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08

飞鸟鲨鱼: 二见钟情 31-完

31.

  顾友杰习惯性地在晚饭后,自己开着车到许帆家楼下逗留一番,再开走。可是今天,他竟然看见了李素珊。
  李素珊挽着个菜篮子,悠闲地往入口走去,顾友杰不知怎的,一个跨步就跑出了车,在李素珊背后喊道:“珊姐。”
  李素珊背影一顿,慢慢转过身。
  顾友杰并不尴尬,李素珊对他来说亦师亦母又亦友,他一直是尊重李素珊的,对于许盛名,顾友杰从自己男人的观点出发,并不认为他做错过什么,决策案泄漏,是许盛名治下不严,他出钱买盛名最后的股份,名正言顺。所以顾友杰很大方地笑道:“珊姐,是我,我想来看看……小帆。”
  李素珊只是怔愣了一瞬,慢慢地也就恢复了正常,她所谓的正常,并不再是当年雍容典雅的模样,现在的她,真真正正的不过是一个普通中年妇人,眼角眉梢都有皱纹,笑容朴实动人,手背上粗糙皱褶。
  李素珊笑道:“小帆最近住在他哥那,除了周末不怎么回来。”
  他哥?顾友杰瞬间反应过来说的是邵宁,心头一紧。
  李素珊打量了一番顾友杰,忽然笑道:“上来吃顿饭吧?我现在也能做饭,不过都是江南口味的,你不一定吃的合适。”
  顾友杰看到了李素珊的另一种豁达,这种豁达较之许帆似乎要更成熟一层,是一种对生命看透,却依旧甘当俗世人的了然。“好。”顾友杰不由自主地回答道。
  
  李素珊领着顾友杰上楼,于是顾友杰第一次踏进了这间八十平米多一点的小屋子,他有一种抬头就会撞到屋顶的憋闷感。
  令他诧异又令他觉得很正常的,是陈江海竟然穿着一身旧汗衫加围裙迎了出来。
  顾友杰的诧异一闪而逝,随即了然地一笑,对陈江海道:“陈总,我一向认为您是懂生活的,现在看来,你果然是最懂生活的!呵呵呵呵!”
  陈江海并不像他这么客气,腾出一只手拍在顾友杰肩上,笑呵呵道:“来,小顾,一块吃顿晚饭。”
  两个老来伴合作着忙活了三菜一汤,红红绿绿地放在狭窄客厅的小餐桌上。
  三人落座,顾友杰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恍惚感。
  陈江海给顾友杰面前满上一小盅茅台,笑道:“以前什么都讲究,现在年纪大了,反倒什么都不在乎了。不过,这个酒,可是马虎不得的!”
  顾友杰顺从地笑笑,附和道:“陈老,今天有我陪您,尽情喝,喝酒就是要有伴儿陪着的。”
  陈江海朗声大笑,末了抿了口酒,道:“以前是这么觉着,现在想想,一个人喝,也挺有意思。”
  顾友杰:“陈叔,您这说的,像是体会到了什么?”
  陈江海意味深长地一笑,道:“生活。我老头子活了五十多年,直到现在才看清楚,生活的真正面目啊。小顾,人,要难得糊涂。”
  顾友杰没有领会他这话的意思,不过顾友杰真心佩服陈江海的气量和手腕,所以也从来都恭敬。扒了一口饭,顾友杰抬头,状似漫不经心地说出一句:“珊姐,以后该叫您阿姨了,呵呵,不然这辈分可不对。”
  顾友杰顿了顿,换了认真的语气,对着桌上两人道:“当年我没有泄露盛名的策划案,当时公司里大部分人都已被猎头公司的人牵引到了竞争对手那。我并不是要为自己开脱,而是珊姐……哦不,阿姨,我一直是把您和小帆当家人看待的。我们错过了五年,现在希望可以给你们照顾。这也是……一定是,许总最后的心愿。他希望你们活得好。”
  顾友杰说完这番话,真诚地看向面前的李素珊。
  李素珊平静地吃着饭,顾友杰没有等到回答,也没有多说什么,一桌三人无声又和睦地吃饭。酒喝得差不多了,饭菜也差不多剩下丁点。李素珊站起身,边收拾边道:“友杰,珊姐一直把你当自己人,从没怀疑过你。那时的流言蜚语,我听到许多,但是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去恨了。呵呵,你看,现在我竟然成阿姨了,我也老了。但是老了,才能看清楚更多事,可能友杰你的观念跟我是不同的,但是我还是想跟你说,现在这种日子,比以前幸福一万倍。”
  顾友杰抬头,平静地看着李素珊。
  李素珊继续道:“并不是说盛名不好,只是那时候的生活,没见过风波,说来也好笑,活到四十多岁了,遇到麻烦了,才惊觉以前的日子是坐井观天。我过着富日子,每天端着架子做深闺里的富太太,见到的世界只有那么寸尺见方。友杰,你是聪明人,总有一天能明白的。”
  顾友杰低下头,“我不是很懂,对我来说权利富贵很重要,我并不否认这一点。但是我现在是真心道歉,您能明白,我很开心。”
  顾友杰很难得的,真心笑起来。
  陈江海拍了拍腿,站起身道:“不懂没关系,邵宁也不懂,但是我一直相信,他有一天会懂。”
  
  一顿饭,似乎是点明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点明。
  翔飞和盛名的合作案仍旧进行,邵宁和顾友杰仍旧是笑里藏刀地和对方谈判。
  许帆很久没见顾友杰,发烧持续了很久,邵宁给他放了长假,等他差不多恢复回到公司的时候,方澄在翔飞大门口等到了许帆。
  许帆眯起眼睛,笑道:“方方,想我了咩?”
  方澄冷淡道:“跟我上来,不用去销售部站岗。”
  “哦?”许帆屁颠颠地跟上,两人进了电梯。
  许帆追问道:“什么事啊?”
  方澄领着他进了自己办公室,坐在大办公桌后,两手交握平静道:“你升职了,邵总今早亲自批发的红头文件,之前我们一起负责的那个项目,即将开始销售,成立了客服部,由你来做经理。”
  许帆愣愣地没有反应过来,这样就升职了?
  方澄冷笑一声,酸溜溜道:“邵总对你当真不错。”
  许帆回味半天,嬉笑问道:“你这是吃我的醋,还是吃我媳妇的醋?”
  方澄猛地拍桌一喝:“你……你不要脸!”
  许帆恢复正经表情,托着下巴道:“方方,我要告诉你,我们是好哥们。不管邵总怎么想,你是我好哥们。呃,这个感觉不好说,我朋友不多,大概跟我性格有关,能有你做哥们,我挺珍惜的。”
  方澄一肚子的苦水被噎住,好半天才嘲讽问道:“你这种性格,会连朋友都没有?当我小孩好骗是么?”
  许帆苦笑道:“我们认识也个把月了,我想你能懂我的性格,你真的以为,我会有许多朋友吗?我跟这个社会格格不入,我是个,嗯,叫愣头青比较合适点。我不擅长跟冷漠的人做朋友,可是现在,走街上哪个不冷漠?”
  许帆语气一顿,转换成调皮,“不过,你也挺冷漠的,莫装逼,会遭雷劈。”
  方澄:“……”
  
  晚上,许帆坐公车回到爱巢,意外地,邵宁已经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了,那神态那姿势跟陈江海倒是如出一辙,不愧是亲生父子。
  邵宁抬眉看了许帆一眼,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说:“我饿了。”
  许帆笑笑,“冰箱里有土豆,人家给你做咖喱土豆好不好?”
  邵宁低头继续阅读新闻,“好。”
  许帆不依不饶地凑上去,猥琐地问:“那今晚,人家……人家还想在上面……”
  邵宁将报纸“唰”的一抖,许帆屁滚尿流去厨房做饭了。
  
  一人一份咖喱土豆饭,许帆用勺子挖着大口吃,同时问对面的邵宁:“你给我升职啦?”
  “嗯,”邵宁淡淡道:“你的性格,不适合做销售。”
  许帆不愿意了,心想你这不是歧视人么?气冲冲地将勺子一扔,许帆扁嘴道:“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哪里不适合了?”
  邵宁:“销售是带有欺骗性的,你做不好。”
  许帆顿住,邵宁继续道:“客服是协调性工作,你很适合,项目那边我只打算安排两人做这个,你是经理,可以自己挑选一个助手。”
  许帆在心里比较了一番,觉得自己好歹升官了,所以不计较,乐呵问道:“那我让费英强来做我助手!”
  邵宁冷冷地打破他的幻想:“费英强是项目的工程经理,跟你平级,做你助理?”
  许帆:“……”
  邵宁:“明天开始我让项目那边的负责人,是秦秋香么?对,是她,让她安排招聘广告,也给你配个小蜜。”
  “算了,”许帆没劲地摆摆手,收拾了碗筷道:“我有一好哥们,我跟他搭档挺默契,是原来绿源那边的,等你有空我带你见见,你要同意,我就跟他一块做客服。”
  邵宁冷冷问:“男人女人?”
  许帆:“男人。”
  邵宁一口回绝:“不行。”
  许帆梗着脖子大笑两声,对邵宁道:“待会我带你去看他博客,看了你就放心。”
  
  晚上两人上了床,许帆侧身撑着脑袋问邵宁:“媳妇,放心了么?”
  邵宁满意道:“不错。”
  许帆:“那可是个男人呦!”
  邵宁想起周翔那张肥肉堆积的脸,不动如山地答:“他做你助理,我放心。”
  许帆一个狼扑压到邵宁身上:“媳妇!爱死你了!”
  邵宁现在身体健康,欲望挤压了好几天,被许帆蹭得蠢蠢欲动,他看见许帆眼里的精光,顿时了解他的用意。
  但是值得强调的是,邵宁身体健康!
  健康!!
  邵宁一个翻身,轻而易举地反压住许帆,冷冷道:“亲爱的,我们开始吧。”
  许帆扭动身子踢腿出拳,被邵宁轻松化解,最后悲哀地在心里想,采菊东篱下,愤然见宁宁。


32.

  翔飞和盛名的合作案终于轰轰烈烈的上市,新注册的公司名字吓到了许帆,宁帆。
  许帆捧着成立手册,趴在沙发上,嘴角抽搐:“邵宁,你这是坑爹!绝对是坑爹呢!”
  邵宁一个倒仰压在许帆腰上,枕着许帆的身子翘起二郎腿看电视,淡淡道:“新公司成立,我跟顾友杰的目标是垄断南边靠海地段的物业。”
  许帆问道:“合作案定下来了,顾友杰也回北边了吗?”
  邵宁:“哦,他说要见你,我答应他了,这周末一起吃顿饭。”
  许帆炸毛道:“你算老几!你凭什么替我答应?啊啊邵宁你给我起来,我要跟你单挑,靠!单挑!”
  邵宁一个挺身站起,弯腰把许帆轻松地拎起来,挑着眼睛问:“单挑啊?在这里还是在床上?”
  许帆张牙舞爪,“呸”的一声吐了邵宁一脸口水。
  邵宁一脸黑线,就知道许帆这人绝对不走正道,讪讪地松了手,邵宁郁闷地跑去洗脸。
  
  周末很快就到,许帆挑了件素色的西装穿上,在秋风里和邵宁上车。
  许帆憋不住问道:“媳妇,你都没告诉我,为什么答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待见他。”
  邵宁微笑,并不答话。
  包厢刘静早就定好,许帆和邵宁到的时候,她正穿着一身性感的黑色长裙坐在包厢里打电话,一口一个“宝贝”,三句一个“心肝”。
  顾友杰还没到,许帆瞪着刘静,恶狠狠地问:“你跟谁出轨呢?当着我的面,这么大一顶绿帽子啊!你个X妇,找公安来抓你!”
  刘静收起电话,温柔淑女地看着许帆,道:“我去你妈的。”
  包厢门被推开,顾友杰跟身边的跟班吩咐了一句,然后派头十足地一个人走了进来。
  许帆撇嘴道:“我爸以前带你出门,也都自己进包厢吃饭把你留在外面吗?”
  顾友杰不以为意地笑笑,落座。
  邵宁给顾友杰满上了一小盅白酒,笑道:“你有空,跟许帆又是旧识,大家聚聚,是下午的飞机吗?”
  顾友杰举杯,温文尔雅道:“下午就走了,敬大家一杯。”
  众人举杯相碰,大家都是小酒盅,许帆握着个玻璃杯,里面是白开水,毫无诚意道:“一路顺风。”
  顾友杰深深地看了许帆一眼,举杯一口喝光了杯中酒,烫得自己眉头皱了起来。
  邵宁不甘示弱地也一口喝光。
  许帆瞪着邵宁:“发什么疯!这可是茅台!”
  邵宁吐出一口滚烫酒气,笑着拍了拍许帆的头。
  顾友杰捏着酒杯,指节都白了,刘静见状忙给顾友杰布菜,嘴里喊着“顾总,您多吃点,下午上飞机指不定得饿呢!”
  顾友杰避开视线,低头吃菜。
  许帆敢打赌,邵宁是故意的!
  难怪他答应来请客吃饭,这一秒许帆算是明白了,邵宁这人,心黑得跟墨一样。
  顾友杰跟许帆之间隔着个刘静,他想给许帆夹菜,但是往往许帆钟爱的菜刚上桌,邵宁那手就跟闪电似的,“啪嚓”一下伸手回手,把许帆碗里给堆得高高的。
  邵宁抬头对顾友杰客气地笑笑:“我弟他贪吃,顾总别见笑。”
  顾友杰:“……”
  许帆吃得跟怀了孕似的,肚子已经挺得老高,邵宁还在夹菜。
  许帆筷子一扔,“有完没完!想撑死我么?”
  邵宁温柔地转头笑笑:“别闹,宝贝儿。”
  许帆、顾友杰:“……”
  刘静一个得瑟,觉得自己是见鬼了。
  
  一顿饭貌似和乐融融地吃完,四人下了楼,顾友杰的跟班开好车在楼下等着,迎宾员上前为他打开车门。
  顾友杰身形一顿,转身看了看邵宁,又凝视了许帆一瞬。
  邵宁拱了拱许帆,“弟弟,跟顾总说再见啊。”
  许帆白了邵宁一眼,走上前,踟蹰了一会儿,才说,“友杰哥。”
  顾友杰笑道:“很久没听人这么叫我了。”
  许帆歪了歪脑袋,坦然道:“一路顺风,还有,祝你和媳……呃,邵宁,合作愉快!”
  顾友杰抬手,顿了顿,最终下定决心摸了摸许帆的头顶,道:“我走了,注意身体,多回去看看珊姐。我跟邵宁……”顾友杰勾起嘴角,带出浅浅的笑纹,“会合作愉快的。”
  
  许帆目送顾友杰的车越开越远,刘静在一边不怀好意道:“人都走了,别看了,望眼欲穿啊你。”
  邵宁冰冻着脸色,斜睨许帆。
  许帆“呸”一声,道:“我看美女呢,你乱想什么?”
  邵宁冷冷道:“美女?”
  许帆手指往前一伸,一个清凉打扮的小个子女生越走越近,“喏,亲,你快看,美女喔,阳光可爱萝莉型。啊,你们看,美女在朝我笑!在朝我笑!!”
  邵宁冷哼一声,鼻孔一张一张,气爆了。
  萝莉清凉美女往三人处跑来,许帆摆了个自认为风流倜傥的POSE,手肘撑着刘静肩膀斜斜靠着:“Hello,美女。”
  萝莉美女甜甜笑道:“你好。”
  刘静往前一步走,许帆摔得一踉跄,抬头就看刘静揽住美女肩膀,替对方揩拭着额头的汗,“心肝,怎么也不打把伞,这么大的太阳,瞧脸都晒红了。”
  许帆:“……”
  刘静搂着美女的肩膀,转身大方介绍道:“邵总,这我女朋友,也叫小静,不过姓林。”说完她亲昵地凑到林静脸旁,蹭了蹭。
  邵宁冷漠地打招呼:“你好。”
  许帆热情洋溢道:“美女我是许帆,你可以叫我帆哥哥,这小脸可真嫩啊,呵呵,哥哥捏一把,来。啊——啊——邵宁你干什么!啊靠,在外人面前,老子警告你——嗯——”
  邵宁司机将车开到两人身边,邵宁连拖带绑地揪着许帆唧唧上车了。
  
  晚上,邵宁拎着一袋子的菜,开着车,哼着歌,副驾驶上坐着气息奄奄的许帆,俩人一道回李素珊那儿去。
  许帆两腿不自然的罗圈,邵宁在电梯里轻轻拍许帆的屁股,淡淡道:“小帆,你站直一点,不然阿姨会以为我虐待你,饿得都站不直了。”
  许帆一丝两气道:“我被你干的就要怀孕了……”
  邵宁:“……”
  许帆苦着脸,“你说我要是有了以后孩子是跟你姓还是跟我姓?”
  邵宁:“……”
  许帆:“你说孩子是男是……”
  邵宁满头黑线:“不要作无谓的假设!”
  许帆扁扁嘴:“好吧,你这个没有幽默感的苦逼,连展望未来都不会。”
  邵宁:“……”
  许帆:“啊!到了!”
  电梯叮的一声响,邵宁黑着脸跟在许帆身后出门,许帆姿态扭曲地蹦蹦跳跳,上前开门。
  “啊——宝贝儿子——妈想死你了——”李素珊举着铲刀上前拥抱许帆。
  “啊——陈叔叔——小帆想死你了——”许帆越过李素珊扑上去搂住陈江海。
  李素珊扁扁嘴,神态和许帆惯有的一模一样,邵宁忍着笑,把菜递过去,温和道:“阿姨。”
  “啊——宝贝小宁——阿姨想死你了——”李素珊猛地又抬起手,握着锅铲抱住了邵宁。
  邵宁尴尬地僵住,许帆和陈江海一齐大笑。
  李素珊接过菜,往厨房走去,“好了,不闹,炒两个菜,许帆,收拾桌子,准备吃晚饭。”
  许帆颐指气使地吼道:“好了,不闹,邵宁,收拾桌子,准备吃饭。”
  邵宁非常想上去摁住许帆揍两拳,忍了又忍,在陈江海的注视下,只得讪讪地去收拾餐桌。
  陈江海拉着许帆坐到沙发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陈江海:“邵宁那崽子,跟你生活的还好?没欺负你吧?”
  许帆皱巴起一张脸,控诉:“叔叔,我跟你说,邵宁可奢侈了!我没去住之前,他还请了雇佣,去帮他打扫。他那屋子在十八楼,还每天打扫,雇佣还帮他洗内裤喔!”
  邵宁忍无可忍地吼:“闭嘴!许帆!你皮痒了是么!”
  许帆转头,趴在沙发上对邵宁做鬼脸。
  陈江海漫不经心问道:“所以,现在邵宁是自己洗内裤了?”
  许帆背脊一瞬间僵硬,尴尬道:“他……自己洗。”
  说到内裤,这是个严峻问题。许帆原本是不帮邵宁洗的,但在搬过去一个月后,他发现自己的内裤越来越少。等他找到邵宁质问时,恍然大悟!原来这败家的厮,自从没人帮洗后,他内裤都是穿了就丢,丢光了,又懒得去买,于是开始糟蹋许帆的……
  许帆痛心疾首道:“他洗的内裤不干净,还总跟我的放一起,我怀疑要爬蛆。”
  邵宁杀气腾腾地往客厅走,许帆尖叫一声,狂奔进自己房间锁住门。邵宁一个箭步没赶得上,被关在门外面,奋力砸了两拳,郁闷地回去继续收拾桌子。
  陈江海老气横秋地笑道:“邵宁,小帆很可爱,呵呵。”
  邵宁忍着一口汹涌的血气,抽搐地回道:“是么?”心里想着,晚上回去干死你!干死你!
  陈江海朗声一笑,坐到饭桌上等开饭。
  李素珊端着菜出来,对着许帆的房间扯着嗓子嚎:“逆子!滚出来,欺负你哥,我替他扇你!”
  许帆开门,探出个脑袋,眨巴着眼睛看向邵宁,可怜兮兮道:“哥,别生气么,今晚弟弟给你洗内裤。”
  邵宁冷哼一声,布好碗筷,坐下吃饭。
  许帆洗了手,涎着脸坐到邵宁身旁,狗腿地笑笑,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吃饭。
  李素珊忽然道:“唉,要是小静在也就好了,人就全了。许帆,你对人家好点,人姑娘真不错,又懂事又能干。”
  许帆勉强笑着点头,心里想,的确是能“干”啊……那林静真不错,水灵灵的,有一种纯真的美。
  
  刘静在闹魂里安静地唱一首歌,林静坐在吧台,双手托着下巴,大眼睛眨巴着凝视对方。
  刘静弹着吉他,忽然打了个惊天动地的打喷嚏。
  震荡波随着音响扩散到四面八方,一时间酒吧的人纷纷耳鸣,一片叫骂声。
  刘静吸着鼻子,讪讪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33.

  周一时,许帆再次回了当初开发的项目工地。
  秦秋香一脸谄媚地在门口迎接他,满脸的白粉扑簌簌往下掉,没掉的都挤在肥肉缝里了,眼袋肿到了两颊边,眼看着是又老了。
  许帆面不改色地笑道:“秦阿姨您越来越有气质啦,哈哈!”
  秦秋香闻言心花怒放,双眼发光地看着许帆:“是么?小许真是会哄人开心!来来,你的新办公室给你布置好了,你看看?”
  许帆边走边道:“用以前的那间不就行么?”
  秦秋香懊恼地一拍手,“嗨,那怎么行!您怎么说也是邵总法律上的弟弟,这工资待遇,可是跟我跟费经理一样的算法。”
  许帆愣了下,才抬步跟上,道:“这样的话……拿多少的钱做多少事,我担心我能力上总有点欠缺,秦总经理,你看……”
  秦秋香一摆手:“不用说了,这些都是邵总亲自安排的,我们都没有权利更改。”
  许帆沮丧起脸,淡淡答:“哦。”
  新办公室比之前的好太多,书桌书柜老板椅笔记本电水壶沙发躺椅……
  许帆眨了眨眼睛,勉强接受这个好意。
  不一会儿,周翔也上岗报道了。
  周翔办公室就在许帆隔壁,和许帆这间相形见拙,简陋许多。
  许帆坐在周翔办公室里头的木头椅子上,讽刺地想我以前的办公室也就这样。周翔凑到许帆身旁,挤着小眼睛问:“嘿,兄弟,你混得不错啊,这么快就来提拔哥哥我了?”
  许帆搭住周翔肩膀,坐没坐相,“那是,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
  费英强站在门口,单手握拳在唇边咳了一声。
  许帆转头,立即笑了,蹦到费英强身边,眉目飞扬:“费总,呵呵,哥们来了,开心不?以后合作愉快!”
  费英强拍了拍许帆的头,对他的成就表示肯定和欣慰——毕竟是自己带出来的人么。当然他最近也得到了一定的提升,本以为翔飞入主后公司的管理层多少会受到些打压,没想到邵宁是个狠角色,知人善用,长袖善舞,自己就是被邵宁第一批提拔的中层,最近很是出了一番风头。
  见办公室里都是自己人,费英强带上门,一脚踢在许帆小腿上,笑道:“多亏了你上次帮我送邵总的东西,最近哥可出风头了。老蔡还记得吧?以前老跟我们部门叫板那个,这会儿见了哥可都是绕道走。”
  许帆疑惑道:“你送邵总啥了?”
  费英强眨眨眼睛:“就是那个啊!你忘了?”
  周翔:“避孕套?”
  费英强和许帆异口同声:“滚你妈的,闭嘴!”
  周翔讪讪地坐到电脑面前玩扫雷,费英强继续道:“那次不是托你带了块表给邵总么?”
  许帆恍然大悟:“哦……那个啊!”
  费英强赞许地笑笑。
  许帆继续道:“我后来忘送了。”
  费英强:“……”
  许帆:“不过那一批送邵宁礼的人现在基本上都被压得很惨,你说的老蔡就是。他给邵总送了一只千年老参,说是什么祁连山珍品。”
  费英强瞠目结舌地站着,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妙计差点就给自己扣上个屎盆子。
  许帆得意地扬扬眉,“所以你那个表,给我丢抽屉了,我自个用,你没意见吧?”
  费英强立即去倒了杯茶水递到许帆手上,恭敬道:“许总,您喝,您喝!来来来,坐——”
  周翔嗤之以鼻:“狗腿子。”
  费英强跳起身,指着周翔鼻子骂:“说谁呢你说谁呢?胆子肥了啊你周胖子,死过来,给老子倒杯水!速度的,拍马屁都这么不灵光!”
  周翔倒了杯水,吐了口口水在杯子里,递给费英强。
  “好!”许帆大笑着鼓掌,道:“胖子!名师出高徒!真是不负为师厚望!”
  周翔装腔作势地单膝跪地道:“承蒙师傅厚爱!”
  费英强郁闷地摔门走了,许帆在身后喊道:“老费,晚上你请客,出去吃顿饭,咱三又聚一起了。回去穿漂亮点啊!么!”
  费英强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依旧带着浓厚怒气:“呸!”
  晚上兄弟三人找了家自助火锅店,饿死鬼一样地开吃。
  许帆举着啤酒瓶,朗声道:“老费,胖子,我刚到公司时,你俩一直陪着我,能帮就都帮了!好兄弟,不解释!”
  费英强指着周翔的鼻子不忿道:“哥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行!这胖子给你做过什么?他还暗地里嫉妒你老二比他长。”
  许帆瞪大眼睛看向周翔。
  周翔红着脸连连摆手,嗫嚅道:“那次……不小心……尿尿时看见的……”
  许帆鄙夷道:“比你大难道不是很正常么?你肾上腺激素都长成肥肉了知道不?要想唧唧大,先要减肥,懂?”
  周翔苦着脸:“我减不下来……”
  许帆把他碗里刚烫好的羊肉卷夹到自己和费英强碗里,淡淡道:“就从吃素开始吧,亲爱的。”
  吃到一半,正是酒劲浓时,李素珊的电话杀过来了:“小帆,你在哪儿呢?那头怎么这么吵,你一个人在外头逍遥?邵宁吃饭了没?跟你说啊你要照顾好你哥……”
  许帆脸部一阵抽搐,无奈道:“妈,邵宁在加班,我只是难得和朋友们聚聚。”
  李素珊切换回正题:“宝贝儿子,妈晚上逛商场,买了个小镯子,上次小静送妈那么贵重一礼物,妈不好意思,你带她来拿一下?”
  许帆:“那改天么,你急什么?她估计在陪邵宁加班,现在很忙。”
  李素珊想了想,道:“那妈给送公司去,顺带做点吃的,他们加班也辛苦。”
  许帆翻着白眼道:“您别去啊马上天都黑了,别去打扰他们啊,老妈。”
  李素珊直接挂了电话,懒得解释。
  许帆吐了口酒气,收了手机嚷嚷道:“老费,胖子,来干!老费快扣上你那扣子,靠胸毛都露出来了,勾引谁呢你!”
  费英强一巴掌拍许帆脑袋上,骂道:“小崽子!”
  周翔喃喃道:“小帆,你不带这样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邵总每天在你眼睛前面晃,还不够你折腾的啊,你——”
  周翔猛地一顿,无意间的话道明了一切。
  费英强也是愣在原位,好半天才喃喃问道:“小许,真的假的?”
  许帆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也好半天才喃喃答:“是真的,大家是兄弟,不瞒你们,胖子说的是真的。也祝你们早点找着伴儿。”
  费英强瞠目结舌,“那……那你妈……和……和陈总……”
  许帆摇摇头,苦恼起来:“他们不知道,算了,不想,船到桥头自然直。”
  三人碰杯,猛地灌了好几杯,许帆手机又响了起来。
  邵宁暴怒地在那头吼:“许帆!你现在人在哪里!立即给我回家来!”
  许帆莫名其妙:“怎么了?你不在公司吗?”
  问完后许帆自己也惊悚地瞪大眼:“你不在公司?那刘静人呢?她在哪里?和谁在一起?”
  邵宁反倒沉静下来,冷声道:“阿姨去公司,见到她和林静那小丫头在一块,阿姨现在吓到了,我爸在陪她。你在哪里告诉我,我去接你到公司。”
  许帆站起身屁滚尿流地往外跑,同桌两人不明所以,费英强忙结了帐和周翔追出去。
  许帆一时半会不知怎么解释,草草报了地址,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转圈圈。
  费英强稳住许帆的肩膀,把人强硬地固定在自己胸前,大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兄弟别吓哥们!”
  许帆跳脚答:“我妈知道了,完了,什么都完了,我妈知道了。她得扇死我,我怎么解释,怎么解释啊!”
  费英强吓一跳,刚想说什么,一辆车火速停在三人面前,邵宁打开车门,模样很平静,淡淡道:“许帆,上车,跟我去见爸妈。”
  许帆站在原地,因为害怕面对老妈的伤心,所以踌躇得不敢去面对现实,半天不动。
  费英强稍一思索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按着许帆后背的手轻轻一推,扶着车门将许帆送上去,凝声道:“兄弟,跟邵总去,相信哥的话。你工作以来,哥说的哪次建议错了?乖,听邵总的话。”
  许帆这才有点安心,点点头,费英强带上车门,邵宁油门一踩,车子飞了出去。
  周翔叹一口气道:“关键时候,还是费总你理智,你看你一句话小帆就放心了。”
  费英强摆摆手,脸上露出奸商样:“不客气不客气,我只是趁机拍邵总马屁而已。”
  周翔:“……”


34.

  翔飞总部高耸入夜空,尽管多数楼层已经下班,但依旧是灯火璀璨,在闹市中有一种繁华的恍惚感。
  邵宁镇定地迈着步子,后面跟着许帆,两人进了电梯,直奔十七层的总经理办公室。
  许帆惊慌了一路,这会儿才有点反应过来,颤着声音道:“我妈会杀了我们吧?”
  邵宁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不会。”
  许帆苦着脸:“老大,你这个时候应该和我抱头痛哭,马上我妈问起来你让我怎么说!”
  邵宁奇道:“其实阿姨应该要安慰你。你看,你女人给你戴绿帽子了,而且找的还是个女人,怎么看都不像你会出事的样子。”
  许帆愣住了。
  电梯里灯光刺眼,许帆揉了揉眼睛,“啊?”
  电梯铃“叮”的一声,邵宁率先迈出步子,许帆慌忙跟上。
  总经理办公室里,陈江海穿着一件陈旧的套头衫,坐在沙发上抽烟,隔间的休息室门大敞着,邵宁放出目光看去,就瞧见刘静把小丫头护在身后,脸都白了,李素珊目光发直地坐在休息室的躺椅上,一屋子寂静。
  邵宁面色淡然地上前,刘静看见邵宁,跟见着救星一样,大大松了口气。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向李素珊瞟了瞟。
  邵宁坐到李素珊旁边,轻声道:“阿姨?”
  许帆也跟上来,蹲到李素珊面前,拍着那双覆盖了皱纹的手,道:“老妈?”
  许帆看着李素珊手背上交错的纹路,一阵心酸,想扇死自己。
  李素珊茫然地看许帆一眼,又看了看刘静,“小静她……”
  小丫头在刘静身后,忽然抽泣起来,作为一个大学生,她害怕了。她的名声,她这些平时掩藏得极好的事情,都在这一刻被暴露出来,她吓坏了!
  刘静忙转身去拍着对方的背脊安抚。
  李素珊半句话被卡在喉咙里,看向许帆。
  许帆咬了咬唇,道:“妈,没事的,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陈江海迈步进门来,手指间的烟蒂结了长长的一段烟灰,哑着嗓子道:“许帆,你解释看看,给你妈一个交代。刘静也在我手边做了很久的事,我了解她,她不骗人。”
  许帆张了张嘴,条件反射地看向邵宁。
  邵宁眯起眼,目光射向陈江海,陈江海不动声色地回望,父子俩暗潮汹涌地对视着。
  许帆深吸一口气,忽然抬头注视着李素珊的眼睛,“妈,刘静不是我女朋友,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我是因为怕您着急我的事才找她来代替的,您不要生气,我错了。”
  李素珊呆呆地看着儿子。
  许帆干咽了一下,艰难地继续道:“如您所见,妈,刘静她……不会和我有什么,她对我不是……那种感情。”
  李素珊愣神半晌,终于消化完了这段话。她猛地站起身,“小帆,你什么时候也学会骗妈了?你如果连这事都要骗我,那你……那你还对我瞒了多少事情?许帆,你今年二十二岁了,据我所知,没有谈过一次恋爱,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许帆惨白着脸色,“我没有遇到合适的。”
  李素珊抬手就给了许帆一个耳光!
  许帆被打得偏过脸去,邵宁立即上前一步,看着李素珊,“阿姨,小帆他……”
  李素珊猛地转头瞪着邵宁:“你也给我闭嘴!”
  邵宁静静地站着,许帆慢慢地站直身子,脸颊一边浮现红印。
  李素珊深呼吸两次,抖着声音道:“许帆,老陈跟我做了个假设,我不太敢相信。你跟邵宁,还有小静他们,其实是一样的……是不是?”
  许帆来不及回答,眼睛一眨眼泪就流下来了。他在电梯里时本来想着还有余地,随便扯个什么理由,临场发挥圆了这个谎,那也就行了,没想到李素珊竟是猜到了这份上!
  李素珊叹了口气,眼眶也渐渐红了。
  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儿子啊!
  二十年养大他,含辛茹苦。最困难的时候,是儿子和自己共同度过的!如今家庭圆满了,老有所依,不就图儿子能有个好的未来么?一个母亲的心愿,能有多复杂?
  可她看到的许帆,正走在一条断子绝孙的路上!
  他老了怎么办?他要怎么对这个社会交代?他又要怎么对死掉的许盛名交代?
  断子绝孙,我们骂人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平时从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一刻,让一个母亲寒透了心。
  李素珊默然想着,泪如雨下。
  许帆很久不曾感受过心疼了。
  他心疼地搂住李素珊,轻声道:“妈,别难过,我也不想这样的。”
  李素珊不答话,这时候刘静忽然松开了怀里的女生,拍了拍她的头,刘静转身走到母子面前,“阿姨,首先,我想说对不起,不应该骗您。这件事其实不能全怪许帆,要不是我答应,也不会出今天这事。阿姨,虽然都是假的,但是我由心底里,把您当家人。”
  刘静绞着自己的手,芊芊十指变了形,“阿姨,我和许帆其实很谈得来,只是这事情天生注定,我真的没有办法,可能在您的眼中,我们是社会的畸形面,很多人用恶心、变态这样的词语来形容我们,没错,相对于正常人群来说,我们的确是很另类。可是我们也是人,也一样为社会创造财富,也一样努力寻找幸福,也有善良有邪恶。对不起,”刘静吸了吸鼻子,李素珊安静地看着她,“阿姨,别生气,我跟许帆的本意都是不坏的。”
  李素珊皱起眉,似乎在艰难地消化刘静那番话的意思。
  陈江海忽然道:“邵宁,你呢?你没什么要说的么?”
  邵宁冷冷问:“您希望听到什么?我跟许帆在一起?我会好好对他?”
  李素珊猛然看向邵宁,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对于即将要揭露的真相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邵宁转身,认真地对李素珊低下头,“阿姨,我和小帆在一起,我会真心地对他好。”邵宁牵起许帆的手,两人都卑躬屈膝,就等李素珊发话。
  陈江海忽然长叹一口气,走到李素珊身旁拍着她的肩膀,“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婆,我们出去散散步,回家睡觉吧。”
  李素珊僵硬地转头,看着陈江海。
  这位老来伴的眼神睿智而犀利,此刻掩藏了所有的尖刺,正温柔地看着自己,而他嘴里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陈江海微微用力,老两口便像小孩子一样,牵着手慢慢离开了。
  李素珊看着电梯不断变换的指示灯,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人生短短几十年,怎么过不是过呢?只要坚持活着,那就是幸福了。见过一次死亡的她,比常人更加懂得生命的重要,如果儿子……儿子是那么于世不容的存在的话,那么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必定会站在儿子身前,首先替儿子把风雨和谩骂都挡去!
  许帆猛地抬腿,追到电梯口:“妈!”
  李素珊回头,许帆孤零零地站在走道里,灯光明亮地打量他的身形,已然是一个大男人了。
  许帆扁着嘴,带着哭腔道:“妈,我爱你!还有,”许帆用力揉了揉鼻子,“明天我跟邵宁回去吃饭,我要吃鸡尾虾……”
  跟过来的邵宁一阵无语,许帆哭得眼泪鼻涕一串串,李素珊无奈地摆摆手,跟着陈江海进了电梯,也没给个回话。
  许帆嚷嚷着大哭起来,随后赶来的刘静和小林静吃惊地看着他——实在是很久没见过有人哭得这么丑了!嘴巴张这么大,牙齿之间一道道口水丝连着,鼻涕流到嘴巴里也不自知,通红的面颊上还布满了泪痕。
  许帆咕哝道:“呜哇!我要吃鸡尾虾!呜哇!”
  邵宁无奈地扯了扯许帆,又用衣袖给他满脸擦了擦,无奈道:“走了,回家。”
  许帆:“呜哇——”
  邵宁抓狂道:“你到底哭什么?阿姨这样已经很好了,没想到这么好说话……”
  许帆:“我脸疼啊!呜哇——”
  刘静鄙视道:“大男人,被扇一巴掌,至于哭成这样么?我刚刚跟心肝儿打波打一半被阿姨差点吓出心脏病,都没哭。”
  林静被许帆感染,加上之前哽咽过,这时轻而易举地就流出眼泪,“呜,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很难受。”
  刘静慌神,忙搂着小姑娘,“心肝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别怕别怕,喔乖,都过去了,不会有事的,乖。”
  许帆跟林静扯着嗓子嚎啕,一声比一声高,隐隐地有一较高下的趋势。
  邵宁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强硬地搂过许帆,往电梯带去,回手对刘静道:“我们走了,加班时把会议概要做好了么?没做好继续,明天我要看见,晚安。”
  刘静登时炸毛道:“我靠!有没有搞错!老娘现在心灵受创还要整理他妈的概要?邵宁……邵总……狗头!不要走!啊啊啊奸商啊!”
  电梯门合上,夹断了许帆最后一丝沙哑嚎哭的声音。


35.

  第二天早上醒来,许帆的眼睛肿成了鱼泡。
  上班时费英强仔细地端详他半天,末了定论道:“他昨晚被他妈拳头捣了,看这两个生动的黑眼圈。”
  周翔也凑到许帆面前凝视着,他背后是工地上叮叮当当的噪音,“我怎么觉着是红的?啊!该不会是被邵总吮的吧?”
  费英强若有所思道:“吮这个词,用得很好。”
  周翔定论:“一定是被揍完了邵总看着心疼才吮的,你看这肿的,哎呦!”
  许帆一手攒着一巴掌,气势汹汹地抬手,费英强灵敏地逃开老远,周翔被逮住狂扇,不断求饶,整个工地都弥漫着一阵杀猪的惨叫声。
  邵宁来工地视察,轮胎差点被音波震爆了。
  许帆打得正爽,老远看见邵宁穿着一身灰色风衣从灰尘里走出来,面色冰冷,一副全世界都欠他债的样子。
  许帆松了周翔就迎上去,整张脸一笑,肿的一点点大的眼睛立即就眯成了一条缝,谄媚道:“邵总来啦?来来来,到属下办公室坐坐,属下给您泡茶,菊花茶,呵呵。”
  邵宁斜斜看许帆一眼,对上那双核桃眼,心里一疼,抬手想搂住他,却见周围工人对这块虎视眈眈,只得收了手,跟在许帆身后往办公室走。
  俩人进了办公室,许帆当真泡了杯菊花茶递给邵宁,邵宁坐在许帆的老板椅上,转悠着身子问道:“最近客户积累怎么样?来访多吗?我们已经开始投入广告了。”
  许帆无奈地笑笑,“我以为你会先问我晚上回我妈那去,带点什么菜好。”
  邵宁翻着桌上的客户基础资料,抬眉看了许帆一眼,不答话。
  许帆莫名地一阵失落,从柜子里拿出一大叠的手写登记文件,递给邵宁道:“都在这,按年龄段归类过,网上版本我还在手动输,过几天可以给你看。”
  邵宁头也不抬:“不用,我就今天大致了解一下,你交给秦经理就好。”
  许帆闷闷答:“哦。”
  这样混到下班,邵宁带着许帆去超市买菜,一切如常。许帆看着邵宁在冷冻柜间穿梭的身影,忽然觉得他跟这个环境格格不入。就许帆对邵宁的了解来说,邵宁他本身,对柴米油盐这样琐碎的事情是不屑甚至厌恶的,可是此刻,邵宁正捏着一个塑料袋,挑挑拣拣地往里面扔冰冻着的鸡尾虾。
  许帆想到五年前,也是秋天,他在超市里闲逛时看到两条情侣手机链,其实那链子并不好看,是俗气又便宜的产品,但许帆的心骚动着,所以觉得这链子好看又时尚,当即买了下来,缠了邵宁一个星期邵宁才收下,可惜却从没见对方带过。
  许帆看看自己手机,手机早换了,再不是什么时代前沿的高端产品,普普通通方方正正一盒子,窝在自己掌心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修饰。
  许帆不知道哪来的冲动,跑到饰品区,草草地选了一对手机链,就悄悄地收到裤兜里。
  一旁的营业员怀疑地瞪着许帆,许帆讪讪笑道:“结账时给钱,现在瞒着我朋友。”
  营业员依旧不信任地盯着他,许帆只得自己挠挠头,走掉了。
  结账时,许帆落后一步,把那链子买了藏在自己裤兜里,邵宁在前面清点单子,没注意到。
  许帆鄙视地看着邵宁,这厮有个致命缺点,小气。生人不跟他接触所以不知道,跟他混熟了的,身边也就只有刘静和方澄,据方澄描述,欠邵宁一百块的话他能跟你追着要一星期,这人学经济出生,心里的账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以至于做什么事习惯性地保留发票,校队数目。
  你能想象两人一起在外面吃了两碗五块钱的小馄饨问老板要发票时老板的表情吗?
  许帆攥着手机链子,歪着脑袋等邵宁清点完了,才跟他一道出了超市上车。
  不一会儿到了许帆家,邵宁拎着菜,娴熟地用许帆的房卡刷了楼下的防盗门,进电梯,上楼。
  许帆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大门就拧开了。陈江海笑脸迎人,“呵呵,都回来了?”
  许帆一瞬间有些尴尬,他递过手里的菜笑道:“叔,我们带了菜。”
  邵宁白了许帆一眼,觉得这人就是个傻瓜!哪次来不带菜了?就这次你特别说一次,欲盖弥彰!
  李素珊在厨房喊了一声:“回来了?”
  许帆也很平淡地应道:“回来了。”
  然后母子就没声了。
  饭桌上,李素珊给许帆夹菜,大概是夹到一半又想起这孽子大逆不道的行为,于是一只鸡尾虾直接砸在了许帆碗里,汤汁溅了许帆满衣领都是。
  李素珊有点后悔,刚想抬手抽纸巾,邵宁已经先一步给许帆擦起来了。
  陈江海面带微笑,继续吃饭。
  李素珊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顾友杰在饭桌上为许帆做的很多事,他给许帆盛汤,给许帆夹菜,对许帆微笑,建议许盛名不要在饭桌上抽烟,那时顾友杰面带微笑,温文尔雅。而现在的邵宁,一张脸板得跟什么似的。
  李素珊叹气,断了思绪,安静吃饭。
  许帆夹起一筷子空心菜,砸在李素珊碗里,温和道:“妈,多吃蔬菜。”
  李素珊看着自己衣襟上的油渍,情不自禁地一瞪眼,抬手就扇了许帆一巴掌:“兔崽子!”
  许帆嘿嘿一笑,往邵宁身边躲了躲。
  这个动作自然无比,却寄托了许帆潜意识里浓浓的信任。
  李素珊愣了一瞬,忽然心里就安定了。儿子和自己朝夕相处五年,他有多寂寞,李素珊都看在眼里。
  其实只要儿子幸福,她还图什么呢?
  邵宁是陈江海的儿子,李素珊必定是信任的。
  心里还是有点别扭,李素珊把面前的韭黄炒蛋往邵宁那头推了推,笑道:“小宁也多吃点,许帆脾气不好,多吃点才能管得住他。”
  邵宁面不改色,点了点头安静吃饭。
  饭后,李素珊收拾碗筷洗碗,许帆谄媚地跟上去:“妈,我来,我来。”
  李素珊白了许帆一眼,自顾自离开去洗澡收拾房间。
  客厅里,陈江海看着新闻抽着烟,斜睨了邵宁一眼,“邵宁,你大伯在管新注册的那家宁帆,他前天跟我通了电话。”
  邵宁翘着腿靠后坐着,“大伯管理,我放心。”
  陈江海语重心长道:“邵宁,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以前教过你这个道理。”
  邵宁挑挑眉,“爸,你应该相信我的能力。”
  陈江海淡淡一笑,不予置评,有些话,点到为止就够了。野心,有时候是很好的动力,有时候却能让人成魔,伤人伤己。
  许盛名是这样,顾友杰是这样,年轻时的陈江海也是这样。
  许帆洗完碗,跟老俩口道别,和邵宁出了家门,心下一块大石头骤然落地,他长长松了口气:“走吧,去闹魂坐坐,看看你小蜜和你小蜜的情人。”
  邵宁面无表情道:“那边太吵。”
  许帆耸耸肩,丢了个手机链给邵宁道:“戴上么?不高兴带就算了,我回家去挂台灯上。”
  邵宁接住手机链,掏出手机,笨拙地套了半天也没戴上。
  许帆进了电梯,从他手里夺过手机链,牙齿手指并用,灵活地一穿,手机链牢牢地在邵宁手机上挂了个结。
  俩人进了闹魂,邵宁忽然拉住许帆的手,交握着。这是个安全的世界,不用担心世俗的眼光,人群疯狂地笑闹,刘静坐在吧台后,叼着根烟在喂小林静喝苏打水。
  刘静很漂亮,不同于林静那种不谙世事的清纯,而是成熟性感中带了一丝纯真的美,难以形容。
  她带着黑色的假发,短短的齐耳根,穿着旗袍就像是画里走出的民国女子,煞风景的是嘴里叼了根烟,眼睛眯着,色迷迷地看着小林静。
  许帆面无表情地坐到吧台对面,看着刘静道:“亲爱的,请不要用这张纯洁的脸叼着这么硕大的一根东西。”
  酒保原本在旁边娴熟地玩转着雪克壶,闻言一个手抖,酒水撒了满地。
  刘静取下烟蒂,吐了许帆一脸烟气。
  小林静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许帆哥,静姐抽烟的时候最有感觉,可帅了。”
  许帆斜着眼睛:“有我帅么?投奔我吧,我抽烟比她俊朗一万倍。”
  邵宁冷哼一声。
  许帆一个转身扬起狗腿的笑脸,“哎呦亲别这样么,不管我的身体在何方我的心始终是属于你的。”


36.

  许帆闭了闭眼睛,窗外秋风萧瑟,落叶呼呼地打着卷儿,他一个人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面无表情道:“现在是凌晨时间一点二十五分,邵宁同志你已经晚回家八小时二十五分钟,错过一顿美味至极的晚饭,以及老公的丁字裤表演……如果过五分钟你再不出现,我就把门反锁,今晚你不要再想进门。”
  刚说完,大门锁孔转动,邵宁带着一身水汽推门进来,满脸疲惫。
  许帆一个打挺跳起身,边往外冲边骂道:“狗头!老子今晚亲手阉了你!你妈的!不跟你来点厉害的你就不把我放眼里!我……”
  许帆一抬头,讪讪地住了口,缓和着语气道:“吃饭了没?”
  邵宁无奈地笑笑,跌坐在沙发上揉着鼻梁。
  许帆坐到他身旁,把邵宁搂住靠在自己肩上,柔声问道:“我去给你下面?我也饿了,陪我吃夜宵吧。”
  许帆去厨房下面条,烟雾缭绕里他歪着脑袋,看沸腾起来的浓香面汤,心里忽然觉得邵宁的繁忙其实也挺好的,最起码有一个自己在家里等他,最起码自己心里有一个可以念想的人。
  人生最可悲的就是生活里连感情寄托的人都没有,这样的话,的确太寂寞了。许帆过了这样的生活五年,很累。
  许帆端了面上桌,看着邵宁狼吞虎咽:“邵宁,我想有空的话,我回北边去一次,去看看我爸。你看呢?”
  邵宁停住动作,墨黑的眼向许帆看去,末了平静道:“我没空,刘静最近得帮我忙,你最近想去?”
  “哦。”许帆低下头,念了一句,“工作狂。”
  邵宁思索了一会儿,放下碗筷道,“让方澄陪你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许帆奇怪地看了邵宁一眼,没说什么,两人吃完夜宵,许帆把碗筷泡着,拉着邵宁洗了个鸳鸯浴,上床睡觉。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许帆睁着眼睛失去睡意。“邵宁?”许帆闷声喊了一句。
  邵宁轻轻回应:“恩?”
  许帆扁着嘴道:“你太他妈不地道了,每天咱们待一块的时间不超过两小时,睡着了的不算。”
  邵宁叹了口气,把许帆揽到怀里,两腿夹着,嗅着对方的味道浅眠。
  许帆更委屈了:“别碰老子,老子硬了。”
  邵宁安抚地拍拍许帆脑袋,像在摸一只大狗。
  许帆一个翻身压到邵宁身上,舔了舔邵宁嘴唇,“做吧?”
  邵宁困得要死,半醒半梦地答:“困,睡觉,有力气再做。”
  许帆:“我有力气,我来做!”
  邵宁皱起眉,思想挣扎了一会,只好无奈地默认。反正这个人是许帆,随便他怎么做都无所谓。
  最后导致的结果就是,许帆兴致勃勃地一展雄风到一半,邵宁睡着了。
  许帆一阵沮丧加愤怒,恨不得掐死邵宁。生不如死地完了事,许帆瘫在邵宁身上,深深喘了几口,身体的消耗让他终于有了困意,就着这么个畸形的姿势,勉强睡着了。
  第二天阳光明媚,秋高气爽,邵宁浑身酸痛地醒来,稍微动了动,就觉得下身一痛,许帆晨勃着,硬在他身体里,原来是彻夜都忘了抽出,两人就这么姿态扭曲的睡了一夜。
  邵宁当即一阵邪火窜起,猛地发力掀开许帆,屁股痛得要死,还黏腻着。
  许帆咂咂嘴,继续酣睡。
  邵宁侧过身,恶狠狠打量许帆,抬手捏住许帆的鼻子,另一手堵住许帆的嘴巴。
  一分钟后,许帆猛地睁开眼,瞳孔收缩,双手双腿挣扎乱蹬。
  邵宁松开手,冷冷地打量许帆。
  许帆一个惊喘,好半天才缓过气,“你……你……一大早的,你这是要死啊?”
  邵宁怒哼一声,压到许帆身上细细亲吻,两人光滑的皮肤不停地互蹭,都有了感觉。
  许帆捏了把邵宁的屁股,邵宁痛得嚎了一嗓子,撑着许帆的肩膀怒视对方。
  许帆一大早被这么惊吓,一肚子火也不是一个吻就能消融的,于是一抬手,狠狠地用大拇指插进邵宁鼻孔,邵宁半边鼻孔被涨大一圈。
  邵宁闷着嗓子道,“住手!”
  许帆示威性地动了动拇指,两人在床上对欧起来。欧着欧着,化作了许帆惊天动地的叫床声。
  事后,邵宁躺倒在床上,叹息道:“小帆,你昨晚没刷牙,嘴里臭死了。”
  许帆转身对着邵宁哈了一大口气,邵宁一个激灵,挣扎着爬起身去了洗手间。
  不一会又传来邵宁的呼声:“卫生纸没了!”
  许帆面无表情地躺着,扬声答:“屁股疼,自己过来拿。”
  邵宁怒喝:“我在……我在……许帆你给我滚过来,快点!”
  许帆:“拉屎么?撅着你的屁股爬过来。”
  邵宁:“你!”
  许帆把邵宁晾在马桶上将近半小时,才懒洋洋地起身,撑着腰掏了包卫生纸在手里,靠在厕所门口,欠扁地喊道:“叫声老公啊,叫老公我就给你。”
  邵宁:“……”
  许帆见邵宁脸色越来越黑,大笑着把卫生纸砸在邵宁头上,转身去厨房做早饭。
  吃过早饭,两人分道扬镳,邵宁开车往翔飞总部去,许帆去工地。
  许帆半路上经过代售点,直接买了两张晚上回B市的机票。
  到了工地,许帆填好假条,交给秦秋香,然后给方澄去了电话。方澄本就是管理考勤这块,直接就可以给自己放假,必要的时候连跟邵宁报备都不需要。许帆一个电话戳过来,火急火燎地告诉他出行计划,方澄犹豫了一瞬就答应了。许帆最后在电话里嘱咐道:“宝贝,别告诉邵总,我们私奔。”
  方澄压低声音骂了句,然后道:“如果今晚就走的话,也来不及跟他报备,他最近忙得很,估计到下班也见不到他。没事儿,就去四天,我让刘静给我这边看着点。”
  晚上十点,许帆跟方澄打车到了机场,草草地吃了顿速食,登记。
  许帆回头看了又看,最后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在等什么。
  上了飞机,许帆原本的一点点愁绪彻底被烦恼扫清,因为方澄晕机晕的昏天黑地,吐得肝胆俱裂眼眶发红,许帆在一阵酸味弥漫中承担着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乘客的视线攻击,讪讪地跟所有人打招呼,又问美丽的空姐取了清水,一边给方澄擦脸一边道:“你个穷命的家伙,晕机你早说啊,早说我就不喊你了。”
  方澄虚弱地笑笑,斜着眼看许帆,柔柔的目光像一池清水,“你也说了,你要是知道,就不会喊我了。”
  许帆甚至来不及回味这句话的意思,就下意识地感动了。


37.

  四个小时的行程,方澄吐到第二个小时后,已经是吐无可吐,清洁袋里面全是绿色的胆汁。
  许帆掺起方澄,架着他一边胳膊去卫生间,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一副奴才样。
  方澄气喘吁吁地靠在狭窄的卫生间墙壁上,叹息一样道:“你……对我很好。”
  许帆挑挑眉,一手摊着毛巾,劈头盖脸给方澄搓了一遍,“承蒙厚爱,你对我也不错,虽然一开始的印象很下作。”
  方澄:“……”
  许帆:“不过看在你长得不错,本性不错,身材不错,屁股够翘的份上……”
  方澄抬起软绵绵的手,毫无力道地给了许帆一巴掌。
  许帆跟被蚊子挠了痒痒似的,满不在乎地捏了捏方澄脸颊。
  方澄低下眉眼看着地面,“你别这么好,我对你,嗯,也不是那么喜欢。”
  许帆:“那最好,你要是喜欢我才麻烦。我对你好,并不一定需要我们是多么亲密的关系,事实上我对每个哥们都这么好。”
  许帆笑了笑补充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邵宁就是我的衣服,你们都是我的手足,跟我老二一样的重要!”
  方澄冷冷道:“我应该把这话录下来,迟早一天放给邵总听。”
  许帆用把方澄搓得清清爽爽,自己用毛巾擦了擦手,继续一副民工样扶着他回了机舱。
  方澄一坐下就靠着许帆的肩膀,缓缓地沉入睡眠,呕吐也是体力活,他已经累得很了!
  许帆看着前方的座位发呆,思绪东飘西荡。前面座位是一对年轻的夫妇,带着一个小孩儿,小孩儿闹得无法无天,在刚刚,他和呕吐着的方澄就是这机舱的两个奇景,这会儿方澄熟睡了,小孩儿却依旧跟喝了红牛似的,嘴巴不停地吃着零食,同时问道:“爸爸,班上的小朋友都说B市的变形金刚玩具比我们那的好很多。”
  前座的男人将杂志翻过一页,淡淡道:“哦。”
  小孩磕巴着零食,皱眉道:“爸爸,那个东西真的很好玩的!”
  男人继续看杂志,干脆不答话。
  小孩:“爸爸,你还记得电影里的那个大黄蜂吗?真的是很帅,他很厉害的!有了他,就可以……就可以保护我们全家人的!”
  男人无奈地转头,女人警告地向小孩瞥了一眼:“嘘!”
  小孩委屈地扁扁嘴。
  许帆忍不住笑起来,想起自己幼年的时光。
  关于许盛名的记忆,已经尘封了好几年。但是如今回忆起来,依旧是鲜明。许盛名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父亲,他喜怒无常,好起来时是儿子,掌心里的宝,不好起来时苦大仇深,跪楼梯口跪个把小时都是小意思。但因为他工作繁忙,所以许帆跟他的接触始终只有那么几个经典的画面,许盛名训斥的样子,开怀大笑的样子,沉思不语的样子,全部都历历在目。
  他记得许盛名出事的前一晚上,他在巷子里堵着了邵宁,所以直到回家时都眉飞色舞的,完全忽略了家里的颓丧气氛。许盛名对他的表现大发雷霆,直接抽了皮带就对他劈头盖脸地抽,许帆又叫又跳地跑回自己房间,还愤愤地对外面骂了一句:“暴君!神经病!”
  晚上的时候许盛名似乎在楼下发了很大的火,歇斯底里的吼声跟外面的雷声交相呼应,那时候许帆在床上打了个滚,迷迷糊糊地想,老东西,又在折腾人了,然后转身继续睡着。
  谁知道第二天,许盛名就上了盛名的楼顶,从此,他都再没能折腾过谁。
  但换个角度来看,他何尝又不是折腾了所有人一辈子?
  许帆带着回忆睡着,没有做梦。登机四小时后,他在飞机降落的轰鸣声和空姐柔美的广播嗓音里醒来,身边的方澄动了动,也慢慢坐直身子。
  许帆半边肩膀都麻了,转头看了看方澄,方澄脸色惨白,嘴唇也白了,胸口一起一伏,频率很快,眼看着又要吐,但是张了张嘴,他胃里已经连胆汁都吐不出来。
  许帆搀着方澄下了飞机,像搀扶了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这时已经是凌晨两点,许帆打开手机,四十八个未接电话,无数条短信,刚开机,邵宁的电话又追了过来,声音冷静肃杀,蕴含着无尽的怒气:“到了?”
  许帆:“恩,还没睡?”
  邵宁长叹一口气,浓浓的疲惫从听筒一端传到许帆耳朵里,“那就好。走得这么急,酒店也没定,方澄晕机,你撑着点,我帮你联系人去接。”
  许帆:“不用,邵总,您睡觉吧,别生气,昨儿到现在早晚各一炮,神清又气爽,晚安。”
  许帆径直挂了电话,邵宁长长的一段唠叨被噎在嗓子里。
  方澄捂着胃部,蹲下身,“许帆,走不动了,疼。”
  许帆站在一边,自己肚子也饿得直叫,他想了想,走到方澄身前蹲下身,道:“来吧,夜里人不多,别怕丢脸,哥背你。”
  方澄很想倔强一次,但是他连脸红的力气都没了,颤巍巍地攀着许帆的肩膀趴上去,他痛得直呻吟。
  许帆柔声道:“别急啊,我们先出去打辆车,然后我带你去吃东西。方方,乖一点,不疼了。”
  方澄虚弱道:“闭嘴,你把我当小孩子么?”
  许帆无奈道:“我以为这样会有用。”
  方澄:“所以你是个蠢货。”
  许帆使力把方澄往上托了托。
  刚走出机场门口,一阵熟悉的冷风刮来,方澄立即打了个激灵。许帆也冷,但更多的是感慨。背井离乡这么多年,这干燥的冷风,已经久违了。
  远处高楼耸立,即使机场位于郊区,周边依旧繁华,午夜里依旧琳琅满目的霓虹绚烂无比,晃湿了许帆的眼睛。
  许帆站在门口定了一会儿,电话忽然响起,是一串陌生的号码。许帆艰难地放下方澄,让他靠着廊柱,自己则接了电话。
  顾友杰在那头波澜不惊地温柔道:“小帆?到B市了?”
  许帆朝天翻了个白眼,讽刺道:“顾总裁,你真他妈无孔不入啊。”
  顾友杰笑了,“你误解我了,是邵宁给我的电话,让我派人来接待着。现在这个时段不好打车,我来带你们去吃东西。”
  许帆:“……”
  好你个邵宁,你这不是把你的小红帽往狼嘴里送么?
  顾友杰:“小帆,我跟邵宁是合作伙伴,他的弟弟兼爱人到了,我肯定是要接待的,你别回避我,我一直为你好,希望你能接受。”
  其实他对顾友杰并没有太多敌意,只是这大哥哥参与了自己过往的所有成长,然后在他最需要他的时候,顾友杰却选择了消失,许帆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埋怨,这感情沉淀久了,就成了如今的麻木和回避。
  他不想看到顾友杰,并不是憎恨他,而是单纯的不想看到。
  顾友杰见许帆不答话,意有所指道:“小帆,你真的不用担心。既然是邵宁亲自找的我,我不会让你在这里受到任何人的侵扰,当然也包括我。邵宁是个很懂人心的人,他知道我,不会为了你得罪跟他建立的这段友谊关系。”
  许帆定定地站着,半晌才冷笑道:“那么麻烦你了,顾总裁。”
  挂了电话,方澄扶着许帆,声如蚊蝇地问:“顾友杰?”
  许帆点了点头。
  方澄:“你真是朋友遍天下。”
  许帆苦笑道,“不是朋友,是……”他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定论道:“是一位老哥哥而已。”
  方澄不答话,和许帆站在风中,许帆又背起方澄,往不远处的地下通道走去,“那儿暖和,我是在这城市长大的,有一阵子很穷,冬天的时候我赶不到回家的车,就一个人待这种地下通道里面,等下一班公车来了就飞冲出去,回家就能吃到我妈做的热汤面。”
  方澄两手紧紧滴交握在许帆脖前,将脸贴在许帆背脊上。许帆是个看似活泼快乐的人,但相处久了,方澄真的能感觉到,他心里那一块空落落地寒冷着。方澄贴着许帆消瘦的身体,真心地想要给对方温暖。


38.

  地下通道里果然温暖许多,日光灯刺眼地照亮了整个通道,尽头,有一个流浪艺人正靠坐在墙边,面前放着一把破旧的吉他。
  许帆本无心搭讪,但实在又是耐不住安静的人,所以放下方澄,也学着那流浪人靠座在墙边道:“这大哥,你面前怎么不放只碗?”
  流浪人胡子拉碴,满头乱发,衣着破烂,要是在大夏天,估计得有一堆苍蝇围着他打转。
  流浪人并不转头看许帆,依旧是端坐着,从容答道:“我不要钱,所以不需要碗。”
  许帆奇道:“在这里唱歌不收钱?你是艺术家?”
  流浪人笑着摇了摇头,“不,唱歌只是我年轻时的梦,现在老了,重拾梦想,希望我糟糕的音乐可以让人听出一些生命的道理。”
  许帆被勾起兴趣了,往那人身边凑了凑,方澄立即拉他,却被许帆满不在意地绕开,反而拉着方澄一道凑过去。
  于是方澄眼看着又要吐了。
  流浪人的外形太过于凌乱糟糕,以至于看不出年龄,但他温和笑道:“小兄弟,大半夜遇到也是缘分,我给你来一首?”
  许帆:“好。”
  流浪人抱起吉他,乌黑的指甲轻轻弹奏,是一首很老的歌,外面的世界。
  流浪人的声音磁性而沙哑,带着岁月的痕迹,缓缓唱道:“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
  吉他放在地上,外面风声呼呼,意犹未尽地卷走满地落叶。
  许帆点了点头,“唱得不错。”他用手肘拱了拱方澄,问道:“是吧?”
  方恒不耐道:“是的是的。”
  许帆转头问道:“生命有什么道理?”
  流浪人这时终于转头,看了许帆和方澄一眼,目光锐利却温和,一瞬间让许帆想起了陈江海。眼神很像,一样的看破了一些东西,放下了一些东西,从此坦然地面对生活。
  流浪人道:“小伙子,生命其实没什么道理,很抽象,总结说来,不过就是一句珍惜眼前人。不要沦落到我这样,没人可珍惜,就算守着一堆金山,也没有用。”
  流浪人德目光扫过方澄,微笑道:“这位先生一看就是贵人,好好对这小伙子,你的伴儿是个好人。”
  方澄登时红起了脸,许帆愣了一瞬,笑骂道:“去他妈的道理,还以为是什么得到高人,连我们是兄弟都看不出来?在这里乱放屁。”
  流浪人朗声一笑,端起吉他随意地拨弄着,清淡舒缓的音乐传出。
  许帆手机响了,他最后看了流浪人一眼,牵着方澄走出地下通道。
  机场门口,一辆黑色长车等着,许帆刚走近,驾驶员立即下车拉开了后座车门。
  后座竟然还是面对面两排的座位吗,许帆刚坐进去,就瞧见了对面一脸微笑的顾友杰。
  许帆笑道:“友杰哥,好气魄的车啊。”
  顾友杰温和一笑,向方澄招呼道:“方总监,欢迎来B市,希望你玩的开心。”
  许帆冷笑着打断:“友杰哥,他是陪我来扫墓的。”
  顾友杰从容道:“恩,我也陪你去。先去吃点东西,我送你们回酒店,明早有车来接你们。”
  许帆不说话,看着窗外的风景,城市五年来的变化从他眼中急速掠过,许帆很难得的,忽然觉得心慌。他总不愿面对的过去,他急于抛弃的过去,他不敢想起的过去,似乎已经先一步将他抛弃了。这座城市,日新月异,街道拓宽了,即使是夜晚依旧繁华,以前巷弄口的馄饨摊,早不知去了何处,巷弄被规划成了一栋栋高楼大厦,怪物一样地俯视着穿梭在街道里的车辆。
  这座昔年的古城,如今成了一个钢铁盒子。
  顾友杰欠身,覆住许帆的手背,温和道:“小帆,带你去吃你以前最爱的双菇面。那家店还开着,你一定会喜欢。”
  许帆抽出手,沉默地点头。
  方澄疑惑地打量着两人,最终什么都没问出。
  迎春园,百年老字号,招牌主食双菇面。许帆下车的一瞬间,眼睛一亮,登时拉着方澄道:“方方,我跟你说喔,这家店我从小吃到大的!里面最厨房的一张桌子上还有我以前刻的字呢!”
  方澄好脾气地问:“刻的什么?”
  许帆飞扬的神采一瞬间垮了下来,方澄莫名其妙。
  顾友杰淡淡道:“他刻的是,以后要成为一个像友杰哥一样厉害的人。”
  方澄客气道:“顾总的确是很有本事。”
  许帆拉着方澄,率先进了迎春园。
  许帆犹豫了一瞬,直奔角落那张桌子。
  三人刚坐下,方澄四周打量了一番,疑惑道:“奇怪,周围的桌子都是新的,就这张很旧。”
  许帆够着脑袋,在方澄的座位处看到了自己当年青涩的字迹。
  以后我要成为一个像友杰哥一样厉害的人!
  后面的破折号栩栩如生地倒映出了当年稚嫩无忧的时光。
  许帆歪着脑袋看,忽然欣慰地笑了,就像一个成年人,从陈旧的角落里翻出了十年前的一本日记,那种成长的辛酸幸福一股脑涌上心田,汇聚成一道涓涓细流,莹润了过往的所有时光。
  许帆抬头对顾友杰笑道:“这里翻新过了?友杰哥,你还是这么厉害,留着这张桌子,我要是这辈子都不来,你岂不白留了?”
  顾友杰手指敲着桌子,单手托着下巴,认真地看向许帆,仿佛看一辈子都不够。这是他曾经最心疼的人啊,他究竟是狠下了怎样的心,才在当年让他自生自灭,不闻不问?
  不过好在,他还好好地在自己面前,他不再像以往那么在乎自己了,但是却也不恨。这样就够了,真的就够了。
  但愿邵宁能好好对他。
  顾友杰对自己说。我有盛名就够了,现在再选一次,依旧是盛名第一,许帆第二。没权没势受人白眼的日子,他顾友杰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次!
  三碗面上桌,油腻腻的香菇草菇浮在面汤上,浓厚的香味钻入鼻腔,方澄食欲大动,激动得差点又吐出来。
  许帆嘱咐道:“你慢点吃,把杯子里水喝完了再吃,润润胃,不然待会又疼又吐的,糟心着呢。”
  方澄怒道:“我很恶心吗!还不都是为了你!”
  许帆立即赔不是:“好好好,我是狗头,我错了错了,乖,喝口水。”
  方澄吼道:“不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自己懂,你给我闭嘴!闭嘴!”
  凌晨两点多的店里,宾客稀少,方澄一通怒吼,引来无数侧目。旁桌两个浓妆艳抹的年轻女孩子立即激动起来:“看看!好恩爱的一对喔!拍照拍照,立即拍照!哇他们到底谁攻谁受?”
  另一女孩边掏手机边答:“肯定是那个秀气一点的啦,你看他一直在吼那攻喔,攻是忠犬,受是傲娇女王,必定是这样的!”
  方澄:“……”
  许帆举着筷子:“哇哈哈哈!小妹妹们,慧眼识英雄啊!哈哈哈!”
  方澄一筷子敲在许帆头上,气呼呼地不说话。
  那边女生又讨论道:“那对面的帅大叔是怎么回事?”
  “还用问么一定是那小攻的爸爸,啊,好慈爱的目光啊。”
  顾友杰一口面呛在喉管里,剧烈咳嗽起来。
  方澄同情地看着顾友杰,觉得对面这人终究比自己惨一点点,于是平衡了。
  许帆转头,阴狠地看着两个女生:“不要乱说喔,葛格是强奸犯,烧杀掳掠无所不能,这是我师弟,对面这是我头儿,你们再乱说话,捉你们回去轮奸一百遍!”
  旁桌女生翻着浓浓的烟熏画出的眼,异口同声:“哎呦,怕怕哦!葛格快来,快来,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喔!”
  许帆:“……”
  许帆完败,安静地吃面,不理那两只太妹。
  顾友杰始终不说话,吃完夜宵,顾友杰结了账带许帆和方澄上车离开。
  酒店是五星级的,方澄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刚进大厅就全身放松了下来。许帆却是一阵恍惚,这种场合他很久没有再接触了,当然最近一段时间他被邵宁那栋豪宅熏陶得有些腐败,不过五星级饭店,自然是比那处更豪华奢侈了。
  许帆扁扁嘴,转身对顾友杰道:“我穷命,带我去住快捷酒店。”
  方澄当即在一边苦着脸:“不是吧?许帆我跟你说,你别太过分,我现在就想洗澡睡觉,不能跟你再出去夜奔了!”
  许帆无奈地回头看向方澄,方澄一肚子的苦水当场就倒不出来了,只好憋在肚子里自己酸自己。
  顾友杰温柔地看着许帆,笑道:“就这边吧,快捷酒店估计已经满了,不预定是没有位置的。小帆,你对每个人都宽容,对我也宽容一点,好吗?”
  许帆深吸一口气,疲惫地转身摆了摆手,“算了,带路吧,房卡呢?”
  顾友杰疾跑几步,去电梯里,就像当年给许盛名做的那样,拦住电梯门,待许帆进门来了,他站直身体,温柔的目光射出去,射得许帆浑身鸡皮。
  进房门前许帆忍无可忍,转身指着顾友杰鼻子大骂道:“靠,你他妈有完没完!不要用一副我很爱你不求回报只要你过得好的眼神盯着我!我戳你眼珠喔!”
  顾友杰笑笑,退一步出了房门:“小帆,晚安。”
  他带上门离开,许帆背倚着墙,长长吐出一口气。
  正愣神间,邵宁短信到了:“晚安,别想太多,我在家等你。”
  许帆躁动的心一瞬间安静下来。


39.

  明明是五星级酒店,奈何房卡接触却不良。
  许帆半夜爬起床尿尿, “啪嚓”一声房卡接触失灵,房间断电,四周一片黑暗。
  许帆莫名其妙,迷糊的脑子还没有清醒,跌跌撞撞地跑卫生间去尿尿,洒了一马桶盖。
  “啪嚓”一声,房卡通电,许帆一抖,尿停住了,四周看看,觉得很冷。
  许帆抖了抖老二,奔出厕所缩到床上,裹着被子,对着空旷的四周轻轻喊道:“爸?”
  又断电,黑暗环绕。
  没有回应,许帆把脸蒙在被子里,就露出一双眼睛,咕噜噜转着。
  “爸,你在是吗?在的话吹吹窗帘。”
  白沙窗帘被轻轻吹动。
  许帆:“……”
  许帆爬到另一边床头柜,捞起电话就拨过去,邵宁立即接了,听声音似乎还清醒,“怎么了?”
  许帆:“亲爱的,老婆,宝贝,老公,我跟你说,我见到我爸了。”
  房卡通电,房间又灯火通明起来,却凭空添了一股阴冷气氛。
  邵宁一阵无语,叹息道:“我很累。”
  许帆沉默下来,挂了电话。
  房间又暗了下去,这下风也停了,许帆在黑暗中喃喃自语:“爸,我以前就喜欢他,以前就觉得他不喜欢我。现在还是一样,他依旧不是那么喜欢我。”
  许帆爬起床,赤着脚出了房门,抽出房卡,鬼一样飘到了方澄的房门口,按了几下门铃。
  方澄睡眼惺忪地打开门,许帆做着鬼脸道:“宝贝儿,我来找你了。”
  方澄无奈地翻了白眼,揉着眼睛沙哑问:“大半夜的,干什么啊?”
  许帆撇了撇嘴,这才正经道:“房卡不好,老跳电,狗屁的五星级!我来跟你睡。”
  方澄立即回绝道:“不行!你叫客房来修!”
  许帆欲哭无泪,指着不存在的手表哀嚎:“亲爱的!现在四点了啊!再不睡天都亮了,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方澄坚决地堵在门口:“就因为都是男人,我才怕。”
  许帆懊恼地挠了挠头,“我保证不对你做什么,OK?我很累,方澄,睡觉好么?”
  方澄红着脸,好半天才慢慢让开身子,许帆侧身进门,径直扑向大床。
  床上有方澄淡淡的味道,许帆倒在一边,几乎就进入了梦乡。
  方澄无奈,顶着一头乱发上前,给许帆盖好被子,自己攥着另一角,两人背对背入睡。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两人四仰八叉地霸占了整张床,方澄一个转身,长腿狠狠地踢在许帆腰上,许帆惨叫一声,两人都惊醒了。
  方澄愣愣地坐着,看许帆捂着腰部在床上打滚,登时脸红到脖子根,“对不起。”
  许帆扭曲地坐起身,抽了抽鼻子,委屈道:“哥原谅你,来个早安吻吧。”
  许帆撅嘴对着自己手心印了个大啵儿,然后一巴掌狠狠拍在方澄脸上。
  方澄:“许帆你!你真是个无赖!”
  许帆大笑着起床,赤脚跑去浴室,利落地冲脸,声音夹杂在水声中传来:“我们去楼下吃点东西,这都中午了,正好吃午饭,下午我扫墓,你看着办吧。”
  方澄怔怔地问:“我不用陪你去么?”
  许帆回头,脸上满是水珠,温和地笑笑:“不用,这是我自己家事,你是我哥们,没必要和我受这个累。”
  “哦,那好吧。对了,许帆,待会房卡确认签字你去签。”方澄道。
  许帆甩了甩头,“哦,为什么我去?”
  方澄低下头腼腆地笑笑:“我听邵总说过,你的字好看。”
  许帆无所谓地耸耸肩,回自己房间换了衣服,敲门喊上方澄一道去楼下吃饭。
  顾友杰似乎是计算好了时间,方澄和许帆刚吃完不到五分钟,顾友杰就从容地迈步进了餐厅,服务员显然是跟他很熟稔的,一个个都低头恭敬地招呼道:“顾总好。”顾友杰回以笑容。
  许帆面无表情地想,他又在装逼了,这就是以前和现在他对顾友杰最大的认知改变。
  以前认为他这是英俊潇洒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在知道他这个行为,往好听了说叫体面端庄,往难听了说那就是装。
  顾友杰坐到许帆身旁,是一副长辈的姿态:“小帆,昨晚睡得怎么样?”
  许帆摆摆手,“还不错,和爸爸交流了会儿,和方方睡了会儿。”
  顾友杰面不改色:“你们……晚上睡在一起?”
  许帆挑眉,斜睨顾友杰,“有意见?我的房卡接触不灵,刚送去前台修了。”
  顾友杰愣了愣,抬手摸了摸许帆的头顶:“是我疏忽,别生气。”
  许帆白了顾友杰一眼,继续吃饭。
  饭后,方澄自由活动,顾友杰陪伴许帆到墓园。
  秋天不适合扫墓,秋天的阴天更不适合扫墓。许帆裹紧外套,看着周围被风吹得无处归零的彩纸,回头对顾友杰道:“友杰哥,你在外面等我吧,我进去一会就出来。”
  顾友杰依旧是温和模样,“不,我和你一起进去。”
  许帆歪着脑袋,思量,最后什么也不说,率先进了公墓。
  五排五座,墓碑崭新,显然是常有人来打理,照片上的许盛名定格在了四十五岁的模样,严肃方正的一张脸,隐隐带着商人的精明。
  可惜人死往事也飘散,无论他有什么样的过往,那都只是,也只能是曾经了。
  这个时节来扫墓的人并不多,整个墓园只有许帆和顾友杰站着,空旷得几乎能听见回音。
  许帆拎过来一只破烂的铁桶,沉默地点燃纸钱,黑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许帆不间断地丢着锡箔,全程不发一言。
  顾友杰毫不在意自己的华贵风衣被染上烟灰,蹲下身帮许帆一起烧纸钱。
  许帆忽然停了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刚刚在饭店餐厅叫的蛋挞,还热乎乎的冒着香气,许帆把油腻腻的蛋挞放到墓碑前,面无表情道:“慢慢吃,别骂我,我一直不知道您爱吃什么,这是我爱吃的,我省下来孝敬您,也算是一份心。”
  顾友杰淡淡道:“许总喜欢吃青菜豆腐,红烧鳊鱼,海带汤。”
  许帆转头,不无讽刺道:“很忠心的狗腿啊。”
  顾友杰动作顿了一顿,继续烧纸钱。
  许帆蹲在地上,透过浓烟看向顾友杰沧桑的面孔:“其实我知道,你没有泄露盛名策划案,我了解你,你不会做这种事。”
  顾友杰猛地抬头,眼中闪烁着希冀的光,执着地看向许帆,这一瞬间所有压抑的感情都爆发了出来,他心脏猛跳,让他几乎有些不堪负荷。他想许帆原来是相信自己的!他又感动又心酸,猛地想起那一年流落在外的许帆,他又有些愧疚。
  许帆面无表情道:“但是那个时候,你买了盛名,不是么?那是爸爸遗留下来的东西,你暗地里到底背着他做了多少事,才能这么顺利接管?”
  顾友杰无奈道:“我说过了,我有野心,再让我选一次,我依然要这么做。”
  许帆笑起来,眼角上翘,依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风情,“所以当年你看着我为了盛名走投无路,而你旁观我到处求人,同时买了我一直渴求的,最后那点点不值钱的股份。顾总你很高明,把我要的东西攥在了手里看我到处演戏,看我把尊严踩在脚底下。让我想想,那个时候,我最依赖的你,为什么没来帮我?怕公司有念旧情的老员工搬倒你,把我捧上去?怕我的出现,影响你在股东会的号召力?怕吞并盛名的那几家大鳄,对你起疑心?友杰哥,你敢告诉我么?”
  许帆收敛起笑容,直视顾友杰的眼睛:“你敢告诉我么!”
  许帆漠然道:“我很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所以你该知道,当年你有多冷漠,现在我就有多无所谓,没错,对于你的存在,就是无所谓。刚刚那些话,这辈子只这一次,说干净了,我们就两清。”
  顾友杰无法反驳。许帆说的没错,他再不是当年只会跟在自己身后屁颠屁颠的笨小子了,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许帆看的清清楚楚,就连自己的所有心思,他也了解得清清楚楚。
  灰色烟屑漫天飘散,风往顾友杰的方向吹,呛出了他满眼的泪意。
  他年近四十,事业有成,不知多少人觊觎他,可是他生活的很寂寞,因为他再没有家人了。胜利没有人分享,苦痛没有人安慰。
  顾友杰,这个都市里商界的神话,在老朋友定格着的照片前,在曾经最心疼的弟弟面前,低头沉默不语地流泪,发狠地丢着纸钱。看着铁桶里被一点点焚烧殆尽的元宝和票子,火红的星子像瘟疫一样逐渐吞噬整张纸钱,顾友杰忽然觉得这是个残忍的过程。


40.

  许帆似乎是对许盛名没有什么感情,又或许是对许盛名有无限的感情,以至于他始终都不敢正视许盛名的墓碑。他所有的对话都是和顾友杰在进行,烧完纸钱,许帆一脸麻木地和顾友杰上车,离开。
  车窗外景物飞速倒掠,好像一去不回的年光。
  顾友杰忽然握住许帆的手,道:“我不给自己找借口,当年的确是故意忽略你,我想等盛名稳定下来,可以接你回来,好好过日子,教你做生意。我没想到你会那么苦。”
  许帆点点头,抽了抽手,发现顾友杰攥得很紧,“我也没想到会那么苦。”
  “不过,”许帆若有所思道,“我倒是觉得,吃苦能让一个人更快地成长。我比较喜欢现在这样的自己,以前那个样子,也没几个人当真放在眼里。人只有在逆境的时候,才能看见真正的朋友。不是有首歌里这么唱么,冷漠的人,谢谢你们曾经看轻我,让我不低头,更精彩的活。”
  顾友杰触电一样,手指松了松,但仍固执地握着许帆。
  许帆笑道:“友杰哥,我要谢谢你,是真心的,谢谢你那时候没有来拉过我一把。我苦过了,才能看透很多东西。苦不可怕,最怕的是熬不过那种苦。好在我走过来了,所以我不恨你,不是么?”
  顾友杰终于松开手,扭头看向窗外,一瞬间觉得自己老了十岁。他听见自己沉稳地回答:“没错。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依旧是要事业,不要你。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许帆不在意地笑了笑。
  在酒店门口把许帆放下车,许帆转头趴下设身,忽然笑了:“友杰哥,保重身体,再见。”
  顾友杰疲惫地勾了勾嘴角,“再见。”
  许帆回身进酒店,到前台取了张新房卡,上楼。
  许帆先是站在方澄门口,苍蝇一样叫了几声,方澄没有回应,大概是自己出去逛了,许帆只好自己回房。
  躺在酒店的大床房,被褥柔软,却没有熟悉的味道。许帆侧过头,可以看见酒店外宽宽的马路和崭新的绿化带,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这是他长大的城市,五年不见而已,他好像很熟悉,却又似乎对这里很陌生。
  他的家不在这里。
  许帆忽然生出了一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对着这座自己长大的城市,他却找不到依恋的东西。
  记忆的痕迹被现代化的科技建筑一一抹平,小时候的游乐园不见了,大街小巷上再没有在马路中间玩着玻璃弹子的小孩儿,人们开起了汽车,国产的进口的;二十八寸的大驾单杠自行车,鸣着车铃的工薪族,通通消失不见了。
  许帆趴在床上,将脸蒙在枕头里。
  他最鲜明的记忆,除了童年,就是许盛名出事前那阵子,他情窦初开的时光。
  他像个害羞的女孩子,偷偷地攥着个小纸条,在邵宁打工的那家店里,再趁其不备塞到他服务生制服的口袋里。
  一群人簇拥着,摆了个大大的心形火烛,在邵宁学校后的草坪上点火。许帆冒世人之大不韪,意气风发地准备表白,却一不小心烧了整个草坪,被门卫追杀了一下午,最后找到许帆的高中去,差点给通报批评。
  这场惊天动地、轰动一时的男男告白,就这么滑稽地胎死腹中。
  但是没有人敢笑许帆,他有钱,他有亲和力,全校的人都围着他转,包括老师在内,没人敢忤逆他。
  许帆掏出手机,翻来覆去地看那条邵宁给他的短信——我在家等你。
  越看越温暖,许帆闭起眼睛,静静地回想邵宁的轮廓,眼睛,鼻子,眉毛,嘴唇,肉肉的耳垂,纤细的脖颈。一切一切都仿佛是刻在了心上,曾经在,后来淡化了,现在唤醒那感觉,依旧浓烈。
  许帆是忽然的,很想听邵宁的声音。
  他一个电话戳过去,邵宁那边却是立即就挂了。
  许帆很难得的想要闹一次脾气,立即又拨过去,结果那边又很果断地挂了。
  许帆几乎想砸手机!
  好你个邵宁!拽!拽你二弟的拽!
  许帆愤怒地站了一会,对着电视机破口大骂,对着枕头疯狂蹂躏。
  门铃忽然响了,这个时间段,应该是客房下午茶点餐服务。
  “滚,老子不吃东西!”许帆吼道。
  门铃却执着地响着。
  许帆喝了一大口冰啤酒,把啤酒罐朝桌上重重一扔,几大步走去打开门。
  “噗——”许帆一口冰啤喷了来人满脸。
  邵宁:“……”
  他脸色发青,身上还穿着昨天跟许帆分开时的西装,眼圈下是浓厚的两抹黑色。
  许帆愣了半天,最后邵宁实在忍无可忍,径自绕开他进了洗手间冲脸。
  总算冲掉了一脸啤酒沫,邵宁满身倦意地就要往床上倒,许帆忙追上去拽住他:“什么……什么情况?做梦呢这是?唉邵宁你怎么来了?我刚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
  邵宁甩开许帆,颓力地倒在床上,疲惫道:“都要到了还接了干嘛,这可是漫游。”
  许帆:“漫你妹的游!你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邵宁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许帆不依不饶地纠缠他,在邵宁身旁打滚尖叫:“他妈的!什么情况!什么什么情况!什么什么什么情况!”
  邵宁一天一夜没睡好,又赶路,累得魂魄都要分裂了。见许帆不让自己睡,只好无奈道:“老婆离家出走,我本来以为闹两天就会回家,可是闹着闹着闹出鬼了,大半夜打电话勾引我,我欲火焚身,所以让刘静连夜定的机票飞来了。”邵宁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也可以顺便考察一下顾友杰公司的能力。”
  许帆一声尖叫,狂奔着扑到邵宁身上。
  “噗——”邵宁差点吐出来。
  许帆揪住邵宁的脸皮捏出各种形状,又亲又咬又舔。
  邵宁一阵眩晕,连推许帆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睡到了晚上八点多,邵宁幽幽醒来,发现自己被扒了个精光,全身暖洋洋地被裹在被窝里,床头放着一套崭新运动服,看样式很有点幼稚的意思。
  窗口晒着自己穿了一天的忘记换的脏衣服,带起满室的肥皂香和水汽。酒店里有换洗工人,邵宁眨了眨眼,却似乎可以想起许帆一个人坐在卫生间马桶上搓洗衣物的身影。
  邵宁拉开枕边的运动服翻看,一瞬间黑了脸,他连夜奔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这会儿许帆倒腾一个下午,出门给自己搞来了这么一套学生装?
  “许帆。”邵宁哑着嗓子道。
  许帆应了一声,从厕所里奔出来,邵宁登时睁大眼,随即恨不得自己昏死过去。
  许帆穿着同款式的运动服,面前画了好大一只红太狼,手握神器,趾高气扬,面目狰狞。
  邵宁绝望地看向手中运动服的正面,果然,灰太狼满头包地跪在地上求饶……
  邵宁用濒死的声音道:“许帆,难道你不知道,灰太狼和喜洋洋是一对么……”
  许帆:“……”
  许帆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弯腰把邵宁拉坐起来,抖开衣服就要给他套:“不要侮辱他们,他们只是纯洁的炮友,懂?起来,我们去大学城那边逛夜市,你以前在那儿打工的,还记得不?”
  邵宁面部抽搐起来:“我不去,我要睡觉,累死了,许帆,喂——别拉我——你!”
  许帆欺负邵宁睡了一下午饿着肚子,一个使力把邵宁拽起身,给他套上衣服。
  许帆强硬道:“亲爱的,要勇敢面对过去,即使你曾经是一个端盘子的。”
  邵宁:“……”
  许帆笑眯眯道:“我们去看看以前我堵你那个巷子。”
  那是邵宁人生中第一次惊慌的记忆,他着实不想去,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许帆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宝贝儿,出发吧。”
  邵宁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许帆拉出门,走廊里遇到了外出归来的方澄。
  方澄对于邵宁的出现并不意外,打过招呼后方澄就自己回房了。
  许帆不禁好奇。邵宁道:“我到机场时给过他电话。”
  许帆怒道:“为什么不打给我?不是漫游么!漫游你妹啊!搞惊喜是么?惊喜你妹啊!老子不吃这套!”
  邵宁无奈道:“我问他你是不是去扫墓了,不想你扫墓的时候打扰你。”
  许帆执着地问:“不是漫游么?解释!你给我解释清楚!”
  邵宁直接甩开许帆,逃命一样往前走。
  许帆蹦蹦跳跳跟上,两人穿着一色的情侣装,引来不少人的侧目。邵宁板着脸,也看不出是什么心情,许帆皮厚堪比长城,眉飞色舞摇头晃脑地一路小跑。
  两人出了酒店,秋夜的凉风迎面袭来,带着清新的味道,邵宁要打车,许帆却一拉他的手,摇摇晃晃道:“我们去坐地铁。”
  邵宁皱眉,“地铁?”
  许帆慎重地点点头:“恩,两块钱一张的那种。”
  邵宁:“……”
  走在路上,周围依旧不少人注视他们,更有甚者兴奋地停步拍照,也有匆匆跑过,投之以不屑目光的。许帆旁若无人地撒娇:“走嘛走嘛走嘛,坐一次地铁,今晚给你干一次。”
  邵宁是商人,一听到交易条件,在心里掂量一番,末了觉得自己比较划算,果断地反牵起许帆的手,往地铁站走去。
  邵宁掏遍全身,竟然找不到零钱,无奈之下,许帆一副大老爷们的架势,豪迈地一挥手:“我来!”
  然后掏出了四枚硬币丢进自动售票机。
  取了票,两人携手进了地铁站,不顾周围的眼光,邵宁忽然觉得这一刻的自己,不像自己。
  在这个城市,没有公司,没有压力,没有野心,没有生存。这里只有许帆和自己,而他们俩,都衣食无忧,此刻正睡的饱饱,打算去大学城附近重温曾经幼稚的时光。


41.

  即使已经是晚上,地铁口依旧人潮汹涌。进出人口汇成两道巨流,许帆紧紧拉着邵宁的手,十指交握地往入口处跑。
  邵宁年近三十的人了,穿着这么卡哇伊的衣服,被许帆像牵小孩儿一样拉着跑,脸上一阵阵地发红。
  地铁到,一群人打了鸡血一样地往上挤。许帆拉紧了邵宁的手,中间隔着数人,两人的手都被挤得生疼。
  邵宁皱眉,反握住许帆。
  许帆疼得手都变形了,手指动了动,邵宁立即紧紧地扣住,两人的手在人群中形成一道坚定的保护线,尽管已经被冲击得变了形,依旧紧紧握着。
  后面的乘客见这俩人手拉手死都不分开的样子,只得讪讪地换了个角度往里面挤,嘴里骂道:“同志啊,变态啊靠!”
  许帆这晚上似乎特别兴奋,所以情绪也特别激动,等拉着邵宁在地铁上站稳了,许帆就扬着嗓子对刚那人吼道:“GAY怎么了?同志怎么了?凭什么说我们变态?啊?你凭什么?连CCAV都说了要尊重特殊人群!你凭什么啊你?兄弟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变态!”
  那人看上去就一普通白领,斯文温吞的样子,被许帆这么流氓式的以吼,六神无主地愣在原地,耳边嗡嗡嗡全是许帆的嚷嚷声在回响。
  许帆不甘示弱地瞪着人,几乎眼如铜铃。
  邵宁一脸黑线地站在许帆身后,心想完了,这算是在异国他乡彻底成名了。
  那乘客嗫嚅着嘴,“我……你们……刚刚……堵路……”
  许帆吼道:“我让你说清楚!什么叫变态!”
  乘客无措地看看四周,已经有不少人对他投来指责的目光:“这位先生,我刚刚措辞有点……”
  许帆打断道:“我让你说清楚!什么,叫,变态!”
  乘客:“……”
  许帆摆摆手,往后一靠,正好枕上了邵宁的胸膛,“算了,老子不跟你计较,道个歉,就不麻烦了。”
  乘客青白着脸色,“小兄弟,那个……不好意思……”
  许帆掏了掏耳朵,转身不再搭理那人,搂着邵宁的脖子在地铁里晃。
  刚刚闹的这一下,整个车厢都主要到了他们,许帆浑然不觉,只顾着跟邵宁恩爱。两人外形都很出众,许帆漂亮,邵宁俊秀,穿着同色系的情侣服,配上衣服上那两只狼的表情,般配无比。
  身边有女生激动地拍照,叽叽呱呱地议论。
  下了地铁,两人自在地互牵着手,上了扶梯,走向大学城。
  邵宁深吸一口气,这是他读了四年大学的地方。
  那时候许帆还在上高中,每天像无头苍蝇一样锲而不舍地骚扰自己。天知道,那时候的邵宁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许帆摁在墙上狠狠地欺负一顿!
  后来他终于如愿以偿了,许帆在那个巷子里笑得涕泪横流的时候,邵宁忽然发现,他对于这个小男孩儿是有欲望的,尽管微弱到可以忽略,但那时真真切切的,在看到许帆求饶的时候,心脏被什么牵动了一下。
  后来的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好在他们戛然而止的感情齿轮在五年后又缓缓转动起来,并且契合无比,温馨默契。
  许帆和邵宁站在B大侧门口,许帆歪着脑袋看邵宁的侧脸,“从哪里开始?宝贝儿?”
  邵宁漠然道:“换个称呼,去我以前的宿舍楼看看。”
  许帆粲然一笑,一脸卖萌的欠扁表情往前跑,邵宁迈步跟上,狠狠地一拉许帆,警告道:“安静点,想被全校围观吗?”
  许帆转头笑道:“被全校围观,你怕吗?”
  “我不怕被围观,”邵宁淡淡道,“但是我怕烦。”
  往日的宿舍楼已经被翻新过,新鲜亮丽的颜色覆盖在楼层上。B大是名校,处处弥漫着浓浓的书卷气息,混合了少年人的热烈轻狂,连气息都变得迷人。
  邵宁往上看了看,指着五楼道:“有一次我被你气急了,在那边的栏杆上用剃须的刀片刻了好几道,不知道还在不在。”
  许帆看着上面,若有所思。
  邵宁揽住许帆,浅浅地笑了:“你总是很淘气。”
  四周路过的学生奇怪地侧目,看向两人。
  许帆:“我们真是变态,两个相拥的大男人,半夜仰望女生宿舍五楼阳台迎风飞舞的大胸罩。”
  邵宁:“……”
  邵宁难得想煽情一把,一时间什么心思也被打击光了,同时注意到这里已经改建成了女生宿舍。
  不远处一人打着圈儿往许帆这边看,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迈步上前喊了一声:“许帆?”
  许帆闻声,茫然地看向来人。
  那人剃着板寸头,一身腱子肉,典型的北方壮男。
  许帆看着这人的鼻梁,心想他下面一定很大。
  那人凑近又看了看,猛然惊呼道:“许帆!真的是你?”
  许帆咧嘴笑了:“啊,你好你好!”
  那人冲上前,眼看要拥抱许帆,邵宁侧身一步,不动声色地把许帆拉的退后一步。
  “哈哈!好小子!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个瘦鸡崽儿的模样!”
  许帆豪迈地一拍对方肩膀,“哈哈!哥你还是这么壮啊!”
  “那是那是,走,哥俩好几年不见了,一定出去喝杯!我大学就待的这儿,毕业后直接留校做了体育老师!外头我老婆开了家饭店,走,我带你去!”
  许帆原地立正,并不跟他走,“哥们,我有个很严肃的问题要跟你说。”
  那人一愣,看了看邵宁,问道:“怎么?”
  许帆道:“你他妈到底是谁?”
  “……”
  邵宁一脸黑线,就知道许帆不是正常人。
  那人十分受伤地凝视许帆半晌,才道:“我高建祥啊,还记得不?那会儿是你粉丝。哎,怪不得你不记得,全校人都是你粉丝。”
  许帆开动脑筋想了想,定论道:“祥哥,我真不记得。我们吃过晚饭了,你那儿有酒喝?请客吧?”
  高建祥立即带路,同时看了邵宁一眼道:“唉这个……这个是当年那个……那个谁来着?”
  许帆补充道:“邵宁。”
  高建祥猛地一拍脑袋,“哦对!那时候全校都传你是……呃……你真是?”
  许帆心惊地看着他的动作,心想这一巴掌要是砸自己脑袋上估计能把脑浆拍出来。
  许帆点点头:“我真是。”许帆指了指邵宁:“这是我爱人。”
  高建祥浑身一哆嗦,对于男爱人的存在说不出的别扭。但少年时学校的风云人物如今再相逢了,这让他心底里高兴,他是豁达的人,所以也不在乎这俩人究竟是个什么关系。说到底,都是兄弟,只要睡得不是自己老婆,他跟哪个大老爷们在床上干架,都无所谓!
  高建祥家的菜馆很小,油渍凝固在墙上,看起来并不太干净,但他老婆做菜手艺倒是一流,拼了几个冷菜,又做了一盘子的水饺,酱醋辣椒都端上桌了,高建祥和许帆邵宁干起了老白干!
  许帆喝了两口就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邵宁倒是千杯不醉。
  高建祥老婆就是很典型的家庭妇女,上了菜,打完招呼,很乖巧地又回厨房去忙碌。
  高建祥侃侃而谈,说到了高中生涯,“那个英语老师!还记得不,许帆?哈哈哈,那个逼样的,以前不老罚站咱吗?后来那娘们去整了容,据说手术后遇了冷风,面瘫了!啊哈哈哈,你没看她现在那逼样……”
  许帆脑袋一紧,也记得这个魔鬼女英语老师,“我记得!妈的,那老女人,老趁机摸我!把我喊办公室谈话,那目光老子对着都他妈想吐!嗷!祥哥你还记得教导主任不?就那猪耳朵马脸的家伙!”
  高建祥血脉贲张,跟许帆起了共鸣:“那老棺材!啊靠!几年前娶了个比自己小二十岁的老婆!今年刚给逮牢里去了!贪污啊!一个教导主任,家产都上千万了!真是老王八!”
  许帆举杯,嚷嚷道:“为了他过得不好!咱们干杯!”
  高建祥大笑着和许帆干杯,两人越聊越起劲,简直有高山流水遇知音的趋势。
  许帆不时转头去逗邵宁,喷了邵宁一脸口水。
  邵宁又想蹂躏许帆了。
  酒足饭饱后,许帆神秘兮兮地扯着高建祥,絮絮叨叨说了什么。
  邵宁站在门口,两手插兜,看着渐渐陷入沉寂的夜间校园,心中惬意安然。
  许帆拎着一个大黑的塑料袋出来,招呼上邵宁,两人又回了学校。
  邵宁:“还逛?”
  许帆摇摇手中的塑料袋,“不逛了,去给你完成以前未完成的梦。”
  邵宁奇道:“什么东西?”
  许帆笑得偷腥的猫:“点蜡烛喔喔喔喔!”
  邵宁一个箭步停住,拉着许帆回身道:“走,一把年纪的人了,别闹!”
  许帆猴子一样地窜开,跑到刚刚宿舍楼下面,打开袋子开始摆形状,借着酒劲对身后恶狠狠道:“我警告你!这可是我的梦!再烦老子今晚我扇死你!”
  许帆兴致勃勃地放好蜡烛,准备点火,奈何风太大,两边不能兼顾。
  许帆瞪着邵宁:“帮忙!”
  换做平时,邵宁有一万种方法让许帆安静下来。
  但这个时候,邵宁看着带着明显醉意的许帆,怎么也不忍心拒绝他。
  不拒绝,那只好同流合污,一起发疯。
  两人努力半天,好不容易把一个心形点燃了,烛光在风中飘摇,隐约的猎猎作响。
  许帆在风中,醉意有些消散,尽量清楚口齿道:“邵宁啊,许帆爱你。”
  邵宁木头一样,不解风情道:“哦,可以回去了吗?”
  “尼玛!我跟你说邵宁!别他妈跟我装……”许帆大踏步往邵宁走去。
  一阵狂风吹来,一支蜡烛倒地,燃烧起了小片枯草。
  “啊——”许帆尖叫,“着火了!”
  这一生尖锐无比,划破夜空,宿舍楼有人探出脑袋,也跟着叫起来。
  门卫警卫很快就到,其实只是一小块火,但是被许帆破空的嗓音这么一渲染,立即成了熊熊烈火,口径相传,等消防队到的时候,队员们在门口听到的是:“学校快要烧掉了!”
  等赶到时,火已经灭了,也就一小块草皮的样子。
  许帆和邵宁被带上警车时,邵宁无语地想:我这是断了哪根筋才跟他一起疯?


42.

  审讯厅里只亮着一盏高亮度的白炽电灯,照的许帆一阵眼酸。对面的警察哥哥表情严肃,握着一只原子笔面带肃杀道:“身份证放桌上,叫什么名字?”
  许帆下巴朝身份证点了点,“喏,自己看。”
  警员怒喝:“严肃点!”
  许帆镇定地看着对方,这场面许盛名离世的时候他就经历过了,那会儿可比现在宏大的多。
  警员继续问道:“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蓄意纵火?”
  许帆面无表情:“许帆,我没有纵火。”
  警员猛然提高声音:“那为什么B大草坪烧掉一大块!”
  许帆无奈道:“风吹的啊,呼呼呼的,就这样。”许帆对着警员吹了一大口,满嘴酒气,带着口水射了警员一脸。
  警员哥哥一张脸憋到青紫,把原子笔一砸,猛地站起身撞翻了凳子,隔着桌子拎起许帆的衣领:“给老子正经点!进了这里就甭想发酒疯。”
  东北汉子肌肉纠结,凶神恶煞。
  许帆学着邵宁的语气:“这位先生,我要告你用私刑。”
  警员身经百战,当然不怕许帆,松开他的领子冷笑道:“证据呢?”
  许帆抬手,拧起胸前一块肉狠狠绞了下,自己疼的皱起脸。
  警员呆了。
  许帆感觉差不多了,松开手,解了衬衫向对方展示自己的战斗成果:“喏,证据,我要告你用私刑,你最好现在给我正经点。你不知道我背景不是吗?说不定我是你们局长亲戚呢。”
  警员气白一张黑脸,骂道:“少他妈放屁!是局长的亲戚还让你待到现在?再说了,别想恐吓到我,局长有几个亲戚,我们比你清楚。”
  “哦,”许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欠扁样,“那你揍我吧。”
  警员抬高声音狂吼:“你当老子不敢?”
  许帆抖抖眉毛,挑衅道:“你来啊,你敢打就别后悔。”
  警员上前一步,对着许帆漂亮的脸微微思索,真的在脑子里回顾局长是不是有这么一个亲戚。
  许帆在心里冷笑,对这帮子人他了解的太透彻了,你软声懦气的,对方反而不放在眼里;你胆子横大了,对方也怕。毕竟这行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干净正直。
  门外忽然有人敲门,紧张问道:“里面的人是叫许帆吗?”
  警员停止思索,对外面喊道:“就是他,怎么了?”
  门猛地被推开,另一名身穿便服的人走了进来,警员慌忙问道:“队长?你怎么来了?”
  队长对着那警员的脑袋就是一巴掌,“靠!你小子!怎么把局长外甥给请来了?”
  警员:“……”
  许帆捧腹狂笑。
  警员瞠目结舌:“还……还真是局长亲戚啊?”
  许帆:“哈哈哈哈哈!”
  队长走上前,客气问道:“许先生,您还好吧?不好意思是我们疏忽怠慢了,一定是出了什么错,抱歉抱歉。”
  许帆斜睨着刚刚的警员,“他对我用私刑。”
  警员:“……”
  队长立即紧张起来。
  许帆继续道:“不过算了,我朋友呢?”
  队长连连将许帆往外请,边走边道:“您说邵先生是吧?真是奇怪,都是局长的外甥,实在是我们搞错了,大人有大量,麻烦许先生和邵先生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许帆耸耸肩:“没关系,其实我不是什么亲戚,我是他的私生子,外面的邵先生也是。不然怎么你们都不认识我们,还突然冒出两个外甥呢?好啦,不要紧张,我开个玩笑,看你们脸白的,哈哈哈!”
  队长:“……”
  走到门外,邵宁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警局大门口的长椅上。
  冷风呼呼的灌,他裹着风衣,脸色比温度低的多。
  许帆气焰立即灭了,走上前讨好道:“哥,走啦。”
  邵宁抬眉,冷冷一扫,许帆打了个寒噤。
  邵宁站起身对许帆身后的队长一点头,率先往外走,许帆忙跟上,抱怨道:“你该学会恋人之间走路并肩。”
  队长一口白沫吐了警员满脸,终于受不住晕了过去。
  外面有出租车等着,应该是邵宁先前打电话叫来的,大半夜,也不好意思去麻烦顾友杰公司的司机来接。
  俩人上车,邵宁始终冷冷地不说一句话,许帆有点委屈,好歹是为了邵宁才进行的告白,即使不喜欢,但也不用表现得这么冰冷吧?
  司机操着一口北方口音:“俩兄弟看起来挺优秀,咋进了局子儿呢?”
  邵宁肯定是不答,许帆懒洋洋回道:“公然搞基,警察叔叔说我们太高调。”
  中年司机一头雾水,莫名地看看后视镜,不再问了。
  回到酒店,许帆一身倦意地刷着门卡,邵宁冰山一样杵后面。
  隔壁房门骤然打开,方澄衣冠楚楚,显然是一直没睡,“回来了?”
  许帆尴尬地对方澄笑了笑,邵宁道:“刚刚找的谁?明天去给送点礼。”
  方澄:“不用,顾总裁那边会打点好的。你们没什么事吧?”
  邵宁冷漠道:“没事,东西都准备好了?”
  方澄看看许帆,面色一黯:“都好了,早点休息吧,明天一早还得去盛名总部。”
  许帆一直低着头,邵宁终于对许帆开口:“明天我去那边开会,一起去?”
  许帆抬头笑了笑:“哦。”
  方澄退进房间,背靠着门深深吸一口气,疲惫地躺到床上。
  这边许帆和邵宁进了门,许帆一身酒气退得七七八八,讪讪道:“我先去洗个澡。”
  邵宁边脱衣服边往浴室走,“一起。”
  许帆点点头,两人进了浴室,花洒一瞬间绽开,热气腾腾中两人面对面脱光光地洗澡。
  邵宁忽然撩起一捧水,扑在许帆脸上,“让你闹!”
  “靠!”许帆眼睛进了水,疼得直吸气,抬手就想给邵宁一爪子,谁知手腕刚抬,就被邵宁握着,整个人被推着靠墙,邵宁气势汹汹地吻上来。
  许帆的手掌虚虚地在半空中握了个爪,回握住邵宁。
  俩人在热气氤氲中都起了感觉,邵宁忽然冷声道:“这里怎么回事!”
  许帆睁不开眼,感觉邵宁的手轻轻抚在胸口,一声低吟后答到:“这个时候别废话,你他妈快点,老子想要!”
  邵宁不依不饶:“先说怎么回事!”
  许帆一股邪火在身体里窜,哼哼唧唧答:“我自己掐的,快点!妈的!”
  邵宁另一手在身后意思地扩张了两下,抬起许帆双腿,猛地一顶身挺了进去。
  “啊——”许帆一声惨叫响彻夜空。
  邵宁冷冷道:“叫好听一点,你在狼嚎?”
  许帆闭着眼睛,热水打在脸上像是流泪,气喘吁吁道:“你就是条狗,野狗!”
  邵宁:“……”
  许帆:“啊!轻点轻点!”
  邵宁边动作边笑问:“谁是野狗?再说一遍。”
  许帆要哭了:“你是野……嗯……我!我是!轻点!你妹的,老子跟你有仇啊!”
  邵宁就喜欢看他这惨兮兮的样儿,征服的快感在心里蔓延,爽得酣畅淋漓。
  许帆疼的不行,一口叼住邵宁的鼻子狠狠咬下去。
  邵宁的惨叫响彻夜空。
  两人打仗一样地干完了事,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
  邵宁拿毯子把许帆裹起来,严严实实地塞进被我,鼻头上顶着一圈红红的牙印。
  许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眼睛被刚刚的洗发水进了,红彤彤的像只兔子。
  兔子狂笑:“啊哈哈哈瞧你那傻样!”
  邵宁狠狠地把许帆搂在怀里:“闭嘴!”
  兔子继续不要脸:“啊哈哈哈!”
  邵宁也没有睡意,满想再来一炮,但想到鼻子上的牙印,心有余悸。
  许帆勾住邵宁脖子:“让我来一次呗?这次给你咬我,我保证不叫!”
  邵宁漠然道:“想都别想。”
  许帆冷笑一声,一个转身,背对邵宁佯睡。
  邵宁仰躺,看着许帆的背影,两人沉默地僵持着。
  邵宁无奈道:“别射里面。”
  许帆欢呼一声跳了起来,活力无限地扑到邵宁身上。
  邵宁怒道:“轻点!”
  许帆啄了啄邵宁嘴唇,喜笑颜开:“不要这副表情嘛宝贝,你这个时候应该张开双腿热情地狂吼老公快来。”
  邵宁抬起一手,手腕遮住眼睛,只留下鼻子和嘴唇形成一个性感鲜明的轮廓。
  许帆咽了口吐沫,把刚刚邵宁给的疼原样奉还。
  房间里逐渐演化成了战场,许帆玩过了,邵宁大半夜裹着被子一瘸一拐地到处追杀许帆。
  许帆:“啊哈哈哈瞧你那傻样!”
  邵宁很想骂脏话,很想很想,奈何他的教养压抑住了粗鲁,他愤愤地丢过一个枕头砸在许帆头上:“你给我滚!”
  许帆转头做了个鬼脸,舌头甩来甩去,结果自己一不小心绊了个跟头,一头栽在沙发扶手上,当场肿起一个包。
  于是邵宁的怒气又被许帆可怜兮兮的贱样扑灭,无奈地上前,两腿不自然地开叉着,却是力大无穷地抱起了许帆,扔在床上,愤怒又无语地抱着许帆入睡了。


43.

  盛名内部重新翻修过,许帆边溜达边得出了这么个结论。四十层的顶楼总裁办公室里,邵宁和方澄在跟顾友杰谈事情,许帆自认是草包一枚,加上身份敏感,所以懒得去掺和,只自己在盛名里头溜达。
  四十层只有几大间宽敞办公室,和五个大型高科技会议室,高层精英人士的聚集地。许帆看了看天花板,目光从走道上射到窗外。
  四十层,三百五十米的高度,整座城市都被俯视在了下方,这是个要人命的高度,可以让人呼吸停滞。但是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这偏偏是一个征服的高度,比如去世前的许盛名,比如顾友杰,再比如……邵宁。
  不得不承认,邵宁是个很成功的商人。
  千里追夫(妻?)都追来了,仍旧不忘充分地利用时间玩转商业。
  消防走道的楼梯还是当年的陈旧模样,大概是由于这里不常用的关系,因此翻新也没修到这里。许帆一层层地走,也不怕累,微凉的秋日里他出了一身薄薄的汗,然后在二十七层的楼道间停了下来,坐到中间楼梯处,摸索着栏杆。
  果然还在!
  刷了漆的栏杆上,被当初的许帆用钥匙头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大猪头,旁边字体扭曲地写着顾友杰。
  下面还跟着一行:此人牛郎,欲购从速,电话号码……
  许帆抚摸着字体笑起来,似乎可以想象当时自己猫着腰兴奋刻字的光景。
  笑容慢慢收敛起来,许帆拍拍屁股站起身,漠然地出了楼道,仿佛他走了十几层的楼梯只是为了看一眼这行字而已。
  这一层似乎是出租给一家公司,能够在这里租到一层的,大多数都和大股东们沾亲带故,要么就是手里有大把的钱,需要这么个尊贵的高楼来衬托自己的身份。
  许帆眼前的走道内比较冷清,不远处的电控门前坐着神情高傲漠然的前台,一人从前台面前走过,前台立即谄媚地给了个招呼。
  那人边翻看着手中文件,边跨步,一身职业西装和一字裙,走到许帆面前,她才惊觉有人堵着了路,一抬头,也愣住了。
  许帆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姑妈……”
  女人手里那叠厚厚文件哗啦啦一声全掉在地上。
  许盛名的同胞妹妹,许晨云,当年许帆跪在姑妈家门口整整五个小时,膝盖磨破了皮,求姑妈给他三千万,他会到处筹资去购买盛名的最后股份。
  然后家里的仆人告诉他许晨云去了国外出差。
  他当时委屈愤怒,无奈心酸,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他也理解。许晨云有自己的公司,并且盛名在其中是第二大股东,盛名被收购,她是万万不能得罪最新的大股东的。拿钱给许帆,要是这侄儿成功不了,惹怒了大股东,自己这公司可也就跟着土崩瓦解了。
  毕竟谁不在乎自己的心血呢?
  所以这不是三千万一笔钱的问题。
  许晨云在总经理办公室,给许帆倒了一杯茶,坐在椅子上看着许帆,心中感慨万千,反而倒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了。
  许帆捧着杯子,这才想起,原本盛名的这层楼,本来就是姑妈的公司。
  看来顾友杰对姑妈不错。
  许帆喝了口茶,看着自己的姑妈,目光依旧是当年调皮依赖的模样:“嘿,美女,想什么呢?侄儿来了,高兴傻了。”
  许晨云放出目光,依旧对这个从天而降的侄儿感到不可置信,心疼愧疚充斥着心房,只瞪大眼睛道:“小帆……”
  许晨云深吸一口气,问道:“小帆,你去哪儿了呢?珊姐呢?你们……过得好不好?”
  许帆想了想,特意带着笑容道:“我们在江南那一带定下来了,当年,我们就是想找个地方重新开始。现在过得不错,姑妈,我待会手机号和家里电话留给你,地址也给你,你有空一定来玩。我们那儿靠海,可美了。而且离普陀山近,有空我们一起上山烧香。”
  许晨云烧香念佛,数十年如一日。
  许晨云喃喃道:“普陀……小时候,我跟哥哥去过一次。”
  许帆点头笑道:“恩,是个好地方,而且有很多海鲜,姑妈你爱吃的。”
  许晨云笑了笑,一时俩人都陷入了过去的记忆。
  许帆真诚地笑道:“姑妈,你忙不?我大概明天就要回去了,其实挺希望你能跟我一块回去,回去吃我妈做的海鲜馄饨?她看到你一定开心死了。”
  许晨云怔了怔,喉间忽然涌起一阵哽咽,慢慢平复下来,她掩饰性地低头:“我尽量,事情很多,你什么时候回去?和姑妈说说你这些年的事吧?你和珊姐……怪过我吗?别恨姑妈,姑妈手底下几百人要吃饭,我有责任,当然也推脱不开私心。但是小帆,姑妈……”
  许帆插嘴道:“姑妈,你说这么多,要我回答哪一个啊?嗯,我想想,我们离开这边后,我换了所高中复读一年,考上大学,现在也算是有房小康一族,呵呵,姑妈,别这表情嘛,我们是亲人,亲人重逢应该抱头痛哭的。来,拥抱一个?”
  许帆走到许晨云身旁,张开怀抱调皮地看着对方。
  许晨云忍了又忍,站起身,颤抖地拥抱许帆。侧脸搁在许帆的肩膀上,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当年扯着自己袖子嚷嚷着零花钱不够用的小孩儿已经长大了,他的肩膀已经这么的宽厚,有了男人的味道。
  许晨云靠在许帆肩上,忍无可忍地失声痛哭。
  许帆在这一刻也很心酸,抱住亲人,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将眼睛里的潮意压了回去。
  许晨云接通了秘书电话,带着鼻音的声音传出去,却是充满威严:“小周,帮我把下午的行程全部推迟到明天,再把我最近几天的会议和文件整理一下,尽快送我办公室。”
  许帆站在办公桌一旁的书柜前,正歪着脑袋查看。
  里面一处角落,并排放着两个奖杯,许帆看着有些眼熟,又凑近瞧了瞧,一瞬间回想起来,这是他初中时候,长跑两千米拿下来的奖杯,他以为房子被封的时候弄丢了,原来却是在这里。另一个奖杯许帆也认得,是许晨云女儿,许帆表妹贾乐在钢琴十级比赛时拿的亚军奖。
  想到这,许帆被勾起了无限的温情,回头笑问:“姑妈?乐乐呢?我走的那一年她才初中呢吧?现在怎么样,或许考上了清华?”
  许晨云笑了笑,“哪有这么出息,出国去了,在英国,待会我把她邮箱和电话给你。抽空我让她回国一次,我们……一家人聚聚。哥走了,你跟珊姐也走了,乐乐一出国,我身边已经没亲人了。”
  许帆黯淡了目光,他知道许晨云是经过离异的人,丈夫在二十年前的背叛让这个女人变得异常得坚强,同时也很懂得怎样自保。
  许帆走上前,挽起姑妈的手腕,嚷嚷道:“走啦,带我参观参观你的王国。”
  许晨云拍了拍许帆手背,长长地叹气,“走吧,我们这儿现在还是盛名的第一分公司,分管盛名的所有零售百货项目。”
  许帆客观道:“顾友杰不错,我以为他会替后来的大股东把我们家里的势力都清空掉,然后找个理由把你们都塞监狱里。港片里不都这么演的么?”
  许晨云愣了一瞬,随后不禁笑了,“傻孩子。”
  两人路过前台,许帆朝前台MM抛了个媚眼,风流倜傥地跟着许晨云走进第一间大办公室。
  和所有的企业一样,明亮的灯光下,隔断的办公桌前统一是忙碌工作的白领。
  许晨云走过,部门领导人立即走过来打招呼,许晨云挥挥手道:“没什么事,就来看看,你忙你的去。”
  那人立即回归原位,马不停蹄地继续忙碌。
  逛完第二个办公室,许帆就懒得再看了,这也没什么好看的,企业么,千篇一律。而且越是高端的地方越是冷漠,许帆不喜欢这样的氛围。
  让他选择,他依旧是喜爱和费英强一群人窝在小公司里,大家团结一致奋斗的感觉。
  两人站在一处阳光不错的走廊,许晨云转而道:“小帆,今年也二十二了?对象有了么?”
  许帆一瞬间想到邵宁,犹豫了半天,心想反正老妈都知道了,姑妈么……也没必要隐瞒,“有……有那么一个。”
  许晨云疑惑道:“一个?”
  许帆尴尬道:“恩,一个,处得不错。”
  许晨云眼看着许帆表情,觉得很奇怪,有人说到对象是这样子的么?
  随即许晨云明白了。
  许帆指着她身后从电动门进来,跟顾友杰一起参观公司的邵宁道:“就他。”
  许晨云:“……”
  邵宁见到许帆,皱了皱眉,眯着眼走上前道:“怎么跑这儿来了?”
  许帆扯了扯邵宁的袖子,眼睛往许晨云瞟了瞟:“这,我姑妈。快叫姑妈。”
  邵宁愣住了,许晨云看向邵宁身后的顾友杰,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顾友杰耸耸肩,“我来介绍下,这位是邵宁,合作公司翔飞的代表人,也是第一私人股东。许帆,本来我想今晚安排晨云出来,大家一块吃晚饭,没想你自己找这儿来了。”
  许晨云不可置信地张大嘴。
  许帆又踢了邵宁一脚:“叫人啊。”
  邵宁恢复正常,漠然道:“姑妈。”
  许帆又是一脚:“恭敬一点,热情一点。”
  邵宁抽了抽嘴角,忍住扇许帆一巴掌的冲动道:“姑妈。”
  许帆又是一脚:“感情丰富点。”
  邵宁眉头一挑,爆发道:“你有完没完?”
  许帆也抬头傲然回视,眼看要骂街,顾友杰忙道:“小帆,刚刚和晨云聊过了?”
  许帆给了顾友杰一个白眼。
  许晨云打圆场:“好了好了,我现在让小周去订酒店,晚上一起吃顿晚饭。”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豪客庄里,富丽堂皇的一间包厢,几人纷纷落座。
  顾友杰给方澄和邵宁又做了一次介绍。
  许晨云仍旧是疑惑地不停打量邵宁。
  许帆凑到许晨云身旁,“姑妈,别看了,邵宁是男的,我验证过了,肯定。”
  许晨云:“……”
  一顿饭气氛诡异至极,好在方澄中途将话题引到了公事上,邵宁时不时地插两句,又对当今股市来了几句豪情万丈的总结,一顿饭算是结束了。
  散场后,楼下,许晨云和许帆站在门前,邵宁、方澄和顾友杰依旧在商量着什么,脸上都带着客气虚假的笑。
  许帆:“姑妈,明天我跟邵宁,就要回去了。你真的不一起走么?”
  许晨云回头又看了看邵宁,无奈地看着许帆道:“小帆,他……姑妈不知该怎么说,呵呵,姑妈是跟不上潮流了。你们年轻人,总喜欢玩新鲜的事情。”
  许帆这时严肃了语气道:“不是玩的,姑妈。我是打算和他过一辈子。”
  许晨云又一次沉默了,她紧锁着眉头,爱情这回事,她这辈子是再也弄不明白了。
  许帆继续道:“我跟他,关系很好。姑妈,你放心,他对我……不错。当然,我也会对他好。两个人,不就是互相对对方好,然后过一辈子么?”
  许晨云心下微微震动,抬手摸了摸许帆头顶,“好孩子,你长大了。”
  邵宁等人走出来,顾友杰道:“司机去取车,马上就到。”
  许晨云叹气,这一晚,她叹的气赶上了一年的次数。
  许帆握住许晨云的手,“姑妈,开心点,真的不跟我们回去么?我妈也知道我们的事,一家人现在过得很好。”
  许晨云回握住许帆,“我知道你的地址,过阵子就去,最近盛名和,这位邵总的公司合作,忙得支不开身,等忙完这阵,我过去了给你电话。姑妈一定去,说到做到。”
  许帆笑起来,“是啊,姑妈还是大美女,还是说到做到的超人姑妈。”
  邵宁冷哼:“许帆,大男人,别乱撒娇。”
  许帆白了一眼回过去,他现在对着邵宁,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你管的着么?娇在我身上,我没对着你撒你不爽了?”
  邵宁:“……”


44.

  方澄拎着许帆买的一大袋子纪念品,气喘吁吁地跟着走进安检,“你这是要死啊?你怎么不把整个城市搬回去?”
  许帆一个转身,严肃地说,“还不到时候,你知道我能力非凡,不要轻易展现出来,嘘。”
  一旁的安检员莫名其妙地看着许帆,怀疑此人是恐怖分子抑或神经病。
  方澄讪讪地赔笑,“他在开玩笑,我们一个公司的,这小子平时就神神叨叨。”
  邵宁跟在两人身后,看他们一路吵吵闹闹。许帆接通电话,“姑妈?我马上就要登机了。啊?不用,不用来送我,约个时间去我那看看我们就成。好了不说了,马上上飞机了,邵宁说在飞机上打电话会导致飞机爆炸。”
  邵宁无语看天,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么二的话了?
  正这么想着,邵宁自己电话也响了。他对着屏幕上清晰的号码,神情一亮,立即接了起来。
  方澄竖着耳朵,就听邵宁难得的惊喜道:“姐?……恩?你要回来?什么时候的飞机?哦好,到时我让小……呃,我自己去接你。”
  邵宁握着电话搭着许帆的肩膀,许帆还在跟自己姑妈唠叨,方澄一个人拎着一堆的行李,小身板在风中摇摇欲坠。
  邵宁对着电话道:“恩。等你回来,我们好好聊聊,最近出了很多事,我都找不到人讲。”
  许帆刚结束亲人重逢的绵绵慰问,就听见邵宁这句明显带着偏颇的话。
  许帆翻着白眼,“在跟哪个知己打电话啊?”
  三人上了飞机,依次坐着,邵宁嘴角一直带着一个温暖的弧度:“我姐要回来了。”
  许帆:“你姐?”
  邵宁:“恩,是一个很贤淑的好女人。”
  许帆抬手,搂过方澄,方澄正捧着个清洁袋:“呕……”
  邵宁瞥了许帆一眼,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而许帆抬起另一手向自己肩膀瞄了瞄,示意邵宁也靠过来。
  邵宁这次还给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
  飞机降落时已经是午夜时分,刘静开着一辆商务车,副驾驶上坐着她的宝贝女友,风驰电掣地冲进了出口处的停车场。
  许帆架着脸色苍白的方澄,一旁的邵宁两手插兜,悠闲地站着。
  刘静砰一下关了车门,下车来帮忙搬上行李,“都饿着呢吧?带你们去吃夜宵,晚上我在闹魂还有表演来着,吃完了一起过去坐。”
  许帆一上车就笑眯眯,“呦,小美人儿也在呢。”
  林静从后视镜里面对许帆温柔地笑。
  邵宁抬手狠拍许帆的后脑勺。
  方澄掐许帆的腰。
  许帆:“……”
  邵宁冷冷道:“安分点,我累,别惹我不开心。”
  许帆得意道:“你们不要一个两个都一脸妒妇的神情,哥受欢迎,自己也没办法呦。”
  刘静带上车门,放下手刹发动汽车,一个急倒车,许帆额头磕在副驾驶上。
  五人吃了夜宵,赶去闹魂。
  偌大的停车场满满的都是车,有不少人是慕名而来看这个都市传奇女性的。
  许帆打了个呼哨:“姐姐,你挺受欢迎的呀。”
  刘静挑挑眉,“嗯哼,所以娶不到我,是你的损失。”
  许帆喜笑颜开道:“但是我娶了你老总啊!你这跟翔飞签了合同的吧?也就是间接地卖身给我男人,也就是间接间接地卖给我了。”
  刘静嘴角抽搐半晌,“不要脸。”
  许帆得意道:“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邵宁“哗啦”一下拉开车门,肃杀着语气道:“走了,无敌,下车。”
  闹魂里,刘静给四人安排了一个二楼视角超好的包厢。
  许帆拉开帘子,坐在方澄和邵宁中间,给他们一人递过去一杯调好的鸡尾酒。
  林静笑道:“许哥,你不绅士,女士优先不懂么?”
  许帆忙给林静递过去一杯纯净蓝色的酒液,歉然道:“不好意思,哥没泡过妞,唯一跑过的还是你那个不男不女的老公。”
  林静自信道:“我老公很有女人味。”
  许帆无语,他应该回什么?我老婆也很有男人味?算了吧,这是一个疯狂的世界,今晚是一个疯狂的夜晚。
  后半夜,看刘静在台上高压电式抽搐舞蹈完毕,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方澄还想回公司拿自己车子,被刘静强硬地拦下了,于是先送方澄回家,再送许帆这一对,刘静再开车带着小姑娘回自己爱巢。
  许帆进了家门,冷清但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瞬间安心。他澡也不洗,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墙上的电子钟显示时间是凌晨四点半。
  电子钟时间流逝到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邵宁的手机锲而不舍地响起来。
  许帆四肢酸疼,半死不活地爬过去接了电话:“喂。”
  陈江海乐呵呵道:“小帆,你们还没起床吗?”
  许帆撇撇嘴,一肚子被打扰安睡的怒火,“你他妈谁啊!”
  陈江海朗声一笑,“小帆啊,你妈在买菜,下午两点我丫头的飞机到,你和邵宁去接他。”
  许帆:“哦。”
  他迷迷糊糊地挂了电话,闭着眼睛又惬意地眯了两分钟,然后猛地睁开眼尖叫一声跳起。
  邵宁被疯癫的许帆踩了一脚,痛得嗷一嗓子跳起身,怒瞪对方,无声地控诉。
  许帆骑到邵宁大腿上,搂着邵宁脖子,喷了对方一脸口水:“我们去机场!我刚把你爸给喷了!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
  邵宁抱着许帆的腰在他肩上蹭了好一会儿,才抹净口水。推开许帆,他自顾自地穿衣套裤子,修长的腿从裤管里伸出来,邵宁踉跄着站稳,扣皮带,“刷牙洗脸,吃点东西,我们去机场。”
  邵宁很显然心情很好,握着方向盘,双眼发亮哼着歌。
  这样的他阳光帅气,从侧面看过去,鼻梁笔挺,轮廓分明,几乎有一种青少年的稚气的美。
  许帆嫉妒地扁嘴,“还好是你姐,要是你哥我就得怀疑加吃醋了。”
  邵宁搂过许帆,给了他的侧脸一个响亮的大吻。
  飞机场,B区出口,一阵冷清后,人潮有秩序地涌出,许帆探着脑袋张望,身边的邵宁笑意越来越深。
  人潮最后,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俊朗青年,推着行李慢悠悠走出来,眉眼和邵宁依稀有点相似。
  邵宁笑着喊了一声:“姐!”
  那人抬头,向着邵宁一笑,大踏步走来,走得虎虎生风,顺道还点了根烟,无视了墙上贴着的禁烟标志。
  许帆:“……”
  邵宁冲上去和来人紧紧拥抱,许帆一阵心酸,这不坑爹呢吗!这不就是在跟个男人相拥呢吗!
  邵宁牵着那人的手,“姐,你变帅了。”
  邵雅姿俊朗一笑,吐了口烟雾,目光瞟向许帆,睿利而沉稳:“这是?”
  这姐姐的声音……可真MAN啊!
  许帆讪讪笑着答:“姐姐好,我是家里新成员,邵宁的弟弟,许帆。”
  邵雅姿挑眉:“你就是许帆?”
  说着扯过许帆手腕,前后打量了一番。
  邵宁揽住姐姐的肩膀道:“走,上车,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邵雅姿松了许帆,宠溺地摸摸邵宁的头:“走吧,姐也想跟你说说话。”
  许帆跟在后面,拉了拉邵宁的衣袖,满脸扭曲道:“你……你不是……不是说……”
  邵宁挑眉:“怎么?”
  许帆:“你不是说……烧鸭子姐姐……很漂亮很端庄贤淑么?”
  邵宁充满警告地反问:“烧鸭子?许帆,你觉得她不漂亮不端庄贤淑?”
  许帆心里有万头羊驼在奔腾,一个人坐在车后座,看前面姐弟俩人旁若无人的互动,只觉这世界上的怪胎都聚集到这一家子里来了。


45.

  快到许帆家时,邵雅姿忽然从副驾驶上转身,对许帆道:“小帆,帮姐姐把行李包里那个印花大包拿出来。”
  许帆依言,精致的行李包里面,一半的衣服,一半是印花的纸包,许帆掏出纸包递过去,邵雅姿接过,变魔术样的从纸包里拿出化妆包,一条碎花长裙,一件黑色的淑女披肩。
  许帆目瞪口呆地看着邵雅姿变装。
  邵雅姿嘴里叼着个大大的粉刷,一手镜子一手腮红地打,脱下身上的黑西装往后一扔,正巧盖在许帆脑袋上。西装里面是一件可爱紧身的白色T恤,套上黑色的披肩,配上精致的妆容,邵雅姿瞬间像换了个人。
  许帆:“姐……姐姐……你……魔术师啊!”
  邵雅姿把裙子套上身,盖着大腿,把裤子脱了下来,又砸到了许帆的脑袋上。
  许帆:“……”
  邵宁从后视镜里面瞥了许帆一眼,含着警告意味淡淡道:“姐,他是我的宝贝。”
  邵雅姿淑女状,风情万种地坐着,“哦,小帆,姐漂亮么?”
  许帆:“漂……漂亮!”
  邵雅姿坏笑道:“前天看了你妈照片,是我漂亮还是你妈漂亮。”
  许帆嘴角抽搐,心想她是故意这么问的么?
  邵雅姿手肘撑着车窗,从后视镜里笑眯眯地看着许帆,“算了,换个,是我漂亮还是小宁漂亮?”
  这回许帆毫不犹豫:“当然您漂亮!他一大老爷们怎么能跟您比漂亮。”
  邵雅姿眉头一挑,“那我跟小宁谁比较帅一点?”
  邵宁威胁意味十足地看着后视镜。
  许帆颤抖道:“邵宁,你认真开车,认真!”
  三人在许帆的纠结中到了家,邵雅姿踩着标准的淑女步跟着邵宁许帆进屋,对于忽然变得简陋的家没有一丝的异样,以至于李素珊几乎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儿。
  邵雅姿进门第一件事就是跟李素珊问好,又是变魔术一样地从身后变出一条丝巾,“阿姨,这是我从英国给您带的,我觉着样式很大方,适合您。”
  李素珊攥着丝巾,爱不释手。这一刻她忽然有些后悔把许帆生成了男人,有个闺女多好啊!贴心的小棉袄啊!
  邵雅姿哄完后妈,这才转头,端端正正站着,对陈江海道:“爸爸。”
  陈江海看似和蔼地一点头,坐到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丫头,过来,跟爸爸聊聊。”
  许帆看邵雅姿在陈江海面前真的成了一副烧鸭子的乖乖女样,不禁乐的攀住了邵宁肩膀,小声道:“嘿,看你姐刚刚那嚣张样儿,现在跟萎了似的。”
  邵雅姿状似无意地回头看了许帆一眼,许帆当即松开邵宁,立正闭嘴。
  邵雅姿和陈老爷子坐沙发上,低声聊着什么,等到开饭,两人才慢吞吞走过来,邵宁和许帆人手一把筷子一只碗,伸着舌头等吃饭。
  两人都是睡到中午就起床去接人,草草地吃了点速食,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邵雅姿目光往许帆一瞥,许帆浑身汗毛自动自发地竖了起来,打了个冷颤。
  老妖精——老妖精啊!许帆在心里呐喊。
  可惜没有人搭理他,邵雅姿见陈江海走远了,笑眯眯地在许帆身边落座:“小帆,我变魔术给你看。”
  许帆粗声粗气地吼:“变什么!马上吃饭了,我不要看!”
  李素珊在厨房里骂:“怎么跟姐姐说话呢你?没大没小,又讪脸呢是不?”
  许帆没声了,往邵宁身边凑了凑。
  邵雅姿巧笑倩兮:“小帆,姐姐学过心理学。当一个人故意改变声调表情装作凶狠的时候,就说明他在害怕。”她无辜地眨眨眼,“小帆,你怕我啊?”
  许帆这辈子终于遇到大克星,嘴角抖了抖,凶猛地扑进邵宁的怀里求助。
  邵宁无奈地看着邵雅姿。
  邵雅姿撑着下巴,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道:“好吧,不逗他了。小宁,晚上把刘静喊出来,一块出去玩玩。”
  邵宁身子僵了一瞬,许帆抬头好奇地看着邵宁。
  邵宁淡淡道:“她晚上在闹魂演出,算是个小明星。”
  “哦,”邵雅姿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她一直很能吸引目光。”
  邵宁:“她现在有对象。”
  许帆从邵宁怀里钻出脑袋,看着邵雅姿道:“而且是个很好的姑娘喔,姐姐你……”
  邵宁:“很好不见得,但刘静很喜欢那女孩子。”
  许帆怒道:“不要打断我说话!”
  邵宁一巴掌把许帆摁了回去,许帆贴着邵宁的裤裆龇牙咧嘴,隔着裤子一口叼住邵宁的宝贝。
  邵宁:“嗷嗷嗷嗷——”
  邵雅姿站起身,笑道:“我去厨房帮爸妈端菜。”
  许帆松口,仰视着邵宁的下巴:“这话题转换的也太快了……”
  邵宁冷冷道:“阿姨端着菜过来了。”
  许帆弹簧一样地起身,正襟危坐。
  李素珊无奈地瞥了许帆一眼,一盘菜被她重重放在桌上。
  没办法,心里再别扭又能怎么样?一个母亲,从儿子出生,到他的教育,到他长大成人,到他成家立业,到他娶妻生子,似乎这一生就全部围着这个儿子团团转了。不过说到底,不就是希望他能幸福?许帆的苦日子过得并不长,但是全部浓缩在了那几年,如果说人生里苦痛与快乐是相平衡的话,那么几年也足够抵他一生幸福了。李素珊真的不想再看到一次,儿子脸上那种茫然无措,浑浑噩噩的表情。
  李素珊忍不住地叹气,走进厨房。
  一家人围着小小的饭桌坐好,略显拥挤,却是和乐融融地开饭。许帆饿得狠了,这会儿吃的很进入状态,谁知陈江海一句话差点让许帆漫天喷饭。
  陈江海对邵雅姿道:“刚刚就想问你,你这么回来了,孩子怎么办?也不带给我看看,我怪想小安的。”
  许帆:“……”
  孩子?
  孩子!
  孩子……
  许帆艰难地吞咽着,看满桌人淡定的表情,被雷到的应该只有自己。
  邵雅姿从容道:“在他爸那儿,有奶妈陪着,路途太远,带着他不方便,喂奶什么的。”
  许帆盯着邵雅姿的胸部啃鸡腿,好吧,喂奶……
  邵宁狠狠在桌下踩了许帆一脚。
  “噗——”许帆终于吐出来了。
  李素珊嫌恶地看着许帆,许帆边擦嘴边扭开目光,愤怒地瞪着邵宁——你的介绍太不到位了!什么叫端庄贤淑!什么叫端庄贤淑啊!
  邵宁一直无视许帆到吃饭结束。李素珊洗好碗,有些为难道:“雅姿,家里房间不够宽敞,多到的只有小帆的房间,你看……你要是能接受,阿姨就去打扫打扫,实在不行,回别墅去住也行。”
  邵雅姿握住李素珊的手,轻轻抱了抱对方的肩膀,“阿姨,我和小帆小宁去收拾,您不用忙了,和爸看会儿电视睡觉吧,晚上小宁带我们出去玩玩。”
  李素珊皱眉,“那晚上要让小宁送你回来,要不睡小宁那儿?也不好,他们两个大男人,你大闺女一个……”
  三人进许帆房间收拾,许帆娴熟地从床底下扯出个箱子,往储物柜里搬。
  邵雅姿好奇道:“这是什么?呦!阳具!”
  许帆一个颤抖,就怕李素珊冲进来杀了自己,恶狠狠的对邵雅姿道:“姐你小声点!”
  邵雅姿见了宝一样扒住许帆的箱子:“不急不急嘛,来给姐看看还有什么宝贝儿。呦,这猛男身材壮的,小宁你来看看,你这宝贝弟弟喜欢壮男呦。”
  邵宁边铺床边斜睨许帆:“是么?”
  许帆欲哭无泪,这姐弟俩是自己的克星吧,绝对是自己的克星!


46.

  隔着老远看,闹魂的招牌泛着纸醉金迷的光,门口又是汽车堆满一条路,邵宁方向盘转了好几圈,才找着个偏远的旮旯子把那两硕大的SUV停好。
  许帆眉飞色舞道:“小静那表演,我靠跟孔雀开屏似的,可炫了!雅姿姐我跟你说——”许帆一转头,对上邵雅姿面无表情的脸。
  这个表情很平静,但许帆不知为什么,凭空感到一阵浓浓的悲伤。
  酒吧街上的音乐爆炸刺耳,敲击心脏,邵雅姿一言不发地走在两个弟弟身后,一步步都踩得很稳,腰肢挺得笔直,从侧面看去,有一种坚强的美感。
  许帆勾住邵宁的手指,“我觉得怪怪的。”
  邵宁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任许帆像小孩一样摇晃自己手腕:“哪里怪?”
  许帆眼珠子往后撇了撇,邵雅姿仍旧昂首挺胸的走着。
  “说不出哪儿怪,我很难过,邵宁。”
  在酒吧街上,两人并不避讳,邵宁揽住许帆肩膀:“许黛玉,你真不适合走伤情路线。”
  许帆:“……”
  又走了几步,许帆忽然瞪大眼睛:“我想起来了!”
  邵宁:“怎么?”
  许帆垂下眼睫,“我再见顾友杰时,也是雅姿姐这样的。”许帆指手画脚地比划道:“嗯,就是站的很直,很有尊严那样。哎媳妇别这表情,这只是一时的心智失常,后来我就想清楚了。”
  邵宁停步,转身对邵雅姿道:“姐,到了。”
  邵雅姿面无表情:“哦,进去看看。”
  闹魂里面人山人海,许帆一眼盯住了吧台后面叼着只樱桃慢慢啃的林静。
  舞台上一个黑人歌手在唱RAP,闹腾的人群间,不时有人喝彩。
  许帆走过去,对着林静舔了一圈舌头,“宝贝,你吃樱桃的样子真让哥浮现连篇。”
  林静一口吞掉樱桃把核吐在许帆脸上。
  邵雅姿坐到许帆旁边,点了点桌子,对酒保道:“给我一杯莫回头。”
  酒保立即动起手来。
  林静这时注意到邵雅姿,大眼睛啪嗒啪嗒眨了两下,忽然笑成两湾月牙,“雅姿姐姐吗?我见过你照片,在静姐的皮夹里。你真人比照片漂亮。”
  邵雅姿微笑道:“很多年前的照片了,那时候我们都年轻。”
  许帆叫道:“姐你现在也很年轻啦,不像邵宁老男人,一晚上四次就不行了呦……啊!”许帆怒瞪邵宁:“掐我干什么?”
  邵宁挑着眼睛问:“四次不满意?那今晚七次。”
  许帆脸色一变,蔫头耷脑地不说话了。
  邵雅姿笑着摸了摸许帆的狗头,“乖,小宁要是欺负你就告诉我。我……”邵雅姿猛的住口,对面的隔间里,刘静一身蝙蝠侠的打扮跑了出来。
  她几乎是目不斜视地蹦到了小林静身边,“心肝,帅么?”
  林静戳了戳刘静胸部,“帅呆了。”
  邵宁:“小静,我姐回来了。”
  刘静漫不经心道:“哦,人呢?”
  邵宁笑道:“这儿坐着呢。”
  刘静抬头,正巧酒吧的霓虹灯光照射到邵雅姿身上。一时两人都怔住了。
  许帆悄悄都攀到邵宁耳旁:“有故事,绝对有故事……邵宁你什么事都瞒我,会遭报应的。”
  邵宁不以为意:“说说看,比如什么报应……啊!许帆你是狗吗!公共场合你注意点形象好吗!”
  许帆得意地舔了舔嘴唇,龇着虎牙道:“今晚你上下各被我咬两次了呦,宝贝,爽么?”
  邵宁白许帆一眼,勒着许帆脖子较劲去了。
  刘静和邵雅姿被邵宁这么一吼,都立即回神。
  刘静尴尬地搓了搓手,“回来了?应该提前说声。”
  邵雅姿:“下午刚到,你要表演?还是跳舞?”
  刘静点头。
  邵雅姿:“不错,一直坚持梦想很好,你工作这么多年,现在可以理解当时我为什么不让你进演艺圈了。”
  刘静挑眉:“你说话方式一点没变啊,还是这么的……”她看看身边一致沉默的人,摆了摆手,“算了,待会我表演,你也看看,喊酒了么?我记得以前你爱玛格丽特。”
  邵雅姿托着下巴,看向刘静笑道:“现在我钟爱莫回头。”
  刘静一怔,很快回神,勾着小林静的手腕往后台去,不再搭理邵雅姿。
  刘静今晚成了空中飞人,穿着一身蝙蝠侠的衣服,聚光灯的高亮打在她身上,她在空中翻舞,林静觉得自己的爱人像从邪魅的堕天使,许帆觉得这压根就是山寨版杂技团的空中飞人。
  演出完毕,满堂喝彩,DJ调出最震撼人心的音量,一时间耳边再听不见说话声。
  邵雅姿一个人坐着,并不欢呼,轻轻说了句什么,很快消融在杂音里,没有人听到。
  刘静换完装,打了声招呼,拥着爱人走了,对上邵雅姿时,淡淡道:“玩得开心,多联系,再见。”
  邵雅姿浅笑:“再见。”
  那一对成双成对的走了,许帆忽然觉着邵雅姿的身影有些落寞,于是走上前,揽住邵雅姿肩膀,淡淡道:“娘们啊,就是麻烦。”
  许帆的惨叫很快被淹没在人群里。
  邵雅姿拍了怕手,看着许帆被拧红一大块的脸颊道:“歧视女性是不对的。”
  许帆可怜兮兮地看向邵宁,邵宁邪恶地笑着招手:“来来,老公揉揉。”
  许帆总觉得他那笑容里有后招,于是调转视线向酒保寻求安慰。
  酒保无辜地眨了眨眼,很明智地转身去了另一边。
  许帆:“……”
  送邵雅姿回李素珊那儿,俩人回家。
  许帆冲完澡,边搓着头发边往房间走,邵宁正坐在床头,开着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地打字。
  许帆嗤笑道,“工作狂,你迟早有一天过劳死。”
  邵宁头也不抬:“事实上你应该为我在工作和你之间做出的平衡而感动,我不会为另一个人做到这一步。”
  许帆耸耸肩,“不过是一些本来力所能及的事,你因为忙拒绝了我,后来又因为不忍心而做到了,感动并不会因此放大多少倍。”
  邵宁啪一下合起电脑,目光森冷地射向许帆。
  许帆举手投降,“好吧好吧,我错了,别做这种脸色,我给你机会,七次,做不做?”
  邵宁立即丢了电脑,用行动回答。
  一次完毕,许帆喘着气,忽然道:“雅姿姐和刘静,过去有那什么什么什么?”
  邵宁亲了亲许帆嘴角,搂住人在胸前,慢慢摩挲许帆后背:“恩,有什么什么什么。”
  许帆怒道:“到底是什么什么什么?”
  邵宁:“你都看出来了,还问我做什么?”
  许帆埋头,愤愤道:“你总是这样,从来不跟我把事情说清楚,这样会增加恋人间的很多误会,知道么?”
  邵宁翻身,压住许帆开始进行二次革命。
  许帆炸毛:“靠,我们在说正经事,你……嗯……慢点!”
  邵宁冷淡道:“边做边说。亲爱的,姐姐和刘静以前是一对,后来刘静大学毕业,姐姐去国外工作,就把她托付到我身边工作。”
  许帆:“嗯,嗯……”
  邵宁:“你是在答应还是在呻吟?”
  许帆:“嗯,嗯……”
  邵宁加重力度,一下下撞击的又快又很。
  许帆:“啊啊啊啊——”
  邵宁停下动作,笑道:“我明白了,小帆,你让我很有成就感。”
  许帆:“嗯,嗯……”
  二次革命完毕。
  邵宁:“其实,小帆,我有一件事瞒着你。”
  许帆懒洋洋地睁了睁眼,“是什么?快说,坦白从宽。”
  邵宁沉浸在两人的气味中,半晌不答。
  许帆闭着眼睛,半梦半醒间喃喃笑道:“啊,我知道了,你想说你爱我。哈哈,老夫老妻的,别不好意思,我不嫌弃你……不嫌弃……”
  邵宁抱紧许帆,在黑暗里眯起眼睛,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别睡,还有五次。”
  许帆:“呼噜噜……”


47.

  清早醒来,在微凉带湿的空气里,嗅到身边人的味道,触到他的肌肤,心底里一直空落的那个洞忽然就被填满了。许帆眨着眼睛,和以往的每天一样,享受等待邵宁醒来的时光——邵宁安睡时的神情,是很宁静甚至美丽的。
  邵宁缓缓地睁眼,“你如果每早都这样看着我的话,用不了几年我会肾亏并且秃顶。”
  许帆撅起在秋日阳光里亲了他的脑门,一切美好而安静,“肾亏我也爱你,秃顶也照样干你。”
  邵宁刚醒就被堵了一番,一肚子闷火,拍拍许帆光滑的后背,他强忍住一早起来澎湃汹涌的欲望:“起床了,上班,一块儿走,顺便喊上我姐一起去。”
  许帆“哦”了一声,随即想到自己跟邵宁在一起也有阵子了,公司里肯定是有人能明了他们的一些关系的,就算没看到最深层的这关系,最起码的兄弟应该是有许多人知道的,但他每次和方澄回翔飞总部,从来没听到过什么风言风语。这该说是邵宁治下有方么?
  “邵宁,我觉得吧,咱公司……”
  邵宁正在刷牙,闻言眉一挑,“咱公司?”
  “好吧,”许帆抿嘴道:“你的公司,你的公司会不会太冰冷了一点?跟你这个人一样,连个八卦的时候都从来没有。”
  邵宁吐掉漱口水,冷笑道:“你要什么样的八卦?我的公司,有我的管理模式。”
  许帆转身去做早饭,“我只是提个建议,毕竟我也是一份子么。其实八卦本身是团结同事的好东西,只要控制好度就行。你不觉得你的公司像一个巨大的钢铁盒子,里面全是冷血的钢铁机器人么?”
  邵宁此人,除了孤傲外,自负非常,许帆当然知道,做饭做到一半,他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把邵宁惹不高兴了。
  一顿早饭吃的异常沉闷,许帆扁扁嘴,“好吧,别生气,换个话题,姐姐去你公司做什么?”
  邵宁沉声道:“看财务状况,姐是经济学硕士,在普华永道待了三年,出来自己开了事务所。”
  许帆唏嘘一阵,评论道:“原来姐这么厉害!他怎么不回来帮你?”
  邵宁沉默了一会,很平静地答:“一山不容二虎,我们有默契也有分歧,我希望我对自己的东西拥有绝对控制权。”
  许帆惊讶地丢了面包:“你……你……一言堂也不用这样啊……那是你姐!”
  邵宁:“我姐懂的,所以每年回来帮我看一次财务,不插手公司事务。”
  许帆面无表情道:“邵宁,我到今天才发现,你真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恰当的评价词,末了收拾了碗筷,沉默地去厨房洗了。
  他想他或许从没有正视过两人的生活态度,太过幸福的日子,和温暖的胸膛,让他遗忘了,其实两人从根本上来说,是不一样的。
  许帆一直的热情,不论生活如何变迁,哪怕是最困难堕落的时候,他也依旧记得宽容对待每一个人,而邵宁是冷漠。由内而外的冷漠。
  许帆正洗着碗,冷水顺着手腕汇进池子里,左手内侧的动脉血管上,自习看有密密麻麻的小针孔。许帆忽然打了个寒噤,生怕再回到那样的日子里。
  他几乎有些心酸的伤春悲秋起来,不敢回头,因为害怕一个回头,邵宁就不在身后了。
  温暖的气息环绕四周,邵宁把许帆拥进了怀里,在他耳边轻声叹息般道:“我们家就是这个相处模式,这样各取所需,对大家都好。爸爸他是直到认识了阿姨,才会忽然放了大权交给我。”
  许帆近乎委屈地扁扁嘴,“可你也遇到了我啊。”
  邵宁失笑道:“总得有个人出来挑担子不是么?我生来爸爸就是这么培养我的,所以这是我的生活模式,只能说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意外,曾经我是真打算要娶妻生子。”
  许帆拧起水龙头,甩了邵宁满脸水痕,板着脸在邵宁怀里僵硬了半晌,他决定大人不记小人过,抬起头对着邵宁嘴巴亲了亲,许帆道:“原谅你了,罚你今晚不准加班,准时回家。”
  邵宁眯起眼,捏着许帆下巴,把他捏成了个嘟嘴娃娃:“今晚姐和我一起加班,有事商量。乖乖在家睡觉。”
  许帆打掉邵宁的手,回房换衣服准备上班,一瞬间觉得心里有些难受。
  邵宁先送许帆去了工地,这才回家接了邵雅姿到翔飞。
  许帆站在工地门口,目送那辆车远去,他的身旁,是一个IC卡电话亭,因为在工地外面所以灰扑扑的,有位浑身邋遢的民工正握着话筒朗声道:“老婆,我过的好着呢!大城市可漂亮了!”
  许帆觉得很不是滋味,咂咂嘴进了工地,对上秦秋香那张谄媚的脸,更是没了好心情。
  费英强坐在许帆办公桌上,英挺的身躯微微俯下,看着许帆:“兄弟,啧,你今天不大对啊。”
  许帆没好气:“今天大姨夫来了,请谅解。”
  费英强:“……”
  费英强思索了会儿,点了根烟:“跟邵总吵架了?”
  许帆顺手输入完一个客户资料,面无表情道:“我脾气这么好的人,凭什么你会以为我跟他吵架。”
  “得!”费英强夹着烟指向许帆,“这口气,一听就是吵架了。这月发了工资,哥想买辆新车了,你帮着参谋参谋?打算买辆一般般的。”
  许帆:“我买不起,滚,别在这里刺激我,小受。”
  费英强:“……”
  费英强刚出去,许帆就听见外面一声闷响,起先他还没在意,费英强猛地推开门又冲了进来,失魂落魄地吼道:“掉……掉了……”
  许帆皱眉:“什么掉了?”
  费英强:“有人……从楼上掉下来了……”
  许帆愣了两秒,猛地起身把凳子撞翻,狂奔了出去,费英强赶忙跟上。
  工地上已经围了一圈圈的人,有过路的,有公司里的,秦秋香正在秋风里嘶吼。
  那人姿态扭曲地趴在地上,摔得没有了人形,四处都是肉体砸到地面时飞溅出的血液,以及脑浆。许帆眯着眼看了会儿,一阵呕吐感袭来,同时反应过来,这是早上站在工地门口打电话的那小伙子。
  不一会儿,工地上警卫来了,疏散了人群后,秦秋香把许帆和费英强等人拉到身边,压低声音道:“待会指不定有记者要来,殡仪馆已经派车,如果记者来的比殡仪馆早,你们千万在门口把记者堵住,听到?”
  费英强拉了一把发怔的许帆,揽住兄弟的肩膀,“秦总,待会我们去门口,小许没经验,脸色不大好,让他回办公室休息去。”
  许帆摆摆手,“我没事儿,待会记者来了,我带保安去东门,费经理你到南边。”
  费英强:“还好么?”
  许帆顺了顺胸口,眩晕呕吐感消退不少。
  带着一大堆保安,许帆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记者果然是速度最快到达的,一窝蜂地往里冲,眼里有兴奋的光,似乎这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只是一个新闻,而已。
  保安们筑成人肉防线,许帆站在后面,施工帽下的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许帆扯着嗓子喊道:“各位有什么事在这边询问就好,工地现场暂不开放!”
  十来个记者渐渐平息下来,中间一人问道:“听说贵公司工地出了事,是这样吗?”
  许帆苍白着脸,视线很难得地锐利着,“暂时无可奉告,不过出了任何事,公司都会在24小时内给予登报说明。”
  “既然没什么事,为什么封锁现场?”
  许帆从容道,“我并没有说没事,无可奉告,现场暂时封锁,公司会给予说明。”
  不能让记者拍,拍了之后,为了博眼球,不知道他们会把翔飞说成什么样子。
  翔飞是邵宁的心血,许帆对自己说,要稳住,他是许盛名的儿子,虽然少年失意,但不代表他是个窝囊废。
  记者的问题层出不穷,问题也越发尖锐,“既然封锁现场,是不是说明有什么不敢公之于众的事实?”
  许帆:“工地有事,不便开放,我们国家的哪一条法律,也没规定过工地必须二十四小时对外开放。”
  “那就是真的有事,你们做贼心虚!你们这些开发商,昧着良心赚老百姓的钱,罔顾工人的性命!会遭报应的!”
  许帆冷冷道:“说话得有凭据,如果没有,我可以认为您是污蔑。请问您是哪家报社,新日晚报是么?”
  那记者瞪着眼睛和许帆对峙,在许帆一眼不眨的锐利目光下终于败下阵来。
  门口又是一阵骚动,几辆车依次在门口停了下来,首辆车上,邵宁一身黑西装,率先下车走了过来,身后渐渐跟上一群翔飞的精英,邵雅姿和刘静走在最后。
  记者们发现新目标,立即掉头堵了上去。
  邵宁身边自然有人像隔离罩一样把记者拨开,邵宁轻松进了工地,停在许帆身边,看了他一会,淡淡道:“开现场。”
  许帆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现在开现场那些疯子会怎么写?你也跟着疯了?”
  邵宁垂下眼眸,遮住了眼里的一抹精光,“没事,我能处理好,相信我。”


48.

  许帆深呼吸,转身,对那围成一道墙的保安说,“让他们进来。”
  保安互相看了看,听话地站到大门两侧,记者们机灵地跟了进来。
  邵宁转身往事故现场走去,边走边淡淡道:“早上我们这块工地,出了一些意外,有位施工员不慎从楼上掉了下来,我为他感到不幸。各位,之前封闭现场,是为了防止混乱,但是现在,我希望你们能用善意的笔触,表达出对逝者的哀悼。”
  邵宁止步转身,静静地扫视周围人一圈,所有记者蠢蠢欲动地握着手中相机,有一个壮着单子,握着录音笔走上前,略带挑衅问道:“那么请问这位先生,您是作为什么身份发言?”
  邵宁淡淡道:“我代表翔飞。”
  身后的几名助手和邵雅姿刘静也跟了上前来,刘静昂首挺胸地站着俯视那名记者,“这位是翔飞新任大股东,邵总。”
  那记者在原地呆了呆,很快反应过来,跟上人群步伐。
  现场的工人都被疏散了,在这秋日阴天下反而有种萧条感。记者们在看到现场的一瞬间,也都沉默下来。
  都是人,会对死者遗憾,会对现实感到无力,这是本性。
  许帆站在最后,隔着人群看不见现场,但晕眩呕吐感还是一阵阵地袭来。
  邵宁却很镇定,墨黑的眼扫视众人一圈,面无表情地对闻声赶来的秦秋香吩咐:“通知家属,抚慰金准备好。”
  有记者插声问道:“请问邵总会代表翔飞出多少抚慰金?”
  邵宁背对着记者,看着地上残破不堪的尸体,面无表情:“我个人首先会拿出近年的部分积蓄,估计是有二十万人民币的金额,这是私人,与公司的赔偿无关。公司所出的抚慰金到时也会公布,还烦请各位再等等。”
  记者们安静下来,沉默地记录着,等着回去做报道。
  邵宁转过身,面无表情就是最好的威慑力,他看着众人,“发生这种事,我很难过,但是我有自己的责任,我的责任就是翔飞,还希望各位也对得起自己的责任,如实报告,当然,如果翔飞受到了莫名的攻击,我想,我会和翔飞共存亡。”这隐晦的威慑,相信这些人精一样的记者也是听得懂的。
  邵宁眼珠子扫了一圈,“以下如果还有什么问题,请问我的助理。”
  刘静立即一步上前,邵宁顺势退后,带上许帆秦秋香一道进了临时办公楼。
  刘静瞬间被人群围着,邵雅姿站在她身边,紧紧地跟着,以一种背后保护者的姿态。
  秦秋香办公室,邵宁端坐着,许帆立在窗口,不时朝外面看一眼。
  秦秋香焦虑道:“邵总,这个,抚慰金……”
  邵宁冷冷道:“这个意外,你有责任。”
  秦秋香擦了擦前额的冷汗:“是是是。”
  邵宁手指敲了敲桌子,“你做个手续,拿五十万出来赔偿,通报给报社,顺便每家报社都送点,也算是为我们项目做个提前的广告。把这五十万的一半用来支付东边小区里那套商品房的首付,然后将这房子赠送给那人家属。”
  秦秋香思索了会儿,了然道:“是到翔飞去年开发的水岸花城?”
  邵宁颔首,许帆猛然看向邵宁。
  秦秋香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开,带上门,把空间留给邵宁和许帆。
  许帆皱紧着眉毛,“你怎么可以这样?”
  邵宁淡淡道:“这样有什么问题?”
  许帆用力吸一口气,有怒火在胸腔燃烧,“这……你这样……对得起,怎么对得起那个人!”
  邵宁竟然浅浅一笑:“我为什么要对得起他?他自己失足出的事,凭什么要我来负责?我认为我做出这样的安排已经仁至义尽,许帆,我给了他们三十五万和一套房子。这个城市寸土寸金,一套房子,够他们少奋斗五十年。”
  许帆攥紧拳头,眼眶发红。
  过了好半晌,他才哽着声音答道:“人命不是用钱来计算的。”他想起早上那个工人在他身旁的电话亭,给身在农村的妻子打电话,语气欣然,带着一股北方汉子的豁达爽朗。
  邵宁冷冷道:“许帆,你的同情心太泛滥了,对你没好处。”
  许帆不看邵宁,决然地出门回了自己办公室。
  费英强心有余悸地跑来许帆办公室,总觉得死了人后,这工地阴森森的,“妈的,晦气。”
  许帆怔怔地坐着发呆。
  费英强在许帆眼前摇了摇手:“小许?兄弟?”
  许帆回神,瞪了费英强一眼。
  费英强抬了抬眉,“你怎么了?横着脸干嘛?”
  许帆吐出口闷气,“滚,心情不好。”
  费英强怒了,“好啊你小子,升职了就不把老上司放在眼里是吧?”
  许帆泄力地趴到桌上,“你别烦我,我想打人啊啊啊!”
  费英强被他这姿态逗笑了,只觉得许帆骤然趴下的那一瞬间腰肢柔软,盈盈不堪一握,“嘿,你成娘们了。得了,别这副衰样,人各有命,你想多想少,人都是死了,做好自己就成了,爱心泛滥成这样,你干脆去支援贫困山区啊。”
  许帆抬起头,郑重其事道:“我真有这打算。”
  费英强点了根烟,自然地坐到许帆办公桌上,和他面对面,仔细端详了半晌,末了定论道,“小子,你疯了。”
  许帆一巴掌把费英强的脸盘子推出老远。
  晚上许帆在外面随便吃了点,回家,不知邵宁要加班到几点。他呆呆地看了会儿电视,全然不知电视剧里上演的是什么内容,又毫无滋味地洗了澡,最后他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双人床上,心里前所未有的空旷。
  电话响起,许帆捞过看了看,竟然是邵雅姿。
  “小弟,出来玩玩?”
  许帆咂巴着嘴,“我以为你跟邵总在加班呢。”
  邵雅姿在那头银铃般笑道:“那是他的公司,关我鸟事。出来么,姐姐请你喝咖啡。”
  许帆:“不要,心情不好,不想动,咖啡都是麻油味。”
  邵雅姿嘴角抽了抽,“你喝的那都是什么咖啡?麻油味……好吧,说正题,姐就是知道你心情不好,打电话专门喊你出来帮你开解的。”
  许帆乐了,在床上翻了个身,“姐,没想到,你还是个神棍。”
  邵雅姿大笑几声,“别废话,姐姐车到你楼下了,让女士等可不是个好习惯,速度下来!”
  许帆一个打挺跳起身,懒洋洋地跑到玄关处换鞋,“好吧,姐姐,我是否需要穿的性感一点,给你长长面子?”
  邵雅姿笑道:“那别穿了吧,光溜溜的下来,姐姐最喜欢给人装扮了。”
  许帆一阵毛骨悚然,被邵雅姿的变装本领震慑过一次,他是不敢再在这老妖精面前作怪了,当即挂了电话飞奔下楼。
  许帆刚坐进车门,就被邵雅姿吓了一跳。
  这姑娘一身T恤配紧身牛仔裤,短头发在头顶蓬成了一个时尚的弧度,胸口一个硕大的黑白骷髅,狰狞地张着大嘴。
  许帆拍着胸口慨叹:“姐……不,是哥,别这么霸气行么?弟弟胆小,胆小。”
  邵雅姿发动汽车,“今天的事,别放心上,生离死别每天都在进行,按你这伤春悲秋的感怀法,你还不得抑郁症?”
  许帆给了邵雅姿一记白眼,“抑郁症?我像是那种人么?”
  邵雅姿但笑不语,油门一踩,也不知道哪拐来的跑车就这么飞一般彪了出去。
  许帆心率猛地失速,身体因惯性而紧贴在座椅上,手忙脚乱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姐……姐……慢点,你慢点……啊啊啊要死了啊啊……”
  邵雅姿猛地踩下刹车,跑车在地面刮出一道浅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最终停在了一家茶楼前。
  邵雅姿带着许帆进门,前台处的美女甜甜一笑,“呦,雅姿姐,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的?唉!怎么还带了个小白脸?换口味了?”
  许帆顿时脸色一白,恶狠狠地看向邵雅姿。
  邵雅姿十分熟稔地点了包厢,随口道:“闭上你的鸟嘴,这我弟弟。”
  女生毫不在意地笑,带两人进了包厢。
  邵雅姿刚坐下,便抽出根烟点着,缓缓地吸着。
  许帆奇道:“你怎么不抽女士烟?”
  邵雅姿抬了抬眉:“我这样子,再抽女士烟?”
  许帆愣住,然后慢慢点头,耐人寻味道:“的确怪恶心的。”
  邵雅姿把烟头弹在了许帆身上,许帆惊跳起来,抖掉烟头,衣服上已经被烫了个洞。
  他惊魂未定地顺着胸,看邵雅姿的眼神又敬又怕。
  邵雅姿笑了笑,这时女孩儿端了茶水进来,看了里面一圈,一副了然的表情。许帆讪讪地给俩人都倒满茶水,递给邵雅姿道:“姐姐,您喝,喝。”
  邵雅姿下巴朝对面点了点,许帆立即坐下。
  邵雅姿放下茶杯,甜笑道:“今天生小宁的气了?”
  许帆僵硬地坐着,僵硬地答:“没有。”
  邵雅姿轻笑一声,不动声色瞄了许帆一眼。
  许帆打了个寒颤,“好吧,有一点点生气。”
  邵雅姿双手交握,“许帆,我给你讲讲邵宁小时候的事,要不要听?”
  许帆心里说不要听,老子想回家睡觉,面上笑得谄媚,“当然当然,姐姐说什么我都听着,你讲嘛。”
  邵雅姿看着桌边黯淡的烛光,用一种老奶奶讲故事的口吻道:“很多很多年以前……”
  许帆满脸抽搐,只觉什么晚上的空虚郁闷都散了个干净,满身都是鸡皮疙瘩。
  邵雅姿:“小宁很小的时候,妈就走了。妈以前很喜欢她,什么好的都留给他,我就总跟他生气,欺负他成了小时候的习惯。那天回家时,我还为了一双拖鞋在跟他争,妈倒在楼梯上,脸色惨白惨白的,早就昏迷了,爸爸成天不在家,我们不知道她昏了多久,小宁以为她在楼梯上睡着了……”
  邵雅姿又抿了口茶,才继续道:“后来送医院去,才知道肝癌已经是晚期了。最后那段日子,一家人陪着她,那段时间她的病情很稳定,我们几乎都以为她就要康复了,爸也越来越疏忽她,我考上了高中,自己要求住宿。”
  邵雅姿顿了很久才道:“妈走的那天,只有小宁陪着她。”


49.

  邵雅姿话锋一转,忽然冷冷道:“小宁不是什么良善的人,我知道,他对谁都带着防备,包括你我,但能做到今天这一步,不错了。许帆,两个人在一起,是要磨合的,不可能一开始就默契十足,那是童话,童话都是假的,安徒生是个骗子。”
  许帆抽着嘴角道:“我不生气,哪能真跟他置气呢?姐,安徒生是个文学家和哲学家,不要因为你不相信童话,就……”
  邵雅姿抬头冷冷瞥了许帆一眼,那神情模样和邵宁如出一辙。
  许帆讪讪地闭嘴。
  第二天一早,报纸上相关的新闻就出来了,翔飞成了大慈善家,又是赔款又是慰问,并且督促保险公司快速交付赔偿金额,大大的版面上是邵宁英挺的照片,英姿飒爽地出了把风头。许帆刷一下扔了报纸,怔怔地坐在沙发上,对面房间里,邵宁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尿尿,迷蒙的眼睛和蓬乱的头发,出门时差点被地毯绊一跤。
  许帆指着桌上的早饭:“吃点东西,昨晚几点回来的?太累的话今天别去了。”
  邵宁转头,懵懂看了许帆一眼,慢慢回神,嗓音沙哑地开口,“今天得去宁帆,那边有项目。”
  许帆:“你是工作狂啊邵宁我跟你说你今天就得待在家了,忙这么大家业你用得完么?咱又没孩子你想挂了之后财产全部捐红十字会给郭美美买包包是么?”
  邵宁咬着牙刷,无语。
  许帆气呼呼地站到卫生间门口,不甘示弱地在镜子里头和邵宁对视。
  邵宁败下阵来,“好吧,你赢了。”
  许帆张牙舞爪地扒到邵宁背上,邵宁满口的泡沫,差点被勒死。
  “媳妇,咱今天哪都不去,自己买菜做饭!喊姐过来,带点片子在客厅看,行么?”
  邵宁皱眉:“又抽什么风?为什么要喊上她?”
  许帆无奈道:“一家人聚一起吃顿饭不是很正常的么?我们不也常去爸妈那儿?”
  邵宁正在洗脸的动作顿住,抬头,水淋淋的眼睛看向镜子里身后的许帆,“爸妈?”
  许帆揉乱邵宁后脑勺的头发,“我去买菜,你把家里打扫打扫啊,昨天你那件衬衫只能手洗,别放洗衣机里乱折腾。”
  邵宁呆呆地站着,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觉得心里难受,感动到心疼。
  许帆拎着菜篮子,在肮脏忙乱的菜市场里走了一圈,大袋小袋地扔在菜篮里走了回来。一身旧T恤和简陋菜篮,形象跟这个高档小区格格不入。
  邵宁站在客厅高大宽敞的落地窗前,看见许帆成为了一个很小的黑点,慢慢地走到这栋楼下,心脏跟他的步伐融化。
  这只是一个平凡的早晨,阳光明媚,秋高气爽,他跟许帆一起翘了班,此刻他站在明亮的客厅里,屋子里有洗衣服时弥漫开的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窗明几净,充满了家的气息。邵宁这二十七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幸福得几乎要落泪。
  邵雅姿很快就到了,刘静跟在她身后进门:“许帆,来,亲下,我想死你啦!”
  许帆看到刘静眼睛一亮,张开怀抱冲过去:“我也想死你啦你都不找我啊啊啊!”
  邵宁和邵雅姿一人拎着一个把他们分开。
  许帆扁扁嘴不说话,刘静却毫不示弱地回头,挑衅地看着邵雅姿:“你什么意思?”
  邵雅姿浅笑道:“我只是防止弟媳给我弟带绿帽子。”
  许帆炸毛道:“说什么呢你!老子是1,1!!!!!”
  邵雅姿意味深长地笑看许帆:“是么?”
  邵宁冷冷道:“是么?”
  许帆弱弱道:“偶尔嘛……”
  邵宁眯起眼,许帆摊手:“都是自己人嘛,说了也……呃,没关系。邵宁的确偶尔在下面一次,恋人嘛,呵呵,呵呵。”
  邵雅姿和刘静默契地睁大眼睛,刘静不可置信道:“邵总……你……你……”
  邵宁冷哼一声,转身去了客厅,随手塞了长碟片播放。家庭影院和环绕音响把电影效果提升到了最震撼,许帆听着客厅里传来的一阵阵连贯的机关枪声,浑身冷汗。
  邵雅姿拍拍许帆肩膀,“后生可畏啊!”
  邵雅姿牵着刘静的手,“走,去看电影。”
  刘静抽开手,淡淡道:“不了,我进去,跟许帆学着做饭。”
  邵雅姿永远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并不强求刘静,转身往邵宁那走去。
  刘静在她身后握紧了拳头,忽然自嘲一笑,对许帆道,“看到了么?她就是这样,从来心里都是她想,她要,别人必须听着她的。”
  许帆点头道:“邵宁也这样,不愧是兄弟啊。不过现在邵宁好多了,大概是因为我偶尔1……”
  刘静白了许帆一眼,率先进了厨房,洗菜切丝,竟是很熟练。
  许帆把油入锅热了,调侃刘静:“呦,这手法,是行家啊!”
  刘静面无表情道:“大学给邵雅姿那娘们做了四年的饭,当然是行家。”
  许帆震惊地站着,刘静把切成丝的蔬菜一把扔进过,蔬菜“滋啦啦”一声炸开,许帆被吓得回神,“这真是……真是……啊哈,不错,你和雅姿姐都漂亮,很养眼。”
  刘静:“过奖,不客气,你和邵总也都很帅,很养眼。不过我有女朋友了,请注意用词。”
  许帆这才想起林静,尴尬地点点头,“说说看,你跟姐为什么分手?”
  刘静平淡地叙述道:“在一块四年,腻了,她要出国,我大学毕业想再奋斗一番,异地恋,她莫名其妙生了个女儿,当然你知道,这女儿一定不是我的,我们就分了。”
  许帆嘴角抽搐半天,“就这样?”
  刘静:“就这样。”
  许帆随手搞定了一盘鸡毛菜,“好么,原来雅姿姐是西门庆样的人物。”
  邵雅姿靠在门口:“小帆你要做武松么?来为民除害吧,姐姐好多年前练的柔道,许久没有找人练练手了。”
  许帆讪讪道:“我去给邵宁泡杯大麦茶,他胃不好,吃东西前得垫垫……”许帆说着,风一样溜了出去,就怕莫名其妙被邵雅姿海扁一顿。
  邵雅姿依旧是靠在门口,目送许帆进了客厅,她带上门进了充满油烟味的厨房:“怪我吗?”
  刘静背对她摇摇头:“以前怪过一阵子,现在无所谓了,希望你过得好。”
  邵雅姿沉默着,刘静继续道:“单纯的是朋友间的祝福。”
  邵雅姿叹气,上前几步,伸手从背后抱住刘静,低声道,“我们和好吧。”
  刘静推开她,继续做菜,用沉默拒绝。
  许帆一屁股坐到邵宁身旁,把沙发压下去一大块,慨叹道:“姐……姐可真是女中豪杰啊!那叫什么来着,巾帼不让须眉。”
  邵宁把腿翘到许帆身上,懒懒地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电视里机枪依旧疯狂地扫射。
  许帆浑身一凛,忽然想起他刚刚揭露了俩人偶尔那么一次的……关系,顿时毛骨悚然,意识到自己是刚出狼窝,又进了虎穴。


50.

  吃完午饭,四人窝在超级大的气派沙发上看好莱坞枪战片,看到打盹,迷迷糊糊地睡了醒醒了睡,片子结束,换一部,喜剧片,恐怖片,最后许帆从柜子最深处看到很久前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碟片。
  邵宁本来昏昏欲睡,疲惫的身体在一天惬意的休息中得到了最大的恢复,身边有亲人,有朋友,还有爱人,幸福的无与伦比,连面部僵硬的表情都逐渐缓和,却在下一瞬间骤然凝固起来。
  许帆手舞足蹈地在沙发上三人面前蹦,“啊哈哈,快看快看啊,我的珍藏喔!都起来看!”
  银幕上正上演着两个男人热火朝天的亲密接触,环绕音响震撼地回放出“噗滋噗滋”的声效。
  许帆得意洋洋:“我早就想光明正大地放一回了,看这人屁股喔,没有邵宁圆,也没他挺。不过也不错啦。”
  邵宁充满威胁地眯眼,邵雅姿充满笑意地看了邵宁一眼。
  刘静青着脸:“许帆,你敢不敢再变态一点啊!”
  邵宁逮住许帆,把电视关了,恰巧接了个电话。
  挂断后,邵宁看向刘静,一时间屋子里静静的,只听见邵宁没有感情的声音:“你把那小丫头弄宁帆去做事了?”
  刘静挑了挑眉,“之前跟你说过,你忘了?让她去宁帆实习,方澄签字同意的,实习手续都办妥了。”
  邵宁眯着眼,像一只精明算计的猫咪。
  许帆越看越喜欢,被邵宁搂在胸前不安分地蹭了蹭,“怎么了吗?”
  邵宁摇摇头,“没什么,刘静,明天跟我一块去宁帆看看。”
  刘静莫名地等了半天,奈何邵宁不说,她也撬不开邵宁的嘴。
  许帆提议一块出门吃晚饭,顺便用邵宁手机直接回了个电话给方澄,喊他出来吃饭,方澄刚下班,病怏怏地哼唧两声,约好地方率先去了。
  许帆四人赶到乐水居,刚进包厢,就看见方澄蔫了的花儿似的趴桌上。今天邵宁没去,刘静也公然翘班,他作为邵宁左右手当中唯一一个在的,几乎要被公事压得直不起腰,等见到邵宁进门,方澄委屈地瞪着眼睛。
  邵宁第一件事就是拍了拍他肩膀,给方澄喝光的茶水添满。
  刘静剥了块巧克力,献宝似的凑到方澄嘴边。
  方澄抿抿嘴,勉强算是接受了这马屁。
  菜点的合所有人胃口,方澄竟是能记得所有人的口味。
  许帆若有所思地低声在方澄耳边道:“谁要是娶到你,真的是有福啊。”
  方澄斜眼看他,“你娶么?”
  许帆讪讪笑道:“这个……我不是……有人家了,说真的,要是认识你早一点,我铁定娶你。”
  方澄叹气,吃的很少。
  饭后,五人全都挤上邵宁那车,冲到闹魂去看刘静表演。
  林静站在门口等着,身边跟着一男人,休闲的灰色条纹西装,俩人正说着话,男人侧过身低头,聊得很开心的模样。
  方澄和许帆走在最后,愣了一下,许帆奇道:“怎么了?”
  方澄冷笑一声:“邵总还说明天去再说,这会儿不用去看了,就面前呢。”
  许帆皱眉:“啥意思?”
  说话间,邵宁已经迎上去,“可栋,你也来玩?”
  邵可栋笑道:“是啊,小林说这儿晚上有刘静表演?我久仰大名啊,一直没机会来。”
  邵宁点点头:“大伯身体还好?”
  邵可栋,“瞧他骂我那样就知道很健康。”邵可栋说完,又对邵雅姿笑道:“雅姿姐,回来也不召兄弟几个出来吃一顿,不够意思啊。”
  邵雅姿耸肩,“你看,我刚回来公司就出事,还没歇着呢,正打算等周末请你们聚聚的。”
  许帆小声问:“这谁啊?”
  方澄压低声音道:“陈总表哥的儿子,邵宁大伯家的少爷,邵可栋。”语气不无讽刺。
  许帆:“啊?叔……他还有表哥啊?”
  方澄白了许帆一眼。
  许帆想了想,邵宁大伯?怎么这么耳熟,想了一会儿,顿时止住脚步,这大伯,邵宁好像无意间提起过,是宁帆的负责人。
  许帆觉得奇怪,抬头看看,刘静跟在邵宁身边,一步步走得笔直稳当,像T台上的模特。
  酒吧门口灯红酒绿,特属于夜生活的味道弥漫四方,音乐敲打着耳膜。邵雅姿退到许帆身旁,一边一个勾住许帆和方澄,挑着眼睛问:“什么情况?”
  许帆无辜地看看她:“什么什么情况?”
  方澄目视前方不回答。
  邵雅姿紧了紧手,揪着方澄的耳朵问:“澄弟?”
  方澄使劲半天也挣不出来,许帆趁邵雅姿注意力集中在方澄身上,率先扭开身子躲了个老远,抬头看去,邵宁刘静等人却已经先一步进了酒吧。
  方澄被邵雅姿捏着脸,在街边众目睽睽之下逼问了半天,才终于青着脸走到许帆身旁。
  许帆满脑袋问号,看看不远处若有所思站着的邵雅姿,又看看方澄,“到底什么情况?”
  方澄搭住许帆肩膀:“没什么,雅姿姐想些事情,我们先进去。”
  包厢里灯光旖旎,刘静已经去后台换装,许帆坐到邵宁身旁,邵宁无比自然地把手搭在许帆肩上。
  邵可栋这会儿才终于注意到许帆,“呦,这小哥儿是?”
  邵宁淡淡瞥向邵可栋,用眼神反问:你说呢?
  邵可栋明了地一笑,对邵宁道,“这是你那新弟弟?说起来,以后也是一家人了,本想等着叔叔过段时间来个正式介绍,没想到今天先见着了。你好,邵可栋。”他站起身,越过桌面微微矮下身子,向许帆伸手。
  许帆站起身跟他握住,一时间两人距离近了。
  “你好,许帆。”
  邵可栋盯着许帆的面孔打量,眯起眼道:“我觉得你很眼熟。”
  许帆抽出手,心里嗤笑这套近乎的话他早八百年就用过了。邵可栋松开许帆,坐下身,虚虚地搭着林静肩膀,笑道:“是我唐突了,不过是真眼熟,在哪儿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许帆心里鄙视他,面上笑得客气又可爱:“大概是上辈子啊?”
  邵可栋本身是个花花公子,从来不在嘴上功夫上谦虚,所以这会儿被许帆这么一逗,也立即回一句不处于下风的话,“那咱们上辈子或许是至交,不然怎么一见如故呢?”
  许帆震惊地看着邵可栋:“至交……好吧,我上辈子是只苍蝇,所以你是一坨屎么?”
  震耳欲聋的音乐充满节奏地响起,邵可栋脸色尴尬,只好转而跟林静调侃聊天,他在黑暗中把手挪到林静腰间,林静没有拒绝。
  许帆凑在邵宁耳边道:“哥,这小白脸谁啊?”
  邵宁和邵可栋,其实仔细看来,长得是有点相像的,好歹是三代以内的近亲,都是有棱有角,长眉黑眸,薄唇停鼻,好不亮眼。
  邵宁不搭理许帆,眼神无意地扫过对面,邵可栋和林静立即感到身上似乎凉飕飕的。
  邵可栋犹不自知,林静却是和邵可栋微微拉开些距离,摆了个规矩的姿势坐着。
  刘静换了身金光闪闪的蝙蝠休闲衫,抱着把吉他上台,坐在那安静地唱歌。从二楼的包厢放出目光去,几乎可以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在空气中扇出的弧度。
  方澄坐在邵雅姿身边,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公司业务。林静撑着下巴看向台上,眼中有淡淡的思绪在流淌,许帆很想依偎到邵宁身上去,奈何对面邵可栋一双狗眼贼亮,以至于许帆终是按捺住了不在这边发疯。
  一时间六人各有心思,却都安静地听着台下人沙哑磁性的演唱。
  刘静表演完,就着妆容上楼来,几人玩起划拳,又摇了会儿骰子,眼看时间走到午夜了,就各自散场。
  邵雅姿一直没喝酒,走在最后,眼看刘静往厕所去了,邵雅姿一把扯住身前的林静,动静大得惊动到了附近的方澄和许帆,最前面邵可栋和邵宁已经并肩往大门去。
  邵雅姿两手抱着,居高临下地藐视林静:“我远房老表对你有意思,怎么?不拒绝?”
  林静礼貌微笑,不甘示弱道:“他有喜欢的权利,我不拒绝这是礼貌。”
  邵雅姿点点头,似笑非笑:“去等她吧,我们先走了,再会,美女。”
  林静低下眉眼,顺从地笑笑,往卫生间走去。
  许帆走在最后,看见刘静从卫生间几步走出,正看着邵雅姿离开的地方有些发怔,林静甜甜地挽起她的手腕,一道往外面走去。
  许帆叹气,看来是一团乱帐。却没看见方澄怅然若失地越过他肩膀,快步往前走着。


51.

  工地出了事故,为了安抚人心,给所有工人放假一星期。许帆在家无所事事,一早上给邵宁做好早饭,看着邵宁套上银灰色的西装,嫉妒地直翻白眼。
  邵宁整了整衣襟,“今天要去宁帆视察,你也跟去看看?”
  许帆想了想,对这公司也有点意思,于是也跳起来换衣服,跟着邵宁出门。
  一路上刘静沉静地坐在后座,一言不发,方澄坐在她身旁,看着窗外,车里凝滞着一种诡异的氛围,只有许帆一人张牙舞爪活蹦乱跳,似乎其余人都是去殡仪馆,只有他一人赶去结婚。
  许帆转身扒着座椅:“小静,Mancle,大美女,亲爱的,宝贝,别不理我嘛,你不是要去看你小女朋友?怎么跟拉着个脸?”
  刘静正襟危坐,面无表情道:“她已经不是我女朋友了。”
  许帆以为她开玩笑,张大嘴道:“啊?那正好,我缺个女朋友,哎呦,邵宁你专心开车,别碰我,你好歹一老总,也不配个司机,就怕别人撞死你呢是么!”
  方澄插口道:“你还真猜对了,他小时候出过车祸,从此往后再不信任别人开车。”
  刘静两手交叠,端庄肃穆地坐着。
  许帆仔细端详着她:“喂,小静,你说真的呢?”
  刘静点点头。
  许帆张了张嘴巴,半晌才道:“前几天不还好好的么,怎么这么……突然?”
  刘静吊着一边嘴角,笑得像哭,“我也不知道啊,真突然。我算着她来例假的时间,她那一天往往肚子会疼,可是这个月怎么都没来,我昨天在垃圾桶里翻到她用过的验孕棒,双杠,阳性,呵呵。”
  许帆呆住,半天才结巴着问:“这……那这……孩子是谁的?”
  说完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不管那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总之肯定不是刘静的吧!
  邵宁开着车,冷冷地转移话题道:“宁帆里头人差不多全了么?”
  方澄:“还没有,邵……我是说大伯,他那边拉了很多关系户来,职位不太好安排,我必须让每个人发挥到自己最大的长处,不然让他们待着也是耗费。”
  邵宁冷哼一声,“待会我亲自转一圈看看,有不合适的你给我记着,回去就办退工。”
  许帆见他们冷血地谈着公事,于是自己试图安慰刘静:“美女,说真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支花,你瞧着我怎么样?其实兄弟我吧,长得绝对不赖吧?能力也在这,你看我能偶尔一次……那个邵总,你就知道,兄弟我功夫绝对不差。唉——邵宁,别揪我耳朵!靠!”
  刘静白了许帆一眼,十分淡定地吐出俩字:“傻X。”
  许帆:“……”
  刘静对这件事的无动于衷让许帆觉得不可思议,他本以为刘静会柔弱无骨地靠在车后座,呈颓废憔悴的摸样,谁知刘静一如既往,英姿飒爽,连讽刺他的时候都跟平时一样的不遗余力。
  许帆开始怀疑她对林静的喜欢程度了。
  可是转念一想,刘静连那姑娘什么时候来例假都能记着,可见平时生活里的渗入关心是密不透风的,当你为另一个人关心到毫厘的时候,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许帆叹气,每个人都有伪装坚强的权利,刘静是坚强的,他或许应该给予她强者想要的尊严。
  并不是每个女孩子,在受伤时都需要肩膀扶持的,自己站起来后,反而能看透更多。
  邵雅姿让刘静经历了一次,如今再来一次……许帆不禁猜想,刘静以后会不会刀枪不入了?
  于是自然而然的,许帆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起来,从刀枪不入想到了金刚,刘静是女的,所以是……女金刚?
  站在世界最高处抱着自己最心爱男人打灰机的女金刚?
  许帆心疼刘静,挺想抱着这姑娘给她一点支撑,但是人刘静压根就没正眼瞧她,正自得其乐地舔舐伤口呢。
  宁帆公司并没有安置在翔飞大厦内部,而是在郊区建了栋与世隔离的二层小楼,欧式的建筑环绕起郁郁葱葱的一大片院子,环境舒适而幽静。
  邵宁下车就对许帆介绍道:“这后面一大块地都是翔飞的,以后开发出来,做度假村用。”
  许帆点点头,“哦,奢侈啊,我最讨厌有钱人玩度假这套了,等建成后,我专程来这找消费者的车泼狗屎。”
  邵宁嘴角抽了抽,带着几人进门。
  铁质的钩花大门口,已然站了这家分公司的领导层,十来个围成一排,跟推销保险似的一拥而上,邵可栋跟一个中年大胖子围在最前面,一下子就把邵宁和许帆等人隔出老远。
  那中年大胖子满面流油道:“哈,小宁,真是越长越养眼了啊。来叔带你瞧瞧,这后面的水景已经开始施工了,景象真不错!对了,小宁还没谈对象是不?咱这儿漂亮的好姑娘可多着呢,待会带你去瞧瞧,前几天刚来一个,就不错啊呵呵。”邵元亮用玩笑的口吻道。
  邵可栋脸色阴了阴,皱眉道:“爸,咱们先带小宁去看水景。待会给小宁瞧瞧公司架构和人员配置。”
  许帆跟在方澄和刘静身后,径直进了办公楼,等邵总参观完风景,再来考察人员配置。
  哪知刚走了两步,邵宁清冷的声音便跨越了中间的几十人套住了许帆,“你去哪?过来,待在我身边。”
  邵宁身边一帮子的领导层瞬间将目光投向许帆那一块——他们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只约莫了解是三人中的一个。
  许帆转头,用眼神诉说着:公共场合低调些可以吗?
  邵宁蹙眉,语气不快:“许帆,快点过来,还要我说第二遍吗?”
  许帆面部神经抽了抽,低着头走到邵宁身边。
  邵元亮一怔,瞬间反应过来笑呵呵道:“哦这位就是许帆?以后可也是一家人了!”他抬手拍了拍许帆肩膀,“本还以为要下个月大哥办酒昭告你们入户时才能见到,这不,现在就见着了,一表人才呵!你就跟小宁一样,以后喊我叔!恩?”
  许帆讪讪地点头,“哦哦,好的,叔。”
  邵元亮笑得慈祥和蔼。
  邵宁冷着脸把许帆拉到自己身旁,充满威胁意味地瞥了邵元亮一眼。
  邵元亮莫名其妙,只好继续带着一帮人,簇拥了邵宁去参观水景。
  欧式楼房后面,有大片连绵的小坡,从长江引进的河水潺潺地流出一道道小溪,纵横蜿蜒,清澈的溪水配上漫山遍野的绿色,美不胜收。
  景色的确让人心旷神怡,然而许帆对这种专属于奢侈行为的产品提不起好感,眼睛四周滴溜溜的转,最后终于找到了借口——尿遁。
  尿遁完毕,许帆进了这栋三层的欧式楼房,漫无目的地乱逛。
  这栋楼有电梯,现代上班白领族多是坐电梯,许帆有个怪癖,去了个地方,总是喜欢往楼梯间跑。
  这跟他小时候有关,那时候唐山大地震,满目疮痍,哀鸿遍野。小许帆在电视上亲眼目睹了一栋高楼的崩塌过程,那时候顾友杰在他身旁,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小帆,要是真有这么一天,一定要跟着友杰哥知道吗?不能做电梯,哥背你走消防楼梯。
  这么多年,有很多事情都变了,但是小时候养成的心理习惯,却依旧无法改变。
  许帆站在二层的楼梯拐弯处,掏出打火机想要点根烟,却顿时止住了动作。
  邵可栋不知什么时候也回了来,没再陪在邵宁身边。
  许帆头顶上,邵可栋的声音急切地传来:“有了?那你准备怎么办?爸刚说要把你介绍给邵宁,你躲着点,待会别去我爸办公室,可别让他给逮着。”
  另一个女人清脆的声音随即传来:“放心,你那个哥哥,身边有人了,我这种的,他看不上。”
  邵可栋怔愣一瞬,问道:“哥有人了?谁?”
  许帆握紧拳头,手心开始出汗。
  楼上忽然传来推门声,接着是高跟鞋踩在地面的空旷回声,刘静冷冷道:“还上班么?邵总还是视察了,你们打算站这里到下班?”
  邵可栋笑道:“哪能呢,哎刘静我说你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一天到晚板着个脸,当心讨不着老公啊!”刘静淡淡地回了一句什么,许帆没听清。
  凌乱的脚步声掠过头顶,一群人离开。
  许帆站在楼道里,背心全是冷汗。
  邵宁视察的时候,许帆就蹲在楼道里,烟雾缭绕地抽烟,烟蒂扔得周围都是。
  方澄推开门,终于在二层的消防道拐角逮着了许帆,“一下午不见人,你蹲这生孩子呢?”
  许帆笑着抬头,朝身后的方澄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旁,“你见过边抽烟边生孩子的么?”
  方澄被他那痞样逗乐了,斜睨着他道:“生孩子不是疼么,你抽烟止疼啊。你在想什么?”
  许帆乐呵呵一笑,弹了烟头,“想很多事,以前的,现在的。想开了,珍惜自己拥有的,好好过日子,把过去都埋藏起来,幸福的难过的都是我成长的财富。”
  方澄打了个寒战,“真麻。”
  许帆笑了笑,“真的,我刚担心刘静心里会难过。我以前也有过被人欺骗,难过的几乎要死的时候,那会儿世界都是黑的。可是现在呢?其实那段感情并没有我想象的深刻,真正深重的爱,必须和时间一起成长。”
  方澄皱眉道:“麻死了,许帆。”
  许帆:“我是琼瑶阿姨的忠实脑残粉嘛你不能鄙视我嘛方方别这样嘛来抱一个。”
  方澄躲开许帆,看着楼道。
  不一会儿两人一块起身,打算去找了邵宁会和。宁帆门口,一众领导层继续簇拥着欢送邵宁,刘静正拉着小丫头在说话,许帆凑近了,呈樱木花道窃听的猥琐样。
  刘静:“什么时候去我那把东西拿走?”
  林静眼眶红红的,“这周末吧,你有空么?”
  刘静点点头,“好。周末我在家等你。”


52.

  周末,邵宁还在身旁熟睡,许帆习惯性的早一步醒来,在客厅里握着手机给刘静拨电话。
  “你要搬家是么?我去帮你吧,来哥这儿住俩天?咱们玩3P。”
  刘静在那头冷冷回道:“这是我的房子,她搬家,谢谢你的好意。”
  许帆讪讪笑道:“开个玩笑么,别这样。要我去陪你么?给你带包烟,带瓶酒,你邵总这儿什么没有,就是库存的好酒多。”
  出乎意料的,刘静没有拒绝。她沉默了半晌,道,“过来吧,她下午到,正好你过来一块吃顿饭。”
  许帆回房推邵宁:“喂,我去刘静家,你去不去?”
  邵宁眼下两圈黑青,一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这会儿好不容易有个早晨睡,翻了个身直接无视他。
  许帆摸出邵宁车钥匙,自己上车驶到刘静家。
  刘静家是个普通小区,绿化做的特好,小区里热热闹闹,有老人推着孩子在石板路上漫步。
  许帆按了门铃,刘静在上头开锁,许帆进了楼道,三楼并不高,他几大步跑了上去,省了电梯。
  刘静一打开家门,就瞧见许帆对她摇晃着手中的酒瓶:“宝贝儿。”
  刘静白他一眼,穿着休闲的家居服,转身进屋。
  屋子里很凌乱,打开着的行李箱里整整齐齐地码放了衣物,毛巾,拖鞋等。
  刘静撸了把鬓边头发,对着许帆淡淡道:“待会如果她那男人不陪她来,你帮她扛下去。”
  许帆见餐桌上还算整洁,把酒瓶放桌上,扔了根烟给刘静,两人点了,依偎着坐着。许帆道:“估计那男人不会来。”
  刘静:“为什么?”
  许帆耸耸肩:“怕你呗。”
  刘静失笑:“邵可栋会怕我?他怕的是邵宁。”
  许帆一口烟直接咽进了肚子,“你知道林静那孩子……是邵可栋的?”
  刘静夹着烟的手指细长玉白,眯着眼道:“早知道了,她那点小丫头心思,还逃不过我的眼。”
  许帆沉默了会儿,问:“伤心吗?”
  刘静吐出一口白雾,“不。大家搭伴过日子,哪能伤心呢,跟她在一块,能感觉自己坚强一点。”
  许帆觉得她这话没头没脑,怎么着都没听懂。
  中午没人高兴去买菜,两人就着泡面解决了,又喝了点红酒,许帆和刘静把屋子打扫了个彻彻底底。
  林静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像只兔子。
  刘静叼着烟,挽着袖子拖出两个大箱子,堵在门口道:“东西收好了,都在这边,他来接你么?我送你一程?”
  林静顿时眼眶湿润,抿着嘴,半天颤声道:“姐,我……”
  刘静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行了,没事。”
  林静退后一步,带着哭腔道,“你总是这样,所有人都喜欢你,你照顾所有的女孩子,和所有男人能打成一片,你什么都比我强,我无论怎么样努力都赶不上你。”
  刘静沉默地看着她。
  林静继续哭诉:“现在就连要走了,你也要摆出这种姿态!你不在乎我是么,你为什么舍得这样?你真的舍得!”
  刘静呆呆地站着,两眼有一瞬间的失神,好半晌,才深深呼吸了一次,弯腰拎起箱子道:“下去吧,许帆送你,到了,记得给我通电话。”
  林静泪水汹涌地流,抖着手接过箱子。
  刘静上前拥抱她:“别哭啦,别难过。如果有缘的话,下次再爱我吧,再见,小丫头。”刘静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拍了拍她的背。
  林静直到上车,眼泪都没停下。许帆替她把行李塞到后车厢,驾驶座上的那个人,始终没露面。
  许帆回了楼上,门大敞着,空落落的有点萧条。
  其实这屋子里家具并没有过变动,但莫名的,就是少了些什么。
  刘静两腿翘在茶几上,整个人身子陷在沙发里,不停地抽烟,也不知在想什么。
  许帆坐到她身旁,“需要我给你个爱的肩膀么?”
  刘静懒懒瞥了他一眼,抬手把许帆揽过,靠在自己肩膀上。
  许帆嘴角抽了抽:“大姐,你这姿势太霸气了。咪咪敢不敢再小点?”
  刘静笑了笑,松开许帆,继续点烟。
  许帆:“大姐,一包都被你抽光了,你应该适当地人道主义分我一点知道吗?抽这么多会老的!”
  刘静淡淡道:“那就当个没人要的老姑娘吧。”
  许帆纠正她:“姑娘个屁,是老女人,谢谢。”
  两人倚在沙发上聊了堆八卦的垃圾,下午时分,邵宁醒了,一个电话过来要召唤许帆回去,俩人该准备准备,晚上去李素珊那儿吃饭。
  刘静夹着烟摆摆手:“滚滚滚,看到你就烦,滚回去被干吧你。”
  许帆炸毛,边换鞋边吼:“跟你说过了我偶尔也在上面!”
  刘静丢给他一个十分不屑的白眼。
  时光荏苒,转眼就到了冬季。路边的青葱的大树此刻全成了秃子。
  邵宁开着车,把许帆放在工地门口:“我晚上来接你。”
  许帆点点头。
  处理了公事,和费英强周翔唠嗑了一会儿,下班了。
  费英强最近买了辆新车,在工地上放了一天,已经跟二手老车没啥大区别了。但抵不住费老强大的自恋精神,这会儿看许帆还在工地门口翘首盼望,就下了车窗,自以为风流潇洒道:“兄弟,要我送么?”
  许帆手指他灰扑扑的新车上一划,一指头的黑灰,“不了,慢慢开,明儿见。”
  费英强用一种你太不识好歹了的目光撇着他,自己开车走了。
  许帆在工地大门口站了半小时,工人们开饭了,食堂那头传来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他这才忍不住掏出手机,往邵宁那拨过去。谁知电话响了半天,却是刘静接的,“邵总大发雷霆了,邵可栋那父子在里头被骂的狗血淋头,你过来听不?”
  许帆皱眉:“邵宁生气?为了什么?”
  刘静:“还能为什么,就公司的事儿呗,你打车过来吧,正好劝劝他,你是没见着他下午那样子,一整个公司都噤若寒蝉,白色恐怖样的。”
  许帆扁扁嘴,“好吧,等我,我马上到,顺便给我打份盒饭。饿死了。”
  许帆挂了电话,招了辆计程车直奔翔飞。
  半小时后,许帆在邵宁隔壁——刘静办公室里捧着份盒饭狼吞虎咽。
  许帆咕哝着一嘴的食物问道:“这是怎么了?”
  刘静脸色很难看:“邵可栋父子俩擅自通过了个决策案,亏损了,引起连锁反应,盛名集团作为股东被波及到,正在追究宁帆的法律责任,邵元亮作为法人代表很有可能要负责,他们瞒了许久了,直到最近顾友杰上诉的法院传票送到手里,才来跟邵总说。”
  许帆瞪大眼睛:“邵宁……他这么精明的,竟然会容许手底下有这事?”
  刘静叹道:“百密一疏,更何况宁帆里,大多数都是邵元亮的亲戚,那也就都是邵总的亲戚。邵总已经弄走不少了。虽然这样,但如果邵元亮要搞一言堂还是可以的,他在宁帆的势力很大,自己又是法人代表。”
  刘静正解释着,许帆蹙紧了眉在听,骤然隔壁传来一声巨响,是有重物撞在墙上!
  这栋楼隔音效果不错,如果在这边都清晰可闻的话,可想而知隔壁的冲力有多大。
  许帆和刘静对视一眼,立即拔腿一同奔了出去。
  刘静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邵总?有什么事吗?”
  里头静悄悄的,不一会儿又传来碰撞声,显是打起来了。
  邵宁这种脾气的人,能让他气愤得动手,可见对方的确是做了极度激怒他的事。
  许帆扯开刘静,扭了门把冲进去,眼前果然是一片狼藉,邵元亮捂着额头跌坐在沙发上,手指缝里都是血,身边是碎了一地的烟灰缸,估计是刚刚被邵宁给砸的。
  邵可栋扯着邵宁疯狂地吼:“这是你大伯!大伯!你有良心没有啊!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给你买过吃的!你丧心病狂了啊你!”
  邵宁反手拧开邵可栋,冷冷道:“丧心病狂的是你们,滥用私权贪钱,得了报应想来我这里讨个公道?不要拿我妈出来说话求情,她早就走了,当年也没见你们怎么在医院出现过。明天,我会让方澄清算你们在宁帆的股份,以证券形式出售给你们,你们自生自灭吧。”
  邵可栋眼睛发红,眼看一拳就要揍到邵宁脸上。邵宁余光往许帆那头瞥了瞥,扣住邵可栋的另一手腕猛地一拧,将他反手压到墙上。
  邵元亮老眼昏花地哭喊:“可栋别闹了,别闹了啊!都是我的错,我利欲熏心啊,我有错。小宁,不帮就算了,算了吧,放开可栋,我们走,我们回去。哥啊,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怎么会啊!”
  邵宁松开邵可栋,将他往外推了一步,“滚。”
  邵可栋踉跄着扶起邵元亮,恨声道:“爸,走,不求他。他是一只白眼狼,没有良心的!”
  路过许帆时,邵可栋狠狠瞪了他一眼,许帆无比理解他走投无路的这种心情,目送他们的背影出了门。
  刘静站在门口,看了看屋里的狼藉,替许帆和邵宁带上了门。
  邵宁走回座位,收拾着办公桌:“吃饭了么?”
  许帆点点头,坐到邵宁老板椅的扶手上:“我说,刚那是你大伯,无论怎么样,不该动手。”
  邵宁冷笑道:“是他自己往我桌角上撞的,撞完了邵可栋就开始撒疯了。”
  许帆抿抿嘴:“毕竟是一家人,不帮帮他们么?严惩他们一次,下不为例好了,我听说,你要是不出手帮,可能邵伯伯要去坐牢……”
  邵宁漫不经心地合上电脑,“那就让他去坐吧。”
  许帆急道:“那你怎么跟你爸交代?”
  邵宁:“不让我爸知道就成,你放心,我有一千种方法可以瞒过我爸。”
  许帆目瞪口呆地坐着。
  过了半晌,他才低声道:“如果连你爸你都这样的话,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对我其实也有许多事,用一千种方法隐瞒过去。”
  邵宁皱眉:“想太多,你有被害妄想症。”
  许帆却诚实地点点头,“就是有,被伤怕了,你要笑我矫情就笑吧,反正我不要脸。”
  邵宁心情着实不好,被许帆这么一说,更是心下烦躁,一个起身就往衣架走去,想套上外套就回家。
  他忘了许帆还坐在自己椅子把手上,所以一瞬间,许帆来不及反应,跟着椅子一起栽在地上,一声惨叫传来,邵宁回头,看到沉重的老板椅侧倒下去,压在许帆腰间。
  邵宁背着许帆进电梯,许帆痛得脸色发白,嘴里直哼哼,“疼死了,哥,我不会残废吧?”
  邵宁沉着答道:“不会,我刚摸过,骨头都还好好的,现在带你去医院贴一记药膏,去血化瘀。”
  许帆忽然问道:“你吃饭没?”
  邵宁不答,也不开车,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就钻进去,不顾司机怪异的眼光,把许帆稳稳地抱在自己腿上,手捂着那伤处:“去附院,要快。”
  这会儿,他倒是忘了自己不敢坐别人车子的那怪习惯,抱着许帆,两眼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53.

  附院骨科值班室里,坐着的是个看上去很温婉的女医生。
  她让邵宁把许帆安置在一边的病床上,捞起许帆衣襟,两手抹上**的药油搓了搓,力大无比地在许帆腰部揉搓。
  “啊——啊哇哇——”许帆当即叫得鬼哭狼嚎。
  邵宁坐在一边,欲言又止。
  女医生边揉按边道:“忍着,大男子汉的,嚎什么。”
  许帆凄惨道:“痛痛痛啊大姐你轻点……啊啊啊——”
  女医生用手背托了托眼镜,淡淡道:“值班医生大多是大学刚毕业。”
  许帆:“哦哦,小妹真是抱歉,啊——轻点——啊啊啊!”
  邵宁终于忍不住皱眉开口:“医生,轻一点。”
  女医生笑道:“疼一会儿,待会就舒服了。”
  果然,不过十分钟,许帆就不叫了,女医生的手推拿起来看着就有劲道,许帆背后红了一大片,药油的味道很刺鼻。
  许帆:“嗯,小妹,往左边去点儿,对对对,就那儿,唉——爽,再用力点儿,喔喔喔,好爽。”
  邵宁:“……”
  医生:“……”
  医生摘下手套,丢到一边的垃圾篓里,坐回办公桌前写写画画:“给你配点药,外敷的就成,回去每天熬出渣滓了裹毛巾里捂腰上。”
  许帆觉得背后一凉,药油带着火辣辣的劲道侵入皮肤,一点点地蔓延在骨头上,舒爽的紧。
  邵宁配药去了,许帆伤痛一过,又开始骨头痒,对一脸严肃的女医生道:“小妹,哪儿人呢?我听你口音好像是北边儿的。”
  医生爱答不理地回道:“恩。”
  许帆特别来劲:“嘿,我也北方来的,你是哪儿的?东北么?”
  女医生转头看向许帆,“你看起来倒不像北方人,北方男人骨架没你这么小。”
  许帆怒了,“你这是拐着弯说我像女人呢?呸,有机会你试试,老子可男人了!”
  女医生冷笑着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最不能得罪的三个职业?”
  许帆:“哪三个?”
  邵宁拎着一袋子药进门,冷冷道:“医生,律师,心理咨询师。”邵宁扶起许帆,帮他穿好鞋,蹲在那里抬头道:“现在还要加一个,你哥哥。”
  许帆气哼哼地看着邵宁,邵宁避开他的目光,转身背对着他:“上来。”
  许帆腰上灵活了许多,猴子一样地攀住邵宁脖子,他跟女医生摇手作天真状:“再见啦小妹,有空我就来看你。你要帮我按摩呦。”
  女医生嘴角抽了抽,摆摆手。
  许帆勾着邵宁脖子,舒舒服服地趴在他宽大的背上,“哥,你背我走回去么?”
  邵宁:“好。”
  许帆:“可你不是还没吃饭么?”
  邵宁淡淡地说:“我不饿,腰上还疼不?”
  许帆当即笑道:“不疼了,那姑娘按得我好舒服啊哈哈……呃,好,回去我也帮你按按,你别摆那副嘴脸,每次看着我都特想抽你!”
  邵宁臭着一张脸,当真是一路把许帆背回了家。
  许帆扶着腰去给邵宁下了碗面条,看邵宁坐在客厅淡黄的灯光下狼吞虎咽,他托着下巴看的心酸又幸福。
  邵宁吃完一碗面,怔怔地坐在桌前发了会儿呆,许帆收起了碗筷,一颠一颠地站在水池旁洗碗。邵宁走过去,轻轻扯开他,拧住水龙头道:“我来,你去睡觉。”
  许帆解□上的围裙给他套上,在他脸畔亲了亲,扶着墙回房睡觉。
  邵宁洗好澡进房的时候,许帆正侧躺着熟睡,受伤的那一边朝着天花板,捂得严严实实。
  邵宁轻声躺好,侧过脑袋看了许帆一会儿,闭上眼睛安心睡觉。
  许帆没再跟刘静打听那对叔侄的事情,但是掩耳盗铃终究不是结果,在这个报纸媒体满天飞的时代,许帆最后仍是看到了占据整个版面的大篇幅报道。
  宁帆完全被顾友杰接手,原法定代表人邵元亮因涉及贿赂等罪名,一审将在日后开庭。
  许帆闭了闭眼睛,将报纸换了一面,面无表情地继续阅读娱乐新闻。
  回去老妈那儿吃饭的时候,许帆给老俩口买了两件羽绒服。
  天气越来越冷,带着股子湿意直往骨头里钻。他从车子里拎出装着羽绒服的两个鼓囊一般的大袋子,自己也围成了一只企鹅,摇摇晃晃地往里钻。
  邵宁在他身后歪着脑袋看了会儿,跟上。
  许帆发现邵宁最近是越来越沉默了,要是不认识的人估计能以为他是一哑巴。要说奇怪,但似乎又挺好,因为他变温柔了,虽然不说话,但日常生活中行事作风柔和了许多,甚至好几次在床上,许帆一个翻身,他也乖乖地不反抗。
  进了家门,暖气和着菜香扑面而来,许帆把袋子往沙发上一扔,坐在陈江海身旁一块看电视。邵宁坐到另一边,乍一看去,许帆像是陈江海的儿子,而邵宁像个保镖。
  邵雅姿穿着身雪白的家居棉衣出来,也坐到沙发上,笑道:“爸,过阵子我准备回去了。”
  “啊?!”许帆当即惊叫起来。下一句差点脱口而出:那刘静怎么办?!
  好在邵宁及时握住了许帆一只手,让他闭嘴。
  邵雅姿仿佛知道许帆要说什么,只是了然地笑笑,又回了房间。
  许帆凑在邵宁耳边小声道:“你姐最近走颓废路线?”
  邵宁站起身去了阳台,许帆也跟过去,两人在夜色中点了根烟,邵宁的声音似乎蕴含着神秘的力量,“欧洲金融风暴,姐不在,所里很多事情肯定都很难应付。”
  许帆吸了口烟,“哦,你姐不管刘静了?我总觉着她们还可以……”
  邵宁竟然笑了笑,“如果一个人真的放不下另一个,那么他会用尽各种方式寻找。世界很大,但在有心人眼中,却也很小。”
  许帆低下头,忽然想起了顾友杰。所谓放得下放不下,也不过就是一念之差,当年那个把自己当宝贝一样哄着的大哥哥啊,终究是跟着这个腐朽冷漠的社会洪流,一去不归了。
  李素珊在客厅里端着菜吼:“逆子呢?回来也不来帮把手!抽烟?许帆——滚过来,让你抽烟?!”
  许帆对着后面吼道:“邵宁抽的,拉着我陪抽嘛。”
  李素珊立即噤声,许帆郁闷,到底谁是您亲生儿子啊?每次只要一涉及邵宁,李素珊的态度就柔和许多。
  一家人围成一桌吃饭,李素珊和陈江海默契地对几人的感情问题闭口不提。
  饭后,邵宁许帆回家,洗漱后例行公事,然后拥抱着睡觉。
  过了几天,许帆刚下了邵宁的车,看他车子越开越远,就在工地门口被几辆黑色大奔堵住。
  许帆退后一步,防备地看着前方。
  顾友杰下车来,在冬日清晨温暖的阳光里,西装革履地走到许帆面前,“我过来视察工作,顺道看看你。”
  许帆笑道:“进去喝杯茶么?”
  他前面的工地,百米高已经有了气派恢弘的模样,外立面是低调的暗金色,却显出别样的奢华。之前的一场事故,一条逝去的人命似乎并没有对这些商人造成什么影响,偶尔的,许帆会在看到那个电话亭的时候发一会儿呆,然后自嘲地摇摇头,进门去上班。
  顾友杰看了看身后:“发展的挺好。茶就不喝了,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顿饭。”
  许帆摇摇头,“我中午在工地吃,晚上都是自己回去做饭,等邵宁一块儿吃。”
  顾友杰面不改色,“邵宁对你怎么样?”
  许帆仰起头,看了看天空,“还不错,不瞒你说,没你以前对我好。不过关系不一样,兄弟和恋人之间相处模式可能本身就有差别。兄弟之间是照顾,爱人之间则需要忍让。”
  顾友杰顿了顿,喃喃道:“恋人……呵,我千里迢迢来看你一眼,或许不止是兄弟呢?”
  许帆面无表情:“我可以容许你用意识强奸我,反正我不会掉一块肉。”
  顾友杰:“……”
  许帆:“我要上班了。”
  顾友杰的手抬起一个无奈的弧度,拍了拍许帆肩膀,“再见,等我联系你。”便钻进了后车厢。
  许帆不目送他走,头也不回地进了工地。


54.

  许帆坐在办公室,冬天的夜晚总是降临的特别早,才五点多,黄昏的最后一丝光线已经落下了地平线。 许帆觉得自己这状态颇有点古代宫廷少妇的感觉——就等着邵宁的电话召唤呢。
  正想着,邵宁电话果然来了:“今天加班。”
  许帆扁扁嘴,就知道:“哦。”
  邵宁:“顾友杰今早的飞机,到的这边。”
  许帆继续扁扁嘴:“哦。”
  邵宁:“你见过他了?”
  许帆:“恩。”
  邵宁沉默了会儿,才低声道:“回避开他。我最近忙,可能没空多陪你了。”
  许帆笑道:“我又不是女人,你在担心什么?”
  不可否认,许帆拥有很敏锐的直觉。邵宁在用商量的语气和他交谈,这是鲜少出现的,正常情况下的邵宁,总是说一不二,冷漠强硬地融入别人的生活。而这会儿,他在跟许帆打商量呢。
  许帆继续道:“待会我搭老费的车回家。你大概几点回?给你做夜宵。大男人一个,别想这么多。”
  许帆挂了电话,搭费英强的车回了家。费英强孤家寡人一个,厚颜无耻地跟着许帆上,蹭了一顿饭,被许帆用一部名为欧美猛男大战的片子给吓得屁滚尿流。
  许帆洗了澡,一个人陷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发呆。
  客厅的窗户大大地敞着,冬季的风似乎总带着一股烟火的味道,携着窗帘舞起一道悠扬的弧度。
  许帆坐着发呆,觉得日子过得索然无味。不知道什么时候,负担没了,生活轻松了,可是心里也就跟着空了。
  以往总是要为了生活费,为了工作,为了老妈的身体殚精竭虑,很累但是很充实。可是如今,许帆才在这样一个黑暗的一个人的夜晚,发现自己空了。他特矫情地想起一句话,爱比不爱更寂寞。
  但仔细想想,他跟邵宁之间是哪里出了错呢?又似乎哪里都没有错。
  邵宁回来时,许帆抱着个枕头在沙发上睡着了,窗户打开,以至于暖气也不顶用,白嫩嫩的赤脚被冻得通红。
  邵宁脱了棉外套,使力抱起许帆,一步一步地走回房,安置好了他,这才自己跑去洗澡。
  许帆在一片水声中隐隐地醒来,嘴里苦涩粘腻,于是趴起身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邵宁围着浴巾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整个人被热水一冲,显得很精神的样子。
  许帆招招手,使唤小狗似的:“来,宝贝,抽口。”
  邵宁跪到床边,就着许帆的手吸了口,尼古丁顺着气管一路下滑,麻痹了整个精神,让他放松地靠到许帆虚虚搭着的手腕上。
  许帆夹着烟的手拍了拍邵宁脸颊,“饿么?还说给你做夜宵的,我等睡着了。”
  邵宁轻声道:“不饿,凌晨了,快睡。”
  邵宁越过许帆,躺到另一侧,习惯性地搭着他的腰,一会儿呼吸声就渐趋平稳了。
  翌日,临下班时,许帆接到顾友杰电话。
  顾友杰:“小帆,出来一块吃顿饭。”
  许帆无奈道:“下次能换个提议不?”
  顾友杰笑道:“那出来打球,桌球,咱们比比,看你这两年进步了没。”
  许帆满含歉意道:“真是不好意思友杰哥,这两年我迫于生计四处奔波,可能退步了,辜负了你当年的教导啊。”
  顾友杰不以为意,“那出来,退步了的,我都给你教回去,欠你的,我都尽量对你好,补回来。”
  许帆朝天翻了个白眼,“我得请示我家那位肯不肯。”
  顾友杰:“呵,你倒是很听他的话。出来,告诉你件事,和邵宁有关。”
  许帆冷冷道:“这个借口很烂俗,不过……我受用,什么时候到?”
  顾友杰:“你过五分钟下,我在工地门口等你。”
  许帆上了顾友杰的车,皮肤在冷空气下冻得通红,顾友杰褪下自己被捂得温热的皮手套,塞到许帆手心里。
  许帆不客气地戴上,“,有邵宁什么事。”
  顾友杰:“先吃饭再说。”
  许帆:“好的,如果你想被泼一脸饭菜的话。”
  顾友杰转头,在黑暗中凝视许帆,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想要拥抱他的情感。他忍了又忍,终究是克制住。转回头目视前方,他淡淡道:“你要泼就泼,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伤心不是么。”
  许帆冷笑道:“所以你是来给我送伤心的。”
  顾友杰:“不,我来给你送真相。你最爱的,邵宁的真相,说穿了,和当年的我也没差别。你看看清楚,这样才能重新选择,对我才公平。”
  许帆在黑暗里睁大眼,看着副驾驶座椅,攥紧了拳头。
  这是一家中式的茶餐厅,许帆面前放着一盅炖蛋,腾腾地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他肚子很饿,但是没有胃口。
  许帆抬眉看向顾友杰,语气带着冰冷的温度:“你到底说不说?故弄玄虚没意思,我走了,再见。”
  顾友杰看了看他,了然一笑:“我了解你,你之所以跟我到这里,就说明你自己心里也有所怀疑。”
  许帆瞪着顾友杰看了会儿,忽然笑了,他站起身,手上挂着自己的外套,“我现在忽然不想听了,我相信他。”
  顾友杰放下手中的勺子,深吸一口气道:“好,好,我告诉你。许帆,你会为你刚刚的话感到可笑。”
  顾友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摊开,上面是一行笔迹的复印件。那是许帆自己的签名,许帆眯起眼,怔怔地看着那两个字。
  顾友杰道:“你在B市的时候,在宾馆的签名,被邵宁身边那人取了过来,原版复制。”
  许帆坐回原位,表情却是出奇的平静:“继续说。”
  顾友杰:“这个签名,最后被搬到了基金财产转换的法律合同上。邵宁手眼通天,你从头到尾都没有接到过律师电话是不是?那是因为邵宁是你法律上的兄弟,在你精神条件受损的情况下,他有权继承你的资产。”
  “两亿,许帆,你信任的这段感情,就值两亿。”


55.

  许帆安静地听完,动作平缓地套上大衣,把皮手套推回顾友杰面前,“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回去了。”
  顾友杰接过手套,皮甲上还带着许帆的温度,柔软了他的一颗心,“不吃点东西?我送你回去。”
  许帆笑着摇了摇头,“不了,我想回去,做顿晚饭,手痒。”
  顾友杰皱起眉,“小帆,你应该跟我回去,有个人陪在身边,最起码好受点。”
  许帆怔怔地凝视了会儿顾友杰,“不了。很早以前,我就习惯一个人处事了,不管是高兴的难受的。”
  顾友杰心酸,但不后悔。
  许帆笑道:“真走了,再见。”
  顾友杰对着他背影唤了一句:“人都是自私的,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过是想说,邵宁本质上,和我是一种人。所以你能重新给我个机会么?以前我们是兄弟,现在可以改变,全看你愿不愿意。”
  许帆背对着他停住脚步,摇摇头:“我们现在连兄弟也不是,只算认识过而已。”
  许帆说完,踏步就走。饭店的走道里灯光明媚,洒得地面连倒影都没有,许帆不回头,边走边怔怔地出神,想起家里没落之前,一帮小伙在路边的大排档挨着坐了,那时候帐篷顶上一枚硕大灯泡,把几人的影子在地上拉着老长,一群少年“许哥许哥”地喊,而许帆爱答不理,心里琢磨着怎么占刚刚咖啡店里漂亮服务生的便宜。
  许帆出了门,望着天边一轮清月,在寒风里感慨地想,那时候的许帆,那时候的邵宁啊。
  他慢慢地步行着,路过小区门口的便利超市时,进去挑了几个形状优美的生鸡蛋,拎着一包干香菇,结账回家。
  油烟机上的灯光暧昧昏暗,带着淡淡的黄,照亮见方的一块案几。许帆切菜洗菜,烧水热油,不过片刻,锅里咕嘟嘟地冒着泡,一屋子鲜香。
  乌子粉丝汤,配上一盘碧绿的芥蓝,一盘红黄相间的番茄炒蛋。
  许帆托着下巴坐在餐桌旁等邵宁,墙上的时钟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昭示着时间在流过。
  邵宁回来时将近凌晨,一碗的乌子粉丝汤已经给泡涨了,许帆端起盘子,面无表情地倒掉,把剩下的俩菜热了热,淡淡道:“吃点夜宵。”
  邵宁笑了笑,接过碗筷。
  许帆把两盘热气腾腾的菜放在桌上,看邵宁大口地扒着饭,忽然道:“我晚上见着顾友杰了,一块吃了顿饭。”
  邵宁动作一顿,慢慢抬头看他,嘴里还塞着白饭,黑眸里光线明灭,看不出情绪。
  两人沉默了会儿,邵宁慢慢咽下嘴里的食物,已然没了胃口。
  许帆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个很好很厉害的人,有你和陈叔叔在,我妈一定能过的好,我放心。”
  邵宁放下碗筷,皱眉:“你想干什么?”
  许帆却不看他,视线穿过桌上那几盘逐渐冷却的家常菜,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我小时候,就一直有个很没出息的愿望,特恶俗,却也挺实在的。我想把能去的地方都走一走,中国太大,我想去的地方却不少,走完了中国,还有世界呢。我爸以前不准,总说我胡闹,这会儿,我给你两亿,你供我钱和护照,咱们平等交易,好么?”
  邵宁目光成剑,紧紧地锁住许帆,嘴唇抖了抖,想开口才骤然发觉心脏隐隐作痛。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就想着不会后悔,这世界本就这样,吞噬与被吞噬,他爱许帆,并不代表要为了许帆湮灭自己的野心。
  可他始终没有明白,感情总是需要付出和牺牲的。就像许帆,付出的温情,牺牲掉的热力。
  他们之间,或许从来就不平等。
  往事点点,邵宁从不细想,如今再回头一看,原来两人之间从一开始就存在着隔阂。五年之前,见死不救的,何止顾友杰?
  许帆见他不答,也不在意,兀自道:“咱们从今晚开始,就不是恋人了。做你的另一半太累,不过我们终究还是兄弟。钱放着我也用不着,你拿去用了也好。邵宁?”
  邵宁猛然站起身,薄薄的唇紧抿着,视线锐利地扫过许帆,凝视良久,道,“洗澡睡,我再想想。”
  许帆低下头,眉眼中是浓浓的墨色黯然。
  邵宁去洗澡,许帆收拾碗筷,案板上有零碎的洋葱,许帆抹干净,擦了擦眼睛,终于泪如泉涌。
  邵宁站在花洒下,心脏在极度紧缩后,慢慢舒展开来,在温热的水流下镇定地跳动,目光中却满是茫然。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是一个冷漠却不失温柔的情人,却不是一个好的爱人。
  他曾经设想过很多种结局,最后每一种臆测,都被日常的生活温情慢慢消磨,他开始相信,许帆对这个,或许是不在意的。
  在意什么呢?既然在乎,既然相爱,那么一起生活就好了,他并没有对许帆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事实上动用了那笔钱,彻底吞并宁帆只是时间的问题,顾友杰即使有通天的本事,奈何物质资产拼过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邵宁像原始野兽一样,一口口地吞掉他的心血。
  这样不是很好吗?他的就是许帆的,他们是一家人啊!
  可是许帆心情平和地说分手,似乎不伤心,却又似乎万念俱灰。邵宁想不通。
  两人并肩躺在床上,一片静谧。
  邵宁在呼吸可闻的空旷中,缓缓开口,“别走,许帆。”
  他不知道怎么说,这是他仅会的也是最直接的表达方式,走就是走,别走就是别走。
  许帆一直很平静,仿佛只是在跟邵宁商量明天的晚餐吃什么,“不走,就是出去看看,以后会回来的。”
  邵宁翻了个身,面对他,眼睛在黑夜中闪烁着星星一样的光芒,“你走了,这里就不一样了。”
  许帆笑着问:“哪里不一样?”
  邵宁凑过去,抱住他,见他没有反抗,尽量柔和了自己的声线道,“就是不一样,你走了,就会不一样。”
  许帆也回报住他,“我爱你,你知道吗?”
  邵宁:“我知道,我也是。”
  许帆:“所以分开,让我想想,你也想想。或许在看过很多风景以后,我就会明白了,你也会明白。”
  邵宁:“你有什么不明白,都可以问我,我会很多,管理公司,我可以教你,顾友杰快完了,以后你可以拥有盛名,这样多好。”
  许帆:“不是这样的,我要的从来不是这个。邵宁,我们是成年人,不会没了对方就活不了,那是小说里的情节。”
  邵宁把脸颊埋在许帆的肩窝,半晌不答。
  窗外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绵软冰冷,再不像夏季那样电闪雷鸣的吓人,可是许帆感到邵宁在微微颤抖,肩头湿了一大片。
  这是个笨蛋,还需要成长。许帆抱紧对方,“邵宁,如果我回来时,我们都懂了,那就继续在一块,好不好?”
  邵宁不答。
  许帆继续道:“你要照顾好咱爸妈,别让妈知道你那些事,我们都不是在乎钱的人,但是这件事,你真的做的不地道,试试看,把生活的重心放在休闲上,事业很重要,却不是生命的全部,你要健健康康地,如果遇见喜欢的女孩子……”许帆顿了很久,“那就在一起,可能我们本身就不合适,好在现在意识到,还不晚。”
  邵宁一直沉默着,甚至侥幸地想,只要我不放手,他终究走不了。


56.

  许帆坐在床上看了会儿电视,听到李素珊喊了,起身去吃饭。
  邵雅姿正和陈江海闲闲地讨论着经济局势,“这股市一定还会跌,爸,你下期的股票,可以投资国内的一些实体经济,泡沫经济前几年炒的厉害,估计往后一段时间要走下坡路了。”
  陈江海抽着一根烟,看着新闻联播不在意道:“听闺女的。前阵子我看翔飞的点数,倒一直挺稳定。”
  邵雅姿笑道:“我给您讲讲翔飞的事?”
  陈江海摆摆手,“不了,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我不插手。”
  邵雅姿侧目望了父亲一眼,懂事的不开口。
  陈江海却继续道:“前阵子元亮那事,你看怎么办?”
  邵雅姿:“大伯一把年纪了,让他回家养老,坐牢毕竟辛苦。我去打点打点。”
  陈江海沉默了好一会,兀自感慨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啊,都是他咎由自取,你看着办。”
  邵雅姿站起身,“走爸,吃饭。我下星期就走了,要过很长时间都不能吃到阿姨的菜啦!”
  陈江海点头道:“去了好好照顾身体,抽空多打电话回来,让小丫头打,外公想她了。”
  邵雅姿眼神黯了黯,转身刚好看到许帆。许帆龇着牙在笑,很开心的样子,邵雅姿走过去,搭着许帆肩膀。
  李素珊端着盘菜,骂道:“俩人勾肩搭背的,过来帮我端菜!”
  于是俩晚辈笑嘻嘻地走过去布了一桌的菜。
  饭后,许帆在阳台上抽烟,见邵雅姿过来,于是抛了根给她。
  邵雅姿把烟夹在手指间,娴熟地翻转着。
  许帆看着明朗的夜空,忽然道:“姐,我想到处走走,先跟你去英国呗,你帮我办护照。”
  邵雅姿似乎毫不惊讶,笑了笑道:“小宁会杀了我。”
  许帆耸耸肩,“放心,我绝对在他动手之前废了他。”
  邵雅姿不答话。
  许帆继续道:“我昨晚跟他说了,让他帮我办护照,就知道他铁定不肯,不过他会以为我在等他同意,所以你帮我办,他不会知道的。”
  邵雅姿转头笑看许帆一眼,“你倒挺聪明么,有这心思,还不如去和小宁做生意,年纪轻轻,乱跑什么?”
  许帆勾住邵雅姿手腕,撒娇道:“姐,帮帮我么,你最好啦。”
  邵雅姿看着远方,捏了捏许帆厚厚的耳垂,“小帆,你要知道,地域的距离,最能疏远人的感情。两个人一旦隔阂了,就容易做错事,做错了事,就再也不能挽回了。”
  许帆点点头,“我知道,姐,你帮我么?我快要窒息了。”
  邵雅姿抽出手腕,淡淡道:“等我电话,我回去睡了,你也早点回去。”
  许帆扁扁嘴,目送邵雅姿回房,他去跟李素珊陈江海打招呼。
  李素珊整理完客厅,寻了件棉睡衣准备洗澡,许帆狗腿地跟在后面,敲了敲老妈的背,把脑袋凑过去靠在老妈比自己矮了一截的肩膀上,“妈,儿子爱死你啦!”
  李素珊一个爆栗敲在许帆脑门上,换平时许帆必定嚷嚷着跳开,这会儿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靠着,眼睛有点酸,软软道:“妈——”
  李素珊无奈,推了许帆一把,“多大的人了,还跟这撒娇,丢不丢人?”
  许帆又靠上去,自若道:“honey老妈,儿子不要脸,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李素珊拍了拍许帆脑袋,忽地心里一疼,生出感慨道:“不知不觉,你都长成这样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就那么一点点,爱哭,调皮,犯了错老不承认,被你爸罚着跪在梯口面壁……”
  许帆笑呵呵:“所以我不要脸就是在那个时候培养出来的。”
  李素珊:“去,陪你陈叔叔说会儿话。你待会回去了?邵宁来接你不?”
  许帆点点头,又去了房间,陈江海正带着老花眼镜,在看一本革命历史书。
  许帆腻歪地扑过去:“叔叔,儿子来啦——”
  陈江海纵容地一笑,往沙发另一边让了让,许帆坐过去。
  许帆还没开口,陈江海似先知般道:“邵宁这人,做事很强硬,但心是不坏的,只是不会表达。”
  许帆翘起腿,一瞬间眼眸深处情绪万千,嘴上却只是淡淡道:“恩,我知道,他就是一死鸭子,嘴硬着呢。”
  其实心也很硬,想到邵宁的欺骗,许帆恨得牙痒痒。
  陈江海笑道:“他有千万点不好,但小帆,叔叔看的清楚……”陈江海凝神想了会儿,继续道,“就是我邵家无后了,我很遗憾。”
  许帆笑道:“不会的,指不定邵宁哪天想开了,就要结婚呢。”
  陈江海不以为意,“不可能,如果真有那一天,叔叔第一个替你阉了他。”
  许帆忍不住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离了家,许帆站在下,仰起头看家中透出的灯火,心里很暖,很酸。
  给了电话到费英强那,许帆厚颜无耻地去蹭住了。
  费英强家里简直是狗窝,许帆惨不忍睹地站在门口半晌,“我还是去胖子家……”
  费英强盘腿坐在一堆不知名的杂物中间玩手机,挑眉道,“别去,胖子最近交女朋友了,指不定在家破处呢。”
  许帆踮着脚尖进了卧室,也不打招呼就往费英强卧室里唯一干净的床上躺去。
  费英强跟着过来,倚在门框上,奇道:“你怎么过来了?邵总呢?”
  许帆面无表情地仰躺着,“睡他睡腻了,换个口味,来找你,不成?”
  费英强一脸嫌恶道:“滚你的,老子菊花紧致着呢,少打我歪心思。”
  许帆乐了,坐起身笑道:“看来你自认要在下面啊,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么。”
  费英强:“……”
  他也奇怪了,他怎么就默认自己在下面了?刚刚那一瞬间必定是许帆附身了。
  费英强也不多问,两人躺在床上抽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费英强忽然道:“对了,你这几天没去上班,邵总倒去了工地几次。”
  许帆安静地躺着。
  费英强继续道:“也不干什么,就在你办公室,一坐一整天,又不说话,可渗人了。你说你们吵架就吵,干嘛波及我们这些无辜的人,不地道,太不地道了!”
  许帆一个翻身骑到费英强身上,“帅哥,你再说下去,我就干你了。”
  费英强苗苗条条的一高个子,愣是被许帆锁住了胯骨,动弹不得,脸都绿了,“我跟你说啊许帆,别发疯,你这也太泯灭人性了,哥们你也下手,还有这顶绿帽子你可别给我戴,邵总指不定哪天弄死我!你去找周胖子,去去去,老子不收留你了,省的你半夜发狂。”
  许帆狂笑了一阵,索然无味地躺下,不一会儿就沉入梦乡。
  费英强转头看他张着嘴巴睡的奇香无比,震惊道:“这什么人啊这,说睡就睡!”
  许帆压在枕头下的手机调成了无声,上面几十通未接电话,却已经没人看得见了。


57.

  费英强一开门,就见着堵在家门口的邵宁,眼下两圈青黑,憔悴不堪。
  邵宁倚在门框上,几乎有了弱不禁风的假象:“喊他出来。”
  费英强摊手,表情无比真诚,“他不在我这,真的。”
  邵宁那目光当即就跟激光射线似的,上上下下把费英强肢解成了七八块,等费英强反应过来的时候,邵宁已经成了入室强盗,跌跌撞撞地每个房间在找。
  费英强跟在后面,无奈道:“他真不在我这,一早就走了。”
  邵宁满眼的血丝,转头颤声问道:“那人呢?”
  费英强苦笑道:“我哪儿知道啊,他不说,我还能掐着他脖子不让他走不成?”
  邵宁怔怔地盯了费英强半晌,眼前一阵发黑,只觉得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难过到这种程度,望眼欲穿,寝食难安,很多原本重要的东西在这一刻如海水般退潮,心灵浮现出了最本来的在乎。
  邵宁靠着墙滑坐在地,捧着头半晌不吭声。
  费英强不知所措地看邵宁蜷缩在那,上前两步拍拍对方肩膀,“邵总,没事儿的,许帆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生气都不能挨过三天,更何况是您呐,说不定他今晚就回去了。要不……你再去周胖子那儿看看?他说不准过去那边了。”
  邵宁站起身,眼眶通红,慢慢走出门去。
  费英强看着他的背影,就觉他忽然之间仿佛是瘦的很厉害。
  
  邵宁让刘静给了地址,直奔往周胖子家,却在小区门口看见了方澄。
  方澄站在自己那辆小车旁,显得整个人长身玉立,在冬日里似乎透明:“我陪你一起找。”
  邵宁搓了把脸,点头,两人一同进了小区。
  周胖子打开门,睡眼惺忪,满脸肥肉抖了三抖,“找,找谁啊一大清早的靠……啊!邵总!来来来请进请进!”
  邵宁和方澄进门,只见客厅里一片狼藉,衣服四散,桌上的泡面汤碗里泡着烟头,上面浮起一层白沫,也不知放了几天。
  邵宁还没开口,房里就慢悠悠奔出一女人,一身的风尘气,脸上还带着残妆,“谁啊,死胖子?”
  周翔忙冲过去,把女人一身凌乱的睡衣拢好。
  邵宁转过头不看他们,冷冷道:“许帆人呢?”
  周翔一直是慢反应,因此直到这会儿对邵宁和许帆之间的暗涌还不是很明白,无辜道:“我不知道啊。他不是请病假了么……”
  周翔无辜的语气让他顿时感到心脏空落落的,他忽然觉得,可能从此就要失去那人了。
  邵宁闭了闭眼,猛然睁开,站起身快步走去,周翔吓得忙拥着那女子让到一边。邵宁四处看了一圈,走回客厅,脑中一片空白。
  方澄似叹息般道:“别找了,咱们找不到他。”
  邵宁挫败地站着,这一瞬间他是个失败者。
  方澄想了会儿,扯着邵宁出门,边走边道:“我有办法,可以让他出来。”
  邵宁:“说。”
  方澄犹豫了很久,“我知道骗他不好,但如果骗他能留住他,也未必不行。待会咱们回去,你站翔飞楼顶上去,我让人四下散步一些消息,他肯定跟刘静有联系,先让刘静知道这事。”
  邵宁不说话,似在思量这个方案的可行性。他脑子飞速运转着,用一贯的商业眼光在考量,如果成功了,那么许帆留在身边,捆得住他一辈子?如果不成功,至不济也就是现在这模样。
  邵宁和方澄都是自认的聪明人,却不知道,这就是他们最可悲的地方。
  
  等邵宁真的站在顶楼上,承受着冬日刺骨寒风的时候,第一个冲上来的却是刘静。
  刘静站在阳光下,就这么看着他,半晌不说话。
  邵宁与她对视。
  刘静叹息道:“如果你不想这辈子都失去他,现在就下去,把方澄喊回来。”
  邵宁皱眉:“为什么?许帆呢?你找得到他是么,让他上来。”
  刘静看着邵宁,忽然觉得他很悲哀,“我不想多说,你听我的,下去,以后你们还有机会。不要玩弄他的心。”
  邵宁听到最后一句,心里像被什么揪住一般,擦了擦眼睛,他忽然觉出自己的可笑。最后,邵宁无措地把双手放在口袋里,语气淡然道:“知道了,喊方澄回来上班。今天下午那笔合同准备好了么?待会拿我办公室去。”
  他似乎一瞬间恢复了往日了淡然冷漠,除了憔悴的痕迹之外,邵宁又成了一具赚钱的机器。
  
  两天后,机场,邵雅姿把绿色的本本塞进许帆手里,身边是一只灰色的行李箱,“待会刷完卡跟好我走,可别丢了。”
  许帆身边空无一物,捏着卡,眼巴巴地看着邵雅姿:“就这么多啊?钱呢?”
  邵雅姿挑眉:“钱?你行李不带一样,还好意思问我要钱?”
  许帆扁嘴,无辜可怜地看着邵雅姿:“不给我钱,我去了那儿穿什么衣服啊?英国是冬天吧,裸奔会很冷。”
  邵雅姿头疼地撸了把短发,扯着许帆往安检处走,“得了得了,到那儿再说,我那儿有几件我前夫的衣服,先垫着。”
  许帆:“哦哦哦,你前夫是英国人吗?鼻子高不高?比我帅吗?”
  邵雅姿淡淡瞥了他一眼,两人走进过道。
  骤然之间邵宁的声音就穿过了一长段距离,破空般的在耳边响起,“小帆。”
  许帆顿住脚步,堵在过道中间,过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回头,看向声源处。
  邵宁被栏杆挡着,两手握紧了不锈钢的金属杆子,望眼欲穿。千算万算,他真的是没算到邵雅姿,如果不是陈江海给他电话让他来送送姐姐,他可能真的就赶不上了。
  但是现在,难道就赶上了?
  许帆浅浅地笑了笑,这么多天,终于算是真心地露了个笑颜。他对邵宁抛了个飞吻,招招手,跟随邵雅姿出了大厅。
  许帆登机的时候,知道邵宁就在身后的候机大厅里看着,花了很大的力气,他才控制住自己想要飞奔回去的脚步。
  那就这样吧。
  邵宁终究是晚了一步,他在候机厅里看飞机起飞,手机响起,是刘静的声音:“邵总,出来吧,公司的车我开出来了。别难过,距离稀释了你们的感情,这样更容易看清自己的心。”


完结章.

  许帆站在伦敦塔桥上,身边牵着小丫丫的手,蹲下给丫丫紧了紧围巾,举着手机笑道:“丫丫,舅舅给你拨号,让你跟爷爷说说话好不好啊?”
  丫丫眨着明亮的大眼睛,身后是伦敦华贵迷乱的夜景,和一望无际的泰晤士河,“妈咪说,你不是舅舅,是舅妈呀。”
  许帆脸一瞬间黑了下来,“你妈咪搞错了,舅妈都是女的,你见过男生当舅妈吗?”
  丫丫十分天真道:“见过呀,妈咪上班地方的一个叔叔,他是我的干舅舅,干舅妈就是男生哦。”
  许帆一脸黑线,心念道,这真是一个天下大同的好地方啊!
  拨电话给陈江海报了平安,又让丫丫跟二老通了会儿话,许帆开始接受李素珊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斥骂。许帆安静地听着,听到最后,电话那头只剩下止不住的呜咽声。
  丫丫竖着耳朵,侧过头问道:“舅妈,我们的新奶奶在哭是吗?”
  许帆摸了摸丫丫的头,黄昏中的泰晤士河像一位沉淀了历史的美人,晚装盛大地在余晖中舞出一道道金色的水波。
  陈江海在那头接过电话,和声问道:“小帆,邵宁在这里,你要跟他通电话吗?”
  许帆:“恩。”
  邵宁接过电话,两人半晌都不吭声,互相听着对方的呼吸,仿佛还是面对面安静地吃着晚饭的光景。良久,邵宁道:“我帮你办了信用卡,全球通用,已经邮到姐姐那了,你过两天就能收到。”
  许帆:“哦,谢谢。”他眼中映出长河尽头的一轮落日,这个城市的繁华熙攘尽收眼底。
  邵宁:“早点回来,我去上班了,许帆,到每个地方,都给我报个平安,好么?”
  许帆:“恩。”
  邵宁:“那再见。”
  许帆:“再见。”
  丫丫搂着许帆的脖子撒娇,“舅妈,抱。”
  许帆单手搂着小姑娘圆圆的屁股,把丫丫抱着坐在他手腕上。
  丫丫乖巧地亲了亲许帆的脸颊,“舅妈真漂亮,舅妈你哭什么?”
  许帆收起手机,抹了把脸,笑道:“丫丫也很漂亮,舅舅没有丫丫漂亮,所以伤心的哭了。”
  
  回到邵雅姿的两层小洋楼,许帆在园子逗邵雅姿的萨摩耶。
  钟点工是典型的英国小姑娘,年轻漂亮,许帆直接怀疑邵雅姿雇佣人家的动机。这会儿钟点工站在许帆面前,叽里咕噜一长串英语说完,许帆凭着自己那半吊子英语水平,七拼八凑地听了个大概——邵雅姿又不回家吃饭,让他和丫丫一切自理。
  许帆捞起袖子,边往屋里走边喊道:“小美人,晚上你妈不回来,舅舅给你做中餐好不好?”
  丫丫狂奔过来抱住许帆一条腿,“舅妈,丫丫爱你,丫丫以后长大,一定要嫁给你。”
  许帆乐透了,抱着丫丫亲了好一会儿才去做饭。
  晚上,许帆带丫丫并排盖着被子,躺在大床上,看动画片。
  动画片全英语,超快的语速让许帆一窍不通,丫丫倒是看的起劲。
  许帆随意问道:“美女,你爸呢?他过来看你么?”
  丫丫眼睛盯着电视,随意地回道:“最近他去外国了,妈妈说他去了华盛顿,平时看不见爸爸。”
  许帆:“为什么?妈妈不让你看吗?”
  丫丫继续道:“爸爸有阿姨陪着,他不来看我和妈妈,他害怕妈妈。”
  许帆点点头,没再问话,不一会儿,丫丫靠着许帆的胸膛,觉得温暖又安全,嘟嚷了几句“爹地”,慢慢入睡。
  许帆靠在床头,翻出手机看了看,发出条短信,却是一条群发的“晚安”。
  他对自己说,我不想念,所以这短信,是群发的,并没有专门的发给某个人。
  
  许帆购置了一行李箱的英伦风格的衣裳,背着个大行李包在机场和丫丫告别。
  丫丫眼泪滂沱,这么些天几乎是她小小生命里最温暖的时光,可是这刻,她立志要嫁的舅妈就要走了。
  邵雅姿抱着丫丫,替她擦着鼻涕眼泪,“好了,别哭,快祝舅妈一路顺风啊。”
  许帆龇牙咧嘴地反驳,“是舅舅啊,舅舅!丫丫,听妈咪的话,舅舅过阵子再来看你。”
  邵雅姿抬头道:“保重,快滚吧,到了记得给报个平安。”
  许帆点点头,心里涌起一阵暖流,这一刻他深切地感受到,他、邵宁、邵雅姿、陈江海还有老妈,他们是一家人,因为每当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得跟他们报平安,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2010年2月14日,许帆站在新西兰南岛的一处湖泊边,仰头看见冰雪覆盖绵延千里的阿尔卑斯山脉。
  面前的湖泊冰雪消融,万物复苏,许帆似乎能听见每一块冰层断裂的声音,是那么的清脆而动人。
  蓝天湖水掩映之间,是山脉顶端一抹刺眼的白,夹杂在蓝绿之间,亮眼得痛人心扉。
  许帆计算着时差,拿起手机,一条短信群发出去:晚安。
  
  2010年4月1日,许帆坐车穿过一片不毛之地,大地的边缘骤然出现一座金碧辉煌的不夜城。许帆跳下车,他不赌博,但是他爱这繁华的城市,拉斯维加斯。
  宾馆外面的泳池边,欢声笑语编织成一片金灿灿的糜烂的网,铺天盖地的拢住了这座永不休息城市。许帆躺在床上喘息,刚刚在泳池边被一波霸美女摁在墙边挤到差点窒息,这几乎成了他此生最恐惧的记忆之一。
  看着窗外的晴空蓝天,许帆忽然觉得很寂寞,正这时,手机响起,是邵宁一条简短的信息,只有三字,我爱你。
  愚人节说的我爱你,永远都不可信。
  许帆笑了笑,把手机丢进背包,忽然就觉不是那么的孤单了。
  因为,有人在等他回家。
  
  2010年5月,许帆回国,第一站却不是任何名胜古迹,而是回到了出生的地方。
  没羞没臊地挤在老同学高建祥家住了两天,许帆又去见了许晨云,却意外得知一个让他愣神半晌的消息——顾友杰胃癌,晚期。许晨云还告诉他,半年前,盛名几乎要在一夕之间被翔飞吞并,却不知为什么,在一个月后翔飞骤然撤资,收回了自己的所有触手,安居南方那一片乐土,再没在这北地出现过。
  许帆听完这两件事后,怔怔地在原地呆了许久,忽然就笑了,笑得跟十七岁那年一样,天真单纯,不带一丝尘世的污垢。
  许帆告别高建祥,带着一大包他媳妇包的饺子,和一张璀璨的金卡——姑妈给的,登上了飞机。
  上机前,许帆给顾友杰发去信息,只两字:保重。然后他卸了电池,安心地在飞机上闭起眼睛。
  
  2010年8月,许帆已经在云南住了三个月。
  丽江是个能让人的生命静止流淌的地方,许帆租了个独门独院的小屋子,养老似的每天在这座古城里转悠。
  生活悠闲得仿佛能听见一朵花开的声音,绽放在心尖。在这里,与世隔绝,许帆那支手机早不知被丢到了哪个角落,他每天装模作样,在院子里的石桌石凳前自个儿磨上墨,举着毛笔,在纸上写出颤巍巍的爬虫一样的字。
  但是他自得其乐,开心得很。
  许帆认识了个当地小姑娘,黑瘦黑瘦的,像只猴子,小姑娘家在许帆这院子的隔壁开了家旅馆。偶尔的,在他们民族的重大节日里,小姑娘就穿着民俗的服装,头上裹着厚重硕大的头巾,脖子几乎不堪重负。每次许帆见了,都要笑她:“美女,你头顶尿壶呢?”
  小姑娘也不闹,红着脸对许帆说上好几句的方言,扭头就跑。顶着那一头若干斤重的头巾,直跑得她脑袋一颠一颠的,许帆就怕她一个踉跄,把脑袋给颠掉了,遂笑着在后面嚷嚷:“走慢点啊哥哥又没摸你屁股!”
  
  2010年10月,许帆回到江南,踩着一路的落叶走到阔别将近一年的地方。
  时间将近黄昏,他拎着两个大包,进超市买了满满一大袋子的菜,安静地回家,做了一桌子菜。
  
  晚上七点,邵宁准时到家,一抬头,愕然地怔愣在门边。
  许帆托着下巴对他笑,“媳妇儿,你回来啦,来,老公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干贝海鲜汤。”
  邵宁钥匙掉落在了地上,一年以来所有的思念,尽数化作了此刻汹涌的泪水,无论如何也没法止住。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邵宁就这么很丢脸的,像个迷路找不到父母的小孩,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许帆走上前去,按着他脑袋靠在自己肩膀,“哭什么,这不是回来了么,又不是不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