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03

明月珰: 诱郞(云起) 31-50

31. 菊留秋色蟹螯肥(上)

  虽然净莲的身份不明不白,但兰陵怎么可能千里迢迢送一个丫鬟了,那侍妾的身份是不言而喻的。
  沈七又看了看赵氏,嘴角也含着笑,确实幸灾乐祸的模样,显然是看好韩嬷嬷,不过她看韩嬷嬷的眼神,也很飘忽,仿佛也喊着害怕。
  沈七还就不信了,这府里怎么会有这种老妖怪。
  不过这些事情都不着急,最该紧张的还是明天的面圣。沈七虽然天不怕地不怕,但是面对天子总是有敬畏之心的,再者那不是韩琛的父皇么?
  次日,沈七起了个大早,早早地沐浴熏香,梳了一个钱儿拿手的灵蛇髻,插了一支五尾红珊瑚点睛金凤步摇,额头上带了一条黄金三链抹额,正中吊着一枚红晶石,越发称得沈七的肌肤白皙娇嫩。
  沈七选了一袭鸭黄色曳地长裙,裙摆为薄纱,层层叠叠了十二层,既能保暖,又显不出冬天的厚重,反而清雅飘逸。裙边是浅金线绣的繁复牡丹,枝枝蔓蔓,于鸭黄中隐隐约约,更显别致。
  “主子,你今儿可真美。”钱儿看了看铜镜里的沈七,又取了一支龙眼大的珍珠镶头簪,插于髻侧,对应着红晶石,白里堆红,格外的耀眼。
  沈七左瞧瞧右瞧瞧,心里也高兴,想着这样既不失富贵,又雅致绝伦,定然不会在京城贵妇面前丢脸的。听说宫里最得宠的贵妃娘娘今日要在宫中设宴,为沈七洗尘,真是莫大的荣幸。沈七想到这儿便想笑,京城,迟早也会拜倒在她脚下的。
  沈七穿戴整齐之后,韩琛的晨练才刚刚结束,有此可见,她起得多么的早,以往总是韩琛晨练结束了,她才开始踢被子。
  沈七得意地在韩琛面前转了一圈,以眼神期盼地询问,“我怎么样?”
  韩琛只是高深莫测地看了沈七一眼,皱了皱眉头,起唇欲说什么,但终归还是没说话。
  沈七在韩琛背后皱皱鼻子,男人心真是海底针,连一句赞美的话都那么吝啬。
  韩琛走了几步,会然回过头,“你这是什么头,难看,庸俗,赶紧去换了。”
  沈七当时就石化了。韩琛这是什么意思?眼睛瞎了么,谁都知道是好看,雍容,大方,跟庸俗哪里沾边了?一个人过于自信的时候,别人越是打击,她就越是坚强。
  沈七丝毫不受韩琛的评价影响,“我觉得好看。”
  两个人一辆马车进宫,韩琛一句话也不说,紧皱着眉头,仿佛十分厌烦这个地方。沈七和韩琛进宫的时候,天才刚亮,通常这个时候皇帝坐朝差不多都该结束了,太监却传话说惠帝昨夜太累,今日还歇在贵妃的未央宫没醒。
  两人在偏殿,一直等到传午膳的时候,也不见惠帝的踪影。沈七早就按捺不住性子了,苦等着十分的无趣,而韩琛则闭目养神,仿佛对这种事已经习惯了。
  半晌太监才来传惠帝口谕,让两人去御花园,贵妃特地在御花园设了游园会。
  韩琛携沈七到御花园的时候,里面已熙熙攘攘地聚了好多人,姹紫嫣红,百媚千娇,有宫妃也有命妇。
  “儿臣参见父皇。”
  沈七也赶紧跟着跪下行礼,这里正是什么都漂亮,就是跪来跪去的十分没尊严,沈七期待着自己有一天见了谁都不必跪。
  礼毕后沈七偷偷抬眼看了看惠帝,四十出头的人,却怎么看怎么像五十好几的人,脸庞浮肿,眼圈下乌黑一片,恐怕房事上面也太不克制了,身子早就掏空了。沈七又看了看韩琛,身上哪里有惠帝的一丝半毫影子。正是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天上。
  “皇上,你瞧兰陵王妃长得可真好看。”说话的人是惠帝身边的林贵妃。三十几岁的人,美艳夺目,但输在傅粉太厚,眼角的皱纹越发显得明显,穿得再华贵,也掩饰不住沧桑,沈七不懂她凭什么得宠。以她看来,贵妃左手下第三个宫妃长得倒比她好看多了,又年轻貌美。
  其实不用贵妃提醒,惠帝的眼光早就焦灼在了沈七的身上。不是沈七自夸,今日在场诸位,能及得上她七分的,都没有一个。
  所谓美人,宛在水中央。不用看清楚她一肌一肤,光是看那举手投足的风华,便勾人夺魂了。
  沈七被惠帝不加掩饰的老色鬼看得有些发毛,只能低头做害羞状,累得脖子酸疼不已。沈七本来对天子充满了敬畏,如今这般一见,只觉得他就像沈家陵园守陵的那个糟老头,每次一看见女人,就目不转睛,只怕看见一只母猪也会流口水的。
  沈七瞧韩琛,他却仿佛魂兮不在。而惠帝也只是一开始的略微夸了韩琛护国有功几句话,赏赐了些披帛财物。之后的种种,不过是惠帝同贵妃恶劣地调笑,还是不是地瞥自己一眼。沈七便觉得仿佛毛虫附身一般的厌恶。她断然不敢相信这就是韩琛的父皇,西华的天子。
  沈七本打算低调枯坐,哪知那林贵妃却是个殷勤毫无架子的人,非要找沈七去玩耍。沈七虽然对她的浓妆艳抹颇为不屑,但身为贵妃,如此亲和,沈七还是觉得她人不错。
  “不知道兰陵王妃可会踢毽子,咱们宫里寂寞,众姐妹平时没什么爱好,就踢踢毽子以自娱。”贵妃身边一个圆脸妃子道。
  沈七无可无不可地道,“略懂。”
  略懂,肯定是谦虚一词。这些个耍玩意,有哪一样是她沈七不精通的,这宫里的风气她还挺喜欢的,不是什么附庸风雅的吟诗作画,弹琴下棋,反而是踢毽子之类的事情。
  那圆脸妃子道了一句,献丑,先踢了起来,到她踢到第一百一十八下时,众人都鼓起了掌,“竹姐姐厉害。”还有人说,“呀,这下就看琓王妃的了,真是胜负难料啊。”
  沈七心里暗笑,明明是个圆脸,滚滚的身材,偏被人叫做竹姐姐。


32. 菊留秋色蟹螯肥(下)

  众人先鼓动沈七踢,她只是谦虚地摇头退让。于是先前听到过的琓王妃便接过了毽子。这琓王是韩琛的弟弟,颇得圣宠,听先才惠帝夸韩琛时,还不忘提到韩琛是多亏琓王推荐,所以也赏赐了一些财物,比肩韩琛。明明是韩琛一人的功劳,却被琓王分了一杯羹。
  韩琛心里没什么,沈七可就觉得不平了,但谁敢说惠帝的不是。不过要压倒琓王妃恐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琓王妃也是十七八岁的年纪,人长得清丽无双,不过遇上沈七之后,那锋芒被沈七盖过不少,所以挑衅地看了看沈七。
  沈七学着韩琛的模样,但笑不语。到琓王妃踢到了一百三十六时,也跟着人鼓了鼓掌。这一次众人劝她踢毽时,她再推托不过去。
  沈七用手扶了扶步摇,仿佛在加固。然后接过毽子,直踢,侧踢,后踢,空中翻转踢,总之是变着花样地踢毽子,舞得跟朵花似的。如果有人此时奏起乐来,定然能发现,她踢毽子的步伐也像是一场精美绝伦的舞蹈。
  众人开始大声的数:“一百三,一百三十一,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六,一百三十七……”
  不多不少,就胜了琓王妃一个。
  看见众人眼里的惊讶,沈七觉得特别地得意,看来京城女子也不过如此。沈七掏出手绢,拭了拭汗,走回座位,得意地瞧了瞧韩琛。只见他面无表情,却目含怒意,他们毕竟是这么久的夫妻,沈七如何能读不懂韩琛的情绪,只是不懂他在气什么。
  “好,果然是虎儿佳婿。来人,将朕那一对九龙杯拿出来斟酒,朕亲自给他们满上。”惠帝亲自斟酒是何等的荣誉。据说那对九龙杯是惠帝大婚时与皇后饮合卺酒之杯,意义重大。
  沈七瞥了瞥韩琛,却看到他本应该闲适地搭在扶手上的手,却抓得紧紧的,手背上的青筋都能看见。他的目光从没有往惠帝看过。
  只是这种时候,不起身谢恩也是不行的,沈七少不得又跪了一次。起来时脚尖踏住了裙摆,身子一个前倾,差点儿跌在地上。
  也只是差一点儿,因为韩琛及时扶住了她,而沈七也刚好可以看见,惠帝伸得长长的手,这可真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
  一旁的贵妃只是一味地笑,笑得沈七发毛。
  惠帝亲自斟满了酒,那太监要上前来接过酒递给韩琛与沈七,却被贵妃一个眼神阻止,成了惠帝走下丹墀,亲自给韩琛和沈七敬酒。
  沈七觉得韩琛立了那么大的功劳,而这些人却在这里享乐,这酒韩琛当得起。只是惠帝将递到沈七手里时,差点儿就要合围住沈七的手了,幸亏她眼明手快地缩手,低头再次谢恩,才免了在众人面前难看。虽然是天子与臣媳,但到底还是该避嫌的。
  用了晚膳,宫门要落匙了,沈七正要随着韩琛请辞,在韩琛开口之前,却被贵妃阻拦了下来。
  “本宫同兰陵王妃真是一见如故,本宫也是江南的人,在苏阳,离兰陵不远。好久没看见家乡那边来的人了,皇上,不如让兰陵王妃今夜陪陪臣妾吧。”贵妃倚着惠帝撒娇。
  “好,好。”惠帝笑呵呵地拍着贵妃的手,“琛儿,就让你媳妇在宫里住几天吧,给贵妃解解乡愁。”
  韩琛跪地请辞,却迟迟不答话。气氛顿时好不尴尬。
  沈七娇笑道:“怪不得臣媳见娘娘也特别的亲切,那臣媳可要叨扰娘娘几日了。”沈七亲热地靠近贵妃。
  贵妃伸手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捏了捏沈七的脸:“好个可人儿。”
  惠帝挥了挥手,示意韩琛退下。他站直了身子,狠狠地瞪着沈七,步子不见丝毫后退。他正要上前几步,却被他身边的钱儿拉住了手。
  “你先退下吧。”惠帝此时冷了脸,直接看着韩琛道。
  “王爷,这宫里真好看,我在这宫里玩几日可好?”沈七笑盈盈地回头。
  此时此刻,真是容不得韩琛不退。
  宴会后,沈七随着林贵妃回她的未央宫,一路上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娘娘,这宫里的东西可真是精致,每一碟就那么一小块,都还没吃够就没了。”
  贵妃咯咯地笑起来,“怎么,没吃饱?实话告诉你吧,这种宴会没人能吃得饱,都看人去了。没事,回宫,再给你被一桌酒菜,让你好好地吃。”
  “听说,盐城湖的蟹如今正是美味的时候,不过都贡到了京里。”沈七一副羡慕的样子。
  贵妃只当她小孩子没见过世面,“正巧了,早晨刚来了一批,本宫让小厨房蒸了,咱们就着黄酒吃怎么样?”
  沈七睁大了眼睛,“娘娘对臣媳如此好,臣媳都舍不得离开了。”
  “那就别走了。”贵妃拍拍沈七的手,笑得十分开怀。
  蟹,上来的时候,沈七就跟饿死鬼似的,一口气吃了八九只。“你慢些吃,有没人跟你抢,不够本宫让他们再蒸。”
  沈七道:“臣媳倒是够了,只是王爷那边可就没这么好的口福了。”沈七不无感叹。
  “这,简单,本宫让人给兰陵府送一篮去就是了。明日一早就送,咱们先干一杯。”贵妃真是热情周到之至。
  沈七摇摇头,搁下酒杯,噘着嘴道:“他今晚一点儿东西都没吃。”沈七撒娇地看着贵妃。
  “好好,本宫今晚就让人送去。”虽然落了匙,但是宠冠后宫的贵妃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呢?
  沈七这才笑开了,连饮了三杯,“头晕晕的,好想睡觉啊,请娘娘饶恕臣媳贪杯之罪。”
  贵妃笑得越发慈祥,拂了拂沈七的头发,“咱们两人这么投缘,贪杯也是应当的,本宫也有些醉意了,翠红,扶王妃下去休息。”
  沈七睡下去的不多时,就看见惠帝的仪驾到了未央宫,林贵妃亲自出宫迎接他入内。
  “她怎么样?”
  “喝醉了,睡下了。”贵妃捂着嘴娇笑。


33. 凭君传语报平安(上)

  京城兰陵王府
  钱儿接到宫里送来的螃蟹时,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去,快去找王爷,就说王妃一切安好。”钱儿指了个小厮去寻韩琛。
  沈七平日里做什么事都少不了钱儿,偏偏今天,却让她跟着韩琛回去,所以钱儿一到府里就坐立难安,一直站在门坊上等,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只不过从宴会上离开后,钱儿就没见到过韩琛的踪影,也寻不到人问。
  途中韩嬷嬷来过,趾高气扬的模样,指挥钱儿去帮她跑腿。钱儿从小就跟在沈七的身边,那沈府里沈七是大小姐,她钱儿也算得上是个小小姐,哪里帮人跑过腿,她回头嗤了一下韩嬷嬷。
  钱儿叉着腰,看起来健健康康,颇有泼妇的风范,韩嬷嬷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韩嬷嬷去后,赵侧妃也到了一次门房,“钱儿,你在等人么?”那表情同韩嬷嬷有异曲同工之处,让钱儿的心越发悬。
  这府里主子们不知道的消息,在下人那里私底下可不是什么秘密,钱儿很快就打听出了些过往秘事,更是又急又怒,却找不到人问一下,觉得自己完全是孤立的。
  直到螃蟹送回来,钱儿才安了心。

  次日。
  本来该多玩几日才回府的沈七,或者说很多人以为的再也不会回来的沈七,第二日清晨就回了兰陵府。闻讯赶去“迎接”的有韩嬷嬷、罗氏、赵氏等众人,这些人简直比钱儿这个最紧张沈七的人都去得早。
  沈七脸上罩着帽纱,不过步子倒是轻盈,一看就是无事一身轻的模样,罗氏难免诧异,韩嬷嬷和赵氏的表情就比较精彩了,仿佛十分地失望,其中以韩嬷嬷表现最佳。
  “两位要出门么?”沈七背对影壁站着,这影壁后就是大门。沈七回过无数次王府,可从没见罗赵二人出来迎接过,自然有此一问。只不过实情如何,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沈七虽然不清楚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但种种蛛丝马迹加在一起,她还是理出了个头绪。
  罗、赵二人尴尬一笑,这下不出门也得出门了。
  “你——”韩嬷嬷盯着沈七的背,惊道。
  “你什么,韩嬷嬷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你呀我呀地称呼主子,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府里老人的面子上,我这就将你撵出去。”沈七口气并不好,她为了昨天的事情可没少受罪,这韩嬷嬷居然还来幸灾乐祸,巴不得她坏了事,这种人迟早得收拾。
  韩嬷嬷讨了个没趣,自己下去了,可那阴毒的眼神,沈七倒没忽略。“你帮我盯着她一点儿,迟早让她好看。”沈七悄声吩咐钱儿。
  钱儿连忙点头。回到屋里,沈七顿时解除了那种优雅的姿势,左跳右跳,挠着自己的脖子,“钱儿,快,痒。”
  钱儿立马上前掀开了帽子,就见沈七满脸红疙瘩,还有破了皮流了血结着痂的地方,看起来极其恐怖,小孩子看了只怕要做一年噩梦的。
  沈七迅速地解开自己的衣衫,浑身都是这些红疙瘩。
  “天哪,主子,你究竟吃了多少螃蟹啊?”钱儿捂住嘴巴。
  “八、九只吧。”沈七一边跳,一边挠。
  钱儿赶紧制止住沈七,立即从针线框里找了一个碎布条,捆住了沈七的双手。
  “你做什么呀,钱儿?”沈七痒得头上都冒汗了,却挠不住。
  “不能挠,破了皮容易留下疤痕的,你怎么把张脸挠成这样?”钱儿呜呜就哭了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吃螃蟹过敏,小时候一只螃蟹就差点儿没把命给吃掉,急得老爷、夫人直掉眼泪,你现在倒好,一口气吃那么多。”钱儿的眼泪哗啦啦地止不住。
  “我也没办法啊,这不是怕人长大了,一两只螃蟹不管用嘛。”沈七也很委屈的。
  “就你知道逞强,我看王爷那时候并不想让你留下的。”钱儿抽空嘱咐了丫头去提水给沈七沐浴,指明了要凉水,还要去挖一块冰来用。那丫头心想,谁深秋还用冰啊,不过看钱儿凶神恶煞的模样,也没敢问为什么。
  “君命不可违,万一皇上责怪他呢?如果他因为我而失了圣宠,我怎么……”沈七心里一万个打算都是为了韩琛。
  “你就知道为他好。你在宫里拼死拼活,他的人却找不到。”钱儿委屈得呜呜地哭。
  “你仔细跟我讲讲昨晚的事,一个细节都不许漏。”沈七沉默了片刻道。
  钱儿心想,细节,根本就没有细节,只提了韩嬷嬷和赵氏,关于韩琛简直是半分消息都没有的。
  沈七想了片刻,“他一定是不知道他父皇……”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说服钱儿。
  “他不知道,他怎么不知道。”钱儿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知道了什么,钱儿,跟我说。”沈七盯着钱儿道。
  钱儿伺候沈七退了衣服,扶她迈入置了冰块的浴桶里,冷得沈七只发抖,不过好歹是缓解了身上的痒疼。
  “原来,王爷以前有一位快要进门的王妃,聘礼都下了。”钱儿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而且王爷当年为了娶那女子,曾当众说,绝不纳妾。”
  “绝不纳妾”四个字简直如铜鼓一般敲在沈七的心上,生疼。为了那个女人,绝不纳妾?“然后呢?”人有时候真是奇怪,越是该痛苦,越是该激动的时候反而异常平静。
  “当时王爷才高八斗,沉稳干练,据说十分得当今圣上的宠爱。后来,王爷带那女子进宫面圣,哪知道……”钱儿噤声不语。
  “那老色鬼……”沈七已经无法喊惠帝为皇上了。
  想起那老色鬼昨夜偷偷地摸到她床边,吓得她大气都不敢喘,可就是那样一张长满红痘子的脸那老色鬼居然也看得下去。那老色鬼的手伸向沈七的时候,她晃眼间觉得帘帷间有一道寒光闪过,激得她一阵冷颤,以为那老色鬼还有后招。
  沈七狠心之下不得不挠花自己的脸,抬起头鲜血满脸才把那老色鬼吓退,想到此处沈七就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知道这脸能不能恢复得完好如初。
  钱儿简直被沈七的称呼给吓住了,不过旋即又笑了笑表示同意,“后来,那女子便跳河自杀了。”
  “然后呢?”


34. 凭君传语报平安(下)

  “然后,然后王爷就娶了罗侧妃,从此眠花宿柳,听说在京城颇有风流的名声。”
  沈七颓然地坐在浴桶里,她以为梅若涵离开后,今生便无忧了,她一定能得到韩琛的心,如今却凭空冒出个前准王妃来。与死去的人斗,永远都是斗不过的。“永不纳妾”四个字,完全割碎了沈七的心。
  钱儿见沈七面如土灰,怕她出什么事,又道:“原来那罗侧妃是当年那女子身边的贴身丫鬟,她死前将罗侧妃交给王爷,让他好好照顾罗侧妃。”
  沈七抬抬眼,表示可以想象。
  “那韩嬷嬷便是从小带着那女子长大的嬷嬷。”
  沈七忽然笑了出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罗氏那么低的出身能当侧妃,能骑在赵氏的头上,那韩嬷嬷如此卑劣的品性,却能在王府作威作福。
  “主子。”钱儿担心地叫了一声。
  “我没事,你去给我找药膏吧,如果留下疤痕可就惨了。”沈七支开钱儿。
  钱儿也明白沈七如今恐怕只想一个人呆着。
  钱儿正要踏出门,却听见沈七在背后大声道:“我相信他,他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沈七如是说。
  给自己最爱的人最珍贵的东西,除了信任别无他物。
  只不过钱儿走后,沈七开始默默垂泪,想着那死去的前准王妃,沈七真恨不得那女子如今便是王妃,活生生的,她沈七还可以同她较量一番,如今却只能认输。
  沈七越想越觉得悲屈。何况这事你还不能怪韩琛,只能怪她先遇见了他,只怪她自己的老天爷睡懒觉去了。
  到沈七悲伤够了抬起头时,正看见韩琛的脸。
  “啊——”沈七大声尖叫,然后蒙上了脸,“不准看。”泪珠子却从指缝里一滴滴地淌。
  “人变得越来越美,脾气倒是越来越大。”韩琛忽然感叹一句。
  沈七一听就乐了,自己明明就是大花脸,哪里有越来越美的说法,明知道韩琛故意气她,她还是忍不住回嘴:“你嘲笑我。”
  韩琛捧起沈七的脸道:“孤看就挺漂亮的,这肌肤白里透红,红里透着晶莹,多美啊。”
  沈七只能啐韩琛一口,撒娇道:“痒”。
  “痒死你活该,这就是任性的代价。”韩琛捏了捏沈七的鼻子,下手丝毫不留情。
  沈七睁大眼睛看着韩琛,一副他不识好歹的模样。
  韩琛则看了沈七半晌道:“七七,一切都有我。”
  沈七忽然就觉得云开雾散了,一切都有他,她就知道自己的信任是对的。只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方法最为妥善,能为他解忧,她别提多高兴了。
  沈七正在感动,却听见韩琛道:“水不够凉了。”然后又投了一块冰到浴桶里,冰得沈七“唰”地就站起来了。
  韩琛却开怀地笑起来,沈七气得不得了,捧起水便往韩琛身上泼,韩琛只到处躲闪,却由着沈七泼他。
  沈七被他这一打岔,既不觉得水冷,也不觉得身上痒了。
  钱儿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的。沈七红了脸,她如今只穿了小衣,被水浸湿后,什么都能看见,她先前被韩琛一喜一气的没顾上这些,如今钱儿回来,她便知道害羞了。
  “你快走。”沈七妩媚地瞪了韩琛一眼。
  韩琛看钱儿手里拿着药膏,本想接过钱儿手里的药,手已经伸出去了,却听沈七怒道:“你还不走。”
  沈七缩着身子在水里,又冷又可怜,脸色比红疙瘩还红,韩琛只得离开。
  钱儿也红着脸低着头,看韩琛走了才敢抬头,往沈七走去。伺候她出了浴桶,擦干了水,“也不害臊。”钱儿低啐一句。
  沈七脸更红了,“死丫头,再说一句,我今儿就把你许人,明儿就让你洞房。”
  钱儿“噗嗤”地笑出声,拿起药膏给沈七涂抹。
  沈七嗅了嗅那药膏,“慢着。”所谓娇生惯养也有娇生惯养的好处,沈七那鼻子和那舌头,比别人都灵上个好几分,人又聪明,什么事儿经她见过、闻过、吃过就忘不了。
  “这同我以前涂的药膏味道不一样。”沈七道。
  钱儿拿起来闻了闻,“不是一样吗?”
  “不对,这味道刺鼻得很。”沈七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拿到的?”
  “昨儿我看见螃蟹就知道不好,半夜亲自去把大夫叫醒的,看着他蒸的药膏,这不才放凉。”钱儿想了想,“再说,也没人知道主子你吃了螃蟹会犯病啊。”
  沈七想了想,“今儿你让她去拿冰的丫头,你可要小心了。”
  钱儿这才想明白,自家主子就是厉害,这中间种种就只有那拿冰丫头那里可能泄露出情况,“看我去打死那眼里没有主子的东西。”钱儿掳了掳袖子。
  沈七道:“别着急,先把这药膏找那丫头试试吧,免得冤枉了好人。”沈七也向来不是个善良的东西。
  钱儿没多久就来回复了,“主子,你这鼻子只怕比那小狗还灵吧?”
  “找死啊。”沈七嗔了钱儿一眼。
  钱儿笑得十分开怀,“那丫头现在浑身又红又肿,只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出不了门的。”
  “她交代了没有。”
  “自然是交代了,不然我就在她那张脸上涂药膏。那丫头说,韩嬷嬷许过她,事成以后就安排她去王爷房里伺候,这近水楼台先得月——”钱儿冷笑,“主子,韩嬷嬷那里怎么办?”
  “先搁下吧。”沈七倒没激动,如今养好自己的身子才重要。
  沈七那一身的疙瘩,足足十天才消了下去,这没日没夜的又疼又痒可把她折腾得够呛,除了钱儿,其余人一律拒之门外,韩琛也不例外。沈七可不能让韩琛再看到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到沈七养好了疙瘩走出房门后,已经是立冬过去几天了。这日难得放晴,沈七带了钱儿好好转转这王府,却看见一个穿着棉袄的疯孩子在花园里东奔西跑,捡了一个地上的枯枝,追着另一个瘦弱的孩子打。
  “那孩子是谁啊?”沈七见那孩子穿得锦衣玉秀,但那鼻涕可差点儿要留到嘴边了,他吸了吸,又吃了回去。
  钱儿也摇摇头,逮了过往的小厮,“那是谁家的孩子?”


35. 怜君何事到天涯

  “是韩嬷嬷的小孙子,另一个是刘嬷嬷的孙子。”
  那小厮的话音才刚落,就看见那刘嬷嬷的小孙子跌在了地上,摔得一头脏兮兮的,刘嬷嬷从花园另一头来,看见了急急忙忙就冲上去护住她孙子,一把将随后追来还在踢打她小孙子的那鼻涕孩子给推倒。
  那鼻涕孩子立马哭得比死了爹妈还伤心,哭声震天,韩嬷嬷想不听到都难,“你这什么意思,你这什么意思,害了我家姑娘,还想害我孙子。”韩嬷嬷嘴里骂得极难听,什么老不要脸的,睡了多少个男人,什么野种,总之是极难听,沈七简直是听都没听过的。
  那刘嬷嬷抱着她孙子,只是抹泪。沈七如今才明白,为什么韩琛的奶娘反而敌不过那韩嬷嬷,大概在那前准王妃的事情上,刘嬷嬷少不了干系。
  “要不是你撺掇王爷带了我家姑娘进宫,我家姑娘能死得那么惨吗?”韩嬷嬷哭天抢地地骂道:“老狗!老私窠!为女婿那大肌巴入的闺女自在,你个老狗也心痒了不是!如今还由着那不知娘生还是女儿养的野种欺负我儿……”
  其实那准王妃的事情也实在怪不得刘嬷嬷,王爷要娶妻,哪有跟自己父皇说的道理,何况刘嬷嬷着实觉得那位王妃性子好,模样好,皇帝见了指不定更喜欢兰陵王一家,可谁能料到有那后面的事情发生。
  此事之后刘嬷嬷一直觉得心里有愧,所以处处忍让,越发将韩嬷嬷惯得无法无天了,而自己则落得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沈七听那韩嬷嬷越骂越难听,领了钱儿便上去,“哟,真可怜啊,摔得额头都吊了大青包,钱儿赶紧扶起来,给孩子擦点儿药啊。”
  钱儿果真上前扶起了孩子,不过不是刘嬷嬷的孙儿,而是那韩嬷嬷的鼻涕孙子。韩嬷嬷也愣了。
  却见钱儿拿出手绢,拭了拭那孩子的鼻涕,“哟,真是可怜见的,姐姐给你上点儿药可好。”钱儿从怀里掏出一盒药膏,就往那鼻涕孩子头上破了皮的地方抹,才抹了米粒大小的药膏,就听那孩子杀猪似地叫起来。
  “啊,要杀人了,要杀人了,老婆子我活不下去了,一府的人都欺负我们婆孙俩,主子,主子你死得好惨呐……”韩嬷嬷上前抱住孙子,哭天抢地地嚎,顺便将她的法宝祭出,一向是无往而不利的。
  沈七动了动眼珠子,身边的两个小厮立马上前,一人一边夹住了韩嬷嬷。
  “钱儿,怎么不给孩子上药啊,你没看见他哭得那么伤心么?”沈七也学着京城女子的矫揉造作,用手绢抿了抿嘴角。
  这下轮到韩嬷嬷杀猪似地喊了,又是踢又是咬,可惜那两个小厮收了钱儿的重金,早就是沈七那一伙的人了。
  “你个毒妇,连小孩子都下得去手。”
  “韩嬷嬷,你这可是冤枉我了,这盒药膏,不是你让我房里的翠湖送给我的么,治这种破皮流血最是管用,保管你记忆深刻。”
  “你个毒妇,别仗着王爷图你一时新鲜就这般伤天害理。”
  沈七看着韩琛的一角出现在花园,韩嬷嬷身边早有人机灵地去请她最大的靠山了。沈七道:“没见过嘴这般脏的人,钱儿,把那药赏给韩嬷嬷算了。”
  钱儿果然听令,掰开韩嬷嬷的嘴就把一盒子药膏倒入了她嘴里,又在湖里舀了一碗水灌到她嘴里,容不得她不吃。
  沈七这才故作委屈道:“嬷嬷你骂我是毒妇,还将不将我这个正王妃放在眼里,还将不将王爷放在眼里,连下人都干骂我,我,我也不活了。”说罢沈七十分矫揉造作地往湖边跑。
  韩嬷嬷如今喉咙发肿,再说不出任何话来。
  韩琛到的时候,韩嬷嬷一个猛力,挣脱了束缚,就去抱着韩琛的腿,却呜呜地说不出话来。
  韩琛的另一只手却是正拉着要“跳湖”的沈七的,“你够了,给我收敛点儿。”这话是对着沈七说的。
  沈七立马收拾了脸上的矫揉造作,站直了身子,哼了韩嬷嬷一声,一副“我就是做了,你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还不向韩嬷嬷道歉,你这次是过分了些。”
  沈七一听就明白了,这意思是只要不那么过分,还是可以做的。
  沈七也是个听话的孩子,立马低眉顺眼地道:“韩嬷嬷,是我不好。我哪里知道那药里被你下了东西呢?其实我也是一片好心。你看看你这嗓子肿得,看来这服侍人的事也做不来了,你年纪又大了,我又于心何忍,不如你还是回老家安享天年吧,也同你那孙子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车马,送你回老家,啊,在哪里呢,哦,记得是在陕南凤阳,这山高路远的,我再送你一百两盘缠,回去买一处宅子也绰绰有余了,你老人家看好不好?”
  韩嬷嬷满脸疼得是泪,作势就要拧沈七的手臂。沈七立马站起了身子,“啊,韩嬷嬷没想到你这般感激我,都感激得流泪了。”
  沈七这一出唱做俱佳,众人都知道她是假得不能再假,却没人站出来指责,连看热闹来的罗氏都没为她说句话。
  “王爷,你看怎么样?”沈七抬头问韩琛。
  韩琛还没答话,韩嬷嬷就使劲儿地摇头,抱着韩琛的腿,眼泪跟小溪似的淌。都说十七、八岁的姑娘哭起来仿佛带雨梨花,可一个一额头皱纹的老妇人哭起来,便仿佛摔坏的西瓜。沈七见不得任何非她的女性靠近韩琛,便也可着劲儿的往韩琛怀里钻,一边排挤着韩嬷嬷的手。
  “嬷嬷,你年纪也大了,是孤一直有私心总想留你在府里帮我打理,可如今家门不幸……”韩琛看了一眼沈七,“你还是……”
  沈七忽地瞪大了眼睛,什么叫“家门不幸”?这韩琛倒会推卸责任,看来沈七的泼妇之名快要大显于天下了。
  本来众人都是在看韩嬷嬷笑话的,如今倒是被韩琛一句话都给惹笑了,连那罪魁祸首都在忍笑。沈七气得掐了一把韩琛的腰,得来韩琛一眼警告,大有待会儿好好收拾你的意思。
  只不过沈七因为对付了韩嬷嬷而有的片刻欢娱,却被一道圣旨给搅和了。圣旨里说北胡大部南侵,已经过了西北的玉山关,占领了张掖郡,如果再南下攻入了天都郡,就可以直逼安阳了。惠帝封韩琛征西大元帅,命即刻出征。


36. 神威依旧振边关(上)

  沈七一得了这消息就往韩琛书房冲,却被钱儿死死拉住,“主子,主子,前次王爷出征你说阻止也阻止不了,怎么这次又想不开了?王爷这会儿正和将士在议事,你要是闯进去,那还不得……”钱儿是明白沈七的破坏力的。
  沈七掰开钱儿的手,“上次是对付南诏,可这次是北胡!北胡!”北胡在西华人的眼里几乎是不可战胜的代名词,每年秋冬无法游牧的时候,便是北胡南下大肆抢劫的时候。可从不曾听说有命皇子出征的道理,谁都知道那是有去无回的事情。
  钱儿也不管这些,只管抱着沈七的腰,“主子,你这样闹也没办法啊,圣旨是皇上下的。”
  沈七眼圈立即就红了,“钱儿,你说是不是上次那事,那老色鬼老羞成怒,所以才寻他的麻烦啊?”沈七安静了片刻后道:“你说我这样的是不是就是戏文里骂的红颜祸水啊?”
  “胡说,才不是。”钱儿赶紧“呸”了一声,就怕沈七胡思乱想,好说歹说才把沈七劝了回去,至于是不是祸水,还真是不好说。
  半下午的时候,钱儿都还没缓过气来,就又听见沈七房里在闹了。
  “我要跟着你去。”沈七鼓着脸,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看着韩琛。
  “你在胡闹什么!”韩琛皱着眉看着沈七,“还不替孤收拾行李。”
  “我就要去。”沈七也知道自己讲不出理由,摆不出道理,行军打仗哪有女人能跟去的道理。
  韩琛没理会沈七,直接就往门外走。
  “韩琛。”沈七忽然大喝道:“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死给你看。”
  韩琛回头的时候,沈七动作十分漂亮地把一把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剑拔了出来,搁在自己脖子上。动作漂亮潇洒得韩琛都怀疑她练习过很多次。
  宝剑三尺三分长,寒光晃人眼,一看就是吹毛断发的利器。
  沈七对此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这剑是她在房间里乱翻时找到的,正巧拿出来用上,这光太过冷冽吓人,像极了那夜她在皇宫里看到的寒光,沈七一个冷颤,赶紧把这想法抛到一边,她可不想再回忆那个晚上了。
  韩琛回头继续走。
  “喂,我死了,我真的会死哦。”沈七声音开始发抖。
  “你可真是把泼妇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都学会了。”韩琛闲闲地抛来一句。
  沈七见他不理自己,连自杀相要挟都没用,眼泪立即滚了下来,手里的剑往地上一抛,就要往地下坐,简直就要像小孩子吃不着糖似地打滚撒泼了。
  “军营重地,如何能带一个妇道人家去。”韩琛回过头瞪了沈七一眼,说罢头也不回地就去了。
  钱儿心里暗叹,想不知道又要费多少口舌才能把自己主子给劝住。哪知韩琛前脚刚走,钱儿后脚就傻了眼。
  明明哭得十分凄惨地沈七忽然就止住了眼泪,两眼放光地看着钱儿,“钱儿,快,给我准备准备,只备几套男装,哦,对了,再找一条长布来帮我把胸束住。”
  “主子,你这是唱哪出啊?”钱儿叹息地摸摸额头。
  “王爷答应带我去了。”沈七兴高采烈地道。
  “没有啊!”钱儿觉得自己如果没听错的话,王爷明明就是很直白地拒绝了自家主子啊。
  “说你傻吧。如果他拒绝我,干嘛最后还特地加一句不能带妇道人家去,这道理谁不懂啊?可见这里面另有玄机。当年菩提老祖在孙悟空头上敲三下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钱儿道:“当然知道,就是让孙悟空三更去他房里。”这故事说书的都讲很多回了。
  “对了!所以王爷强调不能带妇道人家去,其意思呢就是男人才能去。”
  钱儿点点头。
  “所以,他这是在暗示我女扮男装。”沈七兴奋地接着道:“这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钱儿彻底无语了。
  不过沈七倒觉得自己对得厉害,她丢下了钱儿,混了一套军服,像模像样地混在韩琛的部队里,居然没人发现,大有“花木兰为夫从军”的壮烈与豪迈。
  眼看着这出城两天了,再要回去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沈七便开始往韩琛所在的地方去混。前面是不敢去相认,只得忍着晚上同一群大男人围在火堆边就地休息的辛苦。这还是沈七第一次以非女性的身份听一群大老爷们儿聊天。不过也还是挺有趣的,所以沈七才能忍住两晚。
  这男人聚群的地方除了以匹夫之身讨论国家大事外,自然也是要点缀一些女人的话题的。
  “哎,咱们元帅的艳福真是不浅,听说王妃美得跟朵花似的。”
  “什么花儿,听说跟仙女差不多。”
  说到这儿,沈七忽然也就不觉得这些臭男人身上的习性不好,味道难闻了,一个人脸上抹着黑炭独自偷笑。
  这一说女人,讨论就热闹了,一个年级颇为大点儿的千总也加入了讨论,“咱们元帅前面还有一位,都要娶进门儿了,却不知怎么死了,不过听说也是个大美人儿。”
  这下沈七就来精神了,稍微挪过去了一点儿,想听听下文。哪知那千总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一个劲儿地说什么大美人,听得沈七火起,便离了队,想偷偷摸到韩琛的营帐。
  哪知还没到韩琛营帐的外三层,就被人给抓住了。
  “你鬼鬼祟祟地干什么?”巡夜的士兵喝住沈七。
  沈七没干过这种事情,一时间忽然想不起来怎么忽悠,就听那小兵道:“走,跟我去见王将军。”
  王将军是谁,沈七昨天听过了,大约是韩琛手下一名大将,不过沈七又不是去见他的,但是显然要见韩琛还有点儿麻烦,一般的小毛贼是见不到元帅的,所以沈七横了心道:“我是北胡来的,有重要军情禀报元帅。”


37. 神威依旧振边关(下)

  那小兵上下打量沈七,俨然是不信。
  沈七不得不挺了挺胸口,“还不带我去见元帅,误了军情你可负得起责?”
  那小兵倒还真去向上级禀报了,没多时就有人来押着沈七往主帐去。沈七心里甚感安慰,看来韩琛治军不错,没有欺下瞒上的事情,而且乐于接受任何消息。
  只不过,沈七心里低叹,遇上个卖假情报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沈七还真怕丢韩琛的脸,一路十分担心,如果不被逮住就好了,也不用弄得这般大的阵仗。
  那押她的人将沈七领到主帐旁不远道:“在这儿等着。”
  哪知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沈七站得脚都发麻了,才听到主帐有人喊进。沈七只当是韩琛一直在讨论军务,哪知她进去的时候,韩琛却是一个呆着,看见她沈七一点儿也不惊奇。
  “你早知道?!”沈七也忘记要忏悔了。
  “知道什么,知道你混入军队?”韩琛淡淡地道。
  “那你还……”沈七忽然就笑了起来,本来还怕韩琛责怪,其实她自己劝钱儿的话,也是她胡诌的,就怕那丫头阻止自己,如今想来说不定韩琛还真有那个意思,虽然要怪他让她白白等了一个时辰,不过转念一想,沈七就乐了。她这般容易就能混进来,本来还自夸是自己聪明,如今想起来却原来是有人故意放水。
  站了一个时辰,也未必不是好事,这说明惩罚已经过了,以后就风平浪静了,韩琛的性子沈七算是摸透了,本来她还以为要再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才能让韩琛不把她送回去的,没想到事情得来这般容易。
  “你笑什么?”韩琛倒有些惊奇了。
  “其实你是想我来的吧?”沈七窃笑着靠近韩琛,这便是典型的得好不见收,逼得老虎跳墙。
  “孤的确是少了个听使唤的小厮。”韩琛居然没生气。
  这下换沈七惊奇了,“你不生气?”
  “生气什么?生气你女扮男装?”韩琛反而笑了笑。
  “原来你是真的希望我来啊?”沈七一脸不信地拉住韩琛的手,满眼的欢喜,“可,这是为什么啊?”明明就是不应该啊。
  韩琛只看着沈七不说话,眸子里有一种难言的伤痛,沈七立刻领悟了来龙去脉。不过是怕她重蹈覆辙,遇上那老色鬼吧?沈七的欢喜顿时少了些,她此时倒宁愿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的是梅若涵而不是那个魂魄了。
  “是她美还是我美?”沈七想着想着就说出来了。
  韩琛神色一敛,眯了眯眼睛,久久不说话。
  “一定是我美。”沈七恨恨地道。
  “她比你清丽些。”韩琛居然答话了。
  其实沈七应该很高兴韩琛能这般轻松地与她谈那个女人,可是,可是沈七怎么受得了别人比她美,何况还是那个女人。
  “哼。”沈七掀开了后面的帘子,里面是韩琛休息的地方,她脱了衣服就躺上去,用被子蒙住脸,良久才掀开被子嘟着嘴嚷:“我一定比她漂亮。”
  可惜漂亮不能当饭吃。
  沈七是耐不住粗茶淡饭的,虽然前面被韩琛狠狠教训过,但有些人就是能把普通的日子过成花,例如蛋花。
  只要沈七不去折腾韩琛,韩琛可以由着她瞎倒腾。不过沈七觉得韩琛这人不错,虽然他要同所谓的军队里的弟兄同甘共苦地啃野菜,但却没逼着沈七也啃菜叶子。
  “王爷,其实我也可以吃野菜饼。”傍晚时分,沈七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勤务兵专门为自己送来的四个鸡蛋。西华军队的军饷并不丰足,如果不能迅速结束战役,只怕经不起拖的。
  “行了,你要是吃了又闹肚子,孤岂不是没事找事?”韩琛没可奈何地看着沈七,某人眼睛都笑成弯月了。
  “遵命,元帅!”沈七赶紧接过那四个鸡蛋,好久没没沾过荤腥了,忽然觉得鸡蛋实在是玉雪可爱。
  韩琛在前面嚼着野菜饼,沈七就在小帐篷里捣腾她的蛋花,不知道是天生她才必有用还是什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七姑娘指挥他人做起饭来,还是像模像样的。连负责煮饭的胖大海都不得不佩服沈七,果然是非三代簪缨之家不懂吃饭穿衣,沈七很会吃饭。
  等沈七捧了长得花似的鸡蛋羹往韩琛的帐篷去,彼时韩琛已经用过饭了,议过事,略作小憩地研究地图了。
  沈七捧着碗,一边吃着鸡蛋羹一边看着韩琛,待他聚精会神时,便送上一口鸡蛋羹,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会为了不浪费时间去拒绝她,而一口吃下去。
  沈七笑嘻嘻地道:“怎么样?”
  韩琛咂摸了一下嘴巴,“胖大海能做出这个?”
  “当然不是他。”沈七很自豪地挺挺胸。
  “这蛋里放了野菜干却没蒸烂,清香而无蛋腥,倒是有点儿门道。”韩琛一语中的,这能将野菜干均匀地混在蒸蛋里而蒸蛋不烂,实在是要点儿心思。
  沈七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但是嘴里谦虚道:“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只不过蒸这蛋倒真是有点儿费功夫,先要将蛋蒸到五分熟,然后取出来搅散了,混上野菜干,再蒸上一次便好了。”这是沈七偶然从一本古书上瞧来的。
  韩琛仿佛在听又仿佛没听,沈七也不管他,只顾着自己轻声慢语地说话,恨不得把一切自己知道的,都倒入韩琛的脑子,因为韩琛不知道何时养成一个习惯,听着听着沈七的话就能睡着。让沈七气也不是哭也不是,不过如今她倒欢喜了,总算找到能让韩琛稍微休息的方法了。
  这一路他们经过了好几场恶战,不过都是凯旋而归,但北胡骑兵兵强马壮,作战急如闪电,而西华以步兵为主,于平原之处并不站优势。虽然险胜而归,但兵力损失严重,并不是一件乐事,沈七看见平时的韩琛虽然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可是睡着时总爱皱起眉头。
  沈七为自己能帮得上韩琛一点儿忙而欢欣鼓舞。看他睡熟了,便退出帐篷,先前嘱咐胖大海烧的水还温着,沈七便卷起袖子,将韩琛换下的衣服拿出来洗。
  天寒地冻,沈七用热水洗衣服,也算是奢侈了。可却没人说闲话,看得旁边勤务兵直羡慕他们元帅的好福气,这么美的媳妇,还这般地勤劳,还可亲。
  沈七是韩琛王妃的消息,他并没有特别掩饰,反正沈七非要混在他身边掩也掩不住。何况所有人都只觉得兰陵王妃女扮男装为夫千里奔命,完全就是戏折子里才有的事情,格外的美好。
  “哎,你们说这仗何时才打得完啊,那些胡人看见咱们就跑,边跑边抢,有吃有喝,比咱们可强多了。”
  沈七洗衣服的时候听见外面巡夜的士兵转到小帐篷的时候顺便和胖大海聊上了两句,听到这儿沈七便忍不住答话了,“如果咱们能抢在他们前面把东西自己抢了就好了。”


38. 桃花净尽菜花开(上)

  沈七这是强盗逻辑,天下是西华的天下,哪里有天子之兵去抢自己子民东西的道理。
  “你说什么?”
  这话不是那士兵问的,来人的声音沈七极熟悉,不是韩琛又是谁。
  沈七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我什么也没说。”这种话沈七也知道是大大没有道理的,坏到了极点的,她也是一时嘴快,就图撒撒气,看韩琛疲于奔袭,她不也是心疼么。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次!”韩琛的表情很认真,将沈七的肩膀掰过来正面对着他。
  沈七只能不敢说敢当,“我,我说要是咱们能先把前面的东西抢了就好了。”
  韩琛忽然捧住沈七的脸,亲了亲,“这么晚你怎么还不睡?”然后眼睛往下瞧,才看见沈七手里还提着他的袜子,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沈七被韩琛忽然来的热情给惊呆了,然后便听他说,“你先去睡,我还有事情要议。”
  “这么晚?”沈七不知道韩琛是被什么风吹了。
  “是啊,还得感谢你。”韩琛刮了一下沈七的鼻子,却不是反话,应该是赞扬吧,沈七琢磨着。
  难道真要抢?
  韩琛等连夜商议,最后得出的方法便是让军队一分为二,一队抢在北胡军队前面先行让百姓坚壁清野。因为北胡人本身不带辎重,全靠民间粮秣,唯一的克制方法就是让他们抢不到东西。另一队则在北胡军的东面堵,除非万不得已北胡人是不愿意正面遭遇西华大军的,因为得不偿失,成本太高,本来他们就是图一个抢字。
  如此一个在前面引,一个在后面追,要把北胡人引入西北的山区,破了骑兵的优势才好作战。
  沈七听到的决议便是韩琛将亲自领着骑兵绕到北胡军的前面去。
  “我也想去。”沈七很小声地道。
  “你能忍受几天几夜不下马吗?”既然要绕到北胡骑兵的前面,不星夜兼程如何能够。
  沈七摇摇头,不得不接受留下来的命运,她早就知道这不可能,所以要求起来也格外的没底气。
  韩琛去后,沈七万万没料到自己会碰上另一个熟人。
  这日沈七带了几个侍卫寻了一个向导去附近的地方转转,因着韩琛生辰快到了,沈七正在挖空心思地给他准备礼物。想起韩琛偶尔埋怨现在用的军用地图已经是几十年前绘的了,好多道路都变了,便想要亲自踏一踏这一路走来的地方,虽然绘不了大地图,但好歹可以将北胡军经常出没处的山川河流给理清楚。
  就因着这么个事情,沈七却没想到她会碰上梅若涵。沈七本来是躲在山的垭口处,看着一队北胡军正赶着一队西华百姓往北去。他们出来不过几个人,遇上北胡军自然只能躲,哪知沈七越看那群百姓便越觉得有个背影十分眼熟。
  沈七一直跟了那队人许久才发现,那里面有个女子不是梅若涵又是谁?只是不知道梅若涵怎么会在这里,还落入了北胡人手里。
  不管是为了昔日的同城同社之谊,还是为了其他的私心,沈七救梅若涵的心都是坚定的。她私心想着,让梅若涵活着,总比让她永远留在韩琛的记忆里好,便是这么个决定,差点儿让沈七自己永远留在韩琛的记忆里了。
  韩琛的西路军完成诱敌深入的任务后,回师同东路军汇合时,发现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沈七的失踪。
  “王妃呢?”韩琛策马入军营的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略微沉思了片刻便想了起来,是少了一个人,少了一个本该在军营外就在欢天喜地扑入她怀里的人。
  张信之的脸一片惨白,虽然瞧不懂沈七在韩琛心里的地位,但走失了一位王妃总是件大事。
  “王妃昨日领兵出去后,一直未归。”张信之在韩琛进入营帐后,屏退左右道。
  “你怎么能让她领兵?”韩琛一脸震怒。
  张信之这会儿也是在忏悔,如果时间能倒流,估计就算杀了他他也不会同意的。可惜那位王妃口才十分了得,又借着要救百姓于水火的借口,打着不能让西华的一子一民落入胡人手中的旗号,煽动了几百士兵要跟着她去救人。
  张信之当时骑虎难下,不得不同意,只是要求另派大将,让沈七留下,可是沈七又道如何能因为她一个人的妇人之人便坏了军规,她要亲自领兵,挑选两百勇士,自己出军饷雇佣他们去救人。
  张信之虽然知道这是胡闹,可是没有韩琛,谁压得住沈七,被她煽动了四五百人,沈七也是看过几天军事书的人,便道:“家中独子的出列,有老父老母要供养的出列,有妻儿要供养的出列……”最后果真只挑了两百人。
  “王妃说那两百人以后便是她的亲兵,由她出钱供养。”张信之也阻止不了沈七。
  “简直是反了,无法无天。”
  “元帅息怒,属下自知有罪,甘愿领一百鞭。”张信之脱去官帽。
  “大敌当前,先记下七十鞭。”可是那三十鞭却还是要赏的,否则如何治军,随随便便一个沈七就能煽动的军队,如何能当王者之君。
  “元帅,王妃那边要不要派军前去接应。”张信之其实是万幸韩琛回来了,否则他还真不知道是否要派兵去接应沈七,不知道该派多少兵,又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两军合围北胡君的计划。
  “她要任性,便让她自生自灭好了。”韩琛冷着脸,周遭的寒气能冻死绵羊。
  张信之见韩琛明显想单独但一会儿,便开往往后退,到门边时,却忽然听韩琛道:“她带的都是些什么人去?”
  “都是各营的精兵。”张信之万中之一的庆幸,幸亏自己当时看着事态发展无法阻止,便都是挑的精兵良将跟着沈七。
  末了,张信之又补充了一句,“良英也跟着去了。”良英是韩琛手下的一员大将,有勇有谋,十分得韩琛器重。
  “有他在大概无妨。”韩琛良久才蹦出一句。
  这一日直到未时,也不见有沈七的踪影返回,照推论,最坏的打算下,这个时候他们也该有人回来了,因为距离救人的地点离这儿的路程不到一天。张信之忍着身上的疼痛,还在担心沈七,这姑奶奶要是不回来,可真不是什么好事。


39. 桃花净尽菜花开(下)

  偏偏这个时候韩琛因为外伤复发,开始发烧,急得张信之团团转。可韩琛还偏偏正经地坐在大帐里,与众将议事,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却不许任何人劝,虽然与北胡的战事迫在眉睫,但到底也不是非差这么一刻看大夫的时间。
  虽然战事着急,可是张信之心里门清,韩琛从来不是一个不分轻重的人,怎么会分不清楚此时到底是该休息还是该议事?
  张信之正着急的时候,却见一个小兵轻轻地掀开帘子在门外对他使了个眼色,张信之快步出去,“张大人,良副将回来了。”
  张信之心头的一大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良英回来了,兰陵王妃自然就回来了。人在特别期待什么的时候,总是特别容易被人误导了往好的方向想。
  张信之满脸喜色地大步走到韩琛的身侧,在他耳边道:“王妃他们回来了。”
  韩琛的身子明显震了震,“就先议到这儿吧。”脸上虽没有表情,身子也一动不动,但眼睛早往门帘方向瞟了。
  正这时,帘子掀开了,良英率先进了大帐,后面跟着一个女子。
  众人眼前一亮,好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若涵!”韩琛惊呼出声。
  梅若涵抬头定定地看着韩琛,泪珠子顺着脸颊便淌了下来。
  众人一看怕是故人相遇,而且还是如此一位绝代佳人,只怕其中旧情不浅,于是都开始往梅若涵的身后看,想看看那位是个什么表情。
  静静地等了大约片刻,却再不见有人进来。韩琛握住扶手的手紧了紧,越发苍白。
  众人看此等情形,便知道不便再留下,于是鱼贯而出。
  韩琛走下座椅,轻声问:“若涵你怎么在这儿?”
  梅若涵再也忍不住哭意,忘了该有的矜持和距离,扑入韩琛的怀里,浑身发抖,大约是吓得不轻。
  韩琛只得举手拍拍她的背。
  “是,是沈七救了我。”梅若涵泣不成声,“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我,我倒宁愿她不救我。”
  韩琛仿佛都能看见沈七就站在梅若涵的身后,叉着腰娇笑道:“我就是知道她不愿意我救她,我才要去救她的。”只不过一切都是幻影。
  “若涵,你别哭,好好说,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即使心急如焚,韩琛也不得不安慰梅若涵,因为她哭得极痛苦。
  “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梅若涵脑子一团乱,根本组织不了自己的语言。
  “良英。”韩琛高声喊了一句。
  良英一直在门外,知道这事必须有个交代。除了梅若涵,也只有他才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理清楚。
  “末将跟着王妃将梅姑娘她们救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了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大队北胡兵。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只是迟迟没有举动。王妃,王妃就命末将带着梅姑娘和那群百姓趁黑,摸小路逃出来。”
  “她呢?”韩琛不明白,既然梅若涵可以逃回来,为什么她沈七不回来。
  良英回想着当时沈七的决绝,“王妃,王妃说是她领众将士陷入危境的,要死也该是她先死。”良英当时倒想不到沈七能有那等气节。但是她毕竟身为王妃,众人都劝她赶紧离开,她还是执意不肯,连拔剑自刎都用上了。
  “你们……”韩琛本想说“怎么不劝她”,却收了回来,换作是他,恐怕也只能学沈七。
  “是末将无能,保不了王妃的安危,末将愿以死谢罪,之所以苟活,不过是为了将梅姑娘她们安全送到。”良英摘下头盔。
  韩琛有些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摇晃着坐了下去,“不关你的事。不过你不听军令,擅自离开军营,罪该当斩,念在你也是为了救人,降职三级,以儆效尤。”
  “那,王妃,王妃那里,如果咱们这时派援军去,可能还来得及。”
  “她擅自调兵,本帅不治她死罪便罢,如何能派人去救,坏了我军的通盘经营。”韩琛的手死死握住扶手,逼着自己不倒下去。
  “可那只怕,只怕……”良英不敢往下说。只怕沈七尸骨无存。可上面的主子铁石心肠,他又能如何。
  梅若涵早看出了韩琛的不妥,良英退下后,她立刻就迎了上去,“王爷,王爷……”
  韩琛只觉得梅若涵的脸越来越模糊。他这病来势汹汹,军队随行的大夫进进出出了大半夜都束手无策,整夜迷迷糊糊,头痛如裂。
  张信之得到消息,北胡大军已落入圈套,正往这个方向来了,最多一天半便可到达,可偏巧这时候遇上韩琛病倒,王妃遇难,他如何能不团团转。就在素来稳重的张信之都要“哭天抢地”的时候,却看见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进了军营。
  “王妃!”张信之看到的人不是沈七又是谁。
  “嘘!”沈七赶紧阻止张信之大声喧哗,“王爷睡下了吧?”沈七很心虚,她知道这次的事情她那是大错特错,煽动士兵离营可不是小事,何况还是为了她的私心,去救她的情敌。沈七想想,就觉得脖子上凉凉的,所以回了营也不敢张扬,打算躲一日算一日等韩琛气消了再出去。
  “王妃,你不是……你怎么……”张信之激动得泪水都要流出来了。
  “没事,没事,虚惊一场。”沈七潇洒地摆摆手,“王爷睡了吧,他是不是特生气,你看起来好像挨了鞭子。”沈七缩了缩脖子,觉得自己可受不了鞭子。
  “王爷病了,大夫都没有办法,只说今晚凶险,如果烧退不下来,王爷就,就……”
  沈七被张信之一脸的担忧给吓到了,韩琛在她心里从来都是不倒的神山,怎么会生病,怎么可以生病,怎么可以病得这么严重。沈七也顾不上自己的小算盘了,直接奔了主帐。
  主帐里梅若涵正用毛巾沾了冷水给韩琛敷额头,见沈七进去,惊了一大跳,“你……”
  沈七将食指放在唇边,小声道:“我来吧,辛苦你了,谢谢你照顾他。”语气非常礼貌,但行动上就是将梅若涵隔绝在外。
  梅若涵低了头,有些不舍地站起来,“我先出去了。”
  “唔。”沈七应了一声,注意力早被躺在床上的韩琛吸引了去。她看他面色苍白,眉头紧皱,眼角滴着的水不知道是毛巾没有拧干,还是有别的东西,浑身上下哪里有往日的英气,此时便仿佛这具身体里只存着一丝游魂了。
  沈七捧住韩琛的手,自己眼泪就止不住就滴了下来,她自己半只脚踏入鬼门关的时候都没哭,可惜看见韩琛病成这般,就忍不住。
  “韩琛,韩琛。”沈七低低地唤着韩琛的名字,怕他就这样离开。
  韩琛的眼睛果然睁开了,猛的一下,旋即又闭上,但那手却紧紧地反握住沈七的手腕,力道极大,痛得沈七都要尖叫了。哪里有病人的手力气这般大的,这下沈七算是稍微放了点儿心。
  沈七看韩琛捏着自己的手腕不说,嘴唇也开始微微张合说着话,贴近了才听得清,他在说,“七七,冷。”
  沈七立即站起身,想出去再问人要一床被褥,她略要掰开韩琛的手,却发现他握得更用力了,跟了要饭的见了金元宝似的。
  “轻点儿,轻点儿,要断了,要断了。”沈七没可奈何地只能坐下,只觉得眼皮重得不得了,一只手了脱衣服,贴着韩琛躺下去。大概是连日的奔波让沈七本身就很疲倦了,所以睡得比身边的病人还要死,死到韩琛醒了坐了起来也不知道,直到韩琛的手在她脸上狠狠一拧,沈七才“啊——”的尖叫出声。


40. 别君去兮何时还

  沈七一手捂住自己的脸颊,本来是指责地看向韩琛的,哪知碰到他的眼光时,立即变得无比温顺。“王爷,你病好些了么?还好昨夜我一直给你冷敷。”沈七这明显是睁眼说瞎话,她明明就是躺在病人身边,抢病人的被子睡大觉。但她这般说也不过就是为了让韩琛感念她的苦劳,对她的惩罚稍微轻一点儿。
  “是吗?”韩琛明显不领情,“没有你只怕孤还活得久些。”
  沈七赶紧爬起来献殷勤地伺候韩琛穿衣,看他脸色好了许多,压根儿没有张信之说的病得那么危险。哪有病得那么重的人,第二天就恢复了八成气色的。
  “你是真的为了救那群百姓,还是为了救梅若涵?”韩琛低头问埋在自己胸口为他扣纽扣的沈七。
  沈七一个哆嗦,“呃,自然,自然是……”沈七的舌头开始打结,因为韩琛那边传来的冷气越来越凛冽,她顿时明白撒谎是骗不过去的。
  “今天你就回兰陵,孤让卞卓送你回去。”语气斩钉截铁。
  “不要,我再也不敢了,我知道自己错了,大错特错,特别特别错。”沈七双掌合十,跟求菩萨似的。
  不过菩萨历来都是泥巴塑的,如何能显灵呢?韩琛看到没看沈七,“你若不走,是想让孤亲自抽你一百鞭吗?”
  这就叫死罪可逃,活罪难免。沈七也知道这是军纪,她若是不走,韩琛如何服众。沈七只能可怜兮兮地拉住韩琛的袖子,“你会想我吧?”这简直不是疑问,而是恳求。
  韩琛道:“想起你做的这些事,好让孤吐血吗?”韩琛拍掉沈七的爪子。
  沈七嘟了嘟嘴,悻悻地开始收拾。到她被韩琛扔上马车,却看见梅若涵站在车下对着她挥手的时候,沈七才意识到她一直少问了一个问题,“她不走?”沈七立刻从马上跳了下来。让他们孤男寡女待在周围一个雌性动物都没有的军营里,可不是上策。
  “她不走,我也不走。”沈七这下找到借口了。
  韩琛没说话,直接拎了沈七塞进马车,“卞卓,走。”那卞卓身手果真是好,那驾车的马腿脚果然是俊,一鞭下去奔出好远,让沈七的大吵大闹都进不了韩琛的耳朵。
  沈七回到兰陵后,听到的最愉快的事情就是韩琛取得镇远关大捷,让此次南下的北胡逃回去者不过十之二三。
  而韩琛在乘胜追击,打算收服趁势收回失地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兰陵沦陷、信阳侯沈光耀以身殉城的消息。
  屹立兰陵一百多年的沈家终于倒了。
  南方的叛军仿佛幽灵一般忽然出现,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军队,不知道哪里来的粮饷,不知道哪里来的兵器。兰陵人常处久安之地,骄奢淫逸惯了,遇上训练有素的叛军时,兰陵坚守了不过三日。
  “元帅——”张信之不得不喊了一声,因为韩琛在听到消息的时候,久久都没有回神。
  “沈家,有人逃出来吗?”
  张信之迟疑了片刻道,“具体消息还不清楚,只听到信阳侯殉城的消息。”可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只怕凶多吉少,但是张信之并不敢信口开河。
  良久韩琛才道:“信之,你说下一步咱们该怎么走?”
  怎么走?可真难住了张信之。作为谋臣不仅要为主子出谋划策,同时还要揣摩主子的心思,为他说一些他不好说的话,比如现在。
  张信之左右为难。眼看着这一次他们将北胡驱逐出了镇远关,并派人绕到北胡身后联络了金部落,打算共同啃下这块硬骨头,如果成功一定是流芳百世的功绩,西华从此将高枕无忧。
  可是,兰陵,兰陵片区就是西华的粮仓,甚至可以说是韩琛的根据地。兰陵失陷,沈家一倒,韩琛目前拥有的所有优势,只怕都付诸一炬,得胜回朝后,功高震主,只怕结局并不见好。
  两方的得失各有利弊,可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张信之也在愁,是建议继续北上,还是建议迅速南归。如果让韩琛来选,他是决不能说出南归的。因为他必须得避嫌。众将士好不容易看到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如今要白白放弃掉,谁能服气?
  “属下以为,兰陵不可失。”张信之终于做出了选择,事实上他也拿不准这决定是错是对,只是赌一把人心而已。
  韩琛背手而立,“只怕那边并不那么简单,想不到东华居然背信弃义。”
  张信之愕然,在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的情况下,不知道韩琛是如何做出此判断的。
  “兰陵虽然偏安已久,军力不济,可兰陵世家都私蓄兵丁,要三天破城,绝不是乌合之众的叛军能做到的。眼下除了东华,谁还有那等本事,如果本帅没有猜错,只怕兰陵城里还有内应。”
  韩琛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继续北上,彻底驱逐北胡,而东华占领江南,稳固局面从此两国划江而治,二是迅速南归,趁局势稳固之前夺回兰陵,依然保持以前东、西、北三方拉锯的局面。
  “信之,兰陵西华不能失。”
  韩琛的大军到达距兰陵三百里之外的江陵城时候,已经是一个半月以后的事了。江陵城东的柏南城已归叛军,柏南、铜堂互为犄角,乃是兰陵的大门,此而城不破,夺回兰陵便是虚话。
  “元帅,不幸中的万幸,铜堂还没有失陷,听说是沈家五公子在守城,叛军攻了两个多月都没攻下去。”张信之面带喜色,看见主子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模样,他也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消息。
  “嗯,迅速派人联络,如果,如果王妃在,可以接至江陵。”
  张信之刚领命,又听见韩琛在他背后道:“信之,还是你亲自跑一趟吧,否则只怕沈五不肯让她过来。”她,自然就是沈七。
  张信之不懂为何韩琛能万分肯定沈七就在铜堂,但是韩琛却是极有理由的。那样危险的情况下,沈五去了铜堂,怎么可能不带沈七去,他们兄妹俩不是一向好得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么。
  不过韩琛没有等来沈七,却等来了沈五。
  满面络腮胡,一双赤红眼的野汉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沈家五公子。
  “沈家,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字几乎是从沈五的牙缝里蹦出来的。


41. 故园东望路漫漫

  “沈七呢?”韩琛的声音极低,仿佛想问却不敢问。
  “叛军破城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沈家。”沈五如果不握紧双拳,根本没有力气说出这句话,连提都不敢提沈七。破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沈七的消息,哪怕是有她尸身的消息,恐怕沈五也是耐不住要亲自去寻的。
  韩琛不在,兰陵王府一个人都没有,沈七会在哪里,自然是在沈家。
  “是梅家么?”这话问得没头没脑,沈五却知道韩琛的意思。
  “是,就是梅素峰那个老贼,如果被我抓住他,一定将他碎尸万段。如果不是他勾结东华,兰陵,七七……”沈五的眼睛红得血淋淋的。
  梅素峰正是梅家的掌家,梅若涵的父亲。
  “一定会抓住他的。”韩琛捏了捏沈五的手。
  有些人习惯淋漓地表现自己的伤痛,有些人却喜欢把伤痛越埋越深,彻夜煎熬。
  收复兰陵的这场仗打得极艰难,打了足足三个月。南有南诏,东有东华,左右夹击,而西华粮饷不济,靠吃草根树皮,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保护自己的家园这个念头支持着他们最终取得了胜利,当他们进入兰陵的时候,都有些不相信他们回来了。
  满目疮痍,筑房的木头全部拆了烧火,连城里树的树皮都剥光了,城里的百姓瘦骨嶙峋,你甚至可以想象人吃人的景象,这场仗双方都精疲力竭。
  韩琛站在城楼上看着城里的苍凉,想着有无数次他们都差点儿冲破城防,有十来批机灵一点儿的百姓都逃了出来,可是却从没见到过沈七。
  至此韩琛基本可以勾画出整个沈家的命运了。沈光耀殉城,沈夫人自杀。而沈五从沈家的池塘里打捞出了沈家大小姐沈如雪的尸身。也不知是老天显灵,还是因为江南的这个冬季特别的寒冷,沈如雪的尸身还算完好,完好到你足以推断她曾经受到过的侮辱。那个池子里还躺了许多人,沈五的堂妹,沈家的女眷,沈五的表亲,沈家的丫鬟……
  “别挖了,她不喜欢的,她一向那么爱美……”韩琛冷静地对疯狂挖着池子的沈五道。
  何况,韩琛心里还有自信,因为卞卓,卞卓还没有找到,以卞卓的身手,一定能护沈七的安全,如果卞卓没有找到,沈七自然就还在。
  韩琛下令全城搜索。
  “元帅,卞卓找到了。”张信之已经顾不得什么君臣之仪了,连通报都忘记了,就闯进了韩琛的大帐。
  韩琛站起来的时候,甚至都能感觉到那个极欢跃的脚步正在向自己靠拢,就要跳入自己的怀里了。他没等张信之为他打起帘子,自己一把掀开,就看见两个兵丁正抬了卞卓进来。
  头发花白,虚弱得不像样子的卞卓哪里有昔日天下高手的风范。见到韩琛的第一眼,卞卓就掉下了眼泪,“属下该死——”泣不成声。
  沈五当时就疯跑了出去,“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他发疯地冲出去,又发疯地跑回来,抓住韩琛的领子道:“是你说的,是你说的,找到卞卓就能找到七七的,我的七七呢,我的七七呢?”
  韩琛没有回答沈五,却忽然说:“五哥,兰陵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回京去领罚了。”
  面对是在北上和南归的两个选择里,韩琛和张信之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及惠帝的意思。大军南下,没有皇帝的旨意,那便是擅自调动军队的死罪。韩琛此次是先斩后奏,幸亏是打了胜仗,否则只怕脑袋都保不住。
  “我等着同你一起破东华的那天。”韩琛沙哑着嗓子,冷冷地望了望东边,“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沈五愣了良久才狠狠地放开韩琛的手,“希望你说话算话。”
  “是,总有一天我要用高欢,高敞的人头来祭奠她。”韩琛极认真。
  “元帅真的不回王府看看吗?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吗?”张信之在沈五走后,轻声道,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韩琛,也不知道他需不需要安慰,韩琛的心思总是藏得极深。这几个月来,韩琛一直都表现得太镇定了,连沈五都为失去他的妹妹而疯狂,可是韩琛失去了王妃倒仿佛没什么事似的。
  水太平静了,不一定是好事。
  韩琛笑了笑,“都没了。”那笑仿佛极洒脱。
  除了破城的那日,韩琛在城楼上望了望兰陵城外,他再没有踏入过兰陵。
  韩琛的大军在三日后便开始拔营北归,可是他却还在原地不动。
  日子过了许久,张信之不得不提醒韩琛,“元帅,咱们得启程了,大军已经快到京城了,如果再不赶上,失了军权,只怕这次的事情难以善了。”
  “无妨,高敞失了兰陵,一定会急于立功而北扑的,高欢看着就要不行了,他不赶紧立功怎么能名正言顺地越过他二皇兄而继承皇位。”
  张信之没可奈何,只是韩琛什么都分析得头头是道,看得清清楚楚,却不去做最应该做的事情,回京,因为惠帝病危的消息已经传来很多次了。何况,根本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只不过主子不走,张信之也不能绑了他走。
  “元帅……”张信之还想再劝。
  韩琛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说。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静静的时候,便能听到帐外急促地脚步声。
  这脚步声虚浮而细碎,可以推断绝不是军营里的人。
  韩琛还来不及反应究竟是谁敢不经通报便贸然闯到主帐前,便感到一股小旋风卷入了自己的怀里,而他居然也没有条件反射性的推开。
  这只能说明,这股风他实在太熟悉了。


42. 山重水复疑无路(上)

  来的人不是沈七又是谁。
  沈七本来是在韩琛的怀里呜咽的,可是还没来得及变成嚎啕大哭,就被气给憋坏了。沈七努力地推开韩琛而不得,急得她对韩琛拳打脚踢,百般挣扎才得了一点儿救命的空间,大口地喘气,“你,你想闷死我啊!”沈七弯着腰,拿手指着韩琛,差点儿没缓过气来。
  沈七没得到韩琛的回答,待她的气息稍微顺了点儿的时候,立马被韩琛拉入了怀里。沈七抬起头仰望他,虽然憔悴了些,但依然是她最依赖的想依赖的韩琛,沈七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头埋入他的怀里,这就够了。
  哪知韩琛却掰住她的脸,凝视片刻后,皱着眉道:“下巴变尖了。”
  沈七的眸子里有些忧伤,但片刻后就被重逢的喜悦所淹没了,“我……”
  没见面之前沈七想着自己有好多好多话要说,好多好多苦要述,好多好多泪要流,可真到了此刻,她便只想静静地倚在他怀里。可惜她的“我”字还没接下另一个词,就被人吞到了肚子里。
  沈七脸一红,没想到韩琛这般急切,“钱儿……外……”她是想说钱儿还在外面等她。
  “她不敢进来的。”韩琛咬着沈七的耳朵。
  这一次韩琛连以往温情脉脉的面纱都不肯戴,一开始就狂风骤雨,极尽鞭挞,沈七便仿佛风雨中花一般,被蹂躏得残红欲滴,婉转低吟。
  好容易雨停风驻,沈七却愈发尴尬羞红了,因为韩琛就这样默默地紧紧地看着她,仿佛她要化了似的。沈七急欲拉扯被二人压在身下的衣衫避羞,可是韩琛就是一动也不动,刚被销魂蚀骨的沈七哪里有力气敌得过韩琛,只能又羞又急,却没奈何,被人看光了去。
  “我……”沈七想说话来打破这份尴尬,唇微启时便被韩琛将食指压在了她唇上,而他则颇有趣致地上下欣赏着沈七。将沈七的羞耻心活生生地撕开。沈七想他如果此时手中有酒,只怕会更尽兴。
  沈七想要起身,他一条腿压上,她便翻身无力,推也推不开,“你……”沈七万般想不到韩琛也有耍赖的时候,而且整个人看起来邪气得紧,看你的眼神仿佛在一寸一寸舔食你,让人面红耳赤。沈七开始怀念起韩琛不苟言笑,一脸正经地训斥自己的模样了。
  好在,沈七将要因为羞愧而死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七七。”
  这人不是沈五又是谁。
  沈七就跟被人捉奸在床似的,迅速弹了起来,无声地做着口型,“衣服。”示意韩琛挪一挪他的尊臀。等沈七将衣衫从韩琛的身下扯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衣服早就撕裂了。可惜她当时被韩琛迷得云里雾里,连衣衫被撕坏了都没有发觉。
  沈七一把将衣衫砸到韩琛的怀里,“怎么办?”她做着口型,瞪大了眼睛看着韩琛。
  韩琛皱着眉拿了一套自己的衣衫给沈七,满脸的懊恼,因为这种情况下,沈七穿着韩琛那松大的衣衫,看起来实在是颇为不良,诱人也。
  沈五进来的好时候,一把就抓住了沈七的手,“七七!”沈五有些凝噎,“我以为,我以为……”沈五一边凝噎,一边皱着眉看着沈七的衣服。
  “你瘦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这几个月,这几个月……”沈五没敢问。
  如同,韩琛也没问一般。
  “一切都好了,一切都好了。”沈五有些忘情地将沈七拥入怀里,“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的,我保证。”
  “五哥,五哥,母亲她……”大难之后看着自己剩下的亲人,沈七如何能不红眼圈,沈五是凝噎,沈七直接就在他怀里哭了起来,嚎啕大哭,所有情绪只有在沈五这里,才能毫无阻碍地宣泄。
  沈五轻轻地拍着沈七的背,“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会照顾你的。”沈五搂着沈七,面对韩琛,“我要带七七回兰陵。”掷地有声,眼神坚定。
  沈七从沈五怀里抬起头,“我们回兰陵。”沈七忽然想起来,她太重色忘义,出来这么久什么正经事也没做。
  “我们回兰陵。”沈七忽然笑开了,上前拉起韩琛的手,这次这件事她可是居功至伟的。
  沈七走入兰陵城的时候,根本不相信这就是她从小长大的兰陵,出来找韩琛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时间环顾周围。
  那个富庶奢华的兰陵,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野草丛生。而沈府,破败不堪,静幽幽地仿佛鬼宅。
  “五哥!”沈七急急地回头找寻她如今最亲的亲人。
  “没关系,我一定会重建沈府的。只是现在暂居别处而已。”沈五说的别处是一处破坏得稍微轻一点儿的别院。
  沈七怔怔地望着沈府,想忘记的必定是最刻骨铭心的,比如那一日。
  沈七回头展颜笑道:“一定会重建的,不过这之前我们得先去王府。”
  当沈七领着韩琛一行人步行进入王府的冰库时,沈五惊异道:“你们一直都是呆在冰库的?”
  “不是,难道是想冻死不曾?”沈七得意地笑笑,“当时我们都能听见叛军搜查冰库的声音。”沈七的笑容背后,死死地掩埋住了当初她们一群女人听到声音时惊恐抱在一起的景象。
  沈七轻轻转动了一下放在冰库角落里的一块冰,冰墙开始转动向后,“二姐。”沈七轻轻唤了一声。
  “我怎么从不知道王府还有这个密室。”韩琛也不得不惊奇了,记得他初初入住的时候,每一面墙壁和每一处地砖都是命人敲过的。
  “你不记得我曾经翻修过整个院子么,如果没有那次,只怕……”沈七没往后说,瞬间哀愁后换上的又是灿烂的笑容了。
  恐怕如今的笑容比起当年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沈七更为灿烂,灿烂得不真实。
  沈七的二姐以及堂姐,表妹等在听到她的声音后都奔了过来,“怎么样,上面的情况?”沈冰意在看到沈七身后的沈青秋时,眼泪无声地就落了下来,静静地抽着肩膀,“五弟。”
  沈五道了一声,“二姐。”一切的苦难便在这轻轻的两声中被道尽,被安慰。
  这里面杂七杂八聚了十几个女子,同样的面带菜色,同样的苍白,同样的虚弱。沈五后来问沈七她们这几个月都是怎么过的时,沈七则笑嘻嘻地没心没肺地说:“生活物资以前我都存得有,几十袋干粮、几十缸的水。”只不过要让沈七这样的大小姐几个月都只能吃干硬的干粮,也实在是难为她没得厌食症了,想当初她可是连干馍看也不看的人,为此还受尽了韩琛的折磨。
  “每日的生活倒好,就是水太珍贵了,很多天都没洗澡呢。”沈七做了个皱鼻子的动作,仿佛在嫌弃自己,旋即又想到韩琛。刚才也不知道他闻到没有,沈七羞愧得脸红。
  “你们怎么呆了那么久才出来?”韩琛问,因为他们夺回兰陵已经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情了。


43.  山重水复疑无路(下)

  “不敢出去探风声,万一不小心被叛军发现了可就糟糕了。”沈冰意抢着道,“不过都亏七七聪明。那些叛军隔一阵子就会四处敲打,仿佛在找什么东西,最近这一次是在一个月以前,大概就是你们夺回兰陵的前夕吧。七七见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所以便提议她出去先探一探。”
  韩琛带着赞赏的目光让沈七觉得很得意。
  “看来还是个女英雄。”韩琛笑着道,他今天见了沈七后仿佛一直再笑。沈七本来的确算是个女英雄了,如果他们没有攻克兰陵,沈七这一出来便是以身犯险了。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在一切都过去的时候拿出来以当谈资,居然可以当做炫耀的资本。
  只不过当时沈七将韩琛和沈五引到她们母亲的尸身前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这群女人是怎么过的。
  沈夫人的尸身是沈七冒着极大的危险抢回来的,用从冰库挪来的冰封着。在不知是白天还是黑夜的那么一百多个日子里,日日看着自己母亲的尸身,想着上面发生的事情,被仇恨和恐惧死死地折磨着自己的心。
  沈七依然笑得极灿烂,还有些得意,仿佛在要糖的小孩。沈七夺回她母亲尸身的举措实在是极大地在拿她们自己的生命在冒险。叛军都知道沈夫人在听闻其夫殉城后自杀了,可是到处不见尸身,自然要怀疑有人逃了的。
  可是看着自己的母亲殉难,沈七这个做女儿的就能看着她母亲的遗体受辱?
  沈五几乎都要骂沈七鲁莽了,如果,如果叛军搜查到了这个密室又将会怎样?
  沈七不在乎地道:“就算搜查到了我也还有后招。”沈七就跟献宝似的踢了踢她母亲尸身后的墙角的一块轻微突出的石块。
  门继续翻转,这一次连沈冰意都不知道这间密室之后还有密室。
  “看吧,他们就算发现了这间密室,我们也可以再躲,可是根据人的习惯思维就会以为发现了这间就是最后一间了,哪里知道还会有一间。”沈七很得意,不过她更得意的还在后面。
  在那间密室里有十万石的米就静静地放着,因为有冰库做保,极不易腐烂。
  “你是不是将孤的整个王府都掏空了?”韩琛感叹。
  “七七,你真是我们兰陵的救星。”沈五不顾礼仪地一把抱住沈七。
  沈七得意地看着韩琛,“是你说大难来的时候,黄金珠宝那些都如粪土,连一石米都买不到,现在这些可比得上那些黄白之物?”
  韩琛微笑而坚决地从沈五手里搂过了沈七,捏了捏她的鼻子,“看来你也不算太没有救药。”
  兰陵被围太久,如今正是三四月的时间,青黄不接,兰陵自身被战争破坏,所有良田都被弃置,哪里有粮食来救援,疲于征战,再加灾荒,西华哪里有多余的粮食往兰陵运,沈五重建兰陵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到哪里去买粮来救济,又哪里去筹钱。
  结果现在这个问题迎刃而解,这里的粮食足够支持兰陵好一阵子了。
  “我的私房钱,嫁妆可都在里面了,所以我才变成穷鬼的。”沈七厥了厥嘴巴。
  “怪不得你上次忽然要从我这儿把你所有的财产都拿走。”沈五这才反应过来,当初还以为沈七又喜欢上什么奢侈之物,要大把大把地花银子。
  “哼,弄得人家买衣服的钱都没有。”沈七瞪了韩琛一眼。
  “是,你受委屈了,孤不给你衣服穿。”韩琛坏笑地看着沈七。
  沈七的脸立即就红了,想起那时韩琛不就是压着她的衣服不给她穿么?沈七不得不转移话题,“只是不知道这王府藏了什么宝贝,那些叛军隔几日就要来搜查一次。”沈七不解,“这王府我都翻过一次了,如果藏着宝贝我还能不知道,真是不明白。”沈七感叹。
  只有韩琛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的看着沈七,“也许他们要找的是一个人。”
  沈七仿佛想起了什么,睁大了眼睛,这才开始后怕,下意识就偎入了韩琛的怀里。
  沈五皱了皱眉。
  沈七母亲的葬礼因为情况的窘迫,举行得隆重而简单。没少让沈七暗自心酸和落泪。到一切尘埃落定,沈五对沈七道:“七七,同我一起去给父亲母亲上一柱香好么?”这明显是要两人单独待一会儿的变相说法。
  沈七自然是要答应的,她回头看了看韩琛,仿佛在问他的意思。
  “我也应该去上一柱香。”韩琛点点头,仿佛不明白沈五的意思。
  到最后,沈五不得不摊牌,他拉起沈七的手,直视韩琛,“我想让七七留在兰陵。”
  韩琛不捉痕迹地将沈七往自己这个方向带,微笑着看着沈七,“七七的意思呢?”高下立现,一个完全忽视沈七的主人公精神,一个特别的尊重女性。
  “我,我想留在兰陵。”沈七的声音不算大。沈七说这话的时候,她也没想到她会选择离开韩琛。韩琛也没有想到,因为对于沈七,他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的。
  沈七这样做却是有理由的。沈五为她分析的天下大势,她都明白,韩琛迟早是要飞龙在天的。可是在眼下随之而来的天下纷争里,以韩琛的习惯,是断然不会带上自己的,如果留自己在京城,在他父亲的眼皮子底下,沈七自问她不一定每次都能侥幸的,所以她不得不选择留在兰陵,也许韩琛也是这个意思,是不是?只不过在她刚经历那些伤心事之后,不好启齿罢了。
  不过沈七这样说的背后还有一层试探的意思。如果是她要赖着韩琛,这回京后的日子就不怎么好赖皮了,可如果是韩琛要求的,沈七便可以漫天要价了。
  沈七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骨碌骨碌响的。只不过万一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也只有认了。


44. 柳暗花明又一村

  韩琛还在笑,不过是抬起头对着沈五道:“我带她回安阳。”
  这不仅仅是想,韩琛直接说的就是结果,将沈七清楚表达的意愿忽略得彻彻底底。
  沈五正要讲什么,却有属下来报重建的事情。韩琛训斥沈七道:“不要缠着你五哥了,他还有很多事要忙。”
  沈七其实很无辜的,她完全没有在缠着沈五。韩琛离开的步伐快得沈七觉得都是他在拖着自己走了,她要小跑才能追上他的脚步。
  沈七同韩琛回到城外的军营才没多久,她就再一次被韩琛的效率给震撼了。不到三个时辰,沈七就被韩琛整装打包地塞进了马车。
  “我们很着急吗?”着急得连同沈五告辞的时间都没有?
  韩琛冷飕飕地瞪了沈七一眼,“我们必须追上前面的大部队。”
  沈七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又得罪他了。不过这并不妨碍她的厚脸皮,她移上去抱住韩琛的胳膊,“元帅大人,这可是你逼着我跟你的,那你以后去哪里都不能扔下我。”
  韩琛没说话。
  “这是默认吗?”沈七胆子立马大了起来,抱着韩琛的头,上下摇了摇,“这是点头同意吗?”
  “给我一边去坐好。”韩琛呵斥沈七的过激行为。
  沈七只当自己这次是敲诈勒索成功,厚颜无耻地枕着韩琛的大腿侧躺着,“啊,好困啊。”然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沈七这趟去安阳比起上一趟,享受的可不是一个级别的待遇。例如明明就急着赶路,马不停蹄地往北去,可是到了用膳的时间,韩琛从来没有委屈过她。
  沈七甚至还习惯了,在韩琛坐下的时候,牵过他披风的一角垫在自己的板凳上才坐下,免得那板凳不干净,污了自己的衣裙,而韩琛只是冷眼看看她,什么话也没说。
  这习惯到后来就成了韩琛主动将披风覆在她坐的板凳上了,沈七第一次领略到,原来男人的习惯也是需要训练的。
  除了这点儿小事之外,沈七觉得韩琛最大的改变就是点菜了。沈七只要将下巴翘起,微噘着嘴巴就,韩琛就会主动给她点上满满一桌她喜欢吃的,比如泡椒凤爪,比如糯米排骨等等小菜,至于到了繁华之都,鱼翅燕窝都是少不了沈七的,所有东西都由着她吃。沈七也特别纳闷儿韩琛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对她格外的大方。
  不过这都不是沈七最高兴的,她最高兴的便是韩琛居然记住了她的喜好。
  沈七一高兴,就容易礼尚往来地回报对方,比如她这会儿就对那店小二道:“我要一份,一份,就是那个长得红艳艳的,一丝丝的,吃起来脆脆的,有些咸辣的东西。”
  店小二听得云里雾里。
  韩琛对那小二道:“就是乡下人家家里腌制的那种萝卜脆。”
  端上来的时候,果然是沈七形容的那种,这东西看起来极下贱,可吃起来极开人的胃口,“萝卜脆?”沈七皱皱眉头,这萝卜寻常人家也吃得,土里土气的名字,“不好听,不如我重新取一个吧。”
  野史上说,一位贵族妇女能把一碟炒菠菜取名叫红嘴绿鹦哥,而让那道菜跻身名流的餐桌,沈七觉得她也有义务把这个萝卜脆发扬光大,以表示她不忘百姓的疾苦。想起她赶马车的那段地狱般的岁月,沈七就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太得意忘形。
  韩琛诧异地看看她,沈七摇头晃脑道:“你看这萝卜纤细苗条得像不像美人的腰?”沈七极得意地拍了拍手,“有了,不如就叫美人腰吧。”
  从此以后沈七只要看着这东西就叫美人腰。不过其他乡下百姓依然管这道菜叫萝卜脆。
  这一路上沈七伴着韩琛,日子过得极其滋润,所以当她回到安阳后,才能有以后那样大的对比,心理落差让她一时都适应不了。
  此次回安阳,适逢老皇病重,长期卧床,沈七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看来那老色鬼是没法子作怪了。可惜这却让韩琛忙得不可开交。惠帝能独当一面做事的成年皇子并不多,韩琛因为三场战役下来,早抓紧了自己手中的十万人马。惠帝即使再不喜欢他,也不得不依赖他。
  从兰陵之战后,东华和西华再次失去了表面柔情蜜意的面纱,边境上小战不断,让韩琛成日忙于调度指挥,没日没夜地谈公事。
  韩嬷嬷走后,沈七虽然在王府称王称霸,无人敢望其项背,可是她总觉得这屋子的上空有一层看不见挣不开的阴影笼罩着她,嘲笑着她。
  比如,别人新年的时候都痛痛快快的,只有沈七一个人在憋着气郁闷。一大早她就遇上了不顺心的事。“你们这是做什么,集体休息吗?”
  沈七看着一群丫头都挎着篮子出门,她不记得自己有下令让她们休息的。沈七为着新年将到,为了给各门各府送贺仪的事都忙得头晕目眩了,看着这些人不帮忙反而还添乱,就开始憋着气。
  带头的丫头立即低下了头,怯怯懦懦地不知道在说什么,但身子却没有往后退。沈七眯了眯眼睛,放低声音温和地道:“能同我说说是怎么回事么?”
  那丫头吓得立即就跪在了地上,后面一群丫鬟也紧跟着跪了下去,乌黑的一大片,这样将沈七都给吓退了一步,这在大门口如此,难道是想让每个人都觉得她沈七是欺负丫头的泼妇么?
  “娘娘,这不怪她们,这是府里的老规矩了,每年腊月二十三都要去城北的悲田院看望那些孤寡老人。”罗氏这时也出现在了沈七的面前,还亲自挎着一个篮子。
  “悲田院?”沈七偏偏头,没有听过,她这样出身的人哪里听说过那专门救济贫苦老人的地方。
  “这是安阳一处专门收容老而无养的孤寡老人的地方,平日都靠邻里周济,我们王府每年腊月二十三都会去看望那些老人,这都养成习惯了,娘娘初来,可能不知道。”罗氏解释得颇为清楚。
  这等良善的行为沈七如何能阻止。“哦,这倒是好事,那我也应该去。”沈七笑了笑,命钱儿也帮她准备一只挎篮。
  沈七才踏入悲田院的的大门,就被一个头发花白,两眼浑浊带白,满脸皱纹好像包子褶的老婆婆激动地拉住了手,“蓉姑娘,蓉姑娘真是你吗?你好多年没来了。”
  沈七还没有回过神,就听那老婆婆继续道:“瞧我这记性,早该改口了,该叫你王妃娘娘才是。”


45.  王侯帝宅皆新主

  沈七的神思早跟着那老太婆的一声“蓉姑娘”飞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沈七在韩琛的默许下从罗氏手里接过京城王府的账簿和钥匙的时候,兴致勃勃地去开了王府私库的门,清点物件,却没想到能在里面看到一扇极其罕见的双面绣屏风,一面绣的是富贵满堂,一面绣的是龙凤呈祥。那牡丹色泽鲜艳,那龙威严霸气,那凤高贵华耀,针法细腻,皆栩栩如生。以沈七用惯珍品的经验来说,那双面绣屏风绝对是当世罕见的佳作。
  沈七顿时兴高采烈地将那屏风移到了自己房内,她本来就喜欢牡丹。在那面屏风的左下角绣了一个精致的“蓉”字,沈七知道该是绣者的名号,可是天下数得上的刺绣大家里可没有这一号人物。
  当时沈七也没放在心在。只是韩琛踏入房内看见那屏风的时候,呆呆地立了许久,一个晚上都没有说话,无论沈七怎么逗他,他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仿佛在怀念什么。后来韩琛只借口说不喜欢太过繁艳的画面,让沈七换了一屏山水屏风。
  如今沈七忽然听到老太婆叫的“蓉姑娘”才恍然大悟,那个蓉字的由来。
  “婆婆你认错人了,这不是蓉姑娘,这是我们王府的王妃娘娘。”罗氏上前搀扶起那老太婆。
  “啊,不是蓉姑娘?”老太婆有丝歉意,“瞧我老眼昏花的,蓉姑娘是要清秀一些。”老婆婆歉意地松开手。嘴里开始叨念着蓉姑娘如何如何的心善,每年过年都要带人来看望他们这些老人,帮他们梳洗,做新衣裳,包饺子等等,等等。
  沈七笨手笨脚地帮一个老太婆梳理头发,她自己的头发她都梳不来何况别人的,那老太太立马捂住自己的头皮,“唉哟。”
  “对不起,对不起。”沈七连声道歉,大概是梳子挂住她的头发了。
  “娘娘,我来吧。”罗氏从沈七手里接过梳子,轻轻地为老人篦起来。老太太开始嘀咕,“还是蓉姑娘的手最轻柔,她浑身总有一股好闻的香味,她怎么不来了,是不是嫁到远处去了?”那老太太还顺便瞪了沈七两眼,以为沈七没注意。仿佛如果不是沈七抢了王妃的位置,蓉姑娘就会一直在。
  沈七讨了个没趣,想着她不嫌弃老太婆头上有虱子就不错了,这老太太还挑三拣四的。
  可惜沈七怎么能同这些孤寡老人斗气,便只能憋着一肚子气回王府,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沈七就发飙了,怒气冲冲地从一丛枯树上抓了一团雪,用手一捏,团成个冰团子就往嘴里放,咬得嘎吱嘎吱响,沈七一边咬着雪,一边跳脚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脸气得绯红。
  “怎么,去个悲田院怎么气成这样?”韩琛见到沈七的时候她正在咬雪,上前一步拍掉沈七手里的雪团,又道:“你也不怕吃了肚子疼?”
  沈七见韩琛这般,只道他对这王府每年腊月二十七去悲田院的事情记忆犹新,沈七想,这不都是那位蓉姑娘带头兴起的么。这下越发气得不轻,顺手又团了一捧雪,狠狠地咬:“疼死我算了,哼。”
  沈七千忍万忍,才能忍住没把蓉姑娘的事情问出来,她害怕,害怕提起来,韩琛又重新忆起来。
  日子便这般表面平静暗里汹涌地过着。
  “孤去庙里住三日。”三月的时候,韩琛忽然道。
  “我也要去。”沈七想都没想就说出口,正好出去散散心。
  “孤这是去斋戒沐浴,你跟着去成何体统。”韩琛强硬地拒绝了沈七,沈七看出他心情并不愉悦,也没敢在僵持,反正只是三日而已。
  记忆里,韩琛每年三月都有去庙里小住的习惯,虽然平日不见他礼佛,但沈七只当这是他的习惯,也没觉得奇怪。她自己不礼佛,偶尔不也去逛庙会之类的么。
  韩琛一走,沈七就跟没了主心骨似的在王府里闲逛,出人意料的是,今日也不是什么节庆,可王府里的池子里放满了莲花灯,在池子边的树下,石堆边,都能闻到烧过纸的味道。“今天什么日子啊,钱儿?”
  “难道是祭花神?安阳的日子和我们兰陵的可差太远了。”钱儿也很纳闷。
  “捉一个来问问。”沈七将下巴往那柳树下正在放河灯的几个丫头指了指,钱儿立即领命。
  那几个丫头见了钱儿并不害怕,可是一看到钱儿身后的沈七时,有那胆小的便吓得发抖,“娘娘,奴婢,奴婢……”
  沈七自问平日里从不以上欺下,除非是下人犯错她才会惩罚,这些人见到她不应当如此害怕才对,仿佛她是女罗刹似的。沈七不悦地皱眉,“你们在祭奠什么人?”
  那些丫头吓得发抖,却咬紧牙关不开口。越是这样沈七越是好奇,“私下在府里祭奠可是大不是,不说的话,明日就去账房领了银子出去。”
  这乱世里人要谋生并不容易。
  “奴婢等在祭奠跳河去了的蓉姑娘。”终于有大胆的人了。
  沈七脸“唰”地就白了。每年的这个时候,韩琛去庙里斋戒不就是为了她么?沈七胸中憋着的气实在是无处可泄,因为蓉姑娘的死,沈七也心有戚戚焉。虽然万幸她不在了,自己才能在韩琛身边陪伴,可是这样的念头让沈七无比的内疚和自忏。
  “替我也放一盏灯吧。”沈七幽幽地道。
  沈七这几日一直怏怏不乐,满府上下她只得了一点儿惊喜,便是看到王府的花园里居然有一株姚黄开花了。
  沈七笑容满面地看着那姚黄,“真想不到这里居然能看到姚黄!”沈七围着花左转右转,她一直想在兰陵也养一株的,可是用尽了办法,都没能让挑剔的姚黄落地生根,当初她懊恼了许久。
  沈七找了管园子的老王来问,“这姚黄你怎么种活的?”
  “回娘娘,这姚黄奴才可种不来,这都是当年蓉姑娘种的,只可惜这几年死了好几株了,就剩这一株了。”老王感叹。
  又是蓉姑娘。
  沈七的全部兴致都没了。
  “说来说去都是蓉姑娘,蓉姑娘,蓉姑娘的刺绣天下第一,蓉姑娘种花也是天下第一,蓉姑娘的良善也是天下第一,她养的狗都是高贵的,碰也碰不得的。”沈七回屋子就开始发气,来回踱步,恨不能跺穿了地板。
  钱儿在一旁吓得噤声不语。
  “我倒要看看这蓉姑娘长个什么模样。”沈七这回事彻底惹火了,想要看看这蓉姑娘究竟是哪路神仙如此了得。
  “可是,她,她已经……”钱儿小心翼翼地开口。
  沈七叉腰道:“难道就没有画像?”沈七想起韩琛,想起不在府里的韩琛,“走,咱们去书房。”
  “可是王爷不准女眷进他的书房的。”钱儿提醒沈七。
  这又是韩琛的另一桩毛病,安阳的书房沈七进不去了。沈七本来以为韩琛同自己早已亲密无间了,从兰陵到安阳的路上,他对自己多好啊,事事顺从,百般怜爱,仿佛又回到了新婚的时候,可到了安阳沈七才发现,韩琛确实是对她好了。可是好得并不足够,并不足以好到让沈七踏入他的心。
  沈七就在他的门口徘徊,永远进不了最私密的那一层,看他永远是在薄雾之后。
  “他不准,咱们可以偷偷地去啊。”
  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可以溜进去吧。沈七让钱儿去打草惊蛇,然后她再慢悠悠地踏入韩琛的书房。
  本来她也只是抱着一丝期望的,或者说她宁愿没有任何期望,可她确实在一处角落的画筒里找到了一个卷轴。
  沈七缓缓地展开那幅画。寥寥数笔,那女子的形象便跃然纸上了,天姿国色,连自视甚高的沈七,也不敢说自己就比那画中人美丽。
  执笔人对画中人神态捕捉的精准,让沈七握着画卷的手开始发抖。如果不是饱含情意,为什么那每一笔每一划都在诉说那女子的美丽。沈七的眼泪“啪”地滴在了画卷上,模糊了画角的“琛”字。
  沈七从来不知道韩琛会画画,而且画功如此精妙,他可曾想过要为自己画一幅画的。看这幅画的日子,算起来,那时候的韩琛还为及冠。他们在一起很久吧?
  “青梅竹马”四个字几乎要让沈七咬掉自己的舌头了。
  沈七随后让钱儿深入敌人内部打听到的情况,其实并不她自己推测的好多少。
  据说那蓉姑娘是韩琛一日在恶少手下救的美人,符合了最浪漫的邂逅,英雄救美。可世上就有那么巧的事,那蓉姑娘是韩琛母亲一系的不远不近的亲戚,身世虽然尊贵,却也坎坷,幼时母亲抛弃她同人私奔,她随做官的父亲四处辗转,直到她父亲回到安阳做官。
  如此这般,有英雄救美做铺垫,有不远不近的血缘做纽带,有身世坎坷软人心。蓉姑娘的父亲再次外调后,蓉姑娘就顺理成章地进了韩琛的王府,只差一个婚礼就能正式掌权了。
  沈七能打听来的任何一则消息里,没有一个是说蓉姑娘坏话的。每个人都在尽可能的赞美她,沈七几乎都不敢相信世间会有这样美好的女子。
  “钱儿,你说那蓉姑娘是不是什么都比我好啊?”沈七幽幽地问。
  “怎么会,至少主子你肯定比她美。”钱儿对沈七的容貌很有自信。
  沈七白了她一眼,以色侍人终不长久的,何况那蓉姑娘可不比自己差,沈七想起韩琛的评语“她比你清丽些”,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对着镜子道:“你说我要是再瘦一点儿看起来会不会清丽一些?”沈七第一次为自己看起来极光艳而不满。
  “你说我弹琴会不会比她好听?”沈七极不自信。
  钱儿忍着没说话,因为她后来清理私库时,发现那位蓉姑娘用的琴居然是“九霄环佩”,能用此等绝器的人,琴艺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沈七能比的么?
  沈七看着钱儿的眼神,第一次觉得她被打败了,被一个鬼魂。她比她漂亮,比她有才华,比她更被人喜欢,最重要的是,韩琛曾为她许下绝不纳妾的誓言。
  沈七烦躁地决定出去吹吹凉风,静静地站在湖边的树下,耷拉着脑袋。
  “蓉儿。”那声音里饱含里的惊喜和感情即使是一个陌生人也能听出来,那声音的主人即使化成灰沈七也认得。


46. 东来紫气满函关(上)

  沈七没有动,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韩琛,更遑论生气了。她脑子里唯一的念头便是,如果韩琛发现她不是那个蓉儿时的表情她能不能接受,沈七不敢看。
  大概是因为日子太特殊,亦或天色真的很暗,或者他太想见到那个人,沈七不明白韩琛怎么会将她唤作“蓉儿”,是因为整个府里到处都有她的影子么?
  可到底沈七还是转身了。
  月光下现出沈七的脸时,沈七没敢看韩琛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可能还带着一点儿补偿的温暖,“怎么还没睡?”再没有惊喜,只有他惯常的虚伪的温润。
  沈七吸了吸鼻子,从黑暗里走出去,忽然上前挽住韩琛的手臂,仰头笑着说:“人家在等你啊。”一切都没发生过。
  韩琛迟疑了片刻,沈七能听到他呼吸声里的放松,他拍了拍沈七的手,“孤今晚还有事要处理。”
  沈七一脚踢上旁边的树,“每次都有事”,然后便没形象地抱着自己的脚鬼叫,“痛,好痛。”
  韩琛没可奈何地笑出来,“把树踢倒了,孤可找你赔,好不容易才移栽活的。”
  沈七先前的眼泪总算可以借着其他的事情发泄了,哗啦啦往外流,哭诉道:“你心疼树。”
  “是,自从你来了以后,这府的花花草草不知道死了多少株了。”
  沈七抹了抹眼泪,这倒也是,她发火的时候因为有韩琛总算有了顾忌,没敢拿人撒气,只敢对着草横踩竖踩。
  “孤送你回房吧。”
  “谁要你送,我没有腿啊!”沈七踮起脚,狠狠地咬了一口韩琛的肩膀,然后撒腿就跑。
  沈七咬归咬,第二天就跟正常人似的又开始前前后后缠着韩琛了,因为她思前想后都觉得,要是跟一个死去的人计较,那真是永远都算不赢的。
  最大的赢家就是活得最长的。
  日子风似地过着,眼看着朝廷的局势越来越紧张,惠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近还昏迷了好几日才苏醒,可是北胡却趁老皇重病时,倾全国之力南压,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领兵的是刚统一北胡各部落,携胜而来的战神胡努尔。
  西华俨然就是北胡的国库啊。
  “王爷,你不能去。”张信之不敢置信地看着韩琛,在这样敏感的时候他居然说要亲自领军北上。
  “信之,如果让北胡南侵,孤即使得到了那个位置,又有何面目面对天下人和列祖列宗?”韩琛最终还是决定,即使失去那个位置,也要保住西华。
  “王爷。”张信之张开嘴,只唤了一声,便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了,韩琛的决定于情于理他都该支持,可是,实在不甘心煮熟的鸭子飞掉。
  “信之,你在安阳替我看着情势,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就是了。”韩琛握住张信之的手,“我把这里就交给你了。”这一次不是以主上的身份,而是用同袍的情意。
  这厢刚得到韩琛要远征北胡的消息,沈七立马就笑了。虽然戎马生活多困苦,可是她觉得那就是她放风的日子,总比呆在京城这个鬼地方要好得多。
  沈七一溜烟地跑到韩琛的面前,“王爷,我也要去。”
  “你来凑什么热闹。”韩琛皱了皱眉头,他正在思考行军作战的计划。
  “你说过走哪儿都带上我的。”沈七欺上前去。
  韩琛瞥她一眼,简直就是在说胡话。
  “我没胡说,上次,在,在马,马车……”沈七的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但是不妨碍她说出来。
  韩琛拧眉思考,他有说过吗?
  “你,你说,只要,只要我叫出声……”沈七在帮韩琛回忆,她记得某个闺蜜说过,一般在那件事中,提出任何要求,对方都容易答应,沈七当是只是尝试了一下。
  韩琛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可这次凶险万分,除非……”
  “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沈七夸张地抱住韩琛的腰,“你要我死我都答应你。”
  “任何事都要听我的,不得擅自行动。”韩琛补充。
  这真是小菜一碟,居然没有刁难,沈七缓缓地抬头,“这次你怎么这么好说话?”
  韩琛捏了一下沈七的脸颊,“还不去收拾,明早准备不好,就不带你去,记住军队不带女人。”
  沈七欢呼了一声,刚踏出门,就听见韩琛道:“多带些厚的衣服。”
  这是关心么?沈七跑回去在韩琛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你真好,我真喜欢你。”
  韩琛苦笑一声。
  不用问,次日张信之看见沈七也要随军时,眼睛都瞪大了。
  “元帅!”张信之不知道为何一向理智的韩琛居然会做出如此不明智的事情。
  此次北胡倾全力而攻西华,西华又何尝不是举全国之兵。这样的兵权交到韩琛的手上,惠帝是一万个不放心。他们几经周折,甚至不惜花重金买通朝中要员和得宠宫妃,才得以劝得老皇松口,但兰陵王府的所有人都将成为人质,包括韩琛唯一的子嗣。
  如果被人知道沈七出了京,那真不知道京城会是如何变数。
  “元帅,可否借一步说话。”张信之上前一步。
  “信之,京城就拜托你了。”韩琛没有回应张信之的话。
  沈七身着男装即将踏入马车时,回身向张信之挥了挥手,眼睛笑成弯月道:“等我们回来,给你带一只烤全羊。”张信之虽然身为文人,但却极喜欢用匕首片着北胡人惯吃的烤全羊吃。
  张信之张开的嘴巴,最终还是闭上了。有时候你明知道“红颜祸水”四字,却怎么也逃不开。


47.  东来紫气满函关(下)

  马车上,沈七蜷在韩琛的腿边翻着书,韩琛则对着马车外骑马并行的言云景议事,一手则时不时摸一摸沈七的秀发,仿佛在为宠物顺毛。
  “云景,东面的情况怎么样?”韩琛口中的东面自然是指东华。
  “东华那边一切正常,还是不时地挑衅咱们边关,但边关守将都是元帅你亲自挑选的,相信不成问题。”
  “如果真是那样,恐怕就不正常了。”韩琛眯了眯眼睛,看来高欢是真要下毒手了,居然不惜联合异族。
  言云景愣了一下,但片刻就想通了,拍了拍大腿,“险些被他们骗过去。”西华既然举全国之力北上抗胡,这个时候东华不列兵边境,趁火打劫,那才真是脑袋被门挤了,可他们却一如既往地小打小闹。
  “那咱们该怎么办?”
  “无妨。孤就怕只有北胡一家来,添上个东华反而更易成事。”韩琛笑了笑。
  言云景一开始并不明白韩琛的意思,到最后在战场上看见韩琛的布置时,才拍手称快。以士兵的素质讲,北胡强而东华弱。
  以往东华和北胡可能略有勾结,但这次肯定是他们第一次通力合作。胡人一贯瞧不起南方人的痞气,而南方人又何曾瞧得起茹毛饮血的胡人。
  略微一挑动,或者韩琛局部攻破一个北胡部落的骑兵时,骑兵败退时,最先遭殃的就是落在其身后的东华军,一切物资均被北胡强盗扫荡,这便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何况此次东华冒天下之大不韪,联合北胡,西华及至要饭的花子也开始义愤填膺,人心向背定成败,东华一开始就很不利。
  可以说韩琛的军队势如破竹的北上,他希望这一次一定要将北胡彻底逐出西华,迫其签订盟约,至少要保西华几十年的安定。
  最终韩琛将北胡的骑兵限制在了葫芦关附近。
  葫芦关,关如其名,地形状如葫芦。西华就是因为北胡攻破了葫芦关,而从此遭受北胡人铁骑的威胁,因为葫芦关易守难攻。
  西华这一侧为葫芦口,而北胡人占据了要塞,扼住南北交通的咽喉,从此北胡人进退自如。
  韩琛领兵,血战一月,二十万人马损失了近半,才拿下葫芦口的赛亚城。赛亚城原名保庆城,被胡人占据后,更名赛亚,三十年之后,赛亚再次改回汉名,是何等鼓舞人心之事。
  城中军民载歌载舞,庆功三日之,韩琛凭借此战,挂上了西华战神的美誉。
  如今他想做的,要做的,便是将北胡驱出葫芦关,夺得葫芦形那边的曲肃城,彻底逐北胡于南鹤山外。
  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一向身体好得如牛的沈七说病倒就病倒了,而且是病如山倒。那狂欢的几日,沈七太过兴奋,半夜饮宴,寒更露重,风寒入侵,才一日就咳得仿佛六十岁老头。
  到下半日痰中带血,急煞了不少人,她如今就是想从床上站起来也是难事。
  可世上事从来都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保庆城的捷报还没有送达安阳的时候,安阳那边就送来了惊天的消息。惠帝驾崩,张信之买通太医,夤夜领兵控制皇城,秘不发丧,派快马加急送信,让韩琛立即回安阳登基。
  如此情形下,韩琛如何能不回去。他不回去,死的只怕就不止他自己了。
  “大夫,她情形如何,可能远行。”韩琛看着昏睡的沈七,满面绯红,烧一直退不下。
  大夫摇了摇头,“这病来得太猛,烧一直退不下,这一路天寒地冻,如果再经风,只怕有性命之忧。”
  “如果我用马车,四周挂上厚厚的帘子可行?”
  “可一路颠簸,万一吹了风……”这一路本就艰险,大夫有些不确定。
  “元帅,你放心吧,云景在一日就保王妃一日平安。”
  韩琛的行程丝毫推不得,何况此次他除了登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韩琛摸了摸沈七的额头,“孤真是恨不得掐死你。”这样的时刻居然病了,不知为何,韩琛心里总有不祥之感。
  韩琛临走时吩咐守城大将道:“本帅一日不回来,你们一日不得出城迎战。”
  沈七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听到外面隐隐有哭声,前几日伺候她的人还笑容满面,这几日便都来去匆匆,愁容满面了。
  “发生什么事了?”沈七强撑起身子。
  “我们,我们快要守不住了。”那伺候沈七的丫头立刻哭泣了起来。
  “怎么会?”沈七苍白着脸坐起来,“元帅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那丫头哭哭啼啼的,也讲不清楚整件事情,沈七拖着病躯出门,才抓到一个能讲清楚话的。
  守城大将翟让,因不能忍受北胡和东华的挑衅与谩骂,开城列队迎敌,结果一败涂地,翟让战死,敌我优劣之势互换,如今所剩的仅为死死守城而已,奈何群龙无首,言云景以一介书生谋士的身份监军,但孤掌难鸣。
  北胡和东华军仿佛疯了一般,不分昼夜的攻城,城里的箭矢已用完殆尽,开始砍树拆屋作为武器。沈七想起上一次的兰陵,浑身一个激灵。
  “不,不能再发生一次。”
  “不好了,东城破了一个洞。”不知道谁在那里喊了一声,四周便开始响起慌乱的脚步,如同当年的兰陵一模一样。
  他们唯一的希望便是刚登基的新皇能率军支援。
  沈七找到言云景的时候,他哪里还有书生的风流倜傥,浑身是血,连这样的书生都上了战场。
  “他会来吗,还要多久?”沈七慌乱地流着眼泪。
  言云景愣了愣,将沈七引至一旁,“王妃,我们必须再坚持一段日子。皇上,皇上此刻只怕正在往东华的路上。”
  这样绝密的计划,言云景最终还是告诉了沈七,因为韩琛本就打算借保庆城吸引住所有的敌方兵力,而他要做的则是一举拿下东华,从此统一中原。
  对付北胡的事情迟早是要进行的,但绝不是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东华逼得韩琛不得不选择先安内再攘外。这个计划本来万无一失,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翟让最私密的事情被东华探知,被骂到痛处,翟让那样理智的人也没能忍住。
  “属下斗胆请娘娘上城督军。只要娘娘在,大家就一定会相信皇上马上就会来。”言云景双膝跪地。


48.  黑云压城城欲摧

  沈七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拒绝的。尽管她的病经风后不知有什么变数,但她不能不同意。“我不会让兰陵的灾难重演的。”沈七喃喃地道。旌旗蔽日,樯橹连城,白骨飞如雪的惨象,沈七觉得自己恐怕再经不得看一次了。
  一袭白衣的她站上保庆城楼的时候,烈风吹动她的裙裾,飘摇如风中的牡丹花瓣。
  这一夜,皓月当空,冷漠地看着下方的血腥厮杀,空气里血腥的味道让沈七作呕,她真是恨不得立即从高台跳下去。
  东城城墙下被北胡东华联军撞出一个大洞后,却忽然鸣金收兵,任何人都看不懂这是为什么,在他们即将胜利的时候。
  不过原因很快就从敌营送到了城下。
  “请西华献上兰陵王妃,以换得一日一夜的安宁。”一个时辰内不答复,敌方联军便将重新展开疯狂的进攻。
  沈七和言云景无声的对望。
  “王妃不必放在心上,这一日一夜对咱们也没什么用。”言云景笑了笑,想粉饰太平。
  沈七又不是傻子,如果,如果当年兰陵有这一日一夜,那她母亲就不用死,她二姐就不用死,她的哥哥们就不用死。
  “虽然没用,但也不无小补不是。”沈七没想到她人生的尽头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王妃请三思,他们未必会遵守诺言。”
  “可是万一他们真的遵守了诺言呢?”唯一的机会,他们不得不试试。
  沈七站直身子,坚定地道:“答应他们。”
  言云景定定地看着沈七,沉默良久,起身走到她的跟前,缓缓跪下,吻了吻沈七的鞋面。这样一个女人,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却不会青史留名。
  因为献出王妃求安宁,将会是新的西华最耻辱的事情,这一笔历史将被彻底淹没,留在沈七身后的,只有不贞不洁的事实。
  甚至不知道她还能否被冠以夫姓,能否葬在西华帝王的陵寝里。
  言云景走后,沈七回到屋内,坐在铜镜面前,看着自己苍白的面容,哪里还有昔日容光,“倩儿,替我梳妆。”
  那倩儿几乎不敢相信,此刻的沈七居然还有心情梳妆,梳妆后去敌营,那岂不是……“王妃……”
  沈七灿烂地笑着,“我绝不会这么没价值,才值这一日一夜。”既然注定要牺牲,又岂能在乎身后名了。
  沈七光华璀璨地走出大门,每个看着她的人,都在赞叹,“怪不得东华三皇子愿意在此时用一日一夜交换一个女子。”
  沈七的美的确是值得人用天下去交换的,史载“光烈皇后,光艳动天下”从此时开始。
  言云景行到沈七的跟前,伸出手将一个小瓷瓶放入沈七的手掌,“这是鹤顶红。”女人的贞洁从来都是最重要的,即使是在风气开放,女儿家地位空前高的西华。
  沈七笑着将瓷瓶还给言云景,“如果我死了,高敞只会更恼羞成怒,保庆城只怕危矣。”她本可以在踏入敌营的时候,以死明志,却选择了接受羞辱。
  沈七叹息了一声,“如果我不去,他一定会恨我的。”她可以死,却不可以让他恨自己。
  有时候死并不是最难的。
  “王妃,待云景保得……”言云景曾经答应过,有他一天,便有沈七一天的。
  “言先生,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以后能替我回一趟兰陵,替我将这封信亲手交给我大姐,你可不能拆开偷看哦。”沈七俏皮地笑笑,仿佛她不过是要出门游山玩水罢了。
  “王妃。”言云景有些哽咽,她是在逼着他活下去。
  沈七拉起昭君套的帽子盖在头上,朝言云景挥了挥手,步伐轻盈地向前走。
  保庆城的大门轰然打开,护城河上的桥轻轻放下。
  红色的昭君套和白色的裙裾,那样的身影永远的留在了保庆城外的原野上。

  这一次,北胡和东华联军的攻击居然意外的推迟了两日,在三日后才擂起了战鼓,足够保庆城的人修复东城城墙的那个大洞了。
  大概是因为这局面是牺牲了今日已经登基为帝的兰陵王正妃而保下的,保庆城硬是坚持到了西华新帝文熙帝亲自将兵来解围的时候。
  那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
  日子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地过着,转眼便是一年。
  这一年发生过很多大事。先是新帝临危登基,改年号为文熙,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破东华帝都邺城,再次统一东西,预示着华朝的中兴。
  其次,文熙帝亲征北胡,历时一年之久终将北胡驱出葫芦关,史称“葫芦关大捷”,最后以双方在保庆城下盟誓立约而结束了从华朝建立之初就开始的华胡之战。
  保庆盟约约定,西华开放边境三处口岸通商,向北胡纳岁币。
  全国哗然。
  胜利之师却签订此种盟约,岂不是给国人蒙羞,压根儿不想文治武功皆凌驾众人之上的文熙帝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时人不解,但百年后的人却是极尊崇文熙的。保庆之盟足足保了华朝百年的平安。试问,葫芦关大捷后,一入秋冬,北胡缺衣少食之际能不犯险南侵么?纳岁币正是为了保华朝的太平。
  胡人民便是兵,上马能战,下马能牧,不需粮秣便能打仗,而华朝军能否?从来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若常年北征,只怕国库一年下来的积蓄,秋冬便要耗尽在北征上。
  华胡通商,胡人能买到仰慕已久的华人制书,而华人则能得到最为稀缺的战马,且以华朝商人的能力与胡人做交易,那些纳去的岁币早就随着通商而滚滚流回华朝了。于此华朝兵力日强,国力日盛。
  后来文熙帝颁布旨意,允许华胡通婚后,华胡之边境一个营守卫便足以。
  只是当时高坐朝堂的人未必就看了这么远,未必就敢冒受天下悠悠众口指责之险,此事后来直接导致新成为宰相的张信之引咎致仕。
  不过这都是后话。在葫芦关大捷还没有传到北胡的大后方齐力扎大草原的时候,沈七还在那里上窜下跳。


49.  一枝红艳露凝香

  韩琛一踏入北胡王帐的时候就听到了久违的声音。
  “哎呀,这个衣服臭死了,不是让你用梅花熏吗?一点儿小事也做不好。”在大草原上能逼着侍女给她找梅花熏衣服的能有几人?
  “哎呀,这是什么茶,涩死人了,我要喝大红袍,大红袍,你是想渴死我吗?”
  韩琛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由好奇,沈七这样的人居然没被人掐死真是奇迹。
  “我不活啦,我不活啦……”沈七开始在毯子上打滚,哭泣。
  韩琛掀起帘子看到的就是沈七撒泼的一幕。
  沈七听到有人进来了,立马抬起头来,脸上哪里有泪痕,分明就是在吓唬侍女。看到来人是谁之后,沈七足足愣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晃悠悠地站起来。
  那样的笑容,带着嘲讽,又带着无奈,即使在梦里也梦不到这般的清晰,如今却出现了。“王——”沈七呜咽着无法呼吸。
  她平抬起手,伸向韩琛,天可怜见,所有的等待不就是为了这一眼么?
  韩琛上前接过沈七的手,握在手心里,“你真是到哪里都能弄得鸡飞狗跳。”
  能这样说话的人,除了韩琛还有谁?沈七扑入韩琛的怀里,哇哇大哭,又是踢,又是咬,像个发怒的小野兽。
  韩琛一动不动,就由她咬着,一只手轻抚着沈七的背。
  沈七大概牙都咬酸了才抬起头,“你的肉真香,我真喜欢你。”沈七抱着韩琛的腰,将头再次埋入他的怀里,“韩琛,韩琛,韩琛……”一声又一声,满满的思念,满满的眷恋。
  她每唤一声,韩琛就“嗯”一声,仿佛也不会烦。
  最后沈七终于满足的笑起来,“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不然你以为我是来带你隐居的么?”韩琛笑着问。
  沈七眨着明亮的大眼睛,尴尬地笑着,“这里一点儿也不好,到处都是奶臭味,让我先去沐浴更衣吧,就一会儿。”沈七撒娇地拉着韩琛的手,“我才不能被人看笑话。”
  沈七爱美是谁都知道的。
  “去吧。”
  沈七恋恋不舍地松开韩琛的手,走到帘幕的背后,又回头看着韩琛灿烂一笑。这一笑,用“天下粉黛无颜色”来比,真是再妥帖不过。
  帘幕的背后是胡努尔为沈七专门修筑的浴池,沈七轻轻踏入水池,定定地看着池边柜子里放着的一个小瓷瓶。她缓缓从柜子里取出来,这还是言云景一年前给她的东西。
  沈七最终还是接过来了,因为有些事终究是回不去了。
  她怎么能跟韩琛回去呢?她的身影上早就被人打上了不贞的印章。她回去后用什么身份面对天下人呢?
  她再也不能站在韩琛的身边,也许他因为感激,让她永远的留下,可是又有什么用,她能永远藏在阴影里吗?
  最幸福的事情又或者是韩琛直面天下人嘲笑的眼神,拉着她并肩站立,可是沈七又怎么忍心?
  沈七低着头,垂着泪,抚摸着那个小瓷瓶,“我其实不是贪生怕死,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是不是?”
  沈七还没伤心完,就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她立即将脸埋入水里,手里紧攥着小瓷瓶,然后才抬起头面对来人,娇嗔了一眼,“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快出去,人家在沐浴哩。”
  韩琛笑而不答,只是那眼睛里却多了丝调弄,他抿嘴而笑,“夫人什么时候这般害羞了,记得初次见面时,夫人不就已经邀请为夫参观你沐浴了么?”
  沈七脸一红,眼睛一瞪,“胡说,明明是你这个登徒子企图,企图……”沈七说不下去了,因为韩琛的手探入了水里,抓住了她的弱点。
  “其实我第一次看见你沐浴的时候,就想这样了。”韩琛俯下头,在沈七耳边亲昵地说。
  沈七瑟缩了一下,将半张脸都埋入了水下。
  “拥雪成峰。按香作露,宛象双珠,相初逗芳髻,徐隆渐起,频拴红袜,似有仍无,菽发难描,鸡头莫比,秋水为神白玉肤,还知否?问此中滋味,可以醍醐。”韩琛一边揉捏,一边吟诗。
  “罗衣解处堪图看,雨点风姿信最都。似花芯边傍微均玳瑁,玉山高处,小缀珊瑚。”
  沈七被他吓得都不敢动了,瞥到池子边洒落的衣衫,赶紧拉了一件,掩住胸脯,“我,我洗好了,我要起来了。”
  “浴罢先遮,裙松怕寝褪,背立银红喘未苏。谁消受,记同候眠,曾把郎呼。”韩琛的手加了些力道,挑、逗、捻、揉,十八班武艺俱全,沈七哪里消受得起。
  沈七企图推开韩琛,哪知却被韩琛借力打力地揽入了怀里,叹息了一声,“其实我一直有一件后悔的事情。”
  沈七赶紧将他的话后引,期待他开始回忆,而不是动手动脚,喘息着道:“什么事呢?”
  “我被你逼婚那次可真不划算,什么都没做成。”
  “谁逼婚你了?”沈七有些词不达意了。
  “难道不是你故意让钱儿引我去哪儿的?”韩琛使坏地捏了沈七一下。
  沈七惊喘一声,但这种事情她是要抵死不认的,“明明就是你行止不端,想要偷看。”沈七用水汪汪地眼睛瞪着韩琛,因为情动而平添了几丝媚色。
  “这么说不是你故意使计的啰?”
  “当然不是。”沈七很坚定。
  “那我就高兴了。其实,你知道,能闯入名门闺秀沐浴之所的人,恐怕五十年都出不了一个。而我运气真是不坏是不是,居然能看到美貌绝天下的沈家七姑娘出浴。”
  沈七不知道是被韩琛的手愉悦了,还是被他对她容貌的赞美愉悦了,只顺着“嗯”了一声。
  “只可叹我这个登徒子居然仅只看了一眼,所以我一直后悔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沈七瞪大了眼睛,“你才不是,你当时明明有……”
  “是不是这样?”韩琛用力地将沈七抱在胸前的衣物扯开。
  沈七很无语。
  “我一直后悔当时没当采花贼,就那样被逼婚真是心有不甘。”韩琛抵在沈七的耳边,诉说他的需求。
  “你,你这个强盗,居然,居然想……”沈七握紧了粉拳。
  “我一直想试试。”韩琛坏笑道。
  “我,我才不陪你演,你这个,这个……”沈七被韩琛气坏了,他居然想旧事重演。
  “不演也得演,否则大爷可不放过你。”韩琛覆盖到沈七的身上。
  她百般惊呼,可惜这一次就没她大哥前来救场了。
  沈七只感到自己的手被韩琛撑开,十指交握,那小瓷瓶滴溜溜地滚到了墙角,沈七心惊地看着那小瓷瓶,又看了看韩琛,他好像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并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可是他眼睛的余光让沈七有些心惊。
  “你抵抗得一点儿也不用心。”事后韩琛抱住沈七的身子,浮在水里,“所以我才怀疑你是估计引诱我的。”
  “胡说,我哪里抵抗得不用心了,我明明就大声呼救了。”沈七面红耳赤地辩驳。
  “抵抗得用心,我能这么容易得手?”韩琛不满,“需要重新来一次。”
  结果重来了很多次,沈七被韩琛折腾得筋疲力尽。
  韩琛这才啧啧地咂吧了一下嘴,“如果这样的话,被你大哥逼婚,我就心甘情愿了。”
  “如果这样,你会被大卸八块的。”沈七恶狠狠地道,真不知道韩琛居然有这种恶趣味。
  韩琛坏笑道,“看来还有力气反抗。”
  沈七是什么时候被韩琛搬上马车的,她自己也不知道。


50.  日月照耀金银台

  沈七望着韩琛,心里想“经过这么多事情以后,他都不会嫌弃自己么?”沈七想问的,可是每次话到嘴边就缩了回去,她害怕听到答案。
  “我们是去哪里呢?”沈七决定旁敲侧击。
  “安阳。”
  沈七白了他一眼,真是废话,“那,回安阳还住王府么?”这么白痴的问题,沈七也知道答案是否定的,但是还是得装傻问啊。
  韩琛从奏折堆里抬头看了看沈七,有点忧心她的脑袋是不是受过损伤,“住华明宫。”华明宫便是俗称的皇城,西华历代皇帝居住的地方。
  沈七抿嘴一笑,这下她满意了。被韩琛那么一折腾以后,她那以死明志的心就不那么坚定了,既然死都不怕,又何必怕那些流言蜚语,只要韩琛不在乎就好。
  沈七掀开马车的帘子,望着窗外,一路的荒凉同一年前并无不同,甚至更甚。
  “朕不是个好皇帝。”韩琛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奏折,拧着眉看着窗外,有些懊恼,有些自责。
  沈七这时候才第一次听到韩琛称“朕”,第一次恍然,他已经是皇上了,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了。“你是个好皇帝。”沈七坚定地道,她一直都相信韩琛一定会是个好皇帝的。
  “对他们来说不是。”韩琛指了指路上衣衫褴褛的路人。
  “不,你就是好皇帝,就是好皇帝。”沈七急了,急得眼睛都红了,“这些积弊又不是一年半载能清除的,不过你一定能办到,你会是个好皇帝的。”沈七很坚决。
  韩琛看着她,最后无声地笑了笑。
  华明宫外,文武百官列队恭迎凯旋的文熙帝,沈七抬眼就看到了排在首位的宰相张信之。
  “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百官齐颂,声音回荡在宫门内,久久不绝。
  沈七噗嗤地笑了一声,悄声道:“我能活一百岁就不错了。”
  韩琛横了她一样。沈七却被这样的迎接方式给取悦了,她正大光明的回来了。她冲张信之笑了笑,可没料到他却立即低下了头,可是那眼里一瞬间的戒备却让沈七有些纳闷。
  她可不记得她得罪过张信之,相反他们的关系一向都是不错的,怎么这次却这么不欢迎她?难道是个老学究?
  沈七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人表面尊敬,可实际上是背地里吐她口水的。
  可是沈七却着实想错了张信之。张信之对她的戒备实在来自于对沈七的佩服。他实在是太佩服眼前的这个女人了,当初他说她是个“红颜祸水”,真是名副其实。
  文熙帝登基统一东西后,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休养生息,连年征战早就民不聊生了。可是最终他还是冒着皇权颠覆的危险,一意孤行地要北伐。表面上是要建立不世之功业,可实际上却只是为了一个人。
  行军路上,张信之曾无数次见到过韩琛一笔一划地认真描摹那个人的容貌,喜、怒、嗔、泣无一不惟妙惟肖。
  葫芦关大捷后,保庆城下,同意纳岁币,开口岸,其中的原因之一何尝又不是为了保全某人之性命。
  幸亏一切大局还在文熙帝的掌握之中,事情到此为止,沈七并没有真正地祸害到西华,可是看看她在大草原做的事情,张信之就不得不心惊。那个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缠着文熙帝的女子,居然有那等本事。
  沈七离开保庆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离间了北胡和东华,本来是高敞要的人,最后却迷晕了北胡战神胡努尔。
  事情这样便算了,至少可以说是因为沈七容色倾天下。可是那本来统一的大草原,却因为沈七而出现了破裂。胡努尔的亲弟弟为了沈七同胡努尔反目成仇,率部叛出,形成能与胡努尔分庭抗争的部落。
  北胡再次陷入分裂,所以文熙帝韩琛才能以一年之功而取得葫芦关大捷。
  张信之可不相信那是巧合,不相信那些男人就没头脑到仅仅为了一个容貌绝色的女子而反目成仇。要说貌美的女子天下虽不多,可是在胡努尔跟前的却一定不少。
  这一日,沈七入住朝阳宫。除了历代皇后住的华阳宫外,就属朝阳宫的建制最高。其装饰的富丽堂皇和奢靡,比起一国之母的华阳宫有过之而无不及,沈七本来是应该喜欢的,可是再华丽也不是正宫。
  宫殿里,韩琛坐在床边沉默,沈七也不敢问,她只是静静地上前,抱着韩琛的脖子道:“我没有。”
  韩琛回头诧异地看了看她,大约是在问“怎么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沈七睁大了眼睛,像个在和人斗气的孩子,“我没有,我不让。”她话虽没说完,可是意思表达得及其清楚。
  韩琛凝视了沈七半晌,回身拥住她,“朕相信你。”
  并不是沈七设想的,“我信不信都没关系,我不嫌弃。”
  一句“朕相信你”胜过了千言万语,沈七此时甚至觉得这四个字比起那最甜蜜的三个字来说,还要来得更为让人心醉。
  试问有谁能相信,这样的一年里,她居然还保住了自己的清白。可是如果不周旋于那么多男人之间,她又如何能保全清白。这便是博弈的结果,沈七又何尝不知道,这样的结果会让天下人都当她是那水性女子。
  “走吧,朕送你一份礼物。”韩琛牵起沈七的手。
  这份礼物是韩琛同沈青秋一起送给沈七的厚礼。天牢外,沈五已经在等候沈七了。
  “五哥!”沈七欢天喜地地扑入沈五的怀里,是最由衷的欣喜,虽然在迎接的文武百官里看到了沈五,可是哪里能这般亲近。
  沈五抬起沈七的脸,仔细地瞧了又瞧,“让我看看瘦了没有。”沈五有些哽咽。
  “进去看看吧。”韩琛走上前,牵起沈七的手,不着痕迹地分开两兄妹。
  沈七深吸了一口气,走入不见天日的天牢,她用脚指头也能想出这份礼物该是什么。在天牢最深处关着一个身份极显贵的人物。可如今蓬头垢面,再看不出当初故作潇洒的模样了。
  “沈七——”那人沙哑着嗓子。
  “高敞——”沈七连说出这个人的名字都觉得是种痛苦。
  这个人,沈七虽然见得不多,可是今生除了韩琛外,她最刻骨铭心记得的就是这个人。与爱同样强烈的情感便是恨。
  沈七简直是恨得咬牙。
  “你要怎么处置他?”韩琛轻问。
  这个人迟迟不处死,等的就是今日,等的就是沈七的决定。
  “杀了我,杀了我!”那个人摇着铁栏,疯狂地吼着,“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沈七或者想过要让他受这世上最痛苦的刑罚,比如凌迟,一刀一刀地剐下他的肉,可是对于一个一心求死,活着再也没有期望的敌国皇子,让他死真是太便宜了。
  沈七转过身,面前闪过的全是她母亲在她面前自刎的景象,还有她二姐所受的□,如果不是她二姐去引开那些人的视线,沈七又如何能护住她母亲的遗体,安全逃脱。
  沈七猛地奔出天牢,不住地干呕。
  “七七,你要是下不了手,五哥可以替你处理他。”沈五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还以为沈七是太过良善而不忍下手。
  沈七直起身子,“不能让他就这样死。”沈七从来都不是良善的人,她不过是想等一个机会,一个能令高敞痛苦万分,心裂万分的机会,就如同当日他加注于她身上的一般。这等时候,女人总能比男人有耐心。
  沈七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其他事情分散了。
  作为皇宫新的女主人,沈七觉得十分新鲜,虽然她暂时住在朝阳宫,可是这件事很快就不影响沈七的心情了。因为她发现罗氏和赵氏同时都晋封了贵妃。华朝一品妃,按贵、淑、德、贤排列。
  这贵妃便算是妃中的最高等级了。以沈七作为曾经的兰陵王妃的身份来说,她的等级总不会低于两位侧妃的。至于能比贵妃等级更高的是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或者她只需要等待一个盛大的册封典礼?
  因为现在沈七身份未明,见着罗氏和赵氏都比较尴尬,不知道该沈七向她二位贵妃行礼,还是她二位向沈七执妾礼。所以她们三人不约而同都在躲避对方。
  可皇宫再大也是有围墙的。沈七在御花园闲逛的时候,不仅遇到了罗氏,还遇到了另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