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09

绿蝶: 忽然之恋 1-4

第一章

下课铃声响了,那个神情木呐的政治老师还没走下讲台,教室里就已经喧闹起来。
“走,巧然,快去抢羽毛球拍!”苏茜在背后拍了我一下。
我赶紧把桌上的书本一股脑儿地往桌子里一塞,就跟着她跑出教室去,跑到体育部门口,前面已经排了两个人了。最近学校里忽然兴起打羽毛球,每天下午课程一结束,就会有很多学生跑到体育部来排队领球拍,来晚了就借不到了。
学生会的体育部长今天来晚了,我们后面已经排了老长的队,大家都在猜测抱怨时,他才气喘吁吁地跑来。因为排在前面,我和苏茜领到了一个羽毛还算完整的比较新的羽毛球,光领到球拍和羽毛球还不行,还得去占场地。学校里总共才四个羽毛球场,来晚了的话,就只有随便找个空阔的地方毫无章法地胡打一气了。
体育课大教室里的球场已经被人占了,我们只有去大教室外的露天球场。露天球场如果没风还好,有风的话,打起羽毛球来就很不痛快了,还好,在这个暮春的阳光明媚的天气里,风儿也是轻轻柔柔的,不怎么来惹人嫌地给我们捣乱。
我和苏茜一边大声地说着话,一边挥舞着球拍进行着一场并不太认真的比赛。其实之前我的球技真的很烂,每次都是苏茜的手下败将,我很不服气,说什么也要将球技练出来,每天都拖着苏茜陪练,再不然就是回去央着老爸专门为我买了副球拍,周末的时候就跟老爸或者妹妹练着玩。现在,苏茜已经渐渐落于下风了,而我的右臂也因为这样的锻炼,好象长粗了些,居然隐隐有些肌肉了。
“巧然,干吗呀,反正是打着玩嘛,用得着这么苦练吗?”苏茜在球网那边大声地说着,可爱的娃娃脸上浮着两朵红扑扑的云儿,看起来更象个洋娃娃了。她刚才竟然吃了我一颗发球,捡起羽毛球,站在那儿,边歇着气儿边不以为然地看着我。
“既然要打就打好嘛,否则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我可不赞同她的观点,一直就觉得要做什么事就一定要做到最好,为此,妈妈常说我太好强了,啥事都不服输,可是爸爸又总是打趣地跟妈妈说“这还不是你的遗传?”,然后妈妈就会笑着捶爸爸的胸口说,“也没少了你的遗传,还不是你教成这样的?”
“好啦,苏茜,别罗嗦了,快发球吧。”我冲苏茜喊道。
“发就发,叫你也吃我一颗!”苏茜挥拍将球发了过来。
我心里暗自好笑,这样的发球也要吃的话,那我可真是白练了。轻轻跳起来,挥拍,压腕,羽毛球在球拍的尼龙网上发出非常好听的“啪”的一声,然后带着凌厉的风声,一迅疾的速度直接扣死在苏茜的脚下,让她连接球都来不及。
“好球!”一声喝彩夹杂着单薄的鼓掌声。
我转过头去,一个男生坐在体育教室外的台阶上,正拍着手看着我,带着欣赏的目光,还有微微的笑容,可是见我看到他,他的脸上忽地一红,笑容也羞涩起来。
我心里“嘭嘭”地跳了起来,脸上也发着热。那个男生是高三理科班的班长周鹏飞,也是学生会主席,还是老师心目中的超级宠儿,他的学习成绩好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这次高三的模拟高考,听说他不但是全年级第一名,而且还遥遥领先于第二名九十多分,连老师都咋舌不已,他是这个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几乎无人不识。
我不好意思再去看他,继续和苏茜打着球,但却不再大声说话了,我们默默地打着,周鹏飞也一直就坐在台阶上看。苏茜乘在网前捡球的机会给我使了几个眼色,我明白她的意思,在那样一个出众的男生面前,我们都觉得扭扭捏捏的,可是又不能“弃械逃跑”,那样只会更丢脸。
周鹏飞忽然站起身走了过来,他瘦高瘦高的身影被身后的斜阳映在了球场上。
“带我玩一个吧,我们轮流打,十五颗球一局,好不好?”他站在球场边上微笑着提出建议,他的脸部轮廓非常的明朗,笑起来的时候更是十分阳光的样子。他的体育成绩也非常优秀,曾代表学校参加市里的游泳和田径比赛,都捧了奖杯回来,听说他考大学的时候还会因此而获得加分。这样一个男生,早就是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其他年级的我不清楚,我们高二文科班的女生私下里最喜欢谈论的话题就是他了,相信有不少女生都在暗恋他。
我看出苏茜已经准备答应他的提议了,慌忙说道:“不,我们好不容易才拿到球拍,你……你去跟别人打吧。”我指了指另外一个球场上也在打羽毛球的一对女生。
他的笑容变得尴尬起来,有些讪讪地看了我一眼,说道:“那……那就算了吧。”说完,他有些没趣地走开了。
苏茜瞪着眼睛看着我:“巧然,为什么不带他玩,你这样很窘人呢。”她说着,又转过头看着那个修长的背影,脸上有不忍的样子。
我撅了撅嘴,没有回答苏茜的问题。才不想和他一起打球呢,怪不好意思的,有他在,就会觉得绑手绑脚,挺不自在的。
“好啦,苏茜,我们继续打吧,就我们两个人玩得还痛快些。”我催促着苏茜发球。
继续打了不到十分钟,周鹏飞又出现了,身旁还有另一个男生,而且他们手中都拿着羽毛球拍,竟然是木杆儿的那种,这种球拍早就进博物馆了,也不知他们是从哪儿找出来的。
“我们来双打吧,场地都占完了,我们又没领到羽毛球,和你们一起打,怎么样?”他又站在球场边,殷切地建议。
这一次苏茜还不等我开口,就先抢着答应了:“好啊,好啊,双打就双打,是男女对打,还是混双?”苏茜高兴地笑着,露出了她那对非常可爱的小酒窝。
“就混双嘛。”周鹏飞回答道,说完就朝我这边走过来。
我心里一慌,忙往苏茜那边跑。“不,我们对打算了。”我跑到苏茜身边站定,然后才冲着球网那边的周鹏飞说道。
他脸上有明显的失望,但很快又笑了起来,真的是阳光灿烂的笑容。“好吧,我们来比一局,看谁先赢!”
周鹏飞的羽毛球打得真好,加上另外那个男生也不俗,第一局我和苏茜简直一败涂地。
苏茜叹了口气,沮丧地说道:“行啦,我们输了,打不过你们。”转过头来看着我,“走吧,巧然,我们该去食堂打饭了。”
看着对面那两个男生脸上得意的笑容,不服输的个性在这个时候冒出头来,“不行,再打一局,我就不信真的会输给他们。”
周鹏飞好象就等着我这句话呢,脸上的笑容更得意了,看起来很可恶的样子。“好啊,那就再打一局!”
这一局我放开了手脚,再不象上一局那样总有点扭扭捏捏、捆手捆脚的样子,比分开始越咬越紧,一直到十四平,苏茜很巧妙地吊了一颗边线球,对面那个不知叫什么的男生没有接过网,十五比十四了,再赢一颗,这一局我们就赢了。
擅长吊网前球的苏茜球拍轻轻一挑,那个男生忙不迭地冲到网前来接,羽毛球被用力地挑向后场的上空,我正防着这手呢,往后急退了几步,身子轻轻往后一仰,手臂挥动到最大幅度,扣腕,听见羽毛球在球拍上发出的声音,就知道这个扣球是成功的。看着球几乎是擦着网沿飞过去,心里又凉了一下,这颗球虽然去势汹汹,可是角度不够刁钻,正朝着周鹏飞呼啸而去,他可以很轻松地接住这颗球。
可是,直到那颗球不偏不倚地飞到他胸前的衣服上,他也居然一点儿去接的意思也没有,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我惊讶地看着他,忽然便看到他眼里有某种奇特的闪烁的东西。心里一跳,脸上顿时发起烫来,慌忙垂下了眼去。
“好哎,我们赢了!”苏茜大概也是楞住了,这个时候才发出欢呼声,“巧然,我们真的赢了!”苏茜过来拉住我,开心地又蹦又跳,那一对小小的酒窝仿佛也在她的脸上跳跃着。
“喂,鹏飞,你在搞什么,这颗球你怎么不接?”我听见那个男生在抱怨周鹏飞。
抬起眼,周鹏飞不好意思地笑着,看了我一眼,又慌忙逃避似的转过眼看着那个男生。“她这颗球扣得太厉害了,我接不住……”
真的接不住么,应该不是吧。脸上烫得更厉害了。
在体育部还了球拍,急急慌慌地和苏茜往食堂跑,再不快点儿,食堂就要关门了,妹妹慧然还在等着我打饭回去呢。
苏茜边跑边笑:“巧然,他们再也得意不了啦,还以为那么轻松就能赢我们,不给他们点儿颜色,还不知道我们有多厉害。”
我也笑:“全靠你那颗球吊得好,要不然怎么扣得死他们。”说完,心里又忽然觉得有些理不直气不壮似的。
苏茜忽然停了下来,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笑:“巧然,你有没有觉得周鹏飞挺古怪的。”
“怎么啦,他古不古怪我怎么知道?平时连话都没和他讲过。”我也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看着她。
“我觉得……”她故意拖长了声音,又打量着我,“我觉得他肯定是喜欢你了。”
我“哎呀”地叫了一声,举起手就轻打了苏茜一下。“得了吧,他是喜欢你了还差不多。”
苏茜跑开了,“咯咯”地笑:“就是喜欢你嘛,打球的时候,我看见他老看着你。”
“你瞎说,我还看见他老看着你呢。”我追了上去,不知为何就特别想笑,但又要竭力忍住。
“你看吧,做贼心虚吧,脸都红了。”苏茜使劲儿地往前跑,生怕我捉住了她。
从食堂里打了饭出来,急急忙忙地就往家里赶。晚上还要上晚自习,妹妹已经上初三了,晚上也有晚自习,她一定在家里等我很久了,爸爸妈妈出门前嘱咐了我的,说妹妹马上就要中考了,叫我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的生活,还要督促她的学习。
我的爸爸妈妈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我的家庭也是一个非常温馨和睦的家庭,我和妹妹都是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他们对谁都不偏心,都一样地疼爱,只是对我要求地要严一些,从小就让我知道,做姐姐的一定要尽量让着妹妹,照顾妹妹,所以不管他们在不在家,照顾妹妹对我来说已经是一种习惯了。
爸爸妈妈所属的这个单位是国营企业,规模蛮大的,员工加上家属大概有三四千人,所以开办了自己的子弟学校,小学和中学建在宿舍区内,高中校建在离宿舍区大约五里远的厂区旁边,每天上班上学都有班车接送。爸爸妈妈在家时,我是早出晚归,早上七点半就要搭班车去学校上早自习,晚自习下课后才搭班车回家,中餐和晚餐都在学校食堂里吃。这些天爸爸妈妈到九寨沟旅游去了,他们其实是去庆祝结婚十八周年的,这个虽然他们没告诉我和妹妹,但我还是在他们悄悄商量的时候偷听到了。
爸爸妈妈真是一对模范夫妻,我从没见过他们红过脸争过嘴,他们也从来没对我和妹妹红过脸,对于我们的学习他们总是采取顺其自然的态度,从来也没有硬逼过我们,这一点,很多同学都很羡慕我。不过,我和妹妹也很争气,在班上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的,从没给爸妈丢过脸,今年“三八”妇女节的时候,我们家还被厂里选上了“五好家庭”,得了一套很漂亮的茶具呢。
端着饭盒,快步地走着,路旁两排高大的梧桐树如伞如盖般地掩住了黄昏绚烂的天空,和煦的微风里是暖暖的清香,路边一家小院里,平房上那斜面瓦片的屋顶烟囱里已袅袅地飘出一缕炊烟,在风儿的逗弄下,不依不饶地在晕黄的天空里纠缠追逐,抬头看着那些尽情伸展着的梧桐枝干上簇簇的嫩绿,粗大的老树在这样的季节里也焕发出了蓬勃的朝气。
一辆辆的自行车从我身边快速地弛过,那都是一颗颗急于归家的心。我叹了口气,什么时候真的该学会骑自行车了,现在是晚饭时候,同学们都在食堂吃饭,学校里没有班车接送,这里又是市郊,公交车好半天才看得到一辆,五里路说远不远,可是这么连走带跑加上心里急,就觉得总也走不完似的。
身后有人在按自行车铃,我赶紧让到边上,可是那自行车铃还是不停地响,我心里一动,转过头去,周鹏飞骑在那辆二八圈的大自行车上,冲着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搭你吧,走回去可能来不及了。”一脸明亮的笑容映衬在落日斜晖里,发梢上也染上了一抹透明的金黄,额前的头发在微风里洒脱地轻扬。
“不用了,我来得及。”转过身,又急急地走,脸上开始发烫了。
“反正我也要回家一趟,上来吧。”他有些殷切地又让人不忍拒绝的声音。
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行,我……我不会上‘活’车。”
“没关系,我停下来,你坐好了,我再蹬。”他真的停了下来,看着我,又是明朗的笑。
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也得坐上去了。
坐在车后座上,尽量地不挨着他,可是习习的春风拂面时,也将他身上那种完全不同于女生的带着微微汗味的味道拂入鼻间,顿时就面热心跳起来。
他起劲儿地蹬着车,迎风鼓涨的宽大的运动衣不时地不可避免地碰触到我的身上,我尽力地向后仰着,几乎都要从后座上摔下去了,可还是避不开。
“你每天都要回家吃饭么?”他忽然问道。
“没有,只是这几天爸爸妈妈不在家,我得给妹妹送饭回去。”我回答道,一边又想着去把那鼓涨着的运动衣一把压住。
他“哦”了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那你呢?”我问道,“你是回家干吗?”
“唔……我有套复习题忘在家里了,要回去拿。”他好象是想了想才回答我的。
我也“哦”了一声后,就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尽管他是背对着我的,可不知为何还是不敢大胆地去看他的背,偷偷转过眼去瞄了一眼,看见的是那宽宽的肩上那个颀长的颈项,还有头发理得很清爽的形状很好的后脑勺。
暮春的夕阳好温暖,让人觉得身上都是暖融融的,是因为夏天的脚步临近了么?
骑了一会儿,他又打破了沉默:“你的羽毛球打得很好呢。”
“没有,就是打得不好,所以才经常练。”被风吹乱的马尾辫上有几缕头发横竖就要去纠缠在那件运动衣上,我忙不迭地去理下来,把马尾辫甩到另一边肩上去。
又是一阵沉默,他忽然象是下了决心般地,但又是吞吐不清地说道:“你打球的样子真……真的很……很好看,象是……象是在跳舞一样。”
心里蓦地就不知从哪儿闯进来一只小鹿,懵懵懂懂地东突西撞,脸上那一团一直含苞待放般的热,仿佛忽然之间就绽开了,开得满脸都是,让我禁不住把头埋下去,埋得低低地,恨不得埋到衣领里去,生怕那些路人会看见我脸上开着怎样的花。也不敢开口说话,心里就觉得有些害怕,可是,可是好象又有些欢喜似的。
宿舍区的大门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也没跟他打声招呼,我就从后座上跳了下来,惯性让我差点摔了一跤。
“哎,你……”他猛地停了下来,惊愕地看着我。
“已经到了,谢谢你!”道了谢,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就往宿舍区大门那边跑,使劲儿地跑,生怕他会追了上来。
跑到我家的楼下,慧然已经站在二楼那扇卧室的窗前,伸长了脖子在盼着我呢,一看到我,她就大声地又有些生气地喊:“姐,你怎么才回来呀,我还要上晚自习呢。”
急忙跑上楼去,慧然已经把门拉开了。“快点,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啊,早知道跟同学在大门口外吃碗面得了。”
“好啦,你别抱怨了,快吃吧,还是热的呢。”我气喘吁吁地望着她,慧然就是这个样子,脾气挺急的,不管什么事,稍微慢一点,她就会抱怨个不停。
“你跑回来的,脸那么红?”她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脸上更烫了,却又若无其事地白了她一眼:“你不跟催命似的吗?能不赶紧跑回来?”
她朝我做了个鬼脸,去厨房拿了碗筷出来,只扒了几口饭,一看钟,不行了,再不赶回学校肯定会迟到了。
“小慧,我来不及了,碗筷就放桌上吧,晚上回来我再洗,我走了,你吃快点,别迟到了啊?”
“知道啦!”慧然头也不抬的,嘴里还吃着菜,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跑出门去,又是使劲儿地跑,还好没吃什么东西,否则这样跑下去肚子肯定会痛,不过这样跑到学校也够狼狈的了,等爸爸回来,我一定要他教我学骑车了。
跑出宿舍大门,才跑了没几步,我就急刹住了脚,就在我刚才跳下车的那个地方,那辆二八圈的大自行车还在那儿,脚架斜支着,周鹏飞坐在后座上,双手抄在裤兜里,低着头,一只脚翻来覆去地踢弄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子儿。
心里又“咚咚咚”地擂起鼓来,忙想着怎么才能乘他低着头的时候,从旁边不动声色地溜走,刚这么想,他就抬起头来,计划还没实施就泡汤了。
夕阳已经沉落天际,可是他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阳光灿烂,他站了起来,蹬开脚架,推着车朝我走了过来。
“你……你还没走么?”我看他走近,慌忙垂下眼去。
“唔……我想你也要回学校的,就等你一会儿。”他又是想了想才回答我。
我看见他的车篓里空空如也,他的衣袋也全无揣着复习题的迹象,他不是回来拿复习题的么?怎么……
“上车吧,真的要迟到了。”他已经坐上车座,一只脚蹬着脚踏,一只脚撑在地上,做好准备等我上车了。
好吧,今天索性就厚着脸皮再搭他的车吧,如果不是因为要迟到,我才不会这么随便就去搭男生的车呢。
一路风驰电掣,他敞开的运动衣被风吹得就要飞起来了,而我的马尾辫也被风吹得疯了一般,乱七八糟地扫在脸上,扫在他的衣服上,不管我怎么理,也毫不驯服。
离学校还有几百米远,我就想跳车了,可是他骑得太快,让我不敢冒然跳下去。眼看着学校越来越近,心里大急,忙高声叫道:“停车!停车!我要下车!”
他吓了一跳,慌忙刹住了车,惯性让我身不由己地撞到了他的背上,立刻清楚地感觉到了那绝不同于女孩儿那般柔软的硬硬的坚实的背,脸上顿时如火烧,赶紧跳下车,谢也不谢了,扭头就跑。
“你……”可是他还是骑着车追了上来,“你别急嘛,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呢。”
我低着头继续地跑:“谢谢你!”怎么也得道个谢啊。
他依然跟在我身旁,我急死了,他就不怕被老师和同学撞见吗?
“你……你明天还打羽毛球吗?”他又问道。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跟在我旁边呢,校门就在眼前了。
“你不是每天都要打的吗?我每天都看见的。”他有些失望的语气,但又不放弃的,“明天一起打吧,我去帮你借球拍,好不好?”
我停了下来,看了看他,他眼里明显是希望答应的,垂下眼想了一会儿,憋出来的还是那句话:“我不知道。”说完,便往校门里冲,把他甩得远远的。
总算在上课铃声里冲进了教室,坐在桌前,好半天都在喘气,同学们都已经在安安静静地写作业了,我拿出作业本也俯在桌上,却发现今天听不见同学们在作业本上“沙沙”的写字声,只听见自己的心跳擂鼓般的响,心虚地转头看看邻桌的男生,他正在作业本上奋笔疾书,大概没听到我这么异常的心跳声,吐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专心致至地去解答数学老师布置的难题。
同所有的晚自习一样,第二节晚自习总是不会象第一节那样安静,大多数同学都已做完了作业,有的在背老师第二天会抽问的政治题,有的干脆就埋着头小声地聊起天来,老师也总是不耐烦守这第二节晚自习,已经出了教室不知干什么去了。苏茜从后面跑过来,照例拿了我做好的作业就跑回座位上去抄,教室里嘈杂又混乱起来。
我摸出课桌里的小镜子,乘着乱悄悄地照了照,这么一照,热乎乎的脸就有些凉了下来。宋巧然啊宋巧然,你还真臭美呢,镜子里的那张脸根本算不上美,除了皮肤比别人略白一点儿,其它就很普通了,只不过有男生夸了你一句,就以为自己是仙女了呀。
我撅了撅嘴,有些泄气地趴在桌子上。好啦,快别胡思乱想了,老师成天在耳边严厉地敲警钟,妈妈也经常循循善诱,说来说去,都是不准上学时就去想谈情说爱的事情,难道我也想学着别人那样偷偷摸摸地去早恋么?在老师的眼中我可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爸爸也总夸我是妹妹的好榜样,我怎么能让他们失望呢?
呼出一口气,在座位上坐直了,正准备翻出政治题来背,冷不丁儿发现邻桌的男生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了“三八线”,拿起钢笔就给他戳了回去。
第二天与往常一样,照样是七点半就搭班车到学校,上了一节哈欠声此起彼伏的早自习,再上两节课,就是早操时间了。满脸青春痘的体育部长站在校园中央那个升旗台上,起劲儿地领着操,这个时候,全校的学生都在这个大操场里,在清晰明媚的阳光里,呼吸着早晨的新鲜空气,或懒洋洋或精神抖擞地做着早操,一切都和平时一样。
惟独不同的,是眼睛不听话地就要往高三理科班的队列里瞟,直到瞟见那瘦高挺拔的背影,心里才踏实了下来,但立刻又做贼般地心虚。
下午上课时,脑海里不知不觉地就浮现着那个阳光般的笑容,不知不觉地就想着昨天他说过的话,他说今天下了课,要和我一起打羽毛球的,他说他去帮我借拍子呢……心里竟是在盼望着赶紧下课,盼望着那一场愉快又让人心跳的比赛,就开始坐立不安、神不守舍起来……糟了!英语老师在抽问了,该不会抽到我吧,都不知道他讲到哪儿了,怎么办?更糟糕的是,老师和妈妈都说早恋会影响学习,难道真的影响学习了?心里一惊,难道我真的开始早恋了?怎么办?爸爸妈妈回来后一定会发现的,我的事总是瞒不过他们的眼睛,怎么办?
盯着英语老师那古怪的一张一合的口形,想起还有两天爸爸妈妈就该回来了,心里就更慌了。前两天还在美好地幻想,想着爸爸妈妈会给我和妹妹带什么样的礼物回来,想着他们一定照了很多象明信片上那么美的照片回来,明信片上的九寨沟真的好美啊,象仙境一样,真的有那么美的地方吗?爸爸妈妈一定……
“宋巧然!”有人在大声地喊我的名字。
我一惊,回过神来。糟了,上课走神被老师发现了么?抬起眼来,却发现喊我的不是英语老师,班主任黄老师站在教室门口,神情凝重地望着我,并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出去。
我心虚地站了起来,在全班同学的注目中走了出去。黄老师看着我,神情好古怪,欲言又止似的。
“黄老师,你找我有什么事么?”我的声音都是怯怯的。
“来,我们到那边去说。”黄老师向远离教室的走廊尽头走去。
心里更加发虚,扭着手指,硬着头皮不安地跟了上去。
黄老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我,眉头微微地蹙着,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宋巧然,老师要告诉你一件事,不过……”她犹豫地顿住了,又看了看我,眼里竟是不忍心似的,“不过你要有心理准备,而且,老师希望你一定要坚强。”
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黄老师平时说话做事一贯雷厉风行、直截了当,怎么今天变得吞吞吐吐、拐弯抹角起来,而且还要我做好心理准备要坚强,到底是什么事,很严重吗?
黄老师又犹豫了一下,才终于说道:“学校今天接到你父母部门里的通知,要我来转告你,你父母在从九寨沟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车祸?”我惊叫了一声,心里仿佛被硬物击中了似的,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压了下来,压得我的心禁不住地往下沉,“那……那我爸妈……”
“你爸妈……”黄老师好象实在不忍心说下去了,可是又不得不说,“你爸妈还没来得及等到医生来抢救,就……就去世了。”
仿佛是一声闷雷炸在我头顶上,炸得我顿时懵住了。去世?开什么玩笑,这么可怕的词语怎么可能和我的爸爸妈妈联系在一起,不!这不可能!我心里狂喊了起来,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瞪着黄老师,想要看穿她是这个世上最擅长撒谎的人,但黄老师的眼里全然没有被揭穿谎言的尴尬,有的只是满脸的同情和怜悯。
“巧然,老师也希望这不是真的,这么残酷的事怎么能这么早就降临到你的身上,可是……”她伸出手来扶着我的肩,又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你……你就要坚强地去面对,老师会帮你的,学校还有同学都会帮你的,一定要坚强,知道吗?”
我突然觉得好冷,冷得简直要禁受不住,浑身开始发起抖来,不停地抖,怎么也克制不住,茫然无措地看着黄老师,看得她都不忍心再直视我。
她又是长长地叹气:“巧然,你去把课本收拾了,别上课了,你家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走吧,老师陪你回去。”
机械地跟着黄老师往教室那边走,春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走廊里,无数细小的微尘在光束里轻飘飘地浮游,风一吹,便四下飘散。这个下午应该和别的下午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在我的眼里,阳光和天空忽然就变成了灰色,所有的东西全部都失去了色彩,静静的走廊,宽敞的教室,同学们好奇莫名的脸,统统都定格成一幅幅黑白的画面。
姨妈从郊区的县城赶来了,爸爸妈妈的领导通知她来,本是想让她负责办理后事的,可是姨妈——这个世上除了爸妈之外我和妹妹唯一的亲人——却哭得死去活来,什么事也做不了,而老实又木呐的姨父除了不知所措地守着姨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妹妹慧然抱住姨妈哭个不停,还抱住我,惊恐又伤心地望着我,绝望地不停地问我要爸爸妈妈:“姐,我要爸爸妈妈,姐,我要他们回来,姐……”
黄老师只陪了我一天,因为她还要回去上课,我从所未有的感到孤立无助,还来不及去悲伤来不及绝望,就要独自去面对和解决这突然之间降临的噩耗。厂里领导看到这样的情况,就派了工会的一位阿姨陪着我,她教我该做什么,该怎么做,去殡仪馆,买骨灰盒,办理火葬手续,去墓园挑选购买墓地……我一声不吭地做着这些事,紧紧地抿着嘴,尽量不开口说话,因为一开口就想哭,一哭就什么也做不了。
我不能哭,不能在这个时候哭,爸爸妈妈一直夸我很懂事很能干的,我一定要为他们办好这最后的事,一定不能让他们失望,要让他们为我而感到欣慰。可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是让人那样无法接受的啊,即使是在办理着那些具体的不能再具体的事宜,也还是不能相信不能承受。
在殡仪馆里,我呆呆地看着那两副透明的玻璃棺,我的爸爸妈妈就那么安详地躺在里面,仿佛是睡着了一般,仿佛过一会儿就会醒来。好想去打开那棺盖,殡仪馆的人真残忍,为什么要把他们这样锁在里面,如果他们醒了,怎么打得开这么沉重的棺盖。我走过去,想去掀开,可是却被人拉住了,工会那位阿姨在我耳边低声地劝慰:“傻孩子,你可别这样,还有很多事要靠你去做呢,你一定要坚强啊。”
坚强?对啊,我一定要坚强!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又强忍了回去。可是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哭,放声的,低声的,饮泣的,抽噎的,只有我不能哭,因为我要坚强,因为我还要做很多的事,因为我还要照顾好妹妹,我要拼命地拉住她,不让她就那么不顾一切地扑在那玻璃棺上,我要安慰她,告诉她别伤心别害怕,她还有我,还有我这个姐姐会一辈子照顾她爱她。
艰难苦熬的几天里,所有的人都来看我们了。爸妈的领导和好友,学校的老师还有我的同学们,轮流地到家里来看望我们,送来关怀,送来千篇一律的但绝对真诚的安慰。我强打着精神,礼貌而又感激地接待着他们。
苏茜哭得象个泪人儿似的,抱住我伤伤心心地哭了好久,才抬起头来眨着泪眼看着我:“巧然,你为什么不哭呢,我知道你一定好难受,我都难过得要死了,你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没关系,有我安慰你呢。”
我摇摇头,不,我不能哭,爸爸妈妈一定不希望我在这个时候哭。姨妈已经伤心过度病倒了,姨父慌得手足无措,妹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紧紧地抱住我,希望我能保护她,让她不会感到害怕,我怎么能哭?爸爸妈妈的后事还没有办完,工会那位阿姨同情我,想帮我办好,可是我不愿意,这是我的父母,他们的事应该由我来办理,我怎么能哭?不,我一定要坚强,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学会坚强。
在有生以来最漫长的这几天里,我苦苦地撑着,直到将骨灰盒放入那个小小的西式的墓地里,直到跪在墓前,却连跪都跪不住,膝盖发软发抖,几乎要瘫坐在地上,才发觉自己还是那么脆弱。
眼看着骨灰盒被一块花岗石板盖住,眼看着墓园里的工人将花岗石板周围用水泥一点一点地封上,盯着墓碑上爸爸妈妈结婚时所留下的合影,爸爸那么英俊潇洒,妈妈那么美丽动人,他们都笑得好甜蜜啊,他们就这样恩恩爱爱地过了一生。工会那位阿姨告诉我,发现他们时,他们都紧紧地拥抱着对方,至死也不松手。
爸爸妈妈,我所做的一切你们还满意吗?我将你们的骨灰合葬在一起,你们生前那么恩爱,死后也一定不愿分开,我知道你们的心意。
总算熬过了那漫长又混乱的几天,我也总算是支撑了下来。姨妈被姨父送回家了,家里也不再有那么多人来慰问和探望了,忽然就冷清了起来,冷清地让我害怕。呆呆地坐在爸妈的卧室里,凝视着那冰冷的镜框后那一对温暖的笑靥,怎么也不愿相信,从此以后在这个家里,再也听不到爸爸和妈妈打趣的笑语声,再也看不到妈妈捶着爸爸的胸口微嗔的笑脸,再也没有人在早上七点就叫我和妹妹起床,再也看不到桌上现成的热气腾腾的早点,再也不会有人在晚自习后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温暖的被窝……
慧然轻悄悄地走了进来,紧紧地靠在我身边。这满室的凄凉让她瑟瑟发抖,她带着哭声地问我:“姐,爸爸妈妈要是不去九寨沟该有多好,他们为什么非去不可,我们……我们以后再也没有爸爸妈妈了,同学们都有,可是我再也没有了,我们……我们以后怎么办?没有爸爸妈妈谁来管我们?”她又哭了起来,哭声里是说不出的惶恐和凄凉。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失去了父母对我来说是多么残酷的事,可是对妹妹来说就更残酷,她毕竟还太小啊,比我小了整整三岁,比我早了三年来承受这样的不幸。
“不怕,小慧,还有我呢,以后我照顾你,你就当爸爸妈妈一直在九寨沟没有回来吧,以后我来管你,象爸爸妈妈管你那样。”我轻声地说着。
是啊,从此以后,所有的一切就都要靠我了。早上喊妹妹起床,为她预先做好早点,关心她的生活和学习,收拾屋子打扫房间,柴米油盐酱醋……生活中所有琐碎的繁重的事情我都要一个人扛了。现在才明白书上所写的生活重担的真正含义,从此以后,这副担子就压在我的肩上。
催慧然到同学家去补习拉下的功课,我也不敢在屋里多呆。走出门去,惶惶然地不知该到哪儿去,站在耀眼的阳光里,心里竟是一片悲凉,眼前忽地就是一层雾水。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好想好想能再见到你们。
转身望宿舍区大门外跑,身后却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停住脚步回过身去,周鹏飞骑着那辆自行车过来停在我身前。他看着我,脸上没有往日里阳光般的笑,神情是严肃又担心的。我以为他也会说些让我越发感到悲伤的那些安慰的话,可是他没有。
“你要去哪儿?”他问道,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我垂下眼帘,“我想去看爸爸妈妈。”
“是去墓园?我送你去好不好?”他说道。
“不用了。”我慌忙摇头。
“那你怎么去?路程很远呢。”
我抬起头来看他一眼,他的脸上有种分明的急于想帮我的神情。
“来吧,我搭你去,很快就到了。”
又坐在了他的车后座上,又是那件被风鼓涨的运动衣。本想问他为什么没去上学,忽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天,学校不上课的,于是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就只有沉默。他也一言不发地蹬着自行车,再不象上次那样有一句没一句地找我说话。
我转过头,看着那又已渐渐西去的斜阳,那阳光好象离我越来越远,夏天不是就要到了么,为什么却感觉不到一点点的温暖?为什么明明此刻身边有个人在默默地陪着我,我却越来越感到孤单?为什么就觉得他象那正与我背道而驰的夕阳,一步一步地在远离我的轨道……
在墓园门口停住,我跳下车,有些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声地说道:“我想自己一个人进去,你……”
“那我在这里等你吧。”他马上说道。
心里忽然说不出的感激,眼泪蓦地就要涌上来,低头道了声谢,便转身朝墓园里走。墓园里这会儿一个人也没有,好安静啊,这里仿佛真的是另外一个世界,除了静谧还是静谧,让人无法不悲伤的静谧。精心种植的花草树木也静默地肃穆地伫立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香烛味,熏得我的眼睛立刻就泪雾迷离。
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那座簇新的墓前,看着墓碑上那两排刺目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名字,看着那张相片里那一对鲜活明快的笑脸,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疯涌出来,跪在墓前,趴在那冰冷的墓盖上,放声地哭着,憋了好多天的已不能再承受的哀痛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爸爸!妈妈!为什么你们会这么狠心啊,就这样丢下我和妹妹,这样地突然,这样地让人茫然失措,让人不能接受。好想你们,好想你们快回来,还有好多好多事需要你们教我,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你们说,还想在你们怀里撒娇,还想在你们面前尽情地欢笑……你们怎么忍心就这样弃我们而去?我和妹妹都还没长大呢,还不知道该怎样生活,也不懂得该怎样面对生活的磨难,你们回来吧,回来教会我们再走,好不好?等我们长大了,可以离开你们的羽翼了,再走,好不好?
我大声地哭着,在这个无人的墓园里,除了那些长眠于地下的逝者,没有人会知道我撑了那么多天,其实只是个假象,其实只是假装着坚强。爸爸,你常跟我说做人要坚强,可是我总是似懂非懂,到底要怎样才能算是真正的坚强,我还不明白,心里其实好惶惑,好害怕,今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我真的好茫然,爸爸,你告诉该怎么办?还有妈妈,我还没学会象你那样那么会照顾爱护家人,一直就只晓得受你的宠爱,现在我该怎么去宠爱妹妹,我甚至还没学会你做的妹妹最爱吃的拔丝肉柳,以后她想吃时,我做不出来该怎么办?你们回来吧,别离开我们好不好?
静静的墓园里,只有这茫然无措又凄惶害怕的哭声在惊扰着逝去的灵魂,没有人能回答我心里无数无数的问题,更没有人能帮我跨过这突然挡在身前的生活的门槛。
不知道哭了多久,只知道哭得好累好累,眼睛痛得要睁不开,眼皮越来越沉重,大声的哭泣也变成了间歇的抽噎,疲倦地趴在墓盖上,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可是又忽然惊醒,坐起身来,一件运动衣从身上滑落。周鹏飞的运动衣!
我转过头去,他就蹲在我的身边,见我看着他,脸上忽地涨红了,神情有些尴尬有些窘迫。
“我看你好久都没出来,所以就进来看看,不是故意的。”他有些慌忙地解释,“而且你就这么睡着了,会感冒生病的。”
眼泪又要涌上来,可是又强咽回去。我垂下眼,眼睛又酸又痛又沉重,视线也似乎被遮挡了一圈,我知道眼睛一定已经哭肿了,实在不愿让他看见自己这么难看的样子。
“对不起,你……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小声地说道。
“不行,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天都黑了,我……我等你,没关系。”他急忙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语气。
我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爸爸妈妈在墓碑上的笑脸,好半天,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还要给妹妹做饭呢,不能让妹妹回到家发现家里一个人也没有,她会更伤心难过的。
眼看要到宿舍大门了,我又跳下了车,对周鹏飞道了声谢,正准备转身,又被他喊住了。
“你明天要上学了吧,拉下的功课如果要补习的话,我帮你好不好?”他真诚地看着我,真诚地想要帮助我。
我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你还要准备高考呢,黄老师会帮我补上的,真的很谢谢你,我……那我回去了。”
“巧然——”他又喊住了我,第一次不带姓氏地这样喊我的名字。
我有些惊讶地转过身看着他,他的眼里又有某种奇特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亮晶晶地闪烁着,让我不自在地垂下眼去,避开他的目光。
“我真的……真的很佩服你。”他的语气里有着丰富的东西,可我只能分辨出真诚和尊敬,“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孩儿,真的!”
抬起头,冲他勉强一笑。不,周鹏飞,我根本就还没学会坚强,现在的我,其实好软弱,好害怕,只是你们都不知道而已。
回到学校没多久就开始期末考试了,这一次我的成绩下滑得很厉害,一直是班上前三名的好成绩一下子滑到了第九名,可是老师们没有责备我,都只是理解而又同情地鼓励我一定要努力地学习,把名次追回来。
如果以前这样的话,我一定会气死呕死,说什么也要争回来,可是这一次,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觉得莫名的无奈。心里最紧张的其实是妹妹的中考成绩,总算还好,虽然也受了些影响,但成绩还是很不错的。
暑假里老师布置了多得吓人的暑期作业,因为明年就要高考了,所以连暑假也不放过我们。以前的暑假寒假我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这些作业,急切地想要轻松愉快毫无牵绊地享受假期。可是在这个暑假里,作业无法不被搁置下来,因为我必须要开始真正地去学着独立生活,学着做琐碎的家务事,做以前爸爸妈妈从来都不要我做的事。
以前从来不知道家里会有那么多的事要做,买菜,做饭,打扫房间,晾晒被褥,冰箱坏了要找人来修,厕所堵了要找人来通,液化气罐空了要换……每天竟总有做不完的家务事,现在才知道原来爸爸妈妈比我所看到的辛苦多了。
姨妈经常都来看我们,帮我做家务,也教我怎么做。每次来,她都会伤心地哭一场,她很想来照顾我们,可是却有心无力,她所在的那个县城离这里有十几公里,说远不远,可是也没有近到可以天天都往来。姨妈和姨父的收入都很微薄,所在的那个小厂已经濒临倒闭,又有两个读初中的儿子,他们自己都在为生活所烦恼,哪里还有法照顾我们。姨妈每次提起这些就长吁短叹,觉得很对不起她的姐姐——我的妈妈,因为以前妈妈一直都在生活上接济帮助他们。
“巧儿,怎么办啊,姨妈没办法帮你们。”姨妈愁眉苦脸又无奈地望着我。
“没关系,姨妈,我们自己能照顾自己。”我安慰她,“我能把妹妹照顾好的。”
“老天爷真是残忍,我就这么一个姐姐了,也要把她夺走,巧儿,你还这么小,就要一个人扛起这么重的担子,真是可怜啊。”姨妈轻抚着我的脸,含着眼泪,心疼又怜惜地看着我。
是的,我要一个人扛起这副担子了,不能再依赖任何人。可是,前路好渺茫,不知道前面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只能惶恐不安地这么走下去,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苏茜几乎每天都来找我玩,每天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作业做到哪儿了,做完了没?”每次我都会摇头,然后她就会失望地瘪瘪嘴,再把话题扯到一边去,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帮我做做家务。
一个好消息在宿舍区里迅速地传开,周鹏飞以优异的高考成绩被清华大学录取了。这虽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可还是让所有的人惊羡无比,毕竟他是我们这个单位里第一个考上清华的学生。一直没有再看到他,听说他父母为了奖励他考入清华,带他出去旅游去了。
晚上十点过才从苏茜家出来,她的父母自从我爸妈去世后对我特别的好,每次总是拉着我玩很晚,苏茜也总是不肯放我走。可是我不走不行,慧然一个人在家里呢,虽然她已经渐渐习惯了那种冷清,但我还是要尽量地不让她感到孤单。今天回去的太晚了,心里就觉得很过意不去。
宿舍区里已经很安静了,这个时候很多人家都已入睡了吧。看着那一扇扇熄了灯的窗,忽然就觉得说不出的凄凉与孤单,昏黄的路灯下,只有一个独自踯躅的身影,只有一阵孤独而轻的脚步声。
走着走着,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微微一动,回过头去,远远的路灯下面还有一个身影,瘦高瘦高的,见我回过头,顿时停住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又慢慢地向我走来。
昏黄的灯光下,那张俊朗清秀的脸依然带着些微的尴尬,那双温和的眼眸依然是亮晶晶的。他一直跟在我的身后么?默默地跟了很久么?一步一步地走近我,将双手插在裤袋里,做出一副很潇洒的样子,对我笑了一下:“嗨!巧然。”那样的笑仿佛是想缓解脸上微微的尴尬似的。
“嗨!”我应了一声,顿时也觉得尴尬起来,“好久不见了……”忽然又想起来,“对了,还没祝贺你呢,你考上了清华。”
他笑了一下,不以为意的样子。“那其实没什么……这个暑假跟爸妈回了趟老家,又到青岛去玩了几天,前几天才回来。”他看着我,“你呢?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我……还可以吧,要学着做家务了,还要照顾好妹妹。”他一直在看着我,看得我脸上发起热来,不由得低下头去。
说完这些话,我们就沉默了。我低着头,盯着灯柱下那只小小的金龟子,在路灯的光影里盘旋来去,腾挪跳跃,极尽一个小小生物的欢快之能事。
他为什么不说话了呢,默默地跟在我身后,不就是想要跟我说些什么吗?为什么又不说了呢?我不安地扭着手指,慧然一个人在家里,我还要在这儿耗下去吗?偷偷地抬眼瞄了他一下,竟发现他也低着头在盯着路灯下的那个小金龟子。
“你……你什么时候去学校报到呢?”我打破了沉默,抬起头来看着他,“听说新生入学会有很多手续要办呢。”
“哦,是,”他好象是忽地回过神来,看着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我来找你,就是想来跟你道别的,我……我明天就要走了,去学校报到。”
“明天?”我惊愕地看着他,这么快么,他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心里忽然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点了点头,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样子。“你……你明年也考大学了。”他有些吞吞吐吐的,眼睛也转向了别处,“填志愿的时候也……也抱清华好不好?那……那我们就又可以同校了。”
同校?他为什么还想和我同校?心里“突”地一动,抬眼看着他,昏暗的灯光里,那对清朗的眉,那双如星的眼眸,高挺的鼻梁,线条明晰的双唇,怎么看,这都是一个帅气出众的男孩子,这样一个品学兼优、出类拔萃的男生,真的会喜欢我么?我是这么地平凡普通,几乎不引人注意,他怎么会……怎么会喜欢我呢,不……
“巧然,怎么了,你……你不想考清华么?”他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我,问道。
“不,不是,”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清华哪是那么容易就考上的,我……我不知道自己考不考得上。”
“你一定能考上的,我知道,你的学习成绩很好的,应该没问题。”他笑了起来,黑夜里闪过一抹明亮的阳光,“我先去那儿等你,好不好?”
我的心情也被那一抹阳光燃亮了,希望在那一刻又昂起了头。
“好……”我低声地应了,对他微微地一笑,“那……再见了,祝你明天一路顺风。”
“再见!”他点了点头,又看了我一眼,才慢慢转身离去。那一眼里包含了好多东西,有不舍,有放不下,还有美好的憧憬……
新学期开始了。这一次同学们很快便从暑假的疲懒和松懈中恢复过来,因为一进入高三,紧张的学习气氛立刻就扑面压来,迫得人必须得打起精神。
我的学习成绩却下滑得越来越厉害,老师已经找我去谈了好几次了,希望我能将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准备向高考冲刺。我也想努力,我也不想让老师失望,可是身边的每一个人,我的同学,我的老师,我的邻居,总是用着同情的怜悯的眼光看我,仿佛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我不喜欢这样的眼光,不想被这样的眼光淹没,我还是宋巧然,还是跟以前一样,还是希望想以前那样,不是很引人注意,也没有什么特别,但不管我怎么想维持原状,一切都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了。
上课的时候我常常会走神,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进入了高考的备战状态,可我却怎么也紧张不起来,心里总是觉得好茫然,对于不可预知的将来又害怕又迷惘。我已经渐渐地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不管怎样,我今后所走的路都不会和身边的这些人相同了。
高三的晚自习不再那么严了,可上可不上的,全靠自觉。大多数同学都愿意在一起复习功课,只有少部分喜欢清静的人,要回家去独自用功。我也渐渐地不再去上自习了,并不是怕闹,而是天气越来越冷,我要在慧然下自习回来之前给她准备好温暖的被窝和可口的夜宵,这些以前都是妈妈做的,慧然和我都已经养成了习惯,我倒没什么,可是不希望慧然因此而感到难过。
周鹏飞经常给我写信,每一封信里都会讲很多大学校园的趣事,看着那些词句,似乎都能看到他明亮的笑脸,看到他在大学里充实快乐的生活着,让人忍不住地憧憬向往,可是,那一切都在渐渐得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渺茫……
时间一天一天地流逝,高考一步一步地临近,现实的严酷和无奈也一点一点地呈现在我眼前。慧然马上就要升入高三,再过一年也要准备考大学了,如果我进了大学,谁来照顾她?姨妈有心无力,而我绝对不愿丢下妹妹一个人在家里,存折上爸爸妈妈留下的积蓄也在一天天地减少,看样子根本无法供得了两个人读大学的费用……所有的这一切都严酷地摆在了眼前,让我必须得做出决定。
高考终于结束了,我的学生时代也划上了并不圆满的句号。放榜的那天我没有去看,苏茜看了回来抱着我就哭,她落榜了。哭了好半天她才告诉我,说我上了普通大学的分数线,这是我预料中的结果,成绩早已拉下的太多了,而且我也已经放弃了考大学的想法,尽管如此,高考前填写的志愿表上,我的第一志愿还是填上了清华大学。
几乎是一结束高考,我就在厂里领导的照顾和帮忙下,进厂上班了,成了一名流水线上的工人。这是我必须走的路,只有这样我才能好好地照顾妹妹,才能不至于坐吃山空。
下了班回到家,慧然不在,可能又跑去找同学玩了,我知道她很怕独自一人在家,只要我不在,她在家里就待不住。我叹了口气,走进厨房拴上围腰,准备淘米做饭,米缸里已经快空了,明天下了班一定记得要去扛一袋米回来。
有人在敲门,慧然没带钥匙么,走过去想也没想就开了门,刚想说话就楞住了。
周鹏飞站在门外,举着手准备再敲门,看到我,也楞住了,手停在空中竟忘了放下来。他好象又长高了,而且变结实了,不再那么瘦,看起来越来越有男子气,也越发地俊朗了。
心里忽然就自卑起来,慌忙垂了眼,又慌忙地说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来,进来坐吧。”
侧过身让他进屋,又招呼他坐进沙发里,自己也坐了下来,忽然又想起该去给他泡点茶或倒点水什么的,却被他叫住了。
“巧然,”他看着我,眼里有着疑惑与微微的失望,“你为什么放弃了上大学,为什么会想到进厂上班?”
“我……”我冲他笑了一下,“我考不上嘛。”
“不是,”他摇头不信,“你成绩那么好,怎么会考不上?”
我又笑:“你要我考清华,我怎么可能考得上?”
“考不上可以再复读一年,干吗非要放弃学业进厂工作?”他还是不解。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看着他:“周鹏飞,你以为我现在还和以前一样么?”我苦笑着摇摇头,心里涌上一层说不出的无奈与凄凉,“我的父母都不在了,我还有个妹妹需要照顾,不可能再象以前那样,象别的同学那样可以无牵无挂专专心心地读书。谁会不想上大学,可是我必须要维持生活,也必须要照顾好妹妹,帮助她考上大学,现在只能这样了。”
周鹏飞怔住了,然后便是沉默,好一会儿,他才抬头看着我,脸上是那么地诚挚与歉意,甚至还有一抹怜惜。“巧然,对不起,我……我从没想过你有那么多的难处,也忘记了你有着我们这些同龄人不曾有的经历,我真的很抱歉。”
我摇摇头,朝他微微一笑:“别这么说,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你的关心。”
几秒钟的沉默之后,周鹏飞忽然说道:“巧然,你还是复读吧,和你妹妹一起考大学,我……”他看着我,一脸的真挚,“我可以帮你,我每个月有五百块钱的生活费,全部都寄给你,我自己可以挣奖学金,再说我也花不了那么多钱,真的。”
我心里猛地一震,抬头看着他,直到这时才清清楚楚地看着他。才上了一年大学,可是他分明已成熟了许多,脸上曾有的那种稚气已经渐渐褪去,一种出众的男性魅力渐露峥嵘。
那一瞬间里,心里忽然充满了感激,可是又忽然好自卑,好强与自尊也随之而来,并立刻占了上风。
“不!”我摇了摇头,“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能挣钱,不需要别人的帮助。”
“巧然……”他的脸一下子红了,神情又有些尴尬起来,“我只是……只是真的很希望你能继续学业,也真的很想帮你。”
我又摇摇头,冲他一笑:“我自己能做到的事,就不会想着去寻求别人的帮助。”
“你……”
门锁一响,慧然开门进来了,看见客厅里坐着周鹏飞,她在门边楞了一下。
周鹏飞立刻站了起来,脸更红,也更尴尬了。“那……那我先走了。”说完他便走向门口,从慧然身边擦过。
“周鹏飞!”我追了出去。
他在楼梯下那个转角处停住了,回过头来望着我,眼里似无奈似失望。
我看着他,心里好抱歉。我竟这样拒绝了一个真心想帮我的人,可是却又无论如何也无法坦然接受他的帮助,我的自尊与要强都不能接受,但还是好感激他。
“真的很谢谢你!”我轻声地真挚地说道。
他摇了摇头,笑了一下,那笑容竟是黯然的。“巧然,你……你变了很多……”他还想说什么,可是终于没有说出来,转身走下楼去,留在我眼里久久不散的是他脸上那分明的苦涩。
回到屋里,慧然马上就凑了过来,笑嘻嘻地看着我:“姐,周鹏飞是不是在追你啊?”
“你别瞎说。“我横了她一眼,望厨房里走去。
“不是才怪。”慧然跟了进来,粘在我身边,“我一进来,他干吗要脸红啊?”
“我怎么知道?”将淘好的米放进电饭煲里,参上足够的水。
“姐,他不是已经上大学了吗?什么时候开始追你的?”慧然不依不饶的。
“哎,你烦不烦哪。”我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你如果实在闲得慌,那就帮我洗菜……”
“我还要写作业呢!”只要一听到干活,慧然肯定会溜边儿。
“那你就写作业去,别在这儿烦我。”我把小白菜丢进水池里。
慧然朝我吐了吐舌头,转身往厨房外走,又忽然回过头来:“姐,周鹏飞要是真的追你,你可一定要答应哦,人家上的是清华呢,又是高才生……”
“快来洗菜!”我喝道。
厨房门口立刻就没了人影儿。
一张一张菜叶地理着洗着,清凉凉的水从指缝间轻柔地滑过,夏季里燥热的手指渐渐变得凉了,一颗有些燥热的心也被浸凉了下来。
清华?高才生?这一切都离我好遥远啊,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工人,每天做着枯燥乏味单调的工作,靠这工作每个月得到一点儿微薄的收入,我所走的路,离周鹏飞的那条路已经越来越远,再也不可能重合了。这,就是人生里的一种无奈吧。
周鹏飞没再来过,我的自尊大概也伤了他的自尊。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依赖任何人,即使生活过得艰难,即使不能继续学业,我也不比任何人差,我的人生依旧充满了希望,未来的路在我的憧憬里也依然是精彩无限的。
我努力地工作着,再是枯燥乏味的工作,我也卖力地做着,为了“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最好”的信念,更为了每个月多得到一点奖金。在工作中,我得到了师傅们、车间主任甚至厂部的认可和赞赏,也得到了“先进新工人”的奖状和奖金。
可是在不可逆转的经济浪潮下,国营企业的劣势渐渐凸现出来。我们这个单位的效益越来越差,甚至再也不能维持表面的虚假繁荣。厂里开始发不出奖金,逐渐得连每个月固定的工资都快保不住了。于是开始了裁员,一拨接一拨的工人下岗了,捧惯了“铁饭碗”的工人们突然之间失去了依靠,从惊惶失措、愤懑不平,到鼓起勇气或是被逼无奈,都开始纷纷寻找自己的出路。
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厂里照顾到我家的特殊情况,我肯定也是这些下岗工人中的一员。虽然没有下岗,心里也是惊慌不安的,厂里这样的情况还能维持多久呢,总是在喊着改革,却一直没有积极的动向,整个局面是如此的动荡不安,这样微薄的收入又能拿多久呢。我又一次开始感到彷徨无依和说不出的茫然。
苏茜复读了一年,还是没考上大学,她也放弃了。在家无聊地闲呆了一段时间,就去外面找工作了,短短的时间里就换了好几份工作,看她的样子,还挺乐此不疲的。
她经常来找我,我们俩因为都没上大学而“同病相怜”,感情比上学时还要好了。她总是在劝我辞掉厂里的工作,和她一起去外面闯。可是在这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小环境里呆久了,缺乏思变的勇气和闯荡的胆量,而且我的情况跟苏茜不一样,她找不到工作或被老板炒都不用担心,还有父母能帮她,我如果找不到工作,顾虑可就多了。
“哎呀,巧然,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苏茜睁着那对黑溜溜的圆眼睛看着我,轻轻地晃了晃头,她最近才烫了头发,短短的俏丽的卷发,让她十足是个“洋娃娃”了。
“我也不愿想那么多啊。”我叹了口气,扔了一片她带来的土豆片在嘴里,“我还要供小慧读书呢,哪象你那么简单?”
“那也不怕啊。”苏茜变换了斜躺在沙发里的姿势,坐了起来,“巧然,只要你要求不高,到处都有工作等着你,根本不用怕失业。”她也扔了片土豆片在嘴里,嚼出脆脆的声音,“比在厂里好多了,你想想,这个单位还能维持几天,倒闭是迟早的事儿,你准备在这棵树上吊死吗?”
在苏茜的劝说下,我终于下定决心辞掉了厂里的工作,经她的介绍在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分店找了份工作。每天的职责就是站在超市的门口迎来送往形形色色的顾客,带着微笑,将“欢迎光临”、“请慢走”这两句话重复无数遍。超市晚上十点才关门,所以分成了两个班,早上八点到下午三点,下午三点到晚上十点,一星期一换,每个月还有两天休假。
做了一个月,连底薪加奖金算下来,比厂里拿得还要多一点儿,而且听说试用期后每个月还会有一点加薪,于是我开始安安心心地在这儿待了下来,认认真真地做好自己的工作。我没法象苏茜那样动不动就炒老板或被老板炒,我需要的是一份稳定的收入。
原来的那个单位真的很快就倒闭了,比我想象得还快,而且宿舍区所在地也被划入城市规划的范围,很快就被拆除了。厂里很多住户都搬去了市里专门为拆迁户修建的福利房,福利房价格虽比一般住房便宜,可以我的经济能力还是供不起,只好在超市的附近租了一间房,在一个很不起眼很僻静的小巷子里,是一所很旧的房子里一个单间,倒是有卫生间和厨房,但客厅、饭厅和卧室就只有兼用一间了。小的可怜的房间里摆了一张大床就几乎再摆不下什么东西,我卖掉了爸爸妈妈留下来的很多家具,只留下了床、三人沙发、茶几还有一个衣柜,电视机就只能放在床头柜上了。姨妈来看了之后,直掉眼泪,叹气不已。
还好慧然如我所愿地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大学,那所大学在北郊,而我租的住处在南郊,所以慧然就只好住校了。不过看她一脸兴奋的样子,倒是巴不得去住校呢。
这个暑假,周鹏飞没来找过我,不知是因为搬了家找不到我,还是不想来。这两年他一直在给我写信,可是我越来越不愿意看他的信了,那小小的信封里装的是一个很遥远的让我完全陌生的世界,更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在我身上实现的梦想。看到他的信,我的心情就会十分地低落,渐渐得就不怎么给他回信了,他的信也就越来越少。我们两个人的信里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他的世界让我向往却无法走进去,而我的世界让他陌生也无法了解。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和妹妹一起去了爸妈的墓前,把这个好消息说给他们听。除了清明节、过年还有爸妈的生日我们会来扫墓之外,在最想倾吐心事的时候,我也会来到这里。好快啊,爸爸妈妈都已经去世三年了,在这三年里,发生了好多事,好多的变化,可是在没有父母可以依靠的日子里,我们还是照样地成长了起来,慧然已经长成大人了,而我也在渐渐地成熟,爸爸,妈妈,如果你们能亲眼看到,该有多好?
暑假里,慧然是敞开了心地疯玩,我也由得她,经过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高考,她是应该好好放松一下了,可是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她的同学们考上了大学,有的被父母带出去旅游,有的得到了父母赠送的电脑之类的礼物,而我却什么也给不了妹妹,甚至不能陪她,因为我要工作,要站在超市的门口重复着单调的话语和微笑点头,要赚取微薄得甚至无法给妹妹买件象样礼物的收入。
盛夏的午后,街上的行人不太多。我规规矩矩地站在超市的门口,偶尔才会说句“欢迎光临”、“请慢走”。蝉儿在人行道旁的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哼着,超市门上的冷气机“嗡嗡”地响着,一成不变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倦怠,我强打着精神站在那里,甚至不让自己的背有微微松懈的迹象。
又来顾客了,我点头鞠躬微笑:“欢迎光临!”
“咦?这不是宋巧然吗?”似曾相识的声音。
我抬起头来,是汪蕾和胡爱梅,我高中时候的同学,都考上了大学。现在,一定是回来过暑假的。
“嗨!好久不见!”我高兴地朝她们打了个招呼。
“嗨……”她们回应着,上下打量着我,尤其注意我身上所穿的超市的工作服,用一种让我感到不舒服的目光。
“你在这儿工作么?”胡爱梅问道,声音有些夸张地大,她上高中的时候在班上就是出了名的爱大惊小怪。
“对,我是在这儿上班。”我保持礼貌的微笑。
“每天就这样站着啊?”汪蕾永远都是那副有些尖酸的样子。
“对啊,这就是我的工作职责。”我依然微笑,可是心里却开始感到困窘,“你们要进去购物吗?请往里面走吧。”我不想再和她们说下去了。
两个女孩儿看了我一眼,眼里是有些同情的,更带着些微的轻视,转过身往超市里走,隐约的话语隐约地传入耳间。
“真没想到……落到这个地步。”汪蕾的声音。
“……挺可怜的。”胡爱梅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看着她们的背影,她们都穿得好时髦好漂亮,高高昂起的头颅看起来是那么地骄傲。考上了大学就真的很了不起么?我咬了咬牙,又对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宋巧然,你并不比她们差,上不了大学不代表你没有这个能力,她们只是运气比你好而已,不要气馁,不要自怜,只要肯努力,你会比她们活得更精彩。
我开始准备自学考试了,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大学文凭,因为自学考试的文凭比在大学里拿的文凭硬多了,没有老师专门辅导,没有正规的教程,全要靠自己的努力和实力才能得到。
苏茜很不以为然,瘪嘴道:“真是给自己找麻烦,我才不会去考呢,上了那么多年的学,你还没烦吗?现在多好啊,自由自在的,谁也管不着。”她瞟了我一眼,“我说你啊,就是太闲了,我可没有那么多空闲来读书。”
苏茜当然没空闲,她的周围是一大堆追求她的男孩子,每天应付周旋的时间都不够,更何况是读书。有时候我很羡慕她,她长得那么可爱,个性又随和,工作生活都是那么地顺利,追求她的人排着队等,让她可以从容不迫地挑选。可是我呢,平凡的不引人注意的样貌,不讨人喜欢的要强的性格,所以身边到现在都还没出现过追求我的男孩儿,除了周鹏飞,可是他现在也不再来找我了。
暑假过后,慧然就带着新鲜揣着好奇怀着向往欢欣鼓舞地迈进了大学的校园,开始她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每个周末才回来的她,每次都会兴高采烈地给我讲大学校园一个星期里的趣事,看着她一脸的兴奋一脸的光彩,我才忽然发现,我的妹妹真的长大了。
慧然有着象爸爸那样的微黑的皮肤,却有着象妈妈的精巧细致的五官,齐肩的长发,高挑匀称的身材,爽朗而又略微急噪的个性,这样的女孩子在大学里一定会引起很多男生的注意吧。可是她从没有给我讲过这些,她的外表看起来象个大人了,但因为一直依赖父母依赖我,她的内心还是没有成熟起来。
慧然上大学之后,我明显地感觉到存折上的入不敷出,除了学费、住宿费、伙食费,每个月还要有零花钱,毕竟是上大学的女孩子了,要爱美,要攀比,要面子,每个月的零花钱也在渐渐地增加,有时候还另外要钱,因为系里要搞活动,同学要郊游……我有些招架不住了。
我让苏茜帮忙在她工作的西式快餐店替我找了份工作,开始打起双份工,那家快餐店也是连锁店,实行的也是两班制,上班时间刚好可以和超市的时间错开。我总是每天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快十一点才能回到家,还要读书,时间更加不够用了。
第一次考试我就报了四门课,让人高兴的是居然全过关了,可是也付出了代价,长期的熬夜苦读,我原本浓密黑亮的长发大把大把地脱落,有一小块铜钱大的地方甚至整块地脱落了。医生说这是“斑秃”,也是俗称的“鬼剃头”,开了药之后,又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地休息,再不能熬夜了。
苏茜告诉了我一个土方,是她外婆教的,说是用生姜擦头皮,就可以很快长出新头发,很有效。她一边帮我用生姜擦着那块铜钱大的光秃秃的头皮,一边心疼地说道:“巧然,我真是搞不懂你,这么拼命都是为了啥,有什么意思嘛,身体都拖垮了。”
我笑了笑,没有答话。不为什么,只是不想被别人瞧不起,只想证明给别人看,我宋巧然不会比任何人差。
苏茜真的开始恋爱了。在一大堆追求她的男孩子中,她选择了那个最高最帅家庭背景最好的叫曹宇的男孩儿,从此拥有了属于她的甜蜜世界。下了班之后,苏茜就很少来找我玩了,上班的时候也总是神不守舍、哈欠连天的,可是只要一谈到她的帅哥男朋友,就会两眼放光、神采飞扬。苏茜是个很开朗很单纯也很容易相信别人的女孩子,恋爱中的欢乐与苦恼她都会说给我知道,她很信任我,我当然不会让她失望,可是曹宇呢?那个男孩儿我见过,皮肤白净,样貌也很清秀,清爽干净的一个大男生,可眉眼之间总是让人不大能信任似的,我有点儿替苏茜担心。
渐渐的,连我这个局外人都开始对恋爱的酸甜苦辣、愁怒喜悲有了浅浅的体会。苏茜头一天还在一脸世界末日降临般地跟我说她和曹宇吵架了,吵得天昏地暗,再也不可收拾,第二天又会春花灿烂地挽住我的手,告诉我他们已经和好了,再过一天,她又会杞人忧天似的叹气说,不知道这段爱情能不能长久,再再过一天,又十足幸福小女人般地说曹宇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爱她的人……
我有趣地注视着这个恋爱中的女孩子身上种种不停变幻的色彩,爱情真的是这么奇妙吗?可以让一个女孩子的生活如此丰富,让她的心情如此多变。
“巧然,你也谈恋爱吧,谈了你就知道了。”此刻苏茜正象个幸福的小猫趴在桌上,舒适而又慵懒地看着我。
快餐店里这会儿刚好没有客人,很安静,其他几个工友都溜到厨房里去偷吃师傅刚烤好的芝士蛋糕了,我和苏茜也不想在收银台后呆站,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谈什么呀,谁会看得上我?你以为象你啊,有那么多人追。”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干吗对自己那么没自信啦。”苏茜拍了我一下,又仔细打量我,“巧然,其实细看你,越看越好看呢,可惜你就是不爱打扮,总是素着一张脸,一点儿妆也不化。”她不满地朝我瘪了瘪嘴。
“你倒会说,我一天都要忙死了,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还有时间化妆啊?”我也趴在桌上,看着店门外那棵梧桐树,现在已经是秋天,树叶已经泛黄了,风吹过时,偶尔会有几片金黄的枯叶轻轻地飘落在过路人的头上身上。
“那你就别自考了,多给自己点时间打扮嘛,而且也别老穿这些又肥大又宽松的衣服,”苏茜侧过头看着我,扯了扯我的衣角,忽然抿嘴一笑,“巧然,别人都不知道,可我知道,你的身材超性感的呢。”她说完便突如其来地在我胸上摸了一把,让人猝不及防。
我惊叫了一声,挥拳便在她身上狠狠捶了一下,痛得她“哎哟”了一声。这个臭丫头,自从谈了恋爱,那种属于少女的娇羞就渐渐荡然无存,越发得没遮没拦起来。
苏茜“咯咯”地笑着,又揉着捶痛了的地方,说道:“本来就是嘛,巧然,你如果肯好好打扮一下,穿件紧身点的衣服,你的魔鬼身材,保证会迷死一大帮男人。”
我“恼怒成羞”地“啐”了她一口。“讨厌啊,苏茜,把我说的跟那种女人似的。”
我的身体发育地十分成熟,可这也是最让我难为情的,尤其是有些过分丰满的胸部,更是让我引以为“耻”。我总是穿着窄小的胸衣箍得紧紧的,又总是穿着宽松肥大的衣服不露出一点端倪来,从来就不敢象苏茜那样,穿着紧身小巧的甚至有些暴露的外衣。
“怎么啦,店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一口上海腔的普通话。
我和苏茜一下子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心虚地看着那个问话的人——这家快餐店的经理——田松石。光听口音就知道他是个上海人,四十多岁的样子,微秃的头顶,中等身材,略瘦,虽然有着典型的上海人那种清晰而不粗犷的五官,又戴着一副黑边小眼镜,模样给人感觉很精明很势利,但脸上永远是随和亲善的表情,更象是个老好人的样子。
“啊,经理,那个……他们……”苏茜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经理,他们都去后面厨房帮忙了。”我撒了个谎,工友之间是要互相帮忙的嘛。
“哦,是吗?”田松石看了我一眼,“都去厨房干什么呀,现在店里虽然没有客人,可是也应该坚守自己的岗位嘛。”软软的沪腔让人不怎么感到心虚害怕了。
“那……那我把他们叫出来。”苏茜转身就往厨房跑,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应付。
田松石看着我:“你叫什么名字来的?才来两个月吧,我都忘记了。”
我微微一笑:“经理,我叫宋巧然。”
“哦,宋巧然,名字还蛮好听的嘛。”田松石也笑了笑,样子看起来更和善了,“听刘主管说,你工作还蛮认真的,好好干啊,以后可以加薪的。”
“好,谢谢经理。”我高兴得笑了起来。
他又微笑地看了看我,才上楼到他的办公室去了。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就放寒假了。慧然从学校回来,一开始还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待着,后来便开始坐立不安起来。自从住校之后,她回家的时候越来越少,周末不是同学约她出去玩,就是学校有什么活动,这个寒假一定让她很寂寞吧。
晚上我下班回到家,已经十点半了,她还偎在床上看电视,但又心不在焉的,好象有什么心事似的。
“怎么了?小慧,很晚了,别看电视了吧,该睡觉了。”
我倒了一杯开水,捧在手里,刚从外面回来,手都要冻僵了。
“姐,跟你商量个事儿,好不好?”慧然靠在床头,下巴偎在被子里,睁着那对黑溜溜的眼睛望着我。
“什么事?又没零花钱啦?”我走过去,坐在床边,自从打了两份工,虽然辛苦点儿,但钱确实不那么紧张了。
慧然摇摇头,脸上忽然闪过一缕难过的神色。“不是,不要零花钱,姐,”她看着我,“以前总是想用钱就伸手向你要,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这么辛苦。我回来一个星期了,看你每天早上七点钟就起床,晚上十点过才回家,几乎没有休息过,而且回了家还要看书看到好晚,姐,真对不起!”慧然的声音忽然哽住了,眼圈也发红了,有晶莹的泪光在滚动。
我心里一疼,慌忙伸手去轻轻拍她的肩。“小慧,怎么啦,说这些干吗?”喉咙忽然也哽住了,就说不下去。
“姐,我以前真不懂事,爸爸妈妈不在了,我什么事都依赖你,一点儿也没想过你有多辛苦。”慧然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手心里的温暖渗透进我的手心,又一直渗透进心里。
“小慧,别这么说,我是当姐姐的嘛,应该照顾你的,从小不就是这样的吗?”我放下手中的水杯,轻轻地拍着她的手。
“可是,你因为我连大学也不能去上,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挣钱,就为了能供我读书,我真的……真的好惭愧呢。”她微微垂下眼。
“别这样,小慧……”
“姐,我也想去打工!”她忽然说道,抬起眼来看着我,“我有很多同学放寒假都会去打工,有的甚至课余的时候也去,所以我也想……”
“不!”我连忙打断她,“你别去打工,很辛苦的,你从来没做过,肯定不习惯,还有啊,出去打工,很多时候都要忍气吞声的,你脾气又急,做不了两天就会被炒掉。”
慧然年纪还小,她的生活范围也很窄,思想也还很单纯,还意识不到生活的不易与艰辛。在外面打工挣钱,根本不象她想得那么简单,不仅仅要努力,还要有耐力,面对客人的刁难,要低声下气,面对上司的为难,要忍气吞声,甚至还要忍受同事工友之间的嫉妒不满……以慧然的脾气,做不了两天,就会忍不下去,何况她还在上学,我不想她这么早就去感受生活的艰难。
“姐,可是你太辛苦了,我不想在家好吃懒做的。”慧然握着我的手摇了摇,“你做得来,我的同学也做得来,我肯定也能做得很好,你就让我试试吧。”她有些撒娇地看着我,希望得到我的同意。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算了,小慧,你就专专心心地读书吧,别想那么多了。”我拍拍她的手,微笑着看着她,“其实我没觉得辛苦,真的,要是半天半天得闲在屋里,我还不习惯呢,你呀,好好地读书,等你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好的工作,那才是真帮我分忧了呢。”
慧然望着我,神情又是难过的,眼圈也又红了,忽然过来靠在我的肩头,一只手抱住了我。我们姐妹俩长大了之后,还从未象这样亲热地拥抱过,我的心象是忽地融进一股暖流,顿时暖烘烘热乎乎的,一点也不再觉得冷了。
“姐,”慧然轻轻地叫了我一声,下巴在我的肩头上轻触,“等我毕业了找到工作,我一定要让你过特别好特别好的生活,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了。”
“好啊,有你在句话就行了。”我眼眶一热,眼泪就要涌上来,不敢再说下去,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欣慰。我的妹妹,才十八岁的单纯幼稚的妹妹,也要慢慢地成熟起来了。


第二章

因为工作认真努力又负责,我很快被调到食品部,现在又被调到烟草柜台做收银员,薪水也比站门口时要多一些了。
超市的工作越到节假日越忙,尤其是春节,超市里挤满了购买年货的顾客,生意特别的火爆,总店不停地往这边送货,供不应求,而我们这些店员就更加忙碌不堪了。超市大年三十都不放假的,这个年三十,我刚好轮到上下午班,要守到晚上十点才能下班。看着上午班的工友们兴高采烈地回去过年去了,心里就好羡慕又说不出的凄凉,慧然已经到姨妈家去了,今天晚上回到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过一个冷冷清清的年。
春节是这样一个阖家团聚的喜庆节日。一家人乐融融地在一起吃年夜饭,一起包饺子包汤圆,看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这些对于我来说,都是属于好几年前的回忆了。那个时候,有爸爸妈妈,春节是我和妹妹一年之中最开心最快乐的日子,春节是一桌丰盛美味的菜肴,是电视里的欢歌笑语,是爸爸给的鼓囊囊的大红包,是妈妈悄悄准备好的新衣服,是热闹喧嚣、人头攒动的元宵灯会,是公园里那株暗香浮动的腊梅树下的合家留影,是漂浮在河面上的那盏载满祝福与心愿的河灯……
“拿包‘中华’!”有顾客来买烟了。
我回过神来,慌忙从柜台里拿出一包“中华”香烟递给顾客。“谢谢您,五十五元!”
对面递过来一张百元钞,我接了,按惯例礼貌地再问了一句:“谢谢,请问有五元零钱吗?”
“没有,不用找了!”柜台外的那人说完拿了烟转身就走。
我楞住了。不找?四十五元呢,怎么就不用找了?朝那人望去,那个人已经走了好几步远,头也不回的,他说的是真的啊?心里一慌,赶紧从收银机里点了四十五元零钞,向那人追上去。
“先生,先生!”我追上那人,站在他面前,双手礼貌地将钱递给他,“对不起,这是找你的钱!”
那人站住了,看着我,却不伸手来接,嘴角一歪,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无所谓似的笑:“我说过不用找了。”
我又是一楞,这人好奇怪啊。“对不起,先生,这本来就是该找给你的钱。”我仍然递着双手,也看着他。
那人看了看我手中的钱,又看了看我,脸上还是那样的笑容,忽然绕开了我,丢了一句:“那就算是给你的小费吧。”
“啊?”我懵住了,小费?在这超市里都做了快两年了,还从没听说过有顾客给小费,超市的规章制度里更是没提到关于小费的问题。我看了看手中的钱,忽然就觉得烫手起来,我要小费干吗?
又追了上去,那人已经走出超市外了。“先生,先生……”我跑到他面前,仍然将那钱递给他,“对不起,我不能收你的小费,谢谢你!”
那人正打开烟盒,摸出一支烟准备点上,见我又追了来,也楞了一下。扬了扬眉,仔细打量了我一眼,斜叼着那支没有点燃的烟,嘴角又是一牵,又是一个那样的浅笑,然后终于伸手接过了钱。
我如释重负,忙对他点了一下头:“谢谢你,请慢走!”转身便跑回超市里。
站在柜台后好半天,脑子里总浮现的是那奇怪的懒洋洋的无所谓的脸。
寒假结束了,慧然又该回到学校去上学了,可是这次她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我额外给她的五百块零用钱。
“拿着吧,小慧,你总得有点零花吧。”我看了她一眼,仍把钱递到她手里。
“真的不用啦。”她推开我的手,“姐,我还有钱呢。”
“你还有什么钱?寒假回来一分钱都没找我要过,还哪来的钱?快拿着吧,别罗里罗嗦的。”
“姐,我真的有,不信你看。”她摸出自己的钱夹,打开给我看,还真有好几百块钱呢。
“你哪来这么多钱?平常存的?”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慧然得意地笑了起来,揣回钱夹,过来搂住我的肩。“姐,这可是我打工挣来的。”
“打工?”我惊愕地转过头望着她,“你什么时候去打工了?”
“你每天早出晚归的,当然不知道啦。”慧然调皮地看着我,“同学介绍我去的,帮一家公司推销食品,在百货大楼门口,也就是每天送东西给顾客品尝,挺轻松的就挣了三百块呢。”
“你……”我心里有点难过却又是高兴的,“你倒瞒得挺紧啊,叫你别去就是不听话。”佯装生气地横了她一眼。她是真的想帮我分担,我又怎么会生气?
“姐,我就说我做得好嘛,这下你信了吧。”慧然把头靠在我肩窝里,头发上淡淡的“飘柔”清香飘入鼻间,“以后我也可以打工挣钱啦,不用总是管你要钱。”
“得了吧你,好好读书才是你该做的,别送你上大学白上了。”
“我知道啦,姐,你还真罗嗦哎。”
接班的工友总算来了,我赶紧冲进更衣室里换衣服,还要去超市接班呢,千万别迟到了。刚脱下身上的快餐店制服,小高就跑进来喊我,说是经理找我,要我赶紧去办公室一趟。
心里“咯噔”一下,经理找我做什么?好象工作中还没出什么差错吧,难道是有人打我的小报告?也来不及细想了,赶紧就往楼上跑。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听见门内应了一声,便推门走了进去。
“经理,你找我?”我有些不自在到站在门口。
田松石抬起头来,看见了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又露出那种和善的笑容。“小宋啊,来,进来坐吧。”
我走过去,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抬起眼,忽然发现田松石正在打量着我,那样子好象是第一次见到我似的。
“经理,你找我是什么事啊?”我试探着问道。
“哦,”他好象回过神来,忙又推了推眼镜,“那个……哦,是这样的……就是……”他怎么有些结巴起来?
“哦,我听刘主管一直说你工作很认真,平常也注意过你,发觉你确实还不错,工作很负责的,跟同事们也相处得蛮好,所以……哦,你大概还不知道,小刘要辞职了,她……”
“刘主管要辞职?”这个消息真让人惊讶,刘姐是专门主管前台服务的,平时对我很好也很照顾,我很感激她,可是她要辞职的事却没听她提起过。
“是的。”田松石点了点头,“要走嘛,留也留不住,大概又找到薪水更高的工作了吧。”他叹了口气,望着我,“所以我想让你来接管她的工作,怎么样?小宋,能胜任吧?”和蔼的目光,和气的脸。
“我?啊……当然能胜……”我高兴得差点说溜了嘴,忙改口道:“谢谢经理,我一定会努力做好工作,不会辜负你的信任。”心里高兴死了,主管的薪水很高呢,胜任不了也要胜任。
“那就好,就这么定了,先试用三个月,三个月满,你的薪水就加上去,好吧?”老好人经理永远都是那么客气,从来不带命令的语气。
“好,谢谢你,经理。”我站了起来,朝田松石点了点头。
田松石也站了起来,从办公桌后绕了过来,又打量了我一下。“小宋啊,那就好好干啊!”忽然伸手轻轻拍着我的肩,眼睛似有意若无意地瞟了下我的胸口。
这时我才注意到,刚才慌慌张张的,忘了穿上外衣,只穿着一件毛衣就上来了,尤其这又是一件紧身的特别凸显体形的黑毛衣。
脸上一下子烫了起来,慌忙又谢了声,转身就跑出办公室去。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城市里的春天盛开在女孩子们缤纷夺目的新衣上,同样也是繁花似锦,绿化带旁的常青植物,枝头上也绽开了新绿,在人行道上连走带跑地赶去超市接班,心里也是愉快晴朗的春日情怀。每一天都会穿梭在这条路上,穿梭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一个个同样粲然的笑,轻风中有花香的微熏,拂在脸上暖暖的软软的,再不象冬天里那般冷得浸人。
接了班,照例查看着电脑里上班销售记录。
“拿一包‘中华’。”有人来买烟了。
心里忽地一动,抬起头,果然又是那个人,那个给“小费”的奇怪的顾客。
从柜台里拿出一包“中华”烟双手递上,露出职业微笑:“谢谢你,五十五元。”
又是百元大钞递过来,这一次他别又象上次那样吧。不敢再问有没有零钱,赶紧在收银机里找零钞,四十块倒是有,但翻来翻去只找到三块钱零钞。糟了,上个班在搞什么,怎么一点零钞也不留。
抬头看了那人一眼,发现他正在打量着我,又是那样一个无所谓似的淡淡的笑,嘴角微微地牵动。
“找不出零钱吗?那就不用找了。”他手插在裤袋里,懒洋洋地靠在柜台边,这一次他倒是没有转身就走。
“不……”心里一急,脸上就觉得微微发烫。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有两块钱零钱,忙从衣袋里摸了出来。“谢谢你,这是找你的钱,请收好!”我把钱双手递了过去。
他扬了扬眉,看着我,脸上依然是那样的笑。慢慢伸手过来接了钱,忽然说道:“你很有意思。”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却发现他正用着一种玩味的目光看着我,那种眼神让人觉得很不自在,我忙垂下了眼。
从柜台上的玻璃反光中,看见他又站了两秒钟,才慢慢转身离开。又抬起眼来,看着那个懒洋洋的背影,很高的个子,不胖也不瘦的,走路的样子很慵懒松懈,可背却一点也不驼,很挺拔的身型,一身款式时尚的高档休闲西服,略长的很随意又不失潇洒的发型……看他的穿着还有买的烟,应该是属于高收入阶层,可是他的神情他的气质怎么看也不象是个白领,他会是做什么的呢?
“请给拿一包‘玉溪’!”又有客人来买烟了。
又是百元大钞递过来,打开收银机抽屉,糟糕!忘记去换零钞了。
慧然这段时间不知在忙些什么,已经有三个星期没回来过了。打电话到学校找她,她总说有这样事有那样事,语气也是支支吾吾的,让人怀疑,难道是恋爱了?但也不必瞒着我嘛。在大学里谈恋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没有恋爱才有点儿不正常呢,不过又不好意思直截了当的问她。直到有天苏茜上班忽然跟我说,她和曹宇前天晚上去“麦高”夜总会的迪吧里玩,碰见慧然了,她竟然是在那儿打工,向客人推销啤酒。
我一听就急了,怪不得她最近几乎没再向我要过钱,怪不得周末也不回家了,原来竟是瞒着我在外面打工,不是说好开学了就不去的吗?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下了班跟超市那边请了个假就往慧然学校赶去,在宿舍里“逮”着她时,她正对着面小镜子化妆呢。
“哎呀,姐,看你心急火燎的,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慧然明白了我的来意后,不以为然地看着我,不以为然地说道。
“你不是答应了我要好好读书的吗?去打什么工啊,你现在还是学生哎。”我没好气地瞪着她。
“我也只是晚上去,有好几个同学都是这样打工的,不会影响白天上课,姐,你就放心好了。”慧然过来拉着我坐在她的床上。
我看了看她,她化了点淡妆的样子还真好看。“小慧,你开学之后是不是一直都在打工?”
“也没有啦。”她摇了摇头,“有同学去那儿做了几天才介绍我去的。”
我心里难受起来。如果我们两姐妹注定要经受生活的磨难,那就让我一个人去受好了,实在不想让妹妹去吃苦,我只想让她过得好好的,无忧无虑的,象爸爸妈妈还在世时一样。
“小慧,你别去了吧,用不着你打工,现在我们俩的钱足够用了,再说,那种地方听说挺复杂的,还是少去,听我的话……”
“姐,你怎么老把我当小孩儿似的。”慧然有些不满地嘟了嘟嘴,“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力更生,也能分辨得清是非,那个地方不象你想得那么复杂,去的大多数是年轻人,只是闹了点儿,根本就没什么,而且薪水也不低,足够我每个月零花了,我也可以不用老向你伸手要钱了嘛。”
“可是,会影响你白天上课啊,晚上那么晚……”
“也不算太晚,每天八点到十二点,就四个小时,十二点以后酒水都会打折,基本上不用再推销,我就可以下班了。”
“那早上你起得来啊,你那么爱睡懒觉的……”
“我上午没什么课,还是可以睡会儿懒觉的。”慧然笑了起来,摇着我的手臂,“姐,你放心吧,你总得让我也出去闯闯嘛,别跟个罗罗嗦嗦的老妈子似的管那么紧,好不好?”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真是拿她无可奈何。不过,我也是到现在才感觉到,原来的我的妹妹已经不是那个凡事都要依赖别人的小女孩儿了,她已经不知不觉得学会了独立,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和想法,不再容易受到别人的左右了。
四月里的阳光很早便清晰地投映在那幅鹅黄色底的遍布着小雏菊的窗帘上,我在床上又赖了一会儿,今天上午休假,不用去超市上班,难得睡一次懒觉,真想多睡一会儿,可是一想到下午还要去快餐店上班,这一上午必须把堆了好多天的家务事做完,就再也睡不着了。
起了床,洗漱完毕,早饭也没吃就开始忙碌起来。每个月的四天假,说是休假,其实比上班还累,平常没时间打扫房间做家务,只有休假的时候才能做这些堆了很久的活儿。先是把床上的床单被套拆了,扔到洗衣机里去洗,然后再把床褥棉被都抱到屋顶去晒,再下来对整个房间来一次大扫除。忙了一个上午,房间里才重又窗明几净,还好租了这么小的房间,否则还真够得打扫。
我站在小小的屋子中间,看着这个属于我的家。已经是正午了,阳光已经照不进来,整个房间里却还留着阳光的味道,这么小的屋子,只能算是遮风避雨之所,可是在我的拾掇下,照样也有了家的温馨。忽然觉得,其实人活在这世上,并不一定非要有很多的钱,也不一定非要有豪华大宅,只要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只要有一颗简单快乐的心,生活也会同样的简单而又快乐。
将洗好的被套床单从洗衣机里取出来,拿到屋顶上去晒。这个屋顶原本是房东收拾出来的一个小花园,可又疏于打理,渐渐地也就荒废了,结果倒成了楼下租户们晾晒衣服床单被褥的地方。夏季的夜晚,这里也是乘凉的好地方,楼下的租户们会搬着椅子板凳上来乘乘凉、聊聊天,甚至打打牌或麻将,又成了一个休闲娱乐的成所。
这会儿是中午,屋顶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花花绿绿错错落落地晾晒着的衣服床单被褥。把洗好的被单在自己拉的那根铁丝上晾好了,走过去靠在那水泥砌的栏杆上,深深地吸口气,尽量地伸直了腰,忙了一上午,腰都有些酸了。今天的天气特别的好,阳光热烘烘地照在身上,只站了一会儿,鼻尖就有点儿冒汗了。
这是一幢四层高的老房子,在一个僻静的小巷深处,站在屋顶,能清楚地看见楼下那条小巷,还有小巷里偶尔过往的人。我喜欢这样靠在栏杆上,观察小巷里每一个经过的人,在超市和快餐店里工作时也喜欢这样地去观察形形色色的顾客,总是带着一颗平静的又有点好奇的心,仿佛自己是一个置身世外之人,冷眼旁观着这红尘俗世里纷纷扰扰的人和事。我的世界很小也很单纯,平静得几乎不起波澜。
小巷里这会儿很安静,人们都在自家里忙着做饭吧,饭菜的香味儿已经飘到楼顶上来了,顿时觉得饿了,早饭还没吃呢,忙了一上午,肚子早就饿了。刚想离开靠着的栏杆,小巷里忽然走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苏茜吗?
赶紧从房顶上下去,回到屋里才一会儿,房门就叩响了。打开门,苏茜站在门外,一看到我,她就撅了撅嘴。“还跑到超市去找你,原来你休假了。”
“我下午还是要去快餐店上班的,干吗?你找我有急事么?”我把她拉了进来,让她坐在屋里唯一的那个沙发上。
“也不是什么急事?”她看了我一眼,有些微不自在的样子。
我看着苏茜,自从她恋爱后,几乎就不怎么到这里来了,她有了她的世界,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和她之间已经有距离了。
“苏茜,你吃饭了没?”我问道,看着沙发里有些不安的她。
苏茜摇了摇她故意弄得凌乱的卷发的头,耳垂上有两点银色的心一明一暗地闪动。
“那就在我这儿将就一顿吧,不过只有泡面‘侍侯’哦。”我笑道,“你吃辣的那种还是不辣的。”
“无所谓,随便吧。”苏茜靠进沙发里,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
将煮好的泡面放在苏茜面前的茶几上时,她还靠在沙发里发呆呢。
“苏茜,快吃吧,放溶了就不好吃了。”我把筷子递给她,招呼着,她今天有点儿反常,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
“怎么了,苏茜,到底有什么事?”我端起碗,边吃边看着她。
“没什么?”苏茜夹起一根面条,又看着它滑溜溜地溜回碗里,她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心事”二字,任谁都看得出来。
“得了吧你,看你那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又吸了一口面条进去,又烫又辣,让我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了,“什么事啊,说给我听听。”
苏茜放下筷子,碗里的面条她还一口都没吃呢。她看了我一眼,好一会儿才扭捏着说道:“巧然,想跟你说件事,你可千万别跟人家说啊。”
“笑话!我还能给谁说去?”我白了她一眼。我的生活圈子小得可怜,除了超市快餐店就是这个家,除了妹妹就是这个好朋友苏茜了,她还担心我能跟谁说去?
“反正你别跟人说。”苏茜还是不放心地。
“行啦,到底是什么事嘛。”我继续有滋有味地吃着面条,从碗沿上看着她。
她看了我一眼,又垂下了眼,看着她面前的那碗面条,又有些扭扭捏捏的,好半天才说道:“我……我跟曹宇已经……已经那个了。”她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那个?哪个啊?”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哎,就是那个了嘛……”苏茜的脸忽地浮起两朵浅浅的红晕。
“什么那个啊,你们又吵架啦?”我还是没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哎呀,你怎么还没听懂啊。”苏茜抬起头来看着我,着起急来,“男女之间还能哪个嘛。”
我楞住了,忽然明白了,嘴里包着的一口面条一下呛住了喉咙。
“你说什么?你……”面条里的辣味呛得我猛烈地咳嗽,“你怎么会……怎么能……”我瞪着苏茜,不知该怎么说了,脸上也忽地烫起来,不知是不是被呛的。
“巧然,”苏茜挨过来挤着我坐着,“你是不是想骂我啊?”她不好意思转过头来看我,还是微垂着头。
“苏茜,你怎么会……你们还没结婚呢!”我看着她,心里又气又急,不知该说她什么好。
“没办法,他都求了我好几次了,看他难受的那个样儿,我实在不忍心拒绝他了。”
“你?”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那你就心软了啊,苏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哎呀,我知道,”苏茜瞟了我一眼,心烦意乱的,“可是没办法嘛,巧然,等你谈了恋爱就知道了。”
“我?”我楞了一下,的确,我没有谈过恋爱,也不能真正明白苏茜此刻的烦恼,可是身为一个女孩子,这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还是有的。
“可是,苏茜,如果……如果以后曹宇对你不好怎么办?如果你们……”我没有再说下去,免得苏茜骂我“乌鸦嘴”,可是我又真的好替她担心,就这样把一切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而他能给苏茜永远的幸福吗?
“就是啊……”苏茜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可是怎么办嘛,都已经……”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曹宇倒是说得挺轻松的,他说现在谈恋爱都是这样,只有土老冒儿才会那么保守。”
“什么保守啊?”一想到曹宇那白净漂亮又略显轻浮的脸,心里忽然就越是对他没有好感了,“这……这种事本来就不能草率嘛。”
“巧然,你越说我就越后悔了。”苏茜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声音里不无忧虑,“我真的后悔了,而且……而且最怕得就是……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怀孕?心里吓了一跳,又一次楞住了。这些本来离我还很遥远很陌生的词汇,怎么今天都一股脑儿得让人措手不及地堆在了面前,心里忽然就慌了。“那……那怎么办?”
“唉,我都愁死了。”苏茜离开我的肩膀,坐直了身子,苦恼地看着我,又咬了咬牙,“都怪他,他非要……不行,我再也不心软了,再也不跟他……人家都要愁死了,他还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苏茜说着,跺了跺脚,一脸的委屈与气恼。
我看着她,心里不由得也叹了口气。没有恋爱过,真的无法理解恋爱中的女子那变幻无常的心意,可是心里又有些怪怪的,甚至……甚至对恋爱有些渴望起来。我身边的这个女孩子,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同学兼密友,从外表看来她的样子比我还小些还显得幼稚些,但她已经在经历着恋爱,拥有了爱情,甚至已经从一个少女升华成一个女人。可是我,这一切都离我那么遥远,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很美却总也触摸不到。如果我不是这么平凡这么貌不惊人,也许我也早拥有属于我的爱情了吧。
忽然便想起了周鹏飞,那个英俊帅气出类拔萃的男生,当初对我也只是一时的懵懂与好奇吧,他现在已经没给我写过信了。在那个让人羡慕的大学校园里,他一定已经找到了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孩子,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心里忽然说不出的自卑起来,宋巧然,你好强又怎么样?有的东西是再好强也争取不来的。
打扫完责任区内的卫生,从超市里出来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走在黑夜的街头,春天里的夜晚微寒料峭,可街道两旁却是热闹喧嚣的,一家一家小吃店的门口不再象冬夜里那般冷清,一桌一桌的,都是喝酒宵夜的悠闲的人们。
又是周末了。自从知道了慧然在打工,她也就不再瞒着我,周末也要回家来了,只是晚上总是十二点过才回来,有时候回来的还要晚些,一进屋总能闻到她身上酒味烟味混杂的怪味儿。问她,她总是笑着说:“姐,那种地方大家都在喝酒抽烟,要是不被熏上这样一身怪味儿,那才叫奇怪呢。”
可我还是放心不下,慧然毕竟还是个学生,又是个女孩子,在那种复杂的环境中工作,总是觉得不妥,劝她不要做了,可她总安慰我说,以后一定早点回来就是了。
心里暗暗叹气,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没本事,挣不了多的钱,妹妹也不会出去打工了,真是有点对不住她。
回到家里,慧然还没有回来。我洗漱完了,坐在床上把自考的复习题拿出来做,上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这样做题,在解答的过程中让思维尽情驰骋,悟性与能力也在这个充满乐趣的过程中不断地得到提升,既检阅了自己的学习成果,也会有一种成功的骄傲与收获的快乐。
当我做完给自己规定的作业之后,从复习题里抬起头来,才发现墙上的石英钟指针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凌晨一点了。每次一做题,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小慧呢?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我把书与复习题收了回来,从床上蹭起身打开窗,往楼下那条小巷子里望,小巷子里只有一盏昏昏欲睡的路灯,无精打采地照亮着灯柱下的一小圈路面,无法照亮整条深幽的暗巷。
又坐回床上,看着那个石英钟的指针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腿儿。慧然怎么回事,答应了我要早点回来的呀,是不是太忙了?可是她也知道我要等她回来才睡得着觉的嘛。
瞪着石英钟的指针慢吞吞地走了五分钟,眼睛越来越涩,眼皮也沉重起来,只好又拿书来看,可是心神不宁的,怎么也看不进去。起身去打开电视,好多频道都是雪花点儿了,关了电视,又坐立不安地蹭了半个钟头,心里开始发慌了。怎么回事?慧然为什么还不回来,不是说十二点后酒水就打折了吗?她还在忙什么?该不是有什么事吧,家里又没装电话,她又没法打电话回来,会不会是回来的路上……
心里一懔,再也坐不住了,迅速地换了衣服就往外跑,跑出小巷子,在大街上拦了辆正四处游荡的出租车,说了“麦高”夜总会的名字后,司机瞥了我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开起车来。
坐在车后座上,车窗外一盏盏的灯一棵棵的树飞掠而过,不住地倒退着。眼睛就这么看着窗外,什么也不敢去细想,越想心里就越害怕,老天会保佑我妹妹的,一定不会有什么事的。
总算到了“麦高”夜总会,出租车直接停在夜总会门前。我付了钱下车,立即就置身于这个灯火辉煌的不夜城的光影里。色彩缤纷的霓虹灯在黑夜里闪烁跳跃,整幢欧式建筑象是一个华丽豪奢的虚幻城堡,在这个城市的夜晚里不真实地存在着。
走上台阶,走向美仑美奂的大厅,立在门边的穿着如童话中公主般蓬蓬纱裙的女孩儿就带着童话般的笑容迎了上来,温婉可人地把我带到了电梯门口,体贴地为我打开了电梯的门,我身不由己地任她摆布着,有些不知所措。从来就没有来过这么堂皇富丽的娱乐场所,一进来就有些懵住了,直到走进那个可以观光的电梯,才回过神来,又转身走了出去。
“怎么了?小姐,你不上去么?”那个“童话公主”又迎了上来。
“对不起,我不是上去玩的,”我有些尴尬地看着她,“我是来找人的,我妹妹在这里上班,你……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她笑了起来,问道:“你妹妹是做什么的?”
“她在迪吧里推销酒水……”
“哦,那你去五楼吧,迪吧,酒吧,KTV都在五楼。”
她又为我打开了电梯门,脸上带着善意的笑。
电梯在五楼停下,门刚一开,一群浑身裹着酒气烟味的男男女女就嘻嘻哈哈涌了进来,我差点没能挤出电梯门去。走出电梯,正对着我的就是一堵墙,墙面浮凸着粗大的颗粒,一幅幅的油画一字排开,木制的画框极为精致又古典。这是一个长廊,铺着宝石蓝的地毯,柔和的光线来自于每一幅油画上小小的射灯,我向两边看了看,不知该往哪边走。
正在犹豫,右边尽头的通道里传来一阵笑语喧哗声,七八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女孩走了过来,每一个人都象是刚刚剧烈运动过,脸上都是亮晶晶的汗水,有的甚至头发上都浸着汗珠。我走过去,问其中一个短发的女孩儿去迪吧该往哪边走,女孩打量了我一下,指了指他们出来的那条通道。
道了谢,便往右边的通道走去。通道里的灯竟是镶嵌在脚下的地板里的,灯光打上来,映照着对面走过来的每一个人的脸,个个形同鬼魅。渐渐地便听到音乐声,渐渐地感觉到地板微微的颤动,越往里走音乐声越大,急速的鼓点声重重地仿佛是直接敲击在胸腔里。
走出通道,眼前一片昏黑,浓重的烟味混在绝不流通的空气里扑面而来,熏得人差点窒息,尽力地屏住呼吸,尽力地睁大着眼睛,努力地想看清楚面前的一切。
在震耳欲聋的强劲的音乐声里,偌大的暗无天日的空间,竟能挤得下那么多的人。在头顶几盏扫来扫去的射灯和滚灯的光影里,密密摆放的桌子旁围着一圈又一圈的人影,每一张玻璃桌面下的灯光映照着的一张张陌生脸庞上的陌生表情,仿佛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灵。那个站在高台上的领舞者,穿着少得可怜的豹纹衣饰,匪夷所思地扭动着比女人还要柔软的腰肢,而舞池里只看得到无数疯狂摆动着的头,无数疯狂挥舞的手臂,在拥挤的人丛中,还飞散着无数疾风劲草般摇摆飞舞的长发。
在这个真实又不真实的世界里,空气中弥漫的不止是烟味酒气的混杂,还充斥着高亢与低迷、兴奋与颓废的反差,所有情绪的极端都在这个压抑的空间里尽情地发泄,在空气中撞击乃至爆炸。
呆了好半晌,才想起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找了半天,才人丛中找到一条仅够一人通行的过道,向里走,在无数暧昧的笑容与放肆的眼神中穿行,才发现阴暗的角落里还隐藏着好多的人,看不清面孔,只看得见簇簇黑影。忽然有点心怯,这是一个让我实在陌生的世界,一个我格格不入的世界,可是小慧呢,她竟一直在这儿打工,她难道已经融入这个世界中去了吗?
四下张望,舞池里急速闪烁的灯光让人头晕目眩,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女孩儿,我忙向她走过去,拉住了她,问她知不知道慧然在哪儿,可是震耳的音乐声完全淹没了我的声音,我只得大声地再向她喊了一遍。
“你找宋慧然?”她听清了,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对,请问你知道她在哪儿吗?”我继续大声喊道。
“她……”那女孩儿看了我一眼,神色有点怪怪的,“你是她什么人?找她干吗?”
“我是她姐姐,她这么晚还没回家,我不放心所以来找她。”心里开始隐隐地不安起来。
女孩儿又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的。“你……”她顿了一下,神色犹豫,“她……哎,我们出去说吧。”她拉住我往外走,一直走到了那条通道里。
通道里听不到那么大的音乐声,说话也不用那么大声了。我心里越发地不安,又急忙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慧然出什么事了?”
女孩儿笑了一下,但笑容看起来很勉强。“没有……她没什么事儿,你……”她又看了我一眼,那眼里似乎掩藏着什么,见我在仔细看她,立刻又别开眼去,“你还是别去找她了,快回去吧。”
回去?为什么不能去找慧然?难道她真有什么事?心里一下就急了起来,一把抓住女孩儿的衣袖。“怎么啦?我妹妹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她究竟在哪儿,你带我去找她,好吗?”我摇着那个女孩儿的手臂,恳求地看着她。
她看着我,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她……她被老板叫去了,我不好去找她。”
“老板找她做什么,她做错事了么?”我惊讶地看着她。难道慧然工作中出了什么差错……
“不是,她……唉,我不能跟你说。”女孩儿神色矛盾,一摆手,皱了皱眉,转身就想走开。
“哎,等一下。”我忙又拉住她,朝她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我知道我耽误你的工作了,对不起,那你告诉我在哪儿能找到她吧,我自己找。”
“她……”女孩儿神色间露出些微的惧怕与怯懦,“你千万别说是我跟你说的啊,他们可得罪不起……”
我忙点头。得罪不起?老板当然是得罪不起的了?难道慧然是得罪了老板?
“老板办公室在九层,出了电梯往左,最里面那间就是。”女孩儿小声又急促地说着,边说边注意着通道两边过往的人,“好了,我要去工作了,我走了。”
她赶紧转身离去,我在身后谢了一句,她都没有再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怎么?这儿的老板很严厉的吗?看那女孩儿惧怕的神色,心里不由得更紧张了。慧然的脾气那么急,该不会闹起来吧?唉,早就跟她说别出来打工,就是不听,这次要是跟老板闹得太僵,还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
电梯在九层停下,走出去,又是一个不宽的通道。往左边走,注意到走廊的两边有着一扇接一扇枣红色的欧式木门,门上都有门牌号,看起来象是酒店客房。一直往里走,踩在松软的地毯上,脚下没有一点儿声响,两边墙壁上一溜儿的青铜仿古欧式壁灯,幽幽的光线照亮着这静静的走廊。终于看见尽头处正对着走廊的那扇双开的大门,门上挂着一块儿金色的门牌,上面极艺术地雕刻着“总经理办公室”几个字。
我在那扇门前停了下来,犹豫着,慧然是在这里面吗?侧耳倾听,听不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想来房间里是很隔音的吧。我又回头看了看,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非常的安静,站了半晌,才终于决定伸手敲门。
刚举起手,门就从里面开了,两个人正准备走出来,差点和我撞了个满怀,我惊了一下,忙向后退了一步。心慌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同时也听见了门内传来的轻柔舒缓的音乐声。
门口的那两个男人见到我,也楞了一下。其中一个立刻问我:“你是谁?在这儿干吗?”边问,边又打量着我。
“我?啊,我来找我妹妹的。”我慌了一下,急忙答道。
“妹妹?”另外那人皱了下眉,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什么妹妹?”
“哦,我妹妹叫宋慧然,是在这里工作的,我听说她被老板叫来了,所以到这里来找她。”我看着那两个男人,一个中等个头,微胖,脸上布满了乱挤青春痘后留下的疤痕,还长着一个红通通的酒糟鼻。另一个个头较高,但却非常的瘦,长着一张猴子般的尖脸,眼睛很小,又留着很长的头发,看起来很邋遢的样子。
“宋慧然?好象没听说过这个人。”“猴脸”看了“酒糟鼻”一眼,说道。
“怎么会?这是老板办公室吧,她应该在这里的,她……她不在里面吗?”我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面前这两个看起来有些不三不四的男人。
“跟你说不知道了,还在这儿罗嗦什么?”“酒糟鼻”不耐烦起来,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便走出门来,“猴脸”也走出来,并赶紧将门拉拢。
我看着他们的神色,顿起疑心,而且门在拉拢的时候,我分明听见一个女性的“嘤嘤”低语和一个男人有些放肆的笑声。
“快走吧,这儿没你要找的人,别呆在这儿。”“猴脸”向我走过来,一脸不怀好意的样子。
心里更加觉得不对劲,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从两个男人中间挤过去,猛地推开那扇门跑了进去。一进去,我便呆住了,门内右边有组大沙发,坐着几个人,在那张三人长沙发上,一个男人靠在沙发里,而他怀里搂着的女孩儿,不正是慧然吗?
“小慧!”我叫了一声,又惊又怒地冲过去,可是手臂却被一把拽住了。
“叫你别进来!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快出去!”“酒糟鼻”发怒但却压低了的声音。
我才顾不得去理他,只恨不得赶快去把慧然拉起来就走。“小慧!小慧!”我大声喊她,可她依然靠在那个男人的怀里,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似的,对身边的一切都不闻不问。
“小慧!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我心里顿时害怕起来,使劲地想挣脱开抓住我手臂的那两双手,“小慧!你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尖叫起来。
“猴子!这女人是谁?”那个搂着慧然的男人说话了,我这才看清楚他。他依然靠在沙发里,也在打量着我,目光是不耐又凶恶的,尤其是左脸颊上那道长长的刀疤,在沙发旁台灯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凶狠可怕,我的心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大哥,对不起,对不起,我们马上把她弄出去。”“猴脸”慌忙说道,手上一紧,和“酒糟鼻”拉着我就往外走。
“不,放开我!”我吓得又尖叫起来,使劲儿地挣扎着,又尖声地喊着慧然,“小慧,你怎么了?你醒一醒,醒一醒啊。”我不知道慧然到底是怎么了,茶几上横七竖八地放了好多酒瓶,莫非是喝醉了么?她怎么会和这些人喝酒,怎么会让一个那么凶恶的男人搂在怀里。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拉出门去,我真的急了。不顾一切地使劲挣脱了那两个抓住我的男人,就往沙发那边冲,可是我很快又被抓住了,这一次那两个男人抓得更紧,我再也挣脱不开了。
“妈的!这娘们还真够烦的!”“酒糟鼻”骂了一句。
“猴脸”又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大哥,对不起……”
“赶紧把她拉出去!别在这儿捣乱,扫了老子的兴。”沙发里的男人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冷冷地看着我不住地挣扎,鼻子里轻轻一哼,仿佛是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不,你放开我妹妹,她是我妹妹,你放开她!”心里怕极了,叫了起来。我不能眼看着妹妹在那儿不省人事地任人摆布,我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但看他的样子,肯定不会是好人。慧然怎么会和这种人认识,又怎么会总也叫不醒?
“她是你妹妹?”沙发里的男人看了怀里的慧然一眼,又抬眼重新打量我。
“对!她是我妹妹,你……请你放开她。”我一边尽力地挣扎着不被拖向门边,一边急切地说道。
“放开她?凭什么?”那男人笑了起来,脸上的刀疤扯动,样子看起来更凶狠了。
我懵了一下,凭什么?我的妹妹,我不可以带她走吗?
“她是我的妹妹……”
“是你妹妹又怎样?她答应了陪我喝酒,这酒还没喝完呢。”那男人又看了一眼慧然,竟把她又搂紧了些。
“她还是个学生呢,请你……我要带她回去。”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看那男人的神情,慧然是绝对不能留在这里的。
“你想带她走就能带得走么?做梦呢你!”那男人冷冷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又是嘲弄又是霸道。
“你究竟想干什么?别打我妹妹的主意!”我越来越明白那男人的用意,心里也越来越害怕,“你……你要是敢动我妹妹,我……我会去报警的!”
“你威胁我?”那男人扬着眉看着我,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出有多放肆的大笑,“好啊,你去报警试试看?”他就那样吓人地盯着我,歪着头斜着眼,一脸的肆无忌惮。
“快走吧,别得罪我大哥,否则没你好果子吃!”“猴脸”使劲儿地把我往门外拖,“酒糟鼻”更是骂骂咧咧的。
那个男人的神情真的吓住了我。从没见过象这样凶恶的人,连警察他都不怕吗?可是不行,无论如何,我也要带慧然回去,那个男人……会害妹妹的,不!我绝不让他伤害我的妹妹。
“小慧!小慧!你快醒一醒,快醒一醒……”我不顾一切地大声喊了起来,已经被拖到门边了,声音在走廊里回响,抓住门框上的木条,死也不放手。
“你们放开她!”一个懒懒的有些似曾相识的声音在沙发里的另一个角落响起。
抓住我的那两人手顿时一松,我忙想挣脱开,可是立刻又被抓紧了。
“小弟,怎么了?你……”刀疤脸男人侧过头去看着说话的人。
“哥,这事儿让我来解决,怎么样?”
这时我才注意到旁边那张双人沙发里坐着的人,光线很暗,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个两次到超市里买“中华”烟的男人。他此刻靠在沙发里,还是那副慵懒的样子,身旁一个非常年轻但却十分野性的女孩儿紧紧地偎着他,手环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口上,还转过眼来打量着我,一双似猫的眼睛。
“哦?你想怎么解决?”刀疤脸男人脸上微露不满。
那个男人瞟了我一眼,又对刀疤脸男人说道:“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推了身边的女孩儿一下,“今晚她来陪你,怎样?”
刀疤脸男人楞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似的,笑道:“小弟,原来你也看上了,”他看了看怀里的慧然,“这个是要漂亮些……”眼里好象还有点不舍似的,可还是终于放开了慧然,站起身来。慧然失去了支撑,歪倒在沙发坐垫上,她醉得这么厉害吗?
我看着这忽然的变化,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买烟的男人是什么人,刀疤脸男人那么凶神恶煞,却被他一句话就放开了慧然。而他,又为什么要用身边的女孩儿换慧然,他又想怎么样,他们……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可以这样随意地摆布别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刀疤脸男人走过去,一把拽起那个小野猫似的女孩儿,忽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好,今晚就换你陪我啦,哈哈……”他又笑了起来,让人感到恶心又害怕的笑。
“小野猫”有些不情愿地被他搂着,半推半就的,斜眼横了我一下,眼神竟是略带恨意的。
刀疤脸男人的心思都在那女孩儿身上了,走过我身边时,看也没看我一眼。我看着他们走了出去,心里蓦地松了口气。
“那……那这妞儿……”“猴脸”忽然问道,有些不知所措的。
“我不是说了放开她吗?”那男人依然靠在沙发里,懒洋洋地说道。
“哦,哦……”“猴脸”和“酒糟鼻”都连声应道,语气里恭恭敬敬的。
被箍住的手臂终于自由了。我立刻便冲到沙发旁,把慧然扶起来,摇晃着她:“小慧,你醒醒!”
一股酒味扑面而来,慧然真的是喝醉了,可是怎么会醉地这么厉害。心里好着急,只想着要赶紧把她带走,可是弄不醒她怎么办?我急了,伸手轻拍她的脸,使劲地摇晃着她,可是慧然却只是轻哼了几声,还是不省人事。
“你叫不醒她的。”沙发里的男人说道。
我转过头去,发现他手里端着一杯酒,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嘴角微微地一牵,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叫不醒?”我心里陡然生疑,“你们……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心里害怕,声音也有些颤抖起来。
那男人又是一笑:“没什么,只是酒杯里下了点药,使她昏睡而已。”
“什么?你们……”我跳了起来,看着他,“你们怎么能这样做?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竟敢……”
“你以为我们是什么人?”那男人啜了一口杯里红色的液体,仍是那样饶有趣味地看着我,眼神里略带嘲讽。
我瞪着他。今天晚上见到的这些人,不伦不类的,绝不是正经的人,但也不象是普通的小流氓,难道……难道真是所谓的黑社会?
才略微放松了的心蓦地又紧了起来,转过身就想去把慧然扶起来。要赶快离开这里,就算是拖也要把她拖出去。却想不到慧然竟昏睡得那么沉,象一堆烂泥直往下溜,根本扶不起来,连带着我也站不稳地倒坐进沙发里。
“想走么?”懒懒的声音问道。
我没有转过头去,这个人开始让我感到害怕。喘了喘气,说道:“我要带我妹妹回家。”
沙发里一声轻笑:“你忘了么,你妹妹可是我跟我哥换来的,你怎么能带走?”
脑袋里“嗡”地一下,转过头去看着他。“你……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心里“嘭嘭”乱跳,难道才出虎口,又落狼窝?
“你说我想怎样?”他依旧那样盯着我,似笑非笑,那样的表情,那样的神态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不,你……你不能碰我妹妹,如果你敢伤害她,我马上去报警!”这是些什么人,可以无法无天吗?这世上还有法律啊,哪里能容许他们这样欺负人?他以为我是个女人,就可以任意欺凌吗?我才不会那么软弱,任他们想怎样就怎样。
我瞪着他,憎恨又愤怒地毫不示弱地瞪着他。他看着我,眉毛一扬,忽地又轻笑了起来,似乎我说了一件很好笑的事。他放下手中的酒杯,双手一抄,靠进沙发里。
“你可以去报警,不过我要先提醒你,你根本走不出这幢大楼,甚至连这个房间门你都走不出去,不信你试试?”他盯着我,用一种越来越感兴趣的眼神。
心里陡然一凉,转过头看看那扇紧闭的门,“猴脸”和“酒糟鼻”就站在门边,象两个凶神恶煞的门神,他们那两双铁钳似的手刚才已经领教过了,根本就敌不过他们,就算敌得过他们,我也只能一个人逃出去,没法将慧然带出去,就算去报了警,慧然也已经……
浑身不禁打了个冷颤,转过眼去看那个男人,他靠在沙发里,悠闲地抄着手,微扬的眉头下那对半睁半闭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神情是那样的轻松又无所谓。
“你……请你……”垂下眼,语气不争气地软了下来,“请你放过我妹妹吧,她还小,还在读书,她……”
“你放心,我不会碰她的,我感兴趣的——”他顿住了,盯了我两秒种,“是你!”
我一下懵住了。我?怎么会是我?他想对我怎样?
“你究竟想干什么?”瞪着他,莫名的疑惑的。
他还是那样盯着我,嘴角一歪,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
“和你讲个条件。”他从沙发里坐了起来,手肘支在膝盖上,“只要你肯答应这个条件,就可以带走你妹妹。”
“什么……条件?”心里越来越觉得害怕,这个人没有一张凶狠的脸,可是却能让人从心里透出寒意来。
他还是那样淡淡地笑,若无其事般地说道:“留下来陪我一夜,你妹妹就可以离开。”
脑袋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仿佛血液顷刻间从头顶流失。他说什么?他……他竟提出这样一个条件,太可笑了,他以为这是一件可以轻描淡写随口答应的小事吗?这怎么可能?不!我怎么可能……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给你五分钟时间考虑。”慵懒的声音,冰冷的,毫不留情的,“五分钟到了你还不能做出决定的话,那么,我也不想让我哥失望,他很喜欢你妹妹。”
这里难道一个维持治安的警察都没有么?他们不知道这里有个如此黑暗的角落,有人正在这里做违法乱纪辱没人性的事吗?不知道有人在随意摆布别人,五分钟内就要决定别人的命运吗?
“还有两分钟。”酒瓶和酒杯边缘轻轻碰触的声音,液体“汩汩”流动的声音,这些轻柔的声音此刻却是这样地催逼人心,让人心颤,让人害怕得想逃。
可是逃不出去,逃不了,除非慧然此刻突然清醒,也许我们姐妹还有逃生的希望。如果所有的事都能如我所愿,我也不会有今天的遭遇了……
看着靠在我怀里的慧然,我的妹妹,娇好的面庞,清秀的双眉,长长的睫毛投下一排美丽的暗影,小巧挺直的鼻梁,红润的双唇,小小的尖尖的下巴……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我的妹妹,原来她竟是这么漂亮,这么地让人不禁爱惜,这样完美的女孩子应该有着美好快乐的人生,这样理想的女孩子一定不容许自己的人生里有丝毫的缺憾……可是我呢,难道我的人生里就可以有缺憾吗?难道我就该去走一条充满磨难的路吗?
“时间到了。”毫不容情地声音冰冷地浸人,“‘猴子’,我哥在哪儿?”
“猴脸”慌忙答道:“就在909客房。”
“把她妹妹带过去。”那男人命令道。
两双铁钳般的手一把就拽起了慧然,我惊跳起来,想抢回妹妹,却被“酒糟鼻”一把掀回沙发里。
“不!”我不能就这样让他们带走慧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受伤害而不救她,“放过我妹妹,我……”声音忽地虚弱不堪,竟说不下去。
“你留下?决定好了?”那样玩弄的语气。
心里忽地愤怒起来,对那个沙发里的人,更对自己。就算是被逼到了这一步,也不能软弱地不堪一击,绝不能让他觉得我是可以任人摆布的弱女子,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不,我不怕,不能害怕。
抬起头,无畏地直视那让人厌恶的目光。“对,我留下,可是我怎么知道你说话算不算数?”
那男人又是眉头一扬,一直懒洋洋地半睁半闭的眼睛忽地睁大了,看着我,用一种颇为玩味的目光审视着我,忽然轻笑了一下,嘴角又是那样一歪。
“如果我说话不算数的话,又何必跟你讲这个条件,不是多此一举吗?”他盯着我,却对那两个“凶神”打了个手势,“把她放回来,你们出去。”
慧然又安然地躺回了沙发里,我忙把她搂在怀里,她只是不舒服地转了转头,一点也没有醒的意思。
沙发里的男人站起身来,放下手中的酒杯,又看了我一眼。
“我现在对你更感兴趣了。”他无耻地说道,无耻地笑,然后转身绕出沙发,走向屋内的另一扇门,轻轻地一推,门就开了。
“那就来吧,完了就可以带你妹妹离开。”他靠在门框上,抄着手看着我,仿佛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毫不知耻。
不是说不要害怕吗?不是说不要示弱吗?可为什么忽然就手脚发软,似乎连站都站不起来。看着怀里昏睡的妹妹,她的神情那么安然,一点也不知道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既然我们姐妹注定一生要受到这么多的磨难,那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吧,只要我的妹妹,能有快乐无忧的一生,只要我的妹妹,能走一条顺利平坦的路,一切一切都由我来承受……
“怎么?后悔了?”门框边的那个恶棍丝毫也不会放过的语气。
让慧然舒服地斜靠在沙发扶手上,帮她把滑落在脸颊上的长发拂到耳后,站起身来,再看她一眼,仿佛诀别一般,毅然地转过身去,向前走,走上那条充满坎坷与磨难的路。
进了那个房间,这才知道里面原来是个应有尽有的卧室,装潢得美仑美奂,从没见过怎么华丽的卧室。——这么华丽的绝境。
听见身后的门被关上了,看着那男人从我身边走过,走到那组落地音响前摆弄了一下,那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我心依旧》在房间里轻轻荡漾开来,席琳·迪翁的歌声在此刻听起来竟是那么的凄沧。
心里蓦地一阵绝望,从未有过的绝望,努力地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努力地不让自己发抖,垂下眼,看着脚下那厚茸茸的印花地毯,耳朵里“嗡嗡”地响。
一双光亮可鉴的男式皮鞋进入我的视线,忙转开眼去。
“这首曲子还喜欢听吧。”声音竟是那样地轻松,他不知道自己在毁掉一个女孩儿纯洁的一切吗?
下巴忽然被一只手托住了,我一惊,禁不住地浑身一颤,那只手轻轻地抬起我的下巴,又轻轻地扳过去和他正面相对。我极力地控制着身体的颤抖,极力地不使自己看起来很软弱,盯着他,盯着那几乎是在洞察我的目光。
“你是个让人很感兴趣的女人,没想到今天竟会在这儿遇见你,很有缘分,对吧?”又是那样歪着嘴角一笑,还没看清楚,他的脸忽然便在眼前放大了。
嘴唇被柔软地温热地堵住了,舌尖也立刻被另一个软软地绕住,淡淡的烟味与酒味,渐渐地弥漫回转。
我瞪着面前那张放大了的脸,意识蓦地有片刻的停顿,这……这就是接吻么?男人和女人的亲吻就是这样的么?一直就在幻想接吻的甜蜜,和心爱的人那种甜蜜,可是第一次接吻,竟是……和一个陌生的男人……
忽然就回过神来,回过神来的同时,才察觉到这个陌生男人的手已经抚上了我的胸部。心里大骇,猛地推开了他,踉跄地退了几步,“嘭”地一下靠在了身后的墙上,又惊又怒又怕地瞪着那个男人,浑身再也无法克制地发起抖来。
那男人看着我,朝我走近了几步,双手插在裤袋里,微歪着头。“如果后悔还来得及,你可以走,但你妹妹得留下。”目光仍是懒懒的,可却是在逼人就范。
“不……”艰难地发出了声,垂下眼,掩住心里无法抑制的恐惧。这个时候还有谁能来救我,还有谁能来救我妹妹,如果有,我真的愿意粉身碎骨相报……可是没有,没有……
那双皮鞋又进入了视线,抵着我的鞋尖,下巴又被托起来,嘴唇又被堵住了。明显地感觉到他的抚摩,我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极力地抑制着心里的恐惧,使劲地往后靠,背紧紧地抵在墙上,却什么也躲不开。衣服解开了,胸衣很快就被熟练地解去。
“你的胸部竟长得这么美!”那男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叹了一声,俯下头去。
我僵直地靠在墙上,反抗的意图、羞耻的感觉都被从所未有的绝望所麻木。这就是上天安排给我的命运么,一次一次地被推入绝境,一次一次地考验着我的意志,这就是我注定要承受的命运么?女人注定是弱者,先天的弱质注定就要受欺凌受侮辱么?不!不……
我被抱了起来,轻轻地放在了那张绵软得不可思议的大床上。瞪着天花板上那盏华丽得有些过分的欧式大吊灯,柔柔的光线浸润着整个房间,音响里席琳·迪翁一遍又一遍地唱着那首《我心依旧》,那么美却又那么悲凉……
死死地攥住床单,承受着几乎不能再承受的痛苦,拼命地咬住嘴唇,死也不让自己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那一刻里,我忽然想到了苏茜。原来她竟是那么深地爱着她的男朋友,可以为他付出那么多,甘愿奉献出自己最宝贵的,也甘愿承受那种几乎让人晕厥的痛……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晕了过去,只是忽然觉得又被人抱了起来。睁开眼,看见的是那个男人离得很近的脸,垂下眼去,却又看到了赤裸着的肌肉结实的肩,又慌忙别开眼去。
好半天,他只是这样抱住我,让我紧贴在他胸前。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拥抱,第一次感觉到男人那坚实的胸怀,却会是这样一种羞辱的情境,这样一颗绝望的心。
沉默之中,只听得见他轻轻的呼吸声,也感觉得到他胸膛的起伏。我不知道他究竟还想做什么,他已经得到了他想得到的,莫非真的想无耻地食言?
“可以放我们走了吧。”我一直转开眼,不去看他的脸。我不想记住这张脸,更不想记住这个如此漫长黑暗的夜晚。
听见他吸了口气,忽然说道:“你……原来你是第一次……”
“可以放开我了吗?”我打断了他的话。
可是他却不松手,仍然那样抱住我,坐在床上,让我紧贴着他。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天已经亮了么?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时间仿佛也陷入了停顿。慧然还在屋外的沙发上,她醒了吗?不,我不希望她在这个时候醒来,不能让她知道这一切,要带着她赶紧逃离,从此再也不踏足这里一步,把这一切都忘掉……
下巴又被托住了,又被迫与那个男人正面相对,抬起眼看到的那种眼光,竟带着一抹怜惜。
“你把嘴唇都咬破了,还在渗血呢。”手指轻轻地拭着我的嘴唇。
我扭过头,躲开了。“你还不肯放过我吗?你说过不会食言的。”
他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松开了我,靠在床头上。我背过身去很快穿好了衣服,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床上的男人忽然说道,“是我见过的最特别的一个,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这个男人,竟是这样的无耻,竟会无耻到询问我的姓名,他想做什么?他以为我们还可以做朋友么?回过头去,鄙视地看着他,却不经意间瞥到雪白床单上那一抹刺目惊心的痕迹。心里蓦地一颤,转过头就往外走。
慧然还是那样斜靠在沙发扶手上,还是睡得那么安然,走过去扶起她,还是叫不醒。好,这样最好,起码她不会知道这个夜里发生了什么事,等她醒来,她依然可以单纯快乐地走进清晨的阳光里。不,不能让她知道,一定不能……
想把她扶着站起来,却发觉自己浑身都虚弱无力,身体还在疼痛,难言的疼痛。
“我送你们回去吧。”那个男人靠在门框边,衣衫整齐地靠在那儿。
我没有吭声,使出浑身力气,把慧然从沙发里扶了起来,硬拖着她往外走。可是她却一点也站不起来,浑身的重量都压在我的肩上,还直往下溜。没走出几步,就拖得我也一起瘫倒在地上。
挣扎着想站起来,一只手扶住了我,我反应过来,忙挣脱开了。想去把慧然扶起来,却发现那只手又扶住了她,憎恶地拉开那只手,把妹妹揽在自己怀里。
“你别碰她……”
“我不帮你,你根本把她弄不回去。”他笑了笑,对我的憎恶感到无所谓的样子。
“不,我能把她带回去,不需要你帮忙。”站起身来,费力地扶起妹妹,将她的手臂搭在我肩上,艰难地往外走。
终于走出了门,终于走出了电梯,终于走出了那幢恍如另外一个世界的大楼。天已经蒙蒙亮了,夜总会外居然还停着几辆等候的出租车。敲敲车窗,唤醒了正在打盹儿的司机,司机睁着惺忪睡眼,车子发动了好几次才发动起来。
出租车直接开进了小巷子里,好心的司机帮我把慧然扶上了楼,扶进家门,将她安置在床上。感激地送走司机,才发觉浑身都似脱了力般,满头大汗,衣服也汗湿了,瘫坐在床边,一动也不想动。看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去想,什么也不想做,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不知道呆坐了多久,床上的慧然开始有动静了,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又哼两声,极不舒服似的。我听见了,却不想转过头去看她,只想这样坐着,不受打扰地坐着。
“嗯,姐,几点了?”慧然睡意朦胧的声音,“唉,头怎么这疼呢?”她在床上呻吟了两声。
我没有理她,只是看着窗外,看着那几片在树梢上颤动的梧桐树叶。
听见她坐起身来,有气无力地说着:“头怎么又疼又晕呢?胃里也好难受,有点想吐……哎呀!姐,我……我是怎么回来的?”她象是猛然清醒了似的,过来摇了我一下,“姐,怎么了?我昨晚好象……哎呀,我记不得了,谁送我回来的?”
我不理她,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理她。
“你怎么了?姐。”她挪过来凑近我,又轻轻晃了晃我,“我昨晚是不是回来太晚了?你……你生气啦?”
“你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要喝那么多的酒?”如果你不喝酒,如果你不去和那些人喝酒……
“我……其实我也没喝多少……主要是因为……”慧然顿住了,过来摇了摇我的手臂,“姐,是老板要我陪他喝,得罪不起,推不掉嘛,谁知道怎么就喝醉了……好了嘛,你别生气,下不为例,以后不管是谁我都不陪他喝,而且一定早点回家,姐,你别……”
“你还要去那儿!?”我猛地转过头看着她,声音忽然控制不住地大了起来,“你以后再也不准去那里上班,再也不准去!听见没有??”我从床边跳了起来,瞪着慧然,狠狠地瞪着她。
慧然被我吓住了,楞在那儿,看着我,有些怯怯的,又有些莫名其妙的:“姐?你……”
“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再也不住去那儿打工,不,再也不准出去打工,哪儿也不准去,好好念你的书,听见没有?”我冲慧然大声地吼道,再也抑制不住的情绪突然之间爆发出来,喘着气,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你怎么啦?姐!”慧然也床上跳了起来,也瞪着我,“你干吗那么激动嘛,我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你发什么火呀?不就是回来晚了点儿嘛,以后早点回来就是了。”她也有些生气了,不满地看着我,嘴也嘟了起来。
“你?你是不是不听话?我是你姐姐,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我又急又气地看着她。原来她还是这么不懂事,原来她还是个小孩子,把这个世界看得那么单纯……
“姐姐又怎样?说得不对我干吗要听!”慧然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你就是想多挣点儿钱吧,好,我给你!”我要气死了要气疯了,转过头在床头柜里翻出钱夹,把里面所有的现金全掏出来,递到她面前,“给你!全部给你!以后你想用多少尽管向我要,只要你别再去打工,只要你别再去那种地方!”
慧然瞪着我手里的钱,又抬起头来瞪着我:“姐,你真不可理喻!你……你一点儿都不了解我。”她的眼圈忽地红了,眼里闪烁着泪光,“要是爸爸妈妈还在就好了,他们才不会这样对我,我也用不着出去打工,想帮你还帮错了!”她的脸涨红了,又委屈又怨愤,猛地拍掉我手中的钱,“谁稀罕用你的钱,我才不要呢!”
她转过身,抓起沙发上的背包,“刷”地一下拉开门就往外冲。
我大惊,忙追上去,抓住了她。“小慧,你别生气,我……”
“姐,”慧然转过头来,用着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你真该去上大学,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就因为是你在供我读书,所以才会用这样的态度命令我、支配我,别忘了我也有独立的人格,你眼里只想着钱,但别用钱来侮辱我!”她摔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下楼去。
我呆在了那里,心里被她那番话深深地刺痛了。听见她“咚咚”的故意踏得很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渐渐消失,有一股寒意从心底深处直冒出来。那还是我的妹妹么,她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我该去读大学,难道我不想么?我眼里只有钱,难道我想么?我只想让她生活得好一点,却是用钱侮辱她?如果不是为了她,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遇?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却只招来她的怨愤和看不起,我做错了吗?
同层的住户开门出来了,我慌忙退进屋去,关好门,转过身便看见散落在地上的钱。蹲下去,一张一张地捡起来,仔细地重又揣进钱夹里,塞在床头柜抽屉的角落深处。我也不稀罕钱,可是没有钱,我们就活不下去,难道不活了吗?
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龙头,花洒里喷出热热的水线。脱去衣服,站在花洒下,水花扑满我的脸,咬破的嘴唇已经肿了起来,麻木得感觉不到水花的飞溅,热热的水线缠绕着我的每一寸肌肤,也温暖着每一寸肌肤。眼泪就在这一刻不设防地奔涌而出,“哗哗”的水声里,我再也抑制不住的哭泣。
一夜之间,我失去了一个纯洁少女所拥有的一切,我的初吻、我的初夜竟在这样的夜晚里全部都失去。曾经无数次羞涩地幻想,如何浪漫地将初吻献给自己的白马王子,也曾面热心跳地悄悄憧憬,如何和自己心爱的人度过最美妙的第一夜……怎么也想不到,这一切的幻想和憧憬会这样残酷地毁于一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毁了我的一生,可是以后我该怎么办?我的人生好象总也没有希望,这一条路的前方等着我的究竟会是什么?
又去了墓园,又看见了爸爸妈妈的笑脸,那一对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的笑脸。趴在墓盖上无声地哭,爸爸,妈妈,我做错了吗?妹妹这样怨我,是我错了吗?难道我应该弃她不顾,不管她遇到什么事,受到什么样的伤害,都应该让她一个人去承担,而自己在一旁视若无睹吗?
不!我做不到,我怎么能弃她不顾,她是我的妹妹,再不理解我,也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我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她受到伤害。爸爸,妈妈,我知道你们是理解我的,只有你们,只有你们最懂我的心,为了妹妹,我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总有一天,她也会明白的,总有一天!
在墓园里待了整整一下午,也哭了整整一下午,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灯也不开,和衣便倒在床上。一天一夜都没阖过眼了,这一会儿竟依然没有悃意,硬逼着自己闭眼入睡,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着那个华丽的卧室,懒洋洋却逼人的笑容就逼在眼前,耳边也在一遍一遍地回响着《我心依旧》……只有瞪着眼睛,瞪着眼前的一大团模糊的黑暗。不,我要将这一切都忘掉,我的人生里没有过这样的一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的生活还是平静又平凡,什么也没改变,我还是我,宋巧然,一个贫穷单薄却绝不软弱,不会轻易就被击倒的平凡女子。


第三章

站在柜台后,眼睛就要盯着柜台里那包“中华”烟不放。忘掉!忘掉!什么也没发生过,没有发生过!可心里却忽然害怕起来,那个男人……再来买烟怎么办?他……不,我不认识他!他只是一个来买过烟的顾客而已,什么也不是!
专心工作吧,刚才组长已经脸色难看地来问过我了,这几天怎么心神恍惚的,顾客要“玉溪”烟,我却拿了“中华”给他?专心工作,什么也不要想,不要想……
“巧儿,巧儿!”是姨妈?除了爸爸妈妈,这世上就只有姨妈会这样叫我的小名了。
抬起眼来,姨妈站在柜台外,有些担心地看着我,眼里是那么地慈爱,酷似妈妈的那种眼神。
“姨妈……”声音哽住了,眼眶忽地一热,慌忙垂下眼。
“巧儿,你怎么了?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在想什么吗?还是太累了?”姨妈关心的温柔的声音。
吸了一口气,把眼泪逼回去,抬起头来朝姨妈一笑:“没有,姨妈,刚才有点走神了。”
“巧儿,”姨妈伸过手来拉住我的手,“别太累着自己了,这么不歇气儿地工作,会把身体累垮的,我每次来都只有在你上班的地方才能找到你,唉——”姨妈长长地叹口气,眼眶顿时红了,“看你,年纪轻轻的,脸上看起来都有些憔悴了。”
“哪有啊,姨妈,你别担心,我挺好的。”我握住姨妈的手,她的手好温暖,象妈妈的,“等小慧毕业了找到工作,我就可以不必打两份工了,也就辛苦这几年,很快就捱过去了。”
姨妈又叹了口气,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松开手,从拎着的布包里摸出一个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包递给我,“巧儿,这两千块钱你拿去用,小慧要上学,用得着的。”
“不,姨妈,我自己在挣钱,怎么能用你的?”
“你拿着吧,姨妈不知以后还能帮得了你多少,现在能帮点儿是点儿吧。”姨妈硬把纸包往我手里塞。
“不,我真的不能要,姨妈,我有钱,这些年我都已经攒了很多钱了,真的。”我把那纸包推还给她,“两个弟弟也要读书,子明今年要考大学了,子亮过两年也是,你们的钱还不够用呢,姨妈,你拿回去吧,我真的不用。”
姨妈望着我,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巧儿,这些年我一直没帮过你们,心里真的是好过意不去,说起来还是你的亲姨妈,却一点儿也照顾不到你们,姐姐以前还帮了我那么多,我真是有愧于她啊,巧儿,你是不是怪我啦?”
我看着姨妈,她是那么难过,那么地愧疚,我心里也难受极了。“姨妈,你别这么说,你们是我和妹妹仅有的亲人,我们怎么会怪你,你们的生活也很艰难,以后就指望着两个弟弟有出息了,这些钱还是拿去给他们读书用吧。”我绕出柜台,把纸包塞回了姨妈的布袋里。
姨妈抹了抹眼泪,难过地看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巧儿,你真的很懂事,还这么小就一个人面对生活的艰难,姐姐、姐夫要是知道,不知会有多心疼,连我这个做姨妈的心里都难过得很。”姨妈伸手轻轻地抚了抚我的脸,眼里是那么地爱怜,“巧儿,如果遇到了困难,记得还有个姨妈,我说什么也会帮你的,啊?”
心里好难受,真想扑进姨妈的怀里放声痛哭,向她诉说不敢想任何人提起的遭遇。可是不能,不能让姨妈为我担心,她也过得好艰难,她心里也很苦,姨父与她两年前就下岗了,现在全靠在街边摆个小杂货摊挣点儿生活费度日,我不能再给她增添烦恼了。
看着姨妈蹒跚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她苍老了好多,头顶上已经有了许多再也遮盖不住的白发,生活的艰辛竟是这么催人老啊。眼眶忍不住又热了起来,姨妈的背影在模糊中渐渐远去。
下午交了班赶紧就往快餐店赶,外面正在下雨,仿佛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我加快了脚步,可是雨点也加紧了脚步,越来越密,越来越大,路上的行人纷纷找地方躲雨,可是我不行,我必须要按时赶到快餐店。现在我已经升为了主管,说什么也不能迟到了,现在还是试用期,一点差错也不能有,同事们都眼红着呢,可不能给他们落下话柄。
跑到快餐店门口,身上都淋湿了,头发上也在滴水,又肥又大的长袖体恤几乎湿透了,贴在身上,又冷又不舒服,得赶紧去换掉。
“哟!小宋,怎么也不打把伞呢?”听声音就知道是经理田松石。
“啊,经理,”我抬起头来,放下遮着额头的手,“不知道今天会下雨,没带伞。”
田松石站在餐厅门口的台阶上,笑咪咪地看着我:“小心淋感冒了,这雨下得还蛮大的,路上该躲一躲雨嘛,不用这么着急。”
我上了台阶,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没关系,谢谢经理,我只是不想迟到。”
“哦,你……那个……”田松石忽然吞吞吐吐起来,眼镜片后的一对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胸前,眨也不眨的。
我蓦地反应过来,低头一看,胸前湿透的衣服紧贴着,不但胸衣的痕迹清晰可见,胸部的轮廓也凸现无遗。
脸上一下子便火烧般烫,下意识地忙伸手掩住。“对不起,经理,我进去了。”低头便往餐厅门里跑。
换好了衣服,好半天都不敢从更衣室里出去,生怕经理还站在外面。刚才那个样子,几乎等于是没穿外衣一样,真是丢死人了。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男人都是这样的吗?都对女人的身体感兴趣……听苏茜说起曹宇是这样,连老好人似的经理好象也这样,还有那个人……
不是说忘掉吗?怎么了,怎么就要去想,就是不能忘掉……
晚上打扫完餐厅的卫生,又结算着一天的帐目,店里没有专门的帐目统计人员,主管往往身兼数职,工作比原来繁杂多了,尤其是下午班,晚上往往是最后一个下班。
苏茜一直等着我,只要没和曹宇约好,她总是会等着我一起下班。
“怎么了?苏茜,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好似的,是不是因为曹宇没来接你?”走在夜晚的街道上,雨早就停了,路面也已经干了,街道两边开着许多夜店,这么晚了,还是热闹喧哗的。
“也不是,他今天要加班,说好了不来接我的。”苏茜说道,语气还是恹恹的。
“那你怎么啦?没精打采的。”一阵微风拂面,空气里是雨后的新鲜。看得出来,苏茜又有什么烦恼了,每个人长大后,都会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吗?苏茜有,我也有,苏茜的烦恼最多三五天之后,就会烟消云散,可我的呢?
“唉,真羡慕你啊,巧然。”苏茜忽然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
“羡慕我?”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当然羡慕你啦,没有男朋友,少了很多烦恼呢。”苏茜微微撅了撅嘴,“而且你呀,好象总是无忧无虑的,尽管工作那么辛苦,生活也很艰难,可好象你一点儿都不愁似的。”
心里隐隐地一阵抽痛,苏茜,你怎么能知道我心里的烦恼和忧虑呢?你的烦恼可以不用顾忌地说出来,而我的,我怎么启齿……
转过头看了看苏茜,她正轻轻地咬着嘴唇,微蹙着眉,沉在自己的烦恼忧虑中。我还能再增添她的烦恼吗?低下头,数着人行道上一块又一块的方砖,苏茜,你怎会羡慕我,你至少还有一个深爱着的也爱着你的人,可我……
“巧然,”苏茜忽然靠过来挽着我的胳膊,“我……我真的要愁死了,尤其这两天。”
“愁什么?又跟曹宇吵架啦。”
“不是啦,我那个这两天该来的,可现在都还没来。”苏茜小声地说道,声音里无尽的烦恼,“该不会……不会是那个了吧。”
“你……”我转过头看着她,停下了脚步,“苏茜,你真的很爱曹宇吗?”看着那对微蹙的眉,那对含愁的眼眸。从小到大还从没见过苏茜这样的烦恼忧虑,为了深爱的人,真的可以付出和承受这么多吗?
“那当然了,否则怎么会……”苏茜顿住了,脸红了一下,“巧然,你谈恋爱就明白了,当你深爱一个人时,真的什么都愿意为他付出的。”
是么?可是如果我真的爱上了谁,又还能为他付出什么?
“不过男人真的很贪得无厌,只要有了第一次,就接二连三地来了。”苏茜又有些不满起来,“现在他每次和我在一起,就只想那个……”她又顿住了,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巧然,你不介意我总跟你说这些吧。”
我笑了一下:“怎么会?你不跟我说,还能跟谁说嘛。”
“唉,巧然,你不知道,我现在真是烦得很,”苏茜又挽着我继续往前走,“我总觉得曹宇只是喜欢和我做那种事,并不是真的很爱我了。”她黯然地垂下眼,边走边踢着路面上的一个小饮料瓶盖儿,“如果他真的不爱我了,我该怎么办?都……都已经和他……”
“苏茜,你别胡思乱想了。”我轻轻拍她的手,安慰道,“曹宇应该不会是那种人的。”
“很难说嘛,该得到的他都得到了,说不定在他心里我已经失去吸引力了呢。”苏茜抬起眼来,眼里竟是那样地患得患失,“现在心里总是没底儿似的,巧然,”她转过头来看着我,“如果你恋爱了,可千万别轻易答应他的要求,虽说不会后悔,可是心里这样的没着落还是不好受,唉,做男人就是好,女人总是最吃亏的。”
心里一颤,我?我还能去恋爱吗?我已经……我还有什么可以给我未来的爱人,又怎样去向他解释这一切?不,我不要恋爱,不要爱人,这一辈子就这样独身好了,这些无法启齿的秘密就永远只有我自己知道。
和苏茜分手后,我继续往前走。街道上已经渐渐变得冷清,太晚了,人们也都回去休息了吧,路面上只有我清晰的脚步声。眼前总还晃着苏茜那对烦恼的双眸,心里也总想着让她烦恼的原因……心里忽然一懔,那我呢?我会不会也……也会怀孕?
停了下来,被心里这个突然想到的问题吓住了。要是我真的……那该怎么办?怎么办?
妈妈!忽然好想妈妈,如果她还在,她会告诉我,她会帮我,也会听我心里这不堪的秘密,可是,妈妈离开得太早了,太早了……
“你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那个想忘掉却始终忘不掉的懒洋洋的声音。
心里一震,惊恐地抬起头,前面停着一辆车,车头前半靠半坐着一个人,小巷里仅有的一盏路灯根本照不亮他的脸,可是那身影却是如此轮廓清晰。
我僵在那儿,心跳都差点停止。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怎么会知道我住在这儿?心里害怕极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身影站立起来,朝我走近,还是那样慵懒,还是那样手插在裤袋里。我四肢僵硬,进不得也退不得。
他走近我,站在我面前,忽然说道:“你总是这么晚才下班吗?宋巧然!”
脑袋里“轰”地一下,不能相信地看着那张在黑暗中模糊的脸。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姓名?他是怎么知道的?
“要查你的姓名和住址非常容易,你不愿告诉我,可我很想知道。”黑暗中他模糊地一笑,我能想象出那歪着嘴角的样子。
镇定!宋巧然,你要镇定,不要被他吓住了,千万不要!抬起头,让自己勇敢无畏地直视他。
“你究竟还想做什么?”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镇静。
他轻笑了一声,微歪着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总是对你念念不忘,如果不来找你,相信你不会再那么巧出现在我眼前。”
他的话让我更加害怕起来,那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你休想再做什么,只要我一叫,整幢楼的人都会跑出来的。”尽量地让自己毫不惧怕的样子。
他又轻笑了起来,黑暗中也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在如何地打量着我。“你的妹妹宋慧然,在电子科技大学读书,这一点我哥比我还清楚。”
心里大惊,倒抽了一口气。“你?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哥很喜欢你妹妹,只不过他以为我喜欢,所以就让给了我,如果我说不喜欢的话……”
又在威胁我!心里又怕又怒,这些品格下流的人,只不过是社会的垃圾,他们以为可以随便摆布别人的命运吗?不!再也不能容许他们如此地嚣张和霸道。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怕你了吗?”仰起头,我也轻笑了一下,“我会立刻去报警,你们根本动不了我妹妹一毫一发。”
他这一次竟笑出了声,静夜里听来是那样地刺耳。
“你真幼稚,以为警察可以保护得了你们一辈子吗?你去报警吧,看会不会享受到终身保护的待遇,我想,下场只会更糟糕。”他又笑着,那样的无耻又那样的无所谓中,带着让人不能不惧的威胁。
我被击倒了,尽管我还稳稳地站立着,可是心里的勇气却被击溃了。我斗不过他们,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有多神通广大,也不了解这样一个黑社会组织究竟有多可怕,我能清楚知道的是,警察的确不能保护我们一辈子,除非我们逃离这里,也许能摆脱他们的纠缠,可是慧然还在读书,难道要她终止学业?
“你……你们究竟想怎样?”声音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很简单,”他又朝我走近了一步,身上淡淡的烟味已隐约可闻,“只要你愿意,你妹妹就不会有事。”
这一瞬间里,心念电闪,我忽然明白,能保护妹妹的,原来只有我而已。
这么一想,便觉得浑身冰凉。难道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才能保护妹妹吗?难道只能让自己受尽伤害,才能确保妹妹不受伤害吗?为什么会这样?上天究竟在安排着怎样的命运,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遭遇,又怎么才能摆脱掉这样的厄运?
淡淡的烟味飘了过来,心里一颤,忙往旁边躲,可是那烟味却如影随形,只得后退再后退,直到背又一次抵在了墙上,又是一堵墙,我的背后仿佛注定了没有退路。
两只手伸过来撑在墙上,手臂围住了我。躲不开的,逃不掉的,我只能承受,再痛苦再耻辱也要承受,只要我的妹妹安然无恙,只要我的妹妹可以完好无缺无忧无虑地去面对她未来的爱人。
嘴唇也被抵住了,淡淡的烟味在唇齿间回旋,那两条强悍的手臂困住我,把我抵在墙上,几乎动弹不得。蓦地感觉到他的手伸进我的衣服里,很快就解开了胸衣。心里大惊,他……他要在这里……不,他把我当成了什么?当成了放浪街头不知羞耻的妓女吗?不!他怎么能这样放肆地羞辱我?
伸手猛推他,却发现毫不起作用,他整个身体都抵住了我,根本推不动他,不……我想叫,嘴唇却被他堵得严严实实。如果惊动了墙内的住户怎么办?如果有人经过怎么办?不能让他们看见我如此地不堪,不能在这里,换任何地方也不能在这里。我出不了声,只能使劲地拼命地挣扎,可是没有用,我根本抗拒不了……
任由他为我穿好胸衣,任由他扣好衣服上的纽扣,我僵硬地站在那儿,象个没有生气的木偶任人摆布。他仍不肯罢休,又吻住了我的唇,好半天才放开我,一只手轻轻地托着我的下巴,说道:“不好意思,这几天你让我等得心急了,很奇怪,自从和你有了一次,别的女人好象都提不起我的兴趣了。”
我闭上眼睛,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他的脸,可也不愿去看那模糊的身影,只希望他早点放开我,只希望他赶紧离开。
下巴又被轻轻地捏了一下。“你一定累了,想休息了吧,我还会来找你的。”他的手忽然往我的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这是我的名片,你也应该知道我是谁。晚安,宝贝儿。”嘴唇又被轻触了一下。
沉默了几秒,终于听见他转身离去的脚步声,然后是车子发动的声音。
我始终闭着眼睛,即使能感觉到车灯的亮光,即使听到车子慢慢滑过我身边,也始终没有睁开眼来。小巷子里终于恢复了平静,空气又象一泓死水般凝滞。顺着墙跟滑了下去,虚弱的两腿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蹲在墙角里,趴在膝头上,无声地哭泣。
为什么我会生为女人,天生的弱质,让我无法抵抗男人的凌辱,更无法与残酷的命运抗争,可我还是想为自己抗争,抗争不过也要抗争……
休了半天假,走出家门,走了半个钟头,终于找到公安局的大门。摸出衣袋里那张名片,——“杨不羁”——这种男人居然有一个这么特别的名字。站在公安局大门外,看着进进出出那么多警察,却忽然心怯了。
我该怎么对警察说呢?就凭这张小小的名片去告他吗?警察会信吗?而且……而且一定还会牵涉到慧然,那样她就全知道了。能让她知道吗?不,不能,她还在读书,不能让她为此而影响了学业,更不能让她知道我为了她……我该怎么办?保护了慧然,可我怎么才能保护自己?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心慌意乱茫然无措地在公安局大门外徘徊了好久,守门人都对我投来了警惕怀疑的目光,我又一次地感到了绝望与无助。还是保护好慧然吧,只能这样了,我自己已经不重要,反正……反正我也没什么可保护的了。
我自嘲地对自己笑,撕碎了那张名片,扔进了路边那只肮脏的垃圾桶里。
下了班,一个人往回走。苏茜没来上班,今天是周末,一定又是去和曹宇腻在一起了。她那样患得患失,可还是义无返顾地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爱情究竟有着怎样的魔力?可以让人如此矛盾又反复无常,可以让人尝尽百种滋味,体会千番感受。真的好羡慕苏茜,不管她怎样忧愁焦虑,她毕竟是在过着一个女孩子正常的生活,走着一条必定会走的路,而我……
前面就是小巷子的入口,再走几步就到了。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停住了脚步,那个人……该不会又等在那儿吧,他说过还会来找我的,今晚会不会……忽然又恨起自己来,恨自己的胆怯与懦弱。宋巧然,你不是要坚强么?你不是要勇敢么?你还怕什么?已经被逼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怕的?别让那个坏蛋看低了你,即使他可以任意侮辱你的身体,但也侮辱不了你的心,勇敢点,向前走,什么也别怕!
吸一口气,大步往前走,转进小巷子,紧张僵硬的身体顿时放松了下来。巷子里好安静,虽然很暗,虽然只有一盏路灯,可是也能清楚地知道,除了我之外,巷子里再没有其他人。
呼出一口气,跑了起来,迅速地跑上楼梯。慧然这个周末应该回来了吧,刚才在下面没看见窗口有灯光,她已经睡了么?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该想个什么办法哄哄她呢?打开门,开亮了灯,家里好冷清,慧然没有回来,她真的还在生气,一个星期了,她的气还没消么?
坐进沙发里,呆呆地坐了好半天。把茶几上的自考书拿起来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叹了一口气,合上书靠进沙发里。算了,别瞎想了,慧然又不是第一次周末不回来,说不定学校又有活动,再不然又和同学约好出去玩,她已经是大人了,我还操那么多心干吗?就算她真是赌气不回来,姐妹之间怄气又能怄多久呢?妹妹的脾气急些任性些,让着她就好了,只要她……心里忽然一惊,她……她该不会还在那家夜总会打工吧?
从沙发里跳了起来,心里“砰砰”急跳。慧然很任性,以她的脾气说不定为了和我赌气,偏要去那里打工,那……那该怎么办?她不会那么任性吧,总要听我的话吧,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也许她好好地待在学校里呢,也许……
在沙发前走了好几个来回,不停地自我安慰着,可是心里还是忐忑不安,怎么也镇定不下来。墙上的石英钟慢慢得当走向零点,心里越来越急、越来越乱。不行,我要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冲出门去,拦了一辆出租车就往慧然学校赶。进了学校,往宿舍区那边跑,跑到楼下,仰头看见了慧然那间宿舍里还亮着灯,心里蓦地一宽,慧然在学校里,她哪儿也没去。看着那窗口里让我安慰的灯光,不禁微笑起来,她毕竟还是听了我的话啊。
走上楼,想去看看她在做什么,周末也不回家,还在生我的气么?这时才发觉手心里尽是汗,额头上鼻尖上也浸出了汗珠。
敲了敲门,门内却没有立刻答应,只听见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还碰倒了什么东西,好象有些慌乱似的。怎么了?慧然在做什么?再敲门,才听到里面有些慌张的答应。
“谁?是哪位?”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但不是慧然的。
“哦,我……我找宋慧然,我是她姐姐。”我答道。
“她不在!”门内的女孩儿答道,却不来开门。
心里一惊,怎么会不在?“那……那她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刚松懈下来的心蓦地有紧张起来。
“不知道!”门内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起来。
可我顾不了那么多,继续问道:“她什么时候出去的,没说去做什么吗?”心里越来越急。
门内有脚步声走近,插销滑动的声音后,门开了,但只露出窄窄的一道缝。
“她吃完晚饭就出去了,也没说去做什么。”只露出半张脸的女孩儿说道,又打量了我一下。
“那……她是一个人出去的吗?还是和同学一起的?”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她一个人出去的,没和谁一起,”女孩儿明显地不耐烦起来,“你明天再来找她吧。”说完,门就被关上了。
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里,我才看见门内有个男生赫然半躺在下铺的床上,露在被子外的上半身赤裸着。
我楞在门外,这才明白女孩儿为什么迟迟不来开门。
楞了半晌,忽然好想哭。慧然,她竟这么不懂事吗?她还是去了那里,尽管我那么生气,那么坚决不允,她还是那么任性,我为此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都是徒劳的吗?不管她了,再也不管她了,管她是生是死,都不关我的事。
扭过头往楼下跑,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掉下来。就当没有这个妹妹好了,她要和我怄气就去怄好了,让她去尝尝苦头,去尝尝那让人痛苦不堪的苦果……不!
我停了下来,对自己摇头再摇头。我怎么能不管自己的妹妹,她是这世上我唯一血脉相连的至亲的亲人,我怎么能不管她,怎么能弃她不顾,怎么能这样的绝情。我又跑了起来,跑出校园,又拦住一辆出租车,跳上去就让司机往“麦高”夜总会开。
一定要找到慧然,希望还能阻止那伺机伸向她的黑手,我单纯幼稚的妹妹,绝不能受到一点伤害。
又到了那恍如另一个世界般的地方,那让我不能不恐惧不颤抖的鬼魅般的世界。站在电梯里,好半天拿不定主意是去五楼还是直接去九楼,终于按了“五”,先到迪吧去找找看,但愿慧然还在那儿。
一颗心紧张害怕地要跳出来,电梯门“叮”的一声吓得我几乎要跳起来。抚着胸口,看着电梯门缓缓打开,缓缓地可以让我一点一点地看清楚电梯门外站着的那个人,双手插在裤袋里,微歪着头,懒洋洋的眼睛在眉头下忽地一亮。
明知极有可能会遇到他,可猛地看见,心头还是一颤,呆站在那里,眼看着他把电梯门堵住,又一次进不得也退不得。
“你真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女人,怎么也想不到还会在这儿再看到你。”他笑,很高兴似的笑,嘴角照例地往右边牵动。
我瞪着他,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衣冠禽兽”几个字,这个成语不知是谁发明的,这样直白又这样讽刺,站在我面前的不就是一个衣冠楚楚的坏蛋么?
“我妹妹呢?她在哪儿,你们对她怎样了?”我仰头看他,毫不胆怯地直视那玩味的眼神。
“你妹妹?”他竟楞了一下,“她怎么了?”
“她还在这儿打工,你们绝不许碰她,你承诺过的!”我的声音大了起来,以掩饰心里的不安,为妹妹的不安。
他轻笑了起来,坏蛋也会有一口很好看很整齐的牙?
“都不知你在说些什么?”他颇有趣味地看着我,“你妹妹再也没来上过班,你怎么还会以为她在这儿?”
我楞住了,没在这儿?那她……抬头看到那不太正经的笑容,心里还是不能相信的。
“你……你没有骗我?我妹妹……”
“你们姐妹俩是怎么回事?妹妹在做什么,你这个做姐姐的还不清楚吗?”他又笑,忽然伸手过来捏了捏我的下巴,“不过,你生气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我退了一步,躲开他,他却乘势走了进来。电梯门又合上了,他伸手按了“九”,我看着,心里一凉。
“你……我要回家!”心里又害怕起来,声音也弱了。
“我说过,要想你妹妹完好无损,你就得满足我的要求,我绝不食言!”让人心寒体冷的声音。
电梯门又是“叮”的一声开了,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儿飘了进来。
“哎呀,羁哥,我正在找你呢,你去哪儿了?”一个打扮入时,满头波浪卷发的女人一步跨了进来,就去拉住他的手臂。
“找我做什么?”他漠然说道,几乎没有正眼看她。
我看着那个女人,很漂亮的一个年轻女子,只是妆化得浓艳了点儿,显得很成熟,眉梢眼角的风情,殷红丰润的嘴唇,看起来倒真的是顾盼生姿,很美艳也很性感。心里忽然一动,有了这个女人,也许我不用……
“找你喝酒啊,我们好久没一起喝过酒啦。”美艳女人紧贴着他的手臂,胸部有意无意地挨擦着。
脸上蓦地一热,慌忙别开眼去。
“今天没空,你回去吧。”还是那么漠然的毫不心动的声音。
“别这样嘛,我已经准备好了一瓶上好的红酒,够年份的哦,放在你办公室呢,你不想和我一起喝么?”甜得发腻的声音。
“说过没空就是没空!”不耐烦的声音一落,我的腰忽地被揽住了,身不由己地被揽出了电梯外。
“喂,羁哥,你……”身后似怒还嗔的声音。
“你找别人喝吧。”他头也不回的说道,紧紧地揽住我的腰。
地毯厚厚的,很吸音的,却还是能听见身后重重踏脚的声音。
又走进那扇大门,浑身都僵硬起来。听见身后门反锁上的声音,腰上又是一紧,被带到那组大沙发里坐下。茶几上真的有一瓶红酒,标贴上全是英文,应该是一瓶名贵的价格不菲的红酒,这样的醇酒加美女,他为什么还要拒绝?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
他松开我的腰,伸手去拿那瓶红酒,在沙发旁台灯的光线里仔细看了看,轻笑了一声:“果然是够年份的好酒。”
从茶几下拿出开瓶器,“嘭”地一声拔掉木塞,将瓶中的酒倒在两个精致的水晶玻璃杯里,深红色的液体在杯里流光溢彩,轻漾着一种华贵的美。
“品尝一下,真的是好酒。”他端起其中的一杯递给我。
酒香早已从杯中溢出,闻都能闻得出来这是好酒。我垂下眼,动也不动得坐在那儿,不伸手接,也不理会。
他缩回了手,我听见液体在杯中轻轻晃动的声音,也听见他轻轻吸气的声音,轻轻啜饮的声音。他叹了一声:“有年份的酒就是不一样,口感细腻,回味悠长。”
很奇怪,不看他的人,光听他的谈吐,总觉得这应该是个很有修养和素质的人,他……
忍不住抬起头来想打量一下他,下巴却忽然又被捉住了,嘴唇立刻便被柔软地封住,一小股液体也乘机注入进来,浓郁的酒味立刻回转在齿颊间。我一惊,喉头便被呛住了,忍不住咳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逼你喝了,看来你真的不会喝酒。”他轻笑出了声,又伸手轻拍我的背。
接过他递来的一杯水,喝了下去,可那浓洌的酒味却还在唇齿间盘旋,怎么也吞咽不下去。水杯被接过去放回茶几上,下巴又被扳过去和他正面相对。
“很喜欢捏你的下巴,尖尖的小小的。”他轻轻捏着摩挲着,“你是个乍一看很不起眼的女孩儿,可是却越看越觉得很可爱。”
嘴唇不可避免地又被吻住了,身体不可避免地又紧贴在那硬硬的胸膛上,这么慵懒颓废的男人却有着这样硬实的胸肌,那双看起来绵软的手也会那么有力。
又被抱起来放在那张软软的大床上,《我心依旧》又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转开头,蓦然看见床头柜上的一个小纸盒,台灯光清清楚楚地照着上面的字——“避孕药膜”。
心里一宽,随即又透出一股无法言喻的苦涩,无奈地在心底泛滥开来……
背过身去扣胸衣,却被另一双手扣好了,腰上被环住了,脖颈上有热热的气息。
“我送你回去吧。”
我摇头,弯腰去捡扔在地上的衣服,穿好了,站起身就往外走,才走了两步,腰上又被绕住了,下巴又被扳了过去,嘴唇上又留下一印。
“晚安,宝贝儿!”
摆脱开那双手臂,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这不是情人间的告别,用不着那么地温柔缠绵。
走出那鬼魅般的世界,黑夜沉沉地压来,没有表,也不知道是几点钟了,深夜的街头霓虹焕彩,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夜意阑珊。
一辆出租车开进了夜总会外的停车场,这个时候竟还有人来这里狂欢么?车门打开,跳下车的竟是我的妹妹慧然。我站在台阶上,楞住了。
“姐!”她朝我跑了过来,站在台阶下,“你真的跑这儿来找我啦。”
“你……你到哪儿去了?”我看着她,霓虹的光彩辉映着她那张清纯美丽的脸。
“我……”她顿了一下,“我只是出去有点事儿。”
“什么事?”我不放心地看着她,敏感地问道,“我去找你,都十二点过了,你还没回宿舍,究竟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她看了我一眼,“李萱男朋友来了,我不可能在那儿做电灯泡嘛,只好出去闲逛,本来说在学校附近走走,结果走来走去,总有两个不三不四的人跟着我……”
“什么?”我一惊,慌忙跑下台阶,抓住慧然,“他们……他们是不是……”
“姐,你别那么紧张嘛,我不是好端端地在这儿吗?”慧然不能理解我的紧张,有些不以为意地看着我,“后来我遇到了几个大二的男生,请他们帮忙把那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吓跑了,当然要感谢人家嘛,请他们去看电影,又吃宵夜,不过结果我一分钱也没花,全他们请啦。”她有些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那两个人一定是他手下的,再不然就是他哥还在打慧然的主意,他们……他们真的一直在窥视着我的妹妹,时刻在威胁着她的安全。身上一阵发冷,看来是真的摆脱不掉他们了。
“小慧,你……你以后就待在学校里,别到处乱跑,那些人……”
“姐,你放心吧,这世道还没那么乱,你怎么总是想得怎么复杂啊。”慧然很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摇头,着急地摇头:“不是,小慧,那两个人……”
“那两个人平常好象也经常在学校门口转悠,可能也就是附近的小混混,我才不怕他们呢,你放心吧,姐。”
“小慧,你……可是……”
“姐,”慧然又打断了我,轻轻摇了摇我的手臂,“我就知道你跑这儿来找我了,听李萱说你去找过我,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跑回家你又不在,转念一想就知道肯定是来这儿了,你也真是的,怎么对我那么不放心呀,我已经是大人了。”
“小慧……”
“姐,别说了,我们回家吧。”
星期一上班,正在快餐店里打扫卫生,苏茜蹦进来就抱住我,叫了一声。
“巧然!”她忽地又压低了声音,“我‘倒霉’了!”一脸的欢喜与轻松。
“你呀——”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一惊一诈的!”
苏茜呼出一口气:“总算放心啦,迟了一个星期呢。”
“还不怪你自己,也不知道采取点措施。”我抹着桌子,天天都抹的桌子,白色的抹布上几乎抹不出什么痕迹来。
“就第一次没有嘛,所以担心,后来都采取了的……咦?”苏茜忽然凑过头来看着我,一脸的俏皮,“你也知道是要采取措施的呀?”
心里蓦地一慌,脸上顿时烫了起来。
“没有……猜都猜得到嘛。”慌忙别开头去,“我去把抹布洗了。”
“哎,先别去,”苏茜一把拉住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呢。”
没回过头去,心里窘得厉害。“什么事,一会儿再说嘛。”挣开她的手又想走。
“周鹏飞回来了!”苏茜大声说道。
我呆住了。他回来了么?现在还没放暑假呢,他这么早就回来了?
“巧然,”苏茜又凑过来,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他跟我问起你了呢。”
“问我?”问我做什么,几乎都已经和他断了音讯,怎么还会问起我?
“嗯,不但问你好不好,还问你住哪儿,在哪儿上班。”苏茜家和周鹏飞的家在同一个小区里,很容易就能碰上面,“巧然,看来他对你还是念念不忘哦,而且,我觉得他越来越帅了呢。”
脸上又热了起来,耳根都在发烫。“别乱说,人家在大学里可能早就有女朋友了。”
“不象!”苏茜摇着头,“看他问起你时的那副神态,不太象!”
几乎已被尘封的记忆又浮现出来,那个暮春的黄昏里,身后的斜阳将那迎风的发端染成了透明的金黄,那一脸阳光般明朗的笑……那一切仿佛已离我好遥远了,可是倏忽之间又似乎近在了眼前。
下午去超市接了班,新送来一批货,清点之后,将一条条的烟整齐又美观地码放在玻璃货柜上。
“巧然。”一直封存在记忆里的熟悉的声音。
玻璃货柜后的镜子反映着身后人的身影,一格一格的,看不太清楚,却又清楚地知道那是谁。
心里“砰砰”地跳了起来,慢慢转过身,几乎不敢立刻去直视那阳光般的笑脸。
“好久不见了,巧然,你……过得好吗?”依然是关切的温柔的声音。
抬起眼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不,是一个男人,就站在柜台外。宽宽的肩,高高的个儿,永远清爽干净的短发,那越发英俊明朗的脸上,仍是那对柔和的眼眸。
“好久不见!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低下头,就在那一瞬间里,忽然地自惭形秽。
“回来几天了,一直想找你,又不知道你住哪儿,好不容易才碰到苏茜,知道你在这儿上班。”他的声音也比以前浑厚动听了些似的。
“哦……”我应了一声,面对他,永远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还没到暑假呢,你提前回来的?”
“我……”
有顾客来买烟了,打断了我们的交谈。
“巧然,你是不是晚上十点下班,我来接你吧。”周鹏飞看见我忙着应付顾客,就说道。
“那……那太晚了,你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没……没有……”又是那让人熟悉的微微尴尬。
我想了一下,说道:“你等我一下。”
等顾客买完烟走开,我忙去跟组长请了一个小时的假,组长勉强答应了,叫了人过来替我一会儿。
“走吧,我请了会儿假。”我对周鹏飞笑了一下。
他也笑了,脸上的尴尬消失了,又是那样明朗的阳光。
走在街上,太阳很大,晒在身上有些烫烫的,鼻尖儿一会儿就浸出了汗珠。悄悄瞥一眼身旁的周鹏飞,出了超市门,到现在他也没吭一声,再瞥一眼,他的个子好高,跟他走在一起得穿高跟鞋才行。低头看看脚上的平跟皮鞋,这双鞋还是高中时就穿起的了,现在已经很旧很旧,鞋头都有些变形了,看看旁边那双“李宁”运动鞋,又新又干净,心里蓦地好自卑,真恨不得能将自己的鞋藏在脚下的路面里去。
“巧然,”他终于说话了,“听苏茜说你现在打两份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这样累,你吃得消么?”
转过头,接触到的是那样关切又担心的眼神,让人温暖让人感激的眼神。
我摇摇头,笑了笑:“不累,都已经习惯了。”
“这些年,你过得很艰难吧,我……很久都没来看过你了,你,你不会生气吧。”
我笑了起来:“怎么会?我很忙,你也很忙嘛,我又没要你一定来看我。”
他也笑了,又是有些尴尬的笑。
“对了,”我问道,“你怎么提早回来了?”
“我想先回来联系工作的事,马上就要毕业了,得早点为今后做打算。”
毕业?就毕业了吗?他在路灯下向我告别说要去学校报到,恍惚还是昨天的事,现在竟然就要毕业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吗?
“巧然,你在想什么?”
“哦,”回过神来,朝他一笑,“真没想到,时间过得好快啊。”
“是啊,很多事好象还是昨天才发生的,转眼就已经四年了。”他看着我,那张成熟俊朗的脸上,那对眸子依稀还透着那时的目光。
脸上一热,转过头去,看着路边的商店橱窗。
片刻沉默之后,他忽然问道:“巧然,听苏茜说你在考自考,怎么样,还顺利吗?”
“还好啦,已经过了六门了。”我笑笑,下意识地去摸索那块儿曾经脱落头发的头皮,铜钱大的地方如今重又长出了新发,又粗又硬的一簇短发在长发丛中,倔强地立着,怎么也压不下去,在镜中看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那……需要我帮你么?如果……”
“不用了,你都这么忙,还要找工作……”心里忽然想到一事,“对了,你怎么会想到回来找工作,为什么不留在北京,你读的是清华,应该不愁工作问题吧。”我不解地看着他,这样名牌大学出来的高才生,人家只会抢着要,怎么会回到这个小城市里来。
“哦,我……”他有些吞吞吐吐起来,“我在北京不习惯,从小在这里待惯了,还是觉得回来好。”
“是吗?可是这边收入都会低很多呢,你是大材小用了。”我有些替他惋惜。
“无所谓了,只要能挣钱养活自己就行了,再说这边消费也低些,北京消费很高呢。”他笑着说道,又转头看了看我,一会儿才又说道,“巧然,你好象没变似的,总还是当年上高中时的样子,我……我记忆中的样子。”
心里又“砰砰”地跳了起来,脸上又觉得热了。
“而且,还是动不动就会脸红,很……很可爱。”他又轻声地说着。
耳根都烧了起来……为什么这么不争气呢?脸上一定红得象关公一样。垂下头,看着路面,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一眼瞥到他手上的运动型腕表,慌忙说道:“哦,几点了?我只请了一个小时的假。”
腕表抬起,他叹了口气,说道:“时间过得真快,怎么不知不觉就快一个小时了。”
“啊,那我要赶紧回去了,就这样组长都很不高兴呢。”我慌忙转过身便往回走。
“哎,巧然,”周鹏飞喊住了我,“晚上我来接你吧。”
转过头,笑了笑:“不用了,谢谢你,晚上说是十点下班,可是盘点完再打扫卫生,就快十一点了,而且回去还要看书……”
“哦,那……那就不耽误你了。”明显的失望的眼神,有些尴尬的微笑。
“那我先走了。”转过身就开始跑,跑了几步又被身后的声音喊住了。
“巧然,”我转过头去,周鹏飞还站在那儿望着我,“别着急,时间还够,慢点走。”
朝他笑了笑,转过身,不再跑了,只是急急地走,酸涩在那一刻蓦地浸满心胸,浸得发疼。他的笑脸,他的眼神,都还是当年的那样,他真的没有忘了我……“你打球的样子真好看,象跳舞一样”……留在他记忆里的永远是那样的身影,可是我……我还是努力地让自己坚强勇敢,我还是好强不服输,我的容貌还是当年的模样,甚至我的打扮都还象个高中女生,可是我……再也不是那时的宋巧然了。
打扫完柜台的卫生,和工友们一起走出超市时,已经十点半都过了。在超市门口和工友们告别,独自一人往家的方向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十几块钱买来的男式长袖恤衫,高中时就在穿的已经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有脚上那双已经旧得变形的平底鞋。
“巧然,你也好好打扮一下嘛,我觉得你现在还没上高中时爱打扮了。”苏茜总这样说我。
我微笑了一下,每天早出晚归的,一到店里就得换上工作服,就算打扮了又有谁能看得到?
一辆白色的轿车从人行道边驶过,“嘎”地一声停了下来,等我走近时,车窗滑下,路灯映照着车内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等了你半个钟头,这样工作,老板应该给你们加薪才对。”手肘靠在车门上,那张脸半探了出来,“上车吧,宋巧然。”
我瞪着他,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冷。他为什么一定要缠住我不放,我这样普通又无姿色,不打扮又不化妆,更不会搔首弄姿,他身边肯定有各种各样美女围侍,为什么一定要不厌其烦地盯住我,新鲜吗?好奇吗?
他打开车门,看了我一眼,嘴角一牵,又是一个懒懒的笑,绕过车头,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
“来吧,我很少这样侍侯女性的。”一脸不经意的笑,眼睛却牢牢地盯住我。
坐在车上,疾速的奔驰中,车窗外卷进来的风卷乱了我的头发,也不想去理,车门上找不到摇动车窗的转柄,也不想去找。木然地坐着,头发拂在脸上,痒痒的,凌乱地不时遮挡着我的视线。
车窗忽然自动升了上去。“车窗是自动的,车门上有个按钮,想开的话,按一下就是了。”
我听着,但不去找,也不去按,只是沉默地坐着。
车子终于停下了,车窗外是市郊的一条马路,路旁就是一块有一块的农田。这一晚有着晴朗的月色,水田里泛着幽蓝的光,静夜里,偶尔传来几声忽远忽近的蛙鸣。
车里忽然响起了那首熟悉的音乐,《我心依旧》,又是《我心依旧》!
……座椅靠背放了下去,我躺在那儿,心里说不出的羞辱,无法反抗的羞辱。此时的我,和一个妓女还有什么区别,随时随地,随召随到……我好恨这个男人,这个无耻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侮辱我身体的同时,也在一次又一次地践踏着我的自尊。我也恨自己,恨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恨自己生为女人,如果有来生,做牛做马也不要再投生为女人……
座椅靠背抬了起来,他又一次帮我扣好胸衣,又顺势将我搂入怀中,嘴唇在我脖颈里来回地摩挲。
“很奇怪,你没擦香水,可皮肤上总有一股淡淡的很特别的香味,而且,”他的嘴唇慢慢地往下滑,“我好象对你越来越迷恋了。”
胸衣才扣好就又被解开了,靠背才抬起又被放下了……迷恋?这样的男人居然会对我迷恋?迷恋得了多久呢?总有厌烦的一天吧,而我,我只能忍受和等待,等他厌倦了的那一天……
车子终于往回开了,乐曲也重新换过,车上的时钟清晰地显示着时间,已经是凌晨了。
“累了吧,要不你睡一会儿,开到了我喊你。”虚伪得让人恶心的体贴。
我扭过头看着窗外,脑海里忽地浮现起妈妈的脸。妈妈,如果你知道这一切,会为我心疼?还是会为保护好了妹妹而感到欣慰?
深吸一口气,让忽然一热的眼眶冷却了下来。
“你答应了不会碰我妹妹的,说话可要算数。”我说道。
“我说出来的话,从不食言。”轻笑一声之后的回答。
“那为什么会有两个不三不四的人在学校附近跟着我妹妹,是你的人么?这样做什么意思?”我转过头去,盯着那张让人反感的懒洋洋的脸。
“哦?”居然还一副有些惊讶的表情,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你说……是我哥……”顿住了,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不管是你还是你哥,不要去骚扰我妹妹,这是你答应的。”我继续盯着他。
又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你对你妹妹真好,就象我哥对我一样。”脸上不再有那样的笑,几乎是认真的,“我哥也是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只要是我喜欢的,他肯定会让给我。”
脑海里浮现起那张有着长长刀疤的脸,凶恶的眼光,霸道的神情,这样的人也会有这样的温情?我才不信呢,只是一群无恶不作的坏人而已。
“所以我可以答应你,绝对不会去碰你妹妹,我哥也是。”他边开车边说道,没有转过头来看到我脸上鄙夷的神情。
“那……就算……就算你以后对我厌倦了,也要记得你说过的话。”我忍不住说道。如果他对我失去了兴趣,又去打慧然的主意怎么办?这些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这一次他又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颇有趣味的笑:“你很希望我早点厌倦你吧,不过,近期内肯定不会。”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我的下巴,“你真是幼稚得可爱,但我还是答应你,以后也绝不会去碰你妹妹,我哥也是。”
心里忽地松了一口气,却又蓦地一动。我竟相信他的承诺,而且还是很肯定的相信,怎么了?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都能相信的吗?我真的很幼稚吗?
车子在小巷子里停下,我打开车门就想下车,腰上却又被绕住了。
“都不告别一下吗?”毫不正经的笑着的声音。
下巴被扳了过去,唇上印下轻轻的痕迹。“晚安,宝贝儿。”
又是周末了,下午请了假,没去超市上班,在家里洗被单,晒床褥,打扫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今天晚上要做点好吃的,已经好久没和慧然一起吃饭了,我不在家,她回来总是吃泡面,冷冷清清的,一想到心里就觉得很过意不去,也难怪她不愿意回来。
正在卫生间里刷洗地板和墙壁,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的声音,忙洗了手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竟是周鹏飞。
“去超市找你,说你休假,所以就过来看看你,苏茜告诉过我地址的。”
“哦,那……那快进来坐吧。”在门边的镜中照了一下,蓬头垢面的,一直在干活,头发也散了,脸上浸着汗珠,衣服看起来也脏兮兮的。他真会选时候,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看到这个样子的我。
“你在做什么呢?”他偏要再转过头来看着我。
慌忙理了理头发,又抹了抹脸上的汗,再扯扯衣服。“我在打扫卫生,真不好意思,乱七八糟的。”
他回过头去打量房间:“不乱啊,很干净很整洁,只是……”他又转过头来,“巧然,看你住的地方,看你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你生活得很不容易。”怜惜的目光怜惜地打量着我。
“没有啦,我生活得很好,”环顾自己的陋室,再看看身上的廉价衣衫,心里说不出的自卑,却又绝不愿意被他瞧不起,“我的家很小可是很温馨,还有,我……我只是不爱打扮而已。”
“巧然,对不起,你别误会,我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周鹏飞慌忙辩解道,脸有些微微地红了,“我只是……其实是很佩服你,真的,你很小就能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很坚强很勇敢,现在没有几个女孩儿能做到你这样了。”
他原来是在称赞我么?是我太敏感太多心甚至太自卑了么,误解他的意思?
抬起头,朝着那张真诚的脸一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也没什么,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对了,我要去做饭,你留下来吃晚饭吧,我妹妹今天也要从学校回来。”
“那……那怎么好意思?”他分明是愿意的,脸上有忍也忍不住的笑。
“别客气了,你在沙发上坐会儿,我去做饭,慧然可能很快就回来了。”朝他笑了笑,便转身走进厨房。
还在淘米,就听见慧然回来了。
“咦?你……”慧然惊讶的声音。
我赶紧走出去。“小慧,你回来了。”
慧然看着我:“姐,你在家啊,没去上班?”说完又转过头去打量着周鹏飞。
“我今天休假。”转过头看见周鹏飞有些不自在地站在那儿,忙又对慧然说道,“小慧,这是……”
“我认得他,周鹏飞嘛。”慧然打断了我的话,看着周鹏飞,爽朗地一笑,“你好,周鹏飞,我是宋慧然,可能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不过我倒还记得你,以前你也来过我们家。”
慧然的落落大方让周鹏飞的不自在很快消弭无形,他也朝慧然大方地一笑:“当然还记得你,不过那时候你还小,现在都有些快认不出来了。”
“哦?是变丑了,还是变漂亮了?”慧然俏皮地问道。
“呵呵,你说呢?”周鹏飞反问道。
我也笑了起来,看他们相处得还挺融洽,便说道:“你们慢慢聊吧,我去做饭。”
在厨房里忙着,听见外面屋子里不时的笑语声,也忍不住地微笑。看来他们还真聊得来,都是上大学的人,一定有很多共同语言吧,想到这儿,却又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慧然还在不停地和周鹏飞说着话,看样子,她今天很高兴似的。大概是家里一直冷冷清清,今天蓦地热闹起来,她感到很开心吧。忽然就觉得很对不起慧然,过早地失去了父母的宠爱,她的心里,一定是孤单凄凉的,我忙于工作,她每次回到家中,总是一人面对着光秃秃的四壁,心里不知该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我的妹妹——我转过头去看了看她,笑靥如花的她,坐在那儿,清纯干净得似一朵夏日里的清荷,如此的陋室也丝毫不能掩住她的光彩——她已经不知不觉得长成了,而我却好象从没有真正地关心过她,她在想什么,她需要什么,也从没有想过要去了解,如果妈妈还在的话,一定不会象我这么粗心吧。
“巧然,怎么不吃了?你做的菜很好吃呢。”周鹏飞忽然说道。
回过神来,朝他一笑:“是吗?那你就多吃点儿。”
“我已经吃了很多了,就差没‘风卷残云’了。”他笑了,一室的阳光。
“哈!那么饿呀。”慧然笑他,又转过头来看着我,“姐,你做的菜在他看来简直是珍馐美味呢,看样子要经常做给他吃哦。”
“什么呀,哪有那么好吃,他讲客气罢了。”我看了一眼周鹏飞,他脸上的表情好象还真是慧然说的样子。
“才不是,他才不想讲客气呢。”慧然别有用心地看着我,又俏皮地斜睨了周鹏飞一眼。
“好啦,你!”我横了她一眼,站起身来,“你们都吃好了吧,那我收拾了。”
“哎,让我来洗碗吧。”周鹏飞忙站起来,伸手就去收拾碗筷。
“得了!”慧然也站了起来,“你们谁也别抢,还是我来洗。”她把周鹏飞手中的碗筷抢了去,“姐,饭后要散步的嘛,你陪客人散步去吧。”她转过头来冲我眨了眨眼,神情怪可恶的。
“对啊,巧然,”周鹏飞居然顺水推舟,“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瞪着慧然,她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端着碗筷就望厨房里走,还哼着歌儿。
五月初的夜色来得越来越迟了,小巷子里路灯已经亮了,却还不及昏黄的天空来得明亮。慢慢地走,天空里一朵一朵的晚霞在夕阳没去后,绚丽的色彩也渐渐淡了。走上街头,在不算拥挤但却很热闹的人群里缓缓地穿行,周鹏飞一直没怎么说话,我也沉默地走着。
“巧然,我们干脆到公园里走走吧。”周鹏飞忽然提议道。
“好啊。”我欣然赞同。
暮色已经越来越沉,公园里华灯初上,别有一番景致。草地里零零星星的几盏地灯,让夜晚的草坪看起来依然绿意盎然,每一棵树下的射灯,也让夜晚里的树木别样明媚。那条古老的护城河横穿公园的中央,河边的栏杆、河上的小桥经过设计师的精心雕琢与修饰,夜晚里也是光彩照人。
延着河边慢慢地走,走上那仿古的小木桥,河面上水波轻漾着灯影,有游船从桥底穿出,桨声笑语不绝。忽然便想起朱自清《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来,眼前的景致隐约已有大师笔下的情韵了。
“巧然,你在想什么?”周鹏飞忽然问道。
“哦,没什么,只是好久没到公园里来过了。”我转过头去,他侧靠在桥边的木栏杆上,看着我,水面的波光在他脸上明暗浮动。
他笑了一下,忽又说道:“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是在一家公司里做软件设计工程师。”
“哦,真的吗?这么快?那恭喜你了!”我由衷地说道。读了大学出来的就是不一样,很快便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
“谢谢你,”他笑了笑,“其实是一个同学介绍的,哦,你还记得朱美琴吗?我高中时的同学,她就在那家公司,听说我在找工作,就跟他们老总推荐了。”
朱美琴?那个瘦高又骄傲的女孩儿。我当然还记得她,尤其记得她总是昂着下巴走路的样子,就因为那时她的父亲是厂长。听说她只读了专科,没想到现在已经跻身白领阶层。
“哦,是她啊,当然还记得。”我笑了一下,转身趴在木栏杆上。
周鹏飞看了我一眼,也趴在了木栏杆上。“巧然……”他顿了一下。
我转过头看他,但他没有看着我,而是注视着河面上那些不断晃动着的光影。
“这两年给你的信越来越少,你不介意吧,而且,你好象也没怎么回信,是不是觉得……觉得我很烦,不想给我回信。”他一口气说道,却一直不转过头来看我。
“没有,我没有介意过,更不会觉得你烦。”我慌忙说道,“只是太忙了,每天时间都不够用似的,倒是你,你不介意吧?”
他转过头来,笑了:“没有,怎么会?”看着我,眼神很仔细也很专注,“巧然,你……”欲言又止,眼神却不再回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找工作吗?”
他的眼神让我心里蓦地一动,慌忙转开眼去,河面上的光影晃花了我的眼。
“你……你总是这样,总是喜欢低下头去逃开我的问题。”他轻声地说道,有些淡淡的无可奈何。
“没有……”河上的光影晃乱了我的心,“我们往回走吧。”绕开他就往桥下走。
“巧然!”他在身后喊住我,“你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周鹏飞,”我转过身来看着他,“我们算是朋友吧?”
他一楞,有些茫然地回答:“是啊……”
“那就对了啊,”我看着他,凄凉的苦意泛了上来,嘴里都是涩涩的,“我们是朋友,一定要说得那么清楚么?”
周鹏飞看着我,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被刺痛了的难受,是因为我故意加重了语气的“朋友”二字么?我又一次垂下眼去。
“巧然,你……”他有些艰难地说道,“你已经有男朋友了吗?所以我只能是你的‘朋友’?”他也加重了语气。
心里一阵抽搐。不!周鹏飞,你不能明白的,我从未恋爱过,可是却已经失去了恋爱的资格,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命运对我有多残酷……
“对不起,周鹏飞,我想先回去了。”抬起眼,看看那高大俊朗的身影,转过身便跑,心里是那样的酸,那样的涩。这样的男子如果能是我的爱人,常伴我的左右,该有多幸福,多风光,多有面子,可是我们仿佛注定只能擦肩而过,注定没有这样的缘分。周鹏飞,对不起,我再也不是那个憧憬爱情的高中女生,现在的我不愿恋爱,不想恋爱,也不能恋爱……
回到家里,慧然正靠在沙发里看电视,见我回来,就从沙发里跳了起来。
“姐,这么快就回来啦,周鹏飞呢?走啦?”她凑过来挽住我的手臂,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他回去了。”我看着她古怪的神情,“你干吗呀?碗洗了没?”
“姐,我发觉,其实你挺漂亮的。”慧然仔细地端详着我,“就是不爱打扮,光彩都被掩住了。”
“别瞎说,我有什么光彩?”走过去靠进沙发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疲倦。
“姐,”她又凑过来,紧挨着我坐着,“周鹏飞什么时候回来的?你嘴很紧哦,男朋友都带回家了,我才知道。”
“小慧,你别乱说了,好不好?”我疲倦地抹了抹脸,“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普通朋友?我看不是吧。”慧然不依不饶的,“姐,他是不是高中时就开始喜欢你了,喜欢了这么久,可不容易哦。”
我不想说话了,闭上眼睛,眼前却浮现起那被刺痛的眼神。
“姐,有这么优秀的男人做你的男朋友,很幸福很有面子呢,而且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英俊高大,又有前途,性格又好,样样都占齐了,姐,你肯定会遭人嫉妒的,我都好羡慕你,要是我也有这么好的运气就好了,我们学校里的男生,哪个也比不上他……”
“行了,你别在那儿自说自话了,我们根本不可能的。”我从沙发里坐了起来,有些心烦地看了慧然一眼。
“怎么不可能?”慧然不解地看着我,“他喜欢你,你也喜欢他,为什么不可能?”
“你凭什么说我喜欢他?”我白了她一眼。
“你不喜欢他么?”慧然不能相信地看着我,“这样的男生换谁都会动心,你会不喜欢?”
喜欢他么?不喜欢他么?我好象根本就没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只知道不能喜欢,也不敢喜欢。
“姐?”慧然轻轻撞了撞我,“你该不会真的不喜欢他吧?”
“小慧,”转头看着我的妹妹,苦涩只能深藏在心底,“我跟他根本不合适,他是读清华的高才生,出类拔萃,而我只是个平凡普通的高中毕业生,论哪样也不合适。”
“姐,你……”慧然想反驳我,被我打断了。
“我不是看不起自己,而是……人要现实一点,我和他的路根本走不到一起,生活空间的不同,也让我们之间几乎没有共同语言,说实话,小慧,”我呼出一口气,心里仍是那么地郁闷,“我觉得跟他在一起,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真的是无话可说。”
“姐,你……你怎么这么现实啊?”慧然看着我,微微皱了皱眉头。
“现实一点儿不好么?”我看了看她,慧然还在做梦的年龄啊,“小慧,学校里是不是有很多男生追你啊?”
“什么呀,”慧然脸一下子红了,那一抹红晕,如一朵静夜里初绽的红莲,“那些男生没一个象样的,我才看不上呢。”她轻轻撅了撅嘴。
“那你看得上什么样的?”我挤了挤她。
“至少不能比周鹏飞差太远嘛……”她顿住了,脸更红了,朝我吐了吐舌头,便将头腻在我肩上,“哎呀,姐,你问那么多干吗?”
原来我的妹妹竟是这样心高气傲的,寻常男子都不会放在眼里,而她也有这样的资本呢。心里忽然一动,周鹏飞!他不就是合适的人选吗?
“小慧……”
“我悃了,想睡觉了。”慧然忽然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避开了我的视线。



第四章

站在快餐店的服务台后,倦意一浪一浪地淹过来,眼睛也涩得难受,只想闭上,只想休息。
“巧然。”有人撞了我一下,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是苏茜。
“你在干吗?眼睛都闭上了。”苏茜打量着我,“一脸疲倦的样子,又熬夜读书啦?头发才长起来,就又开始拼命了?”
脸上一热,心里却是一苦,慌忙垂下头:“没有啦,下午人都会很倦的嘛。”
这几天晚上下班,杨不羁都等在那条小巷子里,不但没有丝毫的厌倦,兴趣反而更浓厚了。回到家总是已经凌晨了,觉都睡不够,哪里还有时间看书。平静的生活早就改变,苏茜,我也希望还能象以前那样啊。
“唉,巧然……”苏茜叹了一口气,却又不说什么。
“怎么啦。”我看着她,这个女孩子有心事是写明在脸上的。
“我和曹宇又吵架了。”她情绪低落地说道。
“行啦,你们俩吵架都是家常便饭了,”我笑了笑,她这副样子我早已见惯不惊,“要不了一天就会和好,愁什么呀?”
“不是,巧然,”苏茜微蹙着眉,“不一样,以往吵完架,他总是会先来哄我,说尽好话,可是这次不是了,巧然,”苏茜忧虑地看着我,“昨天吵了架,到今天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儿,电话也没一个,以前从来都不是这样的。”
“苏茜,你别心急嘛,他可能很忙呢。”我安慰她。
“不会,他再忙也会给我打电话的,”苏茜趴在服务台上,“巧然,你别觉得是我小心眼儿,我真的觉得他不象以前那么爱我在乎我了。”
我转过头看着苏茜,这样一个可爱的如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儿,模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可是此刻,脸上的苦恼,眼里的轻愁,使她看起来又象个成熟的女人。
“我越来越紧张他,却发现他越来越不在乎我,巧然,我该怎么办?”苏茜转过头来看着我,眼里竟已有泪光。
我一惊,忙说道:“苏茜,别这样,还在上班呢,别胡思乱想了,事情不会象你想的那样的。”
苏茜吸了几口气,把眼泪强忍了回去,她的样子看得我心里都好难受。
“巧然,”苏茜又吸了吸鼻子,“我想去找他,要不然心里总慌慌的,跟你请个假,好不好?”
“好啊,”我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看着她,“不过,苏茜,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在乎他了,也许会伤害到你自己的。”
“巧然,我也知道,可是……可是我好象做不到。”苏茜转身走出服务台,那一头卷卷的短发看起来都似乎不那么活泼俏皮了。
我转过头,看着餐厅里几桌客人,几乎都是带着孩子来吃快餐的。西式快餐实在没什么味道可言,但小孩子却最喜欢,纯粹是为了好玩吧。看着那几个孩童的脸,那样的天真无邪,那样的无忧无虑,心里忽然说不出的失落与悲哀。如果可以永远不长大该有多好,永远拥有孩童那种纯真的世界该有多好,就不用去感受成人世界里那些复杂的,有时甚至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烦恼与痛苦。
晚上快要下班时,正在结算一天的帐目,田松石忽然走下楼来。
“小宋,”他站在服务台外,鼻梁上的黑边眼镜反着服务台内的灯光,“昨天的帐目好象结算的不是很准确呀。”
“什么?”我一惊,忙问道,“有差误么?”
“嗯,我算了几遍始终对不上账,要不然,你再仔细查查?”田松石推了推眼镜。
额头上浸出冷汗来,糟了,怎么会有差误的?一笔一笔算清楚了的呀,慌忙在电脑里查找前一天自己做的帐目明细表,查了半天,也没查出什么,一结算,果然和经理那儿的总账有出入。
“别着急,慢慢查,小宋。”田松石和蔼地说道。
抬起头来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幸亏是这个老好人,如果是换了别人,不训斥也会责备一通。
可是查了很久也查不出来,一笔一笔的账都翻过了,连前三天的都翻出来查了,收入找零数目都清楚无误,可总账就是差了几十元。公司有严格规定,如果账目有差误,查不出原因的,主管就要三倍金额赔偿,而且扣除当月奖金,发现三次就会开除。倒不是心疼钱,只担心名誉受损,才当上主管,还是试用期就出这样的差误,既辜负了经理的信任,又给一直眼红不服气的一些工友留下了话柄。
“对不起,经理。”我惭愧地看着田松石,“是我的失误,明天我会按公司规定把这些钱补上的。”
田松石“呵呵”笑了起来,看着我:“没关系,小宋,别丧气,人哪有不出差错的嘛,你工作很努力,我是看在眼里的,以后仔细一些就是了。”
“经理,我……”面对这样的安慰,更加汗颜。
“哦,已经很晚了,小宋,你回去吧。”田松石说道。
看看墙上的钟,已经十一点过了,店里的员工都下班了,除了厨房里守夜的小工,这店里就只有我跟经理了。
“经理,不好意思,让你也耽误到这么晚,真对不起。”心里更惭愧了。
“没关系,没关系,还不算太晚。”田松石摆手说道,笑咪咪地看着我。
和经理一同走出店门,刚想向他道别,就听他忽然说道:“小宋,家离这儿远吧?我送你回去。”
田松石自己有一辆私家车,只要他在店里,那辆车就会停在店门外。
“不麻烦你了,经理,已经很晚了,你先回去吧。”
“不麻烦,不麻烦,”田松石又摆摆手,“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家不安全,来,上车吧。”
感激地坐上田松石的车,告诉了他地址,他便发动了车子。他开车的样子很谨慎很小心,车速也不快,连话也不怎么和我讲,不象杨不羁那样随意又放松,车速疯快,完全不当回事儿似的。
现在已经很晚了,如果今晚他又在那小巷子里,恐怕这会儿也已经等不下去了。一想到那个人,心里就又是厌恶又是害怕,连带着对自己都厌恶起来,和他在一起,觉得自己就象一个毫无尊严的下贱的女人,我恨这种感觉,恨自己的心里会有一个阴暗的角落,一个从不敢对人言羞于启齿的阴暗角落,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什么时候我的生活才能再恢复以往的平静,再也不能了吗?
车窗外灯影疏离,街道、树木、建筑不断地一晃而过,眼睛也疲劳地再也撑不住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很慢很平稳的车速让人感觉很放松。
朦胧中,忽然感觉到胸部正被人抚摩着……又来了,他总是不肯放过我。睁开眼,看清楚凑近我的那张脸,骇然大惊。
田松石!是田松石!!抚在我胸上的是他的手!!!
我惊叫了一声,猛地一把推开了他,转身想打开车门,车门却打不开,立刻又被田松石一把抱住了。
“小宋,你别怕,别叫……”还是那样温和的声音,听起来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你做什么?放开我!”我又猛力推他,可是这一次却被箍得死死的。
“小宋,你就跟我一次,就一次,”田松石压低了的声音,透着可怕的欲念,“你很漂亮,尤其这身子,真是勾人,我早就憋不住了……”
“不!你放开我!不要想……”越挣扎却被箍得越紧。
“小宋,你跟了我,我不会亏待你的,就这一次,就一次……”那黑框眼镜的背后闪烁着那样邪恶的光,那张扭曲了的脸凑得越来越近。
心里恐惧极了,几乎要晕厥过去,拼命地挣扎,可是窄小的汽车里根本没有可以挣扎的空间。
“放开我,你放开我!”我尖声叫着,恐惧让我的声音颤抖起来。
田松石不再哄劝我,忽然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我身上,丑陋肮脏的嘴也压了过来,我尖叫着避开了,那张嘴落在我的颈项里,仿佛要吸掉我的血液一般,我又恶心又害怕,又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想叫也叫不出来,耳旁只听到那可怕的粗重的喘息声。
一只手又蛇一般地爬上我的胸部,我拼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开,肮脏的嘴唇一直压在我的脖颈上,让我几欲窒息,那毒蛇般的手再也耐不住地撕开了我胸前的衣服甚至胸衣,湿冷的手指摸索了进来……
不要!不要再让我受这可怕的凌辱,老天,你究竟要安排我怎样的命运,我无法再承受了,真的无法承受了……绝望与恐惧让我被压住的嗓子眼里再次迸出虚弱的叫声,救我!谁能救我……
“砰”地一声使车身都震颤了一下,玻璃碎裂的声音中,身上忽然便轻了,呼吸也顿时畅通起来。
“把车门打开!”一个冷酷得让人心寒却让我无比安慰的声音。
“你……你……”田松石的衣领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揪住,他吓得几乎瘫住了,哆嗦着按下了车匙上的遥控开关。
车门打开了,田松石被一把揪了出去。
“你……你想做什么?”田松石挣扎的声音。
“你胆子不小,居然敢欺负我的女人!”声音冷酷中竟带着股杀气,“是不是活腻了?”
“不是……没有,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再也……”话还没说完,田松石就闷哼了一声。
我靠在车座里,看着车窗外那个仿佛变了个人似的男人,那个平日里慵懒颓废现在却强悍又残酷的男人,捂住了田松石的嘴,不让他叫出声音。看着那个平日里和善可亲现在却可怕的象只禽兽的男人,在毫不留情的拳头下死去活来,心里却一点也没有解恨的感觉,只是害怕,对人性的害怕,说不出的害怕,身体在剧烈的颤抖下瘫软无力。
田松石满脸是血地趴在地上,不住地呻吟,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今天放过你,如果再让我看到你,你就只有死路一条了。”杨不羁又在田松石的身上狠狠踹了一脚,才向我这边望过来,看到我还坐在车里,他楞了一下。
走过来,打开车门,探头进来看了看我。我害怕地向后缩了缩,这些男人都让我感到害怕,他们没有一个是好人,都是可怕的魔鬼和禽兽。
可是这个魔鬼的眼神却是那么温柔的怜惜的,忽然伸手轻轻抚了抚我的脸:“别怕,宝贝儿,没事了。”一种与刚才的残忍冷酷截然不同的声音。
心里紧绷着的什么东西忽然就松开了,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止也止不住的。他惊了一下,慌忙将我从车里抱了出去,紧紧地搂在怀里。
“别害怕,没事了,有我在,不用害怕。”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背,透过薄薄的衣衫能分明地感觉到那手心里的温暖。
紧贴在他的胸膛上,竟觉得这坚实的胸怀里真的让我感到安全,让我不再害怕,怎么回事?刚才我不是觉得他象个魔鬼,怕他、厌恶他、恨他的吗?为什么此刻这些感觉忽然之间全消失了?这是个无恶不作的坏人啊,我怎么……坏人?好与坏,到底有怎样的衡量标准?田松石,不是人人见了都会认为是个老好人吗?他外表看起来和善甚至有些懦弱,可刚才的那一刻竟是那样的邪恶狰狞,象一头疯狂了的饿狼。坏人?到底谁才是坏人?
“我送你上去吧。”轻轻地松开我,温柔的声音。
我低头瞥见胸前被撕裂了的衣服,慌忙伸手捂住,想起刚才那可怕的情景,想到那只湿冷的蛇一样的手……浑身不自觉又一个冷颤。
他脱下衬衣披在我肩上。抬起头来看见的是那赤裸着的上身,还有那对怜惜的目光。紧紧地把自己裹在他的衣服里,紧紧地被他揽住肩膀,从还趴在地上痛苦呻唤的田松石旁走过,一眼也不敢再去看。
走到家门前,摸出钥匙,却哆嗦着半天找不到锁孔。他帮我开了门,走进去,开亮了灯。温暖的灯光,熟悉的家的味道,让人顿时松懈下来。
“你就住在这样的地方?”他环顾着这小的可怜的房间。
我没有吭声,抬起头,看着班驳的墙壁,破旧的家具,光秃秃的白炽灯……这是我的家,让我感到温暖和安全的家,我从不以此为“耻”。
“你……你要坐一会儿吗?”我轻声问道。
他没回答,只是揽着我走过去一同坐进沙发。几秒种的沉默里,我一直盯着茶几玻璃面上那道醒目的裂纹。
“那混蛋是谁?你怎么会坐在他车上?”他忽然问道。
“是快餐店的经理,他说送我回来……”禁不住又是一个冷颤,今夜的我为什么这么脆弱?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你怎么会做两份工?很缺钱吗?”
“妹妹还在上学,钱不太够用。”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中他忽然伸手向我胸前摸来,我一惊,慌忙往后一靠,躲开了。
他轻笑了一声:“我拿烟,在衬衣口袋里。”
这才发觉自己还裹着他的衬衣,深蓝色有暗花纹的真丝衬衣,脸上一热,低下头去,从口袋里摸出那包“中华”烟递给他。
他伸手来接,我猛然瞥见他一手臂的血,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
“你受伤了?”我惊问。
他淡淡一笑,取出一支烟来,含在嘴里:“没什么,不用紧张。”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我瞪着他的右臂,整个小臂上都是血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怎么还会没什么?
“你怎么会受伤的?”明明看见他把田松石揍得无还手之力,又怎么会受伤的?
“砸车窗玻璃时划的,伤口不深,只是刚才揍那混蛋时用了劲,可能豁开了。”摸出打火机点燃香烟,仍是不当回事的样子。
他是心急救我才受伤的,这一手臂的血是因为我……心里忽然颤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到床头柜那儿打开抽屉,家里还好有酒精,还有一小瓶云南白药。拿了过去,用棉球沾了酒精,把他的手臂拉过来轻轻地擦拭,有的地方血都有些干结了,慢慢地擦,一道一道的伤痕便露了出来,有一道伤痕里甚至还嵌着玻璃屑,在头顶的灯光下让人心悸地泛着光。
心里有某根神经被隐隐牵痛了,竟不敢伸手去将玻璃屑取出来。他一直默不作声地让我帮他擦血迹,这时才忽然伸手过来,手指轻轻一挑,便将玻璃屑挑掉了,伤口立刻涌出血来,慌忙将白药粉末抖在伤口上,自己的手也轻轻地颤抖起来。
每一道伤口都上了白药,家里没有纱布,忽然想到身上的恤衫,反正都已经撕烂没法再穿,背过身去,撕了两溜布条下来,再把他那件衬衣裹好,才转过身去将他的手臂用布条缠上,绑得很难看,但每道伤口都好好地包了进去。
他抬起手臂看了看,又看着我,微微地一笑,伸手过来轻轻地捏住了我的下巴,再慢慢地靠过来,俯下头吻住了我,婉转的,极温柔的。
心里蓦地跳了起来,不规则却又急促的。他从没有这样吻过我,这样地温柔,这样地让人头脑里阵阵地发晕,这样地让人不知不觉就想回应他……
他松开了我,我睁开眼睛,瞳孔从昏花中渐渐清晰。看到他在凝视我,很认真的凝视,手指还在轻轻捏着我的下巴。
“之前一直以为你是害怕是紧张,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根本不会接吻,你从未和人接吻过,对吗?”
脸上一下子火烧一般,一直烧到耳根后。低下头,逃开他捏着下巴的手,也逃开那让人禁不住心跳的目光。
我……我怎么了?
腰上被轻轻地围住了,嘴唇又被他摸索到了,又是那样地温柔,甚至……甚至他的手指都变得那么柔软,温暖地小心地爱惜着我……
从来不知道男人也可以这样温柔的,从来都不知道……
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来,床头柜上的闹钟面反射着的阳光顿时刺花了我的眼,将闹钟侧了一下,时针清楚地指向了九点。糟了,昨晚忘了上闹钟么,今天竟睡过了!
慌忙想坐起身来,才感觉胸口上被一条沉沉的手臂压住了,顿时完全清醒。
昨夜,昨夜……
转过头去,刚好看到他睁开惺忪的睡眼。
“怎么,你醒了?”那样懒洋洋地看着我,嘴角也浮现一道懒懒的弧线,手臂却沉沉地绕紧了。
在这早已被明媚阳光照耀着的房间里,一切都是那么清晰,清晰地能看清他眼瞳的颜色,他鼻梁上一颗浅浅的痣,他唇上淡淡的胡须痕迹……慌忙别过头去,脸上仿佛被阳光烤热了。
“我……我要去上班,已经迟到了。”我低声说道。
“那就别去了,休息一天。”他拥紧了我,热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脖颈里。
“不,我没有假了。”我挣扎了一下,小声地说道。
“没关系,我帮你请假。”他转过身就从扔在床下的裤子里摸出手机来。
我惊愕地看着他:“你?你知道电话号码?”我都没记清超市的电话,他怎么会知道?
他轻笑了一下,拨了号码:“那家超市的总经理是我朋友,我当然知道。”
楞楞地看着他,心里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他知道了我的姓名和住址,去超市应聘时,表格里都填了的,既然认识总经理,他自然轻而易举地就可以知道。
心里忽然就不自在起来,不,我要去上班,不要他帮我请假。坐起身,才发觉自己身上丝缕不剩,慌忙用被单捂住,脸上又烧了起来。
“怎么了?已经帮你请好假了,干吗着急起来?”手指轻柔地抚摩着我的背脊。
第一次在这样明亮的光线中这样地在他面前,站起来也不是,躺下去也不是,耳根后面都烫得要烧起来了。
温热的嘴唇忽然软软地印在了背上,一步一步地挪到了耳根后。
“你脸红的样子,真的很可爱,看了好让人心动。”
又被温柔地吻住了,被单滑落,温柔覆盖了我,那样的温柔,将我的厌恶,我的羞耻,甚至我的恨都缓缓融化为水……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心神恍惚地站在柜台后,恍惚地打量着超市里的每一个顾客,那一张张绝不相同的脸上,有着绝不相同的神色,急匆匆的,悠闲的,严肃的,莫名微笑的……他们都有着怎样的心呢?我看不出来,也无法了解,我好象失去了观察与思考的能力,连我自己的心,都忽然之间无法了解了……
“巧然,发什么呆呢?”是苏茜的声音。
我回过神来,柜台前站着苏茜。
“喂,我就这样站在你面前,你怎么都跟没看见似的?”她疑惑地看着我。
“没有,有点儿走神了。”我看着苏茜,“对了,你怎么来啦?”
“问你呀?你昨天怎么没去店里上班,假也不请。”苏茜看着我,越发疑惑似的,“巧然,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不是……”我慌忙摇头,“我……苏茜,”心里犹豫着,终于还是决定告诉她,“我不去快餐店上班了。”
“为什么?巧然,你已经升为主管啦,怎么……”苏茜瞪大了眼睛。
我吞吞吐吐地把田松石的事告诉了她,真不愿回想那一幕,一想起就觉得说不出的恶心与害怕。
“什么?他是这种人!”苏茜的眼睛顿时鼓圆了,声音蓦地大了起来。
“小声点儿。”我看到附近投来的几瞥目光,赶紧说道。
“那你,那你没有……”苏茜忽然不敢问下去了,只是瞪着我。
我摇摇头:“有人救了我……”
苏茜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巧然,还好,还好,”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是谁?谁救你的?”
“是……”一下子慌了,脑袋里急转,“是一个路过的邻居,他……”
“他是不是把田松石狠狠地揍了一顿?”苏茜眼睛亮了起来,脸上也有些兴奋的样子。
“你……你怎么知道?”我惊讶地问道。
“哈哈!”苏茜笑了起来,“昨天你没来,田松石也是晚上快打烊了才来店里,鼻青脸肿的,门牙也掉了一颗,手臂上还挂着绷带,明明一副挨了打的样子,他却楞说是不小心跌了一跤,大家都在猜测呢,巧然,”苏茜一脸解恨的样子,“你该好好感谢一下那位邻居,田松石这种衣冠禽兽,打死也没人可怜,哼!”
脸上又热了起来。对不起,苏茜,我说了谎,心里的秘密真的无法启齿,你不要怪我。
“苏茜,你呢?你和曹宇和好了吧?”我故意把话题转开了。
苏茜脸上刚刚还阳光灿烂,此刻却蓦地布满阴霾。“巧然,我和曹宇越闹越僵了。”她黯然地说道。
“怎么啦,你不是去找了他吗?”
“是找了他,可是……”苏茜抬起头,眼神里是那样忧郁不安,“巧然,他说我小心眼儿,嫌我烦,我真的是这样的人么?”
“怎么会?苏茜,”我忙说道,她脸上的神色让人看了好难受,“曹宇怎么会这样说你?”
苏茜轻轻地摇头:“他对我好象越来越冷淡了,我哭得那么伤心,他却一点也没有安慰我,反而嫌我很烦,他不爱我了,巧然,他不再爱我了。”苏茜又垂下头,垂下了眼,只让我看见了那微红的鼻尖。
“不会的,苏茜,你别这样,”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竟是凉冰冰的,“一定是你多心了,曹宇不会不爱你的,你这么可爱,怎么漂亮……”
“可是我觉得自己在他心里已经不是这样了,”苏茜摇着头,“他已经不在乎我了,再也不象以前那样紧张我爱惜我,我甚至觉得他对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不会,不会,苏茜,你别难过,应该不会的。”我竭力安慰着她,可是却觉得这样的话语连我自己都不能说服。
“巧然,如果是呢?那我该怎么办?我以后该怎么办?”苏茜那对漂亮的大眼睛里仿佛蓄满了一泓秋水,盈盈欲滴的。
心里一疼,这么漂亮的女孩子,曹宇怎么会不爱了?不会的,应该不会的……可是,人的心意是那样的难以揣测,我连自己都揣摩不透,又怎能清楚曹宇的心思?
下午回到家,把屋里打扫收拾了一下,就坐进沙发里看书。最近好象总没时间看书似的,现在好了,只上一班,时间就大把地空出来了,赶紧把大专考过,再继续攻读本科。
可是抱着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已经不习惯在亮晃晃的白天里看书了,也不习惯时间就这样松散地空闲了出来。过惯了那种忙得透不过气来的生活,忽然松懈下来,有张有弛的正常作息却不能适应了。
叹口气,放下书,难道天生就该是劳碌命?看样子,还是得再去找份工作,这样待在家里不但闲得难受,经济上也不允许。又叹口气,索性站起身来,到厨房里为自己煮一碗可口的速食面。
吃过晚饭,才洗了碗从厨房里出来,就听见有人敲门,隔着门问了一句。
“是我,周鹏飞。”平和又沉稳的声音。
楞了一下,忙打开门。周鹏飞站在门外,纯白色紧身的长袖薄毛衫,浅色的牛仔裤,看起来清爽干净,更加俊朗帅气了。
忙把他让进屋里,请他坐,他却递过来一本厚厚的大书。“巧然,这本习题总汇听说很不错,对你自考应该有帮助。”
我接过来,书好沉,有一寸多厚,翻开大略看了看,越看越高兴。这里面不但有全部课目的复习题,而且还有历年自考试题以及模拟试题,这正是我最需要的。买自考书的时候,就听书店老板说有这么一本习题总汇,但很紧俏,一直就没买到。
抬起头,看着他,心里好感激:“谢谢你,我就是在找这本书呢,你怎么买到的?”
他笑了笑:“碰巧看到就买了,你用得上就好。”
“那……那我把钱给你,这书很贵的。”我想去拿钱。
“巧然,”他拦住了我,“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你还跟我这样见外吗?”他有些微微的尴尬,眼神里有一缕淡淡的无奈。
手里的书更沉了,那里面沉甸甸的是让我无法回报的心意。
“真谢谢你。”我轻声地说道。
“别这么客气,”他笑了一下,又说道,“巧然,我明天要回学校了,所以来跟你说一声。”
“回学校?”
“对,还要回去准备论文答辩,总要毕业了才能回来工作嘛。”他看着我,一直站在那儿,似乎不准备在这里久留。
“你……你还是决定回来工作么?”心里感到歉意,低下头,忍不住问道。
“是,我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的。”他说道,似乎一语双关。
我抬起头来,正看到他注视着我,深深的,又坚定的,心里一乱,忙又垂下头去。
听见他轻叹了口气,又说道:“巧然,听苏茜说你辞了一份工作,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有些吃不消了?这样才对,别累坏了自己。”
“是轻松了些,可是也少了份收入,”我笑了笑,“其实,我刚刚还在想要再去找份工作呢。”
“有一份工作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周鹏飞顿了一下,“其实,今天主要是为这事儿来的。”
“哦,是什么工作?”我问他。
“我应聘的那家公司里总务部还要招一名职员,我听说了就跟老总推荐了你。”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还没正式上班呢,老总倒挺器重我的,一听我说就爽快答应了,本来是准备对外招聘的。”
“真的?”我好高兴,“那是做什么的?我还没拿到文凭呢,能行吗?”
“听老总说,高中学历就行,只要勤快能干。”
“哦?那具体工作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周鹏飞摇了摇头,“应该就是管后勤杂务什么的吧,也是朝九晚五的,巧然,如果你愿意去,现在这份工作恐怕就要辞掉才行。”
“啊?”辞掉现在的工作,可是心里没底啊,我能胜任那份工作吗?“那……那薪水是多少?”
周鹏飞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薪水就是有点少,一个月才一千二,没奖金的,所以……”
一千二?快抵我两份工的收入了,还说少?我又惊又喜,就凭这,也说什么都要胜任下来。“不少了,周鹏飞,一个月能挣这么多,足够了,谢谢你,真谢谢你!”我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也感染了我的笑,阳光点亮了他的脸他的眼。“巧然,那你明天就去吧,我就后天再走,先把这事儿帮你办好再说。”
我点头,心里好感激,我还以为,那一晚公园散步之后,我和他会从此形同陌路,却没想到他真的成了我的朋友,而且真心地在帮我。
“巧然,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周鹏飞深深地凝视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去拉开了门。
“哎,等一下,我送你。”慌忙放下手中沉甸甸的书,就追了上去。
陪他下了楼,走在了巷子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远的那盏路灯亮着,但却照不进小巷的深处。周鹏飞忽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我,昏暗中,他脸上的神色模模糊糊的。
“巧然,你还没有男朋友,对吗?听苏茜说,你根本就还没谈过恋爱。”他说道,语气里带着某种希望,却又有些复杂的样子。
“苏茜真是的,什么话都要说。”我的脸上有发起热来,还好昏暗的光线里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
“你……你为什么……”周鹏飞顿了顿,终于说道,“巧然,我这人很烦很讨厌,是不是?”
“没有!不是……”我心里一慌,忙说道,可是却又不知该怎样继续说下去。
沉默了,让人心慌意乱的沉默。
“其实,在大学里,我恋爱过。”周鹏飞忽然说道,昏暗中他又顿了一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是么?他恋爱过?想都应该想得到,他应该恋爱过,这么优秀出众的男生,一定是许多女生暗恋甚至追求的对象,又怎会默默无闻地度过那么浪漫美好的大学生活。
“她和我同级,漂亮得可以用抢眼来形容,一进学校就理所当然地被封为校花,她很骄傲,却对我很有好感,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有面子,于是我们很自然地便走到了一起。”周鹏飞慢慢地说着,靠在身后的墙上,看不清他脸上有着怎样的表情。
“她虽然骄傲,在我面前却非常的温顺可人,她是真的很爱我,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一开始,我们相处得很好,一度我曾认为,她是这个世上我最爱的女人。”
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这些回忆可以不必向详述的,他……我怎么了?我们是嘛,难道不愿听他讲述心里的话么?
“可是慢慢地我发现,她是一个从小被娇惯坏了的女孩子,她很娇气,很脆弱,经不起一点点的打击,而且她太爱哭了,动不动就会泪雨滂沱的,常常弄得我不知所措,左右为难。很累,和她在一起很累。”他的声音里竟也有一种疲倦,一种不情愿的疲倦。
“我渐渐觉得有些受不了了,我不想一点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就要哄她劝她好半天。她不可以坚强一点吗?她不可以少掉一点眼泪吗?一开始我还心疼她的眼泪,可是太多的眼泪简直就让人心烦意乱了,可是又不敢伤害她,因为她太脆弱了,我只好不露痕迹地疏远她,借口要用功读书,以减少和她在一起的时间。”他又呼出一口气,仿佛有些轻松了似的。
“这样我真的感到轻松了好多,也忽然发觉自己也许并不是真的爱她,这让我感到愧疚,更不敢去伤害她。可是她终于受不了了,她找到了我,主动提出了分手,这一次她竟出人意料地没有掉眼泪,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时已经和另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在一起了,她是个需要不断呵护和爱的女人,而我做不到这一点。”
周鹏飞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有着隐隐的歉疚。“我告诉她,是我不好,希望她别恨我,可是她说,她不能不恨我,因为我的心里分明早已有了别人,却还要假装爱上了她。”
心里微微一颤。别人?谁?不,不会是……不知为何竟向后退了一步,轻轻地撞着了背后的梧桐树,惊得树叶“沙沙”地响。
“她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她看我,竟然比我自己看得还要清楚,她早已清楚地看透了我的心,而我却直到此时,才看清了自己。”周鹏飞离开了靠着的那面墙,向我走近了一步,也许,也许是在黑暗中凝视着我,“是的,我心里确实早已有个人,这个人已经成了我心中的一根准绳,我会不知不觉地拿她去衡量在我身边出现的女子,反复比较,反复对照,却总也没有一个人如她那样标准。”
心里“砰砰”地跳了起来,沉默中似乎都能听到胸腔里响亮的跳声,赶紧捂住胸口,胸口却又是一阵抽搐。不,那个人不会是我,不会是……我怎么可能会在他心里烙下如此深的印记,我们只是打了一场羽毛球,我只是搭了两次他的自行车,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巧然,”声音里的温柔溶开了凝滞的空气,“总还记得那天坐在体育教室每口的阶梯上,看你打羽毛球的样子,阳光斜斜地照在你身上,红扑扑的脸庞看起来好健康好可爱,你打球的样子很认真,又轻盈灵巧,仿佛是翩翩起舞般,那一刻,从此便定格在我的心里,再也不能抹去。”
他又向我走近了一步,夹在我们中间的空气也骤然减少,让我觉得呼吸不畅起来。
“更忘不了那天在墓园里你的样子,那个样子并不好看,脸哭得肿肿的,眼睛更是肿得睁不开,鼻尖也红红的,墓盖上,你的衣襟上,袖子上,都浸满了你不愿当着人前流下的悲伤的泪水,那一刻,你看起来那么脆弱,眼神里却又透着让人心疼的坚强,你回过头来看我的那一瞬间,也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心中。”
抬起头,迎视着黑暗中那看不清的眼神。周鹏飞,我有那么好吗?在你的心里,我真的有那么好吗?
肩头忽然感觉到他手指的触碰,有些生硬的,又有些试探的,绝不似另一双手那般大胆又老练……蓦然自惭形秽,不!周鹏飞,我没有那么好,根本就没有你说得那么好!
往旁边一躲,避开了那双渴慕的手。“对不起,我该回去看书了。”
“巧然,你……你真的不能接受我么?”黑暗也掩盖不住的失望,“还是……还是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巷子里忽然亮了起来,我看清了他的脸,迷惘又失望的神情,那对黯然的眼睛……我也立刻就看清了光亮的来源,那辆车,那辆让我熟悉却又心怯的白色轿车,顿时说不出的慌乱,心乱如麻。
“对不起,周鹏飞,你慢走,我该上去了。”转过头就走,慌不择路地逃。
跑上楼,跑回屋里,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上浸出了汗珠,是热?还是害怕和紧张?
门上轻轻地叩响,心里一颤又是一颤,镇定住心神,走过去开了门。
杨不羁站在门外,颇有意味地看了我一眼,走进屋来,看见我把门合上,才忽然问道:“为什么看见我来就跑,那个人是谁?”
“没有……”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他盯着我,深深地似乎想探到我心里去,逼得我垂下眼,“应该不是男朋友吧,但他喜欢你,对吗?”
“不!没有……”慌忙辩解,“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为什么要辩解,不需要跟他做这样的解释的。转过身去,避开那对审视的目光。
我怎么了?
他沉默了,好半天不说话,空气凝固得让人难受。
我打破了沉默,转过身问他:“你手臂上的伤好些了吗?”
他轻笑了一下:“没什么,小伤而已,对了,这个给你。”他递过来一个很漂亮的粉红色纸袋。
“这是什么?”我问,没有伸手去接。
“一套内衣。”他又笑了一下,“那天你的胸衣被撕坏了,我给你买了一套,看看喜不喜欢?”他注视着我,眼光里竟是那样的温和。
“不要,”我的脸又在发烫了,只好垂下头去,“我有……”
“你的胸衣都很旧了,而且又小又紧的,穿着一定不舒服,你试试这套,如果喜欢我会再给你买。”他依然递着那个纸袋。
这成什么了?我干吗要他给我买胸衣,他把我当成什么了?不,我才不会要他的东西。
“不……”我又摇了摇头,“我不需要……”
“还没看喜不喜欢,就不要么?”他说道,语气又是无所谓的,“那好吧,你不要,我拿来也没用。”
他忽然走开,我转过头去看他做什么,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竟将那纸袋扔了出去。
我楞住了,那也是花钱买来的呀,说扔就扔了,他不把钱当回事吗?
他转过身来,朝我微微一笑,走近我,又发现了茶几上的那本习题总汇,于是坐进沙发里翻了起来。
“原来你在考自考?”他边翻看着,边问道,“好考吗?”
“还可以吧。”我站在那儿,沙发里坐着的人与这简陋的小屋极不协调,让我很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大学文凭对你来说很重要么?”他抬起头来看着我。
“也不是,”我摇摇头,“只是……只是想证明自己也有这个能力。”
他轻笑了一声:“跟我当初的心态有些象,我考上了大学,但却没有去上,差点把我大哥气得半死。”
“你为什么不去上?”我惊讶地看着他,他不会也是象我一样迫于家境吧。
“你干吗老站着,过来!”他的声音里有种让人不得不服从的语气,但我不愿意屈服于他,走了过去,不坐进沙发里,而是坐在面对着他的床边上,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又是颇觉有趣的样子,笑了笑,问道:“你是没考上大学,还是什么?”
“我考上了,可是要照顾妹妹,没法儿去上。”我答道。
他想了一下,又问:“你父母呢?”
“我父母……我上高二那年他们就双双去世了。”心里忽地一片凄然,如果爸爸妈妈还在……
他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比我好,我妈生下我就死了,我爸在我八岁那年也生病去世,你还好,你父母离开的时候,至少你已经长大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原来……原来他也是孤儿,和我一样,此生再也无法得到父母的爱,再也无法在父母膝下承欢。
心里忽然升起一缕同病相怜的情愫。“你,那你……”
“我哥养大我的,”他朝我笑了笑,“他比我大十岁,我爸去世的时候,他已经成年了,那个时候他就在社会上混了,现在的一切全是靠他一手打拼出来的。”
打拼?怎样的打拼才能开得起那样一家豪华夜总会,这其间付出的是怎样的艰辛和努力?
“我上初中时就明白我哥是干什么的了,上高中时也明白了自己今后会走的路,那个时候我成绩很好,上了名牌大学的录取线,但我不想去读,证明自己能考上大学就足够了,读与不读都不重要。”他又是那样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我哥气得半死,恨不得狠狠揍我一顿,说就指望着我能上大学,也给他争点儿气,免得别人说他没文化。”
“其实……你应该去上大学的,你这样辜负了你哥对你的期望呢。”我忍不住说道。
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我想,失去父母的孤儿,可能都是比较早熟的。我哥养大我不容易,我早就清楚自己的将来会是怎样,就算读了大学回来也还是会去帮他,和他走上同一条路,又何必浪费那四年时间呢?”
这样的想法我不能赞同,可是又觉得无法辩驳。
他从衣袋里摸出烟盒,取出一只烟来点上,又看着我:“你现在只做一份工,钱够用吗?”
“我……还够用。”我想告诉他周鹏飞帮我找了份新工作,可是又咽了回去。心里对自己越发得感到困惑,我干吗要告诉他?我怎么了?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什么事?”他问道,忽然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道,“这样的小事也不能解决吗?”
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他眉头皱得更紧了,好半天才说道:“那好吧,等我来了再说。”
打完电话他抬头看着我,笑了笑:“今晚不能在这待了,有点儿事需要马上处理。”站起身,他走到我面前,俯头看着我,“不过,我想你心里一定巴不得我赶紧走吧。”
他的手又托住了我的下巴,俯下头来轻轻印上一吻:“晚安,宝贝儿。”
我坐在那儿,看着他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走出门去,心里有一缕柔软的情愫轻轻地令人不安地漾开。“宝贝儿”,他总喜欢这么叫我,总带着点儿宠爱的语气,还有同样宠爱的眼神……
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深巷里忽然亮了起来,随着那车灯的远去,又慢慢隐入黑暗中。
忽然想到那个被他扔掉的粉红色纸袋,转身跑出门去,跑到楼下,在一楼住户窗口的灯光里,那么漂亮的纸袋就躺在满是尘土渣滓的地面上,看了真让人心疼。走过去捡了起来,轻轻地抹去上面的灰尘。
回到屋里,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套淡粉色的内衣,柔滑的面料配上美丽精致的蕾丝,让人忍不住的心动,小裤上甚至也配着漂亮的蕾丝裙边,看起来淡雅又可爱。这样的内衣在商场里看见过,昂贵的价格让我从不敢问津。
忍不住想试一试,换来穿上,胸衣好合身,仿佛量身而做。脸上不禁发起热来,他竟是清楚地知道我的尺寸的。站起来到镜前去照,看到镜中有个满面含羞的女孩儿,淡粉色的内衣衬得白皙的皮肤更加娇嫩,身材挺拔又丰满,亭亭玉立着,再加上嘴角处那一抹浅浅的笑,竟仿佛象是一朵似开未开的粉色水仙……
心里猛然一震。宋巧然!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瞪着镜中的那个女孩儿,这还是我么?这还是不卑不亢、自尊好强的宋巧然吗?我在做什么?我不该象这个样子的,我迷失了吗?不想再做那个踏踏实实的宋巧然了吗?
慌忙脱掉那套内衣,换回自己的旧胸衣。旧胸衣真的是又小又紧,远不如那件漂亮的蕾丝胸衣那么合身又舒服,可是我需要它约束着我,将胸腔里那颗被某种东西渐渐膨胀了的心,紧紧地约束住。
却又舍不得扔掉那么漂亮的内衣,只好将它藏在衣柜的最深处,就象是将不该有的虚荣,将莫名的不安隐藏在心底深处一样。
第二天去超市上班,在柜台后站着,想到周鹏飞让我今天下午就去应聘,心里又矛盾犹豫起来。昨天晚上他对我说了那么多,他的表白已经那样直接,可是我却……一定已经伤了他的心,他也许不想帮我了,他……唉,不去想了,我宋巧然不要别人帮助不是照样活得很好吗?
心里却又说不出的酸楚,那样一个优秀的男人,竟会对我一片深情,这不就是我曾经渴望的吗?这不就是我理想中的爱情吗?而现在的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份纯洁的情感与我擦肩而过,我的际遇我的生活已经和另一个男人纠缠在了一起,无法摆脱又暧昧不清……
“宋巧然!”有人喊我。
我惊了一跳,本能地答应了一声,还没看清是谁在叫我。
“总经理来了,叫你去办公室一趟。”组长站在我面前。
“啊?总经理?”我愕然,“你是说总经理叫我?”
“是呀,指名点姓叫你去!”组长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我仍然有些发懵,总经理怎么会找我?她认识我么?平时她都很少到分店来,又怎会知道我这个无名小卒?
“你还发什么呆啊?还不快去?”组长已经满脸的不耐,丢过来一个白眼,“不知道还以为我没来通知你呢。”
不敢细想,赶紧往楼上跑。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听见里面应了一声,忐忑不安地推门进去,总经理夏红燕就坐在正对着门的办公桌后。
“总经理,你找我?”走到办公桌前,看着那个在印象中从来都是冷着面孔的女人。
夏红燕,三十岁左右的样子,长得非常漂亮,是属于很冷艳的那种。她很少到分店来,每次来都是颐指气使的,头昂得高高的,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你就是宋巧然?”夏红燕靠在那张豪华的皮质座椅里,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是,总经理。”她的眼光不太礼貌,让人觉得很不自在,“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夏红燕半天不做声,只是打量着我,然后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也是让人不自在的。
“从明天起,你不用站柜台了,到办公室来上班。”她沉吟了一下,“先做统计员吧,别的职位你也不能胜任。”
我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到办公室上班?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嘛,我还在站柜台,忽然就调到办公室,而且薪水也高了一倍都不止,天上怎么会无缘无故掉下馅饼来?
“怎么?这个职位你不满意?”夏红燕看着我,用一种让人不解的奇怪的眼神,“每个月薪水一千五,以后还会加薪,你还觉得不好?”
“不是,”我忙摇头,“总经理,我……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升我的职,我……”
“你不明白?”夏红燕从座椅里坐直了,靠在办公桌上,又上下打量着我,“你怎么会不明白,这难道不是你的意思么?”
我完全懵住了,一头雾水。我的意思?怎么会是我的意思?就算真是我的意思,难道还能任我想怎样就怎样?
“哈!”夏红燕忽然冷笑一声,“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么个貌不惊人的女孩儿,竟然还挺有本事,”她又靠回了座椅里,那种眼光——我总算明白了——是轻视的眼光。
“总经理,对不起,我实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心里的自尊被激活了,总经理的确高高在上,可是也不能因此而轻视别我。
夏红燕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眼里的轻视丝毫未减:“刚才我还很想不通,现在总算有点明白了,他是不是就喜欢你这样装天真扮纯洁?”
“他?你说谁?”我惊了一下,心里一跳。
“你还装啊?”夏红燕又笑了起来,那笑容——我也明白了——鄙夷的笑容,“杨不羁喜欢不同品味的女人,不过,他竟然喜欢你这种品味的,这倒真是让我惊讶。”
绕了半天的圈子,才知道原来是他!想起来了,他说过和超市总经理相熟的。是他要夏红燕升我的职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他和夏红燕又是什么关系?她居然会这么听他的话?他喜欢不同品味的女人,夏红燕,就是其中的一种吗?
顿时就觉得极不舒服,一想到面前这个女人和他的那种关系,心里就说不出的滋味……不!
自尊被深深地刺伤了,可是要强的个性又使我抬起头来直视对面的女人,挺直了背脊,再也不象刚才那样忐忑心怯。
“总经理,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个职位我不会接受。”
“怎么?这个职位你还不满意?”夏红燕盯着我,冷笑了一声,“那你想要什么职位?你胃口不至于大到想要我这个位置吧?”
我笑了一下:“我不要任何职位,不但如此,我现在就正式向你提出辞职,不管你同意与否,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是你属下的员工。”我保持着笑容,看着座椅里那个陡然坐直了瞪着我的女人,“所以,夏红燕,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不要以为职位高高在上,人品也就高人一等,侮辱别人看不起别人的人,自己本身也会被别人看不起,但愿你能听懂我的意思。”
“你……”夏红燕又惊又怒,总算从办公桌后站了起来。
转身就走,把那个气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女人关在那扇冷冰冰的大门里。
下了楼,到更衣室里换掉那身让我忽然非常厌恶的超市制服,然后出门,从那个早已看我不顺眼的组长身旁擦肩而过,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望超市外面走。
“哎,宋巧然,你干什么去?”组长在身后喊道,想象得出她瞪着我背脊的样子。
走在大街上,走在人群里,那种象发泄了一口恶气一样的轻松解恨感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惘然。我该到哪儿去呢?真的去做周鹏飞介绍的工作吗?可是他会怎么看我,拒绝了他的真心,却又要接受他的帮助?
在街上踯躅徘徊了好久,终于还是决定去试试,不管周鹏飞怎样看我,还是想去试试,毕竟,优厚的薪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何况,这也并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宋巧然啊宋巧然,在生活的窘迫前,你的自尊总免不了有低头的时候。
找到周鹏飞所在公司的写字楼,乘电梯上去。周鹏飞要毕业之后才来这里正式上班,听他说,这段时间他只是在这里熟悉工作情况。
在写字间找到周鹏飞时,他竟是喜出望外的神情,立刻便带着我去见总经理。总经理只是打量了我几眼,又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便叫我去人事部填写表格,然后去总务部报到,第二天正式上班。
周鹏飞一直陪着我办完手续,然后送我下楼。在电梯里,他笑着说道:“巧然,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看了他一眼,也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垂下头去。他真的毫无芥蒂吗?而我心里却打了无数的结,解也解不开。
“巧然,以前我希望能和你同校,却没能实现,现在好了,我们可以一起上班,一起工作了。”
抬起头来看着他,真喜欢看他脸上粲然的样子,真不希望他的眼神会因为我而黯然,可是……可是我只能接受他的真诚和友谊,别的什么也无法接受。
“谢谢你,周鹏飞。”只能说这样的话了,还能再说什么?
回到家,便在衣柜里翻找衣服。去了写字楼,看到那些职员们个个都穿着整齐,西装领带,职业套装,我总不能就穿着T恤牛仔裤在里面岔眼吧。可是找了半天,也找不出一件正式的衣服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买一套,第一天上班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在街上逛了两个小时,总算买到一套又便宜又合身的套装,浅灰色的面料看起来质地不是很好,但样式很端庄大方,总比T恤牛仔裤强得多。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十分地愉快,好久没买过新衣服了,购物的感觉真的很好,尤其是又便宜又好的东西终于归属于自己,那种愉快与满足感更是不用说了。新工作,新衣服,新的心情,新的一天,这一切真让人期待。
一进巷子口,便看见了那辆车,他又来了。刚刚还轻松愉悦的心情忽然就复杂不清。
走上楼梯,正看见他下楼。
“你出去了?”他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往楼上走,他又跟了上来,进了屋,他关上了门。
“为什么辞掉超市的工作?”他忽然问道。
一想到夏红燕,想到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心里忽然便厌恶起来。
转身看着他:“是你叫夏红燕升我的职?”
他盯着我,慢慢说道:“所以你辞职?”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依然不回答他的问题。
他盯着我,目不转睛的,好一会儿,才忽然笑了一下,说道:“只是希望你生活得好一点儿,不用这么忙这么累,这样做不对吗?”
心里忽地一动,他为什么希望我生活得好一点,为什么怕我忙着累着?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看着他,他脸上却依然是那样玩世不恭的笑,一点也不认真的:“其实我可以让你生活得很好,只要你愿意,不用工作也可以衣食无忧,可是我知道你不愿意。”他收起了笑容,看着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讨厌我,连这样做都会遭到你的拒绝。”
“不,不是讨厌你,我……”我猛然顿住了。我不讨厌他,不反感他了吗?
“哦?那你为什么辞职?”他又笑了起来,感兴趣地看着我。
“我……”心里忽然乱糟糟的,好半天才说道,“我看不起夏红燕这个人。”
“她跟你说了什么?”他问道。
我看着他:“你认为她会跟我说什么?”
他看着我,立刻就明白了,转开眼,不再说话。
我仍然看着他,这个玩世不恭、放浪形骸、视女人为玩物的男人,不知道曾和多少夏红燕之类的女人有过说不清的关系,而我呢,对于他来说,我又和那些女人有什么不同,都是他猎艳的收获而已。宋巧然,你不要忘了,你是怎样成了他的猎物,这样的男人,你竟然说不讨厌他,你怎么了?你应该是恨他的啊。
“我们出去吃饭吧。”他忽然说道。
“我不去。”想也不想,便冷冷地答道。
“怎么?不想吃?想减肥?”他轻笑了一声,“还是不想和我一起吃?”
我盯着他,没有说话。
“走吧,再不开心总还是要吃饭的。”他竟过来拉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硬也很有力,让人无法抗拒的。
被拖上了车,在他的面前我似乎总也强硬不起来,是我天生软弱吗?
车子开到一家濒河的酒楼,这是一幢仿古的木楼,古色古香,非常雅致。侍者一见到我们,立刻就迎了上来。
“杨先生,你来了!”侍者殷勤地问道,“还是要老位置吗?”
杨不羁点了点头。看样子,他是这儿的常客了。
侍者引领我们上了楼,径直走到最里面的雅间,打开门请我们进去。
雅间不大,一张红木雕花的小方桌紧挨着窗,走过去坐下,推开雕镂着花鸟鱼虫图案的木窗,窗外就是那条护城河,河面上阵阵的微风袭来,凉爽怡人。
“怎么样?这儿环境还不错吧?”他微笑着问我。
环境当然不错,这样高档的酒楼还是第一次来,有点儿让人感到拘谨。看他那轻松自在的样子,不知道已经在这里出入过多少回,每次相伴的都是不同的女人吧。心里忽然就感到不舒服,坐在那张红木座椅上,周身都极不自在。
“我很喜欢来这儿吃饭。”他看着窗外,窗外的天色渐渐地暗了,“每次都是一个人来,今天是第一次有人陪我。”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了笑,“不过,看样子你对着我,胃口一定不会很好。”
不舒服的感觉莫名地消失了,整个人也感觉自在了许多,扭过头也去看着窗外,河水清悠悠地从窗下流过,对岸的灯火荡漾在河面上,轻轻地起伏着。
“以前我家就住在河对岸,就在河边,白天从这边望过去,还能看得到那幢房子。”他说着,一直望着窗外。那一片阑珊灯火里,何处曾是他的家呢?
侍者上了菜,便退了出去。满桌丰盛的菜肴,光看都觉得一定好吃。
“辞掉了工作,你以后怎么办?”他喝了口啤酒,然后看着我。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
“找到了?这么快?”他有些惊讶,“是做什么?”
“在一家公司里做职员。”我答道。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的,一会儿才问道:“怎么找到这个工作的?”
“是朋友介绍的。”夹起一片水煮鱼,红油油的,让人很有食欲。
“是昨晚巷子里的那个朋友?”他又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他不做声了,默默地喝着酒。我吃着菜,菜的味道真的不错,可为什么他只是喝酒,一口也不尝?
“你喜欢他吗?”他忽然问道。
我惊了一下,嘴里正吃着一块儿泡椒墨鱼仔,辣味一下呛住了喉咙,呛得我咳了起来。他慌忙过来轻轻拍我的背,又端起饮料让我喝了两口,说道:“别吃那么急,慢点儿。”
样子很狼狈,脸也一定涨红了,但是那个敏感的问题,也就这样被忽略了过去。
我喜欢周鹏飞吗?这个问题好象从来没有认真地去想过,以前不敢想,现在不愿想,可是,这个问题似乎总也回避不了。我喜欢他吗?我应该是喜欢他的,他那么优秀,对我又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但是,潜意识里似乎总有种不对劲的感觉,那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穿上新衣服,带着新的心情,开始了我的新工作。第一天上班,总务主管就向我详细介绍了工作的具体情况,我才明白,说是公司的职员,听起来好象是白领了,其实我所做的工作,说穿了不过是勤杂工而已,要做的都是些琐碎繁杂的事情,管理纸笔、文件夹、打印油墨等办公用品,还有茶叶、咖啡、饮料,甚至卫生用具,接待客人或会议时端茶送水,加班时联系快餐盒饭,等等杂务,都属于我的工作范畴。
不过,我还是很开心,因为我竟然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其实那是一间杂物室,或者可以说是一间小库房,里面堆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出一小块地方,勉强安放下桌椅,还配了一部电话,最让我高兴的是,还给了我一台尚能使用的旧电脑,虽然这里又小又不通风,可是比外面大写字间里一格一格的工作环境好多了,和那些职员们在一起,总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的,躲在这里就好了,谁也不会过多的注意到我。
上班的第一天,在写字楼的走廊上就碰到了朱美琴。她看起来成熟了许多,得体的素色职业套装更使她仪态端庄大方。她还是那样骄傲,浑身都透着那种似乎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
从对面走来,她目不斜视的,仿佛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而我根本不存在似的。本来想跟她打个招呼,但她那样的冷傲也激起了我的傲气,索性也当她不存在,与她擦身而过。
“宋巧然!”她走过之后,忽然喊住了我。
我转过头去,原来她其实是看见了我的,而且,还知道我的名字。她看着我,脸上那种神情,仿佛是极不情愿主动和我打招呼,但又迫不得已似的。
“你好!好久不见!”我微笑,礼貌地微笑。
“你已经来上班了?”她问道,表情和声音都是冷冷的。
我点点头。周鹏飞一定已经将这件事告诉了她。
“想不到你和鹏飞是认识的,上学的时候,我们不同级嘛,你们早就认识了吗?”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不礼貌的目光,怀疑的语气。
我笑了一下,说道:“是,上学的时候就和他认识了,其实,”我看着她,以后毕竟要在一起共事,应该尽量和同事处好关系,“上学的时候也知道你,经常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到你,只不过没有机会认识。”
“哦?”她又抬起了高傲的下巴,眼睛俯视般地看着我,“我倒是对你没什么印象,如果鹏飞不提,我根本就记不起还有你这么个人。”
如此轻视的神情,如此傲慢的语气,宋巧然,既然别人已经先拒你于千里之外,你又何必再费心地想去靠近她。我微微一笑:“当然,你怎么会记得我,对不起,我该去工作了。”
我想走开,却又被她叫住:“哎——你和鹏飞经常来往么?”她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可是语气里却微微地泛酸。
我立刻明白了,原来如此!不过,这也很正常,面对周鹏飞这样的男子,相信很少有女孩子会不动心。
“我们很少来往,你放心吧。”说完,我转身走开。
“你……”又羞又怒的语声在身后硬生生地顿住了。
下班的时候,下起了很大的雨。站在写字楼大门外的门廊下,密集的雨点大颗大颗地砸在花岗石的台阶上,碎裂成无数细小的水珠,飞溅绽开。眼睁睁地看着越下越大的雨,眼睁睁地看着身旁一个又一个的人撑开了伞走进雨里。
朱美琴也从我身边擦过,撑开了她那把红色的雨伞,看也不看我一眼,便走下台阶,丝毫也没有邀我共用一把伞的意思。看着她在台阶下及时地拦到了一辆出租车,红色的伞瞬间便收进了黄色的车门里。
心里不禁有点好笑。才来公司第一天,竟然就已经莫名其妙地得罪了一个同事,看来以后还得加倍小心自己的言行。抬头看着昏暗的天色,厚厚的云层里有隐隐的雷声,已是初夏了,只有夏天里才会下这么大的雨。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的,路面上已积了水,低头看看脚上才买的新皮鞋,人造革的皮质应该经得起雨水浸泡吧。
琢磨好怎样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斜对面那个公交车候车亭,便往台阶下跑,雨点顿时打在身上,才跑下几级台阶,一辆白色的轿车便如劈风破雨的箭般疾速驶来,在台阶下嘎然而止。
“快上车!”滑下的车窗里是那个总也懒洋洋的笑容。
他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班?他怎么知道现在正是我上班的时候?
“你楞着干吗?喜欢淋雨吗?”他打开车门,朝我喊道。
犹犹豫豫地走过去,磨磨蹭蹭地坐进车里,发梢上都开始滴水了,衣服上也已经湿透了一大片,雨实在下得太大了。
他伸手过来将我耷拉在额前的湿漉漉的头发理到耳后去,轻声笑道:“你看你,头发都淋湿了,象个落汤鸡似的。”
我转过头去看他,忍不住心里的疑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上班?”
他微笑不答,看了我一眼,便发动了车子。车窗上的雨刮器不停地来回摆动,雨水却依然不时地模糊着视线。
“你究竟怎么知道的?你不会是一直在跟踪我吧。”我心里越来越疑惑。
他笑了起来:“别那么紧张,我也很忙,哪有时间一直跟踪你?”他转过头来看我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看着一个稚嫩的孩子。
“还记得那个长得象猴子的人?我叫他一直跟着你的。”
“跟着我?跟着我干什么?”我惊问,心里又感到有些害怕起来。
“怕你再遇到上次那种事,我很忙,不能随时保护你,所以叫‘猴子’跟着,这样我才放心。”他很随意地说道,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转过眼来看我,好象说的是一件很自然的事似的。
我怔住了,保护我?他竟想保护我?为什么?他这样做是为什么?就因为我是……是他的女人?他真的担心我?他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自从那次救了我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好象开始转变了?又或者转变的其实是我?好多好多的疑问,一个也问不出来,一个也得不到答案。我们之间就这样越来越暧昧不清,好象已不再是最初的那种关系,而我和他在一起时,好象也不再有那种极不情愿的感觉,是我变了吗?开始接受这一切了吗?慢慢地就心甘情愿了吗?不……
车子嘎然停止,我回过神来,发现是在一个灯光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
“好啦,别想了。”他轻轻拍拍我的头,“如果你不愿意,我叫‘猴子’别跟着你就是了,反正你现在朝九晚五,不用上夜班,以后,只要我有时间就来接你。”
“不!”我惊了一下,忙叫道,“你别来接我!”
他正准备打开车门,听见我的话,又转过头来。“怎么啦,我来接你,你也不愿意?”
“不是……被公司的人看见了,不太好。”我低声地吞吞吐吐地说道。
“怎么?怕别人知道你有男朋友?”
“不!”心里不知怎么就“咚”地跳了一下,看着他,“你不是我男朋友!”
他脸上揶揄的笑淡去了,看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转身打开车门下了车。
“下车吧。”他绕过来帮我打开车门。
“做什么?”我下了车,看了看这个光线昏暗的停车场,又看着他。
“楼上是商场,去给你买套衣服。”他看着我身上淋湿了的衣服,“湿衣服穿着很舒服吗?”
“不!”我条件反射般地拒绝,“我不要!”
他瞅了我一会儿,忽然便拉住我的手。“走吧,听话!”
“不……”我想挣脱,可是他紧握着我的手,拉着我便走,根本不理会我的抗拒。
他的手硬硬的,手掌上好象还有粗糙的茧皮,磨在我软软的手心里,感觉好奇特,好象蓦地就有了安全感似的。我怎么能觉得他会有安全感?
身不由己地被他拉着,进了电梯,进了商场,走到服装专柜。他自作主张地为我挑选了一套衣服,又硬推我进了试衣间。
在试衣间里,我看了看衣服上的标价牌,不禁咋舌,这套衣服竟要卖八百多元,我怎么可能买得起?又仔细看看这套衣服,中袖的上衣是雅致的粉绿色,白色的短裙上有几道褶边,衣领上镶了一排白纱做的玫瑰,看起来简单又优雅大方,我真的很喜欢。想了想,管它的,试试吧,反正试试也不要钱。
走出试衣间,他眼睛一亮,仔细地看着我,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很适合你,怎么样?你自己喜欢吗?”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里面那个亭亭玉立淡雅清新的人儿仿佛是另一个人似的,难道说真的是“人靠衣妆”?连气质都不同了呢。我摇了摇头。
“怎么?不喜欢?”他有点惊讶地问道。
我看着镜中身旁的他,笑了笑:“衣服很漂亮,可我买不起。”
我转身往试衣间里走,却听到他对营业员说道:“就要这件,多少钱?”
“谢谢你,先生,八百七十九元。”营业员答道。
我急了,转过身慌忙拉住他已经掏出钱夹的手:“不,我不要……”
“小姐,这套衣服很适合你呢,”营业员笑眯眯地看着我,“这种颜色很难得有人穿来好看,你皮肤白身材又好,穿起来真的很好看,就选这套吧。”
恰到好处的赞美让我顿时怔住了,心里竟有些飘飘然,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营业员已经接过他手中的钱去收银台帮忙付款,我呆站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到自己钱夹里只有几十块钱,只好对他说道:“我今天没带够钱,以后还……”
“不要你还钱,”他打断了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算我借给你穿,以后不喜欢了,再还给我,这样总可以了吧。”
看着他,心里又是尴尬又是窘迫,却又被他拉着就走,又为我买了一双白色高跟皮鞋,他还是那个说法,不喜欢穿了再还给他,可是心里还是怪怪的,别扭的,真到不喜欢穿的时候,已经旧了破了,还怎么还给他?
这样一身高档又时尚的穿着,这样被他牵着手,看起来和那些与男友亲密地携着手逛商场的女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真的相同吗?真的有同样一颗沉浸在爱河里的甜蜜的心吗?转头看着他,他好象对我越来越好了,已不再是最初那种单纯的想占有,也不象是单纯的感兴趣,他真的有点象个男朋友,在呵护我,体贴我,甚至宠爱我,他究竟有颗怎样的心呢?难道他真的已……
宋巧然,你怎么了?你怎么能去幻想根本不可能的事?你怎么能将这样一个男子幻想成呵护体贴甚至宠爱你的男朋友?想想夏红燕吧,想想那个小野猫似的女孩儿,还有那个浓妆艳抹想和他一起喝酒的女子,你就别做梦了吧,别去踏上那虚浮的云端,那只会让你重重地跌下来,跌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坐吧。”他说道。
猛然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正在一个豪华又静谧的餐厅里,正站在桌旁。
“怎么啦?你好象有点儿神思恍惚似的?”他问道。
“没有……”我忙说道,又环顾了下四周,“到这里来干吗?”
“吃饭啊,还能干吗?”他笑了起来,“快坐下吧,服务生都过来了。”
只得坐下,看着桌上精致的水晶花瓶里那朵醉红的玫瑰,听着他对服务生小声地点菜,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还说还他钱,怎么还?这一顿饭都不知会吃掉多少钱。
服务生拿着菜单离开了,我抬起头来,发现这个餐厅好象是圆形的,整整一圈都是通通透透的落地玻璃墙,我们的桌子就在玻璃墙边,望玻璃墙外瞥一眼,才发觉这里竟是可以俯瞰城市街景的,再仔细看,心里不禁一惊,怎么了?我真的心神恍惚了吗?为什么窗外那些密集的城市建筑在轻轻地移动?
桌对面轻声笑了起来:“这是商场顶楼的旋转餐厅,可以俯瞰整个城市,你大概从没来过吧。”
有些尴尬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那对懒洋洋的眼眸里透着温柔的目光,连忙转过头去看着窗外,雨中的城市在我的眼底缓缓地旋转着,雨好象已经小了。
“等暮色降临,这城市的夜景才是最值得一看的。”他又说道。
夜幕降临了,因为有雨的缘故,今天的夜要比以往来得早一些。品尝着清淡但却鲜美无比的粤式菜肴,看着玻璃墙外的城市慢慢地暗下来,星星点点的灯光渐渐亮了,高楼大厦上一格一格有着柔和光线的窗口,簇簇闪烁的霓虹,串串如珠如链的街灯,马路上立交桥上流动闪亮的车河……这城市的夜景真的是这样的美。每一次行走在夜晚的城市里,行走在一盏又一盏的路灯下,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一直行走在美不胜收的夜景里,也不知道原来换一个角度,从未注意过的城市灯光,是一条人间的星河,在此刻,点点繁星般沉坠在我的眼底。
吃过饭,服务生端来了咖啡,我看着咖啡杯里乳白色的奶油泡沫,又看看对面杯里黑黑的液体,原来咖啡也是不同的么?
“你那杯是‘卡布其诺’,女孩子都喜欢喝这种咖啡,相信你也应该喜欢。”他端起自己的咖啡杯,啜了一口那黑色的液体,“我这杯是黑咖啡,很苦,但也最耐人回味。”
他知道女孩子最喜欢喝什么样的咖啡,他曾带过多少女孩子来这里吃饭喝咖啡呢?一定数也数不清吧,形形色色,各式各样,不同品味的女人,他喜欢不同品味的女人……心里忽然就觉得不舒服起来,面前那杯“卡布其诺”的浓香早已袅袅飘如鼻间,可是却再也没有胃口去品尝。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子,”他忽然说道,“一个很耐人寻味的女子。”
抬头看他,氤氤氲氲的咖啡热气后面,他的眼神也朦胧不清了。
“有人发现过你的美丽么?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个?”他轻声地问道,声音里有一种半认真的调侃。
我美丽么?心里一动,看着他,这样直接说我美丽,他好象真的是第一个。周鹏飞,他从没有这样说过,只能从他的眼神里揣摩出那样的欣赏和赞美。可是,我真的美丽么?
“乍一看,你是个非常平凡普通的女孩儿,是那种会被淹没在人丛中找寻不到踪迹的寻常女孩儿,可是,只要跟你一接触……”他顿住了,嘴角处有一条不易察觉的弧线,“记得第一次看到你,看起来非常幼稚几乎还是个学生的外表,眼神里却有着一种不协调的成熟与坚强,这让我很感兴趣,也很好奇,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样的女子……”
我沉默着,静静地听着他,“卡布其诺”一口也没动,脑海里的记忆一幕一幕地闪回,漂浮着的一颗心也在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慢慢地,我发觉你真的很特别,你有着极强的承受能力,有着极强的韧性,象一株毫不起眼的小草,即使巨石压顶,也绝不屈服,顽强又倔强的同时,又不失小草般的柔顺与隐忍。”他嘴角处的那道弧线渐渐扩开,“这就是你的美,绝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张扬,你的美,需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地去发现。”
心里就在这一刻砰然而动,看着他,他也正看着我,眼神里溢出的温柔顷刻浸透了我的心,让我的心柔软而又敏感起来。他竟发掘到了我的内心,这样用心又是为了什么?对别的女人,他也是这样地用心吗?
“所以我不想放手,这样一点一点地发现,深深地吸引住了我,即使你极不情愿,即使你反感我,我也不想放手,我还想要发现,更多的发现。”他凝视着我,温柔与多情都在眼底深处凝结,嘴角的弧线更明朗了。
厌恶,反感,憎恨……这些感觉在这一刻里已经模模糊糊,界线不明,而一种莫名的心动,一缕温软的情愫,甚至些微的征服的喜悦,都在心底朦胧地蒸腾起来,如咖啡杯里的热气氤氤氲氲地弥漫散开。
终于可以和慧然共度周末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妹妹这样轻松愉快又悠闲地逛街,手挽着手,拿着冰淇淋,一路走一路吃,记忆中,这都是爸爸妈妈还在世时才有的情景了,如今,这种感觉又回来了,我们心里都有着说不出的愉悦,即使没钱买什么东西,也可以一路走,一路大声地谈笑。
“姐,太好了,你总算找到一个适合你的好工作,以前做两份工,钱又少,还那么辛苦。”慧然边吃着冰淇淋,边开心地说道。
“是啊,多亏有周鹏飞帮忙,等他回来要好好谢谢他。”我也吃了口冰淇淋,冰冻的感觉刺激着我的味蕾,有些受不了,现在毕竟还不是可以大口大口吃冰淇淋的天气。
“姐,周鹏飞回学校了?”慧然问,看我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他是一毕业就回来吧。”
“对啊,他是这么说的。”
慧然不吭声了,继续挽着我的手走着。周末的街头有着拥挤的人流,商业繁华的地段尤其如是,快到“六一”儿童节了,街上尽是带着小孩子购买节日礼物的大人们,许多孩子手上拿着形状各异色彩缤纷的气球,脸上是天真的满足的笑容。
“姐,你……你真的不喜欢周鹏飞么?”沉默了半晌的慧然忽然问道。
我楞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不喜欢怎样?喜欢又能怎样?我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他……他那么优秀,而且又很喜欢你,你难道一点也不动心吗?”慧然不解地看着我,眼神里似乎还有着别的什么。
“就是因为他太优秀了,所以……”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不动心吗?我问自己。面对这样一个男子默默的情感,就是再不心动,我的虚荣也会不安地躁动。
“你对自己就这么没自信啊?”慧然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是对自己没自信,而是有自知之明。”我笑了一下。
慧然想了想:“那就是说,你真的不会和他……”
“小慧,你怎么了?”我打断了她,转过头看着她,“干吗老问这个问题?”
“没有,只是问问嘛。”慧然慌忙解释,脸上忽然泛起一朵红晕,“哦,我再去买冰淇淋,姐,你还要一支吧。”
看着她跑开,心里微微一动,她的脸为什么蓦地红了,那种带着羞涩的神情,难道……难道她对周鹏飞……
“姐,你要吃什么口味的?”慧然远远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