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08

怜怜:八卦小娘子 上

另类闲妻 4

她总算是见识到了——
想她不过是笑了笑、点点头应声“是”
隔天竟然就有人上门来提亲
而且态度还很骄傲,一副她非嫁不可的模样!
哼哼哼,京城最有价值的单身公子又怎样?
她也是大名鼎鼎的“京城三美”之一啊!
怎奈爹爹已经答应人家,她再不甘愿也没办法??
她都已经认命下嫁,努力把夫君伺候得满心舒爽
狠心的良人竟然还嫌弃她,要把她赶回家去!
早知道装柔顺会落得这种下场
她早该现出本性,“用力”当个八卦辣婆娘!


第1 章

仲春,满院桃花迎风舞,纷纷霙落笑迎人。
万佛寺桃花盛开的美景乃京城十大名胜之一。
每年当此时节,京城里稍有名望的少爷公子或是富家夫人、千金,无不三五好友成群,相约万佛寺赏花、咏春。
明媚春光中,多少才子佳人借着桃花偶相会……每年,万佛寺的花季不知成就多少世间良缘、造就多少功德。
今年亦如是。
这一日,天晴气爽,万佛寺中满树桃花灿烂,京城中稍有名望世家的千金、少妇全都到了,个个花枝招展更胜枝上桃花。
咦,为什么赏花人会比被赏的花娇?
哎,须知每年万佛寺赏花是众家千金、夫人必做的事,可赏花却不是她们齐聚的真正目的。
重点是比才识、比相貌、比绣工、比首饰、比华裳……
总之,无论什么都可以拿出来评论高下。但因多是读过书的闺阁千金,用词自然内敛,如不留心,绝难观察出一片和乐下是暗潮波涛。
当众家千金、少妇争相表现自家文采、财富之时,唯独容蓉一人娴静地绣着手上的绣帕。
在这种吟诗赏花、风花雪月的场合,她很聪明地闭紧嘴巴。
从小,她就对这些无病呻吟的东西没兴趣。
什么子曰?还我说咧!
光听夫子用那平板无力的嗓音吟唱,就能让她瞌睡连连。偏偏容府还称得上是书香世家,为了「面子」二字,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听老夫子唱歌。
久而久之,她也学精了。既然课是一定要上的,那就上吧!
只不过,她任由夫子在前方唱他的论语、孟子,她则在后方睡她的老子、庄子……反正爹就她一个女儿,也不可能因为上课打瞌睡这点小事就将她赶出家门。
至于真得用上文章诗词的场合,交给满腹经论的常君惜就行了,根本轮不到她出面。
真要教满腹草包的她吟诗作对,她绝对一开口就破功,还顺便将京城三美的名声丢到茅坑去。
正所谓「多说多错」,她还不如紧闭金口,当她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
更何况在她认为,什么诗呀词的,又是悲秋、又是怀春……这些还不如八卦有趣呢!
春日的阳光和煦,徐徐和风吹拂,带来阵阵花香,阵阵催人欲眠。再加上四周吟唱的诗词声,让容蓉的眼皮直觉地就想往下垂……
「蓉妹妹,你认为呢?你怎么不说话?」自群芳比评中败下阵,富家千金甲连忙招呼一旁沉默许久的容蓉,好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呃……谁……谁叫我?」容蓉从周公的诱惑中被扯回,她仰首,小脸上尽是心虚。
「轮到我吟诗了吗?」不要吧!刚刚一个闪神,她已经把昨天常君惜写给她,要她背下来应对的诗呀、词的全都忘光光了……
吟诗做对是她的要害,偏偏为了顾及「京城三美」的名声,每年花季的大宴小会,她都不得缺席……
这下怎生应付呀!
「哎呀!蓉妹妹,刚才莲姊姊是问你对「京城第一绣坊」今春最新的绣样有什么看法。」常君惜适时伸出援手。
「惜姊姊……」容蓉眼中绽放感激的光芒。
常君惜微笑,朝容蓉送了个「放心,包在我身上」的安慰眼神。
同是「京城三美」之一,常君惜自是偏帮容蓉。
「莲姊姊,若是关于绣品的事,你是问对人了。」常君惜笑容甜美。「听说今年「京城第一绣坊」的新绣样是照着蓉妹妹去年旧衣裙襬上的花样做的。虽然配色绣工不及蓉妹妹,但也有七分模样……」
常君惜说得极委婉,但言下之意不言可喻。温婉的言词直指众家闺秀夫人争破头的「京城第一绣坊」新绣样不过是容蓉旧衣的仿冒品。
「咦?!这是真的吗?」
「不会吧!」
「唉唷!大家快来瞧瞧蓉妹妹这袭八凤裙的绣工……」
一经吆喝,众千金、贵妇七手八脚地拉起容蓉左瞧右看。
「唷——多么雅致的花样呀!乍看仅是轻柔素雅,由上等绢布裁制,但仔细一瞧才知道,上面满绣无数飞舞的桃花。这么精细的绣工想必是蓉妹妹的佳作……」
「啊!姊姊不说,还真没注意到呢。」
一时间,众家闺秀千金纷纷发表意见,争相欣赏容蓉身上衣衫的绣样。
「不……那不算什么。」容蓉心虚地低头。她也只有这个能拿出来见人。
轮番鉴赏过后,对容蓉精美的绣工,众千金虽满心妒嫉,仍不得不甘拜下风。
「姊姊们别为难蓉妹妹了,瞧她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还是让小妹为众家姊姊弹一曲吧!」察觉容蓉的困境,常君惜再次伸出援手。
「是呀!是呀!」常君惜琴艺高超,众女自是一片附和声。
见众人总算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容蓉大大地松了口气。她勉强打起精神,在一片莺燕声中继续接受想睡却不能睡的不人道折磨。
呜……为什么赏花大会还不结束?她真的好想早点回家和奶娘说说八卦哦!容蓉沮丧地暗叹。对众人风花雪月、吟诗做对的风雅,她不但没兴趣,且越听越想睡。
但为了京城三美的名声,她不得不装出笑容,还得假装很有兴趣地回应众人的话。
在这种状况下,她还是专心绣花比较安全,顶多在有人询问她意见时点点头,回答一声「是,姊姊。」就对了。
容蓉将注意力摆在手上未完成的绣帕,仿着满园桃花的景象,一针针、专心地绣起桃花……
这是她的一个小毛病。一旦她认真专注在某件事上,就会无力顾及其他。
众人谈呀说着,将话题转到京中最新的八卦。
「说到「京城第一绣坊」不知道各位姊姊们有没有听说过……」
「这一次善家老爷病重,传言包含「京城第一绣坊」在内的善家产业居然不是传给大公子善尔群,而是由京城第一文士善二公子继承呢!」
「对呀,本来善二公子已经是众人眼中的乘龙快婿,现在更是热门了呢!听说消息传出后,善家的门槛三天内就被媒婆踩低了数寸,却没有一个谈成的。」
「唉,说到底,能配上有京城第一文士之称的善二公子的人实在没几个。若真要说有,大概就是蓉妹妹吧!呵呵……」笑声有点假。明明认为自己最合适,偏不好意思开口。
「对呀!蓉妹妹既是京城三美之一,又精通刺绣,嫁入「京城第一绣坊」的善家是再适合不过了。你说是不是?蓉妹妹。」酸酸的口气,摆明了一点也不认同,就等容蓉开口否认。
一听这两个女人的口气,常君借就知道事情不妙,赶紧丢了个眼神暗示容蓉小心答话。
但心不在焉的容蓉根本连问题都没听清楚,又哪里知道要小心?她只知道自己又被点到名了,本能地露出一抹甜笑,头一点回道:「是,姊姊。」
她头点得太快、回答得太顺,让常君惜连替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容蓉的反应,让众女全都很不文雅地张大嘴巴瞠目以对。而身为始作俑者的她却一无所觉,依旧盈盈带笑,一针一针地绣着她的桃花……
容蓉根本不知道,她这一点头应是,竟让她成了城中最新的八卦女主角。
***
同样的时辰,同样的地点。
在众家千金争艳的凉亭不远处,另有一群自诏风雅,但目的绝不风雅的人士。
他们大多数人目光呆滞,口中喃喃有词地赞咏着今年的桃花娇且媚。
只是他们所欣赏的此「花」非彼「花」,而且他们「赏花」的目光永远凝聚在不远处,凉亭里的众「花」身上——
「美……真是美……」锦衣文士痴恋的目光停驻在不远处的众女子身上。
这就是文人?!善尔伦不觉暗自冷笑。
若非府中众人逼婚的声浪及表妹耿秋华楚楚可怜的哀伤眼眸让他不胜其扰,他根本没有兴趣参与这等闲事。
兄长善尔群、表妹耿秋华和他,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
当年姨母过世前,因担心表妹的将来,求娘亲为表妹和他兄弟之一订下婚约,却未指明哪一个,而母亲也疏忽了。直到表妹及笄论及婚事,问题才浮出台面……
兄长爱恋着表妹,表妹却喜欢他,而他对耿秋华顶多只有兄妹情谊……
一份不清不楚的婚约,困住三个人,让三个人僵滞在原地。
他明白自己天性无情,也因为如此,他越加压抑自己薄情的本性,努力维持表面上的温和良善,至少对于自己的亲人尽量容忍、体谅。
只是,他虽极力克制自己,奈何本性难移;特别是夹在秋华表妹楚楚可怜的眸光与兄长不谅解的目光之间,他一日烦过一日。
为免他在烦不胜烦的状态下显露出绝情的本性,他干脆远避他乡……直到家中传来爹亲病重的消息。
当他返家时,却头痛地发现问题仍未解决——即便他早巳对表妹说清楚,从没有娶她为妻的打算。
但表妹望向他的眼神依旧哀伤期盼,和当年一样,这种眼神让他的心境一日烦过一日。但看在娘亲的份上,他又不便表现得太绝情……
烦呀!
「我以为今日是来赏花的。」看着众人毫不掩饰的猪哥相,善尔伦不觉皱眉,忍不住出言暗讽。
「是赏花呀!」青衣书生口头回应,目光仍然定在远方凉亭的众花身上。
「善兄常年在外,所以不知道近年来万佛寺每月十五的赏花日及每年春季的赏花季。」
「每月十五?!」善尔伦蹙眉。每年春季赏花他还可理解,但为何每月十五日也是?
「是呀!要不然看不到京城三美,我的心情会不好……虽然小美人丁香已经许人,但还有二美在啊……哦!我的心肝小美人呀!」另一名发情猪哥男痴痴叫道。
「京城三美?难道诸位今日约在下赏的是这种「花」?」
「善兄,你成天在外游览名山大泽是不错,但身为男性,如不懂得欣赏美人的风采,岂不是辜负上天创造绝色的一片苦心?」左边的持扇猪哥一面故作风雅地摇着手中折扇,一面数落。
「是呀、是呀!美女如花,人比花娇……身为男人,可不能没见过京城三美。瞧,那一身鹅黄春衫、怀抱古琴的美人正是京城三美中的常家千金。旁边那名身着嫩粉云裳、正在绣花的小美人儿则是以一手精妙绣工闻名京城的容家小姑娘容蓉……」右边的猪哥为显示自己的「见多识广」,正如数家珍地介绍亭中众女来历。
见众人如此,善尔伦也懒得再多说什么。
正当他决心好好欣赏满院桃花时,突然耳中传人「容蓉」二字,让他目光不觉转移,朝凉亭望去——亭中,神游太虚的容蓉脸上漾着娴静微笑。
她一面点头,一面刺绣赏花,与亭中众女争相表现的模样相较,温柔少言的她是多了分闺秀千金的娴雅气质。
善尔伦目光炯炯,紧盯在素手不停穿针引线,悄然微笑的容蓉身上。
那个不多话的小姑娘就是容蓉?
原来今年绣坊的新绣样就是出自这么秀雅纤细的一双手……
虽然这事乃绣坊中一名好大喜功的管事,趁他爹亲病重之时擅作主张所致,而他也在查明事实之后,辞退那名管事,并亲自上容府谢罪,但售出的绣品已来不及回收,今年绣坊的新绣样仿自容蓉之手是不争的事实。
这件事对善家商誉损伤至大,爹亲一怒之下,痛斥兄长不察之罪,并扬言将家业传予身为次子的他——等他从外地赶回时,一切已来不及挽回。
爹亲病得仅剩一口气,兄长也已离开,至今下落不明。
他无意掌管善家一切,但面对病重老父的请托及兄长失踪的事实,身为人子的义务,令他不得不承诺老父代为管理善家,直到兄长回来为止。
而对引发这一切的精美绣样,他也曾仔细研究过,亦对其精美秀丽的绣工赞叹不已。为此,他生平首次对一名女子产生莫名的好奇心……而今一见,更胜闻名。
原来,她就是容蓉……
*****
容骥之匆匆回府,一进门便招唤女儿进书房——
「这是怎么一回事?」容骥之指着女儿愤然怒吼:「明日早朝,叫我容骥之如何有脸面对满朝文武?!」
他一直以为自己有个好女儿。
虽然夫人去世得早,但在他细心教养下,女儿容蓉除了对诗词歌赋「不甚」擅长,对于闺阁女儿家该有的教养一样也不缺。怎知……容府三代书香名声就这样毁于一旦!
「爹——」容蓉不明所以。
那一天,她才从万佛寺赏花回府,就听到奶娘染上风寒卧病床上。
她幼年丧母,一手将她扶养长大的奶娘情分无异于亲娘。
而今奶娘病了,她自然关心焦急,带着大丫鬟小丫头在膳房和闺房间奔波,亲侍汤药。
一连好几日,她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好不容易奶娘的病已无大碍,她才刚松了口气,却遭逢爹亲莫名的责问。
凝视着爹亲,容蓉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了又眨。「女儿不明白爹爹因何责备女儿?」
「不明白?!自己做的好事还敢说不明白?」容父怒而拂袖背过身去,不愿瞧见女儿无辜的眼神。
「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容某人的闺女不知廉耻,当众承认私心暗许男人……蓉儿呀!你教我这张老脸往哪摆?」
「女儿私心暗许?有吗?」她怎么越听越迷糊了?
「现在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容某人的闺女,在万佛寺赏花时亲口承认痴恋善府二公子!你还说没有?」
「我?万佛寺?亲口承认?」奇怪,为什么爹说的话这么玄妙?分开来她还听得懂,但合起来她却胡涂了。
瞧爱女仍一副不知事情严重性的天真模样,容父不由得一声轻叹。「你回房收拾一下,明日我派人送你到西湖别院暂避几天,等传言过后再回府。」
说到底,他还是疼惜宝贝女儿,不忍见她留在京中,为流言所伤。
「可是,爹……」她真的一点也听不懂呀!
容蓉正准备开口问个清楚之时,家丁在书房门外禀报,「老爷,善尔伦善公子求见。」
「善尔伦?」容父皱眉。
他和蓉儿的八卦正闹得满城风雨,他来干啥?
但上门者总是客,他也不好失礼。
「请善公子至前厅稍坐,我马上到。」
交代了家丁,他转身下令,「蓉儿,你先回房去。」
「可是,爹……」她还没问清楚呀!
「可是什么?回房去!」
「爹……」
容蓉还待再言,但在父亲不容违抗的眼神下,她只得吞下剩余的问句。


第2 章

「小姐!」贴身丫鬟恭喜轻扯容蓉的衣角,「您先别急着回房呀!」
容蓉委屈的撇嘴回视。
刚才莫名其妙被爹骂一顿,她想回房好好安抚受创的心,顺便想想自己为什么被骂,怎么恭喜又不让人走?
「不然呢?」
恭喜忍不住翻白眼。
跟在容蓉身边这么久,恭喜和容蓉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姊妹。
适才主子在书房听训时,丫鬟、书僮可没闲着,全都在书房外等候。
为了自家主子,她特地向书僮小喜打听,这才明白一向疼爱小姐的老爷因何怒气大发。
可是,小姐是冤枉的呀!
小姐虽然大事聪明,但对许多身旁的小事却轻忽地让人瞠目;而凭她恭喜多年的善后经验,以及她对小姐行为模式的了解,事情八成就如同她想象的那般--在赏花时,她小姐神游太虚点错头啦!
「小姐,你不想知道善二公子为什么求见老爷吗?」
「管他要来还是要走,都不关我的事。」那个人刚刚害她被骂耶!她才不想看到他。
「当然关小姐的事。」恭喜说得斩钉截铁。
不为小姐,善公子干嘛上门?
「不要。」容蓉一口回绝。
「走啦……就当去看看害小姐挨骂的人又想打什么坏主意也好。况且你也不想下次见了仇人却不识吧?」恭喜极力劝说。她一向知道要怎么说动自己的主子。
容蓉想了想,点头,「这倒也是。」
一主一仆遂偷偷摸摸跟在容父身后潜至前厅——
*****
「容大人。」见容骥之出现,善尔伦连忙起身拱手。
「不敢。善贤侄请坐。」容骥之连忙回礼。「来人,奉茶。」
厅堂上,宾主两人你来我往一阵寒暄客套之后,容骥之才将话题带入他关心的事,「不知贤侄今日到寒舍有何事?」
「小侄确有要事相谈。」善尔伦嘴角噙着笑,态度一派自在。
「哦?」有要事?
容父好整以暇地端起茶几上的香茗,状似优闲地掀开茶盖,轻啜一口。「什么事?」
「为贵府千金,容蓉小姐的婚事。」
一句话打乱了容父优闲的假相,「蓉儿的婚事?」
谣言中的男主角竟然上门关切女儿的婚事!这下他可装不出优闲了。
「恳请容大人将令嫒许配给在下。」善尔伦开口求亲。
他的用词虽然恭敬,神色却教人憎恶地气定神闲,让容骥之的眉头不禁皱起。
「凭什么?」他沉声敛眉,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客套。「我容某人虽然重颜面,但还不至于将它看得比女儿的终身还重要。」
自蓉儿及笄,就有不少有权有势的世家公子登门求亲。如他不是为了女儿的幸福,蓉儿早已出阁。
「就为了平息外界流言,要我草率许婚,这种事请恕容某人无法答应。」
「容大人误会了。」善尔伦温文开口,语气多了份诚恳。「不容否认,在这时刻登门求亲,确实有平息流言的意思。但对令嫒,小侄本有求亲之意。更何况,若真为令嫒幸福着想,容大人怎能因一时意气,拒绝小侄?」
这话似软实硬,且话中有话。善尔伦直指京城大街小巷早巳传遍容蓉非他莫嫁的传言,更指容父只顾面子,不顾女儿的心意。
「你……」容父满心气愤,却又无话可说。
难道,真得将女儿嫁给这个目中无人的小子?
蓉儿可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呀!是他捧在手心,好不容易才养大的心肝宝贝……偏偏,他的蓉儿非这小子不嫁!
善尔伦微笑等候容父的答案。
两人相视许久——强压心头挣扎,容父深吸一口气,神情犹似壮士断腕般壮烈,「好!为了蓉儿,我容某人答应这桩婚事!」
「多谢岳父成全。」这样的结果让善尔伦志得意满地微笑。
他并不知道谣言起于何因,但流言却关及他和唯一能引起他好奇心的女子。
他也不知道这绘声绘影的说法如何开始,但一向不喜欢沾惹风花雪月无聊传闻的他,这次却不介意谣言缠身。
因此当有人向他求证与容蓉的关系时,他只是一径暧昧地微笑,不加解释,让众人对他们的关系越发添油加醋……
这一切异常反应,除了是要让表妹秋华死心外,还另有一份私心存在。
近日,因父亲久病不愈及兄长离家,众人对他的婚事,越逼越紧。
如果非要娶亲不可,他宁可亲自选择未来的妻子。
而他的对象,便是容蓉。
那个有着一手精巧绣工的女子,当日在桃花林下,娴静微笑的温婉面容已俏俏偷走他的心……
*****
顾不得会让人发现自己躲在一旁偷听,容蓉一心只想冲去阻止爹爹贱卖她的婚事。
哪有人用这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向人求亲?!
善尔伦的态度让容蓉满心愤恨,但是丫鬟恭喜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死拖活拖地拖离现场,阻止她犯下错事。
她一路在容蓉耳边嘀咕,将自己从书僮那儿探听到的来龙去脉,逐字向闯祸的小姐说明白。
听到后来,容蓉已失了力气,只能任恭喜拖着走。
一句无心的答允能引发多大的风波呢?在这一刻,容蓉终于有了最深刻的体认。
她真是蠢啊……
*****
次日,容府后花园。
凉亭里,容大娘一面持针刺绣,一面想着该如何对容蓉进行「开导」事宜。
容蓉的奶娘原是已故容夫人的贴身婢女,后来嫁予容家总管,众人皆称她容大娘。
熟识容大娘的人都知道她「流言大娘」的外号。
「小姐,你手上未绣完的绣帕先别管了,先绣幅鸳鸯戏水补上,要不然来不及了。」穿针引线间,容大娘状似若无其事地开口。
「来不及?什么来不及呀?」容蓉不经意地问,却获得出人意料的答案——
「准备嫁妆呀!」容大娘的口气理所当然。
「啥?」谁的嫁妆?
对容蓉吃惊讶异的神情视若无睹,容大娘理所当然地微笑,继续催促,「虽然你的嫁衣早几年前便已绣完了,但前一阵子丁香小姐出阁,你不是已将那幅鸳鸯戏水当成贺礼送出了吗?现在换你出阁在即,当然要赶快补齐。再怎么说,嫁妆中少不得鸳鸯戏水的!」
「奶娘——是谁对你乱说话?蓉儿才没有要出嫁。」容蓉用力摇头,极力否认。
哼!想也知道奶娘指的人是谁,她才不要嫁给他咧!
容蓉的否认早在容大娘的预料之中。只见容大娘老神在在、又状似无心地应了一句,「可善家的二公子昨日不是已经登门求亲?老爷也没有反对,不是吗?」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精准刺中了容蓉的要害。
「那关我什么事?」容蓉没好气地反驳。「凭什么他上门求亲,我就必须嫁给他?哼!」
容大娘真想对天长叹。
她真是难以相信,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姐居然会天真单纯到几近无知的地步!
她一向最爱谈论八卦,由她一手带大的容蓉自然也染上了这项习惯;在听过那么多流言后,她居然还不了解流言对女孩家的杀伤力?
不论传言是真是假,一旦傅出有损闺誉的闲话,对女儿家可是很大的伤害。
容蓉可是容夫人临终前唯一的牵挂,更是她视若亲女的心头肉,教她怎能眼睁睁地看容蓉因一点小失误就误了终身!所以她当然要设法挽救。
心念一转,容大娘笑容奸诈地列举原因。「首先,因为善尔伦是个不错的夫婿人选。其次,因为传闻说你非善尔伦不嫁。再来,因为他上门求亲。而最后呢,当然是因为老爷已经许婚了。」
综合上述四点,容蓉当然应该接受婚事。
当然,真正的原因并不如容大娘所说那般单纯。
为了自家小姐将来的幸福,她当然先打探过未来姑爷的底细。
新姑爷善尔伦气质斯文,人品相貌堂堂,在京中颇有文名。
虽然也有人说他只会游山玩水,不务正事,但至少善二公子并无当下一般富家公子吃喝嫖赌的恶习。
虽然不过短短一日,但经她仔细探访并分析各方说法后,她相信这是桩再好不过的亲事,而善家公子更是容蓉不可错过的最佳夫婿人选。既是如此,为何还要作势摆态呢?
好的姻缘可不会等人的,过了这村,谁知道下一店在哪?
而且善尔伦是个善待下人的主子,相信他娶妻之后也定会善待自己的娘子……
但这些曲曲折折的查访内容与结论,容大娘并不打算说予容蓉听。反正她听了也未必能够理解。
容蓉听了奶娘说出的理由,早已是目瞪口呆,差点吐血。若非说话的是她最敬重、视若娘亲的奶娘,她一定当场变脸。
「我哪里说错了吗?」无视容蓉铁青的脸色,容大娘放下手中针线,闲适地喝口茶。
「奶娘,蓉儿和那个善某某根本连面都没见过,却莫名其妙被传成这样,害人家辛苦经营的名声全都没了,你还要蓉儿委曲求全嫁给他……你根本不疼蓉儿!」这样的出嫁理由太伤人自尊了,容蓉忍不住大发娇嗔。
「小姐……」容大娘长叹。
夫妻相处是双方面的事,如果其中一方始终不配合,时间久了,只会由相敬如宾转为相敬如冰。新姑爷的人品没问题,但容蓉的脾气却不得不顾。如果不说服容蓉,教她怎放心让她出嫁!
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容大娘当然了解容蓉的心思:但她更清楚人言可畏的道理。「你不嫁他,那你想嫁谁?」
容蓉不依地撅嘴,「谁都好,反正我就是不想嫁给他。」后头这句才是她的真心话。
「哦?」容大娘挑眉,对容蓉的托词毫不客气地反驳,「让我老太婆想想,近年上门求亲的人有:张公子、李公子、黄公子、林公子、左公子、梅公于……」
一连细数近年来上门求亲的人,满意地瞧见容蓉越听眉心越是蹙紧,容大娘这才继续说:「你每次都用同一句话回绝,可不可以换句新的呀?」
「可是……」该死!她根本不想莫名其妙地嫁出去,到底要怎么说才能顺利拒绝婚事呢?
「别人家戏曲唱本上明明都是花前月下、郎才女貌谛结良缘……为什么我就这么倒楣,要为一则坏我闺誉的传言委屈成亲?」
这话一听就知是推托之词。
容大娘也不戳破,只是扬起一道眉,顺着容蓉的意思接话,「这么说,只要是花前月下、郎才女貌的姻缘,小姐你就愿意嫁?」精明的她已挖好一个大坑,就等着容蓉自己踏向前,傻傻地跳下去。
容蓉满头雾水,小脸上明白挂着不解。
她的神情让容大娘差点失笑,只得赶紧开口,以免当场露馅。
「喏,你在万佛寺赏花时点错头,这下就是「花前」?善公子是闻名京城的第一才子,谁敢说他无才?再说,你可是京城三美,容貌还差得了吗?除了少颗月亮,其他一项不缺……若真将「月下」补齐,只怕到时候小姐得被押着上花骄啰。」
「这样也算?」容蓉连翻白眼,大声抗议。「况且,现在外面传成那样,若我真嫁了他,会很丢脸的耶!」
哼!那个善某某根本就吃定了她,如果她不答应他的求亲,她容蓉就没人要了。
真是欺人太甚!
说来说去,她就是在为昨日善尔伦登门强行求亲,迫使容老爷不得不答应喜事而气难平。
容大娘一脸了然。她就知道容蓉还记挂着这件事。
「小姐,听我老太婆的话不会有错!善公子是最佳的夫婿人选。况且他亲自登门向老爷求亲,怎会没面子?」
容蓉无言。她总不能将丢脸的事再说一遍吧?更何况奶娘说的也是事实……
见到容蓉一脸犹豫,容大娘不禁暗叹一声。
人不会是十全十美的。
而容蓉最大的缺点,该是她那承继自容老爷固执又不知变通的脾气。要让容蓉改变心意,她只有继续劝说。
「小姐,善公子可是当下最热门的夫婿人选,有多少千金闺阁想嫁还没法呢!得此乘龙快婿,别人羡慕都来不及了,哪会没面子?」
「可是……」容蓉仍摇摆不定。
女儿家的亲事本来就凭父母作主,嫁给什么人、嫁入谁家,从无闺女发表高论的余地。
今日她之所以对这桩亲事持反对态度,全是为了昨日大厅上所见、所闻感到不满。况且她心底也明白,这门亲事爹亲表面上或许答应得很勉强,但事实上,他是欣赏善尔伦的,否则没有人能强迫固执的爹爹答应任何事。
容大娘放下手中的针线,抬头正视自己一手养大的姑娘,心知她的心意已然动摇,现在只欠临门一脚。
「小姐。」容大娘低唤,看似诚挚的眼光下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诈。「你相信我老太婆吗?」
「相信。」容蓉点头,眸中是毫不掩饰的信赖。
「奶娘骗过你、害过你吗?」
「当然没有。」容蓉用力摇头。
「既然如此,何不再信我老太婆一回?」容大娘微笑着说出结论。
并非她这个当奶娘的偏私自夸,但除了性子固执一点,容蓉真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
她天性温柔、良善,心思细腻,总替人设想,不计得失地对人好。
哪怕是对下人,她也是全心全意地善待,而不记隔夜仇更是她最大的优点。
只是对自己的事,她常常显得漫不经心,不懂得何谓计较。甚至有时她还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做出有损自身利益的事……
这样善良的小姐,天生就该让人护在怀中,让人疼、被人宠。
身为她的奶娘,她绝对有责任替容蓉找到能善待她、照顾她,一肩担起所有风雨的夫婿,以及强而有力的夫家——善公子正是这个如意人选。因此她使计力荐,只求小姐能有好归宿。
半晌……
「让我再想想……」容蓉低吟。
这一刻,容大娘知道,她的目的已达成一半。
*****
不出容大娘所料,容蓉最后还是接受了婚约。
大喜之日就订在三个月之后。
消息传出后,善、容联姻的喜讯一举压过先前容蓉单恋善尔伦的传言,成为今年京城最炽手可热的大八卦。
流言从「容家千金私心暗许善二公子」一转再转,转成「善二公子与容家千金,两人郎才女貌巧相遇,情投意合,共谛良缘」,在京城大街小巷中广为流传。
至于两人是如何相遇、乃至相恋的经过,则是众说纷纭。
在悠悠众口传诵下,善容二府的婚事可说是轰动京城,并传为佳话。


第3 章

穿着大红色嫁衣、披着红盖头,容蓉端坐床缘。
喜房内挤了不少人。
基本上,那些会来闹洞房的,不外是城中各家为了攀关系、套交情,特地前来参加喜事的纨侉子弟,与善容两家人没什么关系,纯粹是来看热闹、找乐子的。
「来,让小生掀来瞧瞧……新嫂子你别害羞呀!」猪哥甲涎着脸,只差没动手扯人。
「周兄说的是,快掀快掀呀!难得有这种机会,能近距离好好欣赏京城三美的花容月貌,小嫂子你就别再害羞了。」另一头猪哥赶紧趋近,就怕晚了没得吃。
「是呀、是呀……」外围一圈猪哥纷纷应是。
敢情他们当这儿是勾栏酒楼?!
善尔伦冷眼旁观众人的七嘴八舌,表面上虽仍是淡然微笑,实则心头无名火逐渐燃起。
「各位,不管怎么说,掀新娘盖头都是新郎倌的权利,咱们怎好占了这缺?小心下回换自己的新娘盖头被掀……」懂得察言观色的猪哥丁在善尔伦发火前,抓着机会开口。
善尔伦瞄了猪哥丁一眼,排开众人来到容蓉跟前,「娘子,累吗?」
容蓉并没有回应善尔伦的询问。
盖头下,她脸上的红晕并不输一身的喜服。虽然身旁一片混乱,但这时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这里,净是想着临出嫁前奶娘向她解说的辟火图。
善尔伦真会要她做图上的动作吗?
那动作很丑说……
别再想了!容蓉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自己。
为什么奶娘不直接将东西丢给她自己看就好,反而是拿着羞人的图对她仔细解说,还不准她掩耳不听,说是在尽她最后的教养责任……
想起来,还真是够让人脸红心跳的了。
容蓉忍不住暗叹出丧气的呻吟。这是她第一次为奶娘的「善尽职责」感到为难羞人……
「小姐?小姐!小姐……」一连三声轻唤得不到回应,恭喜就要抓狂了。
喜房内到处都是来闹洞房的人,她的小姐居然还有办法神游太虚?
「小姐!」恭喜也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以及还有外人在场,特意加强了语气,希望能将主子的魂抓回来,否则事情就大条了。
「恭喜?」容蓉从恭喜的声音中听出怒气,注意力总算被唤回——咦,房中怎么这么吵?发生什么事了?
「小姐,姑爷问你累不累?」担心容蓉接错话,恭喜提点着。
「哦!」心知自己又神游太虚去了,容蓉本能先摇头醒脑。
她一边仔细地倾听恭喜婉转的说明,一边将周遭左一句、右一句纷乱嘈杂的人声低语收纳入耳……不一会儿,她已明白自己的处境。
盖头下,她连翻白眼。
奇怪,要掀就掀,哪来那么多意见?她又不怕被人看。只是,这么多人,哪一个才是她的夫婿呀……
「蓉儿?」第一个发现容蓉又神游太虚的人是善尔伦。
他唤她「蓉儿」是为了刺激周遭那群不知节制的猪哥,顺便彰显一下自己的所有权。
只是话才出口,他便觉得这亲密的称呼十分适合眼前一身嫁裳的小女人……
心头莫名地一阵满足。
是小女人吧!过了今晚,她再也不能被称为姑娘。
虽不甚愿意与众人分享自己妻子的美貌,但在众人殷切期盼的目光中,善尔伦还是挑开了容蓉的红盖头。
喜烛照耀下,缓缓抬起头来的容蓉美艳不可方物。
一时间,原本人声鼎沸的喜房突然沉寂无声,接着是众猪哥此起彼落的抽气声。
容蓉莫名所以。怎么一堆人神情诡异地盯着她?
一直以来,她从不觉得自己有啥资格能被称为美女。
论相貌,她是长得还可以;但若要认真比较,她既无常君惜的美艳、才情,又不如丁香的可人、娇俏,之所以能与两位好姊妹并列「京城三美」,不过是因为她一向装闺秀、装乖、装高雅,而且装得很用力罢了。
殊不知她的柔美娴雅、楚楚动人与好姊妹相较是各有千秋,眼前众人皆已醉死在她容颜下,无法发出只字片言……
不过对容蓉而言,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认人。
容蓉眼波流转,在一堆人当中找寻她的夫婿——反正很好认,找同样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人就是了。
找到人,她不着痕迹地将善尔伦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后,不禁在心底暗自庆幸。
幸好她的夫君并不是那群白痴的其中一名。
只是,虽然善尔伦面带微笑,但她总觉得自己的夫君似乎不太高兴……
「夫君万福。」容蓉祭出自己博得美名的本事,开始甜笑装乖,希望自己的笑容能安抚良人的怒气。
在人前,她向来温驯可人。更何况出嫁前,奶娘天天对着她耳提面命人妻守则,其中就有一项「为人妻者,要给夫婿留面子」。
一抹甜笑,当场笑掉一群人的三魂七魄,也让善尔伦越加不爽。
「呃……善兄,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走了。」头一个自容蓉的笑容中回过神的猪哥丁小心地开口。
事前他并不认为闹洞房会有多严重。依他对善尔伦的了解,他也不认为善尔伦对新婚妻子有多重视。而今看了善尔伦的脸色,他才知道自己错了,只可惜已来不及。
他现在非常、非常地后悔,后悔自己干嘛多事,跟着一群成天无所事事、专惹是非的人凑热闹、膛浑水。
这下可惨了!
依过去经验判断,任何胆敢犯着善尔伦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而今看善尔伦的脸色,恐怕他们这群猪哥兄弟的下场将会很惨、很惨。
现在只能祈求上苍,希望善尔伦能因新婚而忘了这点小小的不快……
把一只只失魂的猪哥用力踢出喜房,猪哥丁离去前顺手将房门带上,隔着门还不忘致贺两句,以期替自己脱罪。
「善兄新婚大喜!洞房花烛夜咱们也不多扰,先行告辞了!」
*****
一干闲杂人等终于清干净,当下房中仅剩三人——新郎善尔伦、新娘容蓉以及小婢恭喜。
「妳也下去。」这一句是对恭喜说的。
丫鬟遵从新主人命令离开新房。
小姐,妳自己保重呀!临走前,恭喜用眼神传达以上意思,只希望天真的主子接收到她的告诫。
「夫君?」容蓉轻唤一声,小心地抖落一身因这称呼而引发的疙瘩,不让眼前的人发现。
她抬眼对上盯着她一言不发的人,二度送上甜笑。
「过来。」善尔伦朝容蓉招手。
「是。」容蓉温驯地点头起身。但从送入洞房至今,她一直挺直端坐着没换过姿势,一双脚早已麻痹,不听使唤。
落地的双脚微颤,脚步一个踉跄,她情不自禁向前扑倒——「当心。」善尔伦适时接住软倒的娇躯。
「对不起。」容蓉心慌意乱,还以为将破皮跌疼自己,却意外地跌入一副宽厚的胸膛。
本想着要给良人好印象,怎知一开始就出错。
她小脸依在善尔伦胸口,频频致歉。「我不是故意的……」不要休了我呀!
「我知道。」见新妻娇弱无力,善尔伦仅微微一笑,扶着她到桌旁坐下。
花桌上摆满各式酒菜及隐喻祝福意思的点心、瓜果。
善尔伦将陈年女儿红注入两只酒杯,递至容蓉眼前。「你尝尝。」
琥珀色的酒液澄澈,清香扑鼻,容蓉温驯地接过酒杯,下意识地避开善尔伦莫测高深的幽暗目光,举杯就口,却被善尔伦从空拦截。
这是什么含意?
不给她喝,为何又要叫她尝?她本能地仰首,将不解的目光投向良人。
善尔伦嘴角牵起一丝笑意,「这杯是我的。」他勾住容蓉的手,亲密地将她执杯的手牵引至自己唇畔,同时也将自己手中的酒杯递至容蓉唇边。「这一杯才是妳的。」
合卺酒!
在了悟的霎时,容蓉双颊禁不住一阵热烫。在善尔伦灼热的目光下,她温顺地一口喝下他递来的酒。
女儿红酒性纯烈,入口时虽甜腻,但落入腹中却是一阵火热。容蓉只在节庆时浅尝过桂花酿这类甜水薄酒,眉头本能地一蹙。「嗯……」
腹中冉冉升起的异常热度令容蓉将余下的酒液含在口中,不敢吞下也不敢吐出,一张小脸涨得红红的。
善尔伦将小妻子的困境看在眼中,不觉莞尔。
他眼中漾着不自觉的宠溺,微微一笑俯身,毫无预警地将薄唇覆上她的檀口……
两人唇瓣交错缠绵。
藉由交迭的唇瓣,善尔伦一口饮尽容蓉口中的剩酒,也态意尝尽她唇间的香醇甜蜜。
「嗯……夫君……」趁善尔伦将攻击目标自红唇移向雪颈,她稍稍偷得空暇轻叹。
「嗯?」善尔伦有意无意地轻啃着她柔细的颈项。
「夫君饿不饿?」容蓉虽是问善尔伦,实际上是为了自己。
她饿了。
直到刚才,她才发现自己已是一整天滴水未进。她现在真的饿了,很饿、很饿。
乍听这种不解风情的问话,善尔伦先是微楞,接着不由自主地仰首大笑。
「哈哈……是我疏忽了。哈哈……」善尔伦边笑边摇头。
笑声中,任有再多的旖旎风情,也已烟消云散。
勉强压下笑意,善尔伦含笑将容蓉移坐至自己膝上,执起桌上的象牙箸,开始一样样喂食起刚娶进门的新妇。
容蓉本能地吃下送到眼前的食物,才开口表示要自行用膳,却被善尔伦以温和但坚决的语气否决。
「请接受我的歉意。」拒绝容蓉自行用膳的要求时,善尔伦如是回答。
容蓉虽直觉不妥,但饥饿的本能大于潜在的危机感,也不多想地点点头。
对善尔伦挟到唇畔的食物,容蓉即使已吃不下了,也不好意思拒绝。再怎么说,那也是夫君疼爱的心意……
直到她觉得自己再也吃不下任何一口,善尔伦终于放下手中的象牙箸。
容蓉差点喜极而泣。呜……终于解脱了!
桌上只剩下一盘名称讨喜的四色瓜果。
眼看善尔伦又将手伸出去,容蓉再也忍不住惊恐地摇头,「不!我再也吃不下了……拜托!」
容蓉的拒绝让善尔伦赫然察觉自己的失常。只是容蓉的为难更加吸引他,勾起他乎日极力压制的恶人心态。
「不行。就算每项只吃一口也好。」他摆明没得商量。
「好嘛!」被强迫进食,容蓉不免有些哀怨,语气不觉渗入撒娇的味道,「我只吃一口而已哦!其他的你要帮我解决。」
「好,我帮你。」他一口承诺。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花烛喜宴上最后一道膳食。
花生、枣子、桂圆——每一项,容蓉耍赖地只轻咬一点,然后赶忙塞进善尔伦的口中。
最后一项是状元糕。
容蓉瞪着眼前稍嫌大块的糕点,看它的眼神犹似凝视着仇敌。
她还在心底盘算要怎么做才能顺利将这么大一块塞进善尔伦口中,却见夫婿不将点心送到她唇边,反而自己先行咬下一口。
容蓉讶然抬眼,适时迎上善尔伦低俯的唇,还来不及将心头疑问说出,善尔伦已以吻封住所有的问题——他舌头灵巧地将糕点送进容蓉口中,再一次与她共享口中的食物,再一次品尝她的唇……
分不清口中的甜是属于糕点还是源自于她,善尔伦恣意汲取,不留情地掠夺。
「呼……」容蓉大喘一口气。「终于吃完了吗?」她解脱了吗?
「不,还剩最后一道。」将容蓉拥在怀中,善尔伦不停地啄吻着她小巧的菱唇,边呢喃低诉——
「花烛喜宴最后一道……就是你。」
*****
善尔伦慢慢加深这个吻。
他先含住容蓉甜美的唇瓣不住吸吮,直到她难以自拔地喘息,再趁机将舌头滑入她的小嘴里挑弄,引领她的丁香软舌和他一起舞动。
「唔……」檀口被结实堵牢的容蓉自喉头发出勾人的气音,心头一片凌乱,理不清现在的感受。
善尔伦趁机再深入。他忙碌修长的手尽情在容蓉身上来回,不知不觉中已解开她的衣结盘扣,披肩、罗裙……大红嫁裳纷纷坠落,犹似落花。
仅剩一件小小的肚兜裹护着容蓉的胴体,夜风透过窗犹带寒意,激起怀中佳人微微颤抖。
善尔伦心底一阵不舍,拦腰将人抱往牙床,放下层层罗帐,遮住一床的旖旎,也挡住夜风的吹袭。
「嗯……夫君……」容蓉隔着层层纱缦看着善尔伦也开始退去一身大红喜服。
临出嫁前奶娘的教导让她知道接下来将会面对什么,她心绪羞怯难当,无法镇定。羞的是即将发生的亲密,怯的是传闻中的破瓜之痛……
掩不住羞怯之情,容蓉干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重回罗帐内,善尔伦不禁失笑。
他的小娘子双眸紧闭,一脸燥红,看得出她内心万般挣扎,微颤的双睫虽下时地好奇想睁眼偷瞧,却又在下一瞬重新闭紧。
这般反反复覆好几回,让身为「加害者」与「旁观者」的他又是一阵爱怜不舍。不忍见她继续折磨自己,善尔伦翻身侧卧,将容蓉拉进怀中,双手拥着她,任她将面孔藏入自己胸膛不见人,轻轻地环住她的背脊,十指轻轻滑过她光滑的肌肤……
亲昵的感觉让容蓉有如遭受电击,麻痒的感觉流窜全身,无法言语。
「娘子,你好敏感……」伴随着落在容蓉颈背、肩膀的轻吻浅啄,善尔伦微笑。
容蓉不由自主地发出呻吟,藉以抒发心中的激动……
她全身觉得既难过又舒服,心里一直想要更多,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她很害怕,但又不想拒绝。
躲避着似雨的吻,容蓉逐渐脱离善尔伦的怀抱。
她这么做,反而给了善尔伦大好机会。只见他的脑袋顺势下滑,埋入一对高耸毫无防备的山峰中。
「唔……」容蓉完全说不出话来,对善尔伦的挑逗只能不住娇喘。
她的娇吟极端诱惑,不觉间,善尔伦本性中一直被压抑的恶念窜出头,压过平日的理智,激出所有欲念,让他忘了原来想温柔待她的念头,剩下的只有欲望。
「这样好吗?」善尔伦低沉的嗓音蕴藏着无限压抑的欲望。
「我不知道……」体内似有把火在烧……
出嫁前,奶娘让人脸红心跳的解说全都让她抛到脑后,在这紧要时刻根本派不上用场。
在善尔伦的诱惑下,容蓉只能无助的轻喘,摇头再摇头,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口。
「不知道?」只听埋在容蓉胸前的人模糊轻笑,「既然你说不出个名堂,那就随我高兴啰!」
善尔伦侧首,就近将那只小巧的突起纳入口中,恣意舔吻她双峰上突起的粉红色蓓蕾,或轻舔、或咬嚙、或吸吮……
一边的蓓蕾在善尔伦的唇舌夹攻下倍受疼爱,但另一边越加红肿挺立的蓓蕾因为得不到公平的爱怜,只能不住颤抖……
「嗯……」压抑下住的娇喘逸出容蓉唇畔。
她赶紧咬住下唇,却还是关不住一声声羞人的呻吟声,只能尽力将娇媚的声音压低再压低。
善尔伦一边疼爱着口中的蓓蕾,一边用火热的眼搜寻着身下美丽无瑕的胴体,寻找下一个攻击的目标。
「真可怜。」望着一旁颤颤抖抖、等候疼惜的孤单蓓蕾,善尔伦轻笑,「放心,我会公平照料。」
话落,他贪婪地将嘴滑向她另一只高挺乳尖,手则摘下方才饱受爱怜的朱红色宝石。
「啊!」强烈的刺激让容蓉倒抽一口气。
胸前强烈的刺激让她激动地弓起身子,他却还不时用手指轻碰扭转,快感一波波袭来,她觉得自己整个人简直快疯了,只能不断的摇头,扭动身躯。
「啊啊啊……」思考能力立即从她脑海远扬,在善尔伦强而有力的诱惑下,她只有不断呻吟。
「这样好不好?够不够?接下来想我怎么做?」一边舔着粉红色的蓓蕾,明知道容蓉答不出来,善尔伦却仍坏心地问。
「我……不知道……」容蓉还是那句老话。未经人事的她怎禁得起这般激情的拷问!
善尔伦当然知道小娘子对情事一无所知。顺着心底的欲望,他手指再次下滑,修长的手悄悄探进伊人下身,在两腿交会处轻轻画动,不意外地摸到水泽一片。
「呀!」容蓉全身掠过一阵寒颤和酥麻,双腿下由自主地夹紧。
「别动。」为了完成脑海中邪恶的想望,善尔伦用半边的身体压住容蓉,制止佳人的蠢动。
他伸手架高容蓉一条腿,将伊人最私密的所在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
「不要……」容蓉摇着头。从不示人的私密居然被赤裸裸地公开,羞耻的泪水已不由自主地落下。「放手……好羞人……」
「不放。」善尔伦一口回绝,他要容蓉毫不羞耻地接受他。
但为了最终的目的,他不顾自己下身的灼热需求,将头埋入两腿间,对着容蓉最脆弱的所在时而吸吮、时而噬咬,开发佳人从未知晓的情欲世界,引发阵阵低泣娇喘。
「啊……」强烈的快感与羞耻感交错,容蓉情难自己的发出一声声尖叫。
在她身体内交错的,除了男人所引发的热度,还有阵阵的不满与需求。
但不满什么?需求什么?她根本不懂,更分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是什么。
「嗯……好热……我好难过……救我……」在欲火灼烧下,美丽的小佳人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地向始做俑者求救。
「难过?」善尔伦不断舔嚙着她的身体,一只手悄悄地钻进她的私密处,擒住密处中娇弱的花蕊。
「呀!」容蓉放声尖叫。
欲火将她脑袋烧得只剩浆糊,此时此刻,除了善尔伦的所做所为,她再也感受不到其他。
趁着她理智全失,善尔伦诱惑着天真的心灵,「我做一些会让你觉得舒服的事,好吗?」
「嗯……」理智全失的容蓉根本听不懂善尔伦的问话。
「可不可以?」几乎失控的欲火逼迫善尔伦再次亮出问题。
他甚至违背原意,主动提供容蓉唯一能够解决问题的答案。
「说「可以」。」男人邪恶的低哑嗓音诱惑着佳人,「你只要回答一声,就能得到解脱。」而他也能自这场即将失控的诱惑中解脱,得到一直想撷取的甜美果实。
「可……可以……」容蓉有口无心地说出善尔伦提供的答案。
现在的她一心只想把体内的燥热赶走,不管他要她说什么,她都会照样回答。答案出口的下一瞬间,一直困扰着她的唇、手终于离开,取而代之的是善尔伦等候已久的欲望。
善尔伦将她的两腿搁在自己肩头,然后一个挺身,将昂扬的欲望推入她紧窒的女性私密。
「啊——」破瓜之痛的哭声有一半消失在善尔伦的口中。
「不要……痛……你走开呀!」痛楚浇熄了体内灼烧的欲火,让容蓉寻回些许理智。
所有的血液几乎都往她脑门上冲,她双手不停推着善尔伦的胸膛,企图将这个让她痛苦不堪的人推开。
「别动。」善尔伦扣住她抗拒的手,瘦削结实的臀部用力在她的体内顶着。
她的蜜穴温热甜美,教人沉沦。
已经释放的欲火再也唤不回头,失去控制的欲望在他体内灼烧,他只有不断进出她柔软的穴口……
「不要……好痛呀……」容蓉痛得眼泪汪汪。
但采花人一点也不疼惜,反而用力扳住她浑圆的臀部,硕大的欲望化为凶器,半点不留情地在她体内不断冲刺再冲刺,操弄着她未经人事的身躯,夺取她的纯真……
「嗯……唔……」不知不觉中,痛楚的哭喊渐敛,最后变成娇媚的吟哦。
容蓉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她双腿主动夹紧在自己身上下停摆弄的人,体内因他的进出升起阵阵销魂蚀骨的快感。
「啊……」
在俪人娇弱无力的呻吟声中,善尔伦越加摆动。
硕大的欲望加速在温热蜜穴中探索,让狭小紧窒的柔软包裹他的欲望,紧紧地缠绕着、吸附着他。
「蓉儿……」善尔伦情欲高涨不退,他啃噬着伊人柔软的粉颈,不住轻唤。
「嗯……」容蓉不住喘息。
此时此刻,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说不出任何话语,只能凭着本能跟随善尔伦的入侵摆动自己的身躯。
瞬间,一阵狂喜袭上四肢百骸,容蓉失声尖叫,指甲嵌入男人的肩胛,灼热的小穴持续紧缩。
「唔……」受不住蜜六的紧窒刺激,善尔伦发出一声闷哼,同时到达顶点。
然而,他却没有放过她,昂扬的下体继续冲刺,将他的种子不断射进她身体的最深处。
狂喜中,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瞬,只记得善尔伦深澡烙印在她心上的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承诺天长地久的誓言吗?


第4 章

次日清晨——善尔伦睁开眼眸起身。
「夫君。」映入眼帘的是容蓉娴美的笑容。
她以着稍嫌奇怪的步伐,来到他面前。
晨光中,容蓉身着淡红色的衣衫,素雅中不失喜气。
因着容蓉蹒跚的步伐,善尔伦知道自己昨夜累坏了她。
「还痛吗?」善尔伦忍不住开口,换得一张娇羞不已的容颜。
她低着头假装忙碌,「你……就别问了。」
好半晌,容蓉总算镇定了些,「夫君,让我服侍你着装,好吗?」
「嗯。」
容蓉替他拧好湿巾拭脸、替他梳理乌黑长发,用白玉簪挽起,并接过恭喜手中月白色长衫,服侍善尔伦换过……
一切的一切全由她一手包办,不假手下人,将善尔伦伺候得无微不至。
接过容蓉手上的长衫,善尔伦眼中透出了赞许。
身为京城第一绣坊善府次子,善尔伦见过太多精秀的绣品,却没有一件比得上眼前这件样式简单的长衫。
「这件长衫,我似乎没见过。」他开口相询。
「还可以吗?」容蓉关切地问。
善尔伦满意地点头。
岂且可以,这根本是精致的艺术品!
雪白丝绸上,巧妙地运用与丝绸同色泽却不同材质的丝线,借用它们在光线下展现的不一光泽,精绣出一片银白的明月雪夜。
「是绣纺哪个师父的手艺?我得好好嘉奖。」精美却雅致的手艺,连一向不喜华丽的善尔伦也爱不释手。
容蓉无言,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恭喜忍不住插嘴,「那是小姐特地为姑爷缝制的。」
「是妳?!」这实在是出乎意料的答案。
「夫君下嫌弃就好。」容蓉微笑低头,素手继续为善尔伦整理腰带上的佩环系带。
「听说夫君喜好素色、不爱锦衣,但是素白的衣衫总显得不够贵气,我只好加些刺绣。容蓉也没什么本事,只有这点小事还算称手,便为夫君缝制了几套。」
她淡淡解释。
容蓉的口气理所当然,仿佛她做的只是倒杯茶水的小事;但长在善府,善尔伦清楚地知道,要绣制出这么精致的衣衫至少需一个月。
富贵人家不缺买一件衣服的钱,多数闺阁千金都是「京城第一绣坊」的主顾客。
当然,她们全都会刺绣,但顶多只拿来当做闲时的小玩意,没有人会认真地为谁缝衣衲鞋——请人做都比自己做要更简单容易,何必呢?
不自觉地,善尔伦心中冰冷的一角软化了。
他温柔地执起容蓉的手,「该去给爹娘请安了。」
「好。」容蓉温顺点头。新妇初入门,理当向公婆请安。
「还有,这衣衫我很喜欢。不过以后你就别这么费心,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千万不要累着了。」善尔伦微笑真心叮咛。
容蓉微楞,继而绽开一朵甜美的笑靥。夫婿的体贴与温柔让她心头暖暖的,有种说不出的甜。「嗯。」
同一时刻,还有人为这句体贴的话语感到惊讶。
善尔伦知道自己本性冷酷,但是,他从来不会亏待任何人;在能力范围之内,他总是真心地善待每一个人。
娶亲前,他早已决定压抑冷淡的本性,在合理的情况下扮演一名好丈夫,就像他已成功扮演数十年的好儿子一般。
但容蓉这份意想不到的心意,让他的心起了波涛巨浪……
善尔伦执起容蓉的手,「走吧,莫让爹娘久等了。」
「嗯。」
他体贴地扶着步履蹒跚的娘子,并细心地放慢步伐,只因他很清楚在他失控的需索下,身旁人儿有多疲累。
这一刻,他是真心想要疼宠这温驯可爱的小妻子——不是因为为人夫的责任,只是真心的想待她好。
因为他这个小妻子值得比虚情假意更好的对待。
*****
厅堂上,高堂端坐。
「尔伦携妻子蓉儿向爹娘请安。」善尔伦向厅上高堂请安。
他身旁的容蓉也跟着一福,「蓉儿见过爹、娘。」
善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快起来。自家人哪这么多礼数。」对于这个新媳妇,他是满心欢喜。
身为官家小姐,容蓉没有半点骄奢之气,反而乖巧、聪颖,不但知书达礼,且敬孝公婆。
最重要的是,自从两家婚事谈定后,本来卧病在床的他就一日日好转……说来或许迷信,但他认为全都是刚入门的媳妇带来的福气,自然对新媳妇又多几分疼爱。
「起来吧。」比起善父的热切,一旁庄氏的口气不免显得有几分冷淡。
「谢谢爹娘。」
基于善府的规短,新妇入门第一天,一家子人皆得坐下来一起用膳。至于之后在哪吃、吃什么,则随各房喜好。
善尔伦有心表现,体贴地替妻子布菜,展现恩爱之情。
这一切看在两老眼中,反应不一。
善父自是满心欢喜地盘算何时可以抱孙,善母庄氏却是神色犹豫。
她不是不喜欢娴雅端淑的新媳妇,只是……
看着大病初愈的老爷为儿子媳妇恩爱而兴高采烈的模样,她很难不想到另一个人。而一想到那一个人,她不免又是一阵暗叹。
她的眼神情不自禁地往偏厅飘去,心底的罪恶感让她无从将对媳妇的喜爱表现出来。
虽然现在看不见人影,但自尔伦婚事底定后,秋华哀伤、暗自垂泪的神情就时常出现。
她从小看着秋华长大,将这个苦命的外甥女视如己出,善、耿两家也互订了姻缘,不论秋华嫁谁,都会有个圆满的结局。谁知道会……
或许是月老的捉弄吧!
秋华挂心爱恋的尔伦视她如妹,而爱她、怜她的尔群,她却敬他如兄;再加上她一时疏忽,定下一则没有指名的婚约……
尔群、尔伦都是她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即使明知道秋华的心思,她也不能要求尔群退让,更遑论强迫尔伦迎娶!
而今,尔伦已娶……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庄氏再一次在心底深深叹息。
席间几人心思各异,真正高兴且毫不迟疑展现笑容的,大概只有善父一人吧!
容蓉默默地用膳。
她低垂的眼眸含笑,静静地将台面上的风平浪静与台面下的波涛收入眼里,放在心底。
*****
为暗藏的波涛想得太深入,容蓉又再次神游天外……
「蓉儿……怎么啦?」离开大厅后,善尔伦适时询问一旁始终含笑沉默的小女人。
「唔……没事。」让一旁恭喜用她强而有力的掐功叫醒的容蓉,硬生生吞下呼痛的哀怨,赶紧摇头。
「夫君唤蓉儿有事吗?」呜!死恭喜,掐那么大力干什么?好痛哦……
她忙提起精神应付善尔伦。
不管怎庆说,善尔伦已经是她的夫婿,她必须给予最大的尊重。
善尔伦话还没说出口,便眼尖地瞧见前方桥上的人影。
若要回房,必会经过她面前……
摆明了对方是有心人,刻意等在那儿。
善尔伦脑中立时浮现「麻烦」二字。
对于秋华,他从不觉得亏欠,甚至不觉得有必要体贴她的伤心。但这是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并不符合他向来刻意塑造的形象。
善尔伦再次微笑,笑容中渗入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冷酷。
「蓉儿,一会儿我必须去绣坊看看,不能陪你……很抱歉。」在麻烦找上门前,善尔伦再次选择巧妙地避开。
这种找借口回避麻烦的功力,他早巳练得炉火纯青。但这一回,对上一双澄澈无瑕的眼眸时,他却有些迟疑……
一向只是口头禅的「抱歉」二字,竟然吐出几分真心的愧疚。
「夫君你忙,不用顾忌蓉儿。」容蓉回以如花的笑脸。
善尔伦深深地看了小娘子一眼,点点头,压下心头突然浮出的罪恶感,转身离去。
容蓉目送善尔伦离去的笑容温婉体谅,全然没有半点不悦,直到再也瞧不见善尔伦的背影。
「小姐……你又想找什么麻烦?」恭喜不愧是从小跟着容蓉一起长大,一眼即看穿容蓉另有打算。
「自找麻烦?我才没那么闲呢。」容蓉笑着否认,眼神暗示地瞄向一旁。
恭喜顺着容蓉暗示的方向看过去,斜前方约十来步距离,眼神哀怨的可人儿……
等在善尔伦回房的路上,杨柳树下,耿秋华无言俏立。
适才,远远地瞧见表哥扶着她走来……
看着表哥温柔地笑,眸中满是怜惜与疼爱,低头对着怀中人轻声细语,这样的情景是她想了、盼了一辈子的,而今却投射在这名女子身上。
投射在这名已经是善尔伦妻子的女子,而不是自己……耿秋华不免再次心碎地想。
「只是,麻烦要来找我,我也没办法阻止!」看着前方的人儿,容蓉笑着说出结论。
耿秋华——善夫人亲妹妹的独生女,从小寄住在善府,与善府大公子定有婚约,却倾心二公子,是名需要格外注意的人物——以上是容大娘所提供的八卦内容。
容大娘「流言大娘」的名号乃是实至名归。
为了自家小姐的幸福,容大娘早已将善府上下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过往恩怨、谁和谁有什么样的纠葛,全打探得一清二楚。
甚至,她连府中百余奴仆的背景爱好以及缺失、弱点全都探听出来,且一一教授容蓉应对之道。
容大娘的想法是,嫁人可不比娶亲,当然要有所准备,才不会被人欺负了还无处申诉。
平心而论,以善府复杂的人际关系,容蓉真可谓单身深入敌境。如无万全准备,一直把容蓉护在手心的容大娘晚上定会睡不安稳的。
所以,虽然才刚入门,但对善府上下人事,容蓉已是了如指掌,知道如何应对——比如前方这位立场尴尬的美姑娘。
容蓉走近,朝对方微微一福,「容蓉见过嫂嫂。」
耿秋华凝视着容蓉许久,「我不是。」她说话的语气平淡,却坚定否认她和善尔群有任何关系。
坊间谣传善府两兄弟争夺一名未婚妻,最后由嫡子胜出,次子则因情伤外出游历疗伤……这可是当年一大八卦,可排入京城近年百项大事之列。
爱听八卦的容蓉对这名清丽女子闻名已久,并不陌生。
两人皆静默了好半晌。
当耿秋华再开口时,嗓音中有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味道。「现在……我才该称你一声……嫂嫂!」
「不敢,叫我蓉儿吧。我……」容蓉还想说什么,但一抬眼,在耿秋华哀伤、敌视的眼神下,她什么都说不出口。
当年那桩谣言的女主角就站在她眼前,从对方哀戚却又敌视的神情,耿秋华心系何人不言可喻。
「如果没事,请恕秋华失陪了。」耿秋华漠视容蓉的欲言又止,淡淡表示。
等不到表哥,心痛之余,她也无心多谈。
「不敢。是容蓉耽误了,还请秋华表妹别见怪。」容蓉赶紧赔礼,脸上笑容不变。
耿秋华深深地看了容蓉一眼,才掉头走人。
容蓉目送耿秋华离去。
对于这名清丽的女子,容蓉虽有顾忌,但并无敌意。只是,她也无能阻止对方将她视为仇人。毕竟她嫁给了对方的心上人……
「小姐……」
耿秋华临去一瞥含义深刻,而她眸中的敌意,连一旁的恭喜也忍不住拉扯容蓉的衣角,俏悄暗示。
容蓉对恭喜悄悄摇头,脸上是故作不在乎。
莫怪耿秋华用哀怨嫉妒的复杂眼神凝视她,谁教她现在的身分是善二夫人!
她虽想过和耿秋华开诚布公地谈谈,但经过再三思量,也只能暗自叹息。
能说什么呢?在此之前,两人并无交集,而她们的心结早在善、容两家婚事决定之时就已系死……
而今,以她的身分,对耿秋华,她似乎说什么都不对,甚至只会被人误以为是胜者对败者的炫耀——即使她本人并无此意。
容蓉再次长长一叹。
这个结,不是一时之间能解开。现在她只能期盼时间能化解这一切……


第5 章

利用三天的时间,容蓉将奶娘给的资料与实际情形做了一番应对。
而这三天当中,为了将善府名下产业重新做一番调整,善尔伦日日早出晚归,因此两人并无太大的交集。
说到底,容蓉和善尔伦虽名为夫妻,但实际上却不比初见面的陌生人密切。
只是,今日她是他的妻,所以她善尽妻子的职责,敬他、尊他……而善尔伦亦是温柔体贴的夫婿,两人相敬如宾。
一般而言,当夫妻……这样就够了吧?
善老爷虽然已经痊愈,但气血虚弱,仍需要调养。
这三天中,善尔伦日夜忙碌,而身为人媳的容蓉也没闲到哪里去。
除了暗中核对奶娘所给的人事资料外,从入门第二天起,容蓉便向大夫请教公公病情,日日亲自抓药、煎药,送到善老爷跟前尽孝。
这天,善尔伦一如前数日,一早便出门谈生意,容蓉则善尽为人妻、人媳的职责之余,开始为自己在善府的人际关系打底。
房门「咿呀」一声推开——「恭喜,给爹煎的药汤差不多该煎好了吧?」放下手中针线,容蓉抬头问踏进房门的恭喜。
「是呀!小姐。」恭喜手上端着一盅汤药,「我正想提醒你,该去巴结你的公公了。」
「呿!臭恭喜。」容蓉连翻白眼,没有好气地起身。「什么巴结?这叫做「孝顺」,你懂不懂呀?」死恭喜,就只会泄她的底。
「是——」恭喜皮笑。
趁着汤药还热着,一主一婢快步前往善老爷所居厢房。
为求迅速到达,两人专走捷径,途经莲池拱桥,微风拂过扬柳梢,随风带来花香与阵阵沁心凉意,也送来奇怪的声音……
「咦?」容蓉柳眉微颦,停下脚步,转头询问身后的人。「恭喜,你有听到什么吗?」
「什么?」恭喜一头雾水。当她正想问清楚时,随风传来的呼救声已不容任何人忽视。
「啊——来人呀!救命呀……」
「咦!」真的有人呼救!
主仆两人互看一眼,随即循着呼救声奔去。
两人这才发现在横跨莲池上方的拱桥上,有一名大腹便便的少妇正惊慌地高声呼喊。
「来人呀!救命呀——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拱桥上,身怀六甲的妇人一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则揪着悬在桥下一名三岁孩童的手。
妇人悬在桥栏杆外的身躯只靠单手抓住的栏杆支撑着,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那不是张总管的妻子,张嫂子吴氏吗?」恭喜大惊问道。
容蓉无声点头。
惨了!
眼前景况让容蓉的脑袋在第一时间冒出这个字眼,再来想到的是,这是个收买人心的好机会。
只要把人救上来,往后在善府收买人心就事半功倍了!
可是怎么救咧?大肚婆占位置,想帮她把孩子拉上来是不可能了;偏偏这状况又等不及恭喜去找人来……
呜……看来不下水不行了……她还真是苦命呀!
容蓉心头叫苦连天,但双脚似乎自有主见地朝桥上奔去。「恭喜,赶快去找人来……」
丢下这句话,她已奔出数十步。
「小姐——」恭喜楞了楞,随即猜出自己主子想干什么蠢事,连忙跟过去阻止。
「哇!」在少妇与恭喜的尖叫声中,容蓉跳入池中,挣扎地来到悬空孩童下方,高举双臂将孩子往上托送,合二人之力,终于让妇人将孩子拉到桥上。
这一托一拉中,孩子顺利救上去,但容蓉却因此顺势沉入水中。
「小姐,你赶快上来呀!」恭喜哭着大叫。
从小跟在容蓉身边的恭喜最清楚,她家小姐根本不懂水性!现在人都已经救上来了,她家小姐还泡在水中干嘛?玩水吗?
容蓉在莲池中载浮载沉,自己也是欲哭无泪。
「咳……我……咕噜噜……咳咳……」不是她不想上岸呀!谁知道这莲池居然比她想象得还要深……
「咕噜……我……我上不去……咕噜……」
容蓉挣扎求生,偏偏岸上两人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眼睁睁地看她一口口地吞下池水,没有半点找人求救的动作!
她们是痴了、傻了,还是脚生根了?还是存心想看她溺毙?!
听说溺死的人,死相很难看耶……不行,她要真的溺死了,那样丑的死相不就有违她好不容易挣来的「京城三美」的名声了吗?
为了小命和名声着想,容蓉只好冒着再多吞几口池水的危险开口求救,「咕噜……恭直……咳咳……快去找人来救……咕噜噜噜——」
一句话还没说完,在连天惊叫声中,容蓉又连吞数口池水,咕噜咕噜地缓缓没入要命的碧波绿水中。
*****
「呜……小姐……恭喜该死!恭喜对不起你……」
恭喜低低切切的哭声,传入乍醒的人儿耳中。
哭声并不刺耳,但听在才刚醒来的容蓉耳中,她恨不得立即再昏死过去,不要醒来。
老天!看在她救了一条人命的份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容蓉忍不住皱眉、扁嘴。每回她做了什么危险的事,就要有被奶娘和恭喜念到臭头,好一阵子耳根不得清静的心理准备。
纤细的身躯缩了又缩,小手顺便悄悄地拉高丝被盖住头脸,也顺便挡住一些恭喜的穿脑魔音。
为何要「俏悄」的呢?
因为她知道,一旦让恭喜发现自己已经清醒,只怕不是「魔音传脑」就可以解决的。
以为她人还没醒就哭得这么可怕,一旦让恭喜知道她醒了……
光是想象恭喜可怕的叨念,容蓉就忍不住头皮发麻。不要呀!她不想听恭岂口念经……
今天一定是大凶日。先是让她跳入莲池泡一泡,喝上一肚子水,然后是接受恭喜魔音摧残……
容蓉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
谁来同情、可怜她?救人一命的报偿竟是要被人念到头皮发麻……
呜呜呜——善尔伦推门而入,「蓉儿醒了吗?」
「姑爷,小姐她……」
「她怎么了?」善尔伦的心微微一震。适才大夫只说多喝了几口水,不碍事啊!
恭喜抽噎着,等善尔伦一颗心提到高处,这才把话说完。
「小姐为何还不醒来?大夫明明说没事啊……」
意外的答案让善尔伦的嘴角微微抽搐,温和无害的假面具差点挂不住,好半晌才挤出安慰之诃,「别担心,大夫说没事就是没事。」
他的眼神扫过床头,不经意发现,应该昏睡的人儿正俏俏睁着一双大眼偷瞧他俩的动静。
当她望向恭喜时,两道柳眉不自觉地皱起,从她不甘愿的眼神中,他看得出自己的小娘子心中正在盘算着什么,而恭喜则是破坏计画的人……
除了表面上温顺,他的小娘子似乎不似一般闺阁千金无知……他有必要成全她的算计,以便探探她的底吗?
善尔伦眸中闪过精明锐利的光芒——牙床上,容蓉正小心翼翼地寻找最适当的「清醒」时机。
自善尔伦踏进房中,她就知道这下没得睡了。
天呀!是哪个鸡婆多事去通知善尔伦的?
装睡躲避恭喜念人是一回事,反正这种事她常常做,恭喜也习惯了。但为了一点小事刻意欺瞒夫君,让夫君担心……她会觉得良心不安耶!
况且善尔伦询问恭喜的语气,依稀听得出迫切焦急……忙碌如他,居然为了她放下手边的生意赶回来?
她并不想为善尔伦添麻价,只好赶快醒来了。
觅得善尔伦与恭喜不注意的时刻,容蓉灵巧地拉下锦被,两眼迷蒙半睁,一副才刚清醒的模样。
「嗯……夫君?」她假装是听见善尔伦的嗓音才醒来的。
「小姐!」恭喜又惊又喜,正想扑上前,却被善尔伦喝住。
「恭喜,你快去把大夫开的药端来让夫人喝。」
「是,小婢这就去端。」恭喜含泪又看了床上的人一眼,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蓉儿!」支开外人,善尔伦回头探望娘子。
容蓉心里大大地松了口气。
她撑起身子继续装傻。「夫君怎么回来了?咦,我什么时候回房的呢……」
去掉恭喜这名可能拆穿她作假的心腹大患,容蓉装无辜的胆色又壮了几分,扮无辜的神情更是活灵活现。
「想起来了吗?」
善尔伦微微一笑,态度温柔却坚定地阻止容蓉起身。
「妳再躺一下。大夫说你受了惊,也喝了几口水,虽无大碍,但还是休息一下,别忙着起来。」
善尔伦的反应让容蓉很不习惯。
她还以为善尔伦的反应会和恭喜以及奶娘一样,将她骂到臭头、念到耳朵发麻……没想到善尔伦居然连一句责备也没有,只是叫她好好休息。
嗯,正所谓礼多必诈,难不成他是想先礼后兵?
「夫君。」容蓉顺势躺回床上,悄悄凝注的眸光满是狐疑,「你不骂我吗?」
夫婿的体贴让她有种暴风雨前的宁静的感觉。
「骂你?为什么?你做错了什么事?」
「唔……是没有。可是以往遇到这种事,我都会被骂,所以我以为这一次也是……」
「是吗?」善尔伦一脸疼借地替容蓉整理凌乱的发丝。
修长的手指先是轻轻画过容蓉的脸颊,然后才下移,将容蓉身上的被子拉高。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对你不顾己身安危的行为我并不赞同,但也不会因为你救人一命而责备你。」
「嗯。」容蓉不经心地应声。
直到她慢半拍的心思终于意识到善尔伦举动中的亲密意味,双颊这才不由自主地染上红霞。
害羞的她眼神悄悄地追随着善尔伦的动作。
「只是,若有下一次,在救人前,希望你能先想想自己,好吗?」善尔伦温和地坚持。
夫婿的言词和举动让容蓉觉得自己被一种异于亲情,但同样很疼惜、很疼惜的感情呵护着……
感受着他行为背后的体贴与温柔,她一颗心暖暖的,有点甜,有点想微笑,也有几分做错事的愧疚。
想到自己的动机,她就觉得羞愧。
她虽然事事投机,兼职闯小祸、惹小事,但对真心关心她的人,她一向心软。
特别是这些日子,善尔伦为重整绣坊的事早出晚归,在他脸上,不时带着淡淡的倦容,这一切她都看在眼中。
而今,他却为了她,放下外头的生意赶回府里……面对她,连一句责备也没有,待她的态度依旧体贴,这更让她觉得有愧于心。
容蓉想了想,再次起身,「对不起,夫君,给你添了麻烦。」她难得自动认罪。
身为人妻,不为夫君分忧解劳已属不该,而她不但替这位善良、体贴的夫君添麻烦,还为了想躲避责骂而装睡……
这种不尽责的妻子,被念、被罚也是应该的。
诚心悔过的容蓉小脑袋转呀转地,努力想着该怎么向忠厚的夫婿解释自己的坏心眼和投机的行为。
耳闻妻子的忏悔,善尔伦只是伸出手,体贴地替她谓整身后的靠枕。
但在善良无害的表相下,他正笑得十二万分奸诈。
默默无言的他,正狡诈地等着一只涉世不深的小狐狸自己招认过错。
哈!想和当惯双面人的他斗智,他的小妻子还需多多磨练,体验一下何谓「人心险恶」。
善尔伦微微一笑,继续用他温和的笑容包装诡谲多变的心思,无言鼓励小妻子吐露出更多「罪过」。
「让夫君放下正事赶回府中,蓉儿万分过意不去。」
「你是我的妻,关心你是理所当然,说什么过意不去?」善尔伦摇头。他心底早已笑翻天,但说话的语气却十足诚恳。
「咦?」容蓉皱眉,困惑的眼光悄悄打量着眼前的良人。
明明善尔伦的语气诚恳,神情更是温柔体贴,但不短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似乎有哪一个环节出了错,感觉全都不对了。
「夫君,你生气吗?」因为心虚加内疚,容蓉问得小心翼翼。
「没的事。这些日子,我才该因为冷落你而自责。」
「夫君……」
「蓉儿……」
两人眼眸含情,相互凝视……
嗯!
感动还来不及浮现,容蓉脑袋先浮出的却是这个字眼。明明是浓情蜜意的场景,偏偏脑袋不合作地呈现呕吐的状态……
不对劲!
容蓉不知原因为何,但她全身上下确确实实正对这浓情蜜意的场景毛发直竖,生出危机的反应……
作呕的感觉让容蓉赶紧移开视线,正式宣告她八百年才偶然冒出头的愧疚感已然失效。
厢房中的温度陡然下降。
「小姐,你的药。」恭喜适时地推门而进,打断两人开始变得冷飕飕的诡异气氛。
「哦!谢谢恭喜把药端来。」生平第一次,容蓉这么高兴有药可以喝。
善尔伦含笑以对。
聪明如他,当然知道容蓉告白的热情为何突然冷却。
小妻子凭直觉躲过第一次的危机——天生的狐狸本质及时制止了她失言的可能性,同时也在她心中留下警告。
下一次,要再拐到小妻子二次失言,只怕不容易了。
一次咬一口!今天他已经知道自己妻子心思不似一般闺阁千金单纯,这就够了。
反正他们已是夫妻了,何必急在一时?他开始期待下一次两人再次交手的机会……
*****
趁着容蓉的小嘴因吞咽苦涩的药汁而扁成下弦月,善尔伦温和地拭去她嘴角残余的几滴药汁。
「今天一整天,你还有其他的计画吗?」除了下水当落汤鸡之外。
「嗯……」容蓉柳眉微颦。
她总觉得夫君的话有些刺耳,偏又找不到问题所在……
真奇怪,她的夫婿是以「温和、善良」著称的善府二公子呀……
算了,想这么多干嘛?如果真有问题,等事到临头再来烦恼也还不迟。
「没有。」她摇头。总不能当着夫婿的面告诉他,她今天的计画是探听府内的实际状况,以便将来运用吧。
「既然如此,不知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赔罪?」
「是呀!今日你之所以会错估莲池的深度,追根究柢,是我这身为人夫的从未好好向你介绍环境……」
「所以?」
「所以,如不嫌弃,今天就由我为你介绝善府,可以吗?」
「不用了。为了蓉儿的一点小错让夫君放下绣坊的事赶回府,蓉儿已深感歉意,又怎敢再耽误夫君呢?」容蓉推辞着,小脸上明白挂着勉强的笑意。
不要吧!虽然已经是夫妻了,可她和他又不熟。待在他身边太久,她会有压力耶!
况且,她还打算用救人的美名优势进行收买人心的大计,如今冒出一个他跟在身边碍事,岂不是表示她今天不用忙了?!
「别这么客气,你我是夫妻呀!」一句话,堵死容蓉所有的借口。
人家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白了,她还能反对吗?
「谢谢夫君。」
唉……


第6 章

在善尔伦的自荐下,容蓉只能面带苦笑跟在他一起逛大街。
「这是书房……那是帐房……左方的楼阁是……右边……」
一路介绍下来,容蓉唯一的感想只有——好大!
光是这边比一下、那边指一指的简介就耗掉了一个多时辰,还有数座庭院根本只是远远站在小径外比画一下而已呢!
容蓉跟着一趟走来,人也累了、脚也酸了,但心头的压力更大于肉体的疲累。
出嫁前,除了对外需维持「京城三美」的名声外,她在自家门内可是爱做啥就做啥的。
奈何今日她已嫁做人妇。
在善府,除了和恭喜相处之外,她还不曾在这新环境中放松过自己——尤其是身旁有善尔伦在的时候。
夫家不比娘家,目前她在善府的地位也还没站稳。为了让自己往后几十年的日子能过得平安顺利,她可是十分尽心尽力地替自己建立良好的形象。
她心知肚明,还没在善府建立起地盘前,实在不宜让自己的真面目曝光。
但是,一直装娴淑是件很累的事,为了能够早日还原本色,她不得不尽快建立自己在善府的地位——因此她采用苦肉计落水救人,好加速收买人心。
悄悄地落后善尔伦一、两步,容蓉向一旁的恭喜使个眼色。
呜呜……一直假装真是累人呀!
对主子无声的抱怨,恭喜不置可否,反而回以「你忍着点,小心应对!」的凌厉警告。
比起天生好命的容蓉,对于人情世故的体认,恭喜更上一层楼,常常能补足容蓉的疏忽,提醒她一些该留心的小细节。
「累了吗?」察觉容蓉落在身后,善尔伦理所当然扮起体贴的夫婿。「再忍一下。我已命人在前方牡丹亭摆上茶点,到了那儿就可以歇脚。」
听到休息有望,容蓉如获大赦,忙不迭地点头,浑然不察自己大松一口气的神情有损她「典雅端淑」的形象。
而她直率的反应落入善尔伦眼中,真是又好笑又爱怜。
显然这一趟真累坏了他的小妻子,不然也看不到她率直的一面。
虽然,她这一面和最初的印象截然不同,但她天真娇憨的模样反而别有一番风情,况且他自己也不是全然坦白。
他并不讨厌容蓉率真的一面,甚至当她不自觉流露出撒娇的表情时,他反而觉得欢喜,有种想再多看看她嗔怒或斗气时娇俏模样的欲望。
只是,她只会在累极之时才任由本性显露出来。当她不再进退得宜,必然是她已经累到不行了……
心头蓦地闪过一阵连他自己也不了解的心痛……
善尔伦并不想苛待自己的妻子。就算累极的她有多么娇俏可人,他也不想她心力交瘁。
带着发自内心的怜惜,善尔伦长臂一勾一带,顺势将容蓉娇小的身躯拥入怀中。
「夫君……」
无声的疼惜藉由轻轻的一揽透入容蓉心底,她心头一颤,神情恍惚地抬眸。
善尔伦以蕴藏着怜惜、心疼、自责的复杂眸光锁住她……容蓉心神一震,不由得呆了。
他……一直都是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她吗?
生平首次,容蓉不得不正视自己和善尔伦密切的关系。
不是朋友、不同于亲人……他们的关系较这两者更密切、更深入、更……
这与她当初设想的夫妻关系大不相同。
他和她……除了相敬如宾、互敬、互让之外,似乎还多了些什么。
难道,这才是夫妻吗?
容蓉看了善尔伦一眼,再低头盯着他揽住自己的手……她和他虽然已是夫妻,但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么亲密的行为好吗?
因为善尔伦体贴却亲密的举动,容蓉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思绪更是乱成一团。
「夫君……」她觉得大白天的,两人公开亲密的行为甚为不妥,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对善尔伦说。
救命呀!她忍不住在心底大喊。
虽然在洞房花烛夜,他们已经把该做的事全都做完了,可是……
那不一样呀!
白天和夜晚,公开亲热和躲在房中……种种外在因素都不一样!
更何况洞房花烛夜,她是在尽人妻的义务,和此刻这种亲密的感觉截然不同……
生平第一次,容蓉对善尔伦生出属于责任、义务之外的矛盾情感。
若是「职责」之内的事,她可以应付自如,但对这种完全出乎她意料的亲密与爱怜,她只会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点办法也没有。
感受着流动在彼此之间的亲密气氛,容蓉一颗心又羞又怯,却又觉得无限甜蜜。
手足无措的她眼神逃避地四下游移,一双怨怼的眼瞳却不意跳进视线里,她的身躯不由自主地一震。
察觉容蓉的异样,善尔伦顺着她的眼光看去,「秋华表妹。」
「尔伦表哥。表……表嫂。」耿秋华低头,朝两人福了福身子。
在她宛如盈盈秋水的眼瞳中,只倒映出善尔伦的身影。
她那「表嫂」二字,不知藏尽多少辛酸……容蓉不由自主地替耿秋华感到难过。
唉!干涉别人感情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是笨到极点的人才会去做的。偏偏她还不得不坐上「笨到极点」这个荣耀至极的宝座,出手干涉他们两人之间的恩怨情仇……
无奈呀!谁教她现在的身分是善尔伦的妻呢?
「真巧,秋华表妹也在这儿。」
明知耿秋华目中无她,但容蓉还是笑着招呼。没办法,谁让她的夫君只会笑,连一句话也不讲。
「等会儿有事吗?如果不忙,一起到凉亭用点心,歇息一下,好吗?」
耿秋华眸光不移地凝视着善尔伦,好半晌才开口,「如果表哥同意的话……」
换句话说,邀请人虽是容蓉,但耿秋华却是看在善尔伦的面子上,才愿意委屈同行。
「无妨,一起来吧。」善尔伦用简单的一句话解决了问题。
眼看自己陪尽笑脸,却还得不到一丝正面回应;夫婿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立即换来对方的欣喜若狂……容蓉无言以对。
她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说感情之事,真是太高深奥妙了!
*****
凉亭中气氛诡异。
打从相遇,耿秋华一双含倩脉脉的眼就没离开过善尔伦;而善尔伦的回应更绝,他根本当做没看到,眼神冷淡得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
而三人之中,最尴尬的非容蓉莫属了。
不知善尔伦是无心还是故意,他的手臂一直亲密地揽着她,粘在她的纤腰上,任凭她又推又拉又拔,都不能移动它分毫。
容蓉嗔怒地瞥了善尔伦一眼,边设法将夫婿的手从身上拔走,边硬挤出微笑招呼。「秋华表妹、夫君,请用茶。」
善尔伦任由容蓉在他手下挣扎蠢动,但他搁在她腰上的手始终不放弃地揽紧。
他笑容不减地道:「这些点心是你表嫂亲手做的,爹更是赞不绝口,你也尝尝。」
他聪明地将容蓉的注意力从腰际的毛手转移。
「我做的?怎么可能?」容蓉直觉看向桌面,这才发现桌上的小点心还真是出自她之手,是她今天早上做好,准备下午送去孝敬公婆的……
问题是,这些点心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是谁这么大胆,居然偷拿她打算送去巴结公婆的点心?!
她回头,用眼神询问最有嫌疑的人。
「妳呀!若非前两天有事向爹请示,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有一身好手艺。」食指点了点容蓉雪白的额际,善尔伦的语气十足宠溺,一副鹣鲽情深的模样。
「身为你的夫君,我居然没机会尝到自己娘子亲手做的点心,你倒说说看,该当何罪?」他恶人先告状。
容蓉无言,眸光不由自主地朝善尔伦望去……
喝!好冷漠的眼神!
善尔伦的眼神出卖了他,没有半点暖度的眼神让容蓉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虽然他脸上笑容满满,但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瞳中根本没有半丝笑意。
霎时间,容蓉心头曾有的柔情蜜意烟消云散,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她虽觉得困惑,却强压下那份失落,强迫自己恢复原来的平静。
而在这当中,最自在的反而是引发一切事端的人。
「表妹真的不用吗?你表嫂的手艺还不错哦!」男人神色自若地执杯品茗,享用糕点。
「表哥……你真这么狠心?」耿秋华含泪开口。
今天表哥的书僮告知,表哥请她到牡丹亭一叙。她还以为表哥终于愿意抛开一切顾忌接受她的真情,谁知她等到的,竟是表哥和妻子甜蜜恩爱的成双俪影!
她不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事实——她所深爱的人,根本不在乎她的伤心!
「秋华表妹?」善尔伦假装不明白,「你不喜欢这些点心吗?」
一旁的容蓉将心比心,不禁为耿秋华感到心痛。
世间唯有情字最伤人。
眼前,耿秋华因善尔伦的言行举止伤心、痛苦,她的情感明白显现在清丽的脸上。
果然得不到回应的单恋是最痛苦的……
容蓉很自然地把自己排除在外,当起旁观的第三者。
唉!为了情之一字,这么清丽可人的姑娘竞终日纠紧双眉,坐困情愁,挣不出也脱不了……值得吗?
容蓉在心底替耿秋华叹息。
她来回疑视两人好一会儿,越看越觉得自己立场尴尬。
耿秋华像是有满腹相思想对善尔伦倾诉,但因为有她这个不识相的第三者在场,不得不含泪无言……
嗯,她还是不要太碍眼比较好。
「夫君,我累了,且容我先行回房。秋华表妹,烦请你替我陪陪夫君,好吗?」
容蓉体贴地为两人制造机会。
有话不能讲是件很痛苦的事耶!少了她这个路人甲,他们应该可以说了吧!
不待善尔伦回应,容蓉便径自起身;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是刻意离开。
耿秋华侧首,硬是在眼泪夺眶而出前忍住,满胸的伤痛化做尖锐的言词,「不必你假惺惺的同情,我不屑!」
高傲如她,怎能在情敌面前示弱,还被敌人同情!
恭喜瞠目以对。
这……这个女人真是欺人太甚!
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的主子好心成全的善意,居然被人说成「假惺惺」?!
这口气,或许她那心软善良的主子咽得下,可是她恭喜咽不下!
「喂!对我家小姐讲话客气一点。」恭喜愤而挺身,为自己的王子抱不平。
「恭喜,没你的事。」容蓉低斥。
「可是小姐……」她不服气呀!
「闭嘴!」容蓉的语气更加严厉。
「是,小姐。」恭喜低头,心不甘倩不愿的回答。
「夫君,蓉儿先行告退。」话一说完,容蓉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所以她没有瞧见,始终不发一言的善尔伦正用罕见的锐利眼光凝视着她,若有所思。
善尔伦目送妻子离去,直到容蓉的身影消失在花丛间许久,他的目光才缓缓收回。
*****
当天晚上,善尔伦摒退贴身奴婢,放下罗帐就寝。
躺在床上,他不由得想起今天的事。
今日在凉亭中,容蓉待耿秋华的态度大出他的意料。
凭他的精明,他当然看得出容蓉对耿秋华一点妒意也没有,即使耿秋华已明白表现出对他的痴情……
他承认,一开始他只想利用容蓉压迫耿秋华,让她承认他已娶妻的事实。
再继续让她虚抛真心,对他纠缠不休,对她、对所有人都不是件好事。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她迟迟无法醒悟,他只好再使手段,强迫她放弃他,逼她死心。
当然,他也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尤其是计画中还多了个容蓉。
在这场戏中,容蓉可能会妒火冲天、可能是刻薄讽刺、也可能顾及身分而隐忍怒气……无论她是哪一种反应,对达到逼退耿秋华痴缠的目的都只有加分的功效。
只可惜,容蓉的反应完全与他的预料背道而驰。
什么样的女人会有如此大的度量,居然刻意让自己的夫婿和别的女人独处?
他的妻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