是有实力的!
满满的成就感充斥胸臆,朱治山从讲台上走下来,一边以自认为最富感情的语调讲述着那十五岁少女宁死不屈的光辉事迹,一方面慢慢向“钟子期”
同学走去。
呜呜呜,萧峰死掉了。
余旸不久前才从小说中抬起头来,喟然长叹,泪盈于眶。
“我们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更应该好好珍惜!”朱老师手口并用,名副其实地言传身教。
余旸含着热泪朝老师点头,心骛八极神游万里,一时间也没发现老师几乎是在对着他一个人讲课。
“他们的无耻行径,实在是令人发指,让人义愤填膺!”朱老师双眼暴凸,激情四射。
余旸深有同感,重重点头。
阿朱死了,阿紫死了,结拜大哥不要他,中原武林不要他,这样一个大英雄、大豪杰,天下之大,竟没有容身之处!中原人、契丹人真是太可恶了!
“余旸同学,对于这个故事,你的感想是什么?”老师发挥完毕,决定给这节课听得最认真的学生一个表现机会。
如果他在场,肯定不会让萧峰就这样自杀的,他一定要施展绝顶轻功,把他从干军万马中解救出来,然后拜他为师,苦练武功,把大辽和大宋的头
头抓到一起,叫他们再也不许打架……
“余旸?”虽然没有得到回应,老师还是和颜悦色。
这孩子一定是听得太入迷,以至于一时回不过神来。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他讲得这么生动呢。
简单重重撞了撞他的手臂提醒:“余旸!”
跟他说了不要在上课的时候看,现在死定了,朱老师是所有老师里脾气最坏的,虽然今天奇迹般地还没发火,恐怕再过一会儿就要地震加海啸了。
余旸的神思在猛烈撞击之下终于归位,猛地发现四周寂然,瞳仁里映出一个戴茶色眼镜的大头。
咦,这是谁?看起来很像坏人的样子。
全冠清?不像。
耶律洪基?哪是啊?
马夫人?怎么可能?马夫人虽然坏也不至于长成这样啊。
“余旸!”简单急了,一脚踩上余旸的破球鞋,余旸大呼一声,痛得跳了起来,然后是兵荒马乱,马乱兵荒——
桌子掀翻,将前面的瘦皮猴撞到差点吐血事小,露馅事大——膝盖上厚厚的书斜斜飞了出去,打到朱老师肥肥啤酒肚后跌落在地-封面上赫然是四个
龙飞凤舞的大字:天龙八部。
朱治山的脸色瞬息万变,最后以一记佛门正宗的狮子吼作为终结:
”给我滚出去!!”
简直是气壮山河,风云变色,内力深不可测啊。
XITNG ===== =====
“你在找什么?”余俪正端菜上桌,见丈夫在屋里角角落落探头探脑,还念念有词的:
“我昨天在看的那本书啊。早上明明还放在茶几上的,现在怎么不见了?”那可是他在单位图书馆里借的,还不出来多不好。
“不会是你记错了吧?找过别的地方没?”
“想得到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没有!”
“会不会是晗拿去看了?”
晗刚做了会儿作业从房里走出来吃饭,听到自己的名字随口道:“什么事?”
“晗,你姑丈在看的书有没有在你哪里?”
“没啊。什么书?”说出来也许他见过:
姑丈颇为不好意思地做了几个小动作,才说:“那个……是《天龙八部》。”
原来是武侠小说:晗好笑地耸耸肩:“我没见过。”他是不看武侠的,
余俪在一边插嘴道:“吃完饭再找吧,一会儿菜都凉了。”说完又招呼了声景,景应声出现。
姑丈左看右看没见余旸:“旸旸呢?”
“放学回来就蹲厕所,快一个钟头了都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会是掉下去了吧。”景笑着敲了敲厕所门,“里面有人吗?”
余旸没支声。
“余旸大人,我们等您开饭哪。”景加大敲门力度。
“哦……就来。”里面终于传出如梦初醒般的声音。
余旸洗完手“现身”的时候,除了姑姑笑话一句“睡着了”以外,本来也没人有什么反应。但是他过分刻意的走路方式却惹来晗注意。
“你干吗把手放背后?”抬头挺胸的,还踱个小方步,又不是拍电视。
“呃,没什么。嘿嘿。”余旸脸色有点僵硬地打着马虎眼。
景不声不响到他身侧抽走了藏在背后的东西。
“《天龙八部》?”什么东西?
姑丈拿过来一看。
“就是我那本嘛。原来是被你拿去了。”
“我说呢,怎么上个厕所那么久,原来是看小说。你两条腿蹲着不酸啊。”姑姑看他俯首认罪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呃,还好。”余畅说得很小声。
今天也不知道倒了什么霉,学校里家里都被抓住,他都用这种地下工作的方式把五册书看完了,临了才出事,真不甘心。
“人在专心书本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腿酸不酸脚痛不痛?”姑丈替他补充答案,带着笑意。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啊,躲在厕所里多难受啊。”姑姑接过书,随手放到茶几上,“吃饭吧。”
“哦。”好了,以后他们肯定会加紧戒备,不让他看了。
今天朱老师痛心疾首地说,这种武侠小说和黄色小说差不了多少,小孩子不能看,看了会学坏。
虽然他没看过黄色小说,也不觉得看过这种书以后自己有什么大的改变,但在办公室里的老师们,认识的不认识的,轮流上来批评、教导之后,他
至少知道,大人是不会让小孩看这种书的。
姑姑他们没骂他,已经很不错了。
“旸旸,你觉得这书好看吗?”姑丈和颜悦色地问。
“……”说好看会不会又被批评?
看出他的迟疑,姑丈连忙道:“你直说没关系啊。”
“……好看。”说就说嘛,反正姑丈从来都不凶他的。
姑丈双眼放光:“真的好看?”
“好看啊。比课本好看多了。”虽然有些字有些话看不懂,但是里面的故事可比小猫钓鱼之类的好玩很多。
姑丈一下激动起来:“你看了多少?看到聚贤庄大战了吗?看到少林寺武林大会了吗?”
余旸确定姑丈没有责备的意思,自然也兴奋地打开了话匣:“看了看了,我觉得萧峰真是太英雄太可怜了!他明明什么错都没有,竟然所有人都要欺
负他……”
姑长叹息:“唉,这个世界上,懂他的只有阿朱而已,竟然那么早就走了。”
“阿朱死得一点不值!”余旸发表观点,
“我也觉得,这件事情又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她竟然采取了最极端的方法……”姑丈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懂,说起来滔滔不绝,
两人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起来,晗和景难以想象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姑丈竟然可以一下子讲这么多话,对象还是不到十岁大的小孩。余俪倒是见怪不
怪——她家那口子,年轻时候起就爱看武侠小说,无奈讨了个老婆却对此毫无兴趣,诱惑她一起“修炼神功”的计划一次又一次的惨遭失败,郁闷得很,
这回家里有人陪他说这个,当然是高兴个半死!
“啊?原来化功大法和北冥神功后来合在一起了?我怎么不知道?”书里没讲啊:
“嘿嘿,因为是在《笑傲江湖》里说的,你当然没看过啦。”姑丈非常得意。
“《笑傲江湖》?”什么东西?
“那是这个作者的另一本书,你想看的话我下次借来给你!”姑丈豪气干云,为培养武侠事业的下一代接班人而努力。
“好啊好啊——”余旸高兴到一半,眼睛不自觉地向姑姑那里瞥去——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家里好像是姑姑说了算的。姑姑如果不答应,姑丈肯定不
敢把书给他看。
“终于注意到我了?”余俪没好气地说。看到两双乞怜的目光,她抱怨,“你们不要把我看成恶婆婆行不行?好像我有多凶似的。去看啦去看啦,只要
别荒废学业就好。”她老公看了这么多年武侠小说,除了偶尔人来疯一下外,也没怎么变坏,小孩子爱看就让他看吧。
余旸乐得尖叫:“谢谢姑姑!”
虽然他每天都顶着一张无忧无虑的笑脸,这么开心的时候倒真不多,大家看了,都颇为欣慰:
“对了,”余旸忽然放低声音,“姑丈,我今天把这本书拿去学校被老师看到了,他说,让你们家长明天过去一下。”
“……”
===== ===== =====
余旸十岁,四年级。
“余旸,我们为什么要打架?”一看就知道是叫乖宝宝的男孩子发问。
“干吗不打?是男子汉就要打架!”余旸头抬得高高的,做出睥睨天下的姿势。
“但是打架的话回去妈妈会骂。”乖宝宝有下情禀告。
“我爸爸还会揍我。”简单最近成绩不太好,老爸老妈的以往因为成绩单上分数暂且搁下的怨气沸反盈天。
“我倒是没什么。”瘦皮猴咧开嘴,露出尖尖的吸血鬼牙。他瘦得全身上下只剩一把骨头,爸妈早晚给他进补都来不及,谁敢动他一根毫毛?“但是,
”他又垮下脸,“郑小帆会不理我的。”
不用猜,郑女是他的暗恋对象,起因于一次放学路上的模拟抢劫——瘦皮猴学艺不精,一个口误把“要命的把钱留下”说成“要钱的把命留下”。佳人
展靥,瘦皮猴从此心心念念,魂牵梦萦。
“没骨气!”余旸啐了一口,“男子汉大丈夫志在四方,怎能效小儿女之态?”——糟糕,忘记是哪本小说里讲的了,今天再去复习一下。
“你好厉害啊!”三人以崇敬的目光看他。
余旸不但总会从嘴里蹦出他们听不懂的词儿来,而且对大家也很好,他们那一圈人上课说话做小动作被老师发现,每次都是他站出来说是自己起的
头,考试明明会做的题目自己都故意写错,然后把正确答案告诉他们,等等等等,总之,因为他很厉害又讲义气,大家都是很服他的啦、
但是他最近老是嚷嚷着要打架,这样好像不太好耶。
“打架我们肯定打不过你的。”简单实事求是。
余旸虽然不是他们中最高的一个,但是力气绝对最大,体育绝对最好,到现在为止扳手腕还没人能赢过他。
余旸想了想,也觉得无缘无故打架绝非侠客所为,于是下了赦令:“那算了。”
谢天谢地!
三人松了口气,却又因为他接下来补充的话傻了眼,“你们只要把衣服扯破就好了。”
“啊?”
XITNG ===== =====
余旸跑进家门。
“姐!姐!”
“吵什么吵什么?”景火大地出来,手里还拿着把梳子,“我生意跑了你赔钱!”
这时,她房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景狠狠瞪了他一眼,回头安抚。
余旸吐吐舌头,跟着走进她房间:
“三哥不在?”
“废话,他在还会有人哭吗?”
余旸对着小祖宗又唱又跳又是扮鬼脸,终于把人家哄到破涕为笑。
唉,这种时候最怀念三哥了。
景把孩子放在身前,继续刚才的工作——分头路。
“这回又是谁家的孩子?”余旸坐在一边看着姐姐利落的手法,一边闲聊,
景目不斜视,微微侧头回他:“同学的侄女。”
余阳惊叫:“哗,你们的生意都做到这么远了?我这里还有些破衣服你要不要?”
帮孩子做可爱的发型是余家兄妹“创收”的第二个方法,自从有次景一时手痒,给晗带的某个小女孩梳了个颇受好评的羊角辫后,帮忙梳辫子的请托
便络绎不绝。
这回不用二哥提点,景依样画葫芦收起了费用,所得也颇为可观。所以到现在为止,一家人的收入来源已经有五条了:姑姑、姑丈的工资奖金,大
哥寄来的越来越多的钱,二哥寄来的一部分打工的钱,三哥课余带小孩的费用,姐姐帮小孩“美容”的收入。
大家都有志一同地把赚宋的钱交给了姑姑,姑姑也不忸怩,拿了就走。直到某一天,到处乱玩的余旸从抽屉里发现四本写着他们各自名字存折的时
候,才引起了兄妹们的极大不满。绝食抗议的威胁之下,姑姑终于承诺把那些钱提出来存进了自己的账户。
五管齐下,家里的生活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拮据了。每餐都有肉可以吃,黑白电视换了彩色是余旸最直接的感受。
在所有人都那么能干的情况下,余旸自然也不能示弱,四处寻觅“创收”的方法,可惜成效一直不太好。
气喘吁吁帮老爷爷推车,干完活要钱,老爷爷竟然义正词严地跟他讲起了雷锋精神红领巾使命,他羞愧得连忙找了个公厕钻进去,辛苦一场就此泡
汤。
替同学做值日生扫地,钱倒是拿到了,好死不死被班主任知道。很狠批评了一顿,说他不懂得互帮互助,惟利是图。
就连写武侠小说投稿给报纸,都被退回来说幼稚无聊不堪人目错别字连篇,建议重新从小学读起——寄信地址是姑姑的单位。
在充分了解到赚钱的艰难后,余旸决定把“工作重点”转移到帮助兄姐赚钱上来。
这第一件,就是开发姐姐一双巧手的所有潜力。
话说有一次和某同学一起回家,该同学一个没走好摔了一跤,裤子上破了个大洞,反正已经快到家,余旸就把已经痛哭流涕的同学“掩护”到自己家
,让姐姐把破洞缝好了。该同学回家后,他母亲大赞简直是把裤子补得天衣无缝,所以第二天就拿了好几件材质上任的破衣服请姐姐缝补。完成后姐姐
小赚一笔,还拜托该同学的母亲广为宣传自己的手艺,新一条财源由此开拓。
余旸见状,举一反三地让交好同学挨个儿把衣服弄点破洞之类的拿给姐姐去补,补完了再让他们告诉爸爸妈妈,有同学的姐姐是一个“神针”——这
个也是他想出来的名字哦,就是灵鹫宫那个符仪敏的封号啦。
景见他抖出这么多件衣服,不禁失笑:“你是怎么逼他们把衣服扯破的?”
“我告诉他们,我们家很穷,需要帮忙。大家都很好心的。”余旸冲她开心地笑。
如果让姐姐知道,他在学校里“无恶不作”,那还得了?
===== ===== =====
余旸十一岁,五年级。
这一年,家里发生最大的事情不是二哥升入研究所,也不是三哥考上本地的大学,更不是有男生一路跟着景回家或者余旸在课堂上偷喝牛奶被发现
,而是姑丈做出的大胆决定——放弃公职,下海经商。
“庸庸碌碌活了大半辈子,就让我去闯这么一回吧。”一句话,制止了姑姑所有的劝阻,姑丈与朋友合伙自组公司,干起贸易。
这一年家里的条件明显变好。装上了电话,买了大冰箱,原来的黑白电视机卖给了捡破烂的,原来的18寸彩电放进了房里,客厅里摆上个25寸的,
气派极了。现在住的房子这一带要拆迁,余旸正在想会不会被赶到大街上的时候,姑姑告诉他,“拆迁”就是他们马上就可以花少少的钱住进新房子了。
总之,除了余旸的成绩还是不怎样以外,一切都十分顺利。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除了姑丈联系业务以外,最多的就是有小女生打电话来找余旸了
,理由不外乎问家庭作业借东西之类,频繁得直教家里所有人惊叹——凭他这副脾气,这种成绩,竟然还有女孩子会喜欢并且为数众多?这倒也解开了
为什么他能拿到扯破的女孩衣服来让景缝补的千古之谜。
余俪一边核对拿回来加班的工资报表,一边为余畅的桃花运感到好笑。
“铃铃铃。”
“旸旸,接电话。”八成又是这小子的。
余旸兴冲冲地从房里走出来,拿起话筒。
“喂。”家里装了电话开始,接听电话就成了他一大爱好。每次拿起话筒,猜测线路那边会是什么人让他觉得十分新鲜。不过最近这种热情有降温的
趋势——
咦?怎么没声音?“喂?请问你找哪位?”姑丈说的,接电话要用礼貌用语。
“……是余旸吗?”那头传来低低的声音,藏不住的羞怯蔓延开来。
余旸翻翻白眼,不是我难道还会是令狐冲?看了看在不远处坐着的姑姑,他硬声声地把到了嘴边的奚落咽回去。
“我就是。请问你是谁?”微笑,记住要微笑。
那边的女生听到他这般好声好气,简直是受宠若惊——女生们说余旸接电话时候的口气和平时态度完全不一样,果然是真的。
既然他没有一点要骂人的样子,那就不用紧张了:“你好,我是蒋莎莎。”
“哦,你好。有什么事吗?”
余旸拿着话筒转了个方位,背朝姑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了个不耐烦的鬼脸。这些女生真烦,老是打电话骚扰他,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背过身去的举动被余俪理解为害羞,扑哧一声笑开。
“也没什么事——”
有病是不是?余旸在心底狂吼,没事打什么电话?钱多啊?钱多不会直接拿给他花,还来占用人家“练功”的时间。小鱼儿还困在粪坑里没出来,知道
他看得有多急吗?
“就是想跟你说,我买到了《枪神》的贴纸,你要不要看?”最近电视里在播《枪神》,男生都很喜欢看,余畅也不例外,每天早读的时候就听他们
在讨论前天晚上的剧情。
余旸眼睛亮了亮:“是吗?有尹平安的吗?”那演员拿枪的样子非常值得学习。
“当然有,还有他很多不同的姿势呢,我明天给你,好不好?”明天是星期天,拿去的话她就可以知道余旸家住哪里了,好想看看他家哦。
啊?至于这么急吗?后天去学校看不就好了,明天不看贴纸又不会自己长翅膀飞掉。
“不用了,你星期一带去学校让我看就好。”嗯,这样说话好像有点命令的语气,姑姑又会说他不礼貌。想到这里,余畅不情不愿地在最后加了“可
以吗”三个字。
哦,余旸真的好有礼貌哦。
女生对于全班惟一帅哥的欣赏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好吧,我星期一一定带来给你看!”
干什么干什么?说得像发誓似的,他又不是不看就会茶不思饭不想。
“嗯,那谢谢你了。”唉,做男人真辛苦。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女生在那头红了整张苹果脸。
去,我还为人民服务呢。
“余旸……”
“还有什么事吗?”余旸发誓如果这个蒋莎莎再这样扭扭捏捏下去,明天他绝对要去把她揍扁!
“请问我以后可以经常打电话给你吗?”女生紧张得声音都有点颤了。
打电话干什么?他早上都会自己起来不需要闹钟,晚上看完电视就乖乖去睡觉,根本就不需要有电话照三餐来催好不好。
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女生,他也只能使最后一招了。
“啊,那你跟你爸爸妈妈出去吧,嗯,再见。”
挂断。
他毫不在意地转身就往房间走去,绝代双骄,我来了!
那边蒋姓女生抱着话筒,苦苦思索最后几句话的深刻含义。
“讲完了?”姑姑一声叫唤,定住他自创的凌波微步。
“嗯。”唉,为什么女人都这么烦呢?
“旸旸,姑姑不是反对你和同学来往,但是你三天两头和女生打电话,总归是不太好的……”不是担心侄儿干出什么坏事来,毕竟他平时都是很乖的
。她只觉得该尽一个长辈的规劝之责。
余旸委屈地辩解道:“都是她们打来的啊,而且也不全是女生:”都是那帮家伙到处宣传说他家装了电话,而且他讲电话的态度好到乱七八糟,才会
有这么多人胆敢不怕死地来试着玩。
“姑姑知道,是你魅力比较大。”余俪笑看眉清目秀的侄儿,大哥大嫂五官里好的地方,都被他给继承来了呢。
“啊?”余旸张大了嘴,疑惑,“什么魅力?”不就是一群人无聊寻他开心吗?魅力又是啥玩意儿? 原来他还不懂这些。余俪有些吃惊。他那堆武侠小说
里不是常有人谈恋爱吗?“魅力就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啊,你不知道吗?”
余旸更吃惊:“她们怎么会喜欢我?”怕他还来不及呢,他是上课说话做小动作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再教育的惯犯,偶尔还会打几场小架玩玩,虽然算
不上罪大恶极,但也是号令人头疼的人物,怎么会有女孩子喜欢他?吃错药了她们?
现在她相信丈夫关于旸旸看武侠小说,都是见到人家谈恋爱就刷刷刷地翻过去,单挑比武来研究的论断了。
XITNG ===== =====
余畅十二岁,六年级。
余畅今年当上了小队长,这是他小学生涯中惟一一个“官衔”,因为姑姑一句似真似假的叹息——我们家的孩子,就旸旸一个人是没当过“官”的。于
是他自荐去当了小队长,手臂上挂着一条杠子走来走去,弄得他好不别扭。
他的职责是每天放学后督促自己小队的人扫地,教室加包干区都是他指手画脚的地盘。因为同组同学都是关系很好的几个,放学之后的时间就等于
是变相的在玩,倒也开心得很。
这天他回家,看见几个男人从家里出来,心想大概是姑姑姑丈的客人,就冲着他们笑了笑,那些人看也不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开。
好家伙,竟然还有人对他天使般的笑容免疫?
余旸颇为失落地推开门进去,下一刻就被满地的狼藉吓到。
姑丈蹲在墙角,不发一言;姑姑坐在沙发上,靠在姐姐肩上哭,姐姐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好像来到这里以后,姐姐就没有哭过。
“姐,怎么了?”余旸走到景面前,轻声询问,生怕惊吓了姑姑。
景轻叹:“姑丈有一大批货压住没办法转手,合伙人跑了,刚刚这些人是来找姑丈要货款的。”货款以前都是先付头期等找到买主脱手拿到钱后再缴
尾期,现在那些布匹根本就没人要,家里哪来这么多钱还人?
余旸并没有十分听懂姐姐的话,但至少感觉到,眼下的情况,应该是十分糟糕了。
“那,怎么办?”
景看看泣不成声的姑姑,再望望萎靡不振的姑丈,无奈摇头:“不知道。那些人说,他们还会来的,如果姑丈没办法筹到钱,那么就法庭见。”
“阿详,要不我们逃吧。”余俪擦了擦眼泪,对丈夫说。
“逃?就算真逃得开,旸旸他们的学业不是荒废了?况且明明是我欠了人家钱,怎么能拍拍屁股逃走就算了?”姑丈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语气却是十分
坚决。
景心中升起了久违的愧疚。他们每个人都在努力地不成为姑姑姑丈的包袱,想不到还是拖累他们了。
“姑丈,你们走吧,旸旸我来照顾就行了,反正三哥住在宿舍他们找不到——”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姑姑生气地责备,“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姑姑刚才心一急,没想到你们读书的事,是姑姑不对,你可别自己胡思乱想去
了。”
景无言,怕再说下去,姑姑又有更多的抱歉,他们姐弟……受不起。
“我们分头去借钱吧,俪。”姑丈猛地站起来,“卖了这张脸皮,东拼西凑,好歹总还人家一些,大家都不容易。”
姑姑跟着站起:“我先去银行里看看还有多少存款。”她抱歉地看向景,“小景,你们兄妹赚来的那些钱,姑姑只能先拿去应应急了。”上次被他们发
现后,她以自己的名头又开了个户头,专门存余家兄妹塞给她的收入。
景有些了然,连忙说道:“那些钱你们早该用了,现在能救急,当然要拿出来。”
“嗯,那我们先出去了。你和旸旸乖乖看家,有人来了也别去开门——”
“我知道啦,你们快去快回。我们等你们吃饭。”景一手一个,皮皮地将余俪夫妇往外推。
姑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可千万别告诉老二这个事,他大老远的操心也没用。”
“知道了知道了。”景挥挥手,卷起袖子去厨房做饭,“别忘了把门带上。”
她只是说知道了而已,可没答应。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旸旸,给你二哥打电话!”
===== ===== =====
二天后,暇赶回了家,带着妻子以及对方丰厚的妆奁。与他那娇羞不胜的妻子不同,暇脸上没有新婚的快乐,只有比更甚原来的冷静沉肃。
他没多说,也没人好意思当着他们夫妇俩的面问什么。
但是所有人都隐约猜到,暇为了帮忙还钱,付出了很多很多。
这一年最让人开心的事,就是余旸在毕业考试中,拿到年级最高分,跌破所有师长眼镜之余,还轻轻松松地进了本城最好的初中,校方举行的超难
学力测验结果更是让他被划进了人人称羡的尖子班。
谁也闹不清这是怎么回事。问余旸,他通常会露出再纯洁不过的笑容,搔搔头说:“我也不知道啊。”
===== ===== =====
余旸十三岁,初一。
余旸在所谓“尖子班”的痛苦生活,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究其原因就在于他是常人,而班里其他生物,从老师到同学,都个顶个的怪。
早上到校的时间定在七点,对于刚从小学升上来、习惯睡到七点半才起床的他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折磨,谁知道这一班的外星人们竟然非常自觉地
要求把到校时间再提前一点,说是在学校早自修效果非常好,如果不好好把握时间一天学习效率都会降低。
感动得要死要活的班主任龙心大悦,为了感受一下全票通过的虚荣,还特地假惺惺地说:“同意班长建议的同学请举手。”没到一秒钟长长短短的手
就完全笼罩了教室的上空。
谁料受过特殊训练的老师竟然还能拨云见日地发现有人躲在角落里负隅顽抗,于是那一天,余旸就成为尖子班被老师“请”去办公室谈话的第一人。
老师唾沫横飞地从学习态度到积极性、令行禁止意识等等方面教诲了他整整一个钟头,饿得他是随便听他说什么统统应“是”,只求能够快快解脱。
反正少数服从多数,他就算再怎么反对也不得不根据全班同学万众一心订立的时间表作息。要知道学校跟他家简直就是一个天南一个海北,骑车都需要
四十分钟才能到,现在又说要六点半到校,那就意味着他每天早上得在五点起床才有吃早饭的时间,
整个初中生涯,余旸每天都会想至少一遍的事情是,他怎么就不会轻功呢?
不但如此,班里的每个同学都是那种只要有一本练习册在面前,厕所可以不上,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一定要用最快最密集的方式将之“消灭”
掉的学习狂。所以在别的班级下课传出响亮的喧闹声时,尖子班里永远静悄悄,不是老师拖堂,就是学生自习,看得每个路过的老师都羡慕不已,然后
在自己任课的班级拼命宣传说尖子班有多么多认真,多么多么自觉,听得人耳朵都长茧了还是不肯住口——这是在普通班就读的简单说的。
他是多么怀念以前那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当然这个只是比喻豪迈洒脱啦——的生活啊,早知道就不要那么傻乎乎地去认真做那些测试题了,他
出试场的时候才知道其实有很多人只看到第一题不会做,就趴在课桌上睡了一个小时。当时要是让他知道尖子班那么没劲,非在试卷上画几个鸭蛋然后
直接交卷不可。
没过多久,余旸就被发现是尖子班里的异类了。他几乎没有一天早上是按时到校的,他几乎没有一节课是不睡觉的,他几乎没有一课作业是不抄别
人的,他几乎没有一次考试不是做垫底的。
伤心欲绝的班主任难以接受自己班上怎么会出现这种害群之马——不对,简直是害群之驴害群之牛,从教务处的考卷档案里花了三天三夜时间不眠
不休地找余旸当时测验的试卷,谁知道竟然就是他那张不见了,心虚的保管员承认他某次内急时随手抓了张纸用以“抢险”。班主任对此至感怀疑,甚至
一度揣测是不是余旸在学校内部安插了什么细作之类。
虽然搜证工作无功而返,但这并不表示他就可以容忍眼皮子底下出现这样祸国殃民的败类,终于,期末考试的全年级第五低分让余畅如愿被逐出师
门,改投普通班门下。
“没关系,”姑姑知道了以后一句重话都没说他,“本来你进尖子班就出乎意料,现在回到正轨,也是件好事。”
这一年,市场回暖,姑丈那积压了半年多的赔钱货一下子成了抢手货,狠赚一笔。全家心里乐开了花。
这一年,景复读考上重点大学,又是喜事一件。
这一年,暇拿到硕士学位,回家帮忙姑丈打理公司,公司日益成长壮大,从原来的异地贸易扩展到境内外贸易,简陋的老房子拆掉以后,全家人搬
进了崭新的大房子,生活一天天好起来。
暇毕业回来,妻子并未随行。“我们离婚了。”在姑姑问起他时,暇如此回答,脸色如常。
女生不好追
厚厚,人家说烈女怕缠郎,这句话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理名言啊。余旸看到通过验证的信息,对着屏幕得意傻笑。
第3章
“余旸,一会儿就要打复赛了,你还要去哪儿?”上完下午前两节课,系队队长喊住连书包都不收就往外冲的队友。
“我马上回来!”余旸往后摆摆手,也不回头。
“哎你——”队长还想再叮嘱几句,哪里还见得到他的影子。
队员甲拿了颗球在手里,吊儿郎当地转动。
“啊呃,他小子这回是动真格的了。”
队长不解地看向他:“什么动真格?”
队员乙走上来痛心地控诉队长:“老大,虽然大家考研的考研,找工作的找工作,但是咱们队的王牌后卫春情萌动,这么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那
也太过分了吧?”
“春情萌动?”队长咀嚼了半天才领会到这四个字底下的深刻含义,然后一下子跳到了桌子上,“你说余旸谈恋爱了?”
众人敬畏地瞻仰他那高人一等的弹跳力,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准确地说,是他单方面坠人爱河。”队员甲是男生堆里出了名的八卦新闻传播者,班里系上同学老师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知道的总是他。不过
也只有男生们才知道他的恶劣本质,顶张斯文的脸的好处就是女生们都把他当无害动物处理,还能赚到几颗芳心,令四年下来都孤家寡人的等爱男子们
郁闷不已。
“是吗是吗?快说说快说说!”队长纵身跳下课桌,兴奋不已。因为长得比较严肃,所有人就一厢情愿地认为他是那种不苟言笑刚毅木讷的典型,会跑
来和他聊八卦的人寥寥可数,因此也就造成了他珍惜每一条八卦的“节俭”性格。
“他呢,上次跟着实习单位的大牌DJ到咱们学校来办讲座,”余旸实习的地方是本地的电台,偶尔替请假的DJ主持一下节目之外,干得最多的事情
就是端茶倒水接电话外加跑龙套念广告。“结果就那么巧地被坐在第一排的女生电到,从此就陷入—了单相思的无尽苦恼之中。”
“啊?余旸大学期间不谈恋爱的完美记录就这样终结了?”队长觉得有点虎头蛇尾,三年多来多少女生明恋暗恋余旸,无奈郎心如铁,做朋友,可以考
虑;谈恋爱,谢谢再见。一个个失魂落魄地铩羽而归。谁知道他小子竟然这么没操守的晚节不保,可耻啊可耻。
“那女生是美女吧?”队员丙凑过来问道,原来消息不灵通的人还不止一个。
“废话!”队员甲白了他一眼,“不是美女余旸能看上?”
“哪一种?可爱型的?”一听到“美女”两个字,众家青蛙纷纷靠上来幻想,垂涎三尺。
“美艳型的?”
摇头。
“成熟的?”
摇头。
“清新的?”
摇头。
“麻辣的?”
再摇头。
“嗲声嗲气的?”
又摇头。
“豪放不羁的?”
还是摇头;
有人眼睛一亮:“……女相男身的?”
一声“群呕”之后,某个异想天开的白痴被围起来群殴。
队员甲看上任情敌被打得差不多了,才得意地公布谜底,“错错错!全部错!是非常典型的古典型。”
他相信自己的结论绝对正确,除了古典飘逸之类的词以外,冉也没有更合适形容那个女生的了,不过余旸这么外向的一个人会喜欢上这类女生,倒
是有点出乎意料。
“哦——”众男生先是一呆,接着集体露出全身酥软的梦幻表情,之后才缓过来追问:“哪个系的?哪一级的?”
多么令人神往。没准学校里有个系专出这种古典美人,趁着离毕业还有段时间,能追到一个够本,追两个就净赚啦。
“比我们小两届,大二艺术系的。”队员甲都忍不住佩服自己包打听的能力,简直是古今中外,无所不知;天文地理,无一不晓啊。
“艺术系?”男生们的脸色开始有点僵。
不是吧?搞艺术的人十有八九有怪癖耶,像是那个谁谁谁喜欢把耳朵割下来玩,另一个谁谁谁又自己毁容说是行为艺术,还有很多人有精神疾病—
—就算不是每个艺术家都那么夸张,至少到处招风引蝶风流债一大堆的比比皆是,有人还概括说“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从一张床到另一张床”呢。
“对了,你刚才说余旸……单恋?”依余阳那种大大咧咧的性格,如果喜欢了十成十会追上去的,而按照他不错的条件,怎么会还处在单恋阶段?
“是啊,他都追了快三个月了,那女生还是没有半点反应。”真是可怜哦。
果然。众男生相视点头——艺术系的人都不正常。
===== ===== =====
美术专业的学生三三两两从画室出来。
“喂,宣琦,你们家余黑马又来了哦。”走古典美人旁边的女生撞撞她的胳膊肘,暧暧昧昧地直笑。
“什么黑马?你少乱说。”宣琦皱着眉看余肠一步步走近,殊无喜色:
“他是运动型的,长得虽然比较黑但是还算有气质,理所当然是黑马王子嘛。”女生用同情的眼神注视余畅渐渐趋近的身影。
没有意外的话,这次肯定又是吃憋的,也难为这看起来就很率性的男孩子如此有耐性。
“你有事吗?”宣琦不太高兴地发问。所谓阴魂不散说的便是此君,两个月冷脸看下来他还不死心,不知道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待会儿有我们系队的球赛,你有时间去看吗?”余旸热切地看她,心底希望能够用念力把她意料中的拒绝变成同意。
宣琦耸耸肩,遗憾的表情也懒得给一个,硬邦邦地说:“我一会儿有事。”
谁都听得出是借口啦。余旸立刻迅速地变脸成哀求:“这是我大学里最后一场球赛了,你能不能就抽个空去看一下?五分钟十分钟也好的——”
他以为他是要不到糖的小孩子吗?宣琦很想翻个白眼,可是颐及气质美女的封号不能付诸行动。
“抱歉,我真的有事。”说完她背着画夹闪身离开。
独留余旸一个人在当场第一百零三次拒绝失望的滋味。
“哥们儿,加油!”艺术系的男生都已经认识这号痴情男了,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以资鼓励。
“谢了。”余旸苦笑,“我真是不明白,她怎么就那么难说话。”
“宣琦可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你要追她当然得铆足劲,有志者事竟成啦,”留长发戴耳环的棕发男生给他打气。
“你不是要比赛吗?还不快走?”刚刚他的邀请大声到所有人都听了去。
“对哦,差点忘了。我这就过去。”余旸拔腿转身。跑了三步,疑惑地回过头。
“咦?你们跟着我做什么?”
“给你捧场啊,师兄!”男生们每人背上背个画夹,一溜小跑,看起来就像是行军打仗般整齐。
“够意思!完了请你们吃东西!”
身后如愿传来一阵欢呼。
唉,如果他在艺术系的女生缘有男生缘的一半就好了。
===== ===== =====
真倒霉,最后一场球就差三分输给了人家。输了球就算了,反正也不是没输过,胜败乃兵家常事嘛,除了在被他叫来充Fans的熟人面前有点丢脸之
外,其他倒也还好。
输了球还要请师弟们吃东西,这也还好,反正十来个人下个馆子大不了也就花个几百大洋,还在他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人多,热闹,挺好的。
不像在家里冷冷清清,不管是所有人在一块儿,还是一对一的单独相处,总会觉得彼此间像是隔了点什么,无法自然融洽,再热络的话题、再热闹
的声音都掩饰不住每个人表情里深沉的空洞。
走在回家的路上,望着不远处那在这种黄金地段堪称奢华的大房子,余旸苦苦地笑了。今时不同往日,那个家,早已是出了名的有钱有地位。他也
常常被知情者以羡慕的口吻提及——背靠大树好乘凉,前面的路也早就被家里的大人铺得平平坦坦,在别人需要为找工作精疲力竭的的时候,他则只要
在家人的蔽荫下,随便找个不低的位置窝进去,然后一辈子衣食无忧,什么都不必担心。
如果今天易地而处,他也会羡慕有这样得天独厚的幸运儿。世道艰辛,能够借助外力,在社会上混得容易一些,总是好的。
可是有谁知道,他常常希望能够回到很小的时候,在爸爸妈妈离开之前,在那个秘密没有被揭穿之前,吃着不太丰富的食物,巴着亲昵知心的兄姐
,做一个很单纯很单纯的小孩。
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所谓围城,也就大抵如此吧。
他也早就知道除却梦中的那一点牵挂,回到从前是决无可能了。惟一能做的,也就是好好把握现在。所以他努力让自己过得开心快活些,既然家里
没有人知道他听到了那天的话,索性假装不知道。每个人都很辛苦,就不要再去增加大家的负担吧。
简单说他把对于亲情的企盼都转移到了友情上,绕开了家庭,倾注所有精力去经营外界的人际关系,所以会有一帮很好的朋友,以当做对家庭感到
失落的补偿。
或许简单是对的。他其实已经不喜欢回家很久很久,因为家里的余旸总不是真正的余旸,纵使看起来一样的“开心快活”。
但是那毕竟是惟一的家啊。也许某一天推门进去,他会惊喜地发现,大哥回来了,二哥开心大笑,三哥神清气爽,姐和Bill有了一生的依靠…… 甩
甩头,他打开门,堆积起一脸笑容,迎向依然如故的家人——
“大家大家请注意,我余旸回来了!”
===== ===== =====
请人吃饭当然要物有所值,所以余旸也就好好地探听了一些军情。这才知道原来同时追宣琦的猪头零零总总加起来竟然有一大堆,条件好的有,一
般的有,差的也有。其中还有某些居心叵测的社会人士来掺一脚,所以现在看来,他简直是腹背受敌十面埋伏。
还有师弟酒足饭饱之后,翻脸不认人地快人快语,“老兄,不要以为你长得不错,学校里也吃得开,就一定能抱得美人归,其实在咱们宣大美人的
追求者里,你最多也就排个中等,而且人家追求的戏码可是花样百出,哪像你一块木头似的请人看球赛,又土又没品,要我是她我也懒得理你!所以,革
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说完还很有领袖风范地替他整了整衣领。
他当时听得狂郁闷。
不就追个女孩子嘛,本来以为简单得很,只要一说“我喜欢你”就能手到擒来的,哪知会有那么多麻烦?
他以前从来没跟谁表示过什么,背后还不照样有一大堆女生巴巴跟着,早知道在她们里面挑一个来交往算了,能省不少心呢。
不过说起来近段时间好像都没有女生来跟他告白,或者请他吃饭了,是因为实习的缘故在学校里出镜率不是很高以至于没有培养起新的暗恋群,还
是他的魅力衰退?
嗯,如果是后者,就比较能解释为什么苦迫宣琦两个月都没有结果这种糗事了。
余旸心中升起一种危机感,如果他的魅力这么快就用完了,那以后的日子里,他还怎么混?
不行!一定要改善这种情况!
===== ===== =====
这天深夜,余旸在从电台回家的路上苦苦思索,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自认为最完美的方案——在网路上“钓”MM。
没见过面的人都能被他吸引,那是多么伟大的成就感啊!
决定了,如果他能在一个晚上拿到三个以上女生的电话号码,就说明他远远还没有沦落到“残花败柳”的地步,人生将仍然充满希望,这个世界依然
美好……
主意既定,他三步两步冲进家里,连灯也懒得开就摸黑爬到自己的房间,开电脑,连线上网,打开交友区网页,开始搜索。
希望建立的关系——不限,这样比较神秘,范围也宽一点。
性别——女士,虽然难保有人没事冒充女网民逗你玩儿,不过这种危险分子基本上来说还是很少见的。
年龄不限——三岁到八十岁,仿照某本杂志的读者群。其实会在交友中心注册的也就那么个年龄段的人,不用太担心出现诱拐心智不健全小女生或
者和奶奶辈情投意合的状况。
婚否——这个,还是选未婚吧,万一莫名其妙成了第三者被人家老公爆打就不妙了。
体型——哇,那些描述都很奇怪的,什么健壮略胖肥硕,反正又看不到人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会有人填资料的时候选择“肥硕”吗?又不是唐朝来客。
不限!
所在省——咦?怎么会没有不限的?那好,本省吧,没准还能唠上几句家乡话。
收入无所谓,照片不要,身高两米以下,搜索结果不限……
把一连串的高级搜索项填好,出来了整整六百五十个结果,随便在前几页加了十五个。发了请求过去。
在之后的二十分钟里,余阳就坐在电脑前面等着这十多位女士的回复,什么也不干,就怕游戏的声音盖过了那些珍贵的喇叭声。
二十分钟后。什么反应都没有?
哇!他至于这么失败吗?不行,再来。可能人家一时没发现,再接再厉,愈挫愈勇是他今天的口号!
余旸又给同一拨人发出了请求,一次又一次。
就让他犯*一回吧!在这种漫漫长夜里,被口水淹死也比没人理来得舒坦——
咦?长夜?余畅下意识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钟——三点十分。
哇靠,难怪没人回,原来今晚被电台那帮倚老卖老的家伙操到这么晚,他们上晚班白天可以休息,他可是十一点以前要赶去做孝子的,真是#S%&
%……
好了,看来今天是连棵草都钓不到了,已经这么晚,索性收工睡觉去吧。
意兴阑珊地关掉某个长混的BBS,准备再去关QQ的时候,那个喇叭却突然响了起来,
大概又是广告吧,真烦,他按下快捷键,跳出来的不是广告,而是一条系统消息:“用户容与拒绝了你的验证请求。附加消息:请先在这里输入拒
绝理由,然后再次点击‘拒绝请求’按钮。”
哈哈,原来这个时候还是有人在的!看样子这个人之前一直在按“返回”,只是这回不小心点到了“拒绝”,所以才会连理由都不写就直接把原文发了过
来。
他漫不经心地按下设定为一只熊猫的头像,查看对方的详细资料,然后整个人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年龄:六十五!!!
骗人!交友中心的资料上明明是十八岁的!怎么一眨眼见就变得这么老了?
MyGod,现在的剧情是家有杰克,还是天山童姥?
又或者……余畅打了个寒颤,会是《午夜凶铃》中国版?
后脑勺感觉有一阵凉风袭来,他飞快地扯过床上的被子,挡在胸前,一双眼睛警觉四顾。
门窗紧闭,除了主机发出的轻微运作声外,什么也没有。
余旸提起的心放了下去,随即觉得颇失面子。他是堂堂男子汉耶,又不是只有一颗鼠胆的女孩子,怎么能怕这种无稽的事情?要是让人知道还不笑
掉大牙?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才是他这样的“大好男儿”应该有的作风!
想到这里,余旸放下被头,来到电脑前,战战兢兢地打了几个字进请求信息栏:“请问,你是人吗?”
===== ===== =====
当新手的就是可怜。简直被当成小妈生的孩子来挑剔。
一会儿是黄色不够黄,一会儿又是绿色太绿,一会儿是表情不够生动,再一会儿是花草倾斜的角度不对——编辑的眼光简直就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太黄不会有不良导向吗?绿一点不正好缓解视疲劳?表情不生动代表主人公心情忧郁,花草倾斜角度你就不能当成是乱流来袭造成的啊?真是麻烦,投
了五幅画出去,除了有一幅据说没问题以外,其他的竟然都被要求修改!索性直接退稿让她去另找东家也就罢了,偏偏人家的态度好得没话说,先送上好
几顶你很有灵气很有潜力,我们很看好你,能与你合作万分荣幸之类的高帽子,让她飘飘欲仙,然后才急转直下说但是如何如何如何,如果能够对上述
缺陷进行修改,那每一幅就都是完美的作品了,我们期待着你的修改稿云云,让她觉得离拿到垂涎已久的稿费就只差临门一脚,不修改了再投过去,就
会辜负人家的殷切希望,并且也使自己丧失一个成为新生代超人气画家的宝贵机会,果真如此,那就实在是罪恶昭章天理难容了!
所以咯,为了某种成就感的需要,为了赚到完全靠自己努力得来的报酬,容与在凌晨三点万籁俱寂的时候,伏案修饰画稿。
不幸中的大幸就是有电脑这东西帮忙,让她可以不必拿着颜料盘到处乱捣鼓,落下去一笔后悔了又得推倒重来,虽然这样感觉少了很多拿着画笔实
地操练的乐趣……唉,这种少女漫画的风格跟她还是不怎么对盘,不过反正是“副业”而已,就不用计较太多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她看向房门,眼昏昏视茫茫。
她那恶心的房东儿子不至于变态到这种地步吧?三更半夜不睡觉到处乱敲?
还是哪个笨小偷不但找准了她徒余四壁的房间下手,还非常不敬业地先行上演一段预告片?
“咚咚咚”,又来了。并且这回呈不可断绝的趋势一直一直敲。
好像不是门那,她又把头转到屏幕上,看到QQ的喇叭状图际闪个不停,终于恍然大悟。刚刚和在英国的高中同学聊QQ,他那边是下午时间,所以
就一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到刚才,QQ也忘了下。
广告不可能一下子发那么多条的,她一向习惯隐身,难不成还是会有人发请求过来?
用鼠标点开来看,果然都是希望通过验证的申请,并且由同一个号码发出。干什么发那么多?烦不烦啊?并且信息栏里显示的都是干篇一律的“可以
聊聊吗”这种标准陌生人用语。
虽然巨没创意,但是作为用在不认识人身上的开场白,这句话发一遍也算是正常的,但发两遍就有点无聊了,发上三遍的,恐怕应该归入神经系统
异常之类,而现在这位连发八次的“彼得潘”,简直让人怀疑是从两条街外那家医院里跑出来的病患!
她一次又一次地点着返回,这样的话对方就会认为她不在线而停止骚扰了吧。
谁知道她还没全部点完,那闷闷的敲门声又传了过来,喇叭状图标继续闪动。
天哪!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还让不让人做事情了?
她忿忿地点开图标,按下“拒绝”钮,拒绝理由——拒绝无聊分子骚扰还需要讲理由吗?不如直接保留原文以表示轻蔑。
这下那人总会知趣了吧。她重新回到画图界面,选定涂层修改颜色。
恢复安静,真好。她至少得把手头的这幅搞定再去睡觉,虽然明天早上后两节有课……
一分钟后。“咚咚咚!”
要死了!容与停下手边的工作,死死地盯住那只又在一闪一闪的喇叭,恨不得一脚把它踹到外太空去。
半晌,她下决心似的将文件存档、关闭,狠狠地按键,通过申请。
不死心是不是?很好!她就跟那什么彼得潘杠上了!看最后谁输谁赢!
容与正襟危坐,枕戈待旦。
===== ===== =====
厚厚,人家说烈女怕缠郎,这句话果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至理名言啊。余阳看到通过验证的信息,对着屏幕得意傻笑。
既然这招有效,那就说明坚持不懈就算不是成功之母,也一定是成功的爸爸爷爷叔叔哥哥之类的,在以后追求女孩子的漫长征途上,务必要谨记这
一条,才能够达到无坚不摧无往不胜登峰造极的境界……
那边全身戒备的容与简直气炸了。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她忍气吞声地通过验证,就等那人自动送上门来让她骂个狗血淋头出一口窝囊气,谁知道五分钟过去,对方还是不吭一声,不
会缠到别人通过他的验证就是他今晚的丑陋计划吧?不要告诉她此人已经挥挥衣袖走得毫无踪影,要真是这样的话她明天就把哥哥从国外叫回来,追查
地址然后把他的电脑黑到永世不得翻身!
自我陶醉了整整七分钟的余畅终于想起QQ的另一端有人等着他“钓”。开始回过神来打字。
“你好。”
终于来了!容与从鼻子里喷出口气,简短地回复:“嗯。”
哇哦,酷。感觉像是慈禧在应付李莲英的请安。
“你……真的六十五岁了?”他问出方才最大的疑惑。
容与一愣。这是什么问题?他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你在说什么?”如果真认错人,就当是今天的气白生,人家毕竟不是故意的。
“你的个人资料上写的是六十五岁啊。”她不会不知道吧?
容与不敢置信地去查看自己的个人资料,隐形眼镜差点就此惊飞了出去。
大多数资料比如说性别所在地之类没错,年龄那一栏则赫然写着6、5两个阿拉伯数字,既然两个数字中间没有加减乘除任何符号,就说明她的年龄
确确实实被篡改成了六十五岁高龄。
“该死的金鱼!”她只在前几天把QQ借给大一时的室友用过,据说是自己的被盗了又急于和新男友培养感情,谁知道她发了什么疯竟然把资料改成这
个样子,更吐血的是,她本来保持空白的QQ秀图案,也被很好心地加入了内容——一个仰天大笑明显智障的暴露女!
一个穿着暴露衣裳的六十五岁的老太婆——很好,估计这就是她之所以“吸引”人的理由,如果换作是她,她也会觉得很好奇的。
好了,现在人民内部矛盾代替敌我外部矛盾成为主要矛盾,明天杀去找金鱼算账是正经。当然至于眼前这个……也不能轻易放过。
“就算是吧。”
等了许久不见回复,余旸还以为她下线了,正在扼腕没有先声夺人的当儿,收到了她的回复。而且是很敷衍的那种。
但愿后声夺人还来得及。他踌躇满志地敲下一行字:“你的昵称是取自容与韶光共憔悴吗?”
嘿嘿,这年头,在QQ上混的文学青年不多了,相信那位“老太太”就算不崇拜也会赞赏他一下。
容与韶光共憔悴?
她失笑:“我怎么记得原句应该叫做‘还’与韶光共憔悴呢?看来先生你的修养还不够到家。”顺便再贴个鄙视的表情给他。
余旸脸热了热,掩饰性地咳嗽一声,才想起来对方看不见他的表情。
“原来是才女啊,pfpf!”说好话总没错的吧?
容与嗤笑一声:“就是因为满大街的女人都被叫作才女,这两个字才越来越掉价。”
啊?她这句话是不是在嘲讽?“高见啊高见,果然精辟。”泡网手则第一条:打蛇随棍上,MM说是,你千万别说不是。
“你都这样捧别人的吗?你不觉得这样很虚伪吗?”这种行为就跟他一搜索就有满满两大页的昵称一样俗毙了。
“冤枉啊,我是真心这么说的!”泡网手则第二条:MM谦虚时,千万要帮她树立自信,就算死的也要说成活的。
“哦。”她想不出有什么话好说,随便打个字了事。如果是金鱼那种网虫大概可以在这种情况下尔虞我诈打打闹闹地相谈甚欢,至于她,则实在不觉
得这种毫无意义的对话会有这么多人热衷。
哦?就这样?叫她怎么回?
“介意说说你的昵称是怎么来的吗?”泡网手则第三条:GG必须负责制造话题与惊喜。
“没什么好说,这是我的名字。”到高中才知道是老妈从楚辞里翻出来硬安到她头上的。就知道她自己取不出这么抽象的名字来,之前还一口咬定是
自家原创,可耻。
余旸只道她不愿讲才这样说,继续追问:“你说啦,我洗耳恭听。”然后打上一个垂涎的表情。
“说什么?”
“你昵称的由来啊。”
“我不是说了吗?是网络不好还是你头脑不好才没收到?”莫名其妙。
她有说吗?余畅翻了翻之前的聊天纪录,还是没找出什么答案来。“哦,不好意思,我没注意。”泡网手册第四条:穷寇莫追,无限度包容MM的任性
与坏脾气。
“你为什么这么晚还在网上?明天没事吗?”在网上“拉客”的事情,他也不是没碰到过。
“早就退休了,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余旸刚到喉头的可乐瞬间哽住,接着剧烈咳嗽了起来。
“你你你——真的是?” “我是。”容与打给他一个得意的笑脸。
“我不信。”怎么可能?
“你不信就算了。”稀罕。
“除非你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我没耳麦。”刚坏了,就算好也不会跟他语聊。
“那把你电话给我吧。我听听。”就算真是个苍老的声音,今晚的目标也算达成了一些。
“先生,你以为你是谁?人口普查?FBI?CIA?我凭什么要把电话给你?”好笑。
“我只是好奇嘛。真的很想确定下你是不是真的六十五岁,我从来没有和超过四十岁女性聊QQ的经验,觉得很新鲜。”
“那你把我当成六十五岁慢慢享受所谓的新鲜感就好了,干吗质疑来质疑去的,不累啊?”
那边有一阵子没说话,她以为他就此放弃灰溜溜走掉,直到图标再次闪动的时候才知道高估了自己的说服能力。
“好吧,不说也没关系。你平常的爱好是什么啊?”
“平常的爱好?这是什么搭配?爱好还分平常和不平常吗?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只问我平常的爱好而不问不平常的爱好?难道你不觉得不平常的爱
好更有意思吗?”
老天,不过就说话有点歧义,她至于这么步步进逼吗?“老”人家,你是不是有雄辩症?”
“雄辩症?如果我雄辩症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在那边打电吗?早跟那两个妖怪一样上吊了!”
余旸会心一笑:“你是说人他妈是人他妈,妖它妈是妖它妈吗?”
“说对了,年轻人。”
“既然知道这本片子,你的年龄一定不大。”《大话西游》可是他们这辈人的经典,六十五岁的老太比较合适的是红灯记沙家浜或者锁麟囊霸王别姬
之类。
“谁说的。我孙子喜欢看这部电影,从头到尾研究了不下十遍,我就算耳朵再背眼再花,多少也听进去了。”
“是吗?那也是有可能的。令孙儿今年多大了?”
嗯,六十五岁的老太太,孙子应该几岁呢?容与正在盘算一个经得起推敲的年龄,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搞什么?西雅图夜未眠吗?怎么天都快亮了还有这么多人没睡,睁大眼等着骚扰别人。
看也没看地接起。“喂?”没好气的口气。
那边呆了呆。“容与?”
“我是。什么事?”这个声音很好听,如果是朋友的话肯定能一下就辨出来的,但是现在只觉得有点耳熟而已,是谁呢?
“哈哈,你还骗我你六十五岁了?明明是个小姑娘的声音!”爽朗的笑声在那头泛开。而且好像她真的叫容与呢。
容与用力眨眼,再眨眼。确定现在自己处在房间里,而不是被吸进了QQ的异次元空间,怎么那个彼得潘的声音会从她手机里冒出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心虚了吧,哈哈”她的声音还挺不错的,不过泡网手则第五条温馨提示:越是声音好听的MM,越不宜对她的容貌抱太大信心。
“你一是一怎一么一知一道一我一的一号一码一的?”容与一字一顿的提问方式颇具威慑力。
“问你自己咯。”他无视罗刹女淫威,吊吊地答道。
“你说不说?不说我保证你这个电话号码明天就会出现在全球所有色情网站上,然后你就等着被全世界的男男女女骚扰到死吧”反正她的储值卡里快
没钱了,这个号码不要就不要,把电话停了可没这么容易,如果他家里还有别人的话,那就更……哼哼。
余旸志得意满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他的房间电话和姑姑他们房间是串在一起的,万一真有什么骚扰电话过来,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算她狠!
“你详细资料里就有,我本来还不相信有人会公布自己的手机号码,随便试试竟然真的通了——”他无奈地老实交代,本来还想保持一点神秘感的,
真扫兴。
“你少骗人,我的资料里明明什么都不填的,怎么可能——”说到一半想起金鱼在她年龄和QQ秀上做的手脚,赶忙用另一只手打开详细资料的页面。
死金鱼烂金鱼臭金鱼,看我明天不掐死你!
“怎么样?”余旸懒懒地问,心里自然知道结果。她恐怕是被人设计了才会有完全不搭的年龄和QQ秀,没准交友中心的资料也不是她自己填的——看
她刚才的反应,实在不像是那种喜欢在网络上广交朋友的人。
容与七窍生烟了许久,才想起自己的手机还没挂断:“我警告你,你以后不准打电话给我,也不准在QQ上骚扰我!”
哇!好一口恶声恶气!余旸惊叹:“怎么能这样呢?我们阴差阳错地认识,也算是有缘,这么特别的情谊哪能说割断就割断?”
“谁跟你有缘有情谊!”恶心死了,“我今晚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撞上你这个瘟神,如果你以后再出现,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瘟神?余旸这辈子还没被人说过是瘟神,保持到现在的好脾气终于不能善始善终。“说话客气一点!对人基本的尊重你懂不懂?女孩子家干吗骂人这么
难听,我听了都替你惭愧!”
“你还有脸跟我谈什么基本的尊重?如果不是你吃饱了没事干骚扰我,我至于放下好好的正事不做跟你耗到大天亮?这么掉价的事情我从来没做过!”
“我也从来没掉价地和你这种有理说不清的番婆子浪费这么多口舌!如果不是三更半夜只有你寂寞到还挂在网上寻找慰藉,我干吗非找你不可?你以
为你绝世大美女啊?可笑!”
“是不是绝世大美女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好好地跟朋友聊天你一只青蛙来搅什么局?如果不是一时好心,看你一连发了十五个请求过来一直被拒绝太
过可怜,才勉为其难通过验证,你会有资格在这里和姑奶奶我叫嚣吗?”
“你——”余旸还待再还口,却听到外边传来敲门声。
“旸旸,你天都亮了还不睡,一个人大吼大叫干什么呀?”
是姑姑,老人家起得早,被她知道自己不睡觉和人吵架的话,肯定念个没完没了。
“我刚刚是起来上厕所啦,马上就睡。”他捂住通话孔朝外边喊完,压低声音撂话:“不跟你说了。不是我吵不过你,而是不屑和你一个女流之辈作
口舌之争,这么不符合经济效益的事情也只有你会干!”
容与冷笑:“吵不过就吵不过,你打肿脸充胖子没人会信的。
“你!好,你绐我记住了!下次不叫你输得心服口服大爷我誓不为人!
“哼,我等着!”不等他再说,容与首先挂机。
吵完了架,心情大好,正好去睡觉咯!
网友也疯狂
“你……认识我?”他问得迟疑,不会在玩什么网络诈骗吧?容与咧嘴一笑:“恭喜你,终于发现了。”
第4章
接下来就进入轰轰烈烈的战国时代。
不管容与什么时候上线,都可以通过陌生人栏里看到余旸挑衅的言辞。她自然也毫不示弱,或者针锋相对或者王顾左右地回骂过去。
如果这时候余旸恰好在,那么一场能让网线烧起来的大战就于焉展开,不用说时下流行的网络用语粤语闽南语,还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还是古今
中外的种种人物事件都被拿来拐弯抹角地骂人,虽然事后两人看了聊天纪录之后都会大骂自己无聊,但是在吵架的时候可是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至于混战的结果,在正面是各自的打字速度和引经据典水平一日千里提高,在负面则是“战斗”的第二天顶着两圈熊猫眼在单位、学校晃来晃去妨碍
观瞻。
如果一方上线的时候另一方不在,比如现在这样,容与就会按照惯例发了一大堆丧家之犬、漏网之鱼、色厉内荏和用标点符号拼成的猪头过去。然
后开心地关机,走到离住处不远的学校上课——按以前的习惯,下午如果有课的话,她中午一般是不回来的,但是抱着不让此人的污言秽语多停留在自
己QQ上一秒钟的信念,最近她都是在食堂里打了盒饭到房间吃,荤菜不买,打字配饭。
下午上课的时候拿到了杂志社寄来的汇款单,虽然不是很大的数目,但对于饱食终日从无产出的米虫来说,已经是一笔惊天地泣鬼神的收入了。
开心不已的容与当下决定,拿这笔钱去犒劳一下自己。
当然不会请别人,一来怕两个人往那一坐热腾腾的人民币恐怕得全飞了,二来也没什么人好找,系里的同学几乎都不是群居性的动物,偏好独来独
往,支持君子之交淡如水,惟一和她关系比较好的金鱼,因为上次乱玩她QQ的事儿陷入疏离状态——据案犯后来交代,她不记得三月有三十一天,错
把三十一号当愚人节才搞出这档子事,并且后来又深陷爱情海,忘了向苦主坦白承认滔天罪行。三来,最重要的,她喜欢一个人清静。和别人在一起,
不管是两个人或者很多人,也不管是住宿或者出外旅行,总是要注意很多迁就很多协商很多……远远不如一个人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揣着刚从邮局取出来的小小财产,容与一个人在本城最繁华的商业街上闲晃,顺便寻觅败家场所。
这里的人行道比家乡的马路还宽上几分。车多,到处是熙熙攘攘的繁荣景象,高峰期堵车很正常,不太正常的是,几乎没见过有时段不算高峰。人
多,来来往往行色匆匆,擦肩而过时会碰到衣物、触及肌肤,但却绝少眼神的交会,不管是宽容的笑意也好,厌弃的白眼也罢。没人会有空和陌生人做
任何交流来浪费时间的。
所以有人说城市越大,人情越冷。
容与走得有些累了,站在街角,悠闲地观察身旁人事。
中年妇女拉着小孩过马路,目视前方,表情呆滞。小孩被拖着走回望身后的麦当劳依依不舍。
年轻男子持着新款手机对着通话孔轻声低语,眼角眉梢温柔似水,下一刻却不慎撞到根电线杆,搞不清初状况三秒后狠踢水泥柱两下泄愤,疼痛之
际还不忘保持微笑与对方通话,于是五官扭曲,很是狰狞。
两位汽车司机在路口并排停下等红灯,索性开了车窗聊起家常。
老当益壮的交通管理员吹着哨子挥舞红旗号令天下,就偏有.人视若无睹在黄灯的当儿“嗖”的一声从他面前骑走,老人家望着猖狂的背影骂骂咧咧
,怅然若失。
一早就知道,看人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但也只有在这种被人称做冷漠的大城市里,人们才会毫无防备地任你看——因为大多数人不相信,有人会
无聊到浪费时间观察别人,只因为好玩。
所以第一次站在人行道上看“西洋镜”长达一个小时,却没有人投以任何眼光时,容与就喜欢上了这个城市。 因为这里让人感到安全。
肚子里突然发出优美的环绕式立体声打破了她的悠闲心态,破译成文字,就叫做“饿了”。
所以当务之急,是快找个地方把兜里的钱用掉。
再走几步就到了路口,对街有家日式料理颇负盛名,如果要小资一把的话那里无疑是很好的选择。
她向来不讲究美食,也不觉得这些高价位的东西的确物有所值,大多还是博个噱头而已,只为个噱头就来砸完本来就不多的钱,实在划不来。所以
平常吃饭,在学校食堂或者租屋里解决的比例高达百分之八十五以上,其余的百分之十五则分别为忘了吃、白吃、周末回家吃——反正只要能吃饱,食
物的光荣使命就已经完成,其他的,就等她成为丹菁名家,每幅画都能卖个上万块之后再说吧。
当然,偶尔享受一下也是应该的啦,就像今天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如果还窝在住处吃方便面的话,那就太没情调了。日式料理闻名已久,而近
期内有人会“凯”到请她来吃这里的可能性恐怕不大,那么就自力更生,当做花钱买个高消费的人生体验也好嘛。
就这样大着胆子走进去,一群穿着和服的服务员弯腰鞠躬喊一遍“欢迎光临”的日文,再翻译一遍中文,着实让容与觉得很有高人一等的满足感。
但是问题在于,她所拿到的少少的辛苦钱,有没有办法支付那里一餐的消费?
看这服务员这身行头、这种态度,再看室内典雅的装潢,桌上精致的器皿——哪一样不是要把钱算在顾客头上?
所以在被带到靠窗的位置坐下后,容与的心里越来越怵。
要真付不出钱怎么办?是被扣下来洗碗还是直接扭送公安局?
前者还罢了,要是后者那她一世英名可就毁于一旦,到时候档案上就会有曾经在拘留所“勾当”过的纪录,然后备注是吃霸王餐……老天,她简直难
以想象那种惨烈的状况。
可不可以现在就跑路啊?就说她走错地方了所以对不起谢谢你下回见?还是到洗手间里去找几只虫子来放进食物里头然后威胁说要打96315?或者吃
饱了直接翻窗出去会比较具有可操作性?反正这里也不过就三楼而已,摔下去大概不会死……
“小姐请点菜。”
当服务员将菜单递到容与跟前时,她闭着眼调整呼吸了良久,才终于鼓起勇气来看那上面的价码。
十、十五、二十、二十八、三十二、五十……
一堆两位数让她精神大振。还好,还好,没有想象中的动辄成百上千……最多也只不过是她一两个星期的伙食费而已,稿费加皮夹里原有的钱,勉
强应该对付得了。不过为了牢牢记住这次高消费的教训,以后的一个星期内必须卧薪尝胆,每餐餐费不得超过两块钱,就这样说定了,抗议无效,违规
者加罚两个星期。
“……小姐,您点好了吗?”服务员看她连翻页也不曾,一径沉默,不禁有些纳闷。
容与这才回过神来,迅速翻下去,最后点了份一百六十八的套餐——已经是最便宜的了,而且也不必花费心思去配菜,心中还是忍不住滴血。
一百六十八啊,虽然价格跟她屋子里那一堆画具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但一个是吃到肚子里上完厕所什么都没有,一个是能够变成永久保存的艺术
品,这两者之间差得多了!
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尽尽人事地发誓,一会儿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狠狠吃掉,好吃的东西点它一百次也不手软,那样才对得起挣扎在温饱线以
下的贫困山区人民、对得起世界粮农组织的号召、对得起被杀掉的鱼和被吃掉的人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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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小孩,你快点啦。”穿着人时的成熟女子站在余旸身后,不停地用高跟鞋踢着他的椅角。
“就好就好,你催什么催!”余旸气定神闲地关掉各个程序窗口,顺道换了个桌面。
“你还玩你还玩!”女子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先按顺时针拧,再是逆时针,直把他疼得哀哀叫。
“姐,我都几十岁的人了你还来这一套,无不无聊啊。”他一只手去打攻防战,另一只手忙不迭地关机。
“谁叫你这么慢吞吞的!”景狠狠打了下他的头,双脚立成丁字步,不耐烦地打着拍子。
“你确定你这些年都呆在文明国家?不是非洲猎头族?”还是“海归”都是这么粗鲁的?
“对别人我当然要彬彬有礼,但是老弟你嘛——”景杏眼一瞪,“这么多年没教训了,一看之下就让人心痒手痒啊!”
“臭女人,你以为我是你儿子啊?任你说打就打。”他可是具有不屈的反抗精神的新一代青年!
景伸出食指摇了摇:“No,no,no请不要把你自己和我可爱的儿子相提并论,你看起来就一脸欠揍的样子,他可乖了。”
“他乖!”余旸怪声叫道,“他乖,我小时候就简直是天使下凡了!”
才回来第二天就把他的床单踩脏、飞机模型砸烂也就算了,竟然还把电脑玩到死机害得他没有能在第一时间反击某个女人的不敬言论——说玩还太
抬举他了,其实就是什么都不懂地乱按一气,看到黑屏“哇”的一声大哭。姑姑他们闻声而来,还赖他欺负外甥,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数落,然后他老兄擦
擦鼻涕,被簇拥着上幼儿园去了,剩他一个人凄凄惨惨戚戚地重装了一个下午的系统。才弄好没多久,心想总可以好好放松玩一下了,老姐又阴魂不散
地跑来拖他出去吃饭。
“哈!天使下凡?”景大声嗤笑,“你那明明就叫呆头呆脑傻帽一个?我们家Bill才是人见人爱的活泼可爱小天使!”
人见人爱?余旸在心里呕吐一万次。要他说是鬼见愁才对,并且是鬼见愁母子档。可怕的是听说为了给儿子一个安定的生活环境,在异国他乡耀武
扬威很久的母夜叉决定回国定居,所以以后的日子里,会有无穷无尽的苦难等着他。
唉,人生无望啊。
“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再等下去我要发火咯。”
余旸无奈地叹气:“余小姐,余大师,我知道你一双眼睛阅男无数,已经坚强到再也不会长针眼了,但可不可以顾及不是你专属模特儿的小弟我,
一点都不想这副雄健的身躯随便暴露在女性面前的腼腆心理,给个空间我换衣服呢?”
景一脸作呕地退出了他的房间,在门口站岗,顺便观望敌情——希望姑姑不会这么早就把Bill接回家里来。
余旸才开门,就被一路抓到了姐姐的轿车里,飞驰向——
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问还在一边整理头发的弟弟: “最近的那家在哪里?”
余旸解气地哼笑几声,才给她指了路,然后慢悠悠地说开:“小姐,你急什么急?肯德基又不会长脚跑掉。”真服了她,奔三十的老女人了,竟然还
对那种毫无营养的油炸食品情有独钟。
“肯德基是不长脚,但是Bill长脚,再过一会儿他就要放学了,他一回来就一定会要跟着我,这样我就没有办法偷跑去吃东西。”为娘的真是一把辛
酸泪哪,要不是怕小孩子乱吃高热量的食品对长身体不好,她至于每次都偷偷摸摸地打游击战吗?
“你几时开始这么喜欢吃那种东西的?”小时候是没钱没地方吃,大一点之后也不见她有多爱上快餐店嘛。
“谁知道,忘了。”景面无表情,紧握着方向盘认真开车。
余旸当做没看见她紧绷的神色,继续不知死活地调侃。
“你说,我那无缘的姐夫会不会就是受不了你老乱吃东西,一吃就是一大堆,怕死了被吃垮才跟你离的?”
景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风云变色,只是倨傲一笑:“他敢!要是他不给我买东西吃的话,看我不跟你沈姐告状!”
“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出你和沈姐这对绝配了。”余旸想起他前姐夫和这两个女人之间的孽缘就哭笑不得。
刚开始的时候,沈若姐和钟康大哥是一对,她姐是插花的女主角好友。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姐和沈姐毕业后,钟大哥竟然在周围所有人的议论猜
测中娶了姐,最搞笑的是沈姐竟然兴高采烈地主动举手当伴娘,那天的宴席上最开心的反而是沈姐。在场的所有人纷纷猜测她是不是受刺激太深以至于
精神失常:
再之后就是当时还不叫“Bill”的朗朗出生,没过多久姐和钟哥感情破裂协议离婚,姐带着Bill出国深造,钟哥又回过头去重新追求沈姐。令人啧啧称
奇的是,到现在为止,这三个都是很好的朋友,人称铁三角。
本来按照常理推断,姐和沈姐心里总会有点疙瘩,但事实上她们俩一直好得过分,就算姐和钟哥在一起的时候也一样。不知是这两位的脑子构造异
于常人,还是天生的大度能容——更正,像他姐这种小鼻子小眼睛抢她一颗糖吃的破事都能嫉恨上一辈子的刻薄分子,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度量的,所以
估计实在是沈姐脾气太好才能把这份友谊惨淡经营到现在。
“干什么装深沉不说话?你嫉妒我们伟大的友谊啊?”景看他傻乎乎地一直不说话,觉得很奇怪。
“谁嫉妒你了?笑话。我可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五洲以外交朋友的那种人,你一辈子就死守两个熟人,有什么好得意?”
“我这是宁缺勿滥。哪像你这么来者不拒毫无品味,网络上随便抓人就来当狐朋狗友,一点质量都没有。”
“我——”余旸还想继续斗嘴下去,却想起了今天容与在QQ上的留言。
“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欧罗巴的公牛?”
景愣了下后“扑哧”笑出来:“你问这个干吗?”
看她神情就知道不是好事!“我和朋友在讨论的一个问题。”
“讨论问题?不会是吵架吧?”
余旸被姐姐看得有些毛躁:“管它是什么?你知道就说,不知道就别装蒜。”
“哼,我会不知道?”景没发现最近自己总是很容易被激怒,“那是个希腊神话。宙斯看上了一个叫做欧罗巴的公主,变成一头公牛把她抢走了,然后
就少儿不宜,然后就把他们厮混的那块大陆叫做欧罗巴。总之呢,欧罗巴的公牛大概是在骂人下流无耻好色荒淫,跟种马的意思差不多,你白读了这么
多年的书竟然连这个传说都不知道?对了,你知道宙斯是谁吧?不知道我再解释给你听——”景从来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欺负弟弟的机会,尤其在她
心情不爽的时候。
余旸冷冷看着她一脸得意,咬牙切齿地道:“我知道,所以你可以闭嘴了。麻烦专心开车。对了,根据我的了解,你现在走的这条道和你的目的地
方向完全相反。”
对景的尖叫置若罔闻,他取出手机开始和“某些人”沟通。
===== ===== =====
什么嘛,一点都不好吃。要不是想着每一样东西都至少值一顿饭,她实在没有勇气把那些生鱼片、生蚝吃下去,恐怖的调料更是要了她的命,三文
鱼寿司就寿司加鱼片好了,干吗还在中间夹带一层芥末企图瞒天过海?如果不是服务生恰好来上菜怕难看,她一准把吃进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现在咽是
咽下去了,余悸犹存,只能狂吃水果沙拉把那股子味道压下去。
水土不服啊,她以后估计去不了日本,什么时候想减肥再去。
筷子向最后一块菠萝前进的时候,手机铃声大作。
“你犯规!”
那边传来的声音气急败坏。容与一听之下风心大悦,夹起那块菠萝就往嘴里扔。
“我又干吗了?大少爷。”边嚼边说话,以示对他的轻蔑。
“你竟然用希腊神话骂我?而且还说我是那匹姓宙名斯的种马!”
容与挑眉:“怪了,你怎么知道他姓宙名斯?他爸和他兄弟明明都不姓宙。”
“我管他姓什么?最重要的是你骂我种马!”余旸声嘶力竭,景在一旁投去好奇一瞥。
种马耶!他清清白白处男一名,怎么能被人诬陷说操守有问题!
“骂你种马怎么了?你上次说我是西奥多拉我都没跟你急。”没气量。
“那是因为你先说我是彼拉多!”就是他一句“谁是彼拉多”泄了底气,受不了她的嘲笑才开始跟她以毒攻毒的。
“彼拉多又没有私生活的问题,我说一下你又不会死。”西奥多拉和她女儿可是有名的淫妇。所以说是他先讲这些事情的,跟她无关。
“我不会死,但是耶稣被我吊死了!”这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啊。
“哇塞,你还真人戏,连这么大不敬的话都说得出来!”
“你呢?你还不是一副希罗底的阴险嘴脸想整死我?”
“去你的,你连给圣约翰提鞋都不配!”
“你这个莎乐美没资格对我提起圣约翰!”
“你你你,你是托克马达!”宗教裁判所里最心狠手辣就是:他了。
“那我就烧死你个安妮波玲!”就算穿越时空也要把她拉回:去烧死!亨利八世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是该杀千刀的希律王!”容与一下子很有酒酣胸胆尚开张的豪情,招手叫来服务员,无暇理会她吃惊的神情,说道:“再来一盘沙拉!”
余旸听了觉得奇怪:“什么沙拉?”
“我边吃沙拉边说话,又惬意又补水,你就在角落里啃啃面包算了,反正圣餐也没资格领。”
“你才没资格!我明天就领给你看!”
“你以为谁会让犹大领圣餐吗?乖乖上吊算了!”
余旸气结:“玛罗齐亚你个荡妇连儿子都不给你送终!”
“哼,你琼斯!”
“你凯瑟琳!”
凯瑟琳?容与一愣:“凯瑟琳离题!”
“哪有离题?英国的宗教改革不就多亏她生不出儿子吗?”
“你说话真粗鲁!明明是你们男人喜新厌旧的劣根性才搞出这么多事情来!”
“我粗鲁?哼哼,别以为我刚才没听你说去我的!”
“是啊,”容与又夹一块西瓜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再重复一遍,“去你的。”
余旸花容失色:“你又骂?”
“是你自己说的,我重复一下有什么关系?”她嚼东西的声音更让余旸觉得是种挑衅。
“女人!你有种就出来单挑!”
“我干吗和你单挑,简直就是降低品位。”她吃得好好的才不理他。
“你不敢就不敢好了,说充场面的话有什么用?我在……”余旸往车窗外一看,才发现车子已经稳稳停在了肯德基门口。景兴味盎然地看他与人隔空
厮杀。
“我就在X路的肯德基店门口,有本事你就过来!”
容与本来想立刻拒绝,却因为听到地址而顿住。
好巧,那不就是隔壁的肯德基?
这算什么?孽缘不浅吗?
也好,反正也吃得差不多了,就去会会他。以前还没跟网友见过面,这回既然天时地利人和兼俱,去见识一下“交流”了这么多天的“吵”友长成什么
样子也挺新鲜。听他声音和说话口气就知道那家伙的智商不高,就算想要算计人恐怕也有心无力,所以基本上,她也是不怎么需要担心被拐卖的。
“来就来,谁怕谁啊?”
“好!我等着你!”
“我五分钟后就到,你信不信?”
“少来,你以为你懂瞬间转移大法啊?会不会是妄想症啊?”
“好,我就转移给你看!”容与轻巧收线,招来服务员,“麻烦结账。”
付钱的心痛已经被即将奔赴“战场”的斗志昂扬取代,签了收据,她迫不及待地走出餐厅,没注意身后除了双语欢送外,还有几声窃窃私语。
“谢天谢地,终于走了。”和服女子一号双手合十。
“是啊,好恐怖,她是饿了多少天才来的?”和服女子二号看着门口方向兴叹。
“怎么了?她吃了很多生鱼片吗?”刚换班的和服女子三号凑过来好奇。
“就是来这里不吃生鱼片才恐怖。”一号说。
“她只不过吃了整整十盘沙拉而已。”二号补充。
“……果然恐怖。”
===== ===== =====
余旸收线,开车门出去,对上姐姐探究的眼。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她真是听得一头雾水。
余旸耸肩,“基督教史。”他都没想到自己有这么伟大的一天,竟然去研究这么高深的学问,虽然只是拿来应付而已,总也了解到了一些实质性的东
西。
“哇!厉害。你刚刚跟谁在说话?”讲那么久,活像电话费不要钱似的。
“一个朋友啦,你不认识的。还不快去吃你的汉堡薯条?”余旸把她往快餐店的大门推,要被那死丫头看到他陪姐姐出来吃垃圾食品肯定会被嘲笑。
“我现在不急着吃了。”景双手抱胸,直挺挺站在他面前,“你这位朋友的吸引力比汉堡大。”很少看到小弟这么七窍生烟的样子,这么大一个人还在
用最幼稚的方式对骂更是旷世奇观,能让他变得如此怪异的朋友,她怎么可以不瞻仰一下呢?
余旸拿她没辙,他这个姐姐决定的事情没一件刻意更改,尤其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要待就待吧,我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更扯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来人长的什么样。早知道刚才要弄一个接头暗号之类。
算了算了,这种不可捉摸的感觉比较后现代,他就趴在车身上等人得了。
===== ===== =====
容与出了店门就往右边的肯德基门口看去,由于还没到用餐高峰,人并不是很多,她拨通那人的号码,只有一个人把手机举起,年龄上也蛮符合,
应该没错了。
呃,那个,长得有点抱歉。不过这倒没什么,本来就没指望能在网上碰见什么帅哥,横竖她又不是来相亲的。如果是个帅哥她才惶恐呢,到时候被
人家美色所迷,连吵架都忘记了只顾着流口水岂不糟糕?
但问题是,此人讲电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明明看起来就很虔诚很崇敬的样子,出口的话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喂,你是不是要告诉我打退
堂鼓没胆子来了?”
他怎么有办法用这样恭敬的姿势说出令人火冒三丈的话来呢?容与心中很是纳闷,一边通话一边走向目标。
“你以为我是像你一样的胆小鬼吗?我只不过想就阁下的尊容作一番惊叹而已。”她真的不是故意这么刻薄的,但是一听到那种欠扁的口气,难听的
话就忍不住冲口而出。
“哦?你真的就在附近?”他倚在车门上四处搜寻可疑人物,“怎么?还满意本少爷的皮相吧?”他平时真的不是这么自恋的人,但是一听到她无时无刻不
在挑衅的声音,就总想让自己显得伟大一点好压过她的气势。
不是吧?容与偷偷作了个呕吐的表情。
她不直接攻击这种相貌巨猥琐就很仁慈了。他竟然还有脸自吹自擂,难道现在的雄性生物品质真的差到这样的外形都可以拿来标榜的地步吗?
“你的自知之明似乎不太够用。”她淡淡嘲讽。
“你什么意思?”余旸深觉男性自尊受到打击。
“你说呢?”
“哼,我看你是嫉妒我长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一时把持不住被我深深吸引,然后又觉得没面子,这才口出恶言!”
容与在佩服他的厚脸皮之余不禁说道:“人而无耻,不死何俟?”
别以为他没修养,这句他可是学过的!余旸的得意只保留了一小会儿就想起这句话是骂人的:“你这个泼妇!净会骂人!有本事现出原形来让我好好修理
修理你!”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惨叫从身后不远处传来。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那一男一女身上。
男的坐在地上抱脚呼痛,女的幸灾乐祸,居高临下地欣赏他的惨状,嘴里还用不小的音量叫嚣道:“看是谁修理谁?”
余旸很快就反应过来,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这个女孩子骂人起来很凶,长得也不错,但是似乎认人的水平非常之不怎样。
他正要过去与她“相认”顺便大大嘲讽一番,却见身边的姐姐已经先他一步走上前。
“你怎么在这里?”景瞪着痛得直流眼泪的猥琐男,脸罩寒霜—
猥琐男泪汪汪地抬头看她,神情好不凄惨:“余小姐,是老板他——”
“他是你老板不是我老板!凭什么我要被你跟踪?你替我最后——次警告他,如果再让我发现他的纠缠,我一定报警,不怕应付官司就来好了!”景气冲
冲地说完,拂袖而去。呆愣的众人还没回过神,就见她又折回来,抬起高高的脚跟,照着猥琐男没被踩的那只脚上狠狠碾了下去。顿时,撕心裂肺的哀
号响彻云霄,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叫他给你报工伤!”景拍拍手,气势如虹地走进肯德基。
众人目光跟随到不见她的身影为止,回来看看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猥琐男,又看看一边不知所措的容与,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现在的女
孩子真厉害啊。”
“对不起……”容与知道自己肯定弄错人了,这个男人是跟踪刚才那位女士而来,肯定和她没关系。虽然人家被踩扁在地上主要是因为刚才那位女士
的神功盖世,但怎么说她也有责任。
要送他去医院吗? ’
她还在考虑当中,猥琐男已经打了通电话,没几分钟,就有几个人过来救援他。
猥琐男被人从地上扶起,出乎意料地只对她点了个头,就一瘸一拐地坐车离开。
哇?这人脾气好好哦。她刚才还一直在心里笑他其貌不扬,真是太愚蠢了。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把他当成那个烂人,她也不至于犯下以貌取人
的低级错误……
“容与。”
是谁招呼她?
容与转身,看见一张称得上好看的脸。
咦?他怎么在这里?
“真想不到你这么蠢。”余旸脸上的神采因为嘲笑而飞扬。
熟悉不过的语气让容与的下巴都快掉下来——
搞什么飞机?难道他就是大烂人彼得潘?
王见王。
果然是死棋!
===== ===== =====
“就说怎么会有人看到如此英俊潇洒的我还忍心出口伤人,原来……啧啧啧。”余旸得意享受她满面通红的糗样。
“没办法,谁叫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太过恶劣,我把别人错认成你还抬举了呢。”容与压下心中的惊讶,针锋相对。
“再恶劣也不用把气撒到别人身上啊,不过我也早就看出你有这种暴力因子了。看把人家折腾的,估计是要好几天卧床不起哕。”看她那副面红耳赤
的样子就知道,这女孩子其实心地不坏,现在心里一定愧疚死了,或许再说几句她就会自杀以谢天下。
“怎么?你是不是很羡慕他啊?要不要我也踢你几脚试试?很爽的哦。”她跨前一步作势抬脚。
余旸向后一跃,确定跟她保持了安全距离后才很“严肃”地说:“你这句话说得太淫荡了。虽然我知道你空闺寂寞很饥渴,但作为一个女孩子,还是
保持一点基本的矜持比较好。”
容与不屑地斜睨他:“放心,我就算再怎么饥不择食也绝对不会看上你的,那种品位实在太低了。”
“我有什么不好?”余旸还从来没被人贬得这么低过——当然,素有不识金香玉陋习的姐姐除外。
她诧异地瞪大眼,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有什么好?”
余旸想了想,扳起手指一个个数给她听:“我个性开朗、身体强壮、头脑聪明、身家良好、学历崇高。”说完还来一句,“你真的不必太崇拜我,这
么优秀其实我也很无奈的。”
听完他自吹自擂,容与只回了一个字:“哈。”
余旸凶狠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很可笑罢了。”
“哪一条可笑?”
“每一条都可笑。”
“你——”
“你小肚鸡肠,我碰到你没有一次不吵架,根本是毫无绅士风度,这个也叫个性开朗?”说完她绕着他的身子开始踱步,上上下下挑剔打量,还很豪
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露出嫌恶的表情,“你这种叫做身体强壮?那施瓦辛格不就成石头一块了?虚胖就虚胖,充什么肌肉男?”
虚胖?
余旸差点吐血,他打了那么多年篮球练出的结实身材被她说成是“虚胖”,这还有没有天理?
“你少诬蔑我!”他把她的手抓过来,重重按上胸膛胡乱移动,“你好好摸摸,我这个到底是什么?”
容与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赶忙甩开手:“明明就是肥肉,有什么好摸?”
余旸气得没空研究她脸上的红潮因何而来,又想去抓她的手继续“亲密接触”:“明明很硬的,你一定没好好摸!”
容与拼命躲开他的魔爪,口里丝毫不放松: “肥肉,就是肥肉!”
“年轻人,你们要摸要亲回家去好不好?大马路上不合适啦。”旁边管车的老大爷终于看不下去,出来仗义执言。
两人一听,尴尬地僵在当场,动弹不得。
好一会儿,容与才开始继续攻击:“看看看,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么猥亵的动作,说明你不但人品有问题,智商也有问题。”
“你才笨呢,连肌肉和肥肉都摸不出来,害得我这么丢脸,被人当做色情狂。”
“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那个智商测验你只得了六十五分,属于智障级别。”
余旸灰头土脸地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聪明啊,我有什么不知道?”事实是上次发给他的那个测验,不管做得多快多认真,系统给出的智商值都只有六十五分,她就是特地发去打击他
的啦。
余旸挫败地叹气:“我身家良好这一点你总没意见了吧。”
“就算你真的身家良好自己不学好又有什么用?你现在为止自己赚了多少钱?能养家吗?能糊口吗?”
好像他家二哥的口气哦。余旸被她说得抬不起头来,陷入垂死挣扎状态:“至少……至少我有学历——”
“不是把老大,虽然C大勉强算是名牌大学,可你连毕业证书、学士学位都要三个月后才拿到,也敢说有学历?”
呜呜呜,活了这么多年,今天才知道自己竟然一无是处,还不如死了算了——
慢着慢着,她怎么知道他是C大的?并且还是大四生?
“你……认识我?”他问得迟疑,不会在玩什么网络诈骗吧?
容与咧嘴一笑:“恭喜你,终于发现了。”
老大也不小
他读了跟商业毫无瓜葛的科系,他让自己看起来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他顺着家里每个人的预测选择了一事无成的人生道路——他已经伪装得很努力很努力、笑得很累很累了,还要他怎么样?
第5章
隐藏得可真是好啊,由此更可见此君善于惺惺作态、居心险恶。
为什么一定要改变本性给人一种假象呢?不怕一不小心就露馅吗?还是他已经修炼成精,下了网络就能笑脸迎人,云淡风清?说实在的,他本来的脾
气也并非乏善可陈啊——至少逗起来很好玩,呵呵。
那天两人当面大吵一场,结束于他千方百计盘问她的身份没有得到回答,于是气呼呼地甩头向左走,她自然是施施然地向右走,以防在路上被围追
堵截。
系上的男生跟他混得比较熟一些,女生好像就没多少交情了——那些在一边虎视眈眈,就等他铩羽而归后提供栖息港湾的示好者或许除外。所以他
不认识她,也很正常。
由此可见余旸绝对不是情场高手。连她这种没有实战经验的旁观者都知道,城堡是最容易从内部突破的,最基础的追求方法里就有一招——买通心
上人身边的亲戚朋友来客串红娘,所以托宣琦的福,她们这帮女生经常可以吃到好料、玩到好东西。而显然余旸并不是任何一张餐券或者门票的提供者
。他只会傻乎乎地在教室前、寝室楼下站岗。这种笨办法,要追得到人才怪。
当然,作为一名笑看秋月春风的旁观者,她是不会三八到指点他其中诀窍的。撇开天生不爱管闲事不说,他们之间可是完完全全剑拔弩张的对立状
态,她不给他小鞋穿就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哪还会去帮这种忙?
所以不告诉他身份是明智的选择,否则他要是死皮赖脸硬是拗着她当喜鹊,不管任务是搭独木桥石拱桥还是斜拉桥,可全不在她的专业范围内。
容与今天的中饭仍然决定在学校附近的燕皮馄饨店解决,她最近狂热爱上了那里的夹馍和清粥小菜,每天照着三餐吃,有时还加上宵夜。
大老远就看到一伙穿着黄衣服顶着黄头发的人在那儿附近转悠,大概又是什么促销之类的,她也不以为然,顾着自己走路。
“小姐,能耽误您几分钟时间吗?我们这里免费为您作造型设——”拿着包餐巾纸的男子话没说完就打住了。
这种当街拉客的情况到处都是,容与知道不理他来人自然会走开,但这回对方自己突然断了话头,倒惹得她投去好奇一瞥。
“是你?”真叫巧了,昨天才刚刚碰到过,今天竟然又见面。
余旸像是吃到一只苍蝇似的,收起招牌式笑容,居高临下皱眉睨她: “你不会是一路跟踪我到学校的吧?”
容与对他的自恋叹为观止:“你连这种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来?”
“唉,也不知道是谁比较不要脸,昨天发现我是帅哥,今天就跑到学校来找我,现在的年轻人那,实在是——”余旸装摸作样地摇着头,痛心世风日
下人心不古。
“虽然你的脸皮厚度在人类中已经算是极品,但我还是比较乐意买票去动物园看大象,而不是到这里参观免费的差劲货色。”
又骂他?余旸在心中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有当吵架王的天赋,竟能想出这么多词儿变着法地挤兑他。
“那你说你来这里干什么?”遇见她是件多倒霉的事啊,不要每天都让他的眼睛受到伤害行不行?
“这是大街你不认识吗?谁都能走吧?”看他那样子,就差拿把大刀狂吼“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了。
“但是这是我学校附近——”他才是地头蛇耶!
“就兴这是你学校附近,不能是我学校附近了?”好笑!
“噢……可是这里附近就我们一所学校——”
“就兴你是C大的高材生我就不能在里面扫厕所了?”
余旸颇为她的自贬得意:“开什么玩笑,就凭你也能扫我们学校的——”刹那间想起另一种比较大的可能,“你不会也是我们学校的吧?”
“你说呢?”容与白他一眼,不能相信这世上会有这么迟钝的人,还是他把她看得实在太扁?
“不会吧?你竟然是我学妹?”余旸深觉丢脸——他竟然栽在一个自己学校的女流之辈手里,逢吵必输!
“错!我是研究生学姐。”容与正经八百地占着他便宜,然后把僵硬的躯体推到一边,“亲爱的学弟,学姐我饿了要去吃东西,你就乖乖在这儿打工吧
。生意兴隆哦。”
余旸看着她的背影就像在看彗星撞上地球。
“大帅哥,吃憋了啊?”旁边的同事幸灾乐祸地推推他,总算发现还是有人不受他影响的。真是窝囊透了,他以前在总店的时候也算是美男子一名,
女顾客由他出马被拉进店里的几率大概有百分之五的惊人数字,所以分店开业才会把他调过来撑场面,谁知道这新来的小子一下子就把他比了下去,一
个早上下来,店里七成的客人竟然都是被他勾引进来的,并且是男女老少通吃,真看不出他有哪里好。
“大家先吃饭吧——阿旸,你傻站在这干什么?”简单从美容院里出来,发现被他硬是拉来的老同学张大了嘴立在风口,痴呆相表露无遗。
“怎么了?”他问身边的雇员。
“刚才被一个女孩子臭骂了一顿,自尊心受伤。”其实他也没听清刚才两人在说什么,但是余旸的魅力遭到质疑肯定是真的啦。
“是吗?”简单颇觉有趣。就算拉客失败,也不至于这么失魂落魄吧?余旸什么时候这么在乎自己的魅力了?
不同于余旸的继续升学,简单职高毕业就出来混,到如今也总算有自己的事业当上了老板。现在同行之间竞争得厉害,这碗饭也难端,所以他也就
随大流招了几个长得不错的学徒工专司站在店门口以广招徕。今天分店开张,为了再多些人来造声势,就拉死党来充数。谁知道余旸凭着张看起来很真
诚的脸蛋和三寸不烂之舌,竟还真给他拉了不少生意,让他忍不住就佩服了好几把-
简单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脸:“老大,你愣在这里干吗啊?吃饭去!”小时候就已经习惯的称呼,大了叫起来还是很带劲。
“学姐?”余旸对于“老板”的吆喝置若罔闻,兀自喃喃念叨,欲哭无泪。
真的好命苦啊,为什么所有比他大的女人都要欺负他?
===== ===== =====
虽然学校离家不远,但是当初家里人全票通过,让余旸去当住校生,以感受一下大学寝室的生活氛围和同学间的相处之道。
能够暂时离开一下那个令他浑身无力的家,去过集体生活,余旸自然满心欢喜地搬了过去。在之后的两年多里,他体验到一个星期不洗头的惊人效
果,了解到一人臭脚全家遭殃的丰富含义,还发现了垃圾一个月倒一次和每天倒一次没有本质区别这一亘古不变的真理,并且练就一身准确辨别泡了两
个星期和半个月的衣服之间细微差别的盖世神功。
总的来说,就是所得甚多,受益匪浅。
促使他搬回家住的动力当然不是以上这些进步的理由,而是自从上铺同学谈恋爱后,与女朋友的关系一日千里,从牵手搭肩三级跳到一个月以后成
为寝室常客,再跳到半个月后的“常住人口”。作为下铺的他,秉持着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人生哲学,自、然不好意思妨碍人家纯情的“盖被聊天”,所以
每天晚上都只能孤孤单单地坐在起居室的电脑前研究电脑游戏,不断地用枪用炮打人,造枪造炮造人。更恐怖的是,上铺哥们的行动使其他室友受到了
爱的感召,纷纷起而效尤,于是整个寝室就弥漫在一种
“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旖旎气氛中,直到再也受不了上课睡觉被老师点名的折磨,权衡轻重之下,他认命地卷铺盖走路,在室友们的集体欢送下,荣
归故里。
因为不想让他们担心,余旸也没跟家里人说明自己宿舍已经;“并非人间”。
于是就被姑姑和二哥狠狠数落,没有行为能力缺;乏坚毅精神云云。其实在这以后,他只是形式上回到了家里,大多数时间则过到处寄宿、加班、
混饭吃的半流浪生活。刚开始的时候也曾经想过这样会引起家里人的反弹,然后好好地来开几场批斗大会联络一下感情,等到整个环境“热”一点的时候
,他就顺应“民意”正式住到家里,谁知道——
“随便你,反正这么大个人了,有自己的圈子也是应该的,不要干坏事就行。”
二哥此言一出,就成定局,没有人提出异议,他的漂泊生活在无奈中持续进行,而在家里晃的时间比家人想象中要多上很多。
这天在家里吃过午饭,他就准备上楼睡午觉。今天只要晚间去电台就可以了,整个下午都是自由支配的时间。
才刚起身,就看见晗像个幽魂似的从门外飘了进来。高高瘦瘦的身材,空茫茫的眼神,再加上些总也刮不干净的胡子碴,怎么看怎么不像人——当
然,这句话他只能在心里想想,三哥是整个家里最脆弱、最忧郁的人种,惹得他不高兴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不用大家同声讨伐,还不如去自杀比较快。
所以,在嘴上说出对他外貌的感想时,一定要改成——
“三哥,你真是越来越有阿得里安布劳迪的气质了。”
然后忧郁的三哥就会给你一个忧郁的微笑,飘走。
咦?今天地心引力突然增强了吗?他怎么还没飘走?
“旸旸。”
妈的,又叫他旸旸!说了他现在这么大一个人,还被人叫得像是小婴儿一样很没面子的,怎么还有人敢叫!看他不好好修理他!
“呵呵呵,三哥,有事吗?”算了,三哥生气起来很恐怖的,虽然三哥跟他的感情算是很好,他还是没胆跟他杠上。
“我要辞职了。”
“好好好,那很好——什么?辞职?不是吧,你在医院里干得好好的,干吗辞职?”没读过医科就能以护工身份行诊疗之实,多少人羡慕都还来不及,
辞什么职?不会是要改行跳大神吧?虽然他整天神神叨叨的样子蛮合适的,就不知道如今的市场前景好不好?
“我找到新的工作了。”晗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兴奋。余旸戒慎戒惧地探问:“什么工作?”
“幼儿园老师。”晗说完,一如来时不声不响地飘走。
“砰”的一声,余旸的头磕上了背后不知道什么东西。
“干什么莽莽撞撞的?”浑厚的低音从身后响起,余旸心中大叫不妙,一回头,果然是二哥揉着额头站在他背后,由此不难推测自己刚才撞到的是什
么。
好惨,刚走了老三,又来了老二。好在老四飞去外地谈服装发表会的事,要不然就等着看车轮战吧。
“对不起,二哥;下次一定注意!”边说边往楼梯走去。
“等等。”
余旸哀怨地走回来,心里充斥着“丧钟为谁而鸣”六个大字。
“旸旸,你也不小了。”
又一个叫他旸旸的!
他他他真是出离愤怒了!所以不得不揭竿而起……洗耳恭听。
“嗯,我今年二十三了。”所以可不可以麻烦不要再骂我了?很可怜的。长兄如父还说得过去,大哥都不理他们,他当老二的睁只眼闭只眼也没关系
吧?责任感不要那么强嘛。
“再过几个月就毕业了,工作找好没有?”
“我在电台实习,不出意外的话可能会留在那里吧。”他没说的是,“出意外”的可能性其实不小,如果有大牌继续刁难他的话。
暇双眉一掀:“你就准备在电台呆一辈子?”
“那也不一定的,以后碰到更合适的工作,我就跳槽咯。”反正现在社会上职业流动率这么厉害,能够在同一个工作岗位上呆满两三年就已经很不错
了。
“你觉得有什么工作适合你?”晗在沙发上落座,举手示意他也坐下。
糟了,看来今天被上思想课的命运已经注定。
余旸表情恭顺地跟着坐下,心底大声哀号。
“你说说看。”暇拿出打火机和烟盒,才想点火,看了眼余旸,又放进了口袋。
二哥还真的把他当小孩看啊,抽烟他在学校早就学会了,哪还会怕被他影响。
余旸偷偷翻了个白眼。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适合什么,做一段时间看吧。至少到现在为止我觉得电台的工作还挺有意思的。”端茶倒水跟着跑新闻,既能到处晃,又能学
会应付形形色色的人,很好玩。
暇皱眉: “你不觉得你这样太没计划性了吗?”
“哦?”要什么计划?
“都这么大一个人了,你得为自己的未来作一个长远规划,先立定一个若干年内要达到的目标,再分步骤,慢慢把它实现。这样你才会有奋斗的目
标,也才能感到成功的喜悦……”
又来了。
他总觉得二哥把对他人生的期望搞得像是公司的业务成长目标似的,说好听点是有计划性,说难听点就是死板不知变通。为了能在四十岁的时候腆
着个啤酒肚坐在某一个办公室发号施令,从现在开始就要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地充实锻炼自己——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样喜欢当工作狂的好不好?那些
什么远景目标未来蓝图,一听就让人全身乏力,直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算了,一了百了。
“你说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觉得很辛苦,不想考研,我也由着你,”虽然他一点都不觉得这小子上高中以后哪天真用功过,
“但是我不能由着你自说自话地把前程也给断送掉。”
断送前程?有那么严重吗?他不偷不抢不吸毒,怎样也说不上腐化堕落吧?
“二哥,电台的工作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差劲,可以学到很多市场经营节目策划方面的知识,也可以跟很多不同的人打交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是说电台就不好。我只是觉得你明明有更有意义的事情去做,把时间都放在那里有些得不偿失。”
“更有意义?”什么事情?余旸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到公司来吧,虽然你学的不是对口的专业,但是经营管理这种事情最重要的还是实战经验,你跟在我身边边学边做,也未尝不能成为一个成功的
商人。”
果然。
“二哥,你不是说真的吧?”让他去学做生意?有没有搞错?从小到大他被地摊的小贩、路上的乞丐、班上的同学骗去过多少钱他们又不是不知道,除
非二哥是成心想把公司弄垮,否则千万不要来找他。
“我上次不是跟你提过?”他干吗这么大反应?
余旸耸肩:“我以为你随便说说的嘛。”
暇轻勾嘴角:“我经常开玩笑吗?”
“没有。你要是会开玩笑就是奇迹了。”余旸嘟囔,差点就忘了Bill直接叫二舅舅为冷面大魔王。
“那就好。你准备一下,实习结束后就到我这里报道吧。”
余旸惊诧地抬起头看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我不去。”
暇显然因为弟弟竟然会反对他的提议而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
“我不喜欢经商。”他也不会允许自己喜欢。
“那你喜欢干什么?”
“电台的工作我就很喜欢。”学校规定的实习上学期就结束了,之所以会做下去就是因为有兴趣。
“你喜欢什么东西都是三分钟热度。”唱歌跳舞弹琴探险甚至烹调,他哪样没有喜欢过?每次全家都兵荒马乱为他张罗这张罗那,好不容易老师找好
培训班报好了,他心思又早转到别的地方去了,这个孩子心性永远不定,这样才让他更加担心。
“至少我现在觉得很有意思。那就可以了啊。”他想不通所有事情都坚持到底有什么必要,把自己弄得很累,何苦呢?
“我不反对你保留自己的兴趣,但是怎么说你都得到公司来学着当一个管理者。也许你到后来就会有兴趣了。”就让旸旸以为是他作风专制好了,以
后他就会明白他的苦心。
“我不去。我在电台干得挺好的。”
余暇还想再劝,姑姑的声音插了进来。
“你们下午都没去上班?”
“我没班。”
“我刚从外地回来,晚点再去公司。”
兄弟俩同时站起来,让她入座。
“你们说什么这么起劲啊?”余俪感兴趣地问。
“姑姑,哥他非让我——”余旸忙着搬救兵,却立刻被暇打断。
“姑姑,您就别明知故问了。”洗碗需要这么久的吗?她一直待在厨房里,除了听壁脚,还有什么?
真没礼貌,不给她面子。余俪瞪他一眼。老头子不知道又和钓鱼协会的一帮人跑到哪里去了,她一个老太婆在家里很寂寞和痛苦的,稍微有点休闲
娱乐不过分吧,他干吗很没义气地说破?
“姑姑,你说,我什么都不懂,二哥他让我去公司干什么?”
“能力是锻炼出来的,你以为我一生下来就会做生意吗?”
“我们又不一样!你天生很有成功人士的样子,从小大家就都听你的话。但是我呢?你说让我西装笔挺地在那种现代化大楼里走来走去,头发还得梳
得油光发亮,这不是折腾我吗你。”他一边说,一边用左手拉拉身上的T恤,再拿右手扯着头发,一副怪相看得余俪哑然失笑。
“暇啊,我看旸旸真的不合适坐办公室。要不你就放他一马吧,反正公司有你一个人就够了,晗和景不是也没跟着你做事吗?每个人只要养得活自己
就好了,不一定要都被抓到一起干活啊。旸旸这么没头脑,公司多了他很可能会倒,没他反而更好。”
余旸在一边猛烈点头,丝毫不在意被小看能力。
暇研判似的看着他们,沉声道:“公司没谁都没关系,就是,不能少旸旸。”
“啊?”两张有些相似的脸同时变色。余旸更是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明所以。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金贵?难道突然被人发现余旸大仙是:财神爷下凡,所到之处挖地三尺有黄金?
狗屁!太搞笑了,他从小到大连一块钱都没赚到过,是谁那么歹毒地陷害他y还不快出来受死!
“怎么说?怎么说?”看来余俪也有相似的疑问,兴致勃勃地拉着侄儿的手,展现出伏枥老骥的旺盛求知欲。
暇不自在地往侧面挪了挪,企图离开她的“掌控”,可惜没有成功。
“你知道的。”
“我?我不知道啊。”余俪分布着皱纹的脸上透露出无辜的神气,看起来不太可爱,反而——那个,余旸清咳几声,尽量遵循“为尊者讳”的道理,不
忍心联想下去太多。
“公司迟早要由畅畅自己来打理,我总不能帮他一辈子p巴。 ”
余俪凝视他僵硬的神情半晌,不正经的神色尽数收敛:“暇,你在说什么?”
暇眼中闪着复杂的情绪,看看余旸,又转向余俪。
“您和姑丈没有孩子,将来这份家业,总是要由旸旸扛起来的。”
“您什么您?”余俪气呼呼地拍了下他的手,她最讨厌暇时不时来几句再客气不过的说词,听了闹心。“这份家业可不是我赚下来的,单靠你姑丈一个
人他也早破产了,当年你自投罗网接收这摊子事,就再也休想摆脱!你看旸旸这副德行,就算是再活五十年也没你能干,他只要能够稍微赚点钱养得活自
己我们已经谢天谢地了,你千万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肯定没用的。”
“旸旸只是还没有进人状况而已,他人不笨,只要能好好栽培,说不定——”
“没什么说不定!总之公司的事情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拿来烦我们。”余俪离开他,坐到余旸身边,摆出“我们是联盟”的架势,表不大事底定。
暇出神地看着犹带余温的手,低低地道:“你就不怕我一个外——”
余俪突然夸张地大嚷起来:“啊!我都忘了今天下午还要去老年大学练字,就聊到这儿吧。总之旸旸要是不愿意,你可别逼他,那些有的没有的就更
不用说了,再见再见。”她边疾步走向书房,边絮絮叨叨地念着,最后一句话似乎说得特别用力。
“真不知道你们在讲什么。”余旸也跟着站起,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二哥,我要睡觉去了,姑姑说过你不可以勉强我哦。”
说完迈着轻快的步子上楼,留暇一个人在偌大的客厅中,沉默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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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旸的笑容在关上门的刹那间垮下。
他知道二哥要说什么。
你就不怕我一个外人吞了你们的家产?
原来,不管怎样努力怎样暗示明示,二哥都只是因着责任感,被动地待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十七年了,他还是未曾改变想法。
他感激姑姑和姑丈的收养与栽培,所以放弃自由放弃婚姻放弃任何选择的机会,留在公司里,为一份打定主意要放手的事业打拼;他担心弟妹的荏
弱,住在这个没有归属感的家里,日复一日地孤单压抑。
没有人要他这么做,也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把话摊开来讲。一切充满人情味的嘘寒问暖,在经历了漫长的准备后,总是在接触到他那双毫无情绪的
眼睛后自动收声。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强人,无所不能无坚不摧,顶天立地地保护着全家人。纵然三哥疏远他,他和四姐怕他,姑姑和姑丈常望着他零
落的背影沉重叹息,他还是那样的依然故我,他用他所知道的最好方式来回馈大家。
是的,只是回馈,除非他把真心付出的痕迹隐藏得太深太深。他们猜得出他不快乐,却永远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他,永远不知道他在心里转着什么自
虐的念头。
他冷淡地看所有人上演一幕幕活剧,然后在有人需要他的时候冷静地出现,给你一阵掌声、一块手帕或者一桶凉水。他不入戏,他只旁观。他没把
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分子。
三哥呢,他像个游魂似的在家里神出鬼没,他看到过三哥在家中以外的模样,也是一样地到处飘来荡去,感觉来到尘世就只是为了找寻某种东西,
找到后,活着的意义也就结束了。大家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的特殊能力与工作,没有人看得出问得出他的任何想法,那一双忧郁眼睛中藏匿的东西,只
会比二哥还深、还多。他似乎不在乎家里的任何人,有次姐失踪了好几天,全家都急坏了,只有他,还是神色如常地照样到处飘。
姐算是最开朗的一个了,但从小到大也变得最多。依稀记得小时候她非常爱哭,动不动就发脾气,但是到了姑姑这里之后,还没见她哭过一回。她
独立自主,就连一毕业就和别人男朋友结婚的事情,都是决定了才告诉家里人;然后又一声不响地离婚、出国。她会和你开玩笑,能把家里的气氛吵热
,但大多数关于她自己的事情,都是秘密。 似乎没有人把这里当成一个家在经营。
余旸开始怀疑,他费尽了所有力气,表现得这么需要保护这么让人放心不下,又这么乖巧这么爱笑,是不是都是白费?
小时候不懂,只想让哥哥姐姐担心他,不忍心离开,然后大家一直一直生活在一起——这样就很好很快乐了。但现在渐渐能够分辨,他向往的,不
是一群貌合神离的家人,而是一种其乐融融的归依。
他要一个空壳子做什么?大家每天一起吃晚饭,在饭桌上说说应酬式的话或者干脆就不说话,吃完了各自活动,第二天早上道个早安再见,又各自
出门,算什么?算什么?
他读了跟商业毫无瓜葛的科系,他让自己看起来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他顺着家里每个人的预测选择了一事无成的人生道路——他已经伪装得很
努力很努力、笑得很累很累了,还要他怎么样?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所有人才能看起来像真正的一家人?
余旸把沉重的身体摔进大床里,重重地呼吸着心中的挫败。
一,二,三,四,五,……一千。
按着惯用的方法数到一千,他逐渐放松了身体,软软趴在枕头上。
遇到这种郁闷的情况,必须找点事情出来撒气才行。
懒得叫人出门打球,CS和魔兽也已经好几天提不起兴致来玩,现阶段的首选,竟然已经变成无聊得一塌糊涂的——
上QQ!
他火速从床上弹起,飞身来到电脑前,从开电源、开机、违线、上QQ到打下“老巫婆”三个字发过去,总共没有超过一分钟,看到硬盘指示灯缓不
过气来地一跳一跳,心里竟然也有一种很爽的感觉,真是够变态的。
“我知道你在的,怎么,躲在床底下不敢出来了么?”这么久“对抗”下来,他对她的作息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通常每星期的这个下午,她都会在。
知道那一边有人会回应你的感觉,其实很好。
容与停下手边的活儿,打了串字给他:“小屁孩你给我闭嘴!今天又发什么神经来骚扰我?”
这几天一直在想他人前人后的不同面貌,结论不外乎此人看似开朗,其实性格极度压抑,有很多烦恼只会在无人处发泄,而她则在必要时扮演了一
个垃圾站的角色,成为他的不爽情绪倾销地。
虽然听起来很没好处,但尚可接受。
她尽量把这件事情看成是挽救一个濒临失足或者处在心理变态边缘的祖国幼苗,使他不至于由于某种压力而做出类似于吸毒、自残、自杀的事情来
,不但自己可以肆无忌惮、全方位、多角度地练习损人招数,而且还能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厚厚,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吗?
不过也别指望她会去安慰他提点他什么啦,她根本就没兴趣知道余旸到底有什么事情烦恼。况且心病嘛,总是要自己找心药来医的。
“今天心情很差。”差到产生了八百年没出现的倾诉欲望,只要容与打蛇随棍上,随口问一句怎么回事,他就会很慷慨地给她一个了解内情的机会。
谁知等了很久,久到都以为她掉线了,那边才终于传过来回应。
余旸看了之后当场吐血。
“哦。”
不是一句话,不是一串安慰,甚至不是一个问号,就这么不痛不痒的一个字!
太太太过分了!
“你这个冷血的女人!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关心什么叫做爱的奉献吗?”
“无聊。我为什么要管你的事情?”神经病,连爱的奉献都出来了。
“好歹我们也聊了那么久,你怎么样也给点面子好不好?”总不能跪下求人家拨冗听一听他的辛酸血泪史吧?
“聊得久又怎样?聊了两三年的还不照样被骗y”知人知面都不知心了,更何况网络这种虚拟的世界?
余旸一听来劲了,打上一个大大的龇牙表情: “你被骗过?你被骗过?是骗财还是骗色?是谁那么没眼光?”
“骗你个头!没有常识也要常看电视你不知道吗?谁跟你说是我被骗?”只有像他这么傻瓜的人才会被骗。
“你又拐我!”他在一堆表情符号里找出了“*人”的图案,重重摁到对话框里去。
容与自然也不甘示弱,回敬了一个“猪头”过去。
于是又是刀光剑影,枪林弹雨。
正当余旸在兴头上,把之前的不愉快忘记得差不多时,他的房门被一脚踹开,景风风火火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床上,不说活。
余旸早已对姐姐的教养彻底失望,淡淡扫了一眼她的头顶,又回过头去找表情:“你怎么了?”
景不说话,仍旧垂着头。
干什么?要发呆不会到自己房里去啊?跑来他这里搅什么局。
既然她自己都不说话,他自然也没义务理她对不对?
不再多看景半眼,余旸继续鏖战。
“你竟然也不理我。”
许久以后,一个幽怨的女声低低控诉。
咦?刚刚哪来的声音?不理她!这个表情竟然她有他没有,怎么可以这样?去Search一下心情符号库看。
“你不理我!”
这回声音在耳边,向起,幻听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余旸顺着声音转过头去,看见一张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大花脸,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何方妖孽前来作怪?”话音刚落,就被重重打了一下头。
“你一说一什一么?”眼线糊成一团的美眸狼狈之余,杀气腾腾。
这是他姐吗?余肠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脸上的调色盘。眼睛红红,鼻子一抽一抽,看起来哭过似的。
不会吧。这个泪腺萎缩了N久的女人会哭?简直是世界奇观嘛。
余旸的好奇心被勾起,匆匆向容与撂完话下线,转而专心对付眼前这个。
“你不是说要出差吗?怎么这么快回来?”
沉默。
“是不是什么东西落下了?”拿了就快走,不送。
沉默。
“你的眼睛——是不是进沙子了?”作为孝顺小弟,先为她找好借口是应尽的义务。
鼻子抽了抽,还是沉默。
余旸有点不耐烦了。
“老姐,你有没有话要说?”
摇头。
“你如果没打算说话干吗又嫌我不理你?”余旸几乎是咬牙切齿了。
“我不说话你做弟弟的也不能不理我!”景带着鼻音坚持自己观点。
余旸无力。
“你——失恋了?”既然如此,他只能随便乱猜了,找一个可能性最小的先。
景两眼无神地看着他,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乖乖,今天是不是上头三兄妹说好了轮番来轰炸他的?
余旸看着手里明明攥着包纸巾,却不断拿他衣服袖子擦鼻涕的老女人,仰天长叹,壮怀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