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6-05

怜怜:潇洒小娘子 上

另类闲妻2

第一章

一脸稚气的柳悠悠抱着书册,坐在软榻上打盹;窗户没拴紧,雪花像结晶的花瓣飞人室内,平添几许寒意。
但绣房内的炉火烧得很旺,所以娇小的人儿继续沉睡,并没有醒来。
“小姐!小姐!”尖锐慌张的叫唤声从走廊传来。
“嗯……”
柳悠悠的头颅轻轻晃动,差点被惊呼声吓得掉到软榻下,还好她及时稳住身形;但手上的书本还是掉到地上了。
“小姐啊,惨了!惨了!”贴身丫环春水神色慌乱地推门而人。
“什么惨了!”
慢条斯理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册,柳悠悠拍拍上头的灰尘,水漾漾的眼眸里是绝对的和善。让人心安的亲切。
站在门边的春水看到这样的主子,豆大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哇……我不甘心啦!呜呜……”
“怎么了?”柳悠悠拍拍春水的肩安慰着。
而伤心的春水已克制不住自己失落的情绪,靠在主子瘦弱的肩头,放声大哭起来了。
“乖乖。”柳悠悠轻声安抚,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堡主这么不公平!明明你这么好,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春水贴在主子怀里拼命掉泪。
听到这样的呢喃,柳悠悠才知道原来令春水哭泣的事跟自己有关。
既然如此,她就要好好问问到底怎么回事了。她低下头,轻声细语,“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又发生什么不公平的事?爹……”她惯性流露甜甜的笑容,“对我顶好的。”
故作好修养是她赢得人缘的方法。
比起整天关在绣房里、大家闺秀架势十足的姐姐,柳悠悠心知肚明,只有这点才赢得了她。
其实她最讨厌这种不清不楚的说话方式!
她很想一掌拍向春水的肩头,命令她把话说完,要哭回房哭;不过她要是真这样做,人缘必定荡到谷底,所以她只能握紧拳头要自己别乱来,和气地听丫环把委屈说完。她觉得好烦喔!
“不好啦!遇到丝姑娘,你就什么事都不好了!呜呜……”春水继续哭。
“也跟姐姐有关?”清澈的瞳孔突然染上一层郁气,和着化解不开的死寂,静默无声地占领柳悠悠那张清秀的脸庞。
对!她就是长得不如姐姐貌美。
“堡主把大小姐许给应公子了!”春水边哭边说着最劲爆的消息。
整个飞云堡已让这件突如其来的婚事炸开,走到哪都人声鼎沸,全都在讨论这桩不曾被预期的婚事。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虽说才子配佳人,但没有人不知道主子才是应公子的红粉知己啊!两人谈话投契,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但为什么应公子求的是大小姐的亲?而堡主又为什么会答允?那二小姐怎么办?她活泼亲切的二小姐最佳夫婿被抢了……
“呜呜……“春水哭得非常伤心。
“许了就许了啊,有什么大不了呢?”柳悠悠掩饰被比下去的黯然,安抚贴身丫环,“或许应大哥知道姐姐的好处……”虽然她也不知道那个假仙的女人到底强过自己什么?
不过是长得白一点而已!
“二小姐,你怎么那么傻?相公不能让啊!”春水急忙抢走主子的话。
应公子可是堡内女眷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选呢!
这下可好,让一天到晚躲在房里弹琴的大小姐抢走了,那她的二小姐要嫁谁?
先前大家还言之凿凿说应公子走来求亲——对啦,人是来求亲了,但求的却是大小姐的亲。
呜呜……这年头人不能太善良,不然就会被欺负说……
“春水,你哭成这样……”自尊心极高的柳悠悠暗自噘嘴。虽然她不是很喜欢应天长,但人家总是好夫婿人选。她知道这一仗,她是又输给姐姐了。唉!
“二小姐,你这回不可以再让大小姐了!要不要我去找春意说说看,要她们把应公子让出来?”
“为什么要让出来?”这是什么蠢话?她柳悠悠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把男人让给她?
莫名其妙!
“大家都知道应公子是你的,大小姐来抢就很不够意思啦!都怪堡主偏心,大小姐说什么都好,我就不相信大小姐没跟堡主说话……我们也要表达自己的想法才行……”
听不完春水的唠叨,柳悠悠肃然制止,“应天长跟我没有关系,不许胡说!”
“二小姐?!”抬起头,春水看到主子锐利而暴怒的眼神,平时的温和完全敛去。
柳悠悠浑身散发着教人畏惧的怒意,让情绪激动的春水完全吓住,呆呆凝视倏然生气变脸的主子。
她说错什么话了?
“我说应天长和我没有关系,听到没?”柳悠悠拼命压抑即将爆发的情绪。
“听到了。”春水颤抖同意。
“不许多事找春意商谈,知道吗?”
“知道了。”
“那你先下去吧!”绝色面容上看不出情绪反应,只是浑身散发的寒意让春水感到陌生。
她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主子,只是不该出现在她为主子打抱不平的时候啊……
“下去吧!”柳悠悠转过身,走到窗前凝视外头纷飞的白雪。“不要再提这件事。”
“是。”既然主子这么坚持,她哪敢多说话。
春水擦擦泪水,离开绣房。
直到贴身丫环的脚步声消失,柳悠悠才打开窗扉,让随着北风飞舞的雪花卷入室内。
寒凉的空气立即包围住她。
她没说话,只是让自己纤细的身躯被这冰冷的风雪包围,让狂乱的北风将她的郁气埋葬。
啊!被彻底遗忘的郁闷包围着她。
她的父亲不爱她——儿时被父亲抛弃的梦魇又再次席卷她的心,让她陷入绝望的痛苦当中……让她感到伤心的不是夫婿被抢,而是双亲根本遗弃她的感觉,让她成为全天下哀怜的对象。
她的丫环重情重义,为她一生所系毫无方向而哭泣;但她的双亲呢?他们只在乎姐姐吧?笑语晏晏的胞姐啊……她甜美的笑容挡在她的前方,让她永远得不到父母关怀的视线,让她只能轻抚着自己无人闻问的伤口……
没关系,不要紧。
再不久爹娘就会来看我了……
柳悠悠一语不发站立风雪中,让辽阔的酷寒笼罩自己。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岐。[唐高骈对雪]
这雪花洁白无瑕……
如果可以将人世间的丑陋和分歧全部遮盖,那她的忧伤呢?是不是也可以交付雪花?就让这片白茫茫的大雪将她的伤口掩盖。
将她自儿时以来被忽视的愤恨随着一去不返的千里长风——全数散尽,莫再提起。
***
“这真糟糕!”身穿黑衣劲装的俊秀少年两手叉腰,在迎宾亭里走来走去,懊恼的模样甚是逗人。
“别走了,我头都被你闹晕了。”另一头坐了个面容相仿的少年。
“仇文大侠,你懂什么?我是在替少主抱不平!他应天长是什么东西?居然敢求柳大姑娘的亲事!”少年嘀嘀咕咕,边抱怨边捶拳头,好似被娶走的是他的心上人。
“仇武大侠,你这么烦恼,柳堡主就会改变主意吗?”坐在石凳上的双生兄弟,也以怪里怪气的嗓音回应仇武的抱怨。
真是!他等少帮主发标再烦恼也还来得及吧?这么早就恼起来放,他的兄弟真是有神经病。
“是不会改变主意,可我就是为少主不值嘛……”仇武就是不服气。
“少主的求婚帖还没拜上,谁知道我们的目标也是柳大姑娘?没关系啦!”
仇文大而化之地摇摇手,不甚在意。
没人知道他们主子看中的女人被其他人抢走啦!
“可是……”一向以文武双全的少帮主为豪的仇武,想人称“无影剑客”的衡山派少主居然会输给一个默默无名的臭小子,肚子里的一把无名火就蹿起。
“这件事不要再谈了。”喑哑的嗓音从两人后头传出,一身灰色儒衫的朱可久沉着脸走到孪生兄弟面前。
“是,少主!”两人立即答应。
“下去吧!”
朱可久摆摆手,要两个贴身随从先回房。再让他们俩在亭子说话,他的底牌大概会让这两个小子泄光。
“少主,我们可以帮你想办法啊……”仇武还想再说些什么。
“不用了,这样就好。”朱可久坚持不让他们再多说话,至少不是现在,因为迎宾馆不是只有他们住。
“走啦!”比较看得懂脸色的仇文扯着弟弟的衣袖。
心高气傲的少帮主可能需要时间适应吧!事情都发生了,现在再谈补救方法太晚,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少主看开,所以他认为他们是该安静走开。让少主适应一下失败的滋味……
“走就走!”仇武看到兄弟跟主子都嫌弃他的好心,端着气嘟嘟的俊脸转身就走。
仇文同朱可久拱拱手,便随胸无城府的弟弟走了。
看到两人走了,脸色铁青的朱可久才叹了口气。或许他在出门前太有自信了,才会带这两个少不更事的随侍出门。
才会搞到现在连商量的对象都没有……
朱可久径自坐在冰凉的石凳,凝视从天而降的雪花……这失败的滋味真不好受啊!
呵……他是没想到从小战无不胜的自己会败在情场上……
真是意外啊!
他原本以为光看外表、气度,柳丝丝不用想也会选择他;看来……是他高估自己了。
光看其他飞云堡的女弟子,谈应天长的时间就比他多,他就应该有警觉心;怎么会愚蠢到以为姑娘家在等他上门提亲呢?
江湖上第一把快剑又如何?
学养丰富,文韬武略、奇门遁甲无一不通又怎样?
他也需要一颗温柔多情的心守候啊……他怎么会以为板着脸,姑娘就会倾心呢?唉!这失败的滋味……
朱可久独立在迎宾亭凝视白天而降的纷飞白雪,久久不发一语;因为他在品尝那滋味……
嗯,真是苦涩啊!
***
“朱少侠!朱少侠!”杜微雨眼尖,看到朱可久跟两名随侍在不远的回廊处,便高声招呼,把三人引进柳绿亭。
“发生什么事?这么高兴。”朱可久带着仇文、仇武走进亭子。
“一起来喝香茶嘛!还有从江南带来的小饼,很好吃喔!”萧柔指着石桌上的饼,引诱跟在朱可久身后的小随侍。
“很好吃的样子。”仇武看到稀奇的糕饼、点心,眼睛都大了。
站在最后的仇文伸手,捏了弟弟的臀部一把。
“唉哟!”仇武鬼叫一声,气嘟嘟地转过头,“你干吗暗算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你是对不起少主!”哪有随从这么爱吃的?仇文冷冷回看胞弟一眼。
“我哪有……”
仇武眼里闪耀着水气,让坐在柳绿亭的女镖师母爱心大起,忙打圆场:“不过几样小点心,朱少侠可不要嫌简单啊!”
“对啊!对啊!坐嘛!坐嘛!”萧柔把稚气颇重的仇武拉到身边坐下。
“那朱某就恭敬不如从命。”没想到他的随从也这么受欢迎?朱可久叹口气,顺了大家的心意。
仇文轻哼一声,径自坐在亭外。
少主的安全由他守候,他才不像弟弟这么没用。
“不要这么别扭嘛!这饼是大哥从江南带来的,吃一个。”杜微雨拿了几个小饼塞到仇武的手里。
衡山派向来不收女弟子,仇武不熟悉女人喝茶聊是非的习惯,杜微雨一走到身边,他的脸就红了。
“这是什么茶!这么香。”朱可久端起茶杯,才知道这群女人围着茶盅不是没道理的。香味非常浓郁。
“玫瑰花茶,喝了健胃助消食。”柳悠悠微笑,顺道请朱可久吃香茶饼。
“这饼也很香喱!”仇武赶忙说自己的发现。
“这种饼混了檀香、麝香、砂仁、甘草膏跟糯米饼糊做成,配香茶吃有助行气开窍、发汗解毒、清热醒脑,在江南是给小孩子吃的……”柳悠悠边说边指着现场所有女镖师,“我们瞧它好吃,也不管是不是给小孩吃的,就捧来自己啃了。呵呵……“
听到柳悠悠说得随性且热络,朱可久不禁也笑了。难怪大家都说二小姐的脾气好!
“解解馋虫咩!”杜微雨脸微红,为自己的好吃找台阶下。
“嗯……”仇文知道这饼是给小孩子吃的,眉毛一扬,不知该不该吃了。
“可真的好吃嘛!”几个女镖师频频点头,跟柳悠悠连成一气,就是鼓吹男人吃小饼。
“的确不错。”朱可久吃了一口饼,再配口茶,感觉萦绕在口鼻间的香味,不禁点头。
常听人说正确的饮食可以养生,富贵人家真是衣食皆文化。
他知道飞云堡堡主夫人生长在官宦人家,她的女儿成长在这种环境,难怪会选商人世家的应天长当夫婿,总比他们这些江湖草莽来得有文化多了……
想到这,他就不禁叹气。
不管他再怎么文修武略,总是比不过人家好几代的累积。光是一个小小的饼就有这么多学问……
他怎么拼得过人家啊?
凝视手中的香茶饼,朱可久有点失神。
“喜欢就多吃点……”杜微雨不断鼓吹,“不要把饼剩下来,不然就要被人家捧走了。”
又来了!
为什么无时无刻都不停宣传她战败的结果?柳悠悠仿佛没听见同门师姐的话,只是招呼三人喝茶吃饼。
“谁会来捧啊?”嘴里塞了两个饼,仇武边吃边问。
“就是丝——”
不要再说了!
柳悠悠径自载下杜微雨的话尾:“我有请春水留一份给丝姐。这里是我们的,不用担心,慢慢吃。”
“我只是生气那种表里不一的人嘛!”杜微雨为自己的喜怒解释。
“丝姑娘也还没吃?”听到人家谈起少主的心上人,仇武可是拉长耳朵,非插嘴不可。
不想跟杜微雨斗嘴,柳悠悠笑容可掬地回答仇武:“姐姐比较忙,还没来得及出来吃香茶饼。这东西她也爱吃的。”
“真的吗?那我……”仇武放下手中的饼,想把这好吃的小饼留给那个大美人吃。
“我有替她留一份。”柳悠悠知道小孩子都是喜欢长得美丽动人的姐姐。
“你真傻!”杜微雨看到这样的柳悠悠,气嘟嘟地跺脚。
见到几个女人间气氛诡谲,朱可久也不多话,只是静静地吃饼喝茶,观察众人的脸色。
“师姐想太多了。友爱手足本就正常,我替姐姐留香茶饼;怎称得上傻气?”
被现场的气氛逼急了,在众人前向来和善的柳悠悠也是话里有话,口气也称不上和善。“她横刀夺爱,你又何必对她那么好?”
又来了!又要说她的男人被抢,又要说爹娘偏心不疼她了!
柳悠悠没办法再摆出无所谓的样子,严正说明,“没什么爱不爱;我跟应天长没有关系。”
原来被流言波及的,还有这位活泼和善的二小姐?
朱可久以怜悯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可是……”
“我跟应大哥只是有话聊。”柳悠悠感受到朱可久怜悯的视线,心中一把火直冒,“我不认为只要有话聊的人就可以嫁,否则在应大哥之前,我要嫁的人也太多了。没人逼应大哥上门求亲,他必定是喜欢姐姐才上门;我不希望你们这样想姐姐,也不想大家把错误的想法加在我跟应大哥身上。”
语毕,柳悠悠跟朱可久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走了。
亭内维持好一刻的沉默。
最后不知愁的仇武才慢慢开口,“二小姐好像在生气。我从来没看过她的脸色那么难看……”
“凭你的脑袋,也看得出二小姐是不是生气?”坐在外头的仇文讪笑,“真是天要下红雨了。”
两人的斗嘴把一群女人全惹笑了。
气氛也不再那么僵。
“我是人,我有感觉好不好?”转过头,仇武瞪着孪生兄弟。
“我知道你是人,不用这么强调好吧?”一口气把塞到嘴里的饼吃尽,仇文伸伸懒腰。
“我……”
“喝茶。再说话就把你赶回迎宾馆。”朱可久递杯香茶到仇武面前,不许他再说话。
“喝就喝。”捧起茶杯,仇武边喝边瞪仇文。
“我说朱少侠,那你对大小姐……”一群女人闲着无聊,想起之前的迎宾宴,朱可久曾和柳丝丝合奏过丝竹,便开始缠着他说对柳丝丝定亲的想法。
没想到柳悠悠一走,众人八卦的目标便转到他身上。
朱可久失声微笑,也不想破坏众女谈话的兴致,倒是凑趣说了几个对大小姐美貌惊艳的心情,以解她们好奇的心。
男人嘛,总是先看女人的相貌。他岂能免俗?
况且说不中意也是矫情了,干脆大方承认曾经对柳丝丝的惊艳,顺便问起刚刚气氛沉闷的原因。
然后他才慢慢了解,原来相思成灾的,不仅他自己。
而对这桩姻缘的促成,意外的也不仅他自己……
这结果让他感到满意,至少失意的滋味不是他独尝。
面对这样的结果,他知道已经够了。
他开始有信心面对下一场情害来袭时,他不会败得莫名其妙。


第二章

“少主,该休息了。”仇文、仇武兄弟打了好几个呵欠,终于忍不住还是开口催促朱可久回房歇息。
“你们累了就自己先去睡,我再练一会儿。”长剑的剑光在黑夜间挥动。
“那我就先去睡了喔?”
白日跟飞云堡的女镖师说说笑笑,仇武的眼皮早快阖上,听到朱可久如此嘱咐,他也不客气,转头就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喂!你给我回来!”仇文对着兄弟的背影大喊,但神志不清的仇武已消失在回廊尽头。
“你也去睡吧?”朱可久对仇文微笑。
“少主还没休息,我们怎么可以……”仇文没好气地瞪着弟弟的背影。他会被那只睡猪气死!
偏偏主子也不当回事,也不好好训练仇武。
这样以后怎么追随少主闯荡江湖呢?
“去睡吧,我再练一下也要睡了。”朱可久不让死脑筋的仇文再绕着自己打转。这一趟云雾山之行到目前为止已失去意义,他在考虑要不要回衡山,他们俩跟前跟后让他没办法仔细思索。
“是的。”既然少主如此坚持,仇文也只好先走了。
朱可久不发一语,只是在黑夜中挥动着长剑。
直到白雪又再次纷飞……
“阁下守在树梢已有片刻,请下来吧!”收起长剑,朱可久对着寂静的树丛发话。
“你发现多久了?”轻柔冷淡的嗓音响起。
一眨眼,鹅黄色的娇小身影出现在朱可久的面前。
“是二姑娘?”朱可久没想到在树丛上守了自己一个晚上的人是柳悠悠,错愕地望着她。
“你很惊讶是我?”
“是没有想到会是你。”朱可久坦率承认。他没有料到这个众人话题中的小姑娘会来找他。
印象中,两人并没有交集。
让他当初信誓旦旦的目标是柳丝丝,而这个在江湖上名声略逊姐姐一筹的二姑娘并非他求亲的对象,所以他不曾注意她的存在。
“我有点事……找你谈。”柳悠悠神态有些腼腆,但态度还是相当顽强。
“请说。”
朱可久不明白这位二小姐要找他谈什么,不过瞧她守候他练一晚剑的分上,他愿意仔细听她说。
“我跟应大哥只是朋友而已,不是像你跟姐姐一样,你同情的眼神实在不用投向我。”
“这样啊……”
她在风雪中守候一晚,就为了说这个?不会吧?朱可久扬起眉,等待尚未说完的话。
“就是这样。”柳悠悠点头,然后转身便要离去。
“等一下……”朱可久顾不得礼貌了,纵身一跃,颀长的身影立即挡住柳悠悠的去路。
“还有什么事吗?”一反人前的和善,柳悠悠冷眼凝视朱可久。
“你为了说这句话而守一晚?”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误会,时间久了就可证明的清白,他不以为值得在外头守。
比方说,他也不打算澄清众人对他与柳丝丝的看法……
这没什么好在意的。
“不行吗?我就是不想跟这件事扯上关系。”丢下这句话后,她便闪过朱可久的身形,消失在黑幕里。
朱可久凝视伊人离去的方向……这个误会值得她在外头不畏风雪守候?这个二小姐……未免也太慎重其事了吧?
***
“小姐你看,好可怜喔——”
春水拉拉主子的衣袖,指着一只受伤的小兔子又因昨天一场大雪,脚被冻伤,躺在雪地动弹不得。
“是很可怜。”柳悠悠瞄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那……那我捡回去养?”春水连忙追上,期期艾艾地看着主子。
“不准。”她觉得自己也很可怜,现在她没空同情别人。
“你不是也同意它很可怜?”春水眼神略微受伤地看着主子,不懂主子最近为何这么冷血。
跟平常的她不一样说……
“跟我没关系。”心情不好,看到什么东西可怜都一样。不准再为无聊的事来烦她了!
柳悠悠加速脚步离去。
“真的……好过分……”春水擦擦眼里的水气,怜悯的看了地上的小兔子一眼才走掉。
“我也觉得很过分说。”仇武鬼鬼祟祟的身影从一旁冒窜出,快步冲上前把受伤的兔子抱起。
“你要捡?”仇文的眉头再次纠结。
没想到他的兄弟这么没用、这么像娘们?
不!连娘们也比不上。
人家堡主的二千金都会说跟她没关系了,没想到他的兄弟居然要捡回去?哦!杀了他吧!他们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衡山派少门主贴身护卫,肩膀宽、胸膛厚是要用来处理大事的,跟那只该死的兔子没有关系……
“为什么不能捡?”仇武把小兔子抱在怀中,怕它冻死。“再晚一点就会死掉,你这人怎么这么没爱心?”
“你……”仇文正想把雄赳赳气昂昂的理论搬出。
“要捡就捡回去吧。拿金创药帮兔子敷上。”朱可久一句话就堵住再来的唇舌大战。
“谢谢少主大人大量,你以后一定会有好报的!”仇武笑嘻嘻地抱着兔子跑了。
“少主,你怎么可以这么宠阿武……”仇文碎碎念,实在快受不了他那没用的弟弟。妇人之仁怎可做大事?
“他原就孩子气。你跟去看看,别让他出意外。”
“是。”
仇文无奈叹气,也算同意主子的话,只有点头,转身跟着仇武的身影离去。
站在雪地上,朱可久不说话。
二姑娘怎么会人前人后差那么多?他的眼神对着惜春园的方向,清澄的瞳孔转为深邃。
***
“咳!咳!”咳嗽的声音从武较场旁传来。
“你这丫头,身体不是好多了,怎么又着凉了?看着二女儿苍白的脸颊,柳随风的眉头皱起。
“不小心的。”柳悠悠仰起娇俏的脸蛋,热切的眼神注视着父亲;她吹了一晚的风,总算又着凉了!
这下爹会多看她一眼了吧?
“你为什么不能像丝丝一样健健康康?为什么常常要惹人操心?”柳随风看着场内的比试,心不在焉地嘱咐,“那你还是回惜春园好了,让春华帮你多熬些姜汤,暖暖身子……”
春华是娘的婢女,不是她的!
柳悠悠渴盼父亲关怀的视线终究落空,她沮丧地想大哭。
“堡主正忙,还是由在下送您回绣房好了。”朱可久低沉的嗓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朱贤侄要送吗?那真是太好了。”柳随风击掌,欢欣大笑。没想到他养的女儿这么抢手!
丝丝才让天长要走,没想到喜欢悠悠的好儿郎也出现了!
二女儿从小就七灾八难,能养大他已经要偷笑了,没想到还有人要?还是名门正派的未来掌门人……嗯,看他龄儿生的好女儿!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用麻烦朱少侠。”生疏而有礼地拒绝,柳悠悠仓皇地转身离去。她败得够惨了,得回房自己疗伤,什么人都不用送。
“咦,悠悠……”没想到二女儿说走就走,一点面子也不留给人家?
柳随风有点尴尬;即使不喜欢朱可久,也不能这样当面拒绝他啊,这孩子真的被宠坏了。
“病人的脾气总是比较大,没关系。”朱可久摆摆手,不以为意。
“那就太好了。”
“我还是跟去看看好了。二姑娘脸色真的不好看,若半途晕倒,也需要有人帮她找大夫。”朱可久拱手,转身离去。
“也好,那就劳烦朱贤侄照顾一下悠悠了。”
对于这个提议,柳随风是乐于点头。女儿都大了,目前在他的势力范畴可以帮她找到好夫婿,有何不可?
更何况朱可久追求得光明正大,他有什么不好同意?
只是这事让船儿知道后可能又要心疼老半天;一下子嫁出两个女儿,她怕寂寞啊!
但女儿都嫁了,他们才清闲啊……
以后就可以牵着她的手游历三山五岳喽?想到这儿,柳随风突然非常期待他们俩结伴同游的景况。
***
“你跟来干吗?”
朱可久一转个弯,柳悠悠高挑的身躯就挡在他面前,冷漠地凝视他。
她已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就不能滚远一点吗?!
“这路……我不能走?”
脸上堆着嘲弄的笑容,朱可久凝视着伊人,并不生气。
“可以,请。”
柳悠悠强忍住火气,让路打算让朱可久先行。但她的体内有一把无名火剧烈地燃烧,一动就头昏眼花。靠着栏杆,她不愿意让自己倒在这个嘲弄她的男人面前。
他脸上那抹嘲弄似乎在告诉她,他已看穿她的心思……
防卫的寒毛几欲竖起。
心思被看透的不安全感环绕全身,她不愿意跟他示弱,也不愿意跟他有任何交集。
只要他赶快离开就行了!
但冰凉的柱子抵在她的背脊,让她更显虚弱;来不及等朱可久的身影消失眼帘,柳悠悠就两腿虚软,倒下去了。
“你都站不住了,还这么好强?”
男人指责的嗓音如同鬼魅,清楚而飘渺地灌人她的耳里,让柳悠悠有非辩驳不可的意志,“离我远一点……与……你……无……关……”
她想强力捍卫自己,但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身体已听不得她的指挥,意识涣散地倒在朱可久怀里,昏厥过去。
“你这个傻子!谁教你对自己也残忍?”朱可久摇摇头,抱起柳悠悠滚烫的身子往惜春园走。
她真的不在意应天长吗?
那为什么在传出他和柳丝丝定亲后,她变得如此自虐,在风雪中独呆一整晚?
若不是他半夜睡不着,闲逛云雾山,也不会发现她夜半逐雪练剑。
就因为应天长订婚,她变得如此自暴自弃?如果真要寻找感情的出口,应该是跟那人开口,而非如此糟蹋自己吧?
朱可久叹气。
就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分上,帮她一把吧?谁教她的灵魂是这么孤独、这么寂寞……
在那个风雪漫天的深夜,他的灵魂似乎也撞击到那孤寂的夜臬,不舍离去。
失爱的痛楚,他也领受了……
***
“嗯……”
柳悠悠翻过身,一阵嘤咛后,睁开眼睛。
“啊!我的好小姐,你总算醒过来了。”春水看到主子醒过来,欢天喜地地叫嚷。
“怎么了?”她才想起身,未料全身虚软,倒在床上。
“小姐,你千万别乱动!”春水扶住她的手臂,慌张地大叫。“要什么我帮你拿好就好了,千万不要动。”
“我怎么了?”
柳悠悠也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异常虚弱,而且声音也有几丝沙哑,但她却不记得怎么会变这样。
“你三天前发烧,一直昏迷到现在。”朱可久温和而淡漠的嗓音从一旁响起。
“你……”
柳悠悠转过头看到朱可久,声音立即变得冰寒,“你怎么可以在我房间?春水……”
“小姐,朱公子救了你。”春水着急地回应。
为什么她的小姐这么不知道好歹?真正对她好的人不知珍惜,还为了那不长眼珠的臭男人生病!
真是不值得!
“没关系,我不介意。”朱可久神闲气定地看着伊人。
看到这张有恃无恐的脸庞,她就记起昏厥前的话了。她会搞成这样都是他害的!
“你不介意,我介意!”柳悠悠恨得咬牙切齿;不是说过离她远一些吗?怎么还待下来?
她会莫名其妙昏倒,还不是他搞的!只要他不跟着她,她便可以安好如初地回到绣房,就不会体力不济倒在外头,所以他救她是理所当然,她一点也不感激他。
更何况,是谁准他待在她房里的?
他手上捧着书册,看也知道他坐蛮久了;她是未出嫁的闺女,绣房内怎么可以随便待个男人?
“在下略凄岐黄之术,令尊拜托我待下来的。”
慵懒的眼瞧向醒来就忘恩负义的丫头,“其实二姑娘大可放心……”他嘴角微勾,“朱某的视力还算不错,对发育不甚良好的不良品还没胃口,您就安心地躺着养病;等您的身体康复,您求我,我也不想待呢!”
说着,他还瞄了略嫌纤细的平板身材一眼。
“呵……”原本想替小姐说情的春水,不禁掩嘴轻笑。
没想到平时斯文有礼的朱公子讲起缺德话也是可以气煞人?大家都看走眼了。
“春水你……”到底是谁的丫环?居然取取笑主子?!
“我去帮小姐端姜汤来。”见着主子眉头皱起,春水赶忙丢下话,转头就离开绣房。
“做人失败,连贴身丫环都不帮你。”朱可久淡淡嘲弄。
“哼!”
柳悠悠轻哼一声,转过头不理那个欠扁的男人。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她身体虚弱,他就尽量欺负她吧!等她恢复健康了,看谁欺负谁!
朱可久坐在窗边的软榻,也没多说话。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茫茫白雪……
这样她可以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吧?至少吵架斗气也是要有体力的,是吧?
这天,朱可久的笑容已混入一丝丝的关注。在他未发觉前……
***
“小姐,再多吃几口。”
春水端着用上等大米熬煮的稀饭喂食主子,见她乖乖一口口咽下,才高兴的直喊阿弥陀佛。
“怎么这次吃这个?”柳悠悠频频皱眉。
她不是非人参汤不喝,只是想到爹娘把好东西都留给姐姐,心里就忿忿不平。
“这米汤是朱公子吩咐熬煮的,他说你喝这个才好得快。”也稍稍知道主子的心病,春水立刻解释。
“他现在权力这么大?连我吃什么,他也管得着?”柳悠悠满心不悦。
瞧她生什么烂病,还让一个臭男人管东管西!也不知道他的医术管不管用……喝米汤身体就好得了?真是神奇。
“小姐,我看朱公子对你蛮好的。”春水很喜欢文质彬彬的朱可久,这两天一逮到机会就帮他说好话。
“人家喜欢姐姐啦!”柳悠悠戳破春水的妄想。
好的东西哪里轮得到她?
看到丝丝,就一颗心都飞向她那儿去了;虽然她不在乎其他人的想法,但并不表示她不知道。
她每天都有照照铜镜的。
“你又不是朱公子,怎知道他喜欢谁?”
春水才不相信所有的男人都会喜欢大小姐。老天总会留一两个好的给二小姐吧?虽然二小姐的性子时冷时热,但也是被环境逼的;而且大部分的时间她都还蛮好相处。
“我就是知道!”撇撇嘴,柳悠悠喝着又稠又黏的米汤,边回应。
“喔!”
春水也不知道她的小姐哪来的预知能力,知道朱公子喜欢谁;不过看朱公子那么细心照料主子的饮食,要她相信他讨厌主子也难。
或许当局者迷,到底朱公子喜不喜欢小姐……时间总是会告诉她正确答案。现在跟主子争辩这个实在太无聊,反正再怎么说她也不会相信。她还是会继续想念应公子……
想到这,春水不禁气嘟嘟地哼了一声。
那个不长眼珠的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要是有她说话的分,她绝对会选朱公子这种体贴的男人她的小姐还不知道朱公子为了让师傅熬这米汤,进出灶房好几次;有哪个男人像他那么细心啊?
哼!她的小姐也一样,不长眼珠。


第三章

“不好了!不好了!”
飞云堡的武功教练场上乱成一片,许多回门过节的男女镖师纷纷放下丢下武器,往大厅移动。
“发生什么事?”朱可久拿下盖在脸上的书册,询问。
“好像又有人来求亲了。”仇武将辗转听来的消息告诉主子。
又有人?
朱可久眉头皱起,因为他想到柳悠悠那自暴自弃的神情——她的病才好,就有人上门谈她的婚事?
这柳氏姐妹的行情也太好了吧!
“我们也跟去看看。”带着两个随侍,朱可久快步走向飞云楼。
“把柳丝丝交出来!快点!”
十几个彪形大汉面露凶相,恶狠狠地站在飞云楼花厅里,而厅外已挤得水泄不通。
“怎么了?”最后才赶来的朱可久只能站在外头。
“柳大爷年轻时许诺的婚事啦……”人缘最好的仇武从前头钻回来,将两手拱成圈圈,附在主子的耳旁。
“那关大姑娘什么事?”
朱可久确定这事已扯上千娇百媚的心上人了,因为他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一旁虽不说话,却频频拭泪。
见她娇柔怯弱的身影,他的胸口就不禁涌上一阵怜惜。
“人家上门来讨娘子了,说一命抵一命。当初的千年参王救了柳堡主,堡主也答允结儿女亲家,现在他们就上门实践这承诺。”仇武猛叹气,因为他突然懂了什么叫红颜薄命。
那么美的大姑娘才定亲,就有人上门抢亲……
而且还是以江湖帮会最守信众诺的话做要挟,让柳家上下都不能反对。那么美的姑娘啊……
站在那堆粗鲁汉子最前头的,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胡子哩!美若天仙的大小姐要真嫁了那么壮、那样难看的男人,不要说她哭死,连他都想帮大小姐哭一场了。
都没有办法了吗?
仇武的大眼飘向坐在太师椅、沉默不语的柳堡主……嗯!眉头皱得很深,好像没办法对付。
再飘向柳丝丝刚定亲的未婚夫婿应天长——也是站在一旁不说话?
这下可惨了!
大概是当初真有此事,所以柳堡主才说不出推拒的言词,难怪大小姐要急到掉眼泪了呢!
“当初有约定非丝姐不娶吗?”柳悠悠的声音从前头传来。
“没有。”
“悠悠别多嘴!”柳夫人的斥喝声响起,想来她并不愿意见到两个女儿中谁受到伤害。
“那就我嫁吧!”柳悠悠不管母亲的眼色,微笑答应。
“啊!”她的话让群起哗然。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这桩陈年婚事人家摆明就是要来抢“武林第一美女”,她怎么会卷进去?
有这一款友爱姐妹的做法?朱可久的眉头皱起。
“悠悠?”
没想到长年不合的妹妹竟愿意在此刻救她……柳丝丝的泪掉得更凶了。
“既然我们要守信重诺,爹被人家救了一命也是事实,由我嫁也没什么不可以……”柳悠悠的眼波流转,瞄了姐姐跟应天长一眼,“姐姐跟应大哥已订规,我们对应家也是有承诺的。”
这下爹可会一辈子记住她这孝顺的女儿了!
“可是我们先……”武英豪大声嚷嚷,刻意要抬高气势,说明他有优先选择权。
但这说词却显出了他们的目的。
这人摆明是来讨丝丝的?那为了实践承诺将悠悠嫁过去,悠悠会幸福吗?
“那这样对我也不公平。”朱可久慢条斯理从后头走出,直接穿越众人,在柳悠悠身后停下脚步。
“你……你想干吗?”看着朱可久,柳悠悠的嗓音在颤抖。
因为这些时日的相处,让她充分领教到——那斯文有礼的相貌给人无害的错觉,但深邃的双眸下、锐利的眼神却是她的梦魇!所以看他出来说话,她就心寒胆颤。这个男人究竟想怎样?他出来搅啥局?
“朱贤侄?”柳随风眼里也充满不解。
“这位武世兄跟我们一样好眼光,懂得欣赏柳家两位小姐的好。可是……”
朱可久的表情甚是苦恼。
“怎样?”
朱可久长长叹了口气,摇头晃脑表示,“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两位小姐之前可没任何婚约传出,大小姐和应公子心心相映,而在下经过前阵子衣不解带地照顾二小姐,也培养出非比寻常的感情……虽还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算有了盟誓……”
“朱可久,你可别乱说啊!”柳悠悠又急又气。
“唉!我知道你对丝丝有深厚的情感,可我们怎么办?”他摆出深情款款的模样,让大家得知他们的感情。
“我……”
柳悠悠没想到朱可久会这么说,她想解释,但姐姐已经扑到她身上放声大哭,说着绝对不会让她代嫁之类的话语。
“哇!我苦命的孩儿……”尹湘船也扑到两个女儿身上大哭。
顿时飞云堡的花厅陷入愁云惨雾。
“别哭、别哭……”听到爱妻的哭声,柳随风就头疼。更何况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也不可能让悠悠随便嫁给身份不明的人。
这十八年来,他跟武家人没有半点联络,当年儿女亲家之言一直没人提起,他也早就忘记。这会儿老朋友没见到,只是故人之子凭着当年的承诺要求兑现,也实在太强人所难。
所谓“事缓则圆”,还是晚点再说吧!
想到这儿,柳随风心里也有腹案了,只是对武英豪一行人表示:“武贤全,你们一路赶来也辛苦了。我让人先带你们去休息,婚事我们晚点再商量。”
“柳叔,你……”
“你们先去休息吧,我会给你一个交代。”柳随风微笑,但语气里却有抹不掉的威严。
“好吧!”武英豪勉强点头。
几个仆佣才上来带武家子弟到别院去休息。
“你们也先下去吧!”柳随风也要挤在厅外探头探脑的弟子们离开,只留下两个女儿跟应天长、朱可久商量对策。
唉!
虽说女大不中留,但这也实在太出乎意料之外了!柳随风暗暗庆幸还好自己只有两个女儿……
***
“都是你啦!现在怎么办?”
柳悠悠一走出花厅就指责着朱可久,清秀讨喜的粉脸有掩饰不住的愤怒。
她终于发标了!
“决定权在堡主身上,你不要担心。”瞄见假山、回廊后躲藏一堆准备看好戏的人,他也不负众望,蓄意摆出为情所困的神情,忧郁深切地凝视指责自己的佳人。
好笑的是,这丫头居然没注意到有人围观!感觉有够迟钝的。
“什么叫我不要担心?姐姐跟应大哥两情相悦,他们怎么可以被那头黑熊拆散?你还提议要公平竞争……那头黑熊要怎么办?”面对朱可久的建议,柳悠悠满心恼怒。
黑熊来云雾山娶不到人,出去会怎么讲飞云堡?
爹娘不会取消姐姐的婚约,又中意朱可久这个满肚子诡计的家伙,那最后,谁嫁那头熊?
到时是飞云堡被传说背信忘义,跟他朱可久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凭什么打怀她的好计?
她如果实践爹当年的承诺嫁给那头黑熊,爹会把注意力放一半到她身上,她嫁得心甘情愿,他又何必来搞乱?
真是个混蛋家伙!
“管他怎么办!”干吗这么生气啊?真有趣!
朱可久嘴角微勾。
不过,当他想到她为了成全应天长的爱而牺牲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他就满肚子不高兴。
“那是爹对人家的承诺耶!怎么可以不管?”柳悠悠瞪大眼,试图跟他“说清楚、讲明白”,请他不要再来搅局了。
“我……是情不自禁才……唉!”他叹了好长一口气。
“你不要乱说话!你明明喜欢的就不是我……爹娘会当真的!”柳悠悠快被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男人气死!他明明喜欢姐姐,怎么可以在爹娘面前说那种话?
万一爹更把她指给他,那怎么办?
别说他不喜欢她,她也不想一辈子对着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没瓜葛是最妥当的安排了。
“你这么活泼善良,我不喜欢你,又会喜欢谁?”恶心的情话不但让柳悠悠全身起鸡皮疙瘩,连朱可久自己也很想吐。但为了塞住大家的嘴,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流畅极了!
“你可不要乱说……”说的人不怎么样,听的人脸倒是红了。
而躲在假山、流水后的人倒是频频点头……嗯,姓朱的这家伙有眼光,知道他们二小姐人就是好。
“你明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他漾着笃定的微笑。
她不管自己的心痛,愿意成全挚爱的人,让他们得到梦想中的爱情,这种胸襟他没有。
但却可以效法。
因为他觉得她的心很美,就冲着这份成全,他不会让她嫁给那个不在意她的男人。
在这腊月飞雪的季节,他愿意让这白茫茫的大地见证他的承诺——他是娶定她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明明是喜欢姐姐!”咬咬唇瓣,柳悠悠知道她这样说很像吃味,但不说个清楚就来不及了……
哎哟!真的很烦耶!
“我是很喜欢令姐……”朱可久嘴角漾起的温柔微笑可迷死躲在一旁的女人。
她们怎么从来没发现这么好的男人?
真难过啊……
“所以你不应该娶我。”柳悠悠知道自己结论下得奇怪,但不这样说,赶不走他。
摇摇头,朱可久做足了了解的表情,慢慢踱到伊人身旁。“我知道这事让你心里不舒服,但我要说的是……令姐温柔婉约的模样,我想没有男人不喜欢她的。”
朱可久的话当场敲痛现场所有女人的心——好疼啊!为什么他这么老实?说实话会追得到悠悠吗?他应该多说点甜言蜜语啊!这样也可以弥补一下她们受损的心灵,让她们梦想天下还是有男人不喜欢那个全身假到底的女人。尤其是这么优良的品种啊!呜呜……
“那你还……”不知为何,柳悠悠的心也小痛一下。原本她以为他是个例外,算是懂她的人;没想到他跟别的男人一样……
“但是……”吊足众人的胃口,朱可久才附上慵懒的微笑,神情镇定地看着柳悠悠,“我就是欣赏这样的你啊!”这可不算谎话。
轰!
当场所有血液冲上柳悠悠的脑门。
“我……”她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被真情告白炸得手脚发软。
“我可以爱你吗?”朱可久笑意盎然地接住柳悠悠欲倒下的身躯,在众目睽睽下抱住她。
他如着了魔般地低下头。
在众人屏气凝神下,他情不自禁迎上她如花瓣般柔软的唇,汲取属于少女的温暖。
他,吻了她。
***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
柳悠悠一回到绣房,就被欢天喜地的春水围着跑,耳边塞满了贺喜百年好合的话语。
“春水,你让我静静。”柳悠悠被丫环闹得头疼极了,连忙挥手斥退她。
她已经被那个吻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回来还有这丫头跟着闹事……饶了她吧!
看到主子满脸苍白,春水才停下欢呼,侧着头颅,“小姐,你身体又不舒服哕?”
“嗯!”
只要她闭嘴,要她说什么都好。
“糟糕,那你赶快上床睡觉。”一心向着主子的春水连忙把柳悠悠拉到床边,要她赶快上床休息。
柳悠悠也随春水摆弄,只要她赶快出去就好了。
春水也不哕嗦,看到主子乖乖上床、阖眼睡觉,她替她拉好棉被,然后自己出门。
闭上眼休息的柳悠悠脑子里闹哄哄。
只要一想到那个吻,她脑中就浮现朱可久那张俊逸斯文的脸,她就觉得非常窘困……
她非常懊恼;怎么会让事情变成这样?
昏沉中,柳悠悠突然感觉冰凉的手贴住她的额头,猛然一睁开眼,又是那张阴魂不散的俊脸。
“你怎么来了?”她瞪着他。
“春水说你身体不舒服,让我过来看看。”朱可久照例浮现慵懒的微笑,抓过她的手腕,替她把脉。
“我很好。”她想把手抽回,不让他看诊。
“是病人就要乖一点。”朱可久不理会柳悠悠的反抗,反扣住她的手腕,进行看病。
“我们家小姐怎么啦?”春水在一旁已急得团团转。
柳悠悠的身体一直不好,刚出生时还因为太难照顾被送回尹湘船的老家,让有经验的耆老照料,直到八岁才被送回云雾山。
所以,柳悠悠跟双亲感情疏离是有缘由的。相较之下,柳堡主夫妇较疼爱长女也无法让人苛责。
尤其柳大小姐一身的教养跟官宦小姐有得比,柳悠悠在她身旁……
只能点缀她的完美。
这也不能怪堡主夫妇偏心,柳丝丝的表现那么自然,让人仅能气闷上苍造人不公平。所以令人伤心的现实让春水更加护主,她是绝对绝对不会让她的小姐受一点委屈。
“气血比一般人虚,我开几帖补药补补身子就好。”朱可久走到桌前取文房四宝。
“朱公子,你人真好。”春水眼中闪烁感动的光,鲜少男人看到大小姐后,还会对二小姐这么好……这下春水除了把朱可久当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外,更认定他便是主子的如意郎君。
“不用跟我客气。”朱可久随意摆摆手。
相较于小丫环脸上的崇拜,柳悠悠恼怒又不敢发作的脸让他在心里狂笑不已。
“你看完病就可以出去了吧?”强行克制怒火,柳悠悠下逐客令。
“喔……不行!“春水慌张地大叫。
朱可久无奈地对柳悠悠耸耸肩——可不是他死赖不走的喔!
”为什么不行?“
“我要赶快去熬药啊,小姐没人照顾怎么行?”春水连忙求朱可久,“朱公子,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看着——”
两个声音截住春水的话尾。
“可以!”
朱可久微笑。
“不行!”柳悠悠斥喝。
“啥?”春水看着自家小姐。为什么不行?
“我照料跟我情投意合的人是义务,悠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语毕,朱可久立即把春水请出绣房。
“你?!”没想到这男人这么厚脸皮。谁跟他情投意合了?!
待门阖上后,朱可久才缓慢转身,淡漠地对床上的病人表示,“我说过我的胃口正常,不会对不良品有任何遐想,二小姐不用如此着急撇清关系,等你生龙活虎……”
那干吗吻她?不要脸的东西!“怎样?我生病关你啥事?”
还有,她被羞辱了!
这男人的嘴巴怎么那么烂!老是在大家面前对她很好,私下又欺负她……这个可恶的男人!
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绝对不会嫁他!
“在下略懂医术,仁心仁术是我的天命。”意思是请她不用想太多。“你还是要多休息,才恢复得快。”嘴上虽是刻薄,但还是要她躺下。
“我呸!”柳悠悠被气到伪装完全忘光,躺在床上还是死命瞪着他。
“大家闺秀不可以随地乱吐痰。”坐在床边,朱可久拿着书册,一本正经地教训她。
“我呸你的大家闺秀!”她就是没有姐姐有闺秀气质,怎样?!
“看来你需要一点惩罚。”
男人眼里闪动的光芒让柳悠悠畏惧,她缩到床边,拉开两人的距离。“你……你想怎样?“
“我要洗你的嘴巴。”语毕,他再次贴上她的唇。
他灵动的舌尖在她的檀口内缠动,让她无法说话,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
“嗯……”她逃避不了,只有任他狂吻。
直到伊人双唇泛着红肿,他才慢慢放了她,微笑表示,“不听话的孩子就要接受惩罚。懂吗?”
“我……”她意识涣散地看着面前眼神邪魅却相貌俊逸的男人。
她不敢开口说话,怕说错话又来一次“惩罚”。
虽然这个惩罚很激烈、也略微恐怖,但是又让她心跳加速、双颊泛红,只有紧抓着红棉被,闷不吭声。
“懂不懂?”他抬起她的下颌,威胁的目光注视她,“回答我!”
“懂。”她小声回应。
“很好。”见她乖乖就范,朱可久也不为难她,让她静心休息……他知道自己很满意这个状况。时间就静止在两人沉默的这时刻。只有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被强行抑止……再抑止……


第四章

“好好吃喔——”柳悠悠窝在灶房,一边偷捏煮好的菜人口,一边缠着李大婶说话,忙得不亦乐乎。
“都要嫁人的姑娘了,还这么没吃相!”李大婶爱怜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哪有?我一辈子不嫁。”嘴里塞满山野小菜,柳悠悠灵动的瞳孔里闪着无谓的光芒,“我要留在堡里陪李大婶。”
“你这丫头!”李大婶摇摇头。出嫁前的姑娘都这么说的,等到真的嫁人以后,心向着夫婿,专心养儿育女啦!
“别说这件事啦,好烦喔!”柳悠悠紧皱着眉头。她就是在惜春园被一堆师姐妹缠到没路逃,才溜到这里来的。
说来,还真得怪朱可久。
因为从他打断武英豪求亲的那日起,就变成了堡里姐妹们的新偶像,也甚得爹满意;甚至有人放话说要不是他们已情投意合,肯定来抢相公……
其实她也没差,要抢就抢吧!
她还想请她们赶快动手哩!不要让她每次见着他那张气死人的脸,都有头皮发麻的感觉,偏又拿他没辙……
唉!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王大婶也不再说让柳悠悠不高兴的话,只是抓过壳好、洗净的鸭肉,拿盐跟黄酒拌匀,准备腌鸭肉。
“晚上要吃什么啊?”柳悠悠看得口水直流。
“鸭子肉粥。”
“为什么不吃鸡肉粥?比较好吃说。”虽然她不讨厌鸭肉粥,可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最近惜春园老吃一些不值钱的东西?生病喝米汤、病好了晚上还吃鸭肉粥?
她不记得爹娘舍不得她们吃好东西啊……
“这是朱公子交代要让你养身子的食物,专门送进惜春园的。”李大婶简单说明。
“啥?”她现在吃啥也归他管?!不会吧!
柳悠悠听完李大婶的解释,小脸都皱起来怎么这么悲惨啊?养身子要吃普通的食物?哼哼……
“你不要不知好歹啊!”李大婶食指点了柳悠悠的额头一下。
“什么嘛?”
柳悠悠两手捂住额头,不依地哇哇大叫。
“难得男人家这么细心,你爹当年对你娘也不过这样了,”李大婶是尹湘胎娘家跟来的厨娘。“朱公子说你平常吃太好了,导致‘热盛伤阴’,晚膳要吃清淡的东西才能防止火旺水少。这在调养你的身体,你就乖点吧?”
“我吃太好?”柳悠悠颤抖的手指着自己,气得说不出话来。
那王八蛋还知道她吃得好不好?
别胡说八道吧!
“你吃得还不好?”朱可久慵懒的嗓音从门口传来,“打从听你生病,我就看到成堆的羊羔、鹿肉、野鸡、鹌鹑……温热的东西送进来,你每顿吃不觉得腻也要知道调养,晚上吃鸭肉粥滋阴补血,对你才有益处。”
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最讨厌!柳悠悠失去了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的本事,就是要跟他唱反调,“这是什么道理?”笑话!她平时是不想跟他计较,不是怕他!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怎么养生。那天我听你说起香饼还头头是道,怎么到这就不懂了?”为了雪耻。他还痛定思痛,跟飞云堡的大夫讨教膳食养生的学问。不管在任何方面,他都不愿意输给他人。更何况是令他心仪的女子……
“我……”
柳悠悠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辩驳。
“二小姐,你就少说两句吧?”李大婶连忙拉了她一把,“朱公子很细心调理你的身体哩。”一天跑灶房好几趟,平常男人哪有这个心思啊!
“什么?”柳悠悠不相信的目光投向眼前的男人。
朱可久耸肩,不直接证实。
“哼!”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这个男人,柳悠悠气得跺脚,转头就走。
关于这男人的鬼心思,她不想知道!
“朱公子,你为什么不跟小姐说个清楚?”李大婶认为两人沟通不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得先搞清楚自己的心才行。”朱可久淡淡下结论,转头就走。
“啥?”
李大婶诧异地看着朱可久颀长的背影,不懂为什么他会说出这种话。
***
朱可久走出灶房,天色早暗。
看着西边升起的一枚弯月,他默默沉浸在冷月寒风里,任凭北风在他的袖底流窜、呼啸。
“你又来这里干吗?”
光线被挡住,柳悠悠不用想也知道“他”又来了。
“没听过你也会画画。”他深邃的眼眸直勾着桌上的棉纸,看着枝骨娉婷的水仙。
“又比不过人家,何必拿出去献丑?”她口气不善,但还是答了。
“也没差哪去,何必看轻自己?”
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朱可久还是笑意盎然地跟她耗上,因为他必须寻找心情驿动的原因。
她前后不一的性情也要寻找原因……
说到底,那个亲切迷人的笑容不曾主动对他绽放,他就觉得不高兴,他非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不可。
“多谢夸奖。”不想理他,她转身要回惜春园。
“听说二小姐对人一向温文有礼,为何独薄在下?”朱可久挡住柳悠悠的去路。他要知道她的想法。
“你——”柳悠悠快被这男人气死。
这个死男人,他这么霸道对她,还要她对他有多礼貌?!
“据说二小姐的脾气在飞云堡中是一等一的好。”朱可久不怕死,继续捻虎须。
隐藏在她胸中的火气即刻上扬!
这个无耻的下流胚子!私底下占尽她便宜,还要她对他好?
但她瞄到不远处几个丫环正对着他们的身影指指点点。
哼!
有人在,今天算便宜他了。
收起满腔怒火,柳悠悠扭腰曲膝,向朱可久福身,“多谢朱公子赞美,小女子承受不起。”她的眸光立即化为柔情漾蒙,让久违这笑脸的男人诧异万分。
但他也同时注意到她关切的视线……不会吧?!她对他的谦恭有礼是因为众人的视线?
他只有“厉害”两字可形容。
传言哪尽真切?这一等一的变脸功夫才是罕见的,暴躁易怒是她的本性,优雅和善却是伪装?
活得这么不顾心,难怪常生病。而且生的是心病。朱可久对这举止娇柔、隐藏本性的女子产生莫大的心疼。她为什么要这么辛苦?
没有人了解真心,不寂寞吗?
他堆起文质彬彬的微笑,谦恭地执起她的小手,“我送你回去。”
“多谢你的好意……”对朱可久心有戒意,她努力想拒绝的方法,却甩不掉他的手。
“让我送你回去吧!好花还需好的供养人欣赏,不是吗?”如果伊人在意众人的视线,那就让他来吧!
柳悠悠眨眨眼;不会是她感觉错了吧?
为什么这只大手显得如此温暖?
“好。”才应下与心意违反的言语,她又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没想到她也这么经不起诱惑,败倒在他的男色之下。
***
“小姐,你该高兴了吧?”
这几天春水脸上一直挂着甜美的笑容,甜得几乎可以滴出汁。
“有什么好高兴的?”看着笑得白痴的春水,柳悠悠莫名其妙。有什么事可以高兴成这样?
还整天绣鸳鸯戏水的鸳鸯被……她想嫁人了?
“朱公子啊!”春水轻快地哼着小曲儿,仔细审视有无脱针。“这下你就不会再想到应公子了。”
“他们两个有什么关系?”她不懂这两个人怎么会混在一起谈。
“小姐!”春水皱起眉头,一副受不了她的模样。
“你就讲清楚吧!我听不懂你的话。”柳悠悠叹口气。春水如果再不把话说清楚,光摆个神秘兮兮的表情,她也快受不了了。
“大家都说小姐好心有好报,跑了应公子这等好夫婿,就有朱公子这等好人上门……我们算因祸得福呢!”她这鸳鸯被是替他们绣的,她只拜托她家小姐千万别辜负朱公子的情意。
听完春水的结论,柳悠悠傻眼了。这是什么话?她不是早说她跟应天长没关系了,为什么大家老传她喜欢他……还扯上朱可久?
“讲起家世、身份,朱公子可不输应公子;小姐,你应该好好把握……”
“闭嘴!”
不想再听这些叨叨絮絮、无中生有的话,柳悠悠爆发出一肚子的怒气,“我最后说一次,我根本没喜欢过应天长,谁再把我跟他扯在一起让我听到,我就让他好看!”
“可是……”谁信啊?
她不是为了成全应天长的爱情,愿意顶替大小姐嫁给那个姓武的家伙?大家都这么想啊!
可别说为了大小姐,这理由没人信的。
两姐妹的感情有多好,众人可是看在眼底;尤其女人们是敏感的动物,她们俩暗中较劲的阵势又不是看不出来,怎么可能是为了大小姐才出来说要代嫁?
这说法可以骗外人,却瞒不了心知肚明的女眷们。
“我是为了实现爹的诺言!你们懂吗?江湖人守信众诺,我是为了爹!除了爹,没有人可以教我牺牲自己的幸福!”柳悠悠气到青筋暴露,也不管外头有没有他人,直接大吼。
“啥?”
春水傻眼了;这个理由真讨厌!
两姐妹争夺一男的武林爱情轶史没有了,剩下忠孝节义的戏码……真是不感人。
“了解了吧?”柳悠悠气呼呼地瞪着贴身丫环。谁敢再说她是人家挑剩的,她马上打断他的牙根!
“了解。”
“哼!”懒得理呆若木鸡的蠢丫环,柳悠悠重重地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而躲在窗扉外,拿着两枝开得艳丽的红梅,想给柳悠悠一个惊喜的朱可久却憋得满脸通红。
等摔门的声响过去片刻,他终于隐忍不住……
放声大笑。
“朱公子?”春水打开窗扉。
朱可久摆摆手,依旧笑个没完。他很开心,真的。
春水不知道主子说了什么有趣的事,可以让朱公子那么开心啊!
***
“大哥,我觉得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在迎宾馆的另一头,武家来的几个大汉全都窝在武英豪的厢房,或吃或赌,边玩边聊。
“小姑娘会怕生,说没两句话脸就红,不好接近。”武英豪叹气。
“但是太客气的话,可什么话都别说了。”牛三堪称是几个人里面的“智多星”,他认为目前的情势对武英豪不利。
“那该怎么办?”
“去缠着小姑娘说话,就像飞云堡里其他的人一样。”牛三认为这方法最有效率,马上可以让柳丝丝注意到他们大哥。
“也是。”
武英豪想到的确是有人这么缠着他的心上人……真是可恶!为了怕唐突佳人,他不敢太过嚣张,便宜倒让其他人捡走。
没有问题!
他赶明儿起也这么追求佳人,保证赢得美人归!
救郎喱——
***
柳丝丝提着裙摆,慌慌张张在回廊中奔逃,少了平常端庄的模样,却显得比较可亲。
“丝姐,怎么了?”
刚从爹娘房里出来的柳悠悠看到姐姐的狼狈相,有点想笑。这状况最近常上演,让她非常同意当万人迷也是很痛苦的……
比方此刻。
“快替我挡住那只黑熊,我晚点会好好酬谢你。”也不顾得妹妹嘴边的笑意,柳丝丝丢下愿望后就从另外一头溜走。
“丝姐,我要一幅仕女图。”柳悠悠把两手拱在嘴边,开出条件。
“知道了……”柳丝丝轻柔的回应跟着娇俏的人影一起消逝在回廊的尽头。
凝视着这样的姐姐,即使从小就嫉妒她的存在,柳悠悠也怀恨不起来。因为在他乡岁月,陪伴她的还有姐姐随着家仆捎来的短笺,上面写满对在遥远一方妹妹的思念。
所以她选择光明正大竞争爹娘的爱。
即使争输了,她也不会讨厌姐姐,她只会愤怒自己的多余,为什么她要出现在这世间……
白茫茫的雪地映衬她的虚无。
虽然立的志愿这么有志气,但也没什么要紧,因为她从来没有赢过姐姐……
悄悄握紧拳头,她恼怒自己的无能。
“大小姐呢?”武英豪左张右望,看不到柳丝丝人影,只有对靠着栏杆发呆的柳悠悠发话。
“嗯?”
她还没回过神,眼神依旧空茫。
“我在问大小姐人呢?”如果真娶了柳丝丝,眼前清秀的小女孩应该是他的小姨子,是以武英豪也不敢太放肆。
但他眼里的不耐烦也是清晰可见的。
“你找姐姐干吗?”虽然她不在乎这只黑熊,但他的态度如此厚此薄彼也让她脆弱的心灵大为受伤;她吸起小嘴,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但就是没打算告诉他人在哪。
“有事跟她商量。”问这么多干吗?他没好气地回应。
“跟我说不行?”
端起招牌的亲切笑容,柳悠悠晃着小脑袋,打算以娇憨的小女娃姿态来改变武英豪对她的想法。
她没要眼前这男人喜欢她,但他轻忽的眼神实在让她觉得受伤……
“是不行。”粗鲁的大汉为难地摸着头。
眼前这小妮子纯真的笑容,已让他感觉拒绝她是不人道的行为。但他对“武林第一美女”有执念,他非娶到不可!
“你怎么这样小气?”睁着水汪汪的大眼,柳悠悠抖动着双肩指责他。
瞬间,晶莹的泪珠已滚下。
“喂!你怎么这样就哭了?”他对小女娃虽看不上眼,但也没坏心眼到要惹她哭泣啊……
“那你就跟我说咩!”她自动把小头颅塞到武英豪的怀里,耍赖、装小样样都来。
“你怎么……”武英豪手足无措。
“发生什么事?”低沉的嗓音在柳悠悠耳畔响起。
一眨眼,柳悠悠感觉腰间一紧,她整个人就像物品般被人腾空抓起,转而回向一个厚实的胸膛。
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来人是谁。“你放我下来!”她差点失声狂叫,愤怒之余惊慌地捶打抓着她的人。
竟敢让她没面子?这男人欠扁了!
“武兄,发生什么事?”一股怒气自胸臆升起,朱可久没理会伊人的挣扎,锐利而阴沉的双眸凝视情敌。
“小女娃爱哭。”武英豪虽不喜欢柳悠悠,可也不想看她被欺负。“你别这样抓她,她会痛。”
听到武英豪的话,朱可久锐利的鹰眸更加晦暗。这个死丫头!
她哪时候爱哭他怎么不知道?又在装样子骗人了!可恶的是竟敢趴在其他男人怀里!
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对!对!”柳悠悠还是像只活虾一样扭动,“你这样对姑娘家是不对的,快点放我下来。”
“哈哈……”朱可久怒极反笑。
就凭这个发育不良的身段,竟敢自称姑娘?他仿佛听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狂笑不已。
“你这样很失礼耶!”所有的自艾自怜在他面前皆烟消云散。
柳悠悠恼怒地猛戳朱可久的胸膛,警告他最好闭上他的大嘴,不准再耻笑她,否则铁教他好看。
而武英豪诧异地看着突然变脸的柳悠悠——沾着泪水的小脸怎么会给人凶巴巴的错觉?
莫非他看错了?
“我行仪合理,没失当之处。”朱可久把柳悠悠揪到怀里,瞪着她。
“屁啦!我是姑娘家,你这样抓住我是不对的。”柳悠悠不客气地叫骂,“登徒子!大色鬼!你凭什么抓我……”她叽叽咕咕抱怨,打算趁机把这阵子的仇恨一并回报。
“凭你是我的人。”朱可久冰冷而严肃的宣布在空间爆出。
啥?
这个混蛋在说什么鬼话!她爹还没把她许给任何人,他是凭哪条规定说她是他的?
“你胡扯!”柳悠悠完全克制不住脾气,愤怒地指责。
“我没有胡扯。”朱可久慢条斯理说明,“柳堡主怎么可能让他的闺女不明不白跟男人亲吻?刚刚我跟令尊就在谈下聘的日子。”
难怪娘也私下找她,暗示她要听夫婿的话,要像个大姑娘,不可以再孩子气……
“我……”没想到还有这招,柳悠悠愣在朱可久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恭喜!恭喜!”站在一旁的武英豪如梦初醒般,拱手跟两人道贺。
这下,他不用娶她了!
他可以光明正大追求大小姐了!
“可恶……”气死她了!莫名其妙就要嫁人,还是嫁给这个天敌……上天真的对她很不好!柳悠悠气呼呼地伸出脚,往男人的下身踹去。
朱可久回身,却自动放开她。
“我最讨厌你!”丢下愤怒的宣言后,她转身就逃。她开始了解姐姐见男人就溜的微妙心理了。因为那晦暗的眼神很可怕,好像会吃了她……
她真的要逃远些……


第五章

“娘,为什么把我许给朱可久?”柳悠悠夹带一身的怨气,再次冲到母亲的厢房,因为她自觉必须跟爹娘说个清楚,她真的不喜欢“那”个人。
讨厌极了!
“你也知道啦?”尹湘聆微笑凝视小女儿。
但她的脑海已自动浮现和夫婿同游江湖的画面,好不惬意。想到夫婿在枕畔嘀咕两人相遇的情景,如梦般的过往立即萦绕心头……
让她笑个像个不解世事的少女。
况且有佳婚如此,她也同意夫婿的意见,把悠悠许给朱可久是不会错的。
“娘!”柳悠悠气恼地大叫,不明白娘亲为何神情恍惚,也不问过她的想法,在弹指间就将她的终身大事决定了。
“这桩婚事你爹很中意,你就别胡闹了。”
“爹同意?爹同意我就得……”她话接得极顺,但一想到未来的夫婿是爹亲点的,那她怎么可能不嫁?
她呆呆望着娘亲。
“幸好你还听你爹的话。”嘴里念着佛号,尹湘聆心安不少。凝视小女儿稚气十足的脸庞,她只觉得头疼……
这个小丫头到底是像谁?
自己年轻的时候有悠悠这么别扭吗?尹湘聆仔细打量女儿,见她懊恼娇嗔的恼样,并不像厌恶“那”人。
她不由得笑了。
她记得自己当小女娃儿时,也有口是心非的毛病,只是不了解自己的心事,心慌意乱得很,偏偏那人就是不解风情,也不懂她的不安……她的小丫头应该也是如此吧?
思及此,她只是把女儿拉到怀里,轻声安抚,“小宝贝,要相信爹娘的眼光。你就安心等着嫁人吧!“
“喔!”说来说去她还是得嫁人。
参悟现实,她方才跑进来谈判的气焰即刻消了一半。
虽说是爹主意的婚事、娘保证的男人,但还是没办法抹去她心里不安的骚动……
那个人有那么好吗?为什么非嫁他不可?
唉……
***
“丝姐?”
柳悠悠一踏回惜春园,就看到姐姐带着春意坐在惜春亭里,一旁还烧起暖暖的炉火,像是等她好一会儿了。
“啊,你回来了。”柳丝丝开心地跟妹妹招招手。
“怎么姐姐今天有这么大的兴致,进来园子找我?”柳悠悠踱到两人身旁,才发现石桌上摆满了小点心,看来春水已经帮她招呼客人了。
“应大哥的家人用快马,从江南带了朱橘、黄橙采,我带一些来给你吃。”
“喔?”
没想到姐姐有好吃的果物会带给她,柳悠悠傻傻地站在石桌旁,愣愣地看着那些红澄澄的水果。
老实说,她蛮感动的……
“别站在那发呆,我们一起吃。”好不容易等到妹妹回来,柳丝丝把她抓到身旁,把春意剥好的朱橘塞到妹妹手里。
“好。”安分坐在姐姐身旁,柳悠悠吃着剥好的橘瓣。
酸酸甜甜……像极她此刻的心情。对手足、双亲……甚至“那”个男人的感觉,都让她冰凉的心田渗进想象不到的滋味……
好得让她想哭。
“怎么啦?”柳丝丝瞧见妹妹眼里的薄雾,以为不好吃。“我是看它稀奇才搬来给你的,你不喜欢吗?”
“我喜欢吃。”低着头颅,柳悠悠心里塞满朱橘口味的感动。
想不到这种酸甜也可以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她知道她的泪水要流下来了。
“我是谢谢你那天帮我。后来应大哥跟我说不用怕,他跟爹已经商量好了,除非我们愿意,他是不会让我们嫁给那只黑熊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柳丝丝的俏脸浮现甜甜的微笑,“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真的吗?
幸福两个字真是她唾手可得的吗?如果真是这样,她经年来计较的悲苦又何去何从?
被遗弃的感觉都不算数了吗?
她有种不确定的感觉。
“朱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两个不要吃得高兴,就把桌上的一口气全吃光了……”调侃的男性声音从姐妹俩背后传来,“到时候痰多、身体虚,又嚷着堡里大夫的医术不好。”
“哪有?”柳丝丝气呼呼转过头,看哪个王八敢这样说她?
“乱讲!”柳悠悠撇过头,瞪着那个臭男人。
哼!他就是见不着她开心,非要在她笑眯眼的时候出来捣乱一下才行对不对?
她开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呵呵……”看到两姐妹如出一辙的反应,朱可久来不及辩驳,就拿起折扇遮住笑意。
这算有其姐必有其妹吗?那娶哪一个都是欢乐满人生了……
“朱兄没说错。”被骂得很无辜,应天长摇头走到未婚妻身旁。
“那你怎么没说?”害她今天吃了十来颗;他是存心害死她这个大美女是吧?
“我怎么知道你让春意捧着一大盘来找悠悠吃?”应天长大呼冤枉。他才送一盘过去给堡主夫妇尝鲜,没想到一回柳丝园,未婚妻跟朱橘都不见了。
“我……”难得丢脸的样子让外人瞧见,柳丝丝就是不依,扭着应天长耍赖。
柳悠悠迟疑地看着丢在石桌上、像座小山的橘子皮,脸色变得很奇怪。
丝姐在她回来之前就自己吃了这么多喔?如果那个臭男人没说错,那……丝姐不就糟糕了?
可酸酸甜甜的,真的不错吃啊!
柳悠悠径自把手里那些橘瓣塞到嘴里咀嚼,慢慢品尝味道……还好她才刚吃,没什么大碍。
“应天长,你最讨厌了!”柳丝丝依旧不依地在未婚夫婿怀里叫嚷,“都没有告诉我……”
“好,都是我的错、我的错。”遇到刁蛮性格发作,应天长只有举双手投降。
柳悠悠没看过这样的姐姐,坐在一旁啧啧称奇。
“那你要赔我……”扬起胜利的眼神,柳丝丝瘫在良人的怀里开条件。
“喔……”应天长唯唯应诺。
柳悠悠看着眼前两人幸福的模样,嘴角微微勾起,眼角偷偷瞄了朱可久一眼。
她可以想象他们以后也是这么美好吗?
寒凉的风飕飕吹来,让这寒宇渗入了些冰凉的阴影。因为他们都没有发觉有一双负伤的黑瞳紧紧注视亭中拥抱的人儿们。
非常受伤地凝视……
***
“店小二,再来一坛!”身材高大威武的武英豪趴在云雾山山脚惟一的客栈里。他满身酒气,早醉得像瘫烂泥了。
“客官……”多话的店小二不知躲到哪边,掌柜硬着头皮出面,“小店库藏的好酒都被您喝完了……”见瘫在桌上的人撑起身子,他又连忙退了好几步,“可能要等个几天才会有酒……有酒进城。”
“你们开什么店?酒会被客人喝完,还敢开?”撑起身体,武英豪怒气冲冲地指责。
“那……那是您太厉害了!”掌柜又往后躲了好几十步,怕被喝醉的人抓着。
这种喝醉的江湖人他可是看多了,大老爷一挥动掌风,他们不死即伤。他也四十有五了,还是躲远点好。酒账收不回来事小,他丢了老命事大。
老天爷千万别跟他开玩笑,他还想留着命看青山绿水……
“混账!”踉跄的脚步起身抓不到人,却差点被长板凳绊倒。
“大哥,小心。”
一双强健的手臂扶住摇摇欲坠的昂扬身躯,而躲在门边的掌柜也终于松了口气——这下酒账有着落了。
“牛三?你也来喝酒?”倒在同们师弟身上,武英豪边笑边问。
“大哥,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跑到山脚下?”牛三非常头痛地把武英豪扶回桌边。
“喝酒!喝酒!哈哈……”已有七分醉意的武英豪趴在桌上,边笑边喊。
“你这样……”牛三舔舔嘴唇,“这样借酒浇愁,武老爹要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
“爹不高兴又怎么样?他说的话又不算数了,哈哈……”酒醉的武英豪笑中有泪,不甚在意同侪对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现在非常郁闷,也不在意他人怎么看他了!
因为他抢输了人是事实!
柳大姑娘早在他上山前就许给他人,他即使带着当年的诺言前来,还是没办法赢得佳人归。
呜……他输得不明不白啊……
越想越生气,他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牛三看到这样的武英豪也傻眼了。他是要来找他共商大计,可不是跟他楚囚相对啊!
“这位大爷醉了。”年长的掌柜径自下结论。“送些醒酒的菜汤过来吧?”
牛三无奈地看着掌柜。
“没问题。”
掌柜拍拍胸脯。有谁看到威武的大汉哭得像个孩子会忍心?可能真有什么伤心事吧!
他赶忙要师傅准备酸笋鸡皮汤解酒。
“唉!”牛三气闷地叹口气。原本想在大哥赢得美人归之余,看看自己能否沾点好处,这下子可难了。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可他能看开吗?
想到柳悠悠那灿烂的笑脸……他觉得有点难。
***
“朱可久,你怎么可以把我的车吃掉?”
“你自己跑到我的面前求我吃,我为什么不能吃?”躲在角落的黑士轻轻松松将嚣张很久的红车吞了。
朱可久神闲气定捧起茶碗,轻轻吹气。
“不管!不管!你那个士根本就不在我的视力范围内,我没看到……”柳悠悠伸出手,快速地把棋局抹成一团糟。“重来!我们再重新比过,这次我一定杀得你片甲不留。”
朱可久也不答话,只是任她耍赖,重摆棋局。
“我说小姐……”站在旁边的春水可忍不住要说话了,“你今天不算好几次了,你这样不行。”
“我哪里不行?”她两手叉腰,端起茶壶架势瞪着贴身丫环。
有胆就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来听听;她不劈了她,她就不叫柳悠悠!
朱可久忍住满腹的笑意,大手捂住伊人美丽的眼睛,示意春水先行离去避难,他才开口。
“二小姐,你哪时变得这么恶霸了?我听说柳家的二小姐喜与人为善,很好相处……”
还说!她会恢复原状还不都是他害的!柳悠悠紧咬住红唇,撇过头,用力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轻搂住她的柳腰,朱可久淡淡调侃,“怎么,不认出自己的样子啦?这也难怪啦……”
“才不。”柳悠悠截住他的话尾,不让他再继续污蔑自己。
“那你的意思是怎么样?”淡淡逼问小佳人,他眯着黑瞳注视她,“在我面前就可以这样胡来?”
他要她认清自己的心。
他们之间是两个人的游戏,他绝对不是唱独脚戏。
绝对不是!
柳悠悠赖在他宽广的怀里,偏头想半天,“我原本就是这样子啊!只是不常表现而已。”说着又瞪了男人一眼,“还不都是你害的!都是你把我气得恢复原状……”
“哦?原来又是我的错。”朱可久挑眉。
知道就好!是她大人大量,懒得跟他计较。
“那你这样对我不公平上他掀掀嘴皮,若有似无地控诉,”我是你一生相守的良人,你应该对我比别人好才是。“
”你还没娶到手,怎知我们一生相守?“她皮皮微笑。
”我就是知道。“朱可久不动声色地凝视那双稚气又挑衅的眼天知道他为何想她,但情潮初动,情意泛滥……
在他来不及了解时,就将淹没他。
他只能本能地在情海中浮沉,并与之力争到底。他不但要柳悠悠的人,更要她的心。
他发誓……
朱可久再次将唇贴附在柳悠悠那如花瓣的双唇上,用力吸吮,仿佛要借着这温热的缠绵将两人带往更神秘的境地,意欲用狂热的躯体交缠将这泛滥的一切封缄。
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柳悠悠怯怯伸出手环住他强健的肩胛,少女的浑圆紧紧贴着健硕的躯体,娇喘的吟哦声轻轻溢出。
两人在月光下,紧紧拥吻……
“噢!”
端着桂圆红枣茶想送进门的春水,恰巧看到这情意缠绵的景象,立即在门槛外立正站好,诧异地不敢发出声音。
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主子,从来没看过她那么忘形,瘦弱的手臂主动勾着另一个人……
她一直以为主子跟人是有距离的,笑容虽灿烂却是有礼的……
从未见到她这模样,神采飞扬地教人心动。
这就是幸福吗?
站在门外的春水也略微尝到幸福的滋味,居然是那么教人低回,那么沉溺……


第六章

“呃!”打了一个酒嗝,武英豪抬起头,看着眼前陌生的布置。
“大哥,我们今天赶上山也是晚了,不如睡客栈吧。你觉得如何?”牛三虽是商量的口吻,但事实上他已经和掌柜合力把他抬进厢房里了。
“这种小事你主意就好,不用问我。”不耐烦地挥挥手,武英豪倒在睡铺上。
因为爱过、醉过、恨过……
他还一蹶不振地沉溺在自己的梦乡里,不想起来,也不想过问怎么安排;即使被丢在雪地上,他也确定自己回不去那个令他伤心失意的地方,所以今夜睡在哪对他都一样。
“大哥,我认为柳堡主这么做对你是不公平的。”牛三边观察武英豪的反应边陈述意见。
“那我还能怎么样?”大概疯狂的事都做完了,武英豪的答话都算平静。
“那就……”
牛三把嘴凑上去,附在武英豪耳边,将自己心里的打量说出。
“这样好吗?”武英豪扬起眉。
“安啦!这样堡主非答应你不可,我们还可以一箭双雕。”想到计划实现了,他就可坐拥心上人到老真是个不错的计划!
“直接把……”武英豪也压低噪音询问,看得出来他对这事很认真思考。
“大哥,你也帮帮我;反正对你而言都没差,我可是差很多咧!”牛三鬼鬼祟祟地求情。
“你那是什么眼睛?居然会看上……”
两人叽里咕噜的讨论声在房里回响,天上黯淡的月牙没啥光亮,乌云缓慢飘过。
隐约,只有那抹月牙听到他们的大计,但它没有说话,只是散发不明不亮的月光……在人间。
***
鱼肉瓜茄摆了满桌。
飞云堡的所有人将花厅挤得水泄不通,堡主开了六大桌宴请所有回堡的徒众及宾客。
“怎么没看到悠悠?”柳丝丝皱起眉。
要开席了呢,还不赶快出来?她要跟她好好喝上一杯联络情感,毕竟再过不久她就要嫁人了。
“有派人去叫了,小姐别急。”春意微笑安抚。
自从武英豪当众求亲、悠悠愿意替她出嫁后,原本情感生疏的姐妹俩又亲近许多,所以在双亲忙得团团转的日子,她会先想起悠悠也是正常的。
“不好了!不好了!”春水慌慌张张地跑进花厅。
“发生什么事?”
尹湘聆皱起眉头。这小丫头真不会说话……大过年的,就不能挑些好话讲吗?一进厅就喊“不好了”?真是晦气。
“小姐失踪了!”稚气十足的春水话一说完,就放声大哭。
“啥?”
柳氏夫妇震惊得面面相觑。
坐在宾客席的朱可久不发一语,起身就往外飞跃而去,这才唤起柳氏夫妇身为主子的意识;他们先举起酒杯恭敬大家新年快乐,便要众人自便,即刻离开家宴。
是一家人就得岁岁长聚首,他们得去看看二女儿怎么了。
***
“还没找到人吗?”
柳随风沉着脸。“是的。”
飞云堡徒众潦草吃完年夜饭后,全都到惜春园外等待堡主命令,而随同武英豪前来求亲的十几个大汉也一起消失,让整个事件更明朗化,现在众人几乎都可以确定是他们掳走柳悠悠的。
“呜呜……”尹湘聆趴在小女儿的床上哭泣,“你这孩子怎么老让娘担心啊?真是太不乖了……“
“娘。”柳丝丝递了一条手绢给娘亲,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就觉得很奇怪……”
尹湘聆才要开口抱怨整天没见到女儿时,头一歪,却看到茶几底下有张便笺。
“那是什么?!”她手往角落一指。
众人的眼睛跟着扫过去,发现是张新的便笺,一直沉默不语的朱可久弯下腰去捞那张纸。只见上面潦草字迹写着……
做人重诚信,拿大小姐来换二小姐。
武英豪
“天哪!”
看完字条,尹湘聆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可恶!”朱可久用力捶打一下桌面,冒火地丢下便笺,转头就离开柳悠悠的绣房。
“怎么会这样?”柳丝丝瘫软在应天长怀里。
那人掳走悠悠,就为了逼飞云堡实践陈年的承诺?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谁能告诉他们为什么?
***
咕噜!咕噜昏昏沉沉中,柳悠悠听到马匹嘶鸣和轮子滚动的声音,睁开沉重的眼皮,映人她眼帘的却是车厢。
“你醒了?”牛三朝伊人微笑。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她想起身,无奈全身乏力,只有先瘫靠在软垫上,等待牛三给她答案。
“咱大哥要带你到寨里作客。”牛三微笑。
“为什么?”
柳悠悠震惊极了,她不记得娘有跟她谈这件事啊!不是准备要吃年夜饭了吗?怎么会突然离开云雾山……
“大哥是为了娶大小姐,才不得已将你请来的。”牛三解释。
“可是……”
不是说好要按朱可久提的公平竞争吗?
虽然不可能,可总还是一个方法,现在居然未经告知就强请她出堡……真是太过分了!
“只要大小姐来武封寨,我们会待你们如上宾的。”不忍心看着柳悠悠满腹疑窦,牛三把他跟武英豪的盘算都告诉她。
“不可能的!”她一口回绝。
姐姐跟应天长鹣鲽情深,怎么可能会来换她回去?况且爹娘那么疼姐姐,才舍不得她不幸福!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心酸。
她算什么东西呢?
“可能,因为你们姐妹感情好。”这是武家人的共同结论。
“谁说的?”
“看也知道。”
“那是……”
柳悠悠根本不想说自己不受爹娘重视,他们的算盘打错了;但话说回来,他这样做还是不对的,怎么可以未经她同意就把她掳出堡?
她好想朱可久喔!
至少还有个人是对她好的。他还信誓旦旦要完成他们的盟誓……现在还算数吗?即使爹娘不管她,他会来带她回去吗?
但万一朱可久误会怎么办?
万一他误以为是她自己跟这只黑熊出来,就不管她了,那她要怎么办?
柳悠悠的泪水滑落。
“别哭!”牛三吓一跳。
“你们坏我的名誉,还要我别哭?”被陌生的男人劫出城,谁敢娶这种女人?他们当她柳悠悠没念过书吗?
“反正你就安心待下来,到时候我会负责任将你娶回武封寨。”牛三拍拍胸脯,用满腔的热血保证。
“什么?!”
“虽然大哥说我眼光不好,但各花人各眼,在我眼里,任何人都比不上你。感谢老天给我这机会……“他开始诉说对柳悠悠的爱慕之意。
而柳悠悠的大脑完全无法运作。
她没有想到会在这种状况下与自己生平第一号仰慕者相遇;她该说感谢,还是大骂他混蛋?这男人完全不顾她的意愿,亟欲倾吐他的相思真是场劫难啊!
为什么会在被掳来当人质时,听到劫匪告白?她应该为了虚荣心得到满足而感到很快乐,还是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啦,就算她不是天鹅,可总也有可以搂搂抱抱的心上人,怎么可以中途换人?
呜呜……她不要这样玩啦!上天对她真是太坏了,怎么让她莫名其妙被劫来了呢?
万一朱可久不来救人,她就要当人家的押寨夫人了!
如果真的这样,她就上吊自杀好了,反正也没有人在乎她;而眼前这个想占她便宜的臭男人更是想也别想!
她在心里暗下决定。
***
“我要吃那个饼!”
一从马车里解放出来,将长发绑成麻花辫的柳悠悠就在市集里穿梭,对没吃过的流动食贩东指西指。
“好。”牛三点了一份烙煎饼。“要加辣喔。”她追加。“知道了。”卖饼的老伯看到一身贵气却笑容甜美的柳悠悠,不禁心生好感;午后客人少,便多煎一块饼送她。
“一份好多喔。”柳悠悠捧着香喷喷的纸袋,眼睛都笑眯了。
牛三叹口气,拿了十文钱给卖饼人。
“给我六文就好,多的送小姑娘吃。”卖饼人笑眯眯地还牛三四文钱,多拿一文算工本费。
其实另一份原本就是他要送给小姑娘吃的,不收钱也无妨。
“谢谢。”虽然没差那四文铜钱,不过牛三明白费饼人的心意,替柳悠悠道谢。
“老伯人真好。”柳悠悠嘴甜,对着老人家猛笑。她这笑容可是打遍飞云堡无敌手呢!连貌美的姐姐碰着都要吃点小瘪,更何况在憨厚的乡下人眼里更是讨喜,奉送免费的饼是小意思了。
“好吃就好,下次再来。”老人家猛点头。
“没问题。”
牛三也不让柳悠悠再跟老人闲聊下去,直催促着她进客栈休息、吃饭,明天还要赶路。
“知道啦!”柳悠悠甩甩发辫,白了牛三一眼。
“别耍什么诡计;我们走小路,云雾山的人要找来不容易。”不希望她想着怎么逃跑,牛三直接警告她。
“我又没有。”武功都被限制住了,她能做什么?
“那你在想什么?”
仔细审视那双清澄的眼,牛三心里还是很疑惑;有女人被劫出门会这么高兴吗?虽然他们待她客气,但并不能改变事实,不是吗?
“没有啊!”难道她要大哭大闹才像被劫?
“那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牛三越来越不确定他们真能一箭双雕了:“飞云堡的人哪时会来?”
“你的疑心病真重。”柳悠悠皱眉,她怎么知道家人有没有发现她被武家人掳走了?
他们哪时候会来该问他们自己吧!
“那你为什么……”牛三心里有千百个问号。
“我苦中作乐不行吗?”柳悠悠没好气地瞪了牛三一眼,“我是飞云堡的二小姐,被你们莫名其妙劫出堡已经够丢脸了,还要我上街宣传、哭哭啼啼跟你们上路?想都别想!”
柳悠悠说的话倒也是事实;若非他们在她喝的茶水动手脚,也不可能一声不响劫走她。这事要传出去,飞云堡不但丢人,而且还丢脸牛三算是信了她。
“我已经跟你说过爹比较疼姐姐,绝对不可能拿姐姐换我回去,你们不相信就算了,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柳悠悠还想长篇大论下去,但樱桃红唇却被牛三的大手捂住。
“你不要再说了!这件事不可提。”牛三被吓得浑身冒汗。
不管她说的是不是事实,话要传进大哥耳里,不知道伤心的男人会做出什么事?
柳悠悠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瞄了看守她的人一眼。为什么这事不能提?这明明就是事实……
算了!
她懒得再跟他说。反正他们等久了,发现姐姐真的不会来,不放她回去也是浪费米粮,她就可以走了。
她静心等待他们发现事实……
“你说,出来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消息?”
想到柳丝丝那张美若天仙的小脸,武英豪就沉不住气,跑来质问柳悠悠为什么没听到飞云堡要换人的事。
“我怎么知道?”被警告不准多嘴,柳悠悠耸肩。
“你这婆娘!”
有人质这么嚣张的吗?真是气死他了,武英豪扬起手臂,想打翻那张无关痛痒的脸。
“大哥!”牛三赶忙把武英豪拉到一旁去。
“你让我教训一下这丫头!”粗鲁的大汉不停大嚷。
“不要跟小孩子计较……“
两个男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而一脸无所谓的柳悠悠才转为阴沉,两颗眼珠死瞪着地上。
大笨熊!早就跟他说过了,还不信!
飞云堡不会有人来换她回去,也不会有人来找她,她没人要的!真是只痴心妄想的笨熊!
突然间……
地面上的尘土被突如其来的水渍沾湿了,一滴、两滴……
“我没人要都不知道……大笨蛋……”柳悠悠喃喃自语,混着含糊的哽咽声,坐在客栈的角落掉泪。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根本不在乎爹娘要不要她还有朱可久!他不过是逗着她玩的,她早就知道了;她才不会为了一件早就知道的事伤心呢!但不知为什么,泪水就是不听使唤,一直滑出眼眶……
或许是难堪的现状让她难过吧?她管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就让她在世间的角落,为自己不受重视的命运好好哭一回吧!
而等到明日……
她还可以潇洒地跟牛三说说笑笑,轻松地说她早就说过了,是他们自己不相信,跟她无关。
她到明天就不要紧了。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