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19

楼雨晴:回首的相思 下



第六章

情况变了!

以往谈绍宇一进来,说的是:“韩紫筑,请别用你那道穿脑魔音凌迟我可爱的妹妹。”

现在,谈绍宇一进门,说的是:“谈佳吟,请别用你那颗豆腐脑慢性谋杀我亲爱的女朋友。”

局势一下子大逆转,害谈佳吟时时嘟嚷着:“重色轻妹的家伙。”

有时,韩紫筑教到很抓狂,谈绍宇会早她一步,代替她一手往谈佳吟头上敲去:“谈佳吟,你猪啊,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

有时,韩紫筑教累了,谈绍宇会很殷勤热切地送水果点心,一人一口的与她分享,吃到最后,往往会延伸出一场火辣辣的热吻,看得谈佳吟脸红心跳,眼睛不晓得该往哪儿搁。

然而,在贺书颖面前,他们会很有默契地刻意避开亲密画面,不想太刺激他。

其实韩紫筑才疑惑呢!她根本搞不清楚她怎么会碰上这老掉牙的三角习题,她明明……和贺书颖不熟啊,几时招惹到他了?

谈绍宇苦笑:“别小看了自己的魅力,我不就在你手下败得惨兮兮的?”

“这……”想起贺书颖每回见着他们,眼中那抹掩不住的愁郁,她一时无话可驳。

“就像你和尹心语一样,我和书颖也是多年知交,体谅一下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嗯。”她轻点了下头,对他感到好抱歉,都是因为她的关系,不然他和贺书颖也不会弄得几近绝交的危境。

“别想太多,我不会后悔的。”他轻拥住她,轻怜蜜意的吻悄悄落下。

一时失控,又吻了个难分难舍。

然后,乐极就会生悲,一不小心就糟了一个大糕,让谈家双亲撞见一幕,于是乎,乐窗事发也。

果然,好死不死真的让贺书颖那张乌鸦嘴给铁口直断到了,谈家父母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一场家庭革命眼看是避不掉了。

“爸!紫筑哪里见不得人了?不要告诉我什么门当户对的,我会直接死给你看!”

“她的家世还是其次,你知道她的过去吗?她是个受诅咒的断掌女,所有人都说她克死了她的至亲,还有……”

谈绍宇愤怒地瞪大眼:“你调查她?!”

“不然你以为想进谈家门这么容易吗?我告诉你,她——”

“够了!这些我都知道。爸,你别这么迷信好不好?我未必……”

“等发生事情就来不及了!我不会容许她再来害死你。”

“天哪——”谈绍宇无力地闭了下眼。他没想到这种文艺戏里的八股对白,真的会发生在他身上。

回头看了眼韩紫筑,她从头到尾静默得反常,不争、不取,也不为自己辨驳半句,好似对那番指控早已习惯而认命……

不!他不允许她认命,不管她有什么样的过去,她已经答应他要抛开晦暗的阴影,和他重新开始了,她不可以反悔!

“接下来,爸不会是要说,如果我坚持和她在一起,你就不认我这个儿子了吧?”他苦笑,反正最糟也不过就这样了,连续剧似乎都是这样演的。

那副无所谓的神态,彻底惹毛了谈父。他们生他、养他二十多年,到头来居然比不过一个才刚认识的女人?!

“你敢走出这个家一步试试看!”

“我会!如果你们不能真正敞开心胸接受紫筑,我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

说完,他出其不意地拉了韩紫筑往外冲。

“快上来呀,发什么呆!”

韩紫筑根本没料到他会这么做,整个人呆住了,无法作出反应,只能傻愣愣地依着他的话行事。

谈绍宇催了油门,一路狂飘,直到离家够远了,才停下来。

“呼——”她吁了好长一口气,那种车速害她心脏都快飘出来了。

“谈绍宇,你搞什么鬼!”

“私奔啊!很标准的爱情文艺剧。”他摊摊手。

“私你的大头鬼!你爸明明没那个意思,你可以不必这么做的。”

“我知道啊!”他认同地点头。

“那你还——”他该不会没玩过离家出走的把戏,想玩玩看吧?

“他们对你有成见。我要是继续留在家里,会对我们之间的交往造成阴影,也会影响 父子之间的感情,我不想那样,不如离开一阵子,让他们冷静一下,他们早晚会想通,反正,血缘亲情是是斩不断的,我太了解他们了。”

“换言之,你根本就是故意的!”这家伙早就什么都算好了嘛!

“是啊!”他大方地点头承认,笑笑地睨她一眼:“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妥协,然后放弃你吧?”他可不是那种爱情大悲剧里,无用又肉脚得要命的愚蠢男主角。

韩紫筑抿紧了唇,不发一言。

当时,她的确是这么想的,也已经准备好要心碎,直奔返家去哭湿一条棉被。

“不晓得你有没有少算到最重要的一点,我说娇生惯养的谈大公子,你确定你吃得了苦吗?”她闷闷地道。

“为了你,再苦都值得啊!”他不正不经倾身亲上她的唇,享受偷香的乐趣。

“谈绍宇!”她不客气地直接往他肩颈劈去,谁教这家伙都是分不清什么时候该正经,什么时候该玩乐。

“喂,你谋杀亲夫啊!”他不怎么甘愿地揉了揉肩膀,“别把我看得这么没用好不好?没道理你吃得了苦,我却没办法吧?要是连自己的老婆都养不起,我还跟人家当什么男人啊!”

是哦,说得那么好听,就不知身体力行的效果如何。

韩紫筑既气闷又感动。也只有他有那个本事,弄得她想扁他又想亲吻他。

“现在比较重要的是,我为了你无家可归了耶!”他眨了眨眼,很期待地看着她。

她哭笑不得地瞪他一眼,“你都已经打算好要死赖到我那儿去了,还问我做什么?”

“亲亲紫筑,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他笑逐颜开,搂着她又亲又吻,“走喽,我们回家、回家、回家——”

像个疯子似的喧呼声,实在很丢脸,然而,她却情难自己地场起幸福甜笑。

回家——是啊,她又有家了,一个属于他与她的家。

韩紫筑发现,该有魄力时,那个在她面前老是没个正经的男人也能够比谁都有魄力。

他实现了他的承诺,打工、兼家教,抢钱抢得比她还凶!

很累,然而这自食其力的生活,他们都过得充实而自得其乐。

不忍他打地铺,从第一晚开始,她就主动开口要他上床来睡,但谈绍宇很君子,除了亲密地与她相拥而眠外,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

自从谈绍宇入主这间小套房后,环境上改善许多了——至少没再出现内衣、香蕉堆满床的画面,反正她再怎么懒散,都有他在后头负责整理。

比较清闲时,他们会倚偎着看鱼儿边游边撞壁,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近日的琐事。

“你不是刚兼了个家教吗?那个学生怎样?”她懒懒地将头靠在他肩上,随口问。

“别提了,草履虫一只,比吟吟还朽,教到我快花轰了。”

韩紫筑轻笑:“正所谓蠢吾蠢以及人之蠢,一山还有一山高,见识到了吧?”

“是啊,为了庆祝我的水深火热,给个香喷喷如何?”

“色狼!”她推开他凑来的嘴,“跟你说正经的啦!心语和宋擎的感情终于柳暗花明了,上回见到宋擎,我乘机向他A 了餐谢媒宴,一起去吧!”

“有大餐吃?”提到可以省下一顿饭钱,他兴奋地坐直身子。

“大餐?你别呆了,宋擎和我们是比究的好吗?能A 到两盘蚵仔煎就偷笑了。”

“尹心语不是千金大小姐吗?难不成他们也私奔?”

“谁像你这么没创意啊!”

她笑骂,和他同时将视线移回一小鱼缸中的“呆头筑二号”,然后同时失笑出声——原因无他,他因那尾笨鱼又撞到鱼缸了。

“天哪!它真的是鱼中奇葩。”如果说是因为鱼缸太小,他们也曾把它移到锅碗瓢盆去过,甚至到最后,连浴缸都试过了,情况皆然!

然后,他们一致下了个结论:它是只百年难得一见,超没方向感的鱼中厅葩!

每当无聊时,他们就会手牵手,心连心的一起看鱼中奇葩撞壁来自娱一番,它撞鱼缸的次数多到让人怀疑它会不会脑震荡。

“好了,你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不要浪费钱了,家里还有泡面,你帮我打颗蛋就行了。”

谈绍宇不苛同地皱了下眉:“钱再赚就有了,吃的方面怎么能省?你最近气色不是很好,我不是交代过你,不准再吃泡面了吗?看来你都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他叨叨念念地说了好长一串,“乖乖在家等着,我马上回来。”

“嗯。”她心头涨满了甜蜜,感觉到他是真的将她当宝似的宠着。

“绍宇——”出门前,她主动亲了他一记,“谢谢。”

谈绍宇习惯性地揉了揉她的发,拿两个曾有的对话回敬她:“不多疼你一点怎么行?怕你真的把我秤斤论两的去卖啊!”

“是啊,所以你最好小心一点,要是对我不够好,当心我真的卖了你,你知道的嘛,我这人就是死要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半真半假地威胁。

“无情的女人!”他挫败地长叹,无法不觉得自己好廉价。

他又顺道去便利商店添购了几样日常用品,所以买完消夜回来,已经是四十五分钟又三十二秒之后的事了。

由于紫筑老是不听话,在他管不着的时候,三餐总是随意打发,他念到最后也懒得念了,直接准备点心比较快。

也因为这样,他买消夜到连大楼管理员都习惯了,闲闲没事还会“亏”他两句:“又买消夜回来孝敬女朋友啦?”

“是啊!还得麻烦老伯帮我多盯着她一点呢!”谈绍宇泰然自若地回应,一点都不觉得别扭。

笑话,他谈绍宇从不晓得什么叫羞愧,此刻购物袋中还装着紫筑惯用的卫生棉,他都不会不好意思,被亏两句算什么?

“唉,刚才有人来找韩小姐哦!”

“噢,我知道了,谢谢老伯。”他搭了电梯上楼,一面思忖着会是什么客人。

咦?门怎么没关好?他伸手正要推开——清晰的对话声传入耳中,他愣在门边。

“好老套的戏码呢!三百万就想买断儿子的爱情?原来你儿子这么廉价啊?”

那是紫筑的轻笑声。

谈绍宇愕然不已。老爸他——居然做出这种事,他们把他当成什么了?交易品吗?

“你嫌不够?”

天哪,还讨价还价?!谈绍宇在心底呻吟,感觉尊严彻底地荡然无存。

想起两人之间的戏言,他感呼吸困难。

紫筑她——会怎么做?

“啧,怎么这么说呢?”

他看见紫筑像对宝贝似的,以莲花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了那张支票,他心脏提到了喉咙,那一刻,他怯懦地想阻止她,不让她做任何他可能无法承受的抉择,然而,张了口,却发不出声音。

“显然,你对我调查得很仔细。对呀,我是很爱钱,也非常想收下这张支票,但——”话音一转,她敛起笑,将支票准确无误地甩回谈你脸上,“告诉你,我、不、卖!多少钱都不卖?!在你心中,他只值三百万,但是在我心中,绍宇是无价的,千金不换!”

“你——”谈你志得意满的笑容,僵在砸来的支票上。

谈绍宇重重地吁了口气,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一直屏住了气息。

然后,他发现他有想狂笑的冲动。

别怪他不孝,竟然嘲笑吃鳖的父亲,实在是当了二十二年的儿子,他从没见过父亲如此精彩的表情。那张“支票脸”实在……实在让他很想冲到外头去,笑他个惊天动地。

好一个韩紫筑,他爱死她了。

料准了父亲的死要面子,肯定不会久留,在这种尴尬时刻,他也不想与他打照面,于是先行避开。

果然,不一会儿就见着恼羞成怒的父亲指袖而去。

他在走道的转角处站了五分钟,整理好思绪,这才故作若无其事地进屋。

“你终于回来了!再晚一点我就快饿昏了。”她咋呼着跳向他,忙着找盘子装食物。

是她爱吃的那家卤味呢!真好,他总是不用她说就知道她喜欢什么,再远都会不辞职辛苦地买回来给她,她觉得自己好幸福呢!

“快过来呀!”她伸手招呼他,大刺刺地坐在他腿上,夹了颗花枝丸喂他,“好吃吧?”

谈绍宇盯视着她。灿笑清颜未变,看不出任何异样,若不是他正好撞见,她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他这件事呢?

“你没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韩紫筑笑容僵住了:“你都知道了?”

他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轻点了下头。

“那——”她绞着衣摆,不大自然地想挪开身子,“你不会骂我吧?”

谈绍宇不让她如愿,一手圈锁住纤腰:“骂你什么?”

“那个……我对你父亲太无礼了,可是我发誓,我真的不是故意,实在是……我气不过嘛!唉,你也知道,我这脾气一上来,真的很难控制得住,本来是想让他接受我的,现在让我这么一搞……唉,全完了。“

她沮丧着摇头又晃脑的模样真的很可爱,谈绍宇不由得满腔爱怜,柔声糗她:“你不是说要将我秤斤论两的卖吗?怎么?突然舍不得了?”

“谁说的?我只是想,一张长期饭票才换来三百万,怎么算都划不来,尤其这张饭票会帮我跑腿买消夜和卫生棉。”心事全让人给听光光,她微红了脸,嘴硬道。

“是吗?那刚才又是谁嚣张地昭告世人,我的绍宇是无价的?”

“对呀,无价嘛,毫无价值的意思。”

“你哟!”他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为她着迷了,她与他一般,都是只做不说的人,情意愈是深沉,愈是往心里藏,从不做表面工夫,那得有心人才能探掘。

而,他们都是彼此的有心人。

“怎么办?我看你爸这回是真的气坏了。”她泄气地放下筷子,东西也懒得吃了。但谈绍宇可舍不得她亏待了自己的胃!体贴地端来盘了,一口一口的喂她。

“看吧,就说和我在一起准没好事,害你众叛亲离了。”

“嘿,女人,你别又牵拖到掌纹去了。”

“本来就是啊——”冷不防地,一块鸭血堵住了她的话。

“要我说,我会告诉你:看吧,就说你顾人怨,做人有够失败,脾气差到连鬼都不敢领教,要多向我学学,才会走到哪里都人见人爱。”

原本心情是很严肃的,被他这么一说,顿时啼笑皆非。

“你能不能别这么不要脸?”

“会吗?”他随便摆了个反省的表情敷衍过去。

“绍宇——”她神色突然无比凝肃,“你真的打定主意要我吗?”

“不会吧?都住在一起,朋友也得罪,家人也决裂了,你还以为我是在玩家家酒,玩完只要说声:拜拜,再联络!就行了?”虽然他老爱叫她呆头筑,但她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给他呆得顺理成章啊!

“那——”她鼓起勇气,柔柔地偎向他,轻吻他耳畔,“我吃饱了,陪我做点运动消化一下好不好?”

“呃?”他愣了下,命令自己不许往邪恶的方向去想,“我陪你到外头散散步好了。”

他们必须离开这个房间,要不然天干物燥的……噢,好吧、好吧,他承认,换成干柴烈火会比较贴切,总之,很怕发生“火灾”就是了。

“我不想出门。”她用尽所能地发挥出柔媚极限,一手有意无意地把玩他的衬衫衣扣,就是没勇气往胸膛摸上一把。

该死!都暗示成这样了,他是木头吗?

谈绍宇暗暗呻吟了声。

完蛋了,怎么会突然感到口干舌燥起来?

“有没有水?”他说服自己,一定是缺乏水分的关系,一定是的——水?!这种情况下,他却只想着喝水?

她很想大声地吼他:你去喝尿吧!

但是为了气氛着想……算了!

“紫筑,你最好别拿这个跟我捣蛋,否则……后果我无法预料。”他喉头干涩,低哑地逸出声来——因为那双小手真的大胆地往他胸膛前摸下去了!

“那就别去预料了,我们直接实验证明。”她送上红唇,主动地吻上他。

“噢——”他懊恼地呻吟一声,少之又少的自制力溃不成军,正式宣告阵亡!

他决定不再和自己的福祉作对,紧搂住她,火热的舌反客为主,入侵她甜美的檀口香舌,狂吻纠缠。

狂涛般的激情止息后,她成了只慵懒的猫咪,在他怀中困倦欲眠。

“你留长发一定很好看。”谈绍宇抚了抚她微乱的俏丽短发,指掌无尽依恋地穿梭在发丝之间。

“唔——”她慵慵地挑了下眉,“不要。”

“怕麻烦吗?我可以帮你洗——”

“不是。浪费洗发精和水。”

天哪!他翻了个白眼,彻底败给她了。“你连这种钱都想省?”

“积沙可以成塔。”

“就算为我,也不行吗?我真的好想看你留长发的样子,一定很美。”他柔柔地抚着她的发丝,神情中有着渴望。

“我考虑看看好了。”

“你不是个把金钱看得很重的人,汲汲营营,为的是什么?”交往至今,要是还不够了解她,那他就白当她的男朋友了。

他不明白,明明很淡泊的性子,为何要强迫自己在金钱上拘泥?

“因为我的另一段过去。”她下意识地寻着他的大掌,牢牢交握,似在寻找支撑的力量,让自己有勇气回顾生命中最晦涩的那一段过往。

“记得我说过,五岁亲人亡殁后,有一段时间是住在孤儿院中吗?”

“是的,然后呢?”他一手任她握着,另一手轻轻拍抚她光滑的雪背,无声地给予守护与柔情。

“待了两年,有一户姓叶的人家领养了我。那是一对相当恩爱的夫妻,他们育有一子,大我三岁,因为渴望有个女儿,但是养母生了儿子后,已无法再生育,才会收养我,弥补遗憾。

“他们相当、相当疼我,视我如已出,不介意我的断掌,不理会什么克亲传说,有人在我背后指指点点,他们都会好生气地骂那些人胡说八道。他们是我见过最好、最慈祥的人,就连我那个名义上的大哥,也都拿我当小娃娃似的,呵护备至,丧亲之后,是这家人首度让我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情,那是一段好愉快、好难忘的日子,就算要我一辈子不嫁,永远承欢膝下,我都愿意。

“可是,人都是会长大的,不能永远都无忧无虑地过下去。十七岁那年,大哥他……他对我的态度变了,我感觉得出来,不管是拥抱或碰触,都不像在疼爱一个单纯的妹妹,反而是……很占有欲的那种。不准别人接近我,不准我多看别人一眼,甚至就连男生和我说话都不准。他的行为让我害怕,他的碰触也让我好不自在,我真的……很不喜欢那种感觉。

“直到有一晚,他喝了点酒,言行有些失态,他说他爱上了我,他要娶我!可是——我只把他当哥哥而已呀,我怎么可能……光是想象,就觉得好可怕!然后……然后……也许是酒精壮了他的胆,他竟然……强吻我,还……还想……“

谈绍宇浑身紧绷,与她交握的手不自觉加重了力道,感觉怀中娇躯隐隐颤抖,他深深吸上一口气,搂了搂她:“不想说就别说了,没关系的。”

她摇了摇头继续道:“不,让我说完。我拼命地反抗,拳打脚踢,他很不高兴,就出门去了。那一天晚上,雨下得很大,路况又不是很好,但是我管不了这么多,我只知道我很怕他又回来……就这样,不幸果然发生了,他出了车祸,当场死亡,死得……血肉模糊……养父母表面上没说我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们心里一定在怪我,如果当时我不反抗,如果当时我不让他出去,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不是这样的,紫筑!错不在你,他本来就不该想要强暴你,你反抗是理所当然的啊!车祸是意外,你也不希望它发生,不是吗?”

“不,你不知道,我当时真的有这种很恶劣的念头,希望他不要再回来了,结果……他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不该是这样的!这个家是他的,就算要走,也是我走啊!”她抓紧他的手,略微激动地陈诉。

“那又怎样?你只是害怕,一个十七岁的女孩,遇到这种事,谁不慌乱?谁不惊怕?你没有错,紫筑,我一点都不认为你有错!”

“是……是吗?”她迷惘地仰首,“可是后来,身体本来就很差的养母,因为悲伤过度,日日以泪洗面,一年多之后也……死了。养你接连着痛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亲人,也跟着性情大变,他堕落沉沦,成天喝酒赌博,他疯狂地怨恨我,说如果不是领养了我,这些事全都不会发生,是我命带不祥,克死了身边的人,他后悔当初没相信别人的话……我无法反驳啊!所有的事,真的是因我而起,所以后来,我不敢再去在乎任何人,怕为他们带来不幸,事实也证明,所有我曾经在乎过的人,全都会离我而去……”

“够了、够了!你只是比别人倒霉了点,别把所有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行不行?”原以为她只是中毒有点深,没想到她简直就是走火入魔,病入膏肓。

一直都知道,她佯装的坚强下,有着最脆弱的心灵,所以才会以更乐观的表相来武装自己,而,这让谈绍宇深深心疼。

他将脸埋入雪嫩酥胸:“看,我就没怎样啊!我不但要你在乎我,还要强迫你来爱我,而且要爱到入骨才行哦!”

一个大男人撒娇会不会有点恶心?别人她是不知道,但谈绍宇——他恶心惯了,竟觉得没什么不对。

她知道他是在企图将她拉离悲伤的漩涡,于是领情地一笑:“你不是要问我为什么当起抢钱妖女吗?”

“对呀、对呀!”拉拉杂杂讲了一堆,重点在哪里呀?

“我的养父住在南部乡下,他想自我放逐,我没办法说什么,只能竭力满足他的挥霍,他不想见到我,也无所谓,我就别让他看到……”见谈绍宇张口欲言,她笑笑地摇头,“没关系啊,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嗯。”他释然一笑。

他不会去阻止她做填无底洞的傻气行为,因为他知道,这是她偿还恩情、抒发愧疚感的方式,只要能让她好过些,他不介意陪她一起做傻事。

“让我帮你。”

“不,这不关你的事,怎么可以把你也拖下水——”

“谁说的?你是我老婆唉,不关我的事那关谁的事?不准你给我”讨客兄“哦!”

“谁——谁是你老婆了。”瞧他说得又顺又自然,她心底泛起一抹甜意。

“你呀!”他神情好认真:“紫筑,我们结婚好不好?”

她吓了一跳:“你说真的还是假的?”

“要鲜花戒指吗?我马上去买——”说着就要跳下床。

“唉——”她赶紧拉住他,以免他这不按牌理出牌的个性,真的大半夜满街找没打烊的花店和金饰店。

“那你是答应喽?”

“你这人啊——”她没辙地笑叹,以娇躯偎向他的举动作为解答。

“明天就去公证,找尹心语和宋擎当证人,那一餐就算抵消了,换我们请他们吃两盘蚵仔煎,不过我会要求他们包红包。”

“啊!这桌喜酒——会不会请得寒酸了点?”还说她抢钱妖女呢!他坑人的功力比起她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会吗?那再一人多一瓶啤酒好了。”他仁慈地做了让步。都说是“喜酒”

了嘛,没酒怎么成呢?

“当心他红包给你包二十元!”

“也好,刚好够我锉捷运回家,不过以后他们结婚我会只包两元。”

“你——天哪!我甘拜下风。”韩紫筑笑不可抑。

谈绍宇任她去笑,拥住她躺回床上。

“紫筑——”他低唤。

“嗯?”

“如果,不去考虑身负的压力和人情债,抛开所有外在因素,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开家茶坊。”她想也没想就回答,“门口挂着风铃。里头摆几株常绿盆栽,墙边可以摆个大书架,放着各式各样的书籍,收留每一双疲惫的步伐,让他们有回家的感觉。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梦想。”

“我懂了。让我和你一起为这个梦想努力。”

“绍宇——”韩紫筑让他感性的口吻给迷得不能自己。

“但是,在这之前,有个比较迫切的问题得先商量一下。”他一脸慎重。

“嗯?”他在烦恼什么吗?

他盯住床上那抹血渍:“明天到底谁要洗床单?”

“谈、绍、宇——”没意外的,虎啸狮吼响起。

谈绍宇果然是行动派的人物,隔天一早就拖着韩紫筑起床,然后用最快的速度联络宋擎和尹心语。

“上课?拜托,跷课一天又不会死,我的事比较重要,你去联络心语,今天我们四个人就不上课了……啥?不管,反正我已经决定了,任何借口都没用,就这样,抗议无效,当庭驳回,半个小时后法院门口见!”说完,他果决利落地挂了电话,不给宋擎上诉的机会。

正在换衣服的韩紫筑丢去一记白眼:“你再不改掉这街头土霸王的作风,当心哪天高唱:”苏武牧羊——北海边(被海扁)。“谈绍宇挑眉看去,不安分的手袭上酥胸:”放心,不会让你守寡的。“

她当下不客气地拍掉那只毛手:“不是说半小时后见吗?你动作还不快点。”

说实在的,宋擎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揪进去签了名,而现在则是莫名其妙喝着名为喜酒的东西……

一时之间,他很难消化这一连串的发展,还悄悄问了尹心语一声:“今天是不是四月一号愚人节?”

然而,亲亲女朋友的反应比他更茫然、更呆滞、更像重度智障儿,显然适应能力不比他好到哪里去。

“喂,不说声恭喜发财吗?”谈绍宇戏谑地抛来一句。

“什么恭喜发财,又不是过年。”桌面下,韩紫筑踩了他一脚。

“唔——”他闷哼一声,“管他恭喜发财还是百年好合,反正重点是,人家要红包啦!”

“你们——真的吗?”

尹心语来来回回看着他俩,宋擎有默契地代她问出了心中的惊与疑。

“你指红包?当然是真的,这个绝对不能少。”谈绍宇一脸认真。

“谁跟你说那个!”韩紫筑手肘拐了他胸膛一记,接着正色道:“名也签了,章都盖了,婚也结了,还假得了吗?”

尹心语唇畔含着恬静的笑,柔缓地比着手语:你终于能解开心结了,我好替你高兴。我就知道谈学长是特别的,他一定办得到。

“是啊!”韩紫筑微微一笑,转头解释,“心语说,她好同情我,嫁了个烂男人,问我要不要再多考虑一下。”

“啥?尹心语,你很不够意思哦!”

不、不、不——尹心语拼命摇头,无措地看向好友。

她好怕以后去他们家,谈绍宇会放狗咬她。

四人笑笑闹闹,尽情挥洒着青春明媚的生命,化为一页缤纷——当然,谈绍宇并没真的恶劣到拿两盘蚵仔煎打发他们,看在两客套餐的份上,宋擎和尹心语也很大方地各自包了个大红包给他们,并盯着韩紫筑颈上掩不住的激情痕迹,谑笑着祝他们“早生贵子”。

玩够了、疯够了,他们才各自分道扬镳,各自过两人世界去,因为谈绍宇以命相拼,死都不让人闹洞房。

回程路上,谈绍宇像个疯子似的,一路狂飙着大吼大叫:“结婚、结婚、结婚!我结婚喽——”

天哪!他是怕天下人不晓得吗?坐在后座的韩紫筑觉得好丢脸,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就地掩埋。

“咦?小筑筑,你不开心吗?我们结婚了耶!”他孩童似的眨眨眼,漾开春阳亦为之失色的笑脸。

“我——我可不可以离婚?”瞧,一路上所有人全盯着他们看,她好想跳车,假装不认识他。

“不可以!像我这么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文质彬彬、霹雳无敌完美的人,你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我这是为你着想。”

嗯——她怎么会突然好想吐?昨天才刚做,不至于今天就怀孕吧!那就一定是因为他的话的关系了。

“你别疯过头了,专心骑车啦!”天色都暗下来了,他还疯疯癫癫的。

“我开心嘛!”

“你骑慢一点,要疯回家再疯。”怕他兴奋过度,她不忘提醒他克制些。

他分神瞥她:“你说的哦,回家之后——”

韩紫筑瞪大了眼,惊呼出声:“绍宇,小心前面——啊!”

前头十字路口突然窜出一辆小货车,谈绍宇将视线拉回,想回避时已经来不及了!在她血液逆流的尖叫声中,为这场惊心动魄的灾劫揭开序幕——下意识里,他只知将她搂入怀中,以身体护住她,然后,在一声刺耳的碰撞声中,漫天剧痛袭来,彻底夺去他们的意识。



第七章

四年后——同样的黑暗中,他张开了眼。

他不想点灯,也无意移动身体,就这样放任自己置身于黑暗之中。

下意识里,他轻抚向枕畔的冰冷与空寂。

曾经,他拥有过幸福,填满胸怀的软玉温香,就是他一生所追求的幸福。然而——他闭了下眼,阻绝满溢的愁与伤化为热泪流淌。

如今,怀抱已成空虚,而那铭心深恋的挚爱,早已化为一抹轻烟,淡淡消逝,只遗下满怀惆怅与痛悔,留他独尝。

“紫筑……”他戚然低唤,轻缈如缕的呢喃,融入一室暗沉。

我的爱妻呵……你究竟在哪里?

当年,那场车祸发生后,他受了相当重的伤,昏迷了三个月,醒来后,面对的是父母悉心的照料与关怀。

“紫……紫筑呢?她……她还……还好吧?”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所有人给他的答案,都是同一个:她已回天乏术!

不!不可能!他不相信!他都活得过来了,她为什么不行?

他发了狂的想冲下床寻找她,拨掉身上所有的点滴、仪器,就算用爬的,他也要找到她,不见她一面,他说什么都不甘心!

也许是让他疯狂的举动给吓倒了吧?他成了医院最头疼的人物,日日得靠镇定剂才能让他安静下来。

父亲忍无可忍,曾经怒斥他:“都到这种地步了,你还不能清醒吗?那女人根本碰不得,她会害死你!”

“那为什么死的是她?我情愿让她克,只要她活得好好的,我情愿死的是我,我情愿!”吼尽满腔悲恸,却吼不回已逝芳魂。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把责任归咎到她身上呢?就因为该死的断掌传说吗?明明错的人是他啊!她曾不只一次提醒他,他却没听进耳,当时如果他能多留神点,意外就不会发生,是他的粗心大意害死了她啊!

总是这样的,他那令人心疼的小紫筑,总是在承担别人的过错,背负着不该由她背的罪责,没他在身边,她会不会又胡思乱想了起来呢?

当她自责哭泣时,谁的手能让她握?谁的胸怀能容纳她的无助?

一定没有吧?所以他必须找到她,告诉她,她绝对不是什么命带不祥的女人,她是他谈绍宇的爱妻,今生唯一的爱妻!

四年来,他不断寻觅,不断等待,就是不愿相信,她已亡殁。所有人都说,她的尸体已让她乡下的养你领回安葬,但是他不相信,一日不见她的尸、她的坟,他就不相信她会真的弃他而去!

他的紫筑不会那么狠心的,对吧?她知道他会痛不欲生,知道他会难以承受,知道他除了她,再也寻不着第二个能让他执手相依的人儿,所以,她绝对不会狠心弃他而去,任他千呼万唤,痛断肝肠。

四年时光悠悠,生死茫茫,他不怕等待,他怕的是等待过程中的茫然,怕等到了底,换来的,只是来生再续的结果……

某知名大学附近,有座清幽的茶坊,牌匾以紫罗兰色的艺术字体,勾扬出“紫筑轩”三字。

推门而入,挂在门边的风铃,会随风荡漾出沁人心脾的清悦声响,走入里头,阵阵悠扬的古典旋律飘散在每人角落。

每个雅座之间,以常绿盆栽区隔着,时而摆放几株紫罗兰,靠墙的地方放满了各式书籍,一旁的柜子上,摆上一盆相思树,还有一本精致的手札,往来的顾客偶尔会留下几笔心情记事。

徜徉其中,总能令人沉淀思绪,忘却俗事。

而,除此之外,只消随便抓个人来问,“紫筑轩”背后的凄美韵事,也曾在许多人的口中流传、咏叹过。

据说,紫筑轩的主人是名极深情的男子,他曾拥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而紫筑,便是他挚爱妻子的芳名。

然而,这名女子离开了他,于是,他便在伤心欲绝的情况下,开了这座紫筑轩,只因这是他们共同纺筑的梦想,他的妻子有着与世无争的恬淡性格,只想守着她的爱情,开家茶坊,收留每一个游子的疲惫脚步。

紫筑轩的一切,全是以她当初的梦想而设计,这名男子痴傻地相信,只要守着他们的梦,日复一日的等待,爱妻终有一日会鸟倦知返,重新栖回他以绵绵相思与柔情所编织的窝巢。

后来,也不知是否为穿凿附会,许多失意人,总是意外地在此重续未竟情缘,于是,紫筑轩成了思念与等待的象征。

一桩桩惟美的传说,让紫筑轩更添凄美韵味,而,这名男子,究竟等到他的妻子了吗?没有人知道。

靠墙的书架前,一个颀长的身形静立着。

谈绍宇低敛着眼,轻轻翻动柜上的手札。

首页那苍劲的字体,是他题下的,充分表达出他的无奈与凄楚——往是情怀,尽成火狂;耳畔呢喃,都成叹息。

魂飞梦苦,难赋深情;天长地远,鸳梦何寄?

她一直都嫌他不够浪漫,要是知道他居然会写出这样的句子,怕会惊讶地吞回之前指他缺乏文学细胞的评论吧?

谈绍宇苦笑着,一页一页地翻了下去。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P.S 紫筑轩主人:又是桃李争春的时节,你找到你的桃花女了吗?

找到了吗?呵——就怕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啊!

紫筑轩的对面是大学,来这儿的人,多半都极有文学素质。他和她的缘分是在这所校园中展开,所以,他才会选择在此落实他们的梦。

一页页地翻动着,倏地,一道娟秀的字体闯入眼帘。

相思树底就相思,思郎恨郎郎不知;树头结得相思子,可是郎行思妾时?

谈绍宇浑身一震,不知何时,已结出殷红累实的小豆子,颗颗红艳似血。

相思豆……呵,颗颗都是他泣血断肠的相思啊……

写这首诗的人是谁?写这首诗的用意是什么?那字迹,为何如此似曾相识?

又为何能一针见血地道出他最深沉的心事?只是纯粹巧合?还是——上头没有署名,他急着一页翻过一页,寻着相同的字迹。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谈绍宇彻底震撼住了!

那是他每日午夜梦回时,最深沉的愁啊!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他反复低吟着,一颗心揪得死紧,这个人到底是谁?就连他的疾、他的盼、他的苦、他的悲,她都知道吗?

重重地合上手札,他心乱地想找个独自凝思的空间,在转身时,不经意与迎面而来的女子撞了个正着。

“啊,抱歉。”

低柔的女音拂掠耳畔,他本能地扶住她的肩,抬眼对上娇容的同时,她宛如轻盈的粉蝶,轻巧地与他擦身而过,留下浅浅余味在鼻翼间低回。

有一瞬间,他脑海是空白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停止流动,心跳,遗落在漫无着落的空间,他无法思考,无法移动,直到双眼所接收到的讯息,准确无误地传递到脑中,他惊跳起来,以他所能发挥的极限速度冲了出去。

门外,已见不着人影。

“紫筑——”他发狂地嘶吼,引来行人的注目,但是他不在乎,所有的思维,全奔腾在同一道讯息:她没死!紫筑真的没死!

他疯狂而激动地在人群中找了又找,但是,她就像空气一般,又再度消逝在他生命中了!

难道,这只是他过度思念下的幻觉吗?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茫然自问,沉痛地闭上了眼。

不!这不是幻觉!他盯着掌心,那儿还留有她残余的体温,纵是惊鸿一瞥,但他真真确确感觉到她的存在了,这绝对不是幻觉!

也许——该去找尹心语问问看,若是紫筑还活着,应该会和心语联络才对。

他敛眉凝思,心中有了结论。



第八章

从宋擎夫妇那儿离开后,一路上,谈绍宇心思纷乱,难分悲喜。

由心语欲言又止的模样看来,她肯定隐瞒了他一些事,她的眼神太闪烁了,表情也不够自然,这些都骗不了人。

难道——她真的有紫筑的消息?

那么,如果紫筑真的没死,她为什么不来找他?心语又为什么要瞒他?她们难道不知道,他想她想得有多苦?她怎忍心这么折磨他呢?

揉揉愁郁的眉心,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开车,四年前的一次教训,让他痛失所爱,那代价太大了,他怎能不有所警惕?

尤其,现今的情况看来,紫筑真的极有可能还活在人世间,那他就更应该好好保重自己,期待再见的那一天,他不信这两个女人有办法瞒他一辈子!

他在下一个路口转了个大弯。

今天是贺伯母的五十大寿,谈、贺两家是世交,他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

值得庆幸的是,他和贺书颖的情谊,并没有因为紫筑的关系而毁于一旦,虽然曾有过一段尴尬期,但十多年的友谊,终究不是那么经不起考验。

这三四年当中,他们仍是常有联络,只不过,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无话不谈了。

他有他的心事,与紫筑的那段过往,是他想独自收藏的甜蜜回忆,不论是笑是泪,是欢是愁。

而书颖也有一腔爱恋,纵使没说出口,他亦感觉得出,有一道影子,长年占据在他心房,再也容不下任何女子,书颖的痴,并不下于他啊!

面对这一点,他已无力再多说什么,他们都有自身的无奈与悲哀,他们都为同一个女人黯然伤神,魂牵梦萦。

尽管,她芳踪已杳……

在那场车祸之后,他并没有搬回家里去,只在空闲时偶尔回家探望。他有他的坚持,只要父母一日未能敞开心胸,承认他与紫筑的关系,他就一日不回谈家,不管紫筑是否在世都一样!

他承认,在为人子的立场上,他于心有愧,力有未逮,只能将承欢膝下的责任,交托给妹妹,所幸佳吟很能体谅他的苦衷,从未怨他一句。

放慢了速度,将车开入贺家广大的庭园,他因为一个闪神,未能留意黑暗中一道纤细的身影,险些迎面撞上。

“呀!”一声女子娇呼响起,受了惊吓地跌坐地面。

所幸他紧急踩了煞车,要不然后果可就——他惊出一把冷汗,暗暗斥责自己。不是才刚说要小心驾驶吗?怎么一转眼又心神不宁地惹出事端来?

他赶忙下车察看。

“小姐,你没事吧?”

女子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细嫩的玉指间套着雅致的银钻,在月光下闪动着熠然幽光,不知是订婚抑或结婚戒指,总之名花已有主是可以肯定的。

雪白的长裙沾了些尘土,披泄而下的柔亮长发掩住娇容,在黑暗中更突显出荏弱丰姿,应该是名很让人怜惜的灵韵佳人吧!他初步预估,一面走向她,一面暗自揣思着她的身份。

会在贺家寿宴中出现,一定不是外人,再加上她手中的婚戒……难不成是书颖?他终于想通,并走出紫筑所带给他的初恋情怀了?

若真是如此,他为他高兴,同时也祝福他,至少,两人不用再尝着相同的苦,那样的恸,太难熬……

他放柔音量,朝她伸出了手:“还好吗?”

“没、没事。”轻如羽翎的柔音滑出喉间,她领情地将纤长柔荑交到他掌中,任他扶起,另一手优雅地指开长发。

对视之际,他怔住了!

宛如一道闷雷劈上了胸口,他麻了心,无法动弹,只能震颤地、贪渴地望住她——那张遗落了四年,每夜梦回时,深深缠绕心臆的容颜呵!

他不敢相信,有生之年,他竟还能再见到她,再也不是梦了,清雅丽容栩栩如生地就在他眼前。

“紫……筑……”他轻弱而低哑地逸出声来,带着颤抖与狂渴激情,他深深地、火热地拥抱住她。

再也不放了,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放开她了!

“呀——”怀中女子慌乱地挣扎着,“你……你做什么……”

“紫筑、紫筑……我好想你,你知道吗?再见不到你,我就快疯掉了……”

他低抑地倾诉,带着灵魂深处的渴切思念。

他等的就是这一天,再度将她寻回怀中,然后将这些年的蚀骨相思、锥心浓情,完完整整地交给她。

有一瞬间,她怔了怔,然而,没多久又再度抗拒。

“拜托先放开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谈绍宇一听,赶紧松手,心不迭地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她仰首直视他:“这位先生,我想——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谈绍宇瞬间神色僵硬:“你说什么?”

“我不是你口中那个……什么竹的,你恐怕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微颤的手抚上清丽脸容。这眼、这眉、这鼻、这唇、这心弦震颤的触感——世上会有人像到这种地步的吗?

不,绝对不可能!他不会错认紫筑所带给他的感觉,她是紫筑,她一定是!

“你——失去记忆了吗?”会不会是那场车祸所造成的?否则,她明明安然无恙,怎会不来寻他,任他苦候多年?又怎会认不得他?

女子讶然失笑:“我想你是连续剧看太多了。”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我记得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而这当中——没有你。”

“是吗?没有我?分不清是失望还是沉思,他低低重复,双眸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

“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事吗?”

由他沉晦的面容,实在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很诚实地摇头。

“绑、架、你!”他一字一字清晰有力地吐出来,语音一落,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推入车内,将车驶离。

“喂、喂!你别乱来,快放我下去!”车内上了中控锁,她只能心慌意乱地拍打着车窗。

谈绍宇扬唇不语。

她其实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这么不情愿,否则她会在第一时间扬声呼救,他根本没办法得逞。

她演技虽好,即瞒不过他的眼。

“你到底要带我到哪里去?”既然出不去,她也放弃做可笑的挣扎了。

谈绍宇还是不理她,径自拿起手机拨了号。

“书颖,是我。”

另一头沉默了下:“你现在在哪里?”

“在离开的路上。代我向伯母致歉,改天我会亲自登门赔罪。”他顿了顿,“还有,”她“在我这里。”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显然的,他很清楚谈绍宇口中的“她”是谁。

“她不是紫筑。”

“是不是我自有定论。”

“绍——”

然而,他已结束通话。

“你开车能不能专心点?”她拧起秀眉细声道。

“你怕?”谈绍宇挑眉回望她。是前车之鉴吧?难怪她会不安。

“当然怕,我身家性命操控在你手上。”

“不会了,这回,我会好好保护你,别担心。”他温柔一笑。

她心神一悸,别开脸:“我们是不是见过?”

“是啊!”何止见过,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他都熟悉……

“啊,我想起来了,在紫筑轩,对吧?”她眨眨清灵大眼。

低敛的眼,掩去一楼落寞:“你说是就是吧!”

静默了三秒,他再度开口:“那首诗,是你写的吧?”

“什么诗?”澄净明眸浮起困惑。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他终于记起为何乍看之下如此熟悉了,那是紫筑的字迹啊!而他居然到现在才认出来。

她浅笑:“你恐怕又误会了,我会去那里,只是代书颖找人,并没有留什么诗。”

“是吗?”他目光停留在她右手的钻戒上,“你和书颖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未婚妻。”提起未婚夫婿,她面露小女儿的羞态。

谈绍宇胸口一紧,握住方向盘的手劲不自觉加重,指尖隐隐泛白。

“未、婚、妻?”当着丈夫的面说她是别人的未婚妻,她够狠了!

“是啊!那你呢?你和贺家又是什么关系?”

要玩是吗?好,他谈绍宇奉陪到底!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问好玩的?”他别有所指地暗讽道。

他又在刺探什么了?

“问好玩的啦!”话一出口,她便懊恼地咬住下唇。

果不其然,谈绍宇低低轻笑。

一直都只有他,最懂得如何激出她的真性情啊!

“我只是想,你既是书颖的未婚妻,凭我和他的交情,他怎么可能没提过我,如此罢了,你怄什么气啊?”

就怕是她怄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吧?!谈绍宇心中暗忖,也不说破。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无赖、很欠揍?”放弃再维护什么娴雅形象,对这种人,她懒得客气了。

“有,四年前有一个,恭喜你,当了第二个。”

她抿紧唇,不搭腔。

“唉,紫筑——”

她愠怒地回瞪他一眼:“我说我不是她,你听不懂吗?”

“听得懂啊!可是你又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怎么喊?”他一脸无辜。

“你——”她愠恼道,“叶知秋”。

“一叶知秋?很美的名字。”

“谢谢你的诗情画意,不过很可惜的,改变不了我对你的观感。”

“无妨。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

“不想。”一次的好奇,换来此刻被绑架的命运,她哪还敢知道?

然而,他还是说了,说得语不惊人死不休——“我想追求你!”

叶知秋备受惊吓地望住他:“你明知道我是书颖的未婚妻!”

“那又怎样?”该是他的,就算亲兄弟他也绝不相让。

她说她不是韩紫筑,没关系;她要当叶知秋,也行;她要和他当陌生人,好,那都无妨!一切就重新开始,让他再追求她一次,让她再爱他一次,并且再一次成为他的妻,没理由四年前他追得到手,四年后会拿她没辙!

“你想做的事,难道都没人能阻止吗?”

“没有。”

好狂妄的男人!她开始怕了。

“放我下去!”

“遵命。”一等车子停了下来,她立刻夺门而出。

“唉,方向痴,你走错方向了。”他握住她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跑。

“喂——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陪我逛逛夜市,我晚上没吃,肚子很饿耶!”

“我又不是你老婆,肚子饿关我什么事啊!”

“那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先预约一些未来的权利也不为过吧?”

这人真是自大得让人吐血。

“你违规停车,当心被拖吊。”她威胁道。

“没车送老婆回家,那就得委屈你陪我走路喽!”他不正不经地调笑。

“你——”拿这轻浮的男人没辙,她只好保持沉默。

“快嘛,我们来找找看还有没有那种会撞壁的笨鱼。”

依旧是蹲茅而的姿势,依旧是丢人现眼的喧呼声,他兀自笑得开怀,像个孩子似的。

他——多久没这么轻松愉快笑过了?

他也才二十六岁呀,仍该是年少轻狂的生命,却已填满太多无奈、太多沧桑,心,早已被磨得憔悴而苍老——叶知秋定定地望着他。

由贺书颖口中,她知道太多、太多关于他的事,这男人,有太让人心疼的痴,自从爱妻离他而去之后,四年间,再也不曾有人见他由衷笑过,愁郁的眉心总是深锁着……

以为他早已忘了该怎么笑,没想到,今日他却有幸见到了。

如果,真能给他短暂的惬意时光,她又何必拒绝呢?

她轻巧地蹲身在他旁边,随他望着游来游去的小鱼,轻浅而若有所思地道:“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谈绍宇笑容一黯。

她在暗示他什么?错过真的就不能再拥有吗?是鱼?还是也包括了他们?

“那就算了,养那种随时得担心它会不会脑震荡的鱼也挺麻烦的呢!”他牵强地一笑,故作无知,不想去深思,也害怕去深思。

笑声这么酸楚空洞,他在骗谁呢?

“你——”她张口欲言。

“不谈那个了,你饿不饿?买点东西来吃好了。”他及时打断她的话,转身跑开。

叶知秋望着他的背影,有好一阵子陷入沉思。

等到他回来时,手中多了烧烤肉串,他先咬了一口,然后顺势递到她嘴边。

她摇头拒绝:“我们不熟。”

“真无情。”他叹息道,早料准了她会拒绝,很认命地递出另一串。

逛完夜市,他的车居然没被拖吊,足见狗屡运不错,于是也让他拗到了护送佳人返家的权利。

“不请我进去坐坐?”他挑眉斜睨她。

请一个“绑匪”?那和引狼入室有什么差别?她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可能是她把心事表现得太露骨了,谈绍宇很快地举起右手发“四”——“我保证我会是个很乖的客人。”

有可能吗?叶知秋丢给他“不予置评”的眼神。“进来吧!”

谈绍宇随她入内,很意外竟没见着可以和第三次世界大战较量的乱象,雅致的摆设、柔和的空间,看得出是标准单身女子住的公寓。

谈绍宇将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的室内环顾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倒来茶水的叶知秋身上。

她变了不少。

从前,她是一头利落短发,问她为什么,答案是令人绝倒的省水和洗发精;脾气直来直往,所以才会有将支票甩到他老爸脸上的行为出现。

印象中,她最讨厌穿白色的衣服,因为举止率性,白色衣服脏了太难洗;认识他后,又多了项讨厌穿裙子,因为坐他的机车不方便,所以他要求她留长发,想多感觉些她属于女性的娇与媚,可惜她当时并没有答应。

还有,她不会去整理房子,光是赚钱都没时间了,整理得像总统套房又怎样?

还不是照吃照睡,少不了一块肉,所以他只能认命地在后头收拾她所制造的脏乱。

而今,她穿着白色长裙,行止温雅得宜;头发也留长了,黑瀑般的及腰乌丝,让她添了几分女性柔媚;脾气更是温和了许多,不再那么说风是雨,直率犀利得教人无法招架,就不晓得是真的改变了,还是刻意收敛。

然而,不管是以往那个朝阳般青春明媚的女孩,还是如今这个气质典雅的女子,为她萦怀牵念的心,不曾改变。

“想什么?表情这么恍惚。”她在他对面坐下。

谈绍宇轻啜了口茶水:“书颖应该跟你说过关于我的事吧?”

她不自在地别开视线:“那又怎样?”

“让我多补充几段他所不知道的吧!有人说,一对男女最初的第一句对话,会影响到他们往后的交往命运。你知道吗?当初,紫筑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姓谈的,你最好不要有找我的一天,否则不让你找个十年八年,找到发苍苍、视茫茫,我就不姓韩!“没想到,她真的这么做了!”

“我的紫筑,是个很矛盾的女人,她好胜、倔强,心灵却比谁都脆弱,也因为这样,她总是以坚强的表相在伪装自己,她曾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使得断掌诅咒成了梦魇,缠绕着她不放。

“发生车祸的那一天,也是我们成为夫妻的日子,只差与她携手一同去完成登记手续,我们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然而,她却没来及等到那一刻,就先弃我而去。

“所以,当大家劝我放弃时,我不能;当大家要我忘了她时,我不能;当大家要我死心另觅良缘时,我不能!因为她是我的妻,因为我是她最亲密的人,因为如果连我都忘了她,这世上就没人会在乎她了,我不能让她承受这样的凄凉!

“于是,我时时刻刻将她惦念于怀,我相信,只要我记挂着她,她就会感受得到,会回到我身边来,”紫筑轩“就是我对她的承诺,代表我没有一刻忘记过她。”

“我、我又不是她,你告诉我做什么?”她心乱地避开那双灼灼黑眸,不敢直视他。

“不会吧?你这么没同情心?连听我抒发一下心事都办不到?”他觉得他说得很悲 耶,怎么她一点感动的迹象都没有?

“我们又不熟——”

“既然不熟,连安慰都可以省了,多好。你有什么理由不听下去呢?”

“听就听!”他那表情,倒像是她不听反而心里有鬼一样。

谈绍宇别有深意地扬眉看她。

“她常抱怨我不懂浪漫,别人是”鲜花素果“地追女朋友,比扫墓还要诚意十足,而我这个女朋友却是唇枪舌剑骂来的,比地痞流氓还要欠揍,害她一点被追求的女性虚荣都没有。我一直都认为,以我们两人的性格,一场恋爱谈下来,会一路搞笑到底,没想到会天外飞来一笔,让我无从拒绝地当上了烂连续剧的悲情男主角。有时,我好后悔,如果能让我再重来一回,就算要我重新追求她都无所谓,我会努力当个最温柔的情人,用最浪漫的方式对待她,只要她高兴就好……“

叶知秋浑身一震,想起他稍早之前的追求宣言……他就是用这种心情,在对她说那句话的吗?

“你恐怕表错情了,容我再声明一次,我不是她,不论你们之间有什么样的情爱纠葛,别在我身上寻求解脱。”

“那书颖呢?你一再强调不当替身,但你应该也知道我们都很爱紫筑,和他在一起,就不怕他对你只是移情作用?”

“他是移情作用,你就不是?”她犀利地反驳。

“我不是。”他回她一记好温柔的笑容,“因为我不会连自己的老婆都认不出来。我会一直等,等到迷途的老婆,再一次找到回家的路。”

“如果——”她抿抿唇,轻问:“如果,她回不来了呢?那你——”

“那我等她到死!”来生他无法作主,这辈子,是他的极限,他能等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叶知秋心头一悸:“有没有可能——忘了她,重新来过?”

“你说什么?!”他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瞅住她。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要我放弃?”等了一千多个晨昏,换来的,只是一句无情的“放弃”?!

她感到不忍,心头泛起酸楚,却不得不和他说个明白。

“你不必那么激动,我只是个局外人,你——”

“是不是局外人,你自己心里有数!”他倏地站起身,直逼向她,“伸出手来,事实胜于雄辩,如果我错了,我道歉,并且发誓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

“你、你要干什么——”她弹跳起来,心慌意乱地瞪住他,怕他真使强硬手段逼迫她。

“心虚?该不会你除了容貌相似外,连掌纹都与她一模一样吧?那真是太神奇了,双胞胎也不过尔尔!”

“你太无礼了!”她恼羞成怒,赤红的双颊,分不清是愤怒还是紧张。

“我还有更无礼的事呢!”他出其不意地将手探向她,她惊惶地直觉将手往身后藏,然而,她料错了!

谈绍宇直接将她搂入怀中,狂炙霸气的吻烙了下来,未曾迟疑、不容拒绝地攫获芳唇。

叶知秋被他的行为所震撼,呼吸一窒,无法动弹。

她不敢相信,他会有这么大胆的行为。他、他怎么可以……

“不……唔!”她想避,但是他一手托住她后脑,强行将她压向他,以最震撼心魂的方式,夺占她的唇,而她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他的情,如火,如焰,重重焚烧,纠缠着她沉沦于片刻欢愉中。

“不!”她使尽力气,推开了他,气息仍旧紊乱,她步调凌乱地跪退数步,急促喘息,“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书颖是你的好朋友啊!你明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还这样冒犯我……你这种行为,对得起他吗?”

“冒、犯?”乍然捕捉到的字眼,教他眯起了眼。

在她心中,他已经成了冒犯之人?

“这就是答案吗?不肯与我相认,为的只是书颖,而不是惧于断掌之说?”

四年,可以让一段浓炽如火的爱情,化为虚无缥缈的泡沫?

四年,可以让他挚爱的妻子忘了他,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无礼他的漫漫苦侯?

四年,甚至可以让两情相悦的缠绵,变成轻狂的冒犯之举?

原来,四年的时间,能改变的,真的太多了——而他,还妄想挽回什么?

“我懂了,是我太傻,你心中,早已无我容身之地。”他低低轻笑,笑得苦涩酸楚。

“很抱歉”冒犯“了你,”叶小姐“!一转身,他毅然决定离去。

不甘啊!付出了一切,尝尽悲楚离伤,却只换来回首情已远的结局?那么他这些年的痴念执着又算什么呢?

触及门把的同时,熬不住的疼楚沉沉地压住心口,眼前一阵晕眩,他无力跌靠门边。

“怎么了?”叶知秋见状,没多深想便靠向他,眼中有着掩不住的忧心。

她还会关心他吗?

呵,这该很值得他欣慰吧?至少,她对他并不是一丁点感觉都不留。

轻轻地,他推开了她的手:“无妨,那场车祸留下的后遗症罢了。”

这些年,他早已麻痹了,就像想起她时的痛一样,必须麻木才能撑下去。

“你……我看,你留下来休息一晚好了。”他精神状况这么差,还要开车,她实在不放心。

谈绍宇回眸,笑容幽寂而清冷。“除非你的床愿意与我分享,否则,别轻易留男人下来过夜。”

她的心不让他停留,就算留住他住一晚又能如何呢?

于是,他没再停留,一步步走离她的视线。

当关起的门隔绝了两人的世界,她眸中也同时泛起了凄迷泪雾——



第九章

痛!全身教师火焚般的痛,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几乎将她吞噬。

但她不能!她想起了心爱的男人,她不能抛下他,不能任这漫无止境的黑暗将她征服。就在这时,她想起了好多好多过去的事,他的漫不经心,他的温柔体贴,还有他耍无赖的模样……

他最喜欢赖她,缠问她爱不爱他,一点都不觉得一个大男人做这种事很丢脸他真的是个很爱撒娇的男人呢!

可她却从没有一次满足过他,不是叫他收敛一下痞子个性,就是叫他别自恋得令她想吐……

其实,那全是骗他的,他根本不需要改变什么,她就是喜欢他的每一点,不论是好的、坏的,她全都要……

她想起她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他,最重要的是,她好后悔,她竟然从没告诉过他,她好爱、好爱他!

他会不会不晓得呢?她还没有机会,再一次站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地对他说上一次:“我爱你!”

不必多,真的不必,只要一次就好了,让她告诉他,这颗为他痴恋的心,一世不变……

为了怕他想撒娇时,找不到人;为了怕他想找人斗嘴练口才时,无人理他,更为了怕他夜里孤单时,找不到可以相拥入眠的人,她努力挣脱纠缠不放的黑暗,想回到他身边去,实践与他携手白头的承诺……

于是,在昏迷了一个月后,她真的醒来了!

浑身好痛、好痛,动弹不得,但是她不管,她一定要回到他身边去,陪着他,永远不离开。

可是,没有人愿意在成全她,他的父母好恨她,说她的厄运与诅咒终于降临在他身上,说她若不离开他,他一定会死在她手上。

没有啊!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他,她比谁都希望他幸福快乐,他说只要她在他身边,他就能幸福快乐,所以她才会抛开顾忌,全心全意地拥抱他。

然而,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历史又要重演了吗?她好怕真的是她带给他厄运,如果他真的醒不来的话,那怎么办?

一日等过一日,她从满怀希望,等到心碎绝望,也许,她真的是个不祥的女人,她根本就没有资格拥有幸福,瞧,她先是害他众叛亲离,如今又害得他生命垂危……

看着双掌受诅咒的纹路,头一回,她恨起上苍来。

如果,这就是她安排给她的命运,教每一个她所在乎的人,都不得善终,好,那她认命,她再也不抗争什么了,只要她把绍宇的命还来,只要绍宇好好活着,那她就什么都不求了,她会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见他一面,这样行不行呢?

又过了一个礼拜,他真的清醒过来!

她欣慰,却也心酸。天意注定,他们真的无缘哪,惟有斩断情丝,他的人生才能顺遂……

就在这时,贺书颖出现在她面前,对她伸出了援手,她想离开,想在他的生命中彻底消失,贺书颖二话不说地帮助了她。

就让他以为她死了吧,也许残忍,但惟有这样,痛过之后他才能去过全新的人生,将她忘怀。

之后,由贺书颖口中得知,他醒来后,一度疯狂地想寻找她,不在乎一身的伤痛,满心惦念着她……

她听得肝肠寸断,却什么都不能做,因为——早在醒来之后的没多久,她便发现她已连双腿都失去了知觉!

他可以有很美好的人生,而她却是一个连站起来都成问题的女人,有什么面目回到他身边?她再也不想负累他了。

这些年来,是贺书颖温柔细心地照顾着她,打理她的起居。她也曾想过离开,可不良于行的她,又还能去哪里?

从陪着她前往世界各国去寻找名医,安排开刀事宜到长期复健,贺书颖不曾有过半句怨言,这样的恩情,她怎么还?

当她能站起来,流畅地在人前行走时,已是四年后的事。

在这漫长的四年当中,贺书颖为她所付出的,早已不计其数,所以,在他向她求婚时,她知道,她没别的选择了。

在结婚前,她唯一想做的,是见谈绍宇一面,圆了今生的梦,满足每个午夜梦回时,深深锥痛心臆的渴求,然后……然后她就能甘心。

就算,只是远远看他一眼,也好。

当她知道,这四年当中,绍宇从未忘怀过她,甚至还在痴痴地等侯她时,她凄恸得难以成言,站在“紫筑轩”外头,那一刻,哀绝的心,比死更痛苦。

他为她做了这么多,而她又能回报他什么?

她多想不顾一切地投回他怀中,告诉他,她也没一刻忘怀过他,她也深深地思念着他……但是,能吗?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啊!

她再也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了!

万般无奈地,她成了叶知秋。

连她都不懂,她到底在做什么?既然早该看破,为什么还要情不自禁地留下那两首诗?只因一盆相思树,触动辛苦压抑的情潮相思?

四年当中,想见他想到心都痛了,可真正见着了他,望见他看着她留下的诗,所露出的沉痛表情,她又难以承受,心慌意乱地想逃,才会不经意与他撞了个正着。

该满足了,不是吗?至少,她如愿见他一面了,可是在得知他会出现在贺家寿宴时,她还是忍不住想再见他,更加贪心地想碰触他,感受他的存在,以及那睽违了许久的怀抱与气息。

当他强行带走她时,她承认,潜意识里,她根本就不想挣扎,还因为能够多和他相处一段时间而暗自雀跃。

愈和他在一起,就愈离不开他,天晓得,她得用多少自制力,才能强迫自己不在他声声缠绵的话语中,哭着投向他的怀抱,尤其在那一记浓情炽吻之后,她又该如何割舍?

见着他哀戚的面容,她知道,她伤他极深,否则,他不会连背影看来都如此落寞凄伤——尽管再怎么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让他死心,让他解脱,都掩饰不了她的私心,她见他,原因再单纯不过了:想一圆长年来的揪肠相思!

错了!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她根本就该奢望再见他的,否则,就不会把他伤得那么重,让他再尝一次绝望苦楚……

天际蒙蒙地泛起光亮,她睁开了眼,一夜无眠的双眸,有着掩不住的倦意。

电话在此时响了起来,她没移动身体,探手拿起话筒,“喂,我是叶知秋。”

是的,她是叶知秋,也只能是叶知秋,她必须接受她再也当不回韩紫筑的事实。

“是我。”另一头传来贺书颖低沉的嗓音。

很简洁的回答,与谈绍宇一模一样,好似只要报个“我”字,全世界都该知道他是谁,自信又自负。

“绍宇离开了?”

“你不认为我会留他下来过夜吧?”虽然,她原先确有此意。

“我没那个意思。”他顿了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你——还爱他吗?”

他在紧张什么?她对绍宇如何,他是早知道的啊!

“过去了。”不想欺骗自己或欺骗他,只能催眠自己,再狂再炽的爱,都已是过去,总有一天会忘。

“那他呢?还爱你吗?”

“这你不该问我。”绍宇爱不爱她,他会不清楚吗?

“是啊,不该问你……”他低低地道,声音轻得近似自言。

“我记得自己是你的未婚妻,不必担心。”听出他显而易见的惶然与不安,她淡淡地道。

“那么——”他吸了口气,“我们结婚吧!紫筑”

她心头一震,几乎拿不稳话筒。

他要结婚,她能说不吗?

这辈子,欠他太多,深沉的人情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有立场、有理由说不吗?

她早已没了选择……

“你决定吧!”短短四个字出口,心,同时也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冰窖,寒彻肺腑……

“结婚?!”电话的另一头,尹心语失态地惊叫出声。

“是的,我要和贺书颖结婚。”韩紫筑平静地重复了一遍,灵魂已抽离身躯,她麻木地什么也感觉不到。

“那……那谈大哥怎么办?”尹心语讷讷地道。

执话筒的手一颤,平静的表相有了一丝裂缝,她还是没办法释怀,光是提及这个名字,心口便有着止不住的疼。

“总会忘的。”她说服自己,也说服所有人。

“怎么可以这样?他等你这么久,要能忘的话早忘了,他是怎么对你,我看得最清楚了,你这样……对他好不公平。”她忍不住为谈绍宇叫屈。

“你以为我就不心疼他吗?可是有些事,不是公不公平就可以决定的,我欠书颖的,能不还吗?我早该认清,我和他的情缘,在那场车祸中,就已经结束了,我能抗争什么?”

尹心语沉默了。

的确,有些事,不是她这个局外人能理解的,紫筑的立场又何尝不为难?何尝不心碎?

“那——谈大哥知道这件事了吗?她怀疑,谈绍宇该如何承受爱妻将与最好的朋友结婚的残酷事实?

“书颖会告诉他。”因为,她还是不够坚强,她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伤痛的神情……

“但愿他不会崩溃。”尹心语长叹一声。

一句话,刺进她极力隐抑的痛楚,韩紫筑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就在这时,清悦的门铃声传遍一室。

“有客人来了,我改天再跟你聊。”挂了电话,她意兴阑珊地前去应门。

会上门来的客人,也只有贺书颖了,她想,他应该是来谈结婚事宜的吧!再怎么无奈,还是不得不面对。

没料到的是,开了门,门外却站着令她错愕的人。

“不欢迎?”谈绍宇盯住她一脸的意外,“无妨,我说几句话就走。”

“不,不是这样的!”她急忙否认,欠身让他进屋。

她只是没想到他还肯来见她,他不是……很恨她吗?她没忘记他那日离去时,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清冷幽绝……

“你、你坐一下。”她手忙脚乱,心急地想去张罗茶水,“你要喝什么?咖啡还是——”

“不必忙了,我说过,我说几句话就走。”谈绍宇扣住她手腕,眸中无一丝情绪起伏。

“你——都知道了?”她讷讷地道。

“是。”他松开手,退了一步,保持陌生人该有的距离,不让自己再有机会失了自制,做出她所谓的“冒犯”行止。

“我只问,你是认真的吗?都想清楚了?不后悔?”

“我——”该如何告诉他,没有她后悔的余地?也没有她后悔的权利?是命运将她推向这条路,不是她想走这条路啊!负了他,是她心底最深的痛——“好,这样就够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么,我尊重你。”他由西装内袋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我们当年一同签下的结婚证书,我一直没去登记,因为我在等着你,陪我一起做这件事,可是现在——我想,没必要了。”

她迟迟没接过,他只好将结婚证书放在桌面上:“你收下吧,如果它对你还有意义,可以留作纪念,如果没有,那就撕了它吧!”

深深看了她最后一眼,似要将她镂入骨血,铭心不忘,而后,他默默地转身——“绍宇!”克制不了自己,她脱口唤住了他,冲动地奔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又一声,她不再挣扎地喊了出来,颗颗珠泪,随着满心的歉疚倾泻而出。

谈绍宇勾起怀中那张带泪的容颜:“你,还在乎我吗?”

“在乎、在乎,当然在乎!你是我这辈子最在乎的人啊!”她不再压抑,喊出了满心的痛楚深情。

“够了,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双臂一紧,牢牢环住娇躯,炙心的吻深深印上她的唇。

韩紫筑抛却顾忌,全心全意地回应他,这一刻,她什么都不去想,脑中只记得他,也只容得下两人之间充满笑泪的过往,一幕又一幕,潮水般涌回脑际……

“紫……筑……”他低抑地呢喃,任放肆激情失了控制,双手急切地探索娇躯,飘泊了四年的寂寞灵魂,掬取熟悉温香,狂渴着合而为一的悸动……

“绍宇……”她娇泣失声,不顾一切地迎合他。

只要这一刻就好,原谅她的自私,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让她再任性一回,完完全全的为他燃烧最后的璀灿,保留最美的一页记忆,在这之后,她会死心、会认命……

呼吸愈见浓重急促,他毫不犹豫,激狂地掠取盼了好似千年万年的销魂缠绵——她闭上了眼,两颗清泪悄悄坠跌。

最后一回,她放任自己,在绝望的欢愉中浮沉……

凌乱的被褥中,他们仍旧亲密相偎。

谈绍宇轻搂住她,长指无尽穿梭在她柔软如丝的长发之间,无尽依恋。

他当初的预感没错,她留长发真的好美,美得教他痴眷难舍。

“对不起——”埋在他胸前的她,低低地送出这一句。

谈绍宇浑身一僵,止了抚发的动作。她什么意思?

他屏住了气息:“你还是要嫁他?”

她咬住下唇,为难而忧伤地抬眼望他。“真的对不起,绍宇。我的心是你的,这辈子,我都不会忘了你,但是我必须嫁给书颖——”

“够了!”仿佛被螫伤的野兽,他惊痛地跳下床,迅速穿回衣物,“我真不敢相信,你会这么对我!如果不打算回到我身边,那刚才的行为又算什么?!”

“是我的错,我太罔顾你的感受了,你可以责怪我,但你必须听我说!我欠书颖太多,当年要不是他,别说好端端的再见你一面,今天这个世上,根本不会再有韩紫筑这个人。欠钱好还,但是欠的若是深沉的人情债,你说我该怎么还?”

谈绍宇沉痛地闭了下眼。

“所以,你就拿自己来偿还?”

那他呢?她顾虑过他的感受没有?失去了她,往后漫漫人生,他怎么熬?

“我没有办法……我这辈子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要他一句话,我不能不嫁,请你体谅一下我所背负的道德人情压力。”

是啊!他怎会不了解她呢?她一向都是这样的人啊!否则,她也不会任人误认为拜金女子,无怨无悔地扛起对养父的道义责任,而今,又要扛起对书颖的人情压力。

她的人生,一直都充满了身不由已的无奈与心酸,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忍心再苛责她什么?

除了成全她,他亦无第二条路可走。

“我说过,只要是你的选择,我都会尊重。”咽下喉间的酸楚,他强迫自己绽开微笑,温柔地拭去她颊畔珠泪,“别担心,我会好好的,你大可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

既然事情已无可更改,他只能让她好过些,少点泪水,至少,别为他流。

“绍宇——”她听得好心痛!他眸中明明有泪,却不让它流下,强颜欢笑地欺骗她,只为了让她少担负一点愧疚,但他可知,他愈是这样,她就愈是难受啊!

她闭上了眼,紧紧抱住他,悲绝的心,早已尽碎。

谈绍宇深吸了口气,悄悄抹去跌落的泪水,然后才轻轻地推开她,极力控制着不让声音哽咽:“我是说真的,你不必顾虑我,这些年我不都这么过了吗?不会有事的。知道你对我的心至今依然未变,对我来说,就已经很够了,真的!”

“绍——”以为他会怨她、恼她,从没想过,他会这般用着令她凄恸的柔情,谅解她、成全她!

他将被单掩上她光裸的娇躯,退开一步,阻止她的靠近。

“从今天开始,就真的是朋友妻,不可戏了。如果可以,还是把我忘了的好,我希望往后你的人生能过得顺遂些了,不再有前半生的血泪灾劫,好好去和书颖过未来的日子,我祝福你们。”

她微微启口,却哽咽难言。

泪眼凄伤中,他们无奈地斩断了这些年来的浓情与相思,黯然离分。



第十章

在那之后,他们没再见面,连只字片语的问侯都没有,就好像真的是两条不交集的平行线,从此宛如陌路……

他骗了她!

他承诺过她,会过得很好,但是他办不到!一直以来,他都是靠对她的思念在撑日子,只要想着,有朝一日,他们会在不知名的地方重逢,他就有勇气熬过每一个没有她的日子。

可是现在,在她将成为别人的了,他还能靠什么催眠自己,苦撑住往后漫无止尽的年岁?

他没有办法!日子过得好麻木,对未来,他只有无尽的迷惘。

每夜每夜,想着记忆中薄嗔巧笑的娇容,无法遏止的疼,便蔓延至四肢百骸,折磨着他每一寸隐隐作痛的神经。

他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也不敢去想,怕深思过后,那样的疼楚不是他所能承受的,于是,他便只能放任自己,日复一日,游魂般空空洞洞地过下去——这样的他,周遭的人不会全无知觉,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无疑是放逐自己,做着慢性自杀。

贺书颖看在眼里,心中是同样的挣扎。

紫筑对他,真有这么重要吗?

是他将绍宇逼到这般境地,他无法不恨自己,可是要他放手,他又——他到底是在做什么呢?连他都茫然了。

这么做,等于是同时折磨了三个人啊!

找了一天,他前去谈绍宇的住处,可是按了半天铃,始终无人应门,他试探地扭动门氢,才发现大门根本没上锁。

绍宇在搞什么?连门都没锁!是已经心神恍惚到这种地步?还是他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贺书颖眉心深拧,移动步伐入内,在主卧房的沙发里,找到了沉睡中的他。

他就连入了睡,眉宇间仍带着化不开的愁郁,这是谁造成的呢?

贺书颖无声地在他身前蹲下,抬手轻缓抚过他深蹙的眼眉,心,隐隐地悸疼着——“不是只有你,才懂为情痴,为情狂的滋味,这样的苦楚,我尝了好多年,为什么你就是不懂?”修长的指尖流连在那张刚毅出众的俊颜上。

“就为了这份无法见容于世人的禁忌爱恋,我努力地压抑,心有多苦,你知道吗?我也不想这样啊!但是……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让我——除了你,再也无法对别的女人动情?

“我是那么的在乎你,可你却一点都不珍惜自己,为了韩紫筑,伤痕累累都无所谓,那我的心疼又算什么?难道没有韩紫筑,你就活不下去了吗?你在威胁我是不是?你好残忍,你知不知道!”低抑的嗓音,有着掩不住的激动。

“我做得还不够多吗?你爱她,所以我替你照顾她,就怕她有一丁点的闪失,会令你伤心,可是看着你和她浓情相依,我的心会痛啊!我只是不要你满心只容得下她,完全忘了我的存在,娶了她,起码你还会惦着我,就算是为了她也无所谓,可是你却用虐待自己的方式来向我抗议,你到底要我怎样呢?”

利用了韩紫筑,赔上了自己的婚姻,为的,只是想留住谈绍宇的视线,有那么难吗?

他并不奢求绍宇像爱韩紫筑般的在乎他,只要一点点,有容纳他的空间,这样他就很满足了……

他好怀念以前的日子,没有韩紫筑,没有蚀心的爱恨纠葛,他们总是背靠着背,在窗下说尽心事,聊着年少轻狂的风流韵事,分享彼此的情书,然后困倦地各自睡去……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该有多好!

修长的指轻滑过沉睡中的脸庞。绍宇看起来好憔悴,他满心忧惶,好怕到头来,是他亲手毁掉深爱的人……

“我该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哪?”闭上戚然的眼,他俯下头,轻轻印上他的唇……

良久、良久——在贺书颖离去之后,谈绍宇缓缓睁开了眼,睡意全无的眸底,写满了震惊!

他没睡着,他一直都很清醒,只是不想面对任何人,不想理会任何事罢了,也因此,歪打正着地将贺书颖的话由头到尾听了个分明!

怎会?怎会?书颖爱的人,居然是他?!所以在得知他爱上紫筑时,言行才会如此反常,为的是他,不是紫筑?他从头到尾都误会了?

紧窒的胸口难以喘息,他按住纷乱的脑子,再也无法准确思考。

一直都知道,书颖与他一般,有着一腔癫狂的情,心中长年占据着一抹不去的身影,而今,他才知道,这些年来,令书颖痛苦的人,竟是他!

这是他从来都没想过的事啊!从小,他们吃在一起,玩在一起,打架闹事在一起,玩乐泡妞也在一起,同甘共苦,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秘密,比亲兄弟还要亲。

他维护书颖,不准任何人欺压到他兄弟的头上来,却从没想过,书颖对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

是他错了吗?给了太多的错觉,误了书颖?

为了他,书颖二话不说地代他挑起了照顾紫筑的责任,这份情,是他欠下的啊。

这样的痴与狂,令他感愧于心,但是这种错谬的情,教他怎么面对?

倏地,他浑身一震!

若说娶紫筑只是为了他,那么,这样的婚姻,能在幸福吗?他根本不爱紫筑!

思及此,谈绍宇一颗心跌落谷底,浑身发冷。

他怎能任这种情况发生!紫筑对书颖只有感激,而他明知书颖是在利用紫筑,心中真正在意的人是他,这两个彼此无爱的人若真结成夫妻,会有怎样的结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不!他不能!紫筑的人生已有太多的悲哀,太多的错误,而这一回——深吸了口气,他毅然决绝地下了决定。

这错,就由他替她担吧!

三天后,他主动找上了贺书颖。

“解除婚约”。他平静地道出目的。

贺书颖意外地抬眼:“我以为你已经死心了。”

“我不会和她在一起,如果你在意的是这个的话。”心,早就死了,他不让自己有感觉,语调空寂地道,“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放了她,她欠你的,由我替她还。”

贺书颖心下一震:“你——”

会吗?他都知道了?包括他一腔无法宣之于口的隐晦狂情?

“你知道我说到做到,这样还不够吗?我只求你别毁了她!”他能求的,已经不多了,只要获得自由的紫筑,能够重新开始她的生命,做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别再为别人而活,别再让生命总是充满遗憾,这样就够了,其他的,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听出端倪,贺书颖倏然抬眼:“说到底,你还是为了她。”

谈绍宇径自立于窗边,低幽道:“是啊,只为她。”这辈子只为她!

“为她,不惜拿自己当筹码来和我做条件交换?”压抑的语调,掺上一抹痛心。

“这不是你要的吗?”

“我要的……”错了,他根本不清楚他要的是什么!以绍宇的性子而言,要他面对一个男人爱他的事实,简直比杀了他更难!可他却做了,为了韩紫筑,抱着下地狱也在所不惜的心态……

他可知,他这么做,只是在羞辱他的感情?

谈绍宇回身,清眸幽淡:“我希望这只是我们之间的协定,别让紫筑知道。”

她要是知道,他无法想象,她将会多么心痛欲绝,他不要她再为他伤心难过了。

“够了、够了!不要给我满口的韩紫筑!”贺书颖忍无可忍,冲向他迎面吻住了他的唇,不让他再多说一次那个令他嫉妒到发狂的名字。

谈绍宇僵直身躯,双拳无意识地紧握,强迫自己承受。

好,他不说,从今起,再也不提那个名字,往后,只放在心底,低回千遍……

感觉到他的僵硬,贺书颖心已痛绝。

他的情绪已是那么的明显,深觉羞耻,却又暗自忍耐……

“该死的你!谈绍宇,你明明无法忍受,为什么不推开我?”他松了手,重重地退开一步。

谈绍宇抿紧唇,不发一语。

“你从来都只在意她的感受,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被你伤得多重?你曾经在意过吗?”他以为,他要的就只是这种强迫而来的人吗?错了啊,如果是抱着受辱的心态,那他就算得到了人,那又怎样?这从来就不是他要的啊!

他要以前那个爱笑、爱闹、爱耍痞耍无赖的谈绍宇,而不是如今这个万念俱灰,哀莫大于心死的谈绍宇呀!

是他扼杀了他的欢笑吗?是他一寸寸剥夺了他对生命的狂热吗?若他的爱,只是陷绍宇至如斯境地,是否错了?

他无法回答自己——“书颖——”见他沉默而去,谈绍宇唤住了他。

贺书颖步伐顿了下,却没回头:“我会放韩紫筑自由,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的话。”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是吧?

谈绍宇松了口气,灵魂同时也沉入暗无天日的深渊——又过了一个星期——谈绍宇意外地接到贺书颖出国的消息,当场错愕得无法反应,由贺母手中接过留给他的信,一时之间还消化不了突来的变化。

直到他拆开了信——

绍宇:你错了,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得到你,因为我知道,你永远不可能像我爱你那般的回报我相同的感情,那么,就算得到了你,又怎样呢?那对你来说,也只是羞辱罢了,你以为我会这么对待我深爱的人吗?

这份禁忌的感情,埋藏在心底太多年,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打算要说出来过,不过,既然现在你知道了,我也不讳言,我确实利用韩紫筑,想将你留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因为我太清楚你对她的感情,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放得下她,只要有她在,你便走不开,那么,将她留在我身边,就等于是同时留住了你,就算将来你会和她暗通款曲,那也无所谓。

也许,我该向你道歉,是我的任性,使得你和韩紫筑的感情路平添许多波折,实在是我看不开呀!我自认自己对你的爱,并不比她少,唯一错误的,或许是我们不该同样生为男儿身,如果,我也有与她一较高下的立场,那该有多好呢?我——未必会输给她,是吧?

既然,看清了你的痛苦是我所造成,那么,就将她还给你吧!不是只有你,才懂得为情痴狂,我也懂!你能为她付出的,我同样也愿意为你办到,如果只有她,才能带给你快乐,我还能说什么呢?该走的人是我,你们之间,一直都没有我立足的余地,除了放手祝福,我别无选择……

去找她吧!在我忍痛割舍了这一切之后,但愿,能换来你真心的微笑,那就什么都值得了。

书颖   于挥别前夕

看完了信,谈绍宇心头五味杂陈,对书颖的亏欠,很深很浓,他知道他伤他极深,那是穷尽一生也无法偿还的负疚。

这辈子,欠他到底了,只因他早已在许久以前,便将一生的承诺,许给了另一个女人……

思及紫筑,他暖了心。

他要去寻回远方正等待他拥抱的挚爱!

当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韩紫筑的住处时,她刚看完贺书颖留给她的信。

“紫筑——”他哑声低唤,凝眸相望,感觉恍如隔世。

微微颤抖地,他朝好伸出了手。

韩紫筑不再迟疑,投向他的怀抱,密密地、牢牢地,与他相拥。

“绍宇、绍宇……”她喃喃地,一遍又一遍,贪渴地唤着他的名。

“我在这里!一辈子都会在你身边,再也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了!”带着狂热的激情,他紧紧搂住她。

几乎——只差那么一点,他们就要错过彼此,抱撼而终了。

深呼了口气,他微松开她,近乎贪恋地凝望着她:“让我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他抚着她的脸、她的发,感觉她清瘦许多,看来,她日子过得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啊!

韩紫筑浅浅一笑:“我差点就要去剪了这头长发。”

“想当尼姑啊?”

她不理会他的调侃:“它是为你留的,既然你看不到了,我也不打算让任何人看。”

“从现在起,你会时时刻刻看到我,看到你想吐为止。”

韩紫筑偎着他,似在若无地叹了口气,此时的幸福,美好到有点虚幻呢!

“虽然书颖成全了我们,但我还是觉得,前一阵子痛苦到快要自杀的情绪像是摆了要大乌龙,亏我还想以身相许来报恩,结果人家稀罕的根本不是我。”

谈绍宇微愣:“他都告诉你了?”

“嗯。你真傻!这种事怎么能以身相替呢?欠他恩情的是我,你何必……”

若不是书颖自己想通了,她真不敢想象,谈绍宇还预备让自己委屈到什么地步。

他温柔一笑:“你是我老婆啊,不为你为谁呢?”

早在几年前,他就说过,她的债,他很愿意替她扛,至今依然不变。

“回家吧,老婆。紫筑轩的相思树都开花结果了呢!”他温声轻喃。

回首长年来的等待,他们的浓情相思,也在今朝盼着了开花结果……

“嗯。”像想到了什么,她迟疑了下,“可是——”

“嗯?”

“在你生命垂危的时候,我发过誓,不再见你一面的……”

谈绍宇翻了个白眼。

白痴啊!她没事乱发什么誓?

“换个方式说吧!你当然不能见我一面,因为你要见我好多面,还得替我生儿育女,你觉得如何呢?”

这样——会不会有欺骗神明的嫌疑啊?算了,不管了。

“好。”她柔顺地任他牵起小手,“我们回家。”

走了两步,她又道:“你怎么能在第一眼,就肯定我是谁?”毕竟她当时的身份是贺书颖的未婚妻,要认错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

谈绍宇瞥她一眼,像是她问了个超级智障的笨问题:“别说那两首诗不是你写的。”

“是我写的不代表你可以肯定是‘叶知秋’写的。”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亲爱的紫筑,你在玩夫妻默契大考验,要我按图索骥找老婆吗?”

天哪!他心思真是细密得吓人,她怎么会以为瞒得过他呢?

“我承认,心里有点不甘认命,潜意识仍存私心,希望你认出我来……”她羞愧地招供。

“我喜欢你的私心。”他愉快地笑了。

“绍宇——”

“嗯?”

“我爱你。”

感觉到密密包裹住她的大掌微微一颤,她回应地与他交握:“我从没对你说过这句话,分开的这段时间,这是我心底最深的遗憾,好怕你不晓得,我其实好爱你的点点滴滴,于是我告诉自己,只要还有机会,我一定要认认真真的对你说上一遍。”

谈绍宇动容地微笑:“傻老婆,就算你什么都没说,我也不曾怀疑过这一点啊!”

相偎的身躯渐行渐远,身后的影子在夕阳余晖下拉得长长的,交叠成双,再无往日的孤冷凄清——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