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06

水灵动: 鸟那些事 21-40

21. 再一次砸下的孔雀

我这一声呼唤,孔雀应声朝我招招手:“嗨,小心心,想你孔大哥不?”

还不待我回答,梁刚突然清醒过来喝道:“哪里来的小贼,敢私闯禁地!”

孔雀左看了看,右瞅了瞅,哎哟一声拍了下手:“哎呀,原来这个是禁地啊,走错了走错了哈,对不起,小生这就走!”

说着提脚就要走,梁刚一把将我推给另一个,扑过来劈手就拦:“想走?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任凭你来去?”

一把,便将孔雀胳膊拽住,另一手,化掌为刀,朝着对方劈去。

就在那掌刀劈到面门刹那,孔雀突然发出哇啦一声叫,只见那手刀顿了顿,孔雀抽出他那绿汪汪的帕子朝着他面门一甩:“矮油,这位大爷你那么凶做什么呀,小生好怕怕哟!”

随着孔雀话音一落,熊堂主虎躯一震,抖了抖。

我亦抖了抖。

再看那梁刚眼一瞪,刚要说什么,突然捂住额头:“你,臭小子敢玩阴的!”话犹未了,身子突然往后头趔趄了一下,手一空,再抬手要去抓什么,孔雀那绿油油身子突然往前滑了一滑,唰一声抽出怀里的扇子遮挡住自己的鼻梁弯了弯他的媚眼:“这位大爷哟,小的身子虚,可经不起您这么大力呢!”

梁刚稳了稳身子,眼一瞪,再要出手,突然一副见了鬼般表情,一手前指,再要开口,却一个青白眼翻起,直挺挺往身后栽倒。

砰一声后,押着我的人眼见不对,猛然将我一把推开,摔了我一个狗□,却一跺脚朝着孔雀扑过去,咣当一声拔刀在手,嘴中喝道:“大胆狂徒,纳命来!”

孔雀手中扇子一阵狂扇,金黑色的扇面在昏黄的牢房里头闪过一阵阵幻惑的弧线,细长的眉眼更见一丝妩媚,随着被扇动的飘然长发铺陈开去,彷如绽放在夜色里的精灵,透出一股子言语不清的魅惑。

随着那寒光曝露的刀冷冷扑向面门,我下意识喊了一声:“孔大哥当心!”

那流光魅彩般得眼划过一道凛冽,朝着我面门悠然而过,听得他惯常的浅笑若有若无在屋子里飘荡,仿若漫不经心的悠闲,却莫名的掠过一股渗入骨子里的森然:“哟,这位兄台,有话好好说啊,动刀动枪的兄弟我好怕怕呢!”

便随着笑声,仗刀扑来的人突然身子一抖,眼中露出一抹恍惚,那刀,在手中莫名滑了道不甚稳妥的弧线,身子便朝着另一面栽去。

一声犀利的呼哨,却在这时候突然响起,那差点要倒的人突然颤了颤,回环仗刀,腰躯盘旋,凌厉的刀光再一次朝着孔雀面门劈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嗷唔一声,不知跑到哪里去的小毛毛突然从角落里如同一只离弦的箭窜了出来,噗一下子砸在那人后脑勺,那一冲之力生生将对方扑得一个趔趄,手中钢刀脱手而出,呼啸着盘旋而飞,竟然朝着我面前飞来。

我眨巴眨巴眼,还来不及反应,只见流星一般的影子冲着我飞速而来,啪一声砸在面门前的那道寒光前,硬生生将刀撞弯,一前一后落在了地面之上。

细看之下,不正是孔雀一直拿在手里头不放的那把花里胡哨的扇子么?

我愣了下,抬眼看去,却见孔雀正在那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的家伙身上上蹿下跳:“让你爷爷的动手,让你爷爷的欺负小心心,踩死你,踩死你!”╮(╯_╰)╭

“孔大哥!”我从地上爬起来,喊。

他蹦跶了几下,停下折腾,朝我看了眼,嘴角弯了弯,踢了踢脚下的人,这才朝我走过来,左右看了看我,突然伸出手来抚摸我的脸,一边道:“孔大哥来晚了,让我家小心心受委屈了啊!”

我看着那双修长如玉的手指,纤纤的指尖,带着些许的嫩红,青葱带水似的,在凑近脸庞的刹那,只觉略带着一丝冰凉,令我的皮肤一激灵,下意识往后头仰了仰。

那手,顿了下,孔雀略低下脸来,用那张漂亮的过火的脸蛋极近的贴近,细细端详,半晌突然龇牙一笑:“小心心,可是吓到了?”他将手放在我头顶轻轻拍了拍:“不怕不怕啊,孔大哥给你擦擦脸,瞧,刚才磕着了是不是?”

然后才将手又抚上我半边脸,用清凉的手指肚仔仔细细的擦拭着我的脸,一点点将我脸上的污垢擦去。

我有一瞬间恍惚,不知道刚才心里头闪过的微妙的恐惧是源自何处,眼前的孔雀,依然是那样的平和,些许抽风,左右也没什么奇怪的。

“孔大哥,你,你怎么会来?”一阵奇怪的沉默之后,我终究忍不住问道。

孔雀托着我的下颚,细细看了会,又摸出块手帕捏着往我脸上蹭:“小毛毛跑回村子里见人就乱抓,朝露姐说一定是你出了什么事了,所以我就到后山坡去找了一圈,没找到你,不过在那个老屋子里头看到乱糟糟的,便想着是不是你们被未央城的人带走了,所以就进镇子来打听,然后就打听到你们被抓进这里来了!”

我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可是,可是你怎么,怎么爬上去的啊?”平日孔雀给人文弱弱得样子,这下子突然神兵天降的还真有些意外。

孔雀收回手帕,又捋了捋我的鬓发,笑道:“小心心有难,刀山火海孔大哥都要上,何惧这小小爬墙呢,是不是?”他啪啪拍了拍自己的胸,再一次咳了几下,才涨红了脸道:“你孔大哥也是堂堂男子汉,小心心不要瞧不起你孔大哥哦!”

我歪歪嘴角,孔雀又拉起我的手道:“这地方不宜久留,走,咱们出去了再好好说啊!”

我想想也是,又想起凤凰,反手拉住孔雀:“哎呀,快,凤凰大哥他白天为了保护我受伤了,你快帮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一拉,却纹丝不动,纳闷的回头看,孔雀一脸似笑非笑:“哟,小心心,孔大哥千辛万苦进来救你,怎么也不说声谢谢呢?”

我道:“等一会出去了一起谢呗,快些啦,这地方可不是好地方,有人要害凤凰呢!”

孔雀依然未动,噼啪作响的火把一摇一动的将屋子明灭在昏暗的色彩中,切割出了一块块的暗影,镶嵌在白玉般得脸上,使得孔雀面上带上一种莫名的深邃,两撮小小的火焰,映照在他纤长的眉眼里,扑扑的闪动着。

“小心心,未央城把月夕村子包围了呢,若是查不出凶手,是不会放过村子里的人的,你现在,可回不去村子的啊!”

我愣了愣,脱口道:“怎么会?那,那你不是出来了么?”

“我来之前看到未央城的几十个人包围了村子,幸好我机灵,不然我也被关在里头了,此时再去,肯定是又被逮住!”孔雀道。

我这才急了起来:“可,我们真的没有杀人啊,他们怎么可以这么不分青红皂白!”

孔雀拍拍我的脸,叹气:“小心心,你长在村子里是不会懂这些江湖人的想法的,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未央城最近麻烦不断,又要举行天下英雄大会,容不得出错,自然是不会允许属下分堂出什么意外,朱女被杀,看着蹊跷,为了防止是敌对势力暗算,他们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有任何疑点的人的。”

“那可怎么办,朝露姐他们,会不会有事?凤凰怎么办啊,我还想让闾大夫给看看呢!”

孔雀道:“小心心这是更担心朝露姐呢,还是担心那只忘了自己是谁的鸟?”

我有些愕然的看着孔雀,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往日那般嬉皮笑脸的随意,一双眼,灼灼的看着我,从未见过他这般一本正经模样的我一时有些怔忪,喃喃道:“我,我都担心啊,孔大哥,你有办法么?”

孔雀看了我一会,突然笑了:“矮油,小丫头,你这模样可招人疼了,孔大哥又没吓唬你,这么看着人家小心肝怪受不了的呢!”

他随即又刮了下我鼻子:“要不,我这有个法子,孔大哥家虽然算不得是武林大家,也不是江湖泰斗,然则倒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小心心若是不嫌弃,就和孔哥哥一块回去,孔大哥去帮你求一求家父,他老人家也算得上一言九鼎的人物,让他出面给月夕村作担保,村子里的人定然会无事的,你看好不好?”

孔雀问着,身子倾了倾,将那细致的脸蛋靠近了几分,几乎要将那方巧的鼻尖抵在我的面前,那好的像朝露姐做出来的杏花豆腐一般细腻的皮肤分外清晰,令我清楚的看到绿色的锦袍将他的眼眸,映照成一汪墨绿般深水寒潭的色泽。

我不由得往后头退了退脑袋,近距离放大的脸盘子,看得我眼晕。

后脑勺被孔雀扶住:“小心脑袋,怎么样,我的小心肝?想好不?”

我看着那还想再凑近些的面盘,情急之下脱口:“那凤凰大哥怎么办?”

孔雀皱了皱眉头:“切,这小子你担心什么,自然死不了!”

我摇摇头:“刚才这里有个叫熊战的什么堂主,我以前就遇上过他,好像要找凤凰大哥麻烦的意思,要不,你也带上他一起吧,你爹可以帮我们,也可以帮他吧!”

孔雀面如翠玉,眼中带着沉沉的雾气,琢磨不透的盯着我:“小心心,孔大哥一个人不好么?”

我又是愕然,面面相对,不知作何应答。

走道上传来一阵急切的跑动声,随之有人喊道:“不好了,蚁杀,是蚁杀的人闯进来了,喝,你是谁!”

孔雀斜睨一眼,就在这时,噗一声爆响,高高悬挂在墙头上的火把突然灭了,整个地方陷入一片漆黑。

我吓了一跳:“孔大哥?!”

就听到一声喘息掠过面门,接着一阵劲风扫过,有人闷哼着砰的发出巨响,然后便听到拳脚相交的纠缠声。

黑暗,像是一只突然窜出来的猛兽,带着撩拨人心的恐惧,迅速蔓延在我的四周,视觉消失的时刻,如同溺水了的小兽,惶惑无助。

“有人么,有人在么?”我大喊,四下乱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挥舞着手臂试图去攥住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接着便突然撞入一个硬邦邦的墙面。

我揉着撞痛的鼻尖试图换个方向,没想到那堵墙突然活动起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吓得我尖叫起来。

只是那短促的叫声才刚出口,就被人捂住了嘴巴堵住声音:“小丫头,别叫!”

咦?咦咦咦?

百味子?

也不待我细想,腰上一紧,我被他拦腰抱了起来,耳边一阵疾风闪过,听到孔雀仿佛在喊:“小心心!”

声已遥远,人已远离。


22. 亡命

月正中霄,翳如淡云,仿佛霜雪落地,一片苍白。

平生第一次高高的立在一个飞檐斗拱的青瓦之上,耳边是一阵夏日晚风,微凉。

银霜如披,洒在百味子须发皆白的脸上,看不清面目,发须根根铮亮,整个头顶亦是银白的一片凌乱。

他整个脑袋都是一片张牙舞爪。

他将我放下来,眼,却看着远处一处院落里,一片躁动的灯火。

极远处那呈现回字形的四合院落中天井游廊间,火把通明,如蛇吐信,那一点点明火又在东北角聚集成一处通天的火舌,吞吐着巨大的信子,舔舐墨色的天空。

隐约哭喊声,带着寒芒,在其中闪现。

那红黄相间的火舌中,却又夹杂着一条细长的黑色长线,从不知何处逶迤而来,随着火舌来回摆动,却越聚越多,蔓延伸展开去,所到之处,惨叫迭起。

我微微瑟缩了下,绊了绊,这才注意到脚下,居然还有个人。

银辉洒落在横躺的面盘上,优雅的描临出深浅高底的弧线,一轮圆盘似近若远的挂在屋檐的远方,将他侧面的脸上一排密密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的倒映了出来。

“凤凰?!”

我愣了下,扑过去抱住他,摇了摇,见他没反应,不由抬头去看百味子。

昂首远眺的百味子仿佛感受到我的视线,低头来,一双亮湛湛的眼,扫视了下,呵呵一声:“小丫头,你担心这小子么?”

我问:“他不要紧吧?”

“说不要紧也不要紧,说严重么,倒也不轻!”百味子蹲下身来,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凤凰,“此刻么,也就是一时岔了气罢了!”

他笑了下,熟悉的磨砂声在夜色里,颇有几分瘆人:“大罗因刹,伐髓洗脉,刚猛迅疾,无妄动,无随性,无我性,无本心,证无心无情,一切无为法无畏,是为因果,如此法,大业方成。”

我懵懂的听着,听完这碎碎念,茫茫然看着百味子,他在喉间咕噜噜发了个似笑非笑的声音,然后拍了拍我的头顶:“放心吧小丫头,这娃儿根骨刚健,欲念甚强,在没有达到目的前,是不会甘心咽气的!”

我依然似懂非懂,只是意思倒是明白了,应该是指凤凰没什么事,不由松了口气,朝下望了眼,不由道:“大叔,下头这是怎么了?”

百味子蹲着身子扭头瞥了眼,嘿嘿一笑道:“心儿你可看到那火堆里头一线黑条,像条蚯蚓一样的?”

我点点头:“我看着,倒像是一条长长的蚂蚁群!”四通八达的涌去,毫无阻挡。

百味子歪头瞅瞅我,“呵呵,丫头眼光倒是好,确然是像搬家的蚂蚁,不过么,这些人,搬得,不是家,是猎物,是人!”

我悚然一惊,听他又道:“江湖上,有一个杀手集团,它的名字叫‘蚁杀’,说的是每一回一旦出动,不若寻常杀手一般一个对一个的上,而是倾巢而出,如蚁搬家,小心儿可听说过蚁吞象的典故?西南一带,瘴疫横行,大山深处,便有一种蚂蚁儿,一旦出行,所到之处,蛇无骨,象无肉,不出须臾,便成骷髅。这所谓的‘蚁杀’,便出于此,‘蚁杀’所到,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我骇然,一屁股坐倒,骤然想起孔雀:“哎呀,孔大哥,孔大哥还在里面呢!”

我一脚迈出,一时忘记了还在屋顶,被百味子一把捉住:“毛丫头,做什么?”

我赶紧拉住百味子:“大叔,孔大哥还在下头,您,您老帮个忙吧!”

百味子却纹丝不动,只是嘿嘿一笑:“你当你那个孔大哥是吃素的么?”

“啊?”这和吃素的有毛关系?

百味子挠了挠头,洒落一片的银雪:“那只鸟儿浑身厚毛,就是真被蚂蚁儿嗅着腥味了,也就脱层厚实的毛罢了,唔,小老儿倒是很想看看,被扒光了毛的秃毛光屁股雀又会是怎样呢?”

百味子突然就莫名的抖起来,仿佛笑得甚是开心。

我莫名的看这老头儿偷着乐的样子,虽然不懂他意思,可是孔雀没事应该是的,遂放下心来。

“大叔,那,我们回村子去吧,上头怪凉的!”我甚担心朝露姐。

百味子还没开口,凤凰突然呻吟了一声,慢慢睁开了眼来。

我不由一喜:“凤凰大哥,你醒啦!”

凤凰睁开眼,目光笼罩在月光里顿了顿,慢悠悠的朝我转了过来。

浓黑点墨缀星辰,碧波清漾流琼浆。

如玉瞳眸,盈盈溢彩。凤凰的眉眼,狭长刁梢,却随着那突然阴翳而上的一抹淡云遮去玉盘而没入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中。

有什么相似,又仿佛不同。

百味子突然咳了下,道:“小丫头,村子里你是回不去的,未央城围着只许进不许出,你若是再回去,必然又会被逮到!”

我啊了声,这话,在孔雀那儿也听到过,可是我依然不明白,为什么我不能回去,我自问问心无愧,难道未央城还能冤枉我不成?

“不过呢,你倒是不用担心,未央城自诩天下正统,对着悠悠众口,他们也不敢拿村子咋样,你不用担心你朝露姐姐,管好你自个就是啦,朱大小姐可是和你比的武,怎么滴,你也是重点怀疑对象呢!”

百味子又指了指凤凰,道:“我刚才可说了,他虽无大碍,却也重伤在身,若不及时调治,必然落下病根,以他这身乱七八糟的伤,天下能治得了的,唯有南海医岛的观音手才能治得好,只不过如今要他自个去,怕是困难咯!”

我愕然,看了看躺在那儿的凤凰,星星点点的眼眸,深难及底。

见我看他,凤凰闭了下眼,扭了头淡淡道:“心儿还是回村子吧,不必管我,是死是活,只是我的造化而已。”

我听着,心中莫名不安。

“小兄弟,蚁杀近在咫尺,是进是退,你可要拿捏准哝!”百味子老头儿不知何处捞着个酒葫芦仰面一灌,啧啧了一声,干脆一屁股坐下来,挂着个腿在屋顶上晃荡。

听闻那蚁杀,我哆嗦了下,顿觉满身的痒痒,急道:“凤凰大哥,我陪着你去南海医岛走一趟吧,这地方怪瘆人的,咱们别待着了!”

凤凰咳了声,挣扎着从屋檐上坐起来,我忙不迭伸手去扶,凤凰又看了我一样,将手,重重的压在了我的掌心之上,这才勉强坐了起来。

只是这一动作,我便听得他一阵呼哧呼哧的喘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前一次那番折腾下,我看凤凰都没这般虚弱过。

真是重伤的紧啊。

我撑着手臂上传来的重压,视线里触及到凤凰那双深邃的眼,他的目光,盯着我盘桓不去:“去南海医岛路途遥远,你从未出过门,还是不要去了!”

我这个人吧,虽然平日懒懒散散,过日子随性了些,只不过呢,一旦决定的事,说出的话,倒也不喜欢更改。

爹爹说,做人,要一言九鼎,即便错了,总好过不作承诺。

故而我摇头:“凤凰大哥,我不怕累,我陪你去吧!”

空气中,掠过一抹夏荷的香气,不远处的火光,不知何时,已经渐渐归于一种异样的安静。

夏蝉代替了聒噪,于天籁中,骤然鸣叫。

“夜色正浓,当图醉逍遥,老夫不陪二位了,别过别过,你们慢慢磨!”寂静中百味子突然一旁冒出来一句,惊了我一惊。

说罢,竟然一撩衣袍,就从那丈高的屋檐跳了下去。

甫一落地,一仰脖子又鲸吞牛饮了一口酒,仰头朝上挥挥手:“路上多保重内!”说罢便扬长而去。

我有些瞠目结舌,指着他望望凤凰:“哎,这,怎么就走呢!”好歹把人家弄下去呗,我可没那飞檐走壁的本事啊!

屋檐上固然视线辽阔,可这,有数丈之高,我恐高啊!

“你怕高?”凤凰似轻若重的问。

我挠了挠头,偷往前看了眼下头,一个激灵又缩回来:“嗨嗨,刚发现,很怕!”

“闭上眼,我带你下去!”

我啊了一声,却觉得腰际一紧,人已经腾空而起。

琼楼玉宇近楼台,风驰电掣之间,眼前星移斗转,风拂面,不待我闭眼,人被带着竟然朝着那忽然露出峥嵘玉面的月宫琼宇飞了过去,嗖一声,又落在一旁矮了几分的飞拱之上。

接着耳畔喘了喘,腰际再次一紧,又是一个起落。

远远望去,便可见,一勾半月挂于楼台,清风玉露之下,我被凤凰带着一级一级往下跃去。

这一起一落间,我仿佛可以触及视野里硕大的银盘。

只觉上可以乘风入仙宫,下又一落入凡尘,一起一落间,心头狂跳。

抱紧了凤凰的胸膛,只听他闷声道:“别怕,不会跌下去的。”

我其实不是怕,但有一些心头忐忑。

今夜的月色,虽不圆,却很美。

我不禁想。

不过一刹那,人已经被带到地面,那股子飘飘欲仙的滋味犹自在心头萦绕,无怪乎江湖上有轻功卓绝的人云:不慕神仙不慕佛,我自飘摇似散人。

触手可及的玉宇楼台,颇是神奇。

身旁又是一声咳,落地之后的凤凰腿一曲,有些身形不稳。

我忙搀扶,凤凰却挡住了我的手,略摇摇头:“没事,调息一番就好。”

不知为何,我心中有一丝遗憾,这种遗憾是为何,我却寻不见踪迹。

甩头不去想那些我不懂的东西,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投宿一晚,附近可有客栈?”他道。

我为难的摇摇头:“这里头我没来过,要不,你这靠着坐会儿吧,我去找找看?”

我正要站起来,手中一重:“算了,就在这墙角窝一会,天亮了就走吧!”

喔,我应了声,扶着凤凰在不知什么地方的高大墙角边坐下来,听着夜空里头蝉鸣声,一旁的凤凰没了声息。

不知为何,他今晚上似乎不大爱说话,我想,大概是不舒服的关系,我记得小时候闹病,也是不大爱开口的。

爹总是在这时候,格外陪着我说话,我不应答,却分外窝心,人在这时候,其实是希望有人陪着说说话的。

“凤凰大哥,你练得是什么功夫呀,我听说功夫高的人,都很辛苦从小练起呢,你练得多少年啦?”

“凤凰大哥,你爹娘对你好么?我爹对我可好了,我生病的时候总是陪着我,明日路上,要不要给你爹娘写封信?镇子上有邮亭,我帮你去投个信吧。”

“也不知道孔大哥有没有事呢,你不知道,前头在那老屋子里,多亏了孔大哥哟,他啪啦一下就从天上掉下来啦,哎哟,对了,要不是他,我差点就被那个凶巴巴的熊堂主揍了呢(熊堂主:我没想揍你!)还好啦,你知不知道他,就是上回在林子里头,他带了几个人在追你呢!我看着他不像好人!”

我都不知道自己碎碎念了多久,无论我说了多少话,似乎都没有听见凤凰回话,许久之后,我被一阵阵的困意席卷了意识。

沉沉的陷入黑暗中。

恍惚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覆盖上我微凉了的手足,将歪倒的身子拢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我又碎碎念了番,也不知道,这夏日的蚊虫,会不会叮我呢?


23. 路途之上

人,是不可以乌鸦嘴的!

我对着一身疙疙瘩瘩的红疹子一时抓耳挠腮,欲哭无泪。

大夏日露天,绝对是愚蠢的行为!

兀自挠得上火,一旁伸过来一只手,拉住我的:“莫挠了,皮都快别你挠破了!”

我看看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凤凰,丝毫不见他有多少瘙痒不适,自己个却一阵痒过一阵,不由又抖了抖,手被抓着抽不出来,不由扭着身子哼哼:“痒死了啦,哎哎哎,凤凰大哥,你别拉着我啦,痒!”

凤凰却不放手,弯了下薄薄的唇角:“别蹦跶了,像只小跳蚤,一会挠破了皮可要喊痛的!”

朝露,将整个鱼骨镇笼罩在一片霞光万丈之中,新一天的到来,万物如新。

昨夜的生疏,仿佛只是一种错觉,凤凰依然还是那只凤凰,虽说那面色,带着病态的金色,薄唇微微发白,目光,却多了份深沉从容,他本就生得面相大气,被朝日一扫,更是一番远山浑然,俊伟瑰奇的气韵。

这气势,虽没有被简陋的衣衫夺去神韵,不过那弯嘴的一瞬,倒是柔和了几分昨夜看着过于刚硬的线条。

我略略失神了下,不过很快又被浑身的痒痒给烦恼上,一大早被痒醒,不过也就几处,结果一抓,却越抓越痒,整个人都不对劲起来。

我这人皮肤有个怪毛病,寻常蚊虫叮咬个把回,当时是不会痒也不起疙瘩,可是过了夜,却会越发的厉害起来,往往要痒上几日才好。

小时候为了这,常常就会挠破皮,爹爹看着心疼,在外头也不知拔了什么草,熏着赶跑蚊虫,又给涂了几日凉油,才能慢慢好起来。

这会子上哪里去找,怕是要苦上几日了。

想到这般痛苦要几日,不禁欲哭无泪。

“心儿痒得很么?我帮你吧,别再挠了!”凤凰固执的不许我用手,撩起我的胳膊,上头雪白的一片已经被我挠的红彤彤全是抓痕,几个硕大的红疹子突兀的肿着,有些个吓人。

凤凰皱皱眉,捧着我的胳膊凑近脑袋呼呼了起来,那凉丝丝的气息却又像是一只只小虫,不仅没减轻痒劲,反而更加难熬。

我这是叮的不是摔的啊,大哥!

对付叮咬,要快准狠,这个最舒服,这般温柔,是会出人命滴。

“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这没用的啦!”我都快痒的眼泪出来了,凤凰那钳子一般的手根本没法子挣开,一边痒,一边又没法子挠,我觉得,世界上最大的酷刑莫过于此。

凤凰抬眼看了看我,愣了下:“很难受么?”

我泪奔,拼命点头。

凤凰眼光一闪,突然抱住我,拍了拍,喉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我有些发愣,不明白这突然而来的浓重的感怀来自于什么,我仅仅只是痒的难受而已,为何凤凰那语调,倒有种格外的沉重?

我呵呵笑了笑,一边耸肩缓解身上的灼痒,一边道:“我没事,凤凰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凤凰放开我,扶着我的肩头盯住我看:“心儿不会怪我么?”

怪什么?我一头雾水,这厮说话最近有些和我不在一条线上,费劲了些。

凤凰略略摇了下头,却将我手搀起:“我带你去镇上药铺讨些药,回头抓破了可要留疤的!”

我哈哈:“不必啦不必啦,咱们也没带多少铜板,这路上还不知要花费多少呢,哎哎,你,你伤不要紧么?”

凤凰拉着我只顾走:“昨夜调息了下,恢复了不少,你莫在意那老头胡说,走路是不要紧的!”

“那我们走吧,这镇子,好像,好像不安全吧!”想起那凶巴巴的熊战,还有百味子说的那什么蚁杀,这地方,实在不是久留之地。

我可不想碰上任何一个。

凤凰瞥了我眼,淡淡道:“心儿不必担心,他们顾不上我们!”

我的反抗在固执的凤凰面前,自然使不上力,鱼骨镇上有不少药铺,凤凰领了我进了最大的,请大夫开了药,递给药童一枚怀里的玉佩,让他当成银两来,付了药费,眼看着居然还剩下不少。

我一旁瞅着,不由暗想,这凤凰,果然和孔雀一般,都是不知哪个大户人家出来的,随手就能掏出个玉玩意的来,换来的银两,足够庄户人家花销大半辈子的!

凤凰用换来的银子雇佣了一辆马车,又盯着我将熬的药喝了,这才拿着大夫配置的药膏出了门。

上了马车,我不经意看到,昨夜那热闹非凡的宅子附近围了不少人,有穿着我曾经看到过的黑色袍子蹬着马靴的劲装汉子进进出出,而有些则把守着宅子的外围。

远远看去,似乎个个面色严峻,只是那气氛虽然凝重,却并不顾及到其他,镇子门口往日有不少这些装扮的人把守,今日反而少了许多,对我们的马车,也只是瞥了眼,便放行了。

我这算是平生第一次走出出生地,真正的出了一片山水环抱的小地方。

凤凰雇佣了一个长相敦厚的车把式,赶得一手好车,一路不紧不慢的前行。

他并不急着赶路,一路还停停走走的,借着休息盘坐调息。

他说如此可以缓和内伤的程度。

我不懂这些,只不过看他脸色两日后倒是好了不少。

只是有时候我会想村子,在家里头待着倒也不觉得,出了门,便多少挂念那个我活了十八年的村子了。

也不知道村子里有没有被人欺负,朝露姐好不好。

“心儿想家了?”我趁着凤凰调息出神,也不知何时他突然冒出一句来。

我回神,点头。

凤凰正歪在车篷里,样子有些慵懒,支着胳膊托着脑袋,伸手将我拉过去:“别担心,朝露姐不会有事的,让我看看疹子褪了没?”

撩起我的袖子细细看了看,嫩嫩白白的没留下什么踪迹,这大夫的药倒也真管用,寻常五日才好的,这一回,两日才过便好了。

他放下我的袖子,却又问道:“背上呢,可好些了?”

说起来这就有些尴尬了,出了镇子那一日,老大夫给了罐药膏,说是涂着能缓解瘙痒,并且还能美肤,我自个涂在手臂腿上倒是没有问题,而是这背脊上,自然是够不着的。

故而我将那药膏涂了手臂和俩条小腿,便再没用,凉凉的自然是舒服,可这也让背上的痒劲更是明显。

我又不好意思说,便兀自忍着,自然,少不得两个肩膀耸着抖着颇不是滋味。

“可是背上痒?”当时凤凰也是这般调息了个把时辰后冷不丁睁开眼问。

我嘿嘿笑着点头,“过来,我给你涂!”一双好看的手伸过来。

虽然吧,我不是那矫情的主,可是面对一个男的,我还是小小含羞了一把。

可是这手的主人却满脸不耐,一把拎过我还在那里头羞涩的领子将我摁倒在马车上,不由分说就拔了我衣领露出后背来。

我很是纠结了会儿,可是想想这也是凤凰好心,不是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么,我这羞涩的么,也委实小气了些。

心里建设了会儿,便也接受了。

到底舒服是真的,抹了药,我便不再那般痒,只是偶尔还有些许痒痒,屁股上还有几颗小疹子(别问我怎么叮到那里去的),这也不好多麻烦人家。

结果屁股上挨了下不轻不重一巴掌,被凤凰训了句:“莫乱动,安分些!”

听着声音不知怎么哑了几分,扭头问:“凤凰大哥,你是不是渴了?”

凤凰一扭头避开我的视线,我只看到仿佛脸上有淡淡的红晕,也不知是不是闷的,这马车么,虽然宽敞,到底是夏日,有些个闷。

他没理睬我,却按着我不让我乱动擦了药膏,过了一日便消肿了不少。

后来这两日,他便总会趁空帮我涂一会药膏,到今日,早就消退了。

于是我点头:“早好了呢,多谢凤凰大哥!”

凤凰眨了眨眼,掠过一抹看上去并不欣喜却是遗憾的表情,也没说什么。

这时候外头有马蹄声疾奔而过,我好奇心起,随手撩起马车帘子朝外头看去。

这几日,外头的景色对我来说,每一时刻,都有几分奇特,没事我总是喜欢看看外头。

我第一次看到,通坦的大路,险峻的山道,巍峨的高山,还有比鱼骨镇大得多的真正的州城。

当然还有人,各色各样的人。

就像此刻,听到马蹄声,我就想,是不是又有什么扮相奇特的江湖侠客路过了呢?

我不知道,这世上,还真是有这些奇奇怪怪的打扮,用各种不同的扮相,来分别各自的门派出身。

这些,百味子的故事里没听过,我是听凤凰告诉我的。

这一路往南,我已经不是第一次遇上一批批的赶路的,我以为大陆上这景致原是寻常,不过凤凰告诉我,南方未央城八月要举办天下英雄会,这些各路门派都是赶着去参加的。

也是凤凰在一旁给我指点,我认识了什么穿着花花绿绿道袍的崆峒派,尼姑扮相的峨眉派,袈裟缁衣的少林和牛鼻子道士的武当,而除了这些名门大派,更让我感兴趣的,是那些扮相奇特的各路古怪名字的派别。

白衣飘飘带着面纱不露脸的雪瞳宫,紫衣飘飘的紫衣门,全是婀娜美女的万花堡,清一色俊俏郎君的潘郎谷。

大漠来的独行刀客,苗疆森林的蛊女,孤独林的剑客,双刀门的刀手。

血海楼阁的飞鹰驾,一只硕大的飞鹰驮着花轿冲天而过,玲珑宝榭的狮驼岭,一路吼着小跑的狮驼疾踏飞驰。

总之,我看的真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这一路上看,不少门派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下百人,到了州县,居然就塞满了所有客栈。

凤凰说那些人里头多了去彼此看不顺眼的,也不知道住在一块会不会打起来。

今日晌午我们便来到靠近了南方的一个大城,城墙上头写着涠洲字样。

自然也是各大客栈满员。

只是凤凰也如前几日一般并不住店,而是挑了个巷子进去,敲开了一户人家角门。

门一开,我以为会如前两日一样遇上个看门的,只是这回门一开,那里头嗖一声窜出个白影来,冲着门口的我俩撞了过来。

凤凰伸手拉了下我,避开了那冲着我来的白影,那影子顿了顿,去又朝着凤凰扑了过去。

一把抱住凤凰的腰,我这才看清来人,却是个不到凤凰腰际的小孩。

只见他抱紧了凤凰,仰头朝他笑了笑,凤凰却是一皱眉,伸手就去掰他手臂,那小孩儿却发出咕咕的笑声来,张口龇牙道:“爹!”

( ⊙ o ⊙)?


24. 理想情人

我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

只见凤凰脸色顿时铁青,一只手不由得高高仰起。

还不待他落下,只看那白影一松手,扭过身来呼啦一下又抱紧了我,脑袋蹭蹭我的肚子:“娘!”

我顿时一阵风中凌乱。

这画面,分外眼熟?

我不禁开始自我反省,难道是我在什么自己都不记得的时候不守妇道了一回?

这也忒打击人了!

就在我分外纠结的时候,凤凰脸色如炭,阴冷道:“白蝠,是不是想尝尝烤蝙蝠的滋味?”

唰,抱着我的人立刻一松手,转身冲着凤凰憨笑。

凤凰却并没有多少好脸色,一步走过来拉过我,扯离了对方几步,冷冷道:“白蝠,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我很好奇的打量了一番对方,这才看仔细,对方的个头,虽然只有七八岁小孩子的身高,但是那脑袋,却是个大人的头,搁在个小小的肩头分外不协调。

眉开眼笑的脸上,有不少褶子。

看着并不年轻,可是我还是指着他问凤凰:“这,是您儿子?”

凤凰好不容易淡化了不少的脸,顿时又铁青了几分,瞪着我:“你看像么?”

倒是不全像,可:“有点,上回你昏了的时候,也是这么叫我娘的。”我想起来就是这个让我眼熟了!

凤凰此时的脸色,绝对可以媲美锅底了。

不想那白蝠闻言顿时笑得脸上仿佛开出一朵菊花来,浑身抖成了个摆子。

“哎哟,子都哟,你哪儿找来那么个可爱的娃娃,有趣,真是有趣!”听着声音,倒有几分童稚,这令我更加困惑,真是个孩子么?

凤凰冷眼看了下白福,突然阴测测道:“你再把爪子伸半寸,明儿个太阳怕是见不着了!”

白福抖了抖手臂,讪讪将手指头顿在了离我腰际半寸的距离:“哎哟,发那么大火作甚,不过就是想和这小姑娘亲近一下么,我白蝠那么一把年岁,还从没觉着有什么人能这么一见如故的呢!”

凤凰不予理睬,伸出手来搭住我肩膀掰正我的脸蛋对着自己,脸色严峻:“他叫白福,休要被他那模样骗了,这老小子已经七十八了,就是个为老不尊的,你不必理会他!”

“哎,怎么说话呢,我为老不尊,那你就是目无尊长,切!嗷,真是老天不公啊,想当年分明是个讨人喜欢的奶娃娃,怎么就越大越不尊老敬幼了呢,唉,可叹呀,可惜呀可恼哇啊啊啊!”说着,如唱戏里头一般拖了个长调,连连摇头,跺脚。

凤凰漠然,只是拉住我的手就要往里头走,白蝠兀自叹气见无人奉和,忙不迭追上来,冲着我一咧嘴角:“娃娃叫什么,今年多少岁啦?”

虽然凤凰说不要搭理人,但是打小爹爹教导过,对老人家要尊重,毕竟能够活到天命之外的耄耋之年,已经没什么可以为害的了,所以我对凤凰的提醒并不在意,回了个甜甜的笑点头回礼:“白蝠爷爷好!我叫方品心,十八了!”

白蝠愣了愣,乌黑滚圆一双眼看了看我,突然嗷一声扑过来,眼中泛泪:“哟,那来的这么实诚的孩子,难得难得,我白蝠长那么大都没人对我这么好过,呜呜!”

凤凰一巴掌将那伸过来的怀抱逼开,冷冷瞪了眼。

白蝠歪了脑袋,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滴溜溜转着眼珠子打量凤凰,那样子,倒还真有几分像个孩童:“子都,难得看你这么护犊子哎,老头子好奇了,你这是去哪个仙山里头修炼回来的?人怎么都变了呢?”

我听得一头雾水,问凤凰:“子都是在喊你么?你叫子都?”

“娃娃,你不知道他叫什么?那你还和他一起?”白蝠睁着眼看我,也是一脸好奇伸出脖子凑近。

我们俩好奇对好奇,互相眨巴眨巴了眼望了会,白蝠似乎又想伸手来拉我,往上瞟了眼,却又缩回了爪子。

头顶的凤凰突然伸手拍了拍拉着我的手背,淡淡道:“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叫我子都,这是我的字,你也可以叫我倾城!”

我愣了愣,随即喜道:“凤凰,你恢复记忆了么?”

凤凰的手,紧了紧,道:“只是记起了名字,还有很多事记不得,有时候去想,便觉得头疼的厉害!”说着皱了皱眉头,揉了下额头。

我习惯性的心虚了虚,伸手帮着一块揉了几下安慰:“莫急,等去了南海医岛,让那儿的人一块帮你看看吧,应该能医好的,别急啊!”

凤凰咳了声,反手捞住我的手看着我:“心儿会陪着我一起去吧!”

被那双深邃黝黑的刁梢凤眼看着,我下意识的点头:“嗯!”

一旁的白蝠看看我,又看看凤凰:“这是演得哪一出啊?”

凤凰道:“白老头,让你准备的船可备好了?”

“嗨,自然备好了,我白蝠做事,还用你挂心?”

“哦,你去把船家给我叫来,我要问话!”凤凰道,我第一次觉得,他说话,竟然如此有威严。

白蝠愣了愣,嘟囔了句什么,却被凤凰扫了眼,立马炸了毛哧溜一声窜出去:“去就去,摆什么眼色,护食也不是这么护的,你泡妞老头子跑腿,哼!”

凤凰懒得理睬,却拉住我对我道:“品心你信我么?”

我点点头,他嘴角满意的弯了下,柔声道:“品心乖,听好,世上有些人呢,是不可以用眼睛评判的,比如说刚才那个老头,记住我的话,像他那样的人,就叫做坏人,见到了一定要远离,懂么?”

白蝠没走远的身子不知为何脚下一个趔趄。

我懵懂的点了点头。

我们进来的这个院子,并不是很大,但是后头却比邻着一个水道泊口,后门一开,便是一条不大的河道口。

当日我们在这个院子里头住下,第二日,才准备从这里下江南。

走这里出大匝道,便可以入运河口,沿河道而下,比走陆路要顺畅的多。

第二日登船的时候,我看到白蝠身后跟着的人,突然眼一亮。

我一向认为,这世界上,一见钟情这种事情是不太靠谱的事情,虽然听戏文里头唱的那张生一遇崔莺莺,便叫人魂牵梦萦了几许,柳梦梅凭着一幅画,也能死去活来爱上个杜丽娘,可是大千世界里,活了十八年,还就不曾真信,见着个人模样,就能勾去半条魂的事。

所以在我看到郑魁的第一眼后,我还是认认真真的又看了一眼。

这细细瞧的又一眼,我便确定,这般身似铁塔,形容魁伟,铜皮骨,铁板臂,眼若铜铃,声(哦还未听到)想来也定然是声若洪钟才是,这般人物,便与我那梦中理想夫君的人选,一般无二。

想了想,我问道:“白蝠爷爷,这位壮士是谁?”

白蝠顺着我指的往后头看了眼一脸肃然恭恭敬敬立在船沿正和凤凰说话的人,哦了声:“你说郑魁啊,哦,算是子都家的护卫吧,你问他作甚?”

郑魁?果然人若其名,是个响当当的汉子。

我哦了声,正想细细了解这人的身高品性家世等等,突然又想到,这种事情对于女孩子来说,是需要含蓄的。

我看村里头人说亲,都是托了牙婆子上门一番天花乱坠的说道,然后合八字,配亲事。

我虽然有心,但是想到朱女,她那般惊世骇俗的做法,我虽然羡慕,却究竟没那份魄力。

想来,我在村子里的伙伴兰儿他们对孔雀多么的喜欢,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但是愣是没一个说出口的,有一次我忍不住问,既然看上了干嘛不说清楚去,兰儿直戳我脑门芯:“哎哟,我说品心,你这没心没肺的自然不懂,女孩子家怎么可以当着人面说这个,羞也羞死了,不说还好,一说把人家吓跑了怎么办?万一不喜欢,不说还有个念想,一说破,那还有什么希望呢?”

希望,是作为女孩子美梦的一部分。

我也不想那么直接,万一人家不喜欢,不就没有转圜余地了么?

于是,我话到嘴边,又顺道拐了个弯:“就是觉得他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他是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同行?”

不待白蝠回话,那边凤凰已经走过来,习惯性的拉起我的手,道:“不是和你说了?离这个老头远些,刚才说什么呢?”

白蝠切了声,却在凤凰不经意扫过去的眼中垂头无语,我问道:“这位郑壮士是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去南海医岛?”

凤凰看着我道:“怎么?”

“哦,呵呵,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觉得,有这样一位高大威猛的壮士一路陪着,甚好甚好!”好什么,我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形容词来,只是想,既然一路陪着,便有个机会认识,然后慢慢相处,然后自然说不定就会有了进一步发展。

的确甚好。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事,还是很靠谱的。

想的得意,不由歪过脑袋掠过凤凰,朝着他身后的郑魁笑了下,抬手道:“郑大哥好!”

那郑魁似乎愣了下,半晌瞥了眼凤凰,抱拳低低应了一声:“姑,小姐好!”

嗯嗯,声音浑厚,若是放开喉咙,定然是亮若洪钟的,甚好甚好,我更是满意了。

“唉,我不是什么小姐,我叫方品心,你叫我品心便好心儿也行,呵呵!”

郑魁又瞥了眼凤凰,垂眸恭恭敬敬道:“属下不敢!”

我正要再说,凤凰身子一动,挡住了我的视线,面上淡淡的:“品心怎么对郑魁有兴趣?”

“啊,是啊!”我脱口道,随即看那郑魁身子抖了抖,一想,坏了,太直接了不是,要含蓄含蓄才好,赶紧又道:“不是不是,我没兴趣,没兴趣!”

一旁白蝠阴测测冒出一句:“欲盖弥彰!”

凤凰眼皮子也不抬,却是一挥手,郑魁如蒙大赦,一拱手便不知退到了何处,我张望了眼,很遗憾的没再看到人。

“心儿,今个儿我们不走,我带你去平波湖游览一番如何?”

正自失望,耳边听得凤凰不轻不重的一句话,打断了我的遐想。

我一怔,反应过来扭头看去,真好撞上一双如山似雾的眼,空蒙蒙彷如这烟波之地,飘渺难测。

如麦的肌肤,好看的薄唇,勾勒着完美的线条。

“凤凰?”我不明白他突然这般凑近要做什么。

他却朝我咧了嘴角笑了笑,那笑容,依然仿佛在村子里一般纯挚:“昨儿个不是说了让你叫我倾城么?来,叫一个听听!”

语调绮靡脉脉,似重若轻,尾音袅袅,带上一种回环往复般得缠绵。

我怔忪了一下,脑中糊涂了几分:“倾城?”

“乖,走吧!”

迷迷糊糊被他牵起手,小心的扶着下了船舱。

身后,白蝠又是嘟嘟囔囔一阵叽咕:“嫉妒,赤果果的嫉妒,□,绝对对的□,哼!这世界,真是乱了乱了。”


25. 康少与怜儿

平波湖是位于入江水道在涠洲形成的一条人工湖,占地千顷,一波如镜,浩淼森森,远处群山如脉。都氤氲在一片水汽之中。

湖中沙洲偶立,有湖鸟低略而过,在天际一声声欢叫。

这样如织如梦的仙境是我在那山沟沟里头不曾见过的,我都不知道,一个叫湖的地方,可以如斯宏大。

我趴在船头上,听着水浪拍打的声音,还有鸟儿的鸣叫,以及不远处画舫里传来依依呀呀的弹唱声。

秦淮烟雨楼台,十里红粉飘香。

不知道那个传说中得秦淮胭脂地,是不是就是这般意境。

听说这样的地方,是男女谈情说爱诉说衷肠的好地方,有多少风流韵事在这样的地方发生,也成就过多少爱恨情仇。

哦,我觉着我上了船便有些个矫情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听着那吹拉弹唱的关系,当然,也更多的是因为身后不远处的某人。

郑魁在上了船后,又出现在了船舱甲板不远处。

像是一根柱子,威猛的立在那里,身似铁塔,面若红铜。

越看越觉得满意。

一路上我思考的问题便是,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呢?

他一直低着头,看都不看这边一样,眼观鼻鼻观心的立着,为了保持含蓄,我也不好过于热情,怕吓跑人家,鉴于我决定,要运用循序渐进法子和他慢慢推心置腹的达到幸福目标,便要秉持爹爹说过的,万事急不得。

“此平波十景之一的烟波水色,心儿可喜欢?”我在暗自琢磨人生大事,凤凰则一直陪在我一旁,领着我看了平波十景的五景,他今日兴致甚好,一改往日那闷罐子的习性,居然滔滔不绝讲起这些景色来。

我虽然觉着这些景色确然是难得的美景,不过更觉得后头那一景,才是最养眼的。

只是不知为何,我每看一回郑魁,他那身子便往那画舫的屋檐角更近了些,最后一回么,都快将他人遮掩住了。

甚是遗憾。

我琢磨着,要不要往那头也挪一挪,换个视角?

“心儿可是觉着冷?那便再靠近些也无妨!”我这一动,倒是不知不觉间往身旁的凤凰近了几分,紧挨上了他的臂膀。

凤凰正说得兴起,被我这么一挨,低头看了我一眼,许是这烟波之地水柳婉约,我看那平日寒潭似的眼珠子此刻彷如眼前的景致,多了几分水软的烟色。

他弯了弯唇角,将那刚硬的脸部线条柔和了几分,伸手摸摸我脑袋瓜子顶:“累了么?”

见我摇头,他又道:“这水面上甚凉,我去给你取件披的来,别乱走!”

这感情好,虽然凤凰今日看上去脾气不错,可和他这么一处,却让我觉着有些个压力甚大,也不知哪儿来的这感觉,况且我有几回瞅眼后头的郑魁,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着凤凰有些个不满。回过头来就看到他那张沉了几分的脸色。

还好我识趣的回个讨好的笑,看我笑,他便又多少恢复了脸色来。

我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许是那雀跃的神色令他愉悦,凤凰面上越发温柔,顺手捋了捋我肩膀上被吹乱了的鬓发,“乖,莫乱跑!”

眼见着他高大的身子往画舫里头一钻,我立马往他刚才站的方向挪了挪,再一次看到了缩进角落去的郑魁。

正好和他正抬起头来面对面,我摆正脸面,端起个自认为绝对非常温和淑女的笑,朝他摆摆手。

却不想他眼中露出一抹惊悚来,赫了一跳的样子迅速又低下头去。

这令我万分沮丧,挫败感油然而生。

难道我那么令他厌恶么?

看来我的感情路,那是相当滴坎坷啊。

不过我在稍稍低落了之后又迅速调整了下心态,暗自给自己加油鼓劲,心儿,你行的,爹爹小时候摸着我头顶对跌倒大哭的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生记着:“心儿,你行的,这世上的事哟,没有什么,是一定要做到的,但是想要做,也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相信自己,信自己能行,你就一定可以。”

我可以的,我暗自给自己鼓劲。

这个男人我不信不能够让他喜欢上我。

啊欠!我正自鼓励,那郑魁不知为何居然打了个喷嚏,果然,声响惊人。

瞧,我没说错吧,人若其名,那声响,感情!

真是可爱!

我支着下巴满心欢喜的看着,后者不知为何又是几个连滚的喷嚏来。

我正欣赏着,凤凰拿着一件薄纱从里头走出来,唤了我一声,走近我,将那薄薄的披风抖了开来。

披上我肩头,他又细细替我绑披风头上的两根带子。

这一连串动作甚是顺手,除了那最后系结得时候有些个不顺,他皱着眉头研究了半晌,依然还是没能够将那两根带子结成结。

我欲说话,看他冷峻的表情,不禁噤声。

他正倔强的和带子奋战,不远处突然稳稳的驰过来一艘比我们这艘画舫大了几倍的大舫,楼船一般足有三层高的楼阁居然就矗立在那舫船之上,四壁彩绣帛带,檐角铜铃摇曳风中一阵脆响。

船头立着几个人,为首一位,一身蓝袍,修长挺拔。

那船离得还尚远,那人已经朗声道:“前头可是倾城公子?”

如此烟波浩淼的地方,那么远的距离,那声音却清晰可辨,甚至还带着一种不可阻挡的势头,余音又向着身后滚滚而去。

闻声,凤凰手一顿,终是胡乱绑了带子,对着我狐疑的眼神习惯的摸摸我头,这才慢条斯理的转过身面朝湖面。

许是我错觉,那一转身间,温柔的凤凰荡然无存,一种占尽天地霸气的浑然浩瀚,挣脱柔情的纱衣,磅礴汹涌的咆哮向四面八方。

大画舫已然靠近,那巨大的水波引得我的船身晃了下,使得我一时没站稳,趔趄了下,好在我反应快,一巴掌拍在面前的栏杆上,稳住了身子。

只是手掌心有些痛。

这小小的插曲令凤凰朝我着瞥了眼,我嘿嘿朝他笑笑,这回,他没有回应,只是又转回头去。

对面的人已经可以看得清了,那蓝袍公子面如冠玉,一身锦衣,气质爽达。

他此刻面露喜色,朝着凤凰抱拳道:“果然是倾城公子,一别经年,公子可好?”

凤凰背手而立,表情傲然,大船上头的甲板虽然比我们高,然则看上去,倒像是他在俯视周遭。

“多谢挂念,尚可!”他淡淡回了句。

对方似乎并没在意凤凰的态度,反而露出一抹惊异:“咦,公子,可是贵体有恙?”

凤凰并不语,后者已经恍然,立刻回头吩咐:“快将甲板架上,请倾城公子过来!”

回身又道:“我与怜儿听说了发生的事,正是准备赶往城中,不想这里遇上公子,舫中简陋,尚堪暂歇,一会我与公子看看脉?”

凤凰还是没说话,却好像所有人理所当然的当成是许可了,两船之间的甲板很快架上,凤凰一撩袍,昂首挺胸迈开了步子。

从镇上出来,自然他已经不再穿着我们家那短了半截的衣衫,后来朝露姐给扯布头做衣衫的事,又被朱女打断了,于是他用自己的银两置备了几件衣衫。

虽然他没有孔雀那喜欢修理羽毛的恶趣味,但是这几件衣裳也价格不菲,而且从头到脚,从来也是一日一换,没看他重复过。

我本想给他洗干净换下的衣衫好换洗着用,在我看来那可都是上好的衣料,穿一次也太浪费了。

只是凤凰从来不碰那洗过的,甚至也给我置备了几件,盯着我换上,不许我再穿那从村子里带出来的旧衣。

那些料子比不上孔雀给扯的花哨,却也是绫罗绸缎的我甚是不习惯,只是这位可不比那孔雀好说话,黑凛凛眼看你一眼,再多反抗也偃旗息鼓了。

他见过我洗了一回衣服,便也再不许我这么做,我连自个如今的衣裳,都是一日一换的。

厄,实在令我肉痛。

话说回来,凤凰前头走了几步,如今这身换上,再配着那副唯我独尊气势,当真是气魄瑰奇。

半道上却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跟上。

我乖乖跟着后头上了对面大船,这才看清楚这边十几个人清一色青灰衣裳,对着凤凰面色极其恭敬。

等我们上了甲板,刚才那个公子先是朝凤凰拱拱手,不经意的眼风却朝我扫了眼:“公子驾临此地,可是有什么大事?”

这时候那高高的楼阁雕梁画栋的门窗突然开了一扇,有个紫衣女子在那二楼窗口探头出来张望了下,看到凤凰面色一喜,喊道:“公子!”

然后一缩头,好像是忙着下来了。

众人因着这动静都朝上看了眼,那蓝衣人才朝凤凰笑了下:“怜儿这下子可要乐坏了!”说着,却又朝我瞥了眼:“这位是?”

凤凰淡淡道:“我路途上遇上些麻烦,此女帮了大忙,劳烦康少照应。”

康少闻言略微一怔,却很快面上笑道:“这倒是难得,也好,怜儿一会也有个伴!”

说着朝我拱拱手:“姑娘有礼!”

我难得碰上这么个丰神毓秀的人物,又这般有礼,赶紧回了个礼,客客气气笑道:“公子有礼!”

那甲板舱门呼啦一声被人拉开,刚才那位紫衣女子就那么风风火火跑了出来,小步跑近了,却又止在半道上,对着不近不远处的凤凰打量了下,面上露出羞怯来,低低喊了声:“公子,真是你么?”

真正是一副女儿家羞态,嗯,还真是就是这表情。

我暗自想,我对郑魁,是不是就该这般模样?

眼前这少女大概比我大不了几岁,烟紫色的薄纱裙,灯笼马裤,腰系帛带,利落之外,还有一份飘逸婀娜。

一张脸,白玉为底,柳黛长眉,眼敛水雾,唇粉玲珑。

乃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了。

凤凰寡淡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点头,倒是一旁的康少一击掌道:“我就说怜儿你这丫头这几日念叨多少回了,如今见着了,还担忧否?”

怜儿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哥哥你又笑话我,外人面前也不知道给妹子一个面子莫!”

康少哈一声:“公子如今还算外人么?”

这话,让怜儿更羞,低头抚弄起自己的衣带再不肯抬头。

还是康少又道:“不玩笑了,公子身子微恙,还是先请入内详看,妹子有话,也到里头再说吧!”

怜儿一惊:“怎么公子生病了不成?”

康少又是一嗤,这回怜儿不再矜持,上来拉住凤凰手道:“卫哥哥可还好!”

凤凰不着痕迹滑开手:“染了些小病不足挂齿,里头说吧!”

怜儿赶紧道:“好!”和凤凰并肩往里头走。

凤凰却又回头:“康少替我给心儿姑娘安排个房间!”

这么一说,似乎那康少和怜儿都往我这瞥了眼,康少点头:“公子放心便是!”

凤凰没有再多话,与怜儿往里头走去,等二人进去了,康少才对我道:“姑娘不知如何称呼?”

“你叫我品心就好,我姓方!”

“哦,那请方姑娘随在下来,这里头简陋,委屈姑娘了!”

我瞅了瞅那高大巍峨的楼船,对这自谦甚有些抽筋,眼角瞥见郑魁随着甲板也从那一头过来了,不由眉开眼笑了下:“不委屈不委屈,公子您先去忙吧,不必招呼我,我能招呼自己的!”


26. 酒后乱性

对于我的喜笑颜开,康少甚为奇怪,但是还是客气的道:“这是公子吩咐的事,在下自然应当尽力!”

我指指里头道:“您不是要给倾,公子看病么,那个要紧,回头再招呼我便好!”不要问为何我会自觉的喊凤凰公子,只是本能觉着,此刻的凤凰,绝非同日可语,自然不会希望,我与他过于亲近。

这个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我瞅着那叫怜儿的女子,对凤凰那模样,分明和村子里兰儿他们对孔雀的那样子一般无二,如今我也有了更深的体会,想来怜儿一定是仰慕凤凰的人。

看着那意思,似乎凤凰也没有反对的样子,以他平日的习性,若是不喜欢,早不理睬人了。

怪不得当日朱女对他那么热情,他无动于衷,那么个美人在这里,想来是不会对朱女那副模样上心的。

郎有意妾有情,这是多么赏心悦目的一对啊。

我当然不会去打搅他们,而我觉得此刻,也是要继续我的情路大业的重要时刻。

说完这话,我便自动自发的往那郑魁方向走了几步,回头又朝康少摆摆手,示意他忙去。

康少看了看我,又看看郑魁,欲言又止了下,倒也爽快的朝郑魁拱了下手:“那有劳郑兄了!”

郑魁闻言面上肌肉抽了抽,从我这角度看,他望着康少离去的背影分明有些哀怨。

察觉到我看他,那小哀怨悠忽一下飘没了,我冲着他殷勤的一笑,他立刻受了惊般低了下去。

挫折挫折,就是搓了不能折的意思,我暗自给自己加劲,左看看右看看,分明无人,决定大胆的上去招呼。

郑魁顿时露出一抹紧张,身子往后头移了移,看着像是一幅立马扭头要跑的样子。

我着急,正要打招呼,那斜向下架在两首大小画舫间的板子晃了下,接着我便看到那个大脑袋悠忽一下冒了出来,冲着我笑:“小丫头!”

不知为何,每回这叫白福的一出现,我就有种不太舒畅的感觉,想来,定是凤凰不遗余力在耳边叨叨的后果。

白福已经露出大半个身子噗通一跳,便站在了我的面前,恰好挡在了我和郑魁之间。

我一急,探出头去张望,郑魁已经不见踪迹。

果然,白福来的真不是时候。

“矮油,怨气冲天哟!”白福盯着我笑,满脸褶子的笑,却分外童趣。

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白蝠走到我面前,扯了扯我的衣袖:“下来点,我老胳膊老腿仰头看着累得慌!”

我不情不愿蹲下身,白蝠从怀里头摸出一个牛皮囊来递过来:“尝尝,小丫头?”

我狐疑的接过来,拔开塞子倒了口:“啧,酸死了!”

“大漠的马□酒,再含着在舌头上打个转试试!”白蝠道。

我照着做了:“嗯,甜的,像是葡萄!”

白蝠笑了笑:“好喝吧?”

哦,我点头,又倒了口,原来酒也有这般好喝的。

爹爹从来不碰酒,所以我并不知道,酒,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白蝠看着我啧啧有声的品尝酒,一把夺过酒囊往自己口中倒了一口,冷不丁道:“丫头,可知道刚才我老头子在帮你么?”

我有些头晕,随口问道:“帮什么?”

“小丫头,你和子都怎么认识的?”

我脑袋晕乎乎半晌才反应过来子都是谁,“哦,他么,井边打水的时候捡到的嘛!”

白蝠灌酒的手一顿:“捡?你说捡?”

“是啊,他要抢我的毛驴赶路,然后摔了一跤,然后就忘记了自己是谁然后我就收留他啦!”我打了个酒嗝,伸手去抢白蝠的酒囊,老头子似乎想着什么,没有遮挡,我拿过那酒囊又是灌了一口,这才听老头子幽幽道:“我说丫头,你觉得子都如何?”

“啊?”我不太明白老头的意思。

白蝠道:“子都年少英雄,又是家世显赫,在这江湖上,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你难道不喜欢他么?”

噗,我一口酒没来得及吞下,喷了出去。

“咳咳,老爷子,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哦,人家还要嫁人嘞,这种谣言要不得!”见了鬼了怎么见一个人都说我喜欢他涅?

“你不喜欢他?他不好么?”白蝠道。

我坚定的摇摇头,晃了晃头,让眼前的模糊甩去,板正脸义正言辞:“老爷子,您说怎么大家都喜欢这么说呢?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人误会的事了?您说,我改去!”

“真不喜欢?我看子都对你挺好,这小子长那么大没见他那么护人过!你不觉得他很好么?”白蝠有些不甘心,道。

“哎哟,老爷子,他是好啊,我也挺喜欢他嘛,他是个好人!”我道,白蝠听闻抽了下嘴角:“好人?这小子是好人?呵呵,嘿嘿嘿!”

我没注意到他那副阴阳怪气的笑,只是摆摆手:“您听我说嘛,他是个好人,不过我没有喜欢他哟,真的没有,我向您发誓!”

白蝠看着我:“那你这么一路跟着来,吃苦受累的,不是亏大发乐?”

我愣愣:“亏什么?”想了想,突然又笑道:“没有啊,我没有吃亏呀!”得亏了答应陪着他来,这不,就遇上了命中贵人么?

白蝠眯着眼突然嘿嘿了一声道:“小丫头春心动了哟,要不要老头子帮你一把?”

我嗝了一声,眨眨眼:“您帮我?真的能帮我?”

“小丫头,我再问你一回,真不喜欢子都?”

“嗯,不喜欢!”我斩钉截铁摇头,头一晕,差点栽倒,冲着白蝠那有些囫囵的脑袋嘿嘿一笑:“老爷子,下回再有人说,你要帮我说清楚哦,人家可是要嫁人呢,这个不清不白可不行,再说了,他不是有喜欢的么?那个,那个怜儿不是?”

白蝠嘟囔了一句:“才怪!”

我没明白意思,只是脑子里记得他刚才那句话,凑近了白蝠涎着脸道:“老爷子,你刚才说要帮我?真的假的?”

白蝠盯着我脸蛋看了会,伸手拉拉我的脸:“是不是喜欢人了?让我猜猜,郑魁?”

我试了试从他手里头拔出脸来,没成功,笑声因为被拉长了脸蛋儿有些走形:“嘿嘿,嘿嘿!”

白蝠揪着我脸蛋不放,左看看右看看:“我白蝙蝠这辈子,看那么多人,头回见着个如你这般没心没肺活的快乐的,这么一双眼,太澄澈了,也许,也许就是这双眼招人吧!”

我眨巴眨巴眼,此刻脑子里头,已经是一片浆糊的感觉,奇怪了,怎么看什么都是晕乎乎的呢?

白蝠突然呵呵一声:“小心儿,要不要和郑魁打招呼?”

我一听郑魁,来了精神连连点头:“要要要!”

白蝠又是一声呵呵,捏了捏我的鼻子:“真好玩!”一把揪了我:“来来来,我老胳膊老腿带你一程,走咯!”

话音未了,已经腾身而起,居然就从那甲板上直接掠过了两船之间的架板,从这头,又回到了那头。

普一落地,那不见踪迹的郑魁便冒出头来急切道:“老爷子,您带人去哪里,公子吩咐过不要离开的!”

白蝠朝那头的郑魁摆摆手:“唷,郑兄弟,担心?担心就过来咯!”

郑魁犹豫片刻,果然还是一晃,也落在了小画舫的甲板上。

他一落地,白蝠便将正在头晕目眩的我推向他:“哝,人在这里,你家主子担心的话,你就护着好了!”

郑魁一愣,手忙脚乱的接,又觉不妥,手一退,人也往后,我正头晕,站立不稳,往前头一扑,差点就要来个狗啃泥了。

郑魁见状,再顾不得矜持,一把捞住我的腰,滴溜溜一个转,将我结结实实抱住防止了我的栽倒。

我仰头,好半天方觑清抱住了我的人居然是郑魁,不由的又惊又喜,冲着他嘿嘿一乐:“郑大哥,好俊功夫呀!”

郑魁古铜色的脸上,顿时浮上两朵淡淡的嫣红,连耳根子都染上了,他将我扶正了,便要松手,我却只觉得肚子里火烧火燎的,且一路朝着脑子冲过去,顿时燃起一片燎原。

我一把拉住郑魁要收回去的手,睁大眼盯着他:“郑大哥,我喜欢你呀,你喜欢我么?”

轰,我醉眼惺忪的看到郑魁头顶突然就冒出一股子烟来,一双铜铃大眼瞪得更加圆,膀大的个头往后头跌了跌,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乍然而来:“你们在干什么?”

我与郑魁循声看去,就在对面的阁楼之上,二楼的窗台不知何时已经打开,凤凰和那怜儿以及康少都出现在窗口之上,另外两个正好奇的看着这头。

而那位说话的主,临窗而立,风神俊秀如画如织,只是那烟云远岫的脸,正阴云密布,山雨欲来。

一双刁梢凤目,寒冰持锐,呼啸而来,剐人生疼。

郑魁一惊,下意识推了我一把,他那力道本是不重,却令猝不及防的我一个趔趄,朝后头噔噔噔倒退了几步,正在这时,一阵大风刮过,画舫突然摇晃了起来,这下,我更是止不住我的步伐,又是几步后退,身子抵上了甲板的栏杆。

一个更大的晃动扑面而来,我重心更加不稳,只觉得腰部一痛,人一个后仰,顿时翻出了甲板。

噗通一声,栽进了水面。

我生在大川,从来未曾接触过水,这一入水,顿觉一股子透心凉没头没脑而来,本能的扑腾了一下,还没冒出头,一股子大浪突然打了过来,像是一块大石板突然拍打在我的脑门之上,硬生生将我压了下去,我大骇,张口欲言,哪晓得口鼻顿时被涌进来的水堵了个正着。

根本没法喘气,鼻子酸胀,脖子里头发痒,逼得我再张口,又是一大口水。

身子,被一浪接着一浪的力量推搡着,无论我如何挣扎都没法子摆脱。

窒息感由之而来,只有一个念头尚在,人家还没得到郑魁的答复呢!

太可惜了哇。

恍惚间,却又听得来自四面八方的惊呼之声,一声鹤唳凤啸的长鸣更是穿云裂岫。


27. 女儿家心思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四周,变得安静了许多。

就在即将坠入黑暗的一刹那,突然腰际一紧,接着我好像被人拔萝卜一般拔出了水面,呼啦一声之后,久违了的空气狂泻一般往脖子里头涌,而脖子里的水又一股子往外头喷涌。

这种一进一出的对抗使得我抽抽了半天,依然没能够吸进一口气吐出一口气,眼闭了闭,彻底入了黑暗。

临了,只觉得耳边有一个冰冷却急切的语气,死死钳制这我的腰,追着我的意识:“心儿,别睡过去,心儿!”

……

“心儿长大要做什么?”

“嫁人,吃饭!”

“唔,好志向!”

“这个志向不好么,难得有情郎,若是我有一个,一定祈祷上苍,我要与他虽不能同日生,且求同日死,莫像爹爹那样,孤老后半生。”

“那心儿记住,不要和那些江湖门派有瓜葛,那里头,人心太贪!”

“爹爹,什么是贪?”

“你以后会知道的哦,然爹爹但求老天爷,一辈子也不要让你知道!”

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

……

“心儿?醒醒!她怎么还不醒?”

“死老家伙你给心儿喝了多少酒?她要是再不醒,我拔了你的毛!”

“噗,老夫我没毛!”

“那就是扒了你的皮!哼。”

“哈,我说,堂堂倾城公子,江湖都传‘未央倾城冷无心’这话,放刚才怕是要掉大牙的!”

“老家伙你皮痒是不是?”

“唷,这气势一会让那医岛的兄妹俩看着,岂不白花费心思了?”

“你如果给我消停些,就没那么多麻烦事!我看你是太闲了!回头月夕村的事,还是你去吧!”

“唷,别介啊,公子,老夫这把骨头,哪经得起这颠簸?”

月夕村?这一连串的话在耳边闹腾,这一句,让我格外醒神。

“哎哟,丫头终于醒了啊,老骨头总算是保住啦!”我睁开沉重的眼皮子的时候,那满脸褶子的童颜乐呵呵的拢着五官朝我直晃脑袋。

“我,我这是怎么了?”我一开口,才发觉嗓子疼的厉害。

“哎,要喝水不?等等啊!”白蝠老头子一摇一摆晃着小身子到高及他肩膀的大圆桌,费力的够着了茶水倒了一杯,又颠儿颠的走回来,伸手扶我:“来,起得来不?”

我接着背后的一股子大力被稳稳托了起来,靠着身后的靠枕接过水杯大口吞了几口茶,才觉着润色了不少。

白蝠看着我,笑道:“小丫头你这一落水,可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哟!”

我皱皱眉不解的看着他,老头子歪着个脖子看上去笑得极其古怪。

“品心妹妹可是醒了?”我刚想问他古里古怪的什么意思,门口有人说话打断了我的企图。

回头一看,却是那怜儿。

怜儿人若其名,颇有一种楚楚可怜般得美丽,依门而立,我见犹怜。

怜儿莲步轻移,已然走到床旁,又朝着白蝠礼了礼:“白爷好!”

白蝠双手后背,个头分明不高,却昂着头,面露傲然。

与刚才分明一副要笑不笑的顽童样子全然不同。

我莫名,朝他瞥了眼,后者却微微移了下头,暗自朝我眨了眨眼。

顽劣模样,一览无余。

再转头,却又是一副漠然。

变脸之快,叹为观止。

白蝠不应怜儿,怜儿却也并不在意,只是走到我床头,亲热的坐下来,伸手拉住我的,朝我嫣然一笑:“妹妹可算是醒了,要不然我们这医岛的牌子,怕是要让公子给砸了呢!”

我眨巴眨巴眼,依然一头雾水。

不过我倒是听明白一句话:“您是南海医岛的人么?”

怜儿闻言愣了下:“怎么,妹妹不知道?唉,也是,如今出了这般大事,没工夫提起,也是情有可原的!”

提起啥?

“唉,如今多事之秋,公子身负天下大业,血海深仇,这等儿女情长的事,来不及提,也是常理的!妹妹你说是么?”

我看着怜儿山花烂漫又略带含羞的笑颜,再一次眨巴眼,保持天然呆滞的表情。

美女说话,都是这般云里雾里的么?

怜儿再看看我,又从怀里掏出个净瓶来,递过来:“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也没什么好礼,这是我南海的净露,往妹妹笑纳!日后,你我便是好姐妹了。”

我瞅了瞅那瓶子,流光溢彩的甚是贵重:“这个很贵重?”

一旁白蝠笑道:“一两净露一百两黄金,自然是好的!”

我吓一跳,推拒:“太贵重了,我不要!”

一旁白蝠却伸手接过来,大大咧咧往我手里头一塞:“好东西自然该多多分享,小心儿,该客气时要客气,人家送的,就不要客气了!”

怜儿看着,嘴角儿略抽了抽,似乎有些个尴尬,道:“白爷,咱们女孩子说些体己话,老爷子您这么在,多让人尴尬?”

白蝠这才仿佛恍然,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哦了声:“老夫失礼了,不过嘛,这丫头我瞧着喜欢,你聊完天可得把她还给我哦,不然老头子会很难过的,一难过,谁知道我老头子会做什么呢,呵呵!”

说着他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怜儿对白蝠的话,似乎愣了会儿,面上原本温和的笑容僵持了几分。

半晌才回过头来,脸上已然是一派温柔。

“妹妹觉得好些了么?”她又问,婀娜多姿的坐在了我的床头。

面对这么个美人,我平生第一次觉得,世上的人,确实是分了三六九等的,这么个看着养眼的美人儿和和气气和你说话,愣是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味道。

我觉着甚是有些个拘谨,便也只是点了点头。

不想这美人儿倒是分外热情,将我点头,莞尔一笑,伸出手来挽住我,道:“我叫康怜儿,你呢?”

“方品心!”

“我与公子也算是认识有些个年头,他寻常往来的人里头,倒也没曾见过妹妹这般人物,许是我们南海医岛偏远了些孤陋寡闻吧,妹妹不知是哪户名门出身?”

我点了点头,道:“嗯,我也和你们一样,就是个偏僻的地方出来的,不是什么名门,呵呵!”

怜儿仿佛噎了下,我注意到她的脸上有些阴晴不定,想了想,又问道:“康小姐,你们真的是医岛的人么?那凤凰的伤,你们应该可以医好吧!”

怜儿有些莫名:“凤凰?”

“对,哦,就是你口中的公子吧,他的伤能治好了么?”我问,我想着,本以为这一路要走十天半月的才能够到那个犄角旮旯的海上孤岛,没想到如今,却能够提前在这里碰上,那也就意味着不用再走那么老远的路了不是?

也许,我能够提前回村子吧,也不知道经过这几日,村子里是不是安生了,其实我真挺惦记着,兰儿也不知道还难过不,那日我走的匆忙,都没机会好好安抚一下人家母女,再有出来那么些日子,王婶家的黑丫早该生了,狗蛋家的狗肾不知道长大了多少。

我最惦念的还是朝露姐,出来吃的虽然不差,却终究没朝露姐那豆腐最令我记挂。

出了门,才发觉,什么都比不上家里头好啊。

我暗暗感慨了番,瞅着那怜儿越发有了几分殷切,康怜儿看了会儿我,才道:“妹妹可别怪怜儿不提醒你,这私下里头喊喊也就罢了,若是出去,定不要这般没规矩,公子向来不喜人不守规矩,虽说江湖儿女,没那官宦人家的繁文缛节,可是公子的身份,可不同于他人,天下英豪瞩目,我等行事,万万不能给公子抹了黑才是。”

啊,什么意思?我茫然的看着康怜儿,越发觉得,我与这位美人沟通一定存在问题,许是那一南一北的隔着百千里地,终究是交流存在隔阂吧。

“公子如今对妹妹甚好,妹妹应该也是仰慕公子的,现在又有救命之恩的情谊在,日后我们有机会长日相处,我与妹妹也是一见如故,所以也多想帮妹妹多想提点着些!”

“等等,等等,康小姐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我打断了怜儿那貌似长篇大论的意图,“什么公子妹妹的,我头晕,那啥,你不会,也以为我对凤凰,哦,好吧,公子,你不会也以为我喜欢公子吧!”

怜儿闻言脸一红,“唉,怎么这么直接!难道不是?”

我摆了摆手:“误会,真的是误会,不知你哪里看我喜欢公子的?”

康怜儿发愣:“你,你当真不喜欢?”

我点头,“当真!”

“肯定?”

我斩钉截铁:“肯定!”想了下,又道:“我有喜欢的人,你可千万别再误会了,万一让他误会了,那我可就没希望了?”

对了,我倒是想起来入水前正是和郑魁在一块,不知他此刻还好不,又想到如今凤凰好像没必要依靠我了,这,我和郑魁的进展却好像还没有见到希望,哎呀,这个问题倒令我为难了。

走,还是不走呢?

“品心妹子真会开玩笑,这世上,莫不是还有比公子更出色的?”康怜儿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我,想了下瞪大眼道:“世上能与公子齐名得,也就是那北面的霜华公子了,难道是他?”

我茫然:“霜华公子是谁?”好像有些耳熟。

“不是他又能是谁?除了这位,天下能与公子匹敌的,还有哪位,即便是他,哼,也不见得真比得上倾城公子!”康怜儿不屑的哼了下,似乎对那位霜华公子颇有微词。

我摆了摆手:“都不是,我又不认识那位又什么公子的!”

“那还会有谁?”康怜儿似乎对这个问题颇有些执着,一个劲追问。

我忸怩了会儿,也不知是不是这位彪悍的追问令我甚难抵挡,最终腼腆的想了个迂回的问法算是回答:“康小姐,我想问问,公子身边的郑魁郑大哥,他可好?”

“我问你话,你问他作甚?”康怜儿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随口应了声,转过来突然似乎明白了什么,啊了声,脸上愣了愣,然后又满满变成惊奇,直到惊诧的长大了嘴。

奇怪了,干嘛那么见了鬼一样,人家喜欢郑魁很奇怪么?

“你,你不会对那个丑八怪有兴趣吧!”

我不满:“郑大哥乃是一条好汉,分明是容貌魁伟,哪里丑了!”

噗,康怜儿喷了喷,呆愣了几分,倒是与原先那一副高傲莫测的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我懒得研究她那变来变去的脸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既然提起来人,我也执着了一回,问:“他可好?”

“他,他被公子派去月夕村了!”康怜儿禁不起我这追问,脱口道,却仍然狐疑的看着我,张张嘴要说什么,啪的一声从门口传来异样的声音,我俩循声看过去,凤凰高大的身子逆着光,正站在门口处。

“公子?!”康怜儿又惊又喜的唤道。

凤凰一言不发,黑沉沉的个头,隐罩在金灿灿的光芒里,镀了金一般,他身上的锦云绣袍,流云溢彩一般塑出一尊高大挺拔的雕像,带着一股难以言表的魄力,令一室窒息。


28. 色诱相投

我逆着光看凤凰,总有种不怎么舒服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气势,似乎是冲着我来的。

手搭凉棚眯起眼,试图看清楚眼前的人,那影子突然晃动了一下,走了进来。

光线因为光影的移动,而变得碎落了一些,柔和了几分,凤凰无声无息走进来,大大方方在屋子里坐下来,面无表情。

这模样,与山里头相处的时候,倒有几分相似,在我看来,不过是几分木愣。

可是一旁的康怜儿似乎不这么想,面上有几分惴惴的看着他:“公子?”

凤凰斜睨了她一眼:“怜儿,康少在找你!”

康怜儿欲言又止,很快垂下眸子,恭顺的敛衽屈了屈:“那怜儿不打搅公子了!”说罢便走,凤凰眼眸未抬,她回头看了眼,似有些难舍,最终未能看到凤凰的抬头,只得又朝我看了眼,眼神多了几许哀怨。

我被那幽怨而来的眼神瞅得心有戚戚焉,低头打量来打量去,没觉着自己身上是否开了朵喇叭花来,再抬头,康怜儿早就没了踪影。

我顿时有压力像皮球,往大了吹的趋势。

因为此刻,屋子里只剩下凤凰和我。

与凤凰单独相处在一起,我越发有一种手脚不知何处摆的味道,思来想去,凤凰在村子里还不那么具有压迫感,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这自从出了村子,我就觉得,这人真不怎么好相处。

再想想,医岛的人,既然都已经和凤凰碰上面了,看起来还颇有些渊源,想来也不该有我什么事了,我是不是该告辞了?

想了又想,觉得理当如此,抬头瞄了眼凤凰,眼珠子转了转,翻开了被子准备下床。

“你做什么?”冷不丁凤凰冒出来一句,不知道一眨眼,他何时已经跑到了我床头边。

“你在水里头浸了好半会,寒气入肺,须得好生调理,莫乱动走了热气!”他一屁股坐下来,将我四周的被头掖了掖,面上形容淡然,那一股子魄力,奇怪的没有了。

“我和你说过,离那白蝠老头远一些,那老小子不正经的很,为何不听?”他看了我一眼,语气中带着责怪,我并未察觉出有什么不高兴来,不由松了口气,嘿嘿笑了下,揪住他衣袖道:“凤凰,你不要生气呀,那个是意外,怪不得旁人!”

“毛毛躁躁的,这下可要好生休养个几日,老实在这床上待着,康家的船大,不几日便可以到医岛,你不要再往外头跑了,知道么?”

“哦,这是已经在往医岛去了么?”我问,这才注意到,身处的屋子轻微有些晃动,果然是大船的关系,竟然并没有很明显的感觉。

凤凰点头。

哎呀,我拉住凤凰手道:“那,那我不是不能回去了?”

凤凰看了眼被我拉住的手,眼波流转间,深不及底:“怎么?心儿急着回去?”

“嗯啊,你不是已经和医岛的人碰上面了么?如今去,也很方便吧,我就不必再跟着了是不是?”我笑嘻嘻看着凤凰,颇有些讨好的意味。

凤凰扫了眼我,唇角弯了弯:“心儿是急着回家看朝露姐?还是想追什么人去?”

我(⊙o⊙)哦了声,眼神儿飘了飘,嘿嘿道:“凤凰大哥说什么呢,自然是要回去看朝露姐呀,我可想她呢,你下回若是得空,也可以再来的呀,朝露姐的豆腐你不会不惦记吧?”

凤凰面若透过窗棂的凉风,清凉一笑:“这便好,我还以为,心儿似乎对郑魁甚有几分兴趣,正想着给心儿介绍认识一番呢!”

唔,这啥意思?

凤凰却仿佛没什么兴趣再言,带着些许的惋惜道:“你既然急着回去,我也不好阻拦,毕竟我这一路,也给你添了多少麻烦,虽说想着,这恩情理当回报,早该派个人回去看望,既然如此,我也不必让人再去村子报信了,我这便给你准备艘小艇,送你回去吧!”

说罢,轻轻叹了口气,叹得我心肝抽了抽,却见他突然咳嗽了起来,这不咳便罢,一咳,居然就止不住势头起来。

眼看着他紫涨着脸咳得背都拱了起来,却还扭过头去试图遮掩着,趁着间隙,还不忘给我道歉上一句:“心儿对不起,我,我不打搅你了!”

说罢,就要起身,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道:“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只是受了点寒气罢了,江水有些凉,我一时运功岔了气,不要紧的!”他忙摆手。

越如此,我越发不安起来,探出身子揪住他的衣摆:“凤凰,别走啊,你到底怎么了?”

我这一扒拉,将他的手扯了过来,一看,居然有一抹鲜红,在他苍白的手心里,如同盛开的血梅,触目惊心的绽放在眼前。

“这,这个是怎么回事,凤凰,你生病了么?”我大骇,问道。

凤凰一抽,将手握成拳敛起那朵梅花,终于止住了咳嗽,淡淡道:“莫担心,只是岔气罢了!”

我急道:“岔气怎么会咳血,你不要和我开玩笑,告诉我实话!”

凤凰看着我,眉眼中敛上了一层薄薄的雾,伸出手来抚上我的眼:“心儿很担心我?”

我嗯了一声,想说什么,他却眯了下眼,将我拥在怀里,埋下头抵着我的肩窝,这个动作,在村子里的时候,他不是第一次做,只是自从出了村,他便很少于我如此亲近,然而此刻,他自然而然的拥着我,语气里漫漫的弥漫出一股子不可言说的哀伤:“那便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心儿,多陪陪我行么?”

我的心,有一个地方变得酥软酥软的,实在是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嗯,那,好吧!”

“真的么?心儿你答应陪着我了?”他猛得一抬头,浓黑的眼,牢牢盯住我,如同一只赫然惊醒的猛兽,直视于我,容不得挣扎游移。

我稍稍犹豫了下,面对那双眼,不由得点头。

又见那抹笑,突然的绽放开来,柔和了冰冷坚硬的线条,若山河冰融,烟雨空蒙。

我不由心中一漏,道:“你,好些了?”

凤凰眼波流转,挽住我的手:“有心儿肯陪着,自然是好的。”

我眨巴眨巴眼:“康姑娘是医岛的人,要不要问问她,你这伤,该怎么医?”

凤凰拍了拍我的手背:“医岛的规矩很多,并不是我认得他们,便可以轻易接受治疗,他兄妹二人也是做不得主的,须得岛主允许才可以出手,所以我们还得经由他们给出的考验,才能过的了关看得了医!”

我啊了声,暗道这怎么还有这种古怪的规定,医人还要考验,那万一是快死了呢,考完岂不是死翘翘了都?

凤凰弯着唇角:“别急心儿,我与岛主还是有些交情,他不会过于为难我,况且只要心儿肯陪着我,我也不怕什么为难!”

望着那双浓若点墨灿若星辰的眼眸,我欲言又止,心底那最后一点点犹疑,化成了一抹粉尘,随风飘然。

“那,你能帮我给朝露姐带个好么?”既然不回去,我还是托他给带个信吧。

凤凰光眸闪耀:“白蝠正要往村子去,我已经让他给你带信了,你放心吧!”

“哦!”我应了,脑子里似乎觉得有些什么地方奇怪的很,不过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没有能够令我关注多久,有更重要的让我注意:“咦,你让他们去村子做什么呀?”

凤凰拉着我的手,坐上大圆桌,顺手沏了杯茶,递到我口边:“尝尝,六安参茶,用朝露冲泡的,可有月夕村的井水甜?”

我懵懵懂懂的顺着喝了口,只听他又道:“我知道你担忧村子,只是我这身子不便,所以想支使个人去走一趟看看情况,你放心,白蝠有夜行千里的能耐,不日便可来回,若是你那般想,我也可以让白蝠把朝露姐接来坐客,喝了这茶,我们去找那老头儿!”

我一听,立马就要起身,被凤凰按住了:“这个是驱寒的药,把参茶喝完!别急,他跑不走的!”

我乖乖就着他的手喝完了那参味浓郁的茶,这才被凤凰慢条斯理的拉着起身,又上下仔细的给整理好衣襟,这才拉着手,出了房门。

外头,晚霞如彩,蔚蓝的天空上,氤氲铺陈着一片锦带。

青碧的水,映着通透的天,满目金翠。

一个娃娃般的身影立在诡杆下方,衣袂翻飞,身形虽小,却张翼欲飞之势。

“白老头!”凤凰喊了声,拉着我走近,对着我道:“你有话就说吧!”

我唔了声,对白蝠笑了笑:“白爷爷,你要去我们的月夕村?”

白蝠硕大的脑袋歪在一副孩提的身子骨上,妍然一笑,岁月岣嵝的脸上皱起一堆的纹路,似笑若哭:“乖丫头,我这把老骨头跑这一趟,可是累大发了,老头子活那么半辈子,可没这么辛苦过!你可要记得哟。”

我看着白蝠那表情:“白爷爷是不是吃不消?那,要不让凤凰大哥给换一个人?”

白蝠嘿嘿一乐:“换人?这都是二任了,乖丫头,老夫若是跑断了腿,你可要记得,这可是因为某人见色忘情的结果,懂么?”

我莫名,回头看看凤凰,后者一惯的没表情,却道:“白蝠,你去村子探了情况,顺道将朝露夫人接来,我已经应了心儿,省的她总是挂念!”

白蝠一愣,看看他,又看看我,我冲他嘿嘿一乐。

“哟,我这空口白牙的,人万一不肯跟着呢,我这模样,没几个信我话的,要不,我说公子,你还是换小郑去呗,他看着就招人信!”

凤凰冷冷瞪了他一眼,后者嘻嘻一笑,却摊手摇头:“我这可是实话实说,小丫头,你说是吧,要不,你写封信好了!”

我回头看了眼凤凰,他道:“可会写信?”

我点头,凤凰又拉起我的手,回头对白蝠道:“等着!”

领着我回了屋子,等我简单写了封问好的信,从腰里取下个锦囊袋装好,才又出了甲板。

白蝠还在那儿迎风而立:“白爷爷,这是朝露姐给我做的祈福袋,她定认得,你再说什么,她就会信的。”我瞥眼凤凰,凑近白蝠耳语:“有个叫孔雀的,您顺道帮我打听打听,上回我和他在鱼骨镇上分开的,我有些担心他!”

白蝠哦了声,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下,接过袋子揣好:“那行啊,还有什么交代不?”

我想了想,摇头。

“那得嘞,老骨头走啦啊!”白蝠高声道,奶气的童音却有一种高亢的声调,朝着身后凤凰挥了下手,突然就一甩身子一跃而起。

我愕然,那小小的身子骨在空中灵活的一扭,若一只白鸥,激射过去,落在下方一只方轲小舟之上,小舟晃了晃,便如离弦之箭,无风自动了起来。

翩然白影,渐行渐远,我突然念头一动,拢起手在唇边朝着那头喊道:“白爷爷,记得给我问各位大叔大娘好!”

一抹衣袖,迎风而摆,我愣愣看着,与天海融汇成了一片璀璨。

“心儿?”凤凰唤我,拉过我的手,朝我道:“我近日忙,顾不得你,我让郑魁做你的护卫,可好?”

一抹碎阳,盈盈脉动在水面之上,酴醾璀璨,在狭长的凤目中星星点点。

我回首看,郑魁高大的身影阴暗在一隅,安静的垂手拱立。


29. 医岛规矩

我觉得,最近心情那叫一个贼拉好。

好的我对康怜儿表露的非常明显的敌意,视若无睹。

虽然我并不清楚,美丽的女人前后判若二人的态度,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对我时而客套,时而亲近,时而高傲,时而带着浓浓的敌意。

这种反复无常的态度,在我看来,与凤凰,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虽说我过了那一日后思来想去了一回,总觉得,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哪根筋搭错了才会跟着这艘船就这么一路去往传说中的医岛。

总是在思念村子提出告辞中徘徊犹疑,然而一看到闷不作声侍立在一旁的郑魁,那点点犹疑便如同长了翅膀的鸟儿,扑棱一下飞走了。

如同此刻,一大早我推开窗户,吹了吹江面的早风,清爽宜人处,扑面而来,江岸之上,山峦起伏,晨光大好,再看窗边一隅,那托塔天王般高大的身子,便如沐春风一般,夜里头的噩梦,早烟消云散而去。

“郑魁大哥,进来坐坐不?”我招手,迎着日头,笑得灿烂。

郑魁瞥了我一眼,古铜的面上,生铁般得冷硬,染着一层薄雾般的凉气,不动。

几日相处,我倒也处出了了解,郑魁人生讷,却性子甚好,无论说什么,不生气,当然也不表态。

“日头真好看,你说,像不像那腌制的上好的咸鸭蛋,流着黄油红彤彤的蛋黄?”我无视他的漠然,自言自语,兴致盎然。

郑魁闻言,终于动了动头,声线低沉:“小姐可是饿了?”

瞧,我说他是个好人吧,而且还挺善解人意。

我咪咪一笑,点头若捣蒜。

舱房不大,却布置精美,座椅皆有绣罩铺陈,郑魁托着个小托盘入内,倒与这一室的精巧有些个格格不入。

只不过这事,我并不在意。

眼珠子随着那放下的托盘转了转,一股子香气,扑鼻而来。

一碗热腾腾的咸豆花洒了绿油油的青葱,一根大油鬼,一块大麻饼,还有个滴流滚圆切了口露出黄橙橙油气的咸鸭蛋。

咕噜噜的叫唤,从我肚子里不胫而来。

我正襟危坐在圆桌之上,忽略那格外醒目的一声咕噜噜,冲着郑魁笑道:“郑大哥一块坐下吃呗?”

“属下不饿!”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再说,晨饭是金,午饭是银,哪有不吃早饭的呢!”我不屈不挠。

他低眉垂首不看我:“这饭食只有一份。”

我揉揉笑的有些僵酸得嘴角,继续再接再厉:“那便分你一半好了!这些东西甚多,我也吃不下,浪费了也可惜不是?”

郑魁扫了一眼那都是一份的早餐,嘴角抽了抽,最终道:“小姐,属下饭量大,这些怕是不够,您慢用,属下告退。”

话犹未了,人已无踪。

一室寂寥,余冷了半晌的豆腐脑儿伴黄葱。

一百零一次的不成功,并不代表一百零二次也会不成功,我咬下一口大麻饼,咬牙切齿的嚼。

“妹妹怎么独自在这里悠哉?”一口咸鸭蛋裹着大麻饼噎在了嗓子口,上不得下不得。

应声望门口,怜儿楚楚之姿,婉约而立。

倚门窈窕有朝日,流云之盼顾风流。

我甚喟叹,为毛我想之人,却没这份主动涅?

要是站立在门口与我说话的,乃是门边那位铁塔般人,风景儿其实,也是不错的。

容我想象一下。

唔,噎死我了,咳咳。

“妹妹怎么了?来喝口水再说,瞧你乐呵的,吃个东西也这般不安生!”怜儿说着递过来豆花,伸手给我拍背。

我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背脊梁毛骨悚然,略略一侧,让过身:“哦,我没事了!”

康怜儿手悬空着,收了回去。

眼波儿转了转,兀自在我对面坐下来,扫了眼面前的桌面:“我道一大早公子为何就让人遣了小舟赶往苏堤,原来是去赶早买当日的早点,公子这份心,倒是真难得。”

我又塞了口油条,这大油鬼与平日的小油鬼不同,须得刚出锅后压扁了再吃,并不损它的酥脆,含入口中一样咯嘣的响。

怜儿看我一味顾着吃,眼里头掠过不耐,芊芊的手指头拨拉一下绣罩,道:“公子这番花心思在这些枝末小事上,妹妹承恩,难道不该替公子担个忧什么的?”

我抹了把油嘴,含糊道:“担忧什么?”

康怜儿有些嫌隙的看着我油乎乎的手,道:“昨日我爹已经飞鹰传书而来,医岛的规矩不可变,这考验不轻,公子不该再花心思在那些有的没的上!”

康怜儿和她那哥哥康有良的爹康宗,正是医岛这一带的岛主,赫赫威名的观音手。

医岛的怪规矩,凤凰早些日子说过,第一代岛主康峰是个医狂,为人乖戾,故而制定了古古怪怪的规矩,天下神医,十之八九都在医岛,达官显贵,江湖世家,无不对医岛崇敬有加,故而这规矩,也就成了没人敢反对的铁律。

这古怪的规矩里头有一样,甚是不近人情,就是要求医的人必得完成医岛给的任务,若是完不成,便不给医病。

我觉着,若是个快入棺材的,那还能做什么事?再折腾直接死了不就砸招牌了?

凤凰说,南海医岛,医死人,肉白骨,医术天下无出其右,它那规矩再大,也抵不过那金手良药,更是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况且,岛主向来分寸极好,对于要出的考验都是在了解过求医者得病症后,提出来的。

虽然难,却也绝不是你不能做到的,他考验的,是人的韧劲和欲望。

求生的欲望。

由来这规矩,只有做不到放弃的,还没有做了先死的。

所以他早说过,不必担忧。

于是我便笑道:“公子做事,需要担忧么?”

康怜儿仿佛噎了下,气结。

我就觉得有些奇怪,这位大小姐吧,似乎挺喜欢在我这里找不痛快,我即便迟钝,也看得出她并不喜欢我,既然不喜欢,便不见面就是。

可她又偏偏喜欢来我这。

委实奇怪。

“妹妹可知,公子这回要做什么?”

瞧,依然有兴致和我继续说。

这个我倒也有些好奇:“什么事?”

康怜儿看我终究露了几分兴致,面上一缓,道:“皖西龙家有一对上古神器,乃精钢淬炼之雌雄宝剑,十年之前,因龙家当家染百花毒求救于医岛,便将这双剑质押给了我爹,可是头些日子,龙家嫡子于姑苏兰烟阁下聘求取阁主,用的聘礼,却是那对雌雄宝剑,爹爹要公子辨明真伪,若是那双剑乃是真的,必将取来。”

我听得懵懂,便只是哦了声。

康怜儿略略瞪了我一眼,对于我的淡定颇有些不满:“妹妹怎么这般平淡,不替公子担忧么?”

我就不明白了,她怎么老提担忧二字,这不该是她的事么:“我以为,这事有怜儿小姐您担忧着,就好了,我没这担忧的份则吧!”

康怜儿惯常的噎了噎,嗫喏道:“妹妹怎么如此说呢!”

我一努嘴:“公子是您的未婚夫婿,这替他担忧的事,自然得您来,与我何干?”

鉴于康怜儿有事没事喜欢往我这坐一坐的习性,有一搭没一搭的话里头我总算品味出个约莫的意思,那就是凤凰与医岛乃是世交,故而虽然彼此规矩不可破,倒也有另外的交情在。

这交情么,就是康怜儿的爷爷的爹,老岛主和凤凰的爹的外祖父曾经指腹为婚过,只可惜,不论是康家,还是凤凰家,出品的娃皆是带把的,这便没能够让这婚事成了。

也就是到了这一代,总算是出了个康怜儿,于是乎,这祖宗八辈上定的婚事,就落在了二人的头上了。

当然,这婚约的事,是听康怜儿讲的,那后头的,却是康怜儿拐弯抹角提示出来的。

反正就这意思罢了。

我觉着,既然二人已经算是有婚约的,她替凤凰担忧遣怀,那是正理,可跑我这来拉我也担忧,这又为何呢?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郑魁高硕的身影又托了个盘子站立在了门口,魁梧昂然走进屋内,站立之间,顿显屋内局促。

他面无表情将盘子放下,里头有一个白瓷小碗,盛着满满浓浓的药汤。

“公子吩咐吃了早点,您得将这碗药汤喝了!”郑魁一板一眼道,目不斜视直挺挺站着,便觉几分魄力在。

显然,康怜儿几分尴尬几分不满,盯着药汤看了会儿,还是起身匆忙告辞。

看着康怜儿离去的背影,我弯了下嘴角冲着郑魁道:“多谢郑大哥!”

郑魁道:“属下只是按着公子吩咐做,这汤药确实是该喝的!”

我一皱眉,不动声色的推了推碗:“我没病没痛,喝药作甚?”

“此乃公子吩咐。”

“这药干嘛的?”

“怯湿驱寒。”

“都怯了五日的寒湿,再怯就是旱地了,没必要了吧!”

郑魁纹丝不动:“公子说还得再怯五日。”

我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盯着他招招手:“郑大哥若肯坐下来陪我一会,我便喝如何?”

我坐着的位置可以由下往上看,尽管郑魁是低着头的,我依然可以看到他凝固般的脸庞抖了一抖,默然。

我将这种沉默理解为默许,欢快的将药碗捧在手心里,满目希冀的将他亲切的望着。

郑魁那疙瘩纠结的身子,不着痕迹的抖了又抖,一只脚,提了又提,放了又放。

这般纠结之间,但听得身后一声道:“我若陪你一会,心儿可愿意乖乖喝药?”

声音乍起,便可见郑魁偌大个身子骤然一松。

再是一声低叹。

回身拱手:“公子!”

凤凰挥了挥手,郑魁如获重释,一溜烟,便出了门厅。

行动迅速的不容我丝毫反应。

犹自凝结着欢快的表情,但见凤凰施施然一撩袍,坐在了我的对过。

一双狭长犀利的凤眸,氤氲着烟波水汽,看着比寻常多份温柔。

却又一挑眉,流光溢彩般划过一抹星辰闪烁:“怎么,他陪你你就喝,我陪着,便不喝了么?”

我手一抖,顺利将一碗药,倒进了口中。

还好这药,并不苦。

我咂咂嘴角,顺道伸出舌头在唇周走了一圈。

一直盯着我喝药的凤凰眸色一浓,晕染开一层墨色。

我一眨眼,那刀削斧劈般绝美容颜放大了几分近在咫尺,可感那热气,丝丝缕缕。


30. 风云

“公子!”暧昧流转间,一语乍起,若惊鸿,一飞而散。

凤凰一眯眼,氤氲之气回旋往复,便若鹰隼,精光乍现。

“何事?”气势如烈,颇含忿然。

身后之声堵了一睹,终究忐忑着道:“公子吩咐,在南岸入海水道口靠岸停船,已经到了!”

凤凰眼一转,慢慢起身来。

想了想,回头道:“这几日,我们要在姑苏待着,郑魁会跟着你,记住不要乱跑,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我露出一抹欢笑,点头点得甚为欢畅。

凤凰不由的眼一眯。

我却问道:“凤凰大哥,你是要去鉴定那个什么宝剑么?身子吃得消么?需要多久?”

刁梢凤目涟涟如涟漪,荡漾起一波又一波的清泉:“心儿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唔,其实吧,我觉得,凤凰让我不必担忧这话,已经说了不下百遍,我确然并不担心,不过想问问,能有几日停泊。

好吧,也不是完全不担心,有那么一点点的担心,只是被他那么一说,又烟消云散了去。

凤凰唇角弯弯,又看了我一眼,这才抬脚往外头走。

走至门口,朝着一隅的郑魁道:“护好人,若出岔子,提头来见!”

郑魁讷讷一低头,悚然一紧手臂。

凤凰已然昂头背手,傲然而去。

我探头探脑看着凤凰远远离去,又静默了会儿,才拨拉着门板歪出一个脑袋瓜子:“郑大哥,一会咱们去逛街行不?我听说,这姑苏,可是有江南园林甲天下的美誉,这会子夏日,我想去逛逛!”

郑魁浓眉一跳:“公子吩咐,小姐您还是不要乱走的好!”

我呵呵一笑,见那双眉,跳了又跳:“公子说了不让我走动?”

“不曾,可也没说让。”

这回,轮到我跳眉毛了,左思右想了番,我突然福至心灵,大大方方出门,一步蹦了两跳,猛然扑过去两手一插挽住了郑魁:“郑大哥,去逛逛嚒,好不好?”

郑魁浑身一颤,高大的身子摇了摇。

古铜色的面,一瞬间由下及上,但凡看得见之处,皆是一片嫣然。

“姑,姑,姑,小,小,小姐请自重,去,去,去,属下带您去便是!”他费力挣脱我的挽手,言语张颠。

爹爹说: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一招不制敌者,便该懂得变通,既然淑女这招不灵光,我那含蓄也就没必要继续,朱女那招虽然不靠谱,借来试试也是好的。

看来真理就是真理,而真正的真理就是,这世上,没有真理这一说。

变,才是根本。

很好,很强大。

我开开心心和郑魁一块接着码头上了陆地,终于得以在入水这五日后,能够得以重新上岸。

尽管郑魁一直保持着亦步亦趋却不肯靠近的趋势跟在我一寸距离远处,不紧不慢的走,我若放慢,他便放慢,我若停驻,他便立正,总之,我想与之保持平行,似乎非常困难。

然而登山的一小步,预示着跨过山脉的一大步,成功,本就不是简单的事。

姑苏州城,乃水陆双栖,离了码头,亦可见水网纵横,沿途小桥,阙拱如月,粉墙黛瓦的屋檐,比目皆是。

我本无目的,不过是信步散走,不自觉间,走至一处巷坊,坊前阙楼高耸,云康秀坊,眼见得街道阔朗,人流如织,我便慨然而入。

沿街有康庄大道,两边的店面鳞次栉比,皆是重楼立柱式的店面,雕花门楼满目繁缛。

也有那青砖瓦房,门面外摊着一溜排的器物,扇子幞头,针线珠子,琳琅满目的,比鱼骨镇的草市不知道热闹多少。

往来者,也皆是衣着光鲜,男靓女艳。

我在人堆里扎着,一会儿看看首饰,一会儿看看蒲扇,皆是我不曾见过的。

一时情急撞着个人,对方把眼一瞪:“哪来的女子,长不长眼那!”

我冲着那个青衣锦袍的人龇牙一笑:“抱歉!”对方仰着鼻子哼了一声:“知道爷这身衣裳要多少花头不?你这么一撞,脏了爷的衣摆,还踏了爷的鞋,一句抱歉,能解决问题?”

我溜了眼对方那光亮如鲜的鞋面,苦苦思索了下,几曾踏过那一脚?

想再致歉一声,一旁有声若洪钟:“小姐!”

我啊了声,瞅瞅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郑魁,后者神情恭谨,于我抱拳而立。

我瞥了瞥他,再看看突然睁大了眼的青衣人,再看看四周,有不少人,正看了过来。

“小姐,公子在前头凌波楼宴客,既然走到这了,不如就过去那边和公子打声招呼吧!”郑魁又道。

说着,一双手,似有若无拂了过来,阻隔了开我与那青衣人之间的空隙。

我随着他的引导,转向了右边一条街道。

迈步要走,后头那人喊道:“呔,没个交代就要走么?你老子……”

话犹未了,郑魁往后头瞥了眼,那声音便没了声息。

郑魁眼风不动,自顾走近我,低声道:“小姐,这里人多噪杂,多有不便,还是不要久待的好!”

我被郑魁半拖半推,离开了这一处喧嚣的地段,身后隐约听到一阵说话的声音。

“咦,怎么,今儿个草头霸王龟孙子了?哪路英雄,还让他吃瘪?”

“嘘,小声些,你没看到那家伙?黑衣银靠,乃是未央城招牌的装束,还有他手里的那把豹领缳首刀,那可是倾城公子四大护法之一铜驼兽的利器啊!”

“真的假的?倾城公子的贴身护法怎么会在这里头出现?”

“嘿,孤陋寡闻了吧,不知道最近江湖传言么,当年未央城领着二百江湖人士包围野狐岭灭了魔教,如今魔教要回来报仇,说是百夜缚灵洗劫了未央城,未央城老城主死的不明不白的,倾城公子重伤,金秋的天下英雄会,怕是开不成了,可是这几日,又有说公子出现在运河一带,哎呀,铜驼兽在此,那么这传言便是真的不成?”

“要不要跟去看看?说不定能见着倾城公子呢!”

“不要命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谁知道有没有魔教的人在。”

后头的话,已经听不真切。

我磨叽的脚步,终究被郑魁稍一用力,给带出了街面。

离了这段格外热闹的街市,来到一处开阔的十字路口,郑魁仿若被火灼了,一抽手缩回拉住了我胳膊的手,又是一拱手:“小姐,属下多有得罪!”

我颇有些遗憾的揉揉手臂,叹口气:“不得罪不得罪,我甚荣幸!”

郑魁面皮子一抽,“前头左转处,有一处凌波楼,乃是姑苏名楼,姑娘走了这半日,不如去楼上用个餐点?”

难得这大闷棍能憋出这许多话来,我便欣然前往。

凌波楼建在一处大湖上,有一方浮渡台跨架在水面,和陆地相连,阁楼悬在浮台之上,烟波浩渺,一览水面尽染。

地方是好,不过,我顺着长长的浮台走近阁楼,一曲儿清唱依依呀呀从三层上洞开的窗口传来,引得我抬头看,正好看到临窗而坐的几个人。

衣着光鲜的几个人里头,最醒目的,莫过于那位依窗而坐的,慵懒散漫的眯着一双刁梢凤目,玩味手中的一杯小盏。

一旁那一位,乃是乌发鬓云的康怜儿,眉眼儿中,映着反光的涟涟水波,樱桃小口轻启,面上甚是愉悦。

另外还有一位锦衣公子和一位带着面幂看不太清面目的华衣女子。

“小姐要上去和公子打个招呼么?”郑魁在我身后问道。

我看着康怜儿此刻正凑近了凤凰笑靥如花,摇头:“你家公子在忙,我还是不要打搅了。”

郑魁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在脑头三寸处:“凌波楼的七宝素粥,水晶鸭,玫瑰乳糕和玲珑鱼都是姑苏一绝,您不是想尝尝当地特产的么?”

我略回了个头,正要回答,眼珠儿一转,突然看到一抹熟悉的绿色。

咦,我扭身往另一头方向疾行了几步,郑魁在后头不离左右跟着:“小姐,怎么了?”

我茫然四顾,怪了,眼花了么?

孔雀怎么会在这里?

回首又往后头随意望了眼,离得远了些,好似和楼上那一抹悠远深邃的眼,对了一下子。

我赶紧拉了拉郑魁:“郑大哥,今儿个我请客,要吃泡螺酥不?”上头这般气氛好,我这,也好歹不能差了。

不然那康怜儿可又要耸着鼻子瞧我了。

“咳咳,小姐松一松,属下自己走,请,请客,就,就不必了!”

我即抛开那份矜持,也不与他分辨,分明刚才他也拉过我不是?这叫礼尚往来么。

郑魁虽然面若红铜,却显得力不从心,始终没能挣扎过我的手。

出了那浮台,重新回到街面,却并没再走大道,而是穿入了小巷,沿路之上开着的民房里头各色小吃,琳琅满目。

我挑了几个熟悉的,看着卖相甚好的,自己拿着嚼,郑魁再一次跟在了后头。

不过这回,他蒲扇大的手上,很快举满了各色肉串儿,蜜糖糕,乳糖浇,嗯,头上还顶了碗鸡丝粉。

这姑苏城最有趣之处,似乎并不在那大街口的各宗大店,越是狭长的巷道,越有不少从没见过的。

我不知不觉间,走了漫长一条道。

正吃得热闹,又满怀遗憾的想着,这究竟要不要空些个肚子,装那些可能还没发现到的特色小吃?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姑娘挎着个篮子和一应其他叫卖杂货郎一般,朝我走过来拉住了我的衣襟。

“小姐,给买一支花吧,喷香的茉莉,制个香囊给郎君带着吧!”一边说,一边瞥了眼一寸外的郑魁:“您的郎君待您真好!”

郑魁顿时脸若煮虾。

好眼光!我立刻嬉笑欢心的低头摸向钱囊。

一抹乌亮,低头之间一闪而过。

哎呀一声,面前那小姑娘护着手跌跌撞撞往后一退,只看到那小小的手上,红红一片。

油乎乎的一处,地上滚过一只肉丸子。

“小姐!”郑魁七手八脚已然将手里头一堆吃食抛洒出去,面色一沉,拉着我一侧。

一股子尖锐的啸声夹杂着薄薄的凉意,擦着面门呼啸而过。

噗嗤一声,入肉三分,我身旁那灌肺担子后头的叫卖郎一声未出,瞪着双眼栽倒。

啷呛一声,一直被郑魁挽在手上的一把短刀突然刀出鞘,声若吟,弹指一挥间,我已被他拉在身后:“流火堂什么时候,也成了魔头走狗?!”



31. 天魑地魅

铮!气若长虹贯日,锋钢锐意。

我睁大眼,茫然看着突然扔下了手里头的货担,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的人。

平和的笑容,被一脸的狰狞取代,四零八落的小吃,狼藉满地。

手中钢刀,寒光闪闪。

为首的那买花姑娘粉嫩的脸上掠着一抹煞气的笑,随手拈了吧花篮里头的花儿,扬了扬:“铜驼兽如今也沦落成了个护花的,还是朵野菜花,未央城果然沦落了!”(品心:谁是野菜花!)

唰,郑魁横刀一递,面无表情,突然就挽住我的腰,低低一声:“得罪了!”拔地而起。

刀若追魂夺命,直追那粉嫩嫩的小姑娘。

卖花女面色一白,纤手扬处,花若雨,漫天香气。

人已急退。

篷,也就在半空之中,一抹烟花,从郑魁腰间被一扯而出,呼啸着在半空之中炸裂开来!

“休放人走,拦不住,杀无赦!”冷森森的话语,随着呼哨鸣号,一字一字吐出,伴随着一股股冰冷的杀意。

“小姐,抱住属下的腰,得罪了!”郑魁羊皮大鼓般低沉的声音透着一股绝然,浑身的肌肉,在我的手中变得岩石一般刚硬。

我的面前,是一睹结结实实的人体铜墙,带着温厚的体温,我贴着那堵墙,感受到里头轰然擂动的心跳。

在天翻地覆间,有利刃削皮入骨的声音。

低沉的喘息,在渐渐急促,心跳的节奏,在变得急促。

我可以感受到手指尖,黏湿的液体。

略略抬头,却只能看到,刀光剑影如密集的蛛网,气流乱窜,视野一片凌乱。

“属下无能,小姐,你等等,公子定会赶到的!”话音刚落,腰际一托,人已经凌空而起,迎面朝着一片屋瓦飞去。

我下意识紧紧巴住了那片屋脊,身子被撞得一痛,咕噜噜滚了滚,最终还是停在了半途。

我只觉浑身发软,可是还是攀住了屋瓦,仰头,只见就在丈远之处,一片血光。

“抓住那女的,休要放跑!”晚霞的血红之中,视野里,更是一片带血的锦瑟。

平地乍起惊雷,如远古猛兽在洪荒之处低吼,簌簌之声陡然四溢,迎着我的面刮向四周,仿若被张紧的帆船,扯着衣袂肆意撕裂。

一波又一波以远处煞气腾腾之处为圆心的波动,若荡漾开来的涟漪,却带着刚猛如雷的力道滚滚而来,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夹杂着惨烈的哀嚎,仿佛死亡前的挣扎。

一层血雾,弥漫在赤红的余晖中。

“金刚奔雷!是铜驼兽的绝技,小心!”

尖叫声,湮灭在哀嚎和怒吼中奔腾而去。

“莫怕,杀上去,他重伤在身,这般用力,坚持不了多久的!”慌乱的气息里,依然有不肯罢手的坚持。

“心儿!”远处突然一声平地炸雷,我眯起眼,黄昏落日中,看不清来人。

只有影影憧憧的晃动,一起一落,仿若不是一个。

“小心心!”还有一声更远的呼唤,很熟悉。

近一些的时刻,有一白一绿,相继而来。

眼见得那人影就要朝着我的方向逼近,突然见,成群的黑影,像是凭空乍现,在四通八达的巷子口,突然涌了过来。

那场景,似曾相识。

“蚁杀!”

蚁杀一出,蛇无骨,象无肉,寸草不生!

这是这个江湖上,最最可怕的杀手集团!

砰,啪!天空中绽放开一朵血雾一般的烟花,将昏暗的天空,划过一道撕裂的银链。

我的视线中,突然变得清晰了几分,低头看去,四方八面涌来的黑魆魆一片如潮水一般包抄了过来,仿佛疯狂蔓延的蔓草,迅速将那下方与郑魁缠斗在一处的那些流火堂之众覆盖。

我仅仅能够听到,短促而惊骇的呼声。

眼见得要蔓延上中心的郑魁,他以刀点地,人倒立,刀弓一弯,腾一下子拔地而起,半空之中却趔趄了一下,重重栽下。

“郑大哥!”我一惊!脚下一滑,瓦片哗啦啦发出一阵塌陷之声,我只觉脚下一空。

凤唳乍起,一道白光离弦之箭,激射而至。

两相一撞,白影拍掌击出,如有千钧之力,撞得郑魁连人带刀朝着随之而来的绿影撞了过去。

借着这一撞之力,白影翩鸿一闪,衣袂翻飞间,已至青瓦之上。

死死掰住了房梁檐口的我被人一揽,翻身又上了屋顶。

在凤凰怀中不待惊魂普定,半空中呼啸而至的破空声追风逐电而来。

乌压压一片,覆盖着烟云昏日。

夺一声,一枚乌钢利箭没入身边青瓦三分。

咻咻咻,不绝于耳的呼哨连绵不绝而来。

“心儿,抱紧了!”凤凰面沉如水,人已如大鹏展翅,弹射了出去。

这速度,比风急,比箭迅!

最后一缕晚霞,已经在西北,被悄无声息的吞没,取而代之的黑暗,正如同出笼的夜魔,滚滚而来。

夜无声,星辰黯淡,杀机腾腾的黑暗中,只有一片死亡的阴影。

这是一个百鬼夜行的时刻。

风声,带着些许的喘息,在耳边疾驰,呼啸而过的风,若刀刃,拉锯着几乎令人无法开口。

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开口。

此刻此时,夜色吞没了视觉,将一切血腥隐没在无知的角落,但是取而代之的感官,却更加灵敏的嗅及空气中的血腥,和耳畔不绝于耳的破空。

我虽懵懂,也知道不可开口打搅凤凰。

凤凰不停的起落,在屋檐街角腾挪,时不时的回转身,将追及脑后的精光挥开,两两相击时,半空中极短的爆裂开一阵火花。

当灰蒙蒙的暗,完全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取代时,我们已经远离青瓦粉黛的瓦房,来到一片树影憧憧的辽阔之地。

一股子浓郁的,夹杂熟悉的檀香味的气息,包裹在四周,我感到凤凰身上汗湿如桨。

这般迅疾的飞驰,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时辰。

我感觉的到,凤凰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然后停在了一处蔓延青草味的草坪边。

不远处看得到一片绵延的山势,夜风中,有飒飒的声息。

“我们,逃出来了么?”我这才得以开口,整个脸有一种木木的麻木感,是在疾驰的奔跑中被风刮的。

突然的声音,竟然在黑暗中带上一缕回音,将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四周静得可怕。

嗤!黑魆魆的前方,突然亮起一抹蓝汪汪的火苗,摇曳着,飘动着。

突然而来的光亮,却并没有给这个地方带来几许光明,反倒是透出几分鬼气来。

幽蓝的火光,在凤凰的眼中点缀上两撮小小的蓝光,随着他的一低头,对上我的。

银蓝的一汪眼,在我面上滑过。

温厚的手掌抚上眼皮:“莫怕,有我在!”

“啧啧啧,倾城公子冷无心,这传言,怕是讹人的吧,额哈哈哈!”幽然的火光里,传来一声尖细高亢的声音,比箭利,比刀冷。

凤凰起伏的胸膛,却慢慢沉寂,呼吸,悠然漫长。

“桀桀桀桀,老鬼在这里等候公子多时,却不想,还是一对的,好,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对,总之,有多少,我家的小东西都吃得下!桀桀桀桀。”

怪笑,像是午夜村子里猫头枭的叫唤,在心口划过。

我的背,被轻轻一拍,凤凰声若凤鸣,字字清晰:“我说蚁杀从不留缺口,却原来,是给二鬼留的?”

这声音,回肠荡气,顿时将那令被鬼里鬼气的声音闹腾的官感清晰了几分。

“啧啧啧,当年野狐岭的仇,自然要亲手了结才痛快不是?老的解决了,自然不能让小的跑了,对吧,老鬼?”

“哼哼哼,也是他命大,当日居然还被跑了,不过嘛,终究是跑不出你我兄弟的手心!”

“晚辈今日方知,名闻遐迩的蚁杀,居然是当年野狐岭余孽所立,怪不得,手段这般残忍!”凤凰气定神闲道。

“是又如何?你们这些所谓中原武林,还不是一样为了利益,可以不惜重金,聘请蚁杀?额呵呵呵,对了,也包括大名鼎鼎的四大城哦,那家伙,出手可比谁都阔绰,小子哎,你的命,要的人不少嘛!”

“此乃晚辈之荣幸,不知道,二位,是夜魔缚灵中,天魑地魅火魍水魉哪二位?”

“倾城公子果然有眼光,居然还知道我们天魑地魅!”蓝汪汪的鬼火突然窜高了几分,飘忽之中,两道黑影一左一右无声无息的冒了出来。

凤凰依然语气淡然:“晚辈只是想死的明白些。”

那尖刻的笑声突然又肆意的笑了起来:“哟,小白脸还挺明白的么,那我地魅给你个机会,把那朵野菜花交给我,给你个全尸如何?”

我大恼:“呸,你才是野菜花,你丫是朵老菊花!”

身边的凤凰抖了抖肩膀,按住我的脑袋,语调温柔:“乖!不生气!人老了容易胡言乱语,要懂得尊老敬贤嗯!”

我哼了声,今天这是招谁惹谁了我,谁都欺负我:“凤凰大哥,你说白蝠爷爷是为老不尊,我看,他们才是!”

凤凰满口宠溺:“嗯,心儿说的对!”

“桀桀桀桀,老东西,你看看,事到临头还要打情骂俏,人家根本没当你是回事!”

“啧啧啧,死小子,你要想清楚,我地魅,可从来没对人这般宽容过,把这没规矩的小菜花给我,不然,你俩个都会死的很难看!”

刚被安抚的我顿时跳脚:“老东西大坏蛋,你才是菜花,你是油菜花,憋了籽没油的老菜花!”

凤凰一把按住我:“好了好了,心儿乖,咱不可以和敌人攀交情懂么?”

我疑惑的看向那双幽蓝豁亮的眼:“小菜花很可爱,老菜花虽然没油,也是小菜花的亲戚,老菊花就好,咱不跟他一个种!”

(⊙o⊙)哦,凤凰你在教我骂人么?

“桀桀桀桀!”那瘆人的笑声回荡了起来,却夹杂了几分尖刻的地魅恼怒的低喝。

“好你个倾城公子,却原来,也是个只会讨好女人的纨绔,嘴上没毛的家伙,既然你不识好歹,地府里去讨好女人吧!”

夜空中,幽蓝的火苗突然暴涨,噗的几声后,东西南北四面皆燃起了蓝汪汪的鬼火,上下翻飞,余脉划过空中,形成一道道幻惑的幽蓝色光痕。

一声清澈的凤鸣,也在这一刻响起,我只觉得凤凰身边突然一股子气流,回环旋动,层层叠叠,波荡而出。

“凤啸九天?!”对方惊呼:“好一个倾城公子,大罗因刹九重功力,居然被你练到巅峰,怪不得人称你少年根骨,无人出得其右,果然是习武天才!”

“可惜,九重因刹,须得无心无情,你若肯将手里头那小姑娘杀了,我等定然不敌,不过么,呵呵呵,就看看,是你这天下至尊的功夫高明,还是老鬼们这修炼百年的魔功略胜!”

话音刚落,树影中顿时鬼影重重,幽蓝的光芒炽烈了起来,光痕交织成一片眼花缭乱的纹路,如天罗地网般罩了过来。

鬼魅般的幽蓝中,一抹金灿灿的金光夹裹着鹤唳凤鸣若一只巨大的佛手,横冲直撞,炽盛的光,陡然间压过一处蓝,硬生生撕裂开一道裂口。

呼啸,伴随着金色,朝着缺口激射。

“拦住他,休要放跑!”

一抹蓝,紧随其后,鬼魅一般追来。

一金一蓝,若两道闪电,或近或远,沿着漆黑的山峦,盘旋而上,直达崖顶。

山峦之巅,森森逼人:“卫倾城,还往哪里走?把人交出来吧。”

“休想!”

“那你便去死吧!”幽蓝紫光突然激长,如电而来,击打向前方的金光,那一抹金光,迎头一撞,突然卷成一团白茫茫的光环,朝着山崖下,跌了出去。

当幽蓝之光追至山崖口,只见那抹光,直直坠入下方湍急的河道,瞬间湮灭在一片黑暗中。


32. 山中暧昧

曦光霞灿,透过一缕轻薄的晨雾,在山涧中,潆绕出一圈霓虹的彩带。

青翠的山树缀着泪滴般的露珠,盘旋而下。

我张着一片硕大的芭蕉叶,巴巴望着一滴滴的露珠,凝聚在那绿叶之中。

片刻之后,终于接满了一捧。

我兜着这辛苦收集的天根水,小心翼翼走入林子。

林中有一处破茅屋,露着天光,泥巴糊墙,四面透光。

许是猎户留下的,里头也就一个草铺,一条木凳。

凤凰正阖目养神,侧着身子横卧在草铺上,支起了一只胳膊托着头颅,透过叶脉穿过墙户透射下的晨雾如万千精灵,在他身侧曼妙嬉戏。

浓黑的发,带着一股子透湿,贴在他的身侧,又沿着一侧的曲线起伏而下。

林间偶尔飘落片片绿叶,从头顶盘旋而下,轻点在他洁白的衣袍上,吹落一地蹁跹。

静好如梦,不忍惊扰。

我不禁放轻脚步。

狭长的眉目左右轻颤,若惊蝶,翩鸿微启,星眸迷离间,朦胧幻惑。

一刹那却敛聚一道冰凌,激射而出。

我心神儿一颤,差点把手里头的水洒了。

“心儿?”薄红的唇,弯起个略翘的弧度,微微仰起头,恰好一缕光线投射在面上,仿佛妥帖上一层淡淡的麦金色,流光溢彩,绮靡悱恻。

我哆嗦了下,稳住心神:“你的伤,怎么样了?”

凤凰动了动身子,试图坐起来。

我赶紧伸手去扶,差点又忘了手里头的水,手忙脚乱了番:“哎,你慢些,哎呀呀,我的水!”

凤凰一伸手,捞住我失去平衡的腰,将我挂在了他的胳膊上,另一只手由左下往右上一抄,托住了歪斜的芭蕉叶,将倾泻出去的露水点滴不漏的接在叶中。

“心儿,你忙什么呢?”

我吊在凤凰的手臂上被他挂在了半空,脚不着地有些不得劲,只得撅着个屁股扭头将他望着:“闾大夫曾经告诉过我,活血化瘀中,以戊时取半阴半阳处天根水顿服最佳,这是我去山腰取来的天根水,你喝一些吧!”

凤凰眯了下那一双美丽的凤眼,瞥着另一只手上托着的清水。

“怎么了?凤凰大哥?”

一双妙目涟漪荡漾:“你去了这一会子,便是替我接这露水?”

“嗯哪,怎么了?”

绯红的唇,弧线优美:“我没力道,心儿喂我吧!”手一松,我从那臂膀上被放了下来。

刚才挂着我,其实蛮有力气的嚒,我略略飘过这么一抹芝麻大的疑惑,还是从善如流的将芭蕉叶接过来,小心翼翼就着他的口,一点一点的倾倒。

透过晨曦看,金麦色的脸,确实有一种惨淡的通透,想起第一日我醒来是看到的那张近乎苍白的脸,便觉得心有余悸。

犹记得落崖前,凤凰在耳边问了一句:“后无退路,心儿,若是你愿意留下,那些人不会伤害你的!”

我下意识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不!”

“心儿想清楚,后头那条路,是生死一半,你要跟着么?”

我不懂,但是这个时候,我不愿放开凤凰。

我紧了紧环腰的手。

“我们说好的,我要陪着凤凰大哥!”

“呵呵,好,心儿,你陪着我,我也会陪着你!抱紧了!”

凤凰的话,若一缕似有若无的洞箫,余音尚绕,身子已经陡然陷落。

啊啊啊,这滋味,确然是难受了些,我放声大喊的尖叫,被耳边呼啸翻滚的气流吞噬得干干净净。

急速坠落在湍急河流前的一刹那,脑海中有一丝困惑,这到底,是为了何事?

我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才从天翻地覆后的黑暗中醒过来,放大的一张苍白的脸,生生将我吓了一跳。

他死了么?这个认知令我莫名的惧怕。

我不怕爹爹的死亡,我不怕那些莫名其妙的厮杀,可是此刻,死亡的念头突然冒出来,却伴随着一缕陌生的恐惧。

很久很久的安静后,当我的心,开始一寸寸低沉。

蝶翼般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了几下后,缓缓睁开,熟悉的一双浓黑如玉的眼,焕发出来的那一点点光芒,像是小小的锤子,将我的心,扣了一扣。

“心儿怎么哭了?”微凉的手,摸上我的脸,那里,有一片寒凉。

我哇的一声破涕,突然抱紧了他哭了个天昏地暗。

背脊传来轻轻的拍打,有人在耳边絮絮的哄:“乖,心儿不怕,不怕,我在这里,不怕啊!”

我怕,其实我很怕,每一个生命的逝去,其实我都怕。

我学着像爹爹说的那样,看待死亡,可是我始终并不明白,死亡的快乐到底是什么。

我渴望每一个生命都可以长长久久的活着,我渴望有爹和娘永远的陪着,每一个渴望,却终究还是被死亡分离。

我很孤独。

梦里血流成河的死亡,伴随着的是永恒的寂寞,没有生灵的寂寞。

那是不可言说的恐惧。

“好了心儿,乖,不哭了,乖啊,凤凰大哥在这里呢,我在!”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将嚎啕大哭终于碾碎成细碎的啜泣。

归于平静。

“凤凰大哥!”我带着浓重的鼻音,肿着水泡眼,闷声喊了一声,这会子知道不好意思了,这辈子还没这么哭过。

“爱哭鬼,哭够了没?扶我一把,腿被你压断了!”凤凰拥着我,一直静静仰天躺着,语气淡淡的,透着一丝平静。

嗯?哎哎,哭得天昏地暗,我却忘记了,凤凰受伤着。

他断了两根肋骨,腿上伤了几道深及骨面的伤口,还有背部,也有许多在躲避蚁杀时被刺到的小伤。

那一日我格外的心软,眼看着一身白衣被血染得通红又被水流泡得发黑,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哭。

凤凰那一日,脾气却是格外的柔和,哄了又哄,终于将我哄的开坏了。

因为凤凰有伤,又不知道被这水流到底冲到了哪块地方,我们只能借居在这偶尔发现的茅屋里头,等待凤凰疗伤复原。

凤凰发挥着他非人的恢复力,数日不到,已经有了明显的起色。

这些日子,我们像是山野中人,他在原地用碎石子打林子上方倒霉催落在附近的鸟雀,然后指导我拔毛洗净,就着附近的溪水和野果,倒也不曾饿着。

这样的日子,我趁着无聊,在附近转了一圈,四周是山丘,环抱一处山涧,只有一条顺着溪流出去的路,也不知道会通往何方。

这地方,倒有几分像,月夕村的与世隔绝。

说起月夕村,一日日,我越发怀念。

不知道朝露姐他们好不好。

“心儿想什么呢?”我一激灵,这才意识到,芭蕉叶里头的水,已经被灌了个干净,犹自被我举着戳在凤凰嘴里。

“哦,呵呵!”我收回叶子,挠挠头。

凤凰一伸手,将我拉进他怀里环住,摸摸我的脑袋顶:“发什么呆?”

这几日,凤凰对我越发亲密。

夜里头凉,我睡在草铺上,虽然有些稻草,却也没法子御寒,虽然还是晚夏,山中寒凉,看我翻来覆去捣腾,凤凰一扒拉就将我不消停的身子搂进了怀里头。

我自然又是要纠结含蓄一会儿,最终,那温暖的怀抱,很快压倒一点点的含蓄,选择了舒服。

爹爹小时候就是这么搂着我睡得,朝露姐也是,这令我分外习惯搂着个暖呼呼的怀抱睡觉。

这个喜欢换成凤凰,似乎分外的和谐。

“想家,凤凰大哥,等你好了出去,我可以回家去了么?我好想朝露姐他们!”

摸着我的手,顿了顿:“嗯,出去了等我忙完事,我陪你一块回去看他们好不好?”

“那,那要多久?”我问。

“很快,心儿,很快!”凤凰在我头顶轻轻的道,仿若蜻蜓点水一般,涟漪轻荡。

我沉默。

“心儿?”腰上的手,转到我的脸,双手捧着掰向他,一双浓墨的眸子不错眼珠的看着我,若雾似迷:“乖心儿,答应我,等着我办完事,一起回去好不好?”

那一双眼,永远像是一潭深深的漩涡,带着强劲的吸力,啄吸你的魂魄。

“嗯!”恍惚间点头。

“好心儿!”唇线儿弯起,若灿阳,一洗碧透。

“凤凰大哥,我好像那一日看到孔雀了呢!”回过神来看着又开始闭目养神的凤凰,脑子里一转,突然想到。

凤凰眼一睁:“哦,是么?”

“你没看着么?”

“匆忙中,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凤凰轻描淡写。

我掰了掰手指头:“也许是我眼花吧,哎哟,不知道郑大哥怎么样了,凤凰大哥,你说他会不会有事啊!”

凤凰半眯着眼,“怎么,心儿好像对他很是关心么?”

“是啊!”我没注意到凤凰那突然眯起的眼,犹自道:“那些蚁杀好可怕,郑大哥为了救我受了重伤,你说他会不会有事啊!”

“心儿莫不是喜欢上郑魁了?”冷不丁凤凰冒出来一句。

我下意识嗳了一声,回过神,便觉得有些个不好意思起来,抬头望向凤凰,冲着他嘿嘿一笑。

“那,我算什么?”凤凰猛然拗起身来,兀的凑近我,几乎将高挺的鼻梁撞在了我面上。

嗳?!什么什么?

“孤男寡女荒郊野外,心儿,你说,我们又算是什么?”

啊?!

“心儿!”凤凰见我怔忪,慢悠悠伸手摸上我的脸,语调,若轻,似重,透着逶迤婉转的魅惑:“瞧,心儿,你答应一直陪着我,你还应我日后一起回村子,我以为,我们的关系,你已经很明白了!”

我恍惚,面前狭长的凤目深不可测,如坠迷途。

“心儿,你还不明白么?”

我的思绪正随着那迷离的语调慢慢沉沦:“唔?明白什么……?”

“我以为心儿已经明白,我们的关系了!”

“我们有关系么?”我喃喃,思维仿佛凝滞,嗯,无法运转。

“心儿,你我都有了肌肤相亲,难道,还不够说明问题?”

“什么?”我一激灵,却又不能够思考:“凤凰大哥,哪里有什么肌肤相亲?”

“没有么?”凤凰眼神闪烁,看着我:“我替你擦药,你给我在村里头换过衣衫,心儿,这些你都忘了么?”

啊?这也算?

“不算么?那么这样呢?”话音刚落,那抵着我的脸庞再近了几分,一抹温润,毫无征兆的贴在了我的唇畔上。

“凤,大哥……!”后半截话,被堵在了口唇中。

“叫我倾城……!”语如风,轻柔婉转。

一声叹息,湮灭在风林鸟语中……


33. 席天幕地

“凤凰……”我难耐的推着沉重的他,身下的透凉也抵挡不住身前的火热。

  我拼命的想推开越来越沉重的压力,获得一丝自由。

  “凤凰……”

  “叫我倾城,好么,乖品心,叫我倾城!”身子被抱起来,呢呢喃喃的哄。

  哗啦啦的水声,伴随着一涌而起的力道,立刻被一股子凉意笼罩。

  我一个哆嗦。

  “冷?!”哑着的嗓子问:“乖,抱紧我,一会儿就不冷了!”他手托着我的臀一用力,将我抱进怀抱,撇开我的腿环在自己的腰际。

  湿漉漉的身子紧贴着另一副同样湿漉漉的身体,强悍的力量透过火烫的皮肤熨帖着,令我感到窘迫,以及一丝丝惶恐。

  我忸怩着想要滑下去。

  “凤凰,凤凰,你放开我好不好!”我觉得身子有些发软,声线发颤。

  “别动,品心乖,我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好么?”结实的手臂有力的环着我,阻止了我的逃离。

  我贴着湿漉漉的发,透过眼前晶莹的水珠迷迷糊糊的望着凤凰,也许是月色过于朦胧,眼前的凤凰,也透着一种朦胧的醉意。

  晶莹的眼,透着一种浓酢的芬芳,狭长的,绮靡的。

  “心儿,好姑娘,你信不信我?”迷茫中,听到如斯的问。

  信?应该是信的,为什么要不信?为什么要问?

  “嗯。”我哼哼。

  一笑倾城。

  月牙儿般弯起的眉目,拢去往日的森寒,取代一汪清澈若泉的甘甜。

  温厚的大手,带着些许粗粝的磨砂,在身侧慢悠悠的游走,所过之处,如火烧,如熨烫。

  温凉的唇,对上我的脸颊,鼻梁,眼,唇,耳垂,在颈上流连。

  经过之处,略略刺痛,又缱绻曼妙。

  “我会对心儿好,一直,永远的好,心儿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姑娘,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永远的,心儿愿意么?”

  愿意?不愿意?

  愿意吧?

  “你真的会一直陪着我?”我嘟嘟囔囔的问:“一辈子不离开?”不会像爹,像娘,那样不经意的离开?

  “嗯,会!”

  “那,我也愿意!”我点头。

  “忘记别人,只有我一个?”他问,呼吸变得热而急促。

  蹁跹的手,如拨琴弦,捻挑婉转,熟稔若斯。

  一声呻吟,压抑着从喉口溢出,难耐:“凤凰,嗯……”

  大手顿了顿:“答应了?一个人,嗯?”

  “……好!”我略略犹豫了下,终于答道。

  再笑倾国。

  “好心儿,乖心儿!”愉悦的一声叹息,抱紧了我一个用力,将我压在一片平坦的草地上。

  耳垂被一阵灼热的湿濡含住,灵动的舌间回环婉转,纠缠不去。

  一阵风飘过,又是一阵激灵。

  被更紧的环住,身上贴实的覆着他沉重的身体,耳畔热气喷吐:“冷?我也冷呢!”

  “生火吧!”我哆嗦着道。

  “没柴了,再燃,怕是要冻着!”他反复舔舐,令我一阵又一阵的抖。

  “那怎么办?”我下意识问。

  “我有更好的法子,心儿肯试试么?”他在我耳边诱哄。

  “什么?”我跟着问。

  凤凰捞过我的手,贴上他的肌肤,摩挲着,指腹下,一粒粒的小疙瘩,起起伏伏。

  “抚摸我,对,就这样,身子会热起来!”他带着我做,不一会便放开手,任由我漫无目的的在他身上滑动,他的手,也开始在我身上滑走。

  一种酥麻的感觉,随着那手,一路飞窜向四肢百髓,果然一阵阵的发热。

  还有止不住的想要呻吟。

  仿佛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感觉,朦胧的眼中,我可以看到凤凰月下紧绷的脸,透着一股子隐忍,飞眸流转,颈项一侧突突的跳动。

  他又扯着我的手,放置在腰带处,眯眼看着我:“湿漉漉的衣服会着凉,我们把它脱了吧!一会晾干了穿,嗯?”

  我喘了喘,想要避开那手,却又想要迎合,喉间仿佛塞着塞子,变得艰难:“那,那没有衣服穿了怎么办?”

  “一会凉了再穿啊,怎么会没有?”他领着我的手,解开湿漉漉的腰带,剥离身上沉重的负累。

  又悉悉索索的解开我的,迅速的剥离。

  手指触及最后的亵衣,我不禁颤抖:“不!”

  话音刚出,便被吞噬在迎头压上的唇畔里,缠绵吸吮,叩击攻略。

  我一个失神,便被攻城略地。

  他低低的哄:“不怕,我在!”

  稀里糊涂便将最后的城防卸除。

  月色,变得妖袅,淡淡一拢云翳,若纱,如雾。

  头顶高高支起的身躯,披着月,如同乳白的云衣,为他原本麦色的光滑,染着一层淡淡的银辉。

  似妖,似魔。

  一双眼,莹然淬亮。

  “心儿,好美!”他深长的一叹,尾音余长。

  我不禁羞涩,这般的袒露,是从没在任何他人前发生过。

  晕乎乎的头脑中,终于有一抹说不清的惶恐和紧张。

  抱紧了双臂。

  更有力的一双手握紧了我的,用力将它提起压在头顶:“别遮,真的很美,心儿,我很喜欢!”

  他眯了眯眼,低头含住了我的胸前柔软。

  我一震,扭动身子害怕的想要后退,奈何身下,是厚实的大地。

  “凤凰凤凰,不要,不要,我怕!”眼中聚集的水汽,将眼前一切,氤氲在光怪陆离中。

  “不怕,乖,不怕,我在这里,绝不会让心儿受任何伤害的好不好?”话语里的诱惑,充满了一种难言的□,令人沉沦的调调。

  我抽了抽鼻子,半信半疑:“真的?”

  “嗯!”应的漫不经心,却在我的心口,舔舐着,湿漉的感觉,打着转的柔软,生生令我发颤。

  我咬紧了下唇,抖得更加的厉害。

  陌生的感觉,是兴奋,亦或是恐惧?

  凤凰停止了动作,抬头看了会儿我,拥紧了我,仿佛拥抱着孩童:“心儿乖,好心儿,倾城答应过你,会一辈子陪着你,信我好么!”

  他吻着我的脸,吻去我的泪:“心儿,相信我,若是我食言,就让天打五雷轰!”

  “不!”我伸手捂住他的嘴:“不要发誓,别!”

  爹爹说过,誓言,说出口的,并不具备约束力。

  只有心,才是真实的。

  恶毒的誓言,最终伤害的,也许只是听的人。

  所以我并不喜欢誓言。

  凤凰柔软的唇,吻住我的手心,拉在手里:“那你信我了么?”

  “我信,一直都信,凤凰,可是我只是怕,怕!”怕什么,我说不出。

  “我知道,心儿,我知!”他抚摸着我的脸:“我也怕,很怕!”

  我不明所以的望着他:“嗯?你怕什么?”

  “怕心儿不喜欢我,怕你离开!”他侧躺,继续于我肌肤相抵:“我记不得一切,在天地流浪,也许有一天,我身边的人,会觉得我是一个累赘,就离开我,不要我,包括心儿!”

  “也许我只是一个没有父母疼惜的孤儿,也许我只是这个世上多余的生命,所以,大家都会离开,这并不稀奇!”

  月色朦胧,多了一份凄迷,身旁的话语,也充满了哀伤,我觉得我懂那种寂寞,我的惧怕,消弭在这种哀伤里,我回抱住那个身体,试图安抚,蹭了蹭他的怀抱:“不,不会的,心儿会陪着你的,心儿不会走!”

  滚热的肌肤,摩擦的仿佛会起火,幽幽的声音:“你不骗我么?”

  “嗯!”

  “心儿肯给我保证么?”

  “好,要怎么给?”

  “我们在一起,永远!”

  语调,再一次上扬,充满热意的手,再一次游走。

  我没有再颤抖,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腰。

  “心儿放松,交给我吧!”他在我耳边低语,如同天籁。

  一抹淡云,无声飘过,华彩的流淌被掩盖去几分,寂静的山林,偶尔有蝉噪和鸟鸣,更多的,是一隅偶尔溢出的呻吟。

  “疼!”我低低的喊,仰望着天,羞怯掩饰的月晕。

  “乖,一会就好,不怕,真的!”

  “好,不哭啊,我不动,我也疼,真的,不骗你!”

  “呜呜,疼,我不要,疼!坏凤凰,骗人,疼!”

  “好好好,疼,不动,给你咬我行不?”

  “哼!”

  “哎哟,小丫头,真咬啊!”

  “嘿嘿!”

  “笑!坏丫头,笑是不是?一会别求饶!哼!”

  嬉闹的笑语,被断续的吞噬,粗喘,代替了细碎的呻吟。

  “心儿,心儿,我的心儿!”长长久久的叹息,在耳边厮磨。

  起起伏伏的律动,带着好听的喘息,一阵轻,一阵重,抑扬顿挫成一曲悠长的乐曲,在日后的每一个回忆里,吟唱。

  “心儿,心儿,喜欢我么,喜欢么?”纠缠着我,细细研磨,令我战栗,令我魂魄颤抖。

  “看着我,我是谁?”狭长的眉目,染上浓郁的醇厚,浓黑的眼中,透亮着一抹醉人的神采,密密的汗,水乳、交融。

  “倾城……!”绵长的宛转,最终凝聚成这一声饱含深情的唤。

  满足的长吟,在这声宛转中一泻千里。

  曼妙之后,便是长久的宁静,只是宁静并未维持多久。

  “倾城?”

  “嗯?”

  “回去吧!夜凉了。”

  “再躺会!”

  “外头很凉,你身子还没好呢!”

  “谁说的?我已经好多了,你不信么?”

  “没,只是怕你吃不消!”

  “嗯?怎么,刚才莫不是娘子没舒坦到?”

  “讨厌,人家是担心你身子,我听村里头老人说,说,这个伤身的很,你还有伤呢,别着凉了!会不行的。”

  “嗯,娘子,今晚良宵若此,要不,看夫君和你大战三百回合如何?”

  ……于是,金戈铁马硝烟再,战火重燃云雨复。

  几个时辰后

  “心儿,记住,这个不行二字,千万不可以在男人面前用,懂不懂?”

  “啊,为什么?唔……”

  “不要问为什么,乖,记住就好!”

  ……于是,金风玉露初凉夜,鏖战难酣兴味浓。


34. 扁毛畜生

鸟雀在山林中空灵的鸣叫,扑棱棱的翅膀扑腾在草屋顶。
  我睁开眼,便被一缕炫目的光芒刺得眯起眼。
  头顶阴影一晃,一双大手,已经覆盖在了眼皮上:“醒了?”
  沙哑而性感,犹如一张古老的琴弦。
  我咕噜噜转动眼皮子摩挲上头的手心,手心一动,挪开了几分。
  顿时金黄一片。
  一个头颅凑过来,将金黄晕开,好大一张俊脸。
  凤目妖娆,深邃如渊。
  一水流淌,轻烟脉脉。
  “倾城!”我眯着眼笑,视线里虽然看不清面目,却已经将那张脸,印刻进了心中。
  鼻梁被屈指一勾:“大早上的就勾引人,真正是个小妖精!”
  黑发如瀑,随着他一垂头而倾泻直下,痒痒的从胸口滑过。
  我不由一动,胸前发出轻微的铜铃声来。
  纤细的指尖拨动了下我脖子上挂着的一条红丝线系着的一只不大的铜铃:“心儿挂个铃铛做什么?”
  我摁住他乱动的手,道:“这是爹爹做的,小时候我顽皮,放地上就乱爬,回头就找不到我了,爹爹怕我乱跑,便给我做了个铃铛,他说这样,我便不会丢了!”
  “哦!”狭长的眼弯了弯戏谑:“哟,想不到我家心儿小时候还是一只爱走失的猫儿,那我可得抓牢了,可不能让我家小心儿走丢了!”
  说着便要过来抱我,我脸一红,羞道:“矮油,好讨厌哟小凤凤!”
  凤凰身子一顿,紧致的面皮子抽了抽,一巴掌轻巧的拍过来:“你喊我什么?”
  “小凤凤,不好么?”我嘻嘻一笑。
  “哼,没规矩,喊夫君!”
  “谁是夫君,谁?”
  “敢不承认?好,为夫让你更明白些,如何?”凤眉儿一挑,作势就要扑来,我咯咯一笑往后头爬,被一巴掌捉捞足踝:“敢跑,回来!”
  脚脖子上的铃铛叮铃铃轻响,凤目眼波一转,捏着那铃铛摩挲:“岳父大人的手艺当真巧,这铃铛做的甚是细致!”
  摇了摇,低头看我脚脖子,眸子一黯,哑声笑道:“霸气凝霜缀玲珑,游侠好儿解剑处!”
  他挑出手指,捋过我盖着衣裳露在外头一截小腿肚,在我脚脖子处流连:“要是我哪一天找不到了,心儿会来找我么?”
  手指头一滑,溜进了衣裳底下。
  我一缩,脸腾的一下红遍了,嗷唔一声往下头钻,一脑袋撞在面前同样还裸着的胸膛口,只听得“哎呀”一声。
  “心儿,你谋杀亲夫啊你!”噗通一下子栽倒在草铺上头。
  我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凤凰还有伤在身,赶紧扑了过去:“倾城,倾城你没事吧!”
  “有事,快死了!”凤凰奄奄一息的道,嗓子哑的一塌糊涂。
  我慌乱的在他裸着的胸膛上胡乱摸索,着急的想哭:“不,我不是故意的,倾城,你,你不要有事,不要!”
  兀地被一把抓住,背后伸出一条臂膀按住我的背,一把将我按进怀里,浓酢的嗓音慢条斯理的叹息:“你再摸下去,为夫真的要死了,一晚上还不够么?我的心儿?”
  我默了下,不确定的问:“你没事?”
  我的头贴着身下厚实的胸膛口发出一阵共鸣荡击的笑:“有,有事!”
  “哪儿,快让我看看!”我挣扎着想要动,被牢牢按住。
  “别动!”凤凰拉着我的手往下,按住一处坚硬:“这儿,这儿疼!”
  “你摸摸他,好心儿,可疼死它了,嗯?”沙哑的不成音调的声音,越发低沉,包着我的手,摩挲流连。
  我默然。
  许久不见我动,凤凰略抬头,疑惑的看向我:“心儿?”
  我不动。
  他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仰头俯视,凤眉一挑,露出几许慌乱,“怎么了心儿,哎,怎么哭了,乖,不哭不哭,这是怎么了,我逗你玩呢,不哭啊!”
  我哇一声道:“讨厌,你讨厌,大坏蛋,你答应了我的,一辈子陪着我,不离开的,你骗我,讨厌,大坏蛋!”我身上的酸涩加重了怒火,一股脑儿的发作了起来。
  凤凰愕然了下,眼眸一荡,不管不顾我的踢打,一伸手将我抱起,跪在草铺之上拥着我哄:“好心儿,乖心儿,是为夫错,为夫不该骗你,不哭了,我让你打好不好?”
  我奋力挣扎,捏着拳头砸,凤凰也不躲,仰着头一副坦然。
  我那拳头看上去仿佛丝毫撼动不了那铜皮铁骨般的身躯。
  一恼之下,对着他胸口锤去:“臭倾城,不要理你!”
  凤凰身子一抖,闷哼了下,脸白了白,朝着一侧倒去。
  我扯开他的胳膊,嘟囔:“还来?我不会再上当的!”
  凤凰栽倒,半晌没言语。
  我坚持了会儿,到底没忍住,搓了搓他的背:“哎,你怎么了?”
  没动静。
  “别玩了,我真生气了,爹爹说,一家人不可以互相欺骗,你不要这样啦!”
  凤凰依然不动,却很轻的呻吟了下。
  我略感不安,搭上他手臂:“不要再骗我啦,人家不喜欢这样!”
  凤凰动了动身子,呻吟声变得大了些。
  我更加不安起来,一把抓住他的身子往自己这一掰:“倾城,你不要……”
  凤凰发白的脸赫然出现,唇角溢出一抹红。
  我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倾城,你没事吧!”
  我慌张了起来,摸向床头,被凤凰一把拉住扯回来:“忙什么呢?”
  有气无力的眯着眼,他长叹一声:“乖,别怕,我没事,不过你刚才那一拳头砸在伤口上了!”
  我浑身抖了抖:“那,那怎么办?”
  凤凰摸摸我的脸:“别哭,小丫头怎么变得爱哭了?来笑笑,刚才和你开玩笑呢,你不生气,我也就没事了,好么?”
  “真,真的没事?”
  凤凰慢慢从草铺爬起来,皱了下眉,一脸痛苦,揉着胸口凑近我,“好心儿,原谅夫君吧,好不好,要是还气,再给你打行不?”
  我呸了声,不甘心道:“谁是夫君,谁?”
  “不是我是谁?”凤凰道,伸手要来抱我,我左右扭动不肯,只听他哎呀道:“疼!”
  我立刻不敢再动,由着被抱进了他怀里,顺手扯了昨夜被丢下的亵衣整整齐齐给我穿上,话说,昨夜那一晚,哦,还真是如那话本中所说,一夜春宵惊涛骇浪,金戈铁马滚滚红尘,这所谓淫词艳曲也不知谁发明的,确然有几分贴切之极。
  这种消耗体力的活计对于我这种四体不勤的人来说,最后自然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浑浑噩噩间也不知何时又回了这屋子,如今想来,我这,也算是惊世骇俗了一回。
  回头想来,略觉不妥,却又丝丝甜蜜。
  好吧,这事么,倒也确实不是什么坏事。
  唔,挺舒坦的。
  就是这唯一的衣裳,可有些不妥。
  若腌制的菜条,皱巴巴挂着。
  凤凰替我整好亵衣,随手捞起咸菜条一样耷拉在一旁的外衣,皱了皱眉头凝视半晌:“等出去了便给你换一身,先委屈穿着吧!”
  我看他一脸痛恨的表情,不由莞尔:“一会洗了洗晾着,还是能穿的!”
  狭长的眉眼一挑,觑着我:“夫人不生气了?”
  我垂下眼。
  却被他一抱,若腻人的宠物,凑近了执拗的问:“心儿还是不肯原谅?”
  我欲挣扎,眼风扫过他嘴角那一抹红,终是心头一软,摇头。
  “心儿摇头,是什么意思呢?不原谅?为夫错了还不行么?”哀哀的语调,嘟了嘟嘴,这高大的个子上,却露出如斯表情,仿若我家里头那几头宠物,尤其是嘴,本是薄的,今日一瞧,竟然肿了几分,再这么一嘟,与小绿绿异曲同工。
  噗嗤,我忍不住笑了:“你干嘛学绿绿?”
  凤凰眉一挑,“居然敢说我学那头毛驴,你有见过这般玉树临风的毛驴么?”
  嘎,屋顶上头有只鸟,随着这一声话音刚落,屁股一撅一拍翅膀,噗嗤一声,从空中落下一坨白兮兮的玩意。
  好巧不巧落下了刚挺起胸膛来的凤凰的胸口。
  我一抽嘴角,忍俊不禁:“是,是没见过这般鸿运当头的,嗯,驴!”
  凤凰眉角一跳,冷峻的脸庞顿时一阵抽搐,纠结最后狠狠皱起那一双剑眉:“该死的扁毛畜生,看我不把你拔了毛剥了皮,穿成烤肉我就不叫卫倾城!”
  屋檐顶那只闪着暗绿羽毛的黑色鸟儿歪了下头,嘎一声叫,一展翅膀扑腾而起,扬长而去。
  “站住,你这只扁毛畜生,有种别跑!”凤凰一把扯过自己的袍子,再顾不得它咸菜条般得外形,一抖披挂上,拔脚要追。
  “哎哎哎,倾城,你干嘛呀!”我大喊。
  凤凰回头看了我一眼:“你乖乖等着,我一会就回来,给你烤鸟吃!”
  “你和只鸟置什么气哟,刚才还不舒服呢,别追了吧!”我笑着想去拉他。
  “不行,我看到扁毛畜生就有气,你等着,我就回来!”他哼哼了一声,一掠身,便出了门追去。
  我有些发愣的看着空了的屋子,颇觉一丝哭笑不得,最终磨叽着爬了起来,脚一落地,顿时软了一软。
  等身子立稳了,我才慢悠悠挪往屋外,此刻,山峦层叠在远处,一抹金黄,浓墨重彩的挂在云端。
  天空蔚蓝,雀鸣如乐。
  晨光无限美好。
  也不知,这一山的鸟雀,凤凰能找到那只拉个他一身的那只扁毛畜生不?
  思及此,我嘿嘿一乐。
  歪歪斜斜的走着,想去河边洗把脸。
  河面晶莹剔透,泛着涟涟的光泽,我蹲□去,掬起一把水。
  咚的一声,旁边被什么东西砸起一抹大水花。
  “谁?!”我吓了一跳,回头看,什么也没有。
  “凤凰?倾城?是倾城么?”我站起身来喊。
  空旷的山峦间,寂静无声。
  是意外么?我疑惑了下,还是转过身去,慢慢的掬水。
  噗通,又是一声响,这回,我猛一个转身看:“谁!”
  依然什么人也没有,可是我肯定,这不是意外了。
  “倾城?是不是你,别开玩笑,我会怕的!”我四处看,心头一阵乱跳。
  我往来处跑了几步,一边又喊:“倾城,你抓到那只鸟了吗?别逗了,出来啦!”
  空寂的山林里,一阵毛骨悚然的笑,突然在头顶团团响起。
  桀桀桀桀,啧啧啧啧!
  “小丫头,找你可真不容易啊!”
  “倾城!救我……”
  骤然而起的烟雾,若鬼魅一般弥漫,又若鬼魅一般消弭,来去倏忽之间,山林中,已荡然无人。


35. 少城主

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让我的脑子一阵阵的发涨。
  试图睁开眼,却总是感到眼皮子沉重的很。
  身子晃晃悠悠的,也不知在什么地方。
  这种被鬼压身般得感觉忒不舒服。
  隐约听到有人说话:“老鬼,这回,你准备将人往哪送那?”
  “谁出的钱多,那便给谁呗!”
  “万一人追究来,怎么办?”
  “谁让他不讲信誉,妈的这帮子自诩正统的中原武林,果然个个狡诈!也让他尝尝出尔反尔的下场!”
  “这小丫头什么来路,天下势力中三股子人要她,香馍馍也没这般喷香吧!”
  “中原的这些人,不是一贯喜欢内斗么,谁管他妈是哪个?斗,魔君要的就是这,嘿嘿!”
  我的脸上,有什么湿腻的东西一滑而过,又在脖子上流连,我只觉一阵恶心,可是就是甩不开。
  “老菊花!”我喃喃道。
  湿腻腻的东西一顿,掐住我的脖子冷森森的:“小丫头这份上还敢放肆,信不信我剁了你!”
  我憋着气一下子喘不上来,顿时扭动了起来。
  “哎哟,死老东西,下手轻些,真没气了咱可没法子和人家交代!”
  “不要紧,反正要她的不是一个,到时候直接剁了,大家都有份,咱都有钱好拿!”
  砰,一个响声突然截断他的话头,我只觉脖子上一松,顿时清新的气流顺畅的灌了进来。
  舒服多了。
  “谁?!哪个小贼敢和鬼爷爷作对?!”我听那尖利的声音突然拔高喝道。
  “呵呵呵呵呵,唷,王八对绿豆,对眼了,小呆,你可是碰上老祖宗了!”这声音,分外熟悉。
  “哪来的绿毛小子,敢消遣你鬼爷爷!”我觉着,身畔这股子冷森森的气流,有要沸腾起来的味道,骤然从一股子冷,窜入了一股子热。
  这家伙,老大的火气。
  “考,你丫一龟毛灰孙子,敢消遣你小太爷?哼!”
  “我道是谁,原来是北面那胡里花哨老家伙家的小崽子,想当初你一毛都没长全的光屁股蛋子,如今也敢来爷爷面前嚣张?”
  “我呸,小爷如今羽翼丰满的很,你龟孙子毛怕是都谢顶了在小爷面前嚣张个屁!”
  我眨巴眨巴眼,努力想要睁开看看,这都谁,骂得如此,嗯,低级趣味。
  身子一晃,咕咚一声被扔在地上,痛得我想骂娘。
  娘了个西皮的,轻一些不会么?
  只听那人又道:“桀桀桀桀,老鬼倒要看看,你哪块的毛够丰满!”
  “哟,吓唬人么,大白日的怕鬼啊,老鬼,小爷我全身毛都满的很,有种过来试试看?”
  “谁怕谁!”呼啦一声风啸鹤唳,夹杂着一阵鬼哭狼嚎之声,热闹非凡。
  身边飞沙走石一般。
  身子被人扯了一下,接着便被什么人给抱了起来,只听不远处尖刻之声刺耳:“老鬼,上当了,快回来!”
  声已甚远。
  耳边又是一阵呼啸,身子起起落落了会儿,在一处停了下来。
  然后被小心的放下,身上兀的被点了几下,顿觉一阵舒爽掠过,眼皮子一下子轻松了几分。
  睁开眼来。
  面前一张陌生的脸,三十上下,消瘦,神情呆然。
  看我醒来,他一拱手:“姑娘醒了?可觉得身子有什么不适?”
  我抖抖手,尚好,抖抖脚,“哎哟!”
  那人一惊,忙问:“如何?”
  “腰酸背痛腿抽筋!”都是倾城害的。
  那人忙不迭往我手上一搭脉,半晌却脸一抽,无语。
  我看看他:“莫不是生病了?”瞧这一脸严肃的样。
  那人脸又是一抽:“夫人莫急,不曾有病,只是,只是日后行事,须得,稍许节制就好!”
  言及后半,面若桃花几分粉,几分嫩。
  我眨巴眨巴眼,茫然的将他望着:“您哪位?”
  对方一拱手作揖到底:“小人乃少城主家不才,忝居千针阁首座医使,行二,敝姓孙,单名一个标,草字回春!”
  丝,我抽了抽牙缝,揉着酸溜溜的腿肚子,继续将他望着:“您老是读书人?”
  孙标摇头:“朝廷式微,读书无望,蒙老城主看得起留居启用,实乃大幸!”
  “得得得,请问,谁是少城主?”
  孙标睁着那双愕然的眼,诧异地将我望着,我亦睁着一双茫然的眼,诚恳的将他望着。
  望了许久,他突然眨了下眼,“您不认识少城主?”
  “我该认识他么?”
  “您不是少城主夫人?”
  “哪个说我是劳什子少城主夫人了?”
  孙标再次睁着双莫名的眼,惆怅的将我望着,我亦又睁着一双淳朴的眼,懵懂的将他望着。
  望来望去之后,他突然侧耳倾听了下,俩耳朵耸了耸面露喜色:“少城主来了。”
  哦,我立起身来,企图下地,脚一软,孙标赶紧来扶:“夫人当心!还是属下扶着您走吧,您别急!”
  我感激的觑了觑他,“多谢,你真是个好人!”
  孙标脸又一红,低头看地:“夫人过奖,少城主吩咐过,好生照看夫人,这是属下应尽的份!”
  我由孙标小心翼翼搀扶着,慢悠悠走出了屋子。
  外头居然还是个山沟沟。
  看起来与我和凤凰离散的那个山沟沟没什么俩样。
  “小心心!”熟悉的声音突然从远处传来。
  我手搭凉棚远目望了望,一抹眼熟的绿,张牙舞爪朝着这个方向倏忽而至。
  多么令人怀念的熟悉画面啊,当那抹绿堪堪就要到面前来的刹那,我下意识的往一旁挪了挪步子。
  果不其然,只听得噗通一声,尘土一扬,直挺挺一绿色,四仰八叉的拜倒在了我面前。
  矮油,熟悉的声音令我分外亲切,一蹲下,正瞥见那乌漆麻黑的脑瓜子上趴着个更熟悉的身影。
  兀自张着绿油油的四只爪子探着长长的脖子往外头扯。
  我一把捧住了它:“小呆呆!”
  我亲了亲小家伙,喜上眉梢:“小呆呆,我可想死你了!”
  小家伙一歪脑袋,抡起四个小短腿在空中乱刨。
  我咯咯一笑,脚底下一沉。
  低头一看,孔雀正纠结着那更加水灵灵的脸蛋咬着帕子垂泪:“小心心,人家和你分开的这两百八十个时辰二十四刻钟分分秒秒都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念着你,你却这般只念着他人,不,他龟,你怎么可以这般无情,这般无义,嗷~!”
  我眼风不经意一瞥,一旁端着手本在扶我的孙标仿若一座冰雕,嘎然静止。
  孔雀目中无人,神情自若的爬起来,掸掸土,嗷一声伸手就将我搂住了继续嚎:“小心心,你有没有感受到孔大哥我这颗心,一寸寸的冰凉,你摸摸,凉不凉?”
  我一甩手,啪一声就着孔雀抓牢我的手拍在他胸口,笑骂道:“矮油,孔大哥,你又哪根筋抽风了?”
  孔雀却是一嘟嘴,捧着我的手撕心裂肺的嚎:“小心心,人家这般挂念你,你却连一句贴心的话都没有,你怎么可以这般绝情呢,怎么可以呢!”
  我被闹烦了,一巴掌拍向他脑瓜子顶:“嚎够了没,好生说话!”
  吧嗒,身边的孙标裂成一地碎晶。
  我瞅了瞅他,又望望孔雀,道:“孔大哥,你怎么会来?”
  孔雀好歹收敛了几分鼓噪,抽出扇子唰一声甩开来,摇了摇:“矮油,小心心,自打那日分别,孔大哥披星戴月找了你许多时候,好不容易今日才找到你,你说我为啥来?”
  “你找我?”我指了指自己鼻子:“找我做什么?”
  “人家不是担心你么,小心心你这般纯善可人,这江湖,人心叵测的很,我担心你在外头被人欺负了去,还好,可算是被我找到了,小心心快让孔大哥看看,有没有被人欺负过?”
  他突然伸出手,捏住了我的脸蛋细细打量,绝色的脸庞上,一双浓密纤长的眉目雀翅一般上下翻飞,盈盈荡漾一汪碧绿的清潭。
  “唔,瘦了些,哎哟,心疼死个人了,孙标,让你看看,可看出什么不妥不?”他突然斜睨了眼碎落一地般凌乱的孙标。
  孙标尚自发愣,孔雀悠然歪了下头,瀑布一般的浓发泛着幽幽的深绿垂下几缕半掩着他冠玉般得脸庞,一身碧绿的绸缎亦幽然淌着冷冷的锦瑟,阳光洒落,一片的玲珑剔透。
  孙标顿时激灵灵打了个颤,随即拱手:“少城主,夫人没事,不过是,是疲累了些,少城主需克制些方好!”
  言及此,又是一脸通红。
  “哦?没事?我看小心心脸色不好,眼皮子发青,又是为何?”
  孙标更是脸红,手忙脚乱的往怀里头掏东西:“属下,属下这有几丸行经活血调息固本的药丸,少城主只需让夫人多歇息歇息,那个啥,节制一些,便是无事了!”
  孔雀拢了拢修长的眉,“你是说我家小心心需要调养么?”
  孙标连连扼首,忙不迭递过去药瓶:“来日方长,这事么,需张弛有度的好!”
  孔雀漫不经心接过来药瓶,“去取水来!”
  孙标嗖一声便窜了出去,孔雀环住我腰,拉着我走近块大石,瞅瞅,先一屁股坐下,“来,石头凉,坐孔大哥腿上!”
  我方要摇头,已经被他大力拉了下来,这厮这会子力气倒大了:“乖,莫动,看你几日不见一脸的风尘疲累的,好叫我心疼,来,把这药丸吃了,那孙标虽不是旷世名医,却是个制药高手,这补药,他说是好的,便定然万金难求,张嘴!”
  我一身酸软,无力挣扎,也就乖乖被他环着将那药丸子含进嘴里。
  一抹浓郁的香滑,在齿间漫延。
  不一刻,便通体舒泰了起来。
  一双纤长妖娆的美目,望着我百转千回般流淌着一股子魅惑,莹然笑意融融。
  我方才想起问:“孙标喊你什么少城主?便是你?”
  孔雀一边揽着我,一边慢悠悠朝我扇着他那鎏金黑底的花扇,将一缕缕凉风夹着几缕幽香送过来:“热不热?唔,是啊!”
  “原来你是城主啊?”
  “少城主,我爹,才是城主。”他淡然道。
  哦,我似懂非懂,“什么城啊?”
  “九州城!”
  哦,我点头。
  咦,咦,咦?我猛然一惊:“九州城?哪个九州城?”
  孔雀压住我企图挑起的身子,依然漫不经心替我摇着扇子:“天下,只有一座九州城!”
  我一脸震惊的瞪着孔雀,后者觑了我一眼,眉眼儿俱是风情:“怎么,小心心想不到吧!”
  想不到,是想不到,晴天霹雳,打击大了!
  “小心心,要不要,和我去九州城看看?”我犹自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炸了一炸,孔雀却凑近了我弯了下细长的眉目悠悠然道。


36. 王见王

许是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摇着扇的孔雀近在咫尺的那张容颜,越发的妩媚。
  翠黛若眉,细滑凝肤,碧玉冠绾着颌下一拢缎带流苏,越发衬得面若酥玉,雀羽般得睫毛下,星眸流转,灿若银汉。
  见我发呆,他伸出手指头来一勾我的下巴,凑近几许弯起那眉目:“嗯?小心心可愿意?”
  我略略发怔道:“也不是不可以,可是……!”
  孔雀眼眸儿一闪一闪亮晶晶:“可是什么?小心心,你忍心,拒绝我么?”
  “也不是啦,可是我已经答应了倾城,要陪着他去看病,对了,他身子还没好呢,我不能离开他!”
  孔雀神色一闪,骤然变色道:“倾城?你喊他倾城?”
  腰际一痛,我不由道:“孔雀,你放开我,好痛!”
  孔雀恍若未觉,清凉的目光流转半晌,终是又拿着扇子扇了扇:“小心心何时,倒和那只鸟这般熟稔了?”
  我揉了揉腰际,瞪了他一眼,道:“你让我下来啦!”
  孔雀并不松手,眼珠子转了转,随即一笑:“不放,除非小心心也喊我一声别的!”
  “喊什么?”
  “你喊他倾城,可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
  “卫倾城,怎么了?”
  “他叫卫倾城,我叫什么,你可知道?”
  “不是孔雀么?”
  “小心心听那百味子老头说了那么些日子的江湖琐事,九州城的名头里,谁最响亮,不会不知道吧?”
  南未央,北九州,未央堂堂卫倾城,九州落落叶霜华,唔,我自然还记得。
  等等,未央?卫倾城?
  哦,不会那般巧吧?
  “怎么,小心心还是没想到么?”孔雀并不知道我正被突然冒出来的念头纠结,等我半晌不见回音,皱了皱眉,垮下脸来:“小心心,你知道他的名字,却猜不出我的?”
  “啊,什么,你叫什么?”我稀里糊涂问。
  孔雀顿时一脸凄凉,幽幽道:“小心心,你好无情!”
  “我叫叶霜华,听过没,九州落落叶霜华,未央堂堂卫倾城,嗯?”他昂起头颅,傲然道。
  我瞅着那傲娇的脸庞,嗳了声:“是听百味子说过,未央堂堂卫倾城,九州落落叶霜华,我只是没想到你是他,你不是叫孔雀么?”
  “不对,是九州落落叶霜华,未央堂堂卫倾城,孔阙是我的字!”
  “这有区别么?未央堂堂卫倾城,九州落落叶霜华!”
  “自然是有的,小心心,记住,是九州落落叶霜华,未央堂堂卫倾城,明白不,嗯?”孔雀颇有些激动的道。
  我全然不明白,这翻来倒去一前一后,哪里不同了,然看着孔雀大有我不记得,便和我拼命的气势,识时务的点头应了。
  “嗳,小心心,这才乖!”孔雀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又端着了脸,严肃认真的对我道:“小心心啊,你看,你既然喊凤凰那厮倾城,自然也不可以顾此失彼对不?咱俩的交情,你是不是也该唤我一声霜华呢?来,乖,喊一声给我听听?”
  说完,便用一种极其殷切的眼神特特的将我诚恳的望着。
  我顿时有了汗淋淋的压力感。
  觉着若我不喊这一声来,便有一种摧残纯洁善良殷切质朴的心灵的罪过。
  我张了张嘴,终究抵不住那期望,从善如流的喊了一声:“霜华。”
  孔雀:“……”
  我瞅瞅表情木然的孔雀,不由问道:“怎么了?”我这不是喊了么?
  孔雀隐忍半晌,瞪着我道:“小心心,你可知道,这喊人,也是有学问的,比如喊一个人的名字,声调平平,那是陌生,声调若是太高,那便是不待见,声调若是低了,那便是漠视,若是要对一个人饱含激情,便要这般唤得!”他顿了顿,伸出手来挽住我的,饱含深情的看着我:“来,小心心,你要这样看着我,然后喊我,霜华~~~!”最后两字,十足十的抖了三抖。
  我亦满身起了鸡皮疙瘩抖了抖。
  “小心心,看到没?要像我这般声情并茂的喊,来,学着刚才那样子喊一声我听听!”孔雀捏住我企图抽出的手,继续殷切的将我望着。
  额头一滴汗,淡定的悠然往下。
  “小心心~~~”孔雀执着的继续诱哄:“看到我的激情没?来,心肝宝贝乖,喊一声嗷!”
  我不淡定的扭身要爬起,却被力气奇大的压制着,一张凝白细滑的脸蛋越凑越近,鼻端潜入一股子幽深的清香来。
  眼见得我与他的鼻尖就要撞在一处,突然听得何处传来一阵怪笑:“桀桀桀桀!”
  甚是熟悉的鬼笑。
  孔雀面盘滞了一滞,如水一般的眸子一闪而过一道雪冷的光芒。
  我眨了眨眼,却依然是那双含情水眸,奇了怪了,眼花了?
  孔雀却带着我一扭腰站了起来,紧紧揽着我,目光如炬,四下一扫。
  “少城主!”林子里人影一晃,却是孙标。
  提着个水葫芦颠颠跑近,朝我们一抱拳:“属下将水打来了!”
  孔雀却并不接,盯着他道:“路上可看到人?”
  孙标一脸茫然,摇头。
  孔雀若有所思的接过他手中的葫芦,头一抬,风影暗摇,斑驳之色洒落玉面琼瑶。
  他将葫芦对着我凑近,笑靥艳艳:“心儿,口渴不?来,喝点水缓缓!”
  我伸手欲捧,他却摇摇头:“我来倒就好!”
  亲密的揽着我肩头递近,一手凑近我下巴托着:“当心一些!”
  竹林间啪一声响,叮铃铃催摇。
  昂昂一阵欢叫,随之而来的,是欢快的一阵阵雨点般落蹄之声。
  我一歪头,探过去,不由面露喜色:“小绿绿?!”
  挣脱孔雀怀抱迎上去,绿绿嘚嘚的朝我欢快的跑来。
  等它跑近了,扬起他那鬃毛冲着我摇了摇硕大的头颅,翻着唇费力的喘气。
  接着咧着大板牙昂昂的叫唤,欢欣的抖了抖耳朵,一脸激动。
  我一把抱住了它,抚摸:“好绿绿,你怎么过来了?”
  嗷唔!趴在绿绿脖子上的家伙探出头来朝着我挠了挠爪子,黄黑的皮纹长大了许多,我更是惊奇:“咦,毛毛?怎么你们都跑了了啊?”
  “小心心!”回头,孔雀迈着步子迈步走来,抬头朝前头密林里瞄了眼,突然咧嘴一嗤:“既然来了,藏头露尾的,不怕人笑话么?”
  林间风声飒飒,动摇之间,掠起一阵山雀。
  骄阳之下,林荫疏密,一抹白影,携呼啸之气凛然而来。
  小绿绿突然用脑袋拱了拱我,我未及看清,被它顶了下屁股。
  低头看它,小家伙突然龇这牙咬住我的衣带,往一旁扯。
  “你做什么?”我被扯着略一趔趄,几步之遥的孔雀身子一晃,倏忽而至,伸臂一揽:“小心心哟,可站稳了!”
  “心儿!”他话犹未了,前头一声,如浑然钟鸣,凝重惶然。
  我猛一抬头,但见凤凰凌云白袍,昂首背负,如劲松雪槐,迈着方步,不紧不慢而来。
  袍卷风云,鼓气翻飞,身后的参天郁郁,皆翻滚着风浪,飒飒摇曳。
  那滚滚而来的气势,若山洪,若惊涛,掷地有声,穿云惊天。
  瑰奇卓荦的面上,盈盈凤眸,却山渊寒潭一般深远而厚重的笼罩着我,不错眼珠。
  孔雀的面上,不由变了一变。
  骤然眯起了他修长的媚眼。
  “心儿!”他再唤。
  那一唤,低沉回环,余音袅绕,缱绻情深。
  我不由喜上眉梢,提了衣裙角便欲飞奔过去。
  腰间一紧,回头看,孔雀绷着面容,却死死瞪着凤凰。
  “你放开我呀,哎,孔大哥,放开我嘛!”我挣扎,奈何那臂,若精钢铁臂,撼动不了分毫。
  “少城主!”一旁孙标面色发白,瑟瑟喊了一声,却见孔雀朝他睨了眼,顿时无语。
  扑啦啦山林之中,一丛又一丛的鸟雀,扑翅而出,鸣叫着,冲向云霄。
  一时间,云雀漫天,烟瘴一片。
  这区区山林之空地,有一种百鸟鹤唳,山风恸哭的味道。
  凤凰堪堪在几丈处背手昂立,刁梢凤眸在挣扎着的我身上流连一番,又扫向身旁的孔雀,顿时一抹精芒扫过。
  他冷冷道:“放心儿过来!”
  孔雀唰一声将折扇展开,摇曳作态不紧不慢道:“凭什么?”
  我兀自低头奋力的和那生铁浇注了般的手臂搏斗,一根根想要掰开那细白的手指,却愣是撼动不了分毫。
  不由眼泪汪汪抬头看:“倾城!”
  凤凰应声看了过来,眉眼松动了下,拢着唇吐了个“乖”字安抚着我,一边哼了一声道:“凭什么?凭心儿乃是在下之妻,凭她与在下,已有白首之约,你说凭什么?”
  孔雀摇扇的手一顿,我成功的掰开了他一个手指头,“你说什么?”
  凤凰薄唇一翘,似笑非笑道:“在下说,心儿于我,心心相印,已成佳偶,霜华兄,你我既然被武林同道誉为南北双星,素昔彼此敬仰,你也该对在下,道一声喜才是。”
  孔雀面色煞白,身形一震,眼中隐隐露出不可置信来。
  他低头盯着,不顾我的挣扎抱住我,满脸震惊:“小心心,他,不,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不是!”
  我愕然,对着那痛心疾首的脸有些莫名,“孔大哥!”
  “不,小心心,你看着我,告诉我,告诉孔大哥,那家伙,那只鸟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你没有和他在一起吧!”
  我从未见过孔雀这般痛苦纠结的表情,怔忪了会儿,竟然被那沉痛的目光瞧出几分心虚来,讷讷道:“孔大哥,我……!”
  孔雀目光闪了闪,骤然打断我:“不,不要说了,我不信,小心心,孔大哥知道你,定是这家伙花言巧语将你骗了,小心心,不怕不怕,孔大哥给你讨还公道去!”
  他再一次将我拥紧了,一伸手臂将扇柄指着凤凰眼神锐利,破口骂道:“你个秃毛的死鸟,狼心狗肺的花心大淫贼,欺负我家心肝宝贝纯洁善良懵懂无知,今日定要将你好生教训一顿!”
  “我要扒光你的杂毛,剁碎你的淫爪,让你不得好死!”孔雀吊着嗓子骂骂咧咧,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凤凰稳如泰山,屹然不动,目光,却由冷转烈,浑身戾气顿生。
  身后风压百草,劲锐萧萧。
  孔雀兀自骂得唾沫横飞,一头碧玉冠,碧玉宝珠冷冷涟涟,泛着幽光。
  “少城主!”孙标弱弱喊了一声,风沙一扬,呼啦一声将他逼得退了一退。
  嗷唔,小毛毛凄凄沥沥叫了声,哧溜一声窜没了。
  小绿绿一仰脖子嘚嘚一阵小跑,钻进了林子。
  “你个死鸟秃鸟杂毛鸟,小爷今日不出这口气,便不叫小爷!”孔雀恶狠狠又道。
  凤凰狭长的凤目一眯,足尖一点,赫然而动,风卷云涌一般欺近而来,冷冷道:“把心儿还来!”
  一个来字,人已到面门之前,悠忽探臂,罩着我手臂抓来。
  孔雀眼疾手快横出扇柄就挡。
  耳边劲风疾厉,我只觉得二人在我面前眼花缭乱的一番扑腾。
  也不知作何动作,我被一扯,一推,手臂顿时一痛,再定神看,我莫名其妙站在了当中间。
  凤凰和孔雀,一左一右,一人扯着我一边的手臂,僵持当场!


37. 孔雀对凤凰第三回合

我顿时觉得一阵气血翻涌,两臂被扯得生疼。
  扯着我的手臂将脖子上的衣襟带得歪了一歪,露出半截皮肤来。
  一旁的凤凰扫过一眼,眼眸一沉,浓郁了几分。
  孔雀一旁瞧着,却越发的沉痛,眸子发冷,手劲更加重了几分。
  “你放开!”凤凰眯着凤目,冷冷道。
  “你才该放开!”孔雀梗着脖子亦冷冷道。
  两只兀自横眉冷对的鸟儿在半空中目光一触,顿时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来。
  干柴烈火,雷电风云。
  手臂力道骤然加剧,撕心裂肺的疼。
  胸口却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声也出不得。
  顿时一阵汗淋淋而下。
  “少城主!”一旁的孙标再一次弱弱喊了一声:“倾城公子,二位且松松手,你俩的力道,怕是这位夫人吃不消的,再下去,要伤着了!”
  那纠结的眼神顿时一触即溃,齐齐向我看来,然后同时面色一变,又齐齐松手。
  这两下一松手,我顿时身无着力,一股子凶猛的反力撞了过来,生生让我往后头跌去。
  一屁股栽在地上,余力未消,眼看头将及地。
  “心儿!”
  “小心心!”
  二人同时惊呼,倏忽之间一白一绿两道影子扑面而来,一左一右伸手将我揽住。
  屁股上锥心刺骨的痛,令我一阵发颤,眼前金星乱舞。
  哼了一哼。
  凤凰抱住我一叠声问:“心儿可是伤了?嗯?”
  孔雀亦想来扒拉我:“小心心,快让孔大哥看看,哪儿伤了?”
  我本能的往凤凰怀里头挪了挪,泪眼纷飞,实在是痛的,不由委委屈屈喊道:“倾城,痛!”
  凤凰顿时一脸心痛,搂着我哄:“好心儿不哭,乖,我在呢,倾城在这里。”
  一旁的孔雀空持着一双手,神色阴沉,眼神万般纠结。
  凤凰一把将我拦腰抱起,搂进怀里,冰冷的眼扫了一眼孔雀,哼了一声道:“霜华兄自便,恕在下须陪内子看症,不奉陪了!”
  说罢要走,孔雀把臂一拦,脸色发绿:“卫倾城,你莫当小心心良善好欺,便以为胜券在握,你一无聘书,二无媒妁,无凭无据,算哪份子良人?你凭什么可以带她走?”
  凤凰皱着眉:“阁下又有什么资格拦阻?”
  孔雀噎了一噎,犹自梗着脖子不肯让开,顿时,那刚刚消弭的噼里啪啦声再一次交汇。
  风沙走石咆哮再起。
  “二位,那个,二位请听属下一言!”一旁的孙标艰难困苦的挪了几步稍稍接近了那风暴边缘,憋足了勇气再道:“二位公子,夫人身子弱,必禁不起二位惶然真气,还请二位收一收的好!”
  话音刚落,林中气势确然收敛了几分。
  孙标终得窥着一缕间隙,再近了几分,这才对着凤凰恭恭敬敬鞠了一躬:“在下九州城千针阁下之药使,见过倾城公子,公子金安,久仰公子雅望练达,名震寰宇,今日得见尊驾,实乃三生有幸!”
  凤凰凤眸一敛:“有屁快放!”
  孙标形容一震,面皮子抖了抖,万分的惊诧。
  但见凤凰面若沉水,似要发作,赶紧道:“公子容禀,夫人初承恩露,那个,身子虚弱,这会子再被真气一冲,寻常人也经不得,莫若夫人这样无甚内息的,这方圆百里,要找大夫一时半会很难,在下虽不才,却也熟读些医术,精通三脉,若是公子不嫌弃,在下可以替夫人先看一看!”
  凤凰沉默良久,似在思虑,半晌道:“九州城虽不才,这千针阁八大使鱼龙混杂,你这个药使倒听说还行?那便勉强先看看吧!”
  “放屁,九州城英才济济,岂是你们未央城一帮子草肚包儿杂毛鸟能比的,要不是小心心,才没那闲情逸致给你看呢,嫌弃你个毛啊!”
  “啊,二位公子请,请请,先看病要紧!”
  我如同一只翻着趴的哈巴狗儿,甚是艰辛的趴睡在那小木屋的草榻上头,一头凤凰牢牢挽着我的手,时不时的安抚性拍着我的手背,却用一双犀利如刀的眼,死死瞪着在我背上流连的手。
  那眼神,冰火双重。
  一旁,还有一个空手而立的孔雀,从来嬉皮笑脸的那张滑嫩的脸蛋这一刻,也是紧绷着的,眼神锋芒,分毫不必凤凰弱。
  同样纠结着眉头,看死了那双手。
  这双手的主人孙标,淡白的脸,汗出如浆,沉甸甸的脑袋上,分明是两重沉甸甸的山。
  可怜见底的人儿虽然看上去下一刻便要瘫倒的样子,那一双手,却依然翻飞井然,顺着我背脊上三条俞脉行若流水。
  一枚枚银亮的毫针,顺着他的手势一路安营扎寨,在背上矗立。
  我的痛,顿时缓和了不少。
  见我脸色缓和,凤凰那紧绷着的脸皮总算也缓和了几分,只不过,那纠结在孙标手上的视线,依然甚是毒辣。
  不一会儿,孙标总算是在直达背脊尽头之处结束了他的行动,顺势将十几枚毫针一收,长舒一口气的退了几步。
  凤凰忙上前一步坐在我一旁,顺道将我搀起来搂住,望着孙标:“如何?”
  孙标抹了一把汗,甩了甩,一抬头便见四道如刀似剑的眼神,流连在他刚才在我身上下针摸脉的手指头上,那恶狠狠的目光,激灵灵让他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将那手往身后一背。
  “孙标,到底小心心伤势如何?快说!”孔雀眯了眯眼,不耐道。
  孙标这才一拱手:“二位公子容禀,属下刚才给夫人……!”
  “什么夫人,这位还未出阁,休得无礼!”孔雀脸一沉,打断道。
  孙标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凤凰慢悠悠道:“唤一声卫夫人,也是应该的!”
  孔雀猛回头瞪了对方一眼,凤凰冷冷回视。
  眼见得二位这便又要再起波澜,孙标赶紧道:“属下给方小姐后背俞穴和合阳,承山等处行针封穴,缓和了她的疼痛,一时半会她便不会再感疼痛了!”
  凤凰闻言低头问我:“心儿可好些了?”
  我扭扭身子试了试,还真是神奇:“嗯,好多了,多谢孙先生!”
  孙标闻言忙不迭朝我拱手:“不敢当不敢当,在下理当尽力!”
  凤凰漫不经心将我往怀里头拢了拢,掰过我的脑袋朝里,又问:“还有什么不妥?”
  孙标道:“在下刚才替方小姐行经推穴,探查了小姐的各路俞穴以及背部足太阳膀胱经各大要穴,任督二脉血性尚通,唯陶道,神道略感淤滞,中枢,命门沉滞,俞穴尚通,再有那太阳经飞扬劳损,乃是新近之伤……”
  孙标洋洋洒洒兀自絮叨,那两只斗狠的鸟儿突然一皱眉,齐齐转头喝道:“说重点!”
  孙标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完噎在了喉口,顿时涨红了一张嫩脸。
  张了张嘴,在那四道压力颇大的眼神下一个激灵脱口道:“尾骨断了!”
  干脆利落。
  闻言凤凰却皱起了眉,目露痛心:“那该如何治?”
  孙标忙道:“倾城公子请放心,不过是一些小伤,无需多忧,将养几日,喝一些胶骨之药便好。只是不能再劳累,床须硬骨,坐亦轻稳!”
  凤凰这才点了点头,不甚客气道:“有劳!”
  “不敢当不敢当!”孙标忙不迭回礼。
  凤凰却站起身来,将我抱起,淡然道:“既然如此,我便要带内子回去休养,就此别过。”
  孔雀面色一沉,又要出声阻拦,凤凰眼一扫,看着他道:“听闻近来九州城内有些个鼠辈滋扰,霜华兄不该回去好生处置么?”
  孔雀哼:“阁下又轻松多少?”
  凤凰:“如今正值夏季,东南风起,北方天干物燥,正是整物晾晒之机,霜华兄可莫要失了这良机,白白浪费了这苦心经营的时局。”
  孔雀默然,一旁的孙标小声唤道:“公子,咱们是该启程了,老城主遣流星使来催促了很多次了!”
  孔雀那张好看的脸,顿时纠结成一朵皱褶丰富的菊花。
  凤凰却一弯唇角,倒是将我在怀里拍了拍,示意我转头朝着孔雀:“来,心儿,和孔大哥告辞,嗯,你和他说得空可以来坐坐,不过先忙自己的事要紧!”
  我哦了一声,乖顺的朝孔雀摆摆手,笑道:“孔大哥再见!”
  孔雀顿时面色不虞,又似乎发作不得,终冷着脸道:“卫倾城,咱们后会有期!”
  语调森冷,倒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凤凰满意的抱紧了我,瞥了眼孔雀:“祝霜华兄马到成功!”
  说罢转身就走,不过数步,身后孔雀唤道:“小心心!”
  凤凰大步流星继续走,我却扒着他的肩膀探出头去张望,孔雀立在身后小屋门口,风扬衣袂,与一山的青碧连成一体,倒有几分寂寥萧瑟之感。
  绝色妖魅的脸上,一双美目,似水涟涟,空濛渺渺,眼见得我探出头来,却又朝我莞尔一笑,飒飒一阵山风拂来,扬起他如瀑的乌发,半掩住他白玉般的面目,依依牵绊。
  “小心心,要记得孔大哥哟,等得了空,孔大哥一定会去看你的!”他的声音,清丽婉转,字字不拉的入了耳。
  那百转千回般的语调,芊芊袅袅逶迤不去,竟生生让我生出几许不舍来。
  我伸出手去朝他挥动:“孔大哥保重,有空来看我呢,我会在月夕村等你来做客的!”
  抱着我的凤凰身子一紧,按了按我的头。
  脚步若风火雷动,身形加快了几分。
  只是那不远处的孔雀已然听到我的话,顿时绽开他绷紧了的脸,迎着日头,绚烂若花。
  那很快变成一点绿的影子,却在最后一刻掏出块白灿灿的帕子迎风摇动:“矮油,我的小心心唷,乖乖等着孔大哥哟,心里头也要惦着孔大哥哟!孔大哥也会每日每夜都想着小心心的哟。”
  他的一唱三哟愣是将调子生生拉长拔高了一寸又一寸,尾音悠扬清晰,在林中回环,竟然不减分毫,照常的让人心头颤了一颤。
  抱着我的凤凰脚步踉了踉,冷生生哼了哼。


38. 再见白老头

我被凤凰抱在怀里,走进林子,身上的痛不怎么明显了,闻着凤凰挺拔的胸膛里淡淡的清香,倒有几分惬意。
  “倾城,你怎么找到我的?”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随口问。
  凤凰稳稳的抱着我:“我返回的时候屋子里看不到你,便出来找你,找了快一个时辰依然看不到你,后来便在溪涧边看到了你贴身的铃铛,心儿,河边的那铃铛,可是你扔得?”
  我轻轻点头:“嗯!”
  “心儿,你告诉我过,那铃铛,除非是你自己解下,没有人可以除得下来,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是遇上麻烦了!”凤凰语气里有一丝惶急,还有深深的恐惧。
  他抱紧了我,额头探低,抵着我的额:“好心儿,你让我卫倾城头回觉着,恐惧是什么滋味!”
  我和他低着额头看着,看那双浓墨的眼,凑得那般近,令我可以清晰的看到那眼里翻滚的波澜。
  我心中一动,伸手拥紧了他,“倾城,我在这里呢,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在被抓的那一瞬间,我下意识丢下爹爹亲手给我做的铃铛,潜意识中我笃定着,凤凰,会来救我的。
  果然,我没有等待太久。
  凤凰近在咫尺的脸撇了下唇:“心儿答应我,日后不准丢下我,绝不准,听到没?”
  那表情,那语气,居然有几分撒娇。
  我心中泛甜,呼呼笑道:“不是你丢下我去找什么扁毛畜生的么,才不是我丢下你呢!”
  凤凰眯了眯眼,凝视我半晌,终抬头将我拢紧,在头顶深深一叹:“是我的错,以后再不会了!”
  悠然长叹中,带着一种难言的意味。
  我略觉诧异,欲抬头,却被摁住了动弹不得。
  “心儿,你这般灵犀,这般聪慧,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深远的叹息,仿佛带着幽深的忐忑。
  我看不得他的眼,却被那叹息搅得心中柔肠百转,不由喃喃道:“倾城,我不会不要你的,你答应了陪我一辈子的,我也会啊,我们说好的不是么?”
  耳畔听到厚实的胸膛下,一颗砰然跳动着的心脏,结实而有力。
  “嗯,是的,我说过,决不能把心儿丢了的,无论什么,都不可以把我们分开,我绝不容许任何人,任何事!”回肠荡气,余音萦绕。
  叮铃铃一声响,夹杂着一阵欢快的踢踏之声,插入了这宁静一刻。
  抬头望去,不知跑哪儿去了的小绿绿又撒丫子欢的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昂昂的叫唤着,朝着我们这个方向奔跑着,背上,还歪歪斜斜倒坐着个白衣童子。
  “哎哟,小丫头嘞!”叫声欢快,颇熟悉的童音。
  定睛一瞧,却是多日未见的白蝠。
  他跨骑在绿绿背上,悠哉自得的模样,身子略斜的支在驴背上,手里头却提这个钓竿。
  钓竿伸出绿绿的脑袋半寸,上头提溜着个圆乎乎的东西。
  绿绿豁着它的大板牙,眼神儿专注,拼了命的冲着那圆乎乎的玩意跑,无奈那东西堪堪就在它半寸处,分毫难及。
  就这么一路追跑着来到我俩面前,白蝠提溜着手里头的钓竿,朝着我眯眼乐呵:“可算是找到了哟,这要是丢了,倾城公子,怕是要成坍塌公子鸟!”
  嗷一声绿绿瞅准了机会就要往那圆乎乎东西张口,白蝠却眼疾手快一提,堪堪从它嘴边滑过。
  绿绿瞪着双水汪汪的眼,一骨碌往地上一躺,就是一个懒驴打滚。
  骑着的白蝠却是一个骨碌,机灵的跃身而起,稳稳当当落在了地面。
  顺手将吊在钓竿上的那麻饼儿一抽一甩,捏在了手心里:“小孽障跟老子耍心机,还嫩涅!”
  绿绿眼见得没成功,便干脆赖在了地上,左扭扭,右扭扭,撒起一地尘埃。
  凤凰一瞪眼,“白蝠,让你把这小畜生给宰了炖肉吃,怎么还在这?”
  绿绿闻言昂一声大叫,滚了个大滚,翻出去老远。
  却又死死瞪着白蝠手里头的麻饼,欲跑难舍,巴巴瞅着一眼的纠结。
  白蝠捏着麻饼朝凤凰瞥了眼,笑:“哎哟,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若不是这小畜生,你要找到小丫头哪那么容易哟,这小畜生一路上陪我老头子可开心了,我可舍不得剁了,瞧,逗他多带劲,这便让我想起你那光屁股的时候,也是这般单纯可爱,哪有如今这么不好玩!”
  凤凰睨了他一眼,却被我拉了拉衣襟。
  低头看我,我冲他龇龇牙。
  刹那间在他眼底聚集起来的风云仿佛被一缕风吹散,烟瘴消弭。
  他哼了一声,冲着白蝠道:“看好它,让我再看到它不消停,松仁堂的驴胶可正缺货源!”
  昂,不远处的绿绿叫唤了一声,豁嘴吐舌,一撇脑袋表示出一种不屑,然而当凤凰不经意瞄过去那一瞬间,小家伙立马耷拉下脑袋双蹄前驱,老老实实趴着不动了。
  凤凰满意的哼了一声,低头拍了拍我的脸。
  绿绿在他低头那一刹那,一吐舌拉开一张怪脸。
  眼见得凤凰要抬头,我赶紧冲他感激的笑笑,带着略微讨好的表情,仿佛这模样逗趣了他,板着脸的凤凰顿时彻底放松了眉目,眼中溢出淡淡烟波。
  一旁干瞅着的白蝠突然啧啧出声:“啧啧,这感情,美人一笑干戈息啊!”
  凤凰不理,将我托了托,头也不抬道:“去让备辆车,要虎皮褥子铺着,多取些靠枕。”
  白蝠瞅瞅我脖子,一挑眉,神情暧昧:“啧啧,这感情,美人承恩懒无力啊!”
  他突然眼一亮,嗷一声扑过来,也不顾我被凤凰抱着:“小心儿哟,可是已经有了?好好好,有了好,有了咱老骨头就有盼头了!”
  他一叠声的好,扑过来势头甚猛,这突然的动作差点让凤凰都有些避之不及,眼见着他就要扑到,凤凰眼疾手快一脚提起,揣在白蝠的脑袋瓜子一侧,阻止了他扑过来的企图。
  白蝠的激动依然没有消停,张牙舞爪的在凤凰脚底板下挣扎:“小心儿,有了就好啊,想当年子都刚出生那会儿哟,滑滑嫩嫩的,跟个猪仔似的可好玩哪,可是越大越没意思了,这回感情好,总算是又有个好玩的了!”
  凤凰脸色沉了再沉,终于忍不住脚尖一勾,将那脑袋的下巴勾住一甩。
  白蝠的身子宛若一只风筝,嗖一声被甩了出去,却在半空打了个弧,又稳稳落了回来,再一次试图接近我:“小心儿哟,有了可一定要给我老头子带啊,可别又被他老子教成个死气白里的个性,可愁死个人嘞!”
  我一旁瞅了会儿,拉拉凤凰:“白爷爷说什么呢?”
  凤凰一边抵着白蝠不让他靠近,一边淡淡道:“老头子间歇性风邪入脑,莫理睬他。”
  随即又想了想,嘴角一咧,淡笑道:“若真有了,到也该做些准备,哼,首先就得离这抽风邪的家伙远一些!”
  我奇怪的看看凤凰甚少有的自我喃喃外加抽离现实般得虚幻笑脸,虽配合着那俊逸非凡的脸非常养眼,可是却也与他原本的狂肆冷酷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凤凰兀自陶醉畅想了一会儿,很快收拾起那点不相称的表情,却没再板脸,只是将白蝠一脚又揣了揣,道:“白老头你给我差不多一点,没事成日里想这有的没的,哪个和你说有的?”
  白蝠闻言脸一垮,似乎非常的失望:“真没有?”
  “你来回几日?”
  “五日吧!”
  “五日你怀一个我看看?”
  “哦,没有啊!”白蝠一脸的失望,对了对手指头,喃喃:“你家老子么,当初也是一个月得了消息的,我这不是觉着你比你老子出息嘛,哎呦,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凤凰额头青筋跳了跳,冷冷道:“放心,青出于蓝定胜于蓝,这事,本公子定不会比那老家伙差的!”
  白蝠眼珠子咕噜噜来咕噜噜去,纠结:“是么,那你没事干嘛抱那么小心翼翼的,害得我老头子空欢喜一场!”
  凤凰一脚又揣:“心儿断了尾骨不能多动,还不给我去找车,吩咐咱们在姑苏的分堂,我们要在这住上一阵子再走!让人将该收拾的都收拾了,把堂屋整理出来,缺什么,让这得管事赶紧去办,这几日心儿得睡板床,这个务必让人记着。”
  白蝠趔趄的往外跌了跌,站定了,听闻这话,转过头来瞄了瞄,道:“公子不准备去医岛了?”
  凤凰道:“不去了!”
  我闻言不由着急,道:“哎不行啊,倾城,你不是还要去看病的么,怎么可以不去?”
  凤凰低头一笑,温言道:“心儿放心,我不会拿我命开玩笑,在这里也是能看病的,不必非得去!”
  “可是你不是说医岛规矩很多么,那个岛主又不在,你让谁替你看病呢?”
  “岛主已经来信,正往这赶呢,到时候他来了,顺道让他给你看看骨头!”
  我摇了摇头:“又不是什么大病,不要再麻烦了,万一又出什么难题怎么办?”
  凤凰嗤嗤一笑,“心儿担心我办不到么?这天下,还没什么难得到我卫倾城的!”
  见我还是不放心,他柔声哄道:“乖,我答应心儿的事,绝不会骗你的,你瞧,我骗你过什么么?”
  我想了想,摇头。
  刁梢凤目氤氲水汽,华光潋滟:“所以,不要担心好不?乖乖听话,把伤养好了唔?”
  我只得点头。
  “这才乖!”他满意的一笑,绝色倾城。
  一旁的白蝠再一次啧啧:“啧啧,温柔乡乃英雄冢啊,啧啧!”
  啧啧半天,又叹道:“啧啧,这英雄情,又是否美人冢呢?”
  凤凰猛一抬头,神色一冷。
  “嗳嗳,老头子这就去这就去就是了!”白蝠一缩脑袋哧溜一声便跑远了,顺便将钓竿子提着就跑。
  晃晃悠悠的饼子立刻吸引了绿绿的目光,昂一声撒腿就追。
  凤凰远远看着白蝠背影,一时没出声。
  林间独立,眼神儿有些个飘忽。
  只是依然抱着我稳妥的很。
  我觉着些许不安,也不知自己这分量,累赘了不。
  “倾城,放我下来吧,现在不痛了呢,我自己走便好!”
  凤凰眼皮一动,低下头来。
  散漫的眼神凝聚了起来,停顿半晌,突然轻轻道:“心儿想村子里人不?”
  啊?我茫然了下,随即点点头,想啊,一直想。
  “白蝠去了趟月夕村,接了人来了,呵呵,要见么?”
  我半张着嘴,迟钝了半拍才欢喜道:“啊,是朝露姐来了么?她在哪儿,快到我去见她啊!”
  凤凰黑眸一动,拍拍我:“瞧你欢喜的,不急,一会就带你见着了,这回,心儿也好好在城里待几日,嗯?”


39. 故人

入了姑苏烟云堂后看到月夕村来的人,不是朝露姐,却是闾大夫。
  “闾大叔?”我被凤凰从大车里头抱出来,一路抱着进了这个据说是未央城设立在姑苏分堂园子,迎面而来一见闾大夫,不由又惊又喜。
  闾大夫一脸风尘,消瘦了几分的脸颊略起了些青茬,更添几许落拓。
  一身青衫,背负着个细长的包袱,立于一株青松之下,瞿瘦翩然。
  远远看到我时朝我撇撇嘴,眼神多了几分温和。
  又见抱着我的凤凰,眼神几许深沉。
  朝着他拱拱手:“老朽眼拙,未认得公子,前日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凤凰朝他略略点了下头:“不敢当,在下能有今日,还需感谢夫子援手。”
  我示意凤凰放我下来,他小心翼翼将我放下,我便蹦跶着要往闾大夫那凑近,被凤凰一把拉住瞪了眼:“慢些,忘了有伤么?”
  我吐吐舌,说实话,屁股上那点痛被孙标一针灸全没了痛感,早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
  确然是忘了的。
  凤凰拉着我,跟个蜗牛似的挪了几步,我虽心急,奈何身旁这位不急,步子不大,手劲大,愣是将我与闾大夫之间仅仅六七步的步伐挪成了十几个小碎步。
  闾大夫站着一旁凉淡的看着,随口问道:“心儿你这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了?”
  我站定在他面前,颇有些无辜:“怎么是我出幺蛾子呢?”
  闾大夫道:“若非你,我这老骨头需要跑着大老远么?”
  我听着那意味不明的话语,甚是莫名,看看他,却依然不咸不淡,与村子里一般无二。
  再看看凤凰,他朝我弯弯嘴角,对着闾大夫道:“夫子莫怪心儿,是在下疏忽,令她不慎跌了一跤,已经让人看过,只需将养便好,不必担心!”
  闾大夫恍若未闻,只是径直将我手取来搭脉,神情多了几许凝重。
  闾大夫平日虽不多话,却自有威严,村子里人都甚为敬重,他诊病时,便不许人多言,我虽想说我没事,却也不敢这时候开口。
  老实由他诊了脉,不过一刻,闾大夫略带昏花的眼珠子扫过我及身后的凤凰,抹了把山羊胡,悠然道:“失身了?”
  我咳了一咳。
  闾大夫却也并无在意,从怀里头掏出个瓶子来道:“你爹原来是期望你找个柔弱些的,便并没给你固本,如今看来,这底子委实弱了些,禁不起那狂风浪蝶的,你们年轻人孟浪也是常理,我便不多说了,这药给你调养身子的,也免得这孟浪一回,就把个骨头折腾折了,忒不牢靠了些!”
  这回轮到我身后凤凰咳了一咳。
  闾大夫恍若未闻,又从怀里头掏出几个小本本,往我怀里头塞过来:“想你这丫头旬日不知世事,如今也大了,本想着你还小,便不急,如今看来也是时候了,这册子都是你朝露姐托我带的,你得空翻翻,多少练练筋骨,也好临了经得起折腾,多得些各种趣味!”
  我望着闾大夫一本正经的脸,拿着册子发愣问:“咦,朝露姐没来么,这是何物?”
  “闺房秘籍,玉女心经,房中七十二式,龙阳十八式!”闾大夫道:“哦,错了错了,这龙阳十八式不是你看的!”顺手冲我怀里头捞出一本抽回去:“你朝露姐偶感风寒,不便出门,我让她家里头歇着。她让我带个话,女儿家的事都在这里头,你要好生研究研究。”
  “都是什么玩意?”我大感好奇,正要翻动,一旁的凤凰眼疾手快一把将那些全数抽走,瞪了眼闾大夫,冲着我温言道:“乖,跟小小回屋去等我,我与闾大叔有话要说!”
  我甚不满:“咦,你干什么拿我的东西?”
  “好乖,这里头东西你不必看,回头我会教你!”
  我懵懂,瞅着他道:“女儿家事你也懂?”
  一旁闾大夫不阴不阳道:“倒也是,倾城公子满腹经纶,乃集武学文采于一身之大家,这世上的事理,岂有不知的,倒是老朽多虑了!”
  我哦了声,满脸敬佩的将凤凰切切望着:“真的哦,倾城,你好厉害!”
  却不想凤凰甚是不自在的咳了咳,麦色的脸上浮起一丝淡淡的嫣然,回头瞪了眼被拨来服侍我的小丫头:“还不快扶小姐回房歇息,愣着做什么?”
  被凤凰一喝,小丫头脸色一白,哆嗦着上来搀扶我:“小姐,我们快走吧!”
  我不舍的看了眼闾大夫,后者朝我摆摆手:“好了,骨头断了要多歇息,这个是你朝露姐让我带回来的祈福袋,她重新去寺庙里头给你念了经,开了光,记得随身带好了别丢嗯!”
  我点头接过来,系在腰带上,跟着那小丫头走。
  走不多远,隐约听到身后凤凰道:“夫子可放心了?”
  “哼!”
  转角过了,再不闻声息。

  烟云堂名若其实,是一处建立在水面之上的院子,江南水乡多流水,这烟云堂更是三步一湖五步一池。
  我被安排在了一处幽静的屋子里,一个小小的庭院布置甚是温馨,精致的小窗外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池塘,此盛夏时节满目荷叶铺陈一片,粉白嫩红的菡萏立满叶头。
  我被凤凰带着进来一路走过,这个烟云堂并不小,琳琅轩榭,假山峥嵘,一派园林雅趣。
  一路行来,看遇上的人对这凤凰,皆是恭敬有礼,方才有了一些些此君还就真是那赫赫威名的未央城风云人物卫倾城的感觉。
  我与他,本分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个世界,在那小村子里头听百味子嚼腾故事,主角鲜有缺了这位的,据说这位三岁能文四岁习武,八岁在其父拜访少林时误闯少林十八铜人阵,却毫发无损的出来,被当世少林主持金口誉为百代奇童,十岁用剑,在英雄大会上独挑当世剑客洛云腾一战成名,时至十四岁,老城主因与魔教一战身负重伤而无力支持,未央城地位岌岌可危,他便以世传绝学大罗因刹五重功力,独战闻风约战而来的五位高手,八大世家,战三日三夜,一百三十六招之后,毫发无伤令对手俯首称臣。
  从此之后,再无人敢挑未央城虎须。
  这样一个故事中奇迹一般人物,这时候无聊闲想,颇觉几分不真实,我与他,竟然有了白首之约?
  世事无常,确然几分莫测。
  “姑娘,晚饭你想在屋子里用,还是去外头廊下用?”派给我的丫鬟名叫小小,是个利落的小姑娘,圆溜溜的脸蛋长相甚是讨喜,做事也非常灵活。
  知道我断了尾骨,坐卧不便,她给我在一个榻上铺了软实的毡垫,用凉玉石撑起,不硬不软的抵着腰部,甚是舒坦的让我靠着发了半会的呆。
  她自顾自忙碌了半会来叫我,我这才意识到已经是晚饭时分了。
  我看看天,锦带一色,在碧蓝的天际涂抹最后的辉煌,蛙叫蝉鸣,有飒飒清风徐徐而来。
  外头那凉亭下,应该甚是凉快:“嗯,外头吃吧,你可看到过倾城?”
  小小略略愣了会,仿佛才意识到我问的人,脸色一阵古怪,却还是道:“公子让人来传话过,有客来访脱不开身,让姑娘您自用。”
  哦,我略略有些个失落,只是看着小小将案几放在水榭亭台中,又摆放好杌子让我坐下,接二连三上来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色,方觉肚中饥饿万分,那失落,倒也很快烟消云散了去。
  “姑娘你瞧,公子特意吩咐了,让厨房做了您爱吃的杏仁豆腐,雪花脑,鲈鱼豆腐,鲜笋汤,你看可还满意?”小小一旁乐呵呵给我介绍了这几样小菜,我看着那熟悉的菜品,更觉欢快了些。
  吃得欢畅,突然想到一人:“唉,小小,你可知道郑魁在哪儿?他可好?”
  小小冷不丁被我一问,愣了一下恍然道:“可是问铜驼兽郑护法?”
  我陆续听过人家这么叫郑魁,便点头。
  “哦,他也在这里住着呢,前阵子受了伤,这些日子正在养伤!”
  “哎呀,他伤得重不重?”我忙不迭放下筷子问。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护法是公子近身的人,我一个小小奴婢,问不到这些事的!”
  “那,你知道他在哪儿住着?我想去探望一下他!”郑魁受伤都是因为我,我定要去瞧一瞧才放心。
  小小闻言面上露出奇怪又为难的表情,道:“奴婢身份低微,护法大人的地方,实在不是能进得去的,况且公子吩咐过,您有伤在身,不亦乱动,还是多多歇息吧!”
  我哪里还坐得住,站起身道:“那我自己去问倾城吧!”
  “嗳,姑娘!”小小一惊,拦住我道:“姑娘性子真急,公子这会子在会客,去打搅不太好呢,万一他发火可不得了!”
  我皱眉:“那我去他门口等着会完客再问就是了!”
  小小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姑娘,哎,好吧,公子对姑娘很是特殊,想来不会苛责,奴婢带您去见见护法大人便是,不过能不能见着,可不是奴婢说了算得了!”
  我没在意小小的话,催促着她带路,出了我的小院子,一路绕过几处花园廊房,沿途远远的隔着池塘的半坡处,传来几声清脆玲珑的笑声。
  比起我的院子,那边似乎热闹的很,我瞥了眼那处,隐约看着不少窈窕的身影。
  还有个挺眼熟的,仿佛康怜儿。
  一旁带路的小小看我注意那一头,便道:“近日江湖各路听闻公子在姑苏,纷纷前来拜见,还有不少女眷女侠客的呢,东阁那一头如今住了不少人,可是热闹!听说江湖几大美人都在呢。”
  说这话,面上露出几分神往艳羡,弄得我也心中几分好奇,不过这时候心里头还惦记着郑魁,便有些心不在焉催促道:“郑大哥的住处到了么?”
  又走了一会,这才来到东阁,与西阁遥相呼应的一排房屋前,这里,比之西阁的婉约,多了份肃静,一溜排的平楼,甚少雕琢。
  小小领我至月洞门前,指了指门口道:“这边是我们烟云堂几位管事的住处,如今护法大人也在这园子里呢。”
  我闻言便欲上前,被小小一把拉住:“姑娘,还是别去了吧,里头都是管事的,这里不该我们来的,万一被堂主知道我带你来这里,要惩罚奴婢的!”
  我有些纳闷:“为什么?我只是想探望一下郑大哥,他是因为我才受伤的呢!”
  小小欲开口,一旁突然有人道:“来者何人?胆敢私闯堂中重地?”
  我一转身,便看到一个身材高瘦的中年人,那一身黑衣银靠,与我曾在郑魁身上一摸一样,只是这人,可比那郑魁瘦弱了不少。
  此人一张脸,略带青色,生铁一般冷硬无波,但是那一双眼,却精光四溢,正刀剐嶙峋般上下打量我。
  我被那眼神看得抖了抖,倒是小小赶紧道:“云护法恕罪,这位是奴婢伺候的方小姐,她想要探望一下郑护法,还请护法大人通融!”
  那云护法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又一次细细打量了下我,这回,多了几分探究。
  我被看得心中发毛,低头查看了下自己,莫不成这会身上又开出什么喇叭花来不成?
  一旁的小小扯扯我袖子小声道:“姑娘,我们还是走吧,这位是公子的护法铁面鹰云瞻,可是个铁面无情的人嘞,很可怕的啦!”
  我也小声道:“可是我想见见郑大哥嘛!”
  小小看着我,一脸无奈。
  倒是那云护法朝我拱了拱手:“原来是方姑娘,属下失敬,您来看郑兄弟,那便请吧!”
  闻言我与小小面面相觑了下,后者愕然,我却欣然,乐呵呵点头:“多谢云大哥!”
  云护法被我那笑容闪了闪,嘴角一抽,侧身:“请!”
  我欣欣然抬脚就走。
  一旁小小忐忑的张望了下,还是快步跟了上来。


40. 探病换药的闹剧

我被云瞻领着入了那据说是烟云堂主堂园子,在一屋前停下,他回头望了我一眼,推开门,侧身对我道:“姑娘请!”
  我朝他笑笑,提了下裙角入内。
  一旁的云瞻瞧着我,虽面无表情,眼神却甚有些百转千回的味道。
  只不过并不说话,由我进屋,与那小小在我身后跟着。
  我一门心思放在探望郑魁上,并不在意,进了门厅往里头拐过个屏风,便见着了躺在里屋床上的郑魁。
  我往日见郑魁,高大威猛,身若铁塔,在心中便是个一等一的大汉。
  没想到这回见着,却是在病榻之上。
  有个小厮模样的正在替他盖被子,露出的那张脸,透着青白之色。
  我入内的一刹那,见着那被子下的肩膀被厚厚的绷带敷着,上头渗出的血,点点滴滴的密布着,看着惊心。
  我本担心郑魁那回伤的不轻,如今这一见,更是印证了心中所虑,不由一急,跌跌撞撞往前头一扑,扑向床榻,颤颤巍巍唤道:“郑大哥!”
  郑魁未应,闭着眼也不知如何,我越看越心惊,噗通一下软了腿脚跪在床沿,战战兢兢请摇了下他:“郑大哥,郑大哥你没事吧!”
  郑魁依然不做声,我一旁看着,那气息微弱的仿佛一吹即灭的油灯,怕是不长久的感觉。
  我一把拉住站在一旁的小厮急问:“郑大哥他怎么了?”
  那小厮被我撞在一旁尚未回神,又被我这么揪着张着嘴巴颤了颤,半天没发音。
  我越发心凉,顿时泪眼滂沱,转头看站着的云瞻:“云大哥,他,他是不是,是不是不行了?”
  云瞻古古怪怪的看着我,嘴角抽了下。
  我也没顾着他回答,越发觉得难过起来,抱住郑魁哭道:“郑大哥,是我累了你呀,你,你不要死好不好,我,我不让你走,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被我挤到一边的小厮嗫喏的趁着我换气时插过来一句:“姑,姑娘,郑护法刚服了药入睡而已,您,您节哀!”
  嗯?我哭得噎了噎,倒抽气了下闻言哽住,泪眼翻飞的将他看着,徐徐回过气来方抽了抽鼻子,鼻子不通气一时说话闷声闷气:“你是说他没事?”
  “小的不曾说郑护法有事啊?”小厮迷茫的将我望着,眨巴眨巴眼,再要说话,床上传来一声哼哼。
  郑魁慢悠悠睁开眼,眼神一时间有些茫然。
  我见状大喜,扑过去道:“郑大哥你醒了?”
  郑魁短暂的茫然后眼中焦距汇正,看清了面前,却是一个激灵,一把拽住被角赫然道:“姑,姑,姑娘,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脸上挂着泪,却破涕一笑:“我听说你受了伤,便来看看你,你可好?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
  郑魁□的面目和脖子刹那一片嫣然,哆嗦着道:“属,属下,属下没事,多谢,多谢姑娘挂念,还请姑娘,姑娘放开属下!”
  哦,我愣了下,他道:“属下有伤,您压着伤口了!”
  我唰一下子放开手,忙不迭道:“对不起!”
  郑魁眼疾手快一拉被角,将自己裹成一条蛹,露出一双铜铃大眼咕噜来咕噜去,几分忐忑几分哀愁的将我望着:“姑娘,姑娘请回吧,属下已经没事了!”
  我略踌躇了下,试图再说些什么,对方利落的道:“男女授受不亲,这里甚是不便,还请姑娘回避!”
  我觑了觑他,心中顿时涌上些黯然,想来,我这害得他如此重伤,他此刻定然是心有怨气的。
  唉,我虽然此刻没了前些日子那爱慕的心思,可是望着那不友善的眼神还是略觉伤感。
  我犹豫着,要不要再说些什么,一旁云瞻上来道:“姑娘远道而来,郑兄怎么如此不近人情?小小,还不快去取把椅子来,这么站着怎么说话?”
  小小喔一声,也不知何处取了把凳子来,摆放在了郑魁床沿。
  云瞻无视身后郑魁怨气冲天的眼神,木着一张脸,淡然对我道:“姑娘坐着说吧,郑兄弟天性害羞了些,若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我在此先给他陪个罪,你俩慢慢聊,属下不打搅了!”
  我满怀感激的投给了他一个深切的眼神,云瞻点头算是还礼,又睨了眼郑魁:“兄弟这些日子在屋子里恐怕也是无聊得很,哪有我等几个鞍前马后的忙,麻烦姑娘陪着解解闷也是好的!”
  说完又朝我一拱手:“属下等还有要事,不便久待,麻烦姑娘看顾着些了!”
  我连连点头,对此人的好感顿时如滔滔江河绵延不绝了起来。
  云瞻再一次很有礼的朝我拱拱手,然后左手提溜着小小,右手挟着那小厮,施施然走出了屋门。
  屋内顿时安静了许多。
  我瞄了眼郑魁,他正用极其哀怨的眼神瞥着门口,感觉到我看他,悠忽一下收回视线,垂眸无语。
  我顿觉着那幽怨之情,又浓郁了几分。
  咳咳,我咳了咳,忽略掉心中那点遗憾,小心翼翼问道:“郑大哥,我那天给你添了那么多的麻烦,你是不是怨恨我了?”
  郑魁仿佛一惊,未等他开口,我又道:“那个郑大哥,我也知道确实是给你添麻烦了,所以今天就是想来看看你,给你道个歉的,你要是不喜欢我来看你么,下回我就不打搅了,不过,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呢?不要不理我呀!”
  郑魁大声的咳了一下,嫣红的脸变得赤红,忙不迭道:“哎,姑娘误会了误会了,我,属下没有生气,属下哪里会生气呢!”
  我闻言顿时心头一松,喜道:“郑大哥真的不生气?”
  郑魁刚抬起头的眼神与我一触,又是一震,重又低下头去不做声。
  我沮丧的低了头,讷讷道:“郑大哥看来还是生我气了,我,那我不在这里讨嫌了,这便走就是了!”说着磨磨唧唧起身,垂头丧气的准备离开。
  “哎,姑娘,你,你,你还好吧,属下没有生气是真的,属下只是,哎唷!”只听他一身惨叫,床头一震。
  我一惊回头,就看到郑魁大概是想起身来拉我,结果触及了伤,一头栽下,撞着了床板,跌了一跤。
  我赶紧扑过去扶住半个身子掉落在床沿的郑魁,急道:“哎呀,你没事吧!”
  郑魁张嘴欲言,然而口唇发白,眼中痛苦难当,额头冒出一片汗来,一个字也没说得出来。
  屋门却这时候被推开,有人探了头进来,望见情形嗖一声窜进来,道:“哎呀呀我的老天爷,这是在演哪一出苦情戏么?”
  我抬头一看,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身与云瞻一般无二的黑衣银靠虎皮靴,微红的短发,精致的脸庞,嘴里头尚叼着根稻草杆儿。
  他跳脱着奔到面前,在我与郑魁面前来来回回打量了番,杏仁般得大眼珠子一瞪:“二位要帮忙乎?”
  郑魁闭了闭眼,等那痛劲过去,这才睁开眼,略略挣脱我的搀扶,跌坐回床头,捂着额头道:“你来做甚?”
  少年用一双非常好奇的眼一直看着我,道:“我奉云老大的命令来给你换药呢,咦,你就是方品心?”
  不待我回答,郑魁皱着眉道:“休得对姑娘无礼,换药小图会做,哪用得着你个大护法来?放了东西你领姑娘先回去吧!”
  少年一手将拿在手里的东西放下,一手却取了杆子剔剔牙,摊摊手:“云老大说的话,我哪敢不做涅?”他冲我飞扬跳脱的笑道:“你真是我们家公子的人?你好,我叫白华,江湖人叫我凌云豹,你可以叫我小白,公子四大护法里头,我年岁最小,不过本事最大!”
  倾城身边的人,倒都是令人愉悦的,面对这张意气风发的笑脸,我从善如流的笑笑点头:“小白护法好!”
  白华望着我面皮抽了下,伸手揉揉一头稻草般热烈而张扬的红发:“哎呀呀,还真是,那老蝙蝠说的,瞧着都不忍逗,怎么就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涅?”
  他胡乱挠了番乱发,甩头:“烦,不想了,唷,老郑,我给你换药吧!”
  郑魁一瞪眼:“你不去陪着公子,凑什么热闹?我用不着你换,自己来就好!”
  白华将拿来的药膏往个硕大的棉布上头一秃噜,大大咧咧拿在手里从郑魁笑:“客气啥,来嘛!”
  郑魁撇了眼在一旁还没走的我,面皮一红,揪住被面裹住自己死也不肯松开:“滚,老子不需要你换,上回你把兄弟一个的皮都给换下来了,离我远点,我可不想没死在老鬼头手里死你爪子下!”
  白华抖着双肩丝毫不介意逼近床头:“自家兄弟你羞涩个鸟啊,来来来,我凌云豹的亲切,那是谁都可以感受的么?”
  眼见着白华一手提溜着涂药膏的棉布一手拉被面,郑魁则苦苦僵持死都不放,我一旁小声道:“那个,我来帮忙行不?”
  声音虽小,二位却已经听着,齐齐看过来,郑魁摇头欲言,白华却一脸欢欣道:“哎呀,好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女人么,手劲轻巧些,得得,您上吧!”
  我对白华那分外的热情略感疑惑,不过还是欣然上前接过,对着郑魁道:“郑大哥,我来吧!”
  郑魁那眼里头泛起浓浓的惊惧,更不肯放开,嗫喏道:“还,还是让小白来吧!”
  白华大大咧咧拖过一张椅子坐下,继续剔牙:“嗯,刚才你不是不肯让我来么,我倒也忘了人姑娘在嘛,行,这事咱大老爷们确实是粗俗了些,您还是让姑娘轻轻柔柔的来的好!”
  郑魁眼中一派追悔莫及,瞪着白华:“你和云瞻闹够没?看笑话很好玩是不是?”
  白华两手一摊无辜道:“岂敢岂敢,您可是公子最信任的,我们哪敢?”
  我一旁瞅瞅他,又瞅瞅白华,不甚明白,只是看郑魁经过一番折腾肩膀上的绷带渗出几缕血丝,看着心惊几分:“哎呀,郑大哥你出血了都,快,快让我给你换一下吧,别躲了,倾城当初也是我给帮手的呢,你放心,我做事很轻的!不痛喔!”
  说着一把揪住被头,那郑魁还在和白华辩论,一时不察,没来得及避,被我掀了开来。
  眼见整个上身全都是血迹斑斑的绷带,看得我心惊肉跳:“郑大哥,疼不疼啊!”伸手去触。
  郑魁嗷了一声,往后头躲,背后却是一根床柱,砰一声撞在上头,又是嗷一声惨叫,我忙不迭伸手搀扶,那郑魁却仿佛烫着一般伸手一推。
  力道甚大,我趔趄了下,腿弯撞在身后的椅凳沿,一酸,一屁股坐了下去。
  却又嗷一声跳将起来。
  疼!疼死我了!
  忘记尾骨折断重不得啦!
  待落地又撞上什么东西,我已经倒地,郑魁眼见大惊失色,顾不得自己伤痛,扑下来欲扶我,却脚下一软迎头栽下。
  砰咚呼啦,白华瞠目结舌看着我俩一番复杂的你撞我我撞你你撞柱子我撞凳的惨剧后跌作一团。
  “啧啧,奇观,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奇观!”白华最终看着我俩总结道。
  咚,床头银钩应声而落。
  门却随之吱呀一声被推开,呼啦啦进来一拨人,为首一个一见屋内的狼藉,不由喝道:“怎么回事?!”
  我趴在郑魁身上抬头一望,云瞻,小小,小图,白蝠,一波人等神色精彩,火热热看着屋内。
  至于为首的,除了凤凰,还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