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001章
夏日的午后,苏小砚如往常一般去今年新砌的水池泡寒泉消暑。水池并不大,但勉强也可以游动,他在水池里扑腾了一会,招呼宫紫裳:“去把我的老虎拿来。”
宫紫裳蹲在池子边:“老虎新换了棉花,沾水了那么大不容易晾干,夏天里面容易烂。”
苏小砚游到他脚下:“我知道,我不玩,摆在池子边看看。”
宫紫裳点头去了,过一会抱着大棉老虎和一张油纸回来,把油纸扑在地上,然后才把棉老虎放上去。这老虎是苏小砚的宝贝,宫紫裳一直为他收拾,十分的爱护。
苏小砚一半的身体爬上岸,擦了脸,把脸贴在老虎的身上。另一半的身体还在水里,翘臀正好在光滑的池沿上。
宫紫裳坐在池边研究他的身体,伸手去摸了摸他:“公子,你的皮肤真水嫩,好像一按下去就会破了。”
苏小砚不以为奇:“我哥哥不和我一样么?”
宫紫裳又摸了摸:“不一样,苏大人是白皙,也很细腻,但是和公子完全不一样。这是从小就浸泡这寒泉水才养出来的。”
苏小砚招呼他:“那下来一起玩。”
宫紫裳摇头:“昨天和你玩好累,今天不玩了。”
墙边的门声响动,苏小砚欢呼:“太子来了。”宫紫裳连忙跪下:“叩见皇上。”苏小砚却愣住了,迟疑道:“你是谁?你们是谁?”
宫紫裳急忙抬头,已经看见眼前之人所穿的凤炮,颤声道:“皇后。”
陈姝冷道:“算你还长了眼睛。”
宫紫裳跪在地上道:“不知皇后驾到,这就去为皇后奉茶。”
陈姝冲身后的人摆手,那是一个健壮女侍,上去打了宫紫裳两个耳光,血立刻沿宫紫裳的嘴角流了下来。
苏小砚看见来人,从水池里钻出来把衣服穿好。还没来得及穿最外面一层,就看她们打了宫紫裳,惊怒至极的扑上去:“你干什么。”
他对这个皇后是厌恶的,却没有什么畏惧。看他们竟然敢打宫紫裳,怎能不拦着。那女侍放开宫紫裳,伸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打的苏小砚头脑里响成一片。
陈姝身边的女侍是她从小带着的女子兵,虽然不是真的兵,勇武也不逊。陈姝当了皇后,她们早就不耐烦清淡日子。能为皇后大展身手,个个极为兴奋。将苏小砚和宫紫裳一起拖进皇宫。宫紫裳缓过来想呼叫,立刻被点了穴道。
等到他们被带回皇后的寝宫,宫紫裳才被解开穴道,颤声道:“皇后,我们是不能进皇宫的。”
陈姝大怒:“你也知道我是皇后,你也知道制度礼仪。你这无耻的东西。皇帝养着娈童,不知劝诫阻止,你的狗命不想要了。”
苏小砚气急:“你胡说什么,你竟然打他,你不懂规矩,你不知道礼仪。”
宫紫裳拦住苏小砚,咬牙道:“皇后,皇上养育公子十几年,你若伤了他,不好向皇上交待。”
陈姝冷笑:“皇上最宠的人是谁,你活在太子府还不知道吧。我告诉你,我就是把苏小砚杀了,皇上也不会怪我。”
陈姝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皇上养你这个娈童真是白费心,连皇上得了龙女你都要装病闹一场,留着你真是不得了。”
第002章
苏小砚不解:“什么娈童?”
陈姝扬手打他,苏小砚躲闪了开。陈姝收回手,仔细打量他的脸,越打量越恨,招呼手下:“给我把鞭子拿来,我倒要看看寒泉水泡的肌肤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不怕鞭子抽。”
另个粗壮的女侍抓住苏小砚的手,苏小砚在那手上狠狠咬了一口。他从小身上带着毒,生的纤细,纵然活泼,体质也远较平常人柔弱。被甩在地上踩住,眼前一片的黑。
宫紫裳见状知道今天一定是有大祸临头,也知道一定会有人赶来相救,能拖一分时间也好,扑上来和这些人拼命。被有武功在深的女侍一脚踢飞,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苏小砚吓的傻了,猛的挣脱了踩着他的人,发疯的往宫紫裳那边跑,要去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很快他就被重新抓住,这次踩的更狠,他几乎窒息,痛楚的咳嗽了两声。
陈姝回身拿了一条鞭子:“你是皇上养的娈童,就该知道娈童的本分。我是替皇上管教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
苏小砚大声道:“你胡说,太子永远不会打我。你若打了我,太子饶不了你。”
陈姝仰天大笑:“原来你脑子还是坏的,什么太子,太子是我将来的儿子,你懂么。”
陈姝用鞭子在地上重重一抽,发出一声口哨似的的响声。苏小砚侧头去看宫紫裳,担心他出事,心里惊骇至极。他被捉到这里,被这个他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早在心里抵触的人随意侮辱踩踏,被伤了和亲人也没有差别的宫紫裳,心里又气又痛,一口血了涌上来。他强忍着没有吐出去,死也不示弱给这些人看。眼泪在眼睛里转了无数圈,就是不让它低落出来。
这坚强在陈姝的鞭子落在身上的时候被抽碎,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嘴角也渗出血丝。陈姝自幼学武,本领虽然不高,打苏小砚已经是足够了。
按着苏小砚的人松开他,苏小砚在鞭子下哀叫打滚。衣服很快就被抽碎,身上的肌肤被鞭子割开无数的伤口,流出血来。苏小砚哭喊:“太子、太子。”受伤的孩子,总是最渴望母亲。苏小砚在呼唤他的保护者。陈姝却以为这是示威,下手越发狠,冷道:“你喊一声,我就多抽你十鞭。”
苏小砚长到这么大,何尝吃过这样的苦。哥哥用羽毛掸子轻轻抽几下,他也疼的求饶。鞭子已经把他打的昏了,身上只有火辣辣的痛,像是肌肤被火焰炙烤。他已经不再打滚,只是无意识的呻吟:“太子、太子。”
身上的肌肤几乎全部都被抽坏了,鲜血和衣服的碎片凄惨的贴在身上。到最后鞭子抽下去,苏小砚只是微微颤抖,那是痛到痉挛。
陈姝把鞭子扔给一个女侍,她打的累了,坐在软榻上歇歇手。那女侍用目光示意身边两人,两人会意,拉开苏小砚的双腿,大腿内侧的肌肤还是完好的。鞭子猛的抽下去,苏小砚竟然又从迷蒙中清醒了,惨叫了一声:“太子救我。”
陈姝大怒:“抽,接着抽,抽明白了他。”
鞭子不断落在大腿内侧的肌肤上,苏小砚死死的咬着牙,身体一直在因为极度的疼痛痉挛,脸色惨白中开始带着一点青色。尽管如此,他也是美好的,绝色的脸,染满鲜血的白皙肌肤,纤细美丽的身体。这样的人原本就引诱着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破坏欲望。
冷水泼在他身上,苏小砚从迷蒙里略微清醒,再次发出声音,虽然已经破碎的像是风里的枯叶:“太子、太子。”
陈姝气的手发抖:“抽,一直抽,再泼,泼盐水。把他这个口给我改过来。”
盐水洒在身上,苏小砚猛的打了一个激灵,这是被无数猫一起挠了么,不,猫挠不是这样的。苏小砚趴在地上,终于改口:“哥哥,哥哥救我。”
第003章
陈姝站起来:“哥哥,就是那个苏御史么。”苏小砚是无意中喊的,哪里还能再回答她的话。陈姝迈步走过来看他,苏小砚的脸侧压在青石地板上,白里透着一股青气,有些可怕了。陈姝伸脚踢了踢他的手臂,苏小砚没有反应。陈姝用力踢了一脚,把苏小砚踢的翻过来,才发现他唇边全是吐出来的血迹。
陈姝大觉惊讶,她看向周围那群手下:“你们怎么打的,我说了千万不能有内伤,你们这群蠢货。”
执鞭那女侍也吓的不轻,嗫喏着开口:“皇后,真的没怎么用狠劲,疼是疼,伤不到内脏,按……按理都是皮肉伤。那血可能是刚才打耳光打出来的。大小姐抽他的时候,第一鞭他就嘴里就见血了。”
陈姝抬手给了她一个耳光:“你还敢说,这是现在新吐的血,你当我是瞎的么?”
有女侍蹲下去看苏小砚:“皇后,这苏小砚好像不行了。”
陈姝低头看看,发现苏小砚脸上的青色似乎将要漫延开,刚才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这样她心里也有些害怕。骂那手下:“还……还不去试试还有没有气。”
朱昭明在陈姝身边安插了内侍,陈姝的一举一动他无不知晓。如是平时,一概可及时拦下。今天他换了常服去找苏小洵,连近侍也不知道他身在何处。那内侍急的疯了,辗转数人,才将消息送到了苏家他那里。
他一路骑马赶回来,飞奔入陈姝的寝宫,才要踏入,就听见里面一声怒喝:“你疯了。”那是母后的声音。
朱昭明的心沉下去,一直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他的母后虽然也是武将家出身的女儿,却从来不接近是非纷扰,贤明慈悲。这样沉痛愤怒的一声质问,竟然是出自母亲的口中,连母亲都得到消息赶来,只怕自己已经来迟了。
寝宫门被猛的推开,陈姝转头,颤声道:“皇……皇上。”她并不是胆怯,但私下做事被先后捉住,无论如何都有些心虚。
太后抱着苏小砚,沾的衣服上全都是血。朱昭明大步走过来,看了一眼苏小砚。陈姝觉得那一刻朱昭明的脸色几乎是黑的,缓了一会她才相信只是铁青。
陈姝跪下道:“皇上,臣妾听闻这苏小砚惑主争宠,连……”
朱昭明厉声:“闭嘴。”
苏小砚躺在池沿上,身上的血在地上流了一滩,触目惊心的红。朱昭明想伸手去抱他,喉间涌起一阵的甜腥,摇晃了两晃,才勉强伸手去把苏小砚从母亲的怀里抱过来。鲜血立刻染了他的袖子,沿着手臂流进他的衣服里去。
朱昭明低头去试苏小砚的鼻息,以他的功力也只能听见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息。朱昭明用袖子把苏小砚盖起来。
陈姝膝行一步:“皇上,我是为了你的圣誉。”
朱昭明低声道:“以后永远永世不要再踏进太子府,你不该去那里。”
陈姝站起来,心里一阵憋闷。朱昭明对她一向温柔呵护,疼宠备至,这还是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
朱昭明抱着朱昭明,一步步踏出去。
太后的衣服上全都是血,陈姝的寝宫也有她的耳目,因此匆忙赶来。她看朱昭明的情形只怕要糟糕,但这边既然不能隐藏了,就还是说明白的好。她叫陈姝:“起来吧,你要管教后宫,原本是好心。苏小砚却不是后宫的人,是朝廷在册的官员。他父亲兄长都是朝廷的忠臣。你打了他,怎么堵天下人攸攸之口。苏小砚自幼跟着太子在太子府,就算有什么事情,难道你这做皇后的不能容。皇后啊,你不要受了别人的愚弄。皇帝有三宫六院,若是专宠谁,那也是不公。这苏小砚终究是不能有子嗣的,你要想清楚。”
说完拂袖而去,她看着苏小砚长大,心里已经存了要陈姝必死的心,口上这番话了出来,再也不能在这里停留一刻。
太医先给苏小砚含了一颗参丹钓命,又用了些狠药,苏小砚的那口气终于给暂时钓了回来。接下来给苏小砚逐一检视伤口,清洗身上的血痕。这太医照顾了苏小砚十几年,对他的关心不会比亲人来得少。洗到手臂上的伤口,一颗老泪落了下来。
第004章
朱昭明坐在床边,看着苏小砚青白的脸色,头脑里的轰响还没有过去。太医为苏小砚包扎好全部伤口,几乎把他全裹了起来。
朱昭明转头看太医,老太医低声道:“伤本是皮肉伤,但他是柔弱孩子,承受不了,又被惊吓了,内腑受损。”
朱昭明略微摇头,不让他再说这些,只问:“能不能活?”
老太医深吸一口气:“是五五之数。”
房间里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朱昭明贴身的内侍连呼吸也屏息。良久朱昭明挥了挥手,让太医先离开。
过了今年的早春,苏小砚就十七岁了。自己曾经答应过,等他到满二十岁,就带他去江南去,回他的家乡看绿水绕人家,春江水暖。
苏小砚是孤零零的,除了自己,他只有一个哥哥。自己亏负了他,他的快乐那么简单,只需要自己陪伴他,只需要可以在行宫里捡白菜。
他不需要富贵权势,也不需要人侍候,他可以自己烧饭,洗衣服。可是如果自己没有富贵权势,又怎么能保得住他和他的哥哥。玉树生于庭,没有人不想抢夺。
朱昭明伸出手去抚摸苏小砚的脸。别离开我,小砚,别离开我,我会杀了每一个伤你的人。这是你给我的惩罚,惩罚我去伤害你的哥哥。只要你活过来,只要你活过来,别让我对你犯下这样不能饶恕的罪。
苏小砚没有因为妥善的照顾而好转,在夜里忽然发烧,原本微弱的气息渐渐开始若有若无。
朱昭明握着他的手:“小砚,小砚。”太医将两粒参丹一起喂在苏小砚的嘴里,那参丹是入口便会自行消融的。
朱昭明魂魄不安,六神无主的盯着苏小砚,期盼他会忽然睁开眼睛。等了许久,那两颗参丹只是让苏小砚的气息略微平稳了一些,全无其他动静。
朱昭明伏在他的身边,嘶声哭泣:“小砚,小砚,你醒过来,醒过来,我求你了。”
他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的人,从小爱着一起长大的人会离开,他连想都不敢想,更不要说接受。
苏小砚会在这个世上消失,自己永远失去他。朱昭明抬起头,不,一定不会。小砚,如果你死了,把陈家的人千刀万剐都不能出我心头的气。
他忽然把苏小砚紧紧抱在怀里:“小砚,小砚,快醒过来。”太医吓了一跳,颤声道:“皇上不要碰他。”
朱昭明完全没有听见,只是抱紧了苏小砚叫他:“小砚,小砚。”
苏小砚呻吟了一声,朱昭明从混沌中清醒过来,喜极而泣:“小砚。”
他松开苏小砚一点,苏小砚睁开眼睛看见他,很快又合上了眼睛:“哥哥,我要哥哥。”
太医上前为苏小砚把脉,苏小砚把手抽回去,低声呼唤:“哥哥,哥哥,哥哥。”太医不敢硬抢,安抚的先收回了手。
朱昭明曾经在年幼时因为苏小砚选择自己,而生出得意和快乐。现在已经全盘加倍的变成痛楚砸回来罩住他。他踏出卧室,叫崔楷题:“去把苏小洵带来……小砚找他。”
第005章
朱昭明回到卧室,太医正在安慰苏小砚,哄他伸出手来。苏小砚动一动,身上就疼的不能忍受,眼泪水一样的向下淌,整张脸湿漉成一片。
朱昭明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这伤是自己给他的,他轻轻给苏小砚擦眼泪:“小砚。”
苏小砚把头稍微转开一点,固执的低声呼唤:“哥哥,哥哥,我要哥哥。”
朱昭明柔声道:“你哥哥马上就来了。”
苏小砚略微平静下来,过一会开始呻吟。他忍耐不住这痛苦,呻吟变成凄声惨叫。声音并不大,因为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发出更大的声音。
苏小砚痛苦挣扎:“抱我抱我。”
朱昭明刚才抱着他,是吓坏了,忘却一切。现在清醒了一些,不敢再去压他的伤:“小砚,别怕,别怕。”
苏小砚哭号:“我要哥哥,我要哥哥啊,我疼我疼,哥哥救命,哥哥救我。”
朱昭明抚摸他的头发,给他擦汗,又忍了一会,苏小砚抖的越来越厉害。朱昭明咬牙把他抱起来,让他在自己的怀抱里。
苏小砚略微安稳了一些,虽然不挣扎,牙齿也疼的打战。等了很久,苏小洵还是没有到。苏小砚渐渐疼的失去意识,他贴在朱昭明的胸口:“别打我,别打我了,你们别打我了。”
朱昭明气的发抖,痛的发抖。崔楷题派了侍卫来回禀,朱昭明不敢松开苏小砚,让他进来说话。那侍卫道:“皇上,苏大人已昏迷了一日,他曾经交待苏家下人,万不可移动他,否则便命在旦夕。”
苏小砚本已失去意识,忽然睁开了眼睛,痛楚道:“哥哥。”他惊骇至极,一时忘了身上的痛:“我哥哥怎么了?”
这声问句他用尽了全力喊出来,那侍卫却没有听清楚,露出疑惑神色。
朱昭明低声道:“他问你他哥哥怎么了?”
那侍卫不敢直说:“听说是病了,吃了药会沉睡,苏大人自己和下人说要明天才能醒来。”
苏小砚觉得浑身都冷了,手足也冰凉:“我要回家。”
朱昭明看他又精神了些,想必是被苏小洵的消息震惊的,有这心思吊着,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苏小洵,如果他说了明天会醒来,那便一定可以醒来。
他让内侍把宽大温软的被铺开,小心翼翼的把苏小砚放在背上,再轻轻裹起来:“回家看哥哥,小砚,你不要怕,太医也跟着去。”
苏小砚不再做声,看着朱昭明把自己包裹好,再系好带子,像是包裹一个婴儿。疼痛在全身连起来,他吃力着说了两个字。
除了朱昭明谁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因为他的声音不会比呼吸大多少。朱昭明柔声道:“紫裳没有事,他受了伤,但将养着就会好起来。他说,要你等他好了,他要和你一起去江南。”
苏小砚略微放心,把头转开,不肯让朱昭明可以看到自己的全部面孔。朱昭明吩咐人安排马车,将苏小砚抱了上去。
马车走的很慢,唯恐震动苏小砚身上的伤。等到了苏家的所在的那条街上,苏小砚叹了口气,整个人似乎放松了一些。
朱昭明低头看他,苏小砚也在看他。过了一会苏小砚道:“我回家了,皇后说你最喜欢她,我以后在家里,再也不去宫里不去太子府了。”
太医坐在对面,只听得见苏小砚像是漫长的叹息了一声,朱昭明的泪已流了下来。
第006章
苏小砚看他脸上的泪,想抬手给他擦了,手被包裹在被子里,一动也动不了。朱昭明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身上。
马车停在苏家的门外,朱昭明把苏小砚抱下来,苏小砚的伤口被压到,立刻呻吟了一声。太医跟上去看他,面上已经露出喜色。
他求的是苏小砚不死,最初苏小砚受的是皮肉伤,人的整个意识却都很消沉,伤心至极伤了内腑。如今苏小砚开始挂念他哥哥,又生皇上的气,精神上缓了回来。又有灵药相保,这条命算捡回来了。
至于如果让伤心的苏小砚回心转意,那是皇上的事情。老太医一张脸阴沉下来,我照顾了小砚十几年,就是白白让人打了的么。
崔楷题见过朱昭明,说的也是那侍卫传回去的两句话,又叫了下人来细说。苏小砚急着去看哥哥,恼怒的瞪了朱昭明一眼。
朱昭明把他抱进卧室,下人来撩开了床帘。苏小洵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朱昭明捂着苏小砚的嘴:“别吵你哥哥。”
下人轻手轻脚的退开,朱昭明把苏小砚放在苏小洵的身边给他打开包裹着的棉被,帮苏小砚翻身,让他可以看的更清楚一点。
苏小砚不敢碰哥哥,心里惊慌害怕,转头看朱昭明:“我哥哥?”朱昭明接过下人拿来的新枕头给苏小砚垫在头下,把被给他盖好:“你哥哥病了,明天就会醒来。”
太医给苏小洵诊脉,过一会道:“只是睡了,脉象平稳,想必他服的药里有安神之物。”他的话说的不全,安稳是安稳,却是极弱的。
苏小砚和哥哥躺在一起,合上眼睛,太医把熬好的药喂给他,苏小砚这次很痛快的喝了。他本人心里有想坚持下去的意志,遭受的伤害便不足危害到他的生命了。
太医把他们兄弟两个都安顿好,退出卧室。崔楷题看他满面的阴沉,以为苏家兄弟有事,急道:“怎么样?”
太医只道:“不会死。”独自找了椅子坐了,一边想接下来的药方,一边生闷气。崔楷题和他也很熟,看他这样子,忍不住道:“以后会留什么毛病?”
太医道:“身上不会。”崔楷题松了一口气。太医道:“心里会。”
这太医是个古板单调的人,除了医术别无所好,这时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崔楷题觉得意外,也十分伤心。
他们两个在外面等着,等到了快黎明天色,朱昭明从卧室里出来:“楷题随我回宫,其他人留在这里。”不知道苏小砚和他说了什么,朱昭明眼睛微红,脸上还有些湿润,明显是哭过了。
崔楷题立刻站起来,吩咐了人手全在苏家的宅院里做保护之用。朱昭明赶回宫,让崔楷题去太医院选了几个医术高超的太医进去接替。一切都忙完了,心里一阵空荡荡。还好早朝没什么事,上过了早朝,他心里慌乱成一片,想着苏小砚说不想看见自己,一步步竟然去了太子府。
苏小砚的房间前站着几个侍女,看见他一起跪下:“叩见皇上。”全部是太后宫里的。朱昭明示意她们起来。其中一个宫女道:“皇上,太后说不准任何人进去。”朱昭明让自己身边的内侍也留在外面,推开门走进去。
沈慧蕴坐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朱昭明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快步走过去,跪下抱住母亲的膝盖痛哭。
第007章
沈慧蕴轻轻抚摸儿子的头发:“小砚怎么样了?”
朱昭明痛楚难当:“他快死了,他要死了。”
沈慧蕴柔声道:“那现在缓过来了,对么。”
假如苏小砚要死了,朱昭明就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沈慧蕴了解自己的儿子,知道他是太过害怕,才会重复这两句话。
朱昭明点了点头,沈慧蕴叹息:“小砚不肯回来还是他哥哥病了?”
朱昭明低声道:“小砚不肯回来,他哥哥也病了。我先将他留在了苏家,他身上伤那么重,不能移来移去。”
沈慧蕴良久没有说话,朱昭明也不出声。过了很久沈慧蕴道:“你娶了太子妃,升了皇后,皇后又打了他,他不回来倒是对的。”
朱昭明黯然:“我不敢求他回来,就让他陪着他哥哥。”
沈慧蕴抬起儿子的脸:“你一向是聪明孩子。陈姝已经毁了小砚。这错是陈姝的,也有你的。小砚在那道墙边挖了水池,离皇宫太近了。陈姝已被你宠的无法无天了,你却没想到陈姝会去。小砚是你的人,他在水池里,你安排的侍卫怎么敢近身。即便如此,若能及时在宫里找到你,也可以拦下。偏偏你离开了宫中。”
朱昭明伏在她的膝上:“我要杀了陈姝,我想现在就杀了她。”
沈慧蕴叹息:“社稷重过君也重过臣,无论君臣,都是社稷的君臣。你父皇就是不明白这道理,陈家之祸本可由你父皇断绝,你父皇却让他们更加放任,膨胀了权力。侍奉社稷者,以安社稷为乐。陈家不是社稷之臣,得你父亲之宠,而至忘形,原本就该全杀了。你忍了她这么久,为的是社稷稳固,天下不乱。切不可为一时之气断送。”
朱昭明低声道:“小砚,小砚,小砚他永不会原谅我了。”
沈慧蕴柔声道:“小砚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不会记恨你的。你是自己饶不了你自己。我知道你太忙了,但身为君主,原本就要事事都想的周到。错了一点,就是生死之事。”
朱昭明望着母亲:“我要怎样才能让他一生快乐,是不是……他不该跟着我。”
沈慧蕴凝望儿子:“你先站起来。”
朱昭明站起来,坐在她的身边。沈慧蕴道:“你自己明白的,你离开了他,不会有一日快活,他离开了你,也是一样。”
朱昭明低声道:“他说永远不想看见我了,永远不想和我说一句话,让我永远都不要去找他。”
苏小砚清早便醒来了,他身上疼的厉害,根本就睡不实。睁开眼睛,便看见苏小洵的脸。苏小洵双目通红的看着他,连他醒了也不眨一下眼睛。
苏小砚叫他:“哥哥。”
苏小洵咬紧牙呻吟了一声,伸手去抚他的脸。苏小砚的伤被他碰到,疼的面目都扭曲起来。过一会苏小砚觉得担心:“哥哥,你怎么了,你生病了?”
苏小洵摇头:“没有,不是病,只是想休息,不想任何人打扰。”他的手轻轻向下抚摸,掠过弟弟身上的伤,眼神中有掩藏不住的煞气。
第008章
苏小砚合上眼睛:“哥哥,你先不要摸我,我疼呢。”
苏小洵收回手,亲了亲苏小砚的额头:“很快就不疼了。”
太医听见声音,在床帐外低声道:“苏大人,该换药了。”
苏小洵拉开床帐,苏小砚抓着哥哥的衣服:“不换。”
苏小洵柔声安慰弟弟:“我给你换。”
太医把药膏和布条放在盘子里呈上来:“手臂的伤口可以不用裹着了。”
苏小洵重新拉下床帐,先解开了弟弟手臂上的包裹,这是苏小砚身上伤最轻的地方,红痕将肌肤抽打的不再是完整的一片,苏小洵五脏六腑全都激的碎了。
等到涂到身上,苏小洵给弟弟翻身,一口甜腥在嗓子里含着。从小到大,苏小砚的身上就连一个小伤口也没有。现在这身体就像是被无数的刀划的碎了。最脆弱的地方伤痕累累,血肉模糊。无论手势怎么轻柔,触及这些位置都让苏小砚颤抖。
苏小洵给他把伤口包裹好,取了床头自己给苏小砚炼制的丹丸喂他服了。苏小砚伏在他的腿上,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淌。
他不是磨人的孩子,可身上的痛苦让他忍受不了,每一滴泪都落到他哥哥的心里去。苏小砚并不像苏小洵曾经想的那么脆弱,虽然他没有经历过挫折,但并不代表他不坚强。
苏小洵轻轻抚摸弟弟:“小砚,你想不想到江南去。”
苏小砚对故乡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努力的想了很久:“诗词里有一个江南,绿水绕人家,山川秀美。江南真的是那样子的么?”
苏小洵温柔道:“比诗词里还美。春风碧树,美不胜收。早春花开的时候,你出生的,那天所有的花都美的让人难忘。”
苏小砚低声道:“那我们回江南去,我不想在京城了。”
苏小洵的手微微颤抖:“连皇上也不见,你愿意么?”
苏小砚略微抬头:“我本来就不要见他了,我和他说过了,以后我们永远不见面。他的才人生了龙女,他的皇后受宠,他一直不告诉我。他喜欢皇后,那就不要喜欢我。”
苏小洵给把他头发束在一处,免得碰到背部露在外面的一些小伤痕:“好,我们回江南去。”
苏小砚受了伤,精神气力都不如,很快就睡着了。苏小洵穿好衣服,迈步下床,问过了太医后,吩咐下人准备适合苏小砚吃的饭菜。
他得了苏小砚回江南那句话,眼前似乎一切都变了新的模样。他这一生,无论思考任何事情,都可以当机立断,唯独对这个弟弟不能。总是随着苏小砚的变化再变化,不能下一个决心。苏小洵推开卧室的门走出去,外面在下小雨,他略微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看见了站在外面的人。
苏小洵冷道:“皇上好有雅兴。”
朱昭明身上披着披风,被小雨淋的微湿,他没有理会苏小洵的嘲讽,只道:“小洵,我可以把小砚留在你这里,但你不能带走他。”
苏小洵忽然笑了,一步步走过去:“皇上,小砚留在这里。陈姝是蠢,他爹可不蠢,下一步就是找我的小毛病,来看看你对陈姝的心意。这还是好的,陈义仁已经年迈,若是老糊涂了,难免和他女儿一样蠢。陈家派人一夜铲平了我和小砚呢,你是不是要三年后在小砚的坟上摆陈家的人头说给他报仇了。”
第009章
朱昭明沉默一会,口气变得肃杀:“朕说不准走。”他刚才和苏小洵说话用的是我,现在已变为朕。
苏小洵伸手去接被雨打湿落下来的花瓣“陛下没理由不准,我会在早朝上请陛下留我兄弟一条活路,我弟弟无辜被皇后打的几乎弥留,难道苏家全都要为你们殉身么。陛下,天下有没有这样的道理。”
他平素都称朱昭明为换上,此刻全部改为陛下,看似尊敬,却是十分的冷淡疏远。
朱昭明森然道:“你有什么本领保护小砚,靠你的外公和舅父么,他们若肯要你们兄弟,你也不必留在京城。”
这句话像尖刀插在苏小洵的心上,他的外公和舅父,对这有自己家族一半血脉的孩子只不过肯略微点拨。他注定不能活太久,存在世上只是他母亲背叛了亲人的证明。
朱昭明继续冷道:“你带着小砚投奔云外小楼,你舅父肯养着你们,供给你们药物么。还不是要你继续去当渔舟,你要小砚吃那些人命换来的药。”
苏小洵怒道:“住口。”
朱昭明踏前一步:“或者你带着小砚在什么穷乡僻壤,终老一生。你知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你死了之后让小砚怎么办?在云外小楼,还是在什么偏僻乡下,他能一个人活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能放过他。你只是个变态,要把小砚绑在你的身边。你觉得我给不了的东西,莫非你给的了?朕犯了一次错,以后永生不会再犯第二次。而你根本连一点保护他的能力都没有。假如过去我曾经给你这样的错觉,你现在就好好想明白。小砚之所以现在还在人世,到底是因为你,还是因为我。”
苏小洵的心受了重击,却面无表情,他看着脚下,冷幽幽道:“不劳陛下费心。”
朱昭明离他已经很近了,望着他的脸:“朕不杀你,不过因为你是小砚的哥哥。你不要以为你真有什么了不起。若非朕养着你,你早已死了十几年。小砚依然是我的,你明白么。”
苏小洵抬手去打他,被朱昭明牢牢握住手腕。
苏小洵道:“你以为小砚跟着你最好,却几乎被你的皇后打死了。我以为小砚跟着我最好,我活一天便不会允许任何人伤他。小砚想跟你还是想跟我,是他的事情。”
两个人僵持不下,卧室内一个太医出来,跪下道:“皇上,又醒来了,在急着找苏大人。”朱昭明松开手,苏小洵转身回去,没有再看他一眼。朱昭明招那太医近前:“怎么样了?”
那太医道:“内腑有些伤,是气急伤心激愤所至,如今已无大碍。身上的伤没什么,就是疼痛难熬,过半个月,大约也就好的差不多了,过两个月,便可毫无痕迹。”
苏小砚在日日好转,苏小洵却病了。苏小砚夜里守着哥哥,听他凄楚的叫自己的名字,答应了无数声,苏小洵却只是在梦里。
苏小砚每日提心吊胆,白天除了必要,全都一步不离的守着苏小洵。朱昭明仍旧每天来看他,在他的卧室外面站一两个时辰。
苏小砚这天给哥哥喂了药,抱着哥哥凄然道:“哥哥,你若是再不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心里害怕,我们不是要去江南么。太医说你是因为心里不快活才生病了,你为什么不快活,你想念故乡么,要不要求太子送我们去江南。”
苏小洵昏沉中听见太子两个字,忽然清醒了过来,握住弟弟的手:“我没事,我明天就去上朝,光明正大的带你走。”
第010章
他撑着坐起来,让下人拿来纸笔,写了奏折。苏小砚看他执笔的手不住颤抖,等他写完,把奏折拿到自己的手里:“哥哥,明天让人送去就好。他若是不让,我们就自己走。”他抱住哥哥:“你快活一些吧,哥哥,你可不要一直生病,我会害怕。”
苏小洵缓缓躺下:“不要怕,我很快就好了,咱们先去找舅舅。”
苏小砚扶着他,给他拿枕头:“舅舅?”
苏小洵再没有声音,夜里忽然开始说胡话:“小砚,小砚,我们快走。”太医院一直都有人在这里,给他诊脉用药,苏小洵渐渐平静。
苏小砚满心都是忧虑,问太医:“我哥哥到底怎样了?”
太医安慰他:“只是心绪不畅,郁结在胸。想必是有为难事,想开了便好了。”
苏小砚黯然良久,他无所不能的哥哥为什么会心绪郁结,是不是全部因为自己。因为自己被皇后打了,因为想念家乡而不能成行。
天微亮,苏小洵没有醒过来,苏小砚穿好衣服把奏折给了苏小洵上朝时的跟班,叮嘱他和那些暂不能朝的大人们的折子放在一起交上去。
他不担心这件事,只要他提出来的事情,朱昭明其实是没有违背过的。苏小砚觉得这次也和从前一样,即使他说过,两个人再也不见面了。
现在他更加担心苏小洵,等到天已大亮,苏小洵终于睁开眼睛,看着苏小砚,良久道:“小砚。”
苏小砚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又有些热,连忙答应:“哥哥,我在这里。”
早饭端来,苏小砚把苏小洵摇醒喂他喝了半碗粥。他心里发急,问太医:“只要心情开朗,我哥哥就可以好么?”太医点了点头:“的确没有其他的病症了。”
他们在说话,外面有一些喧哗,苏小砚穿好外衣,跑出去。早上他让去送奏折的人正在进来,看见他急道:“二老爷,今天老爷被参了。说只靠老爷的俸禄,如果发的起下人的薪俸,养的起这么多人。好像还有许多其他的事情,皇上派了人来把外面团团围住了。说是不准我们动一动。”
苏小砚跑到门外去,为首的是崔楷题。苏小砚看着那密密的人,咬牙道:“崔叔叔,你们来干什么。”
崔楷题拉他进院子里:“国丈要害你哥哥,让人参了他。皇上担心你们有危险,借口彻查,派了人来保护。一会有圣旨到,那上面都是些假话,你不要当真。”
苏小砚站在原地,茫然道:“国丈和皇后连我哥哥也想杀么,就因为皇上对我好?我和皇上已经断绝恩义了,我以后也不去见他。我哥哥病了,求求他们不要来吵我哥哥。”
传旨的内侍这时已到了,才进了院子,就被苏小砚拦住:“不准进去。”
那内侍是认识苏小砚的:“这是给苏大人的圣旨。”
苏小砚咬牙:“我说不准进去,我哥哥病了,谁都不准去吵他。”
那内侍好生为难,崔楷题道,在这里宣也是一样,苏大人病了,总是不能起床的,在这里宣也听得见。
这里离苏小洵的房间还有很远,谁都知道听不见,那内侍打开圣旨。苏小砚凝神细听,里面是说他哥哥日常用度与俸禄不合,让苏小洵明白一蔬一米都是朝廷之恩,在家里等待彻查的结果。
苏小砚等他宣完,把圣旨接了过来,低声道:“你去转告皇上,从今天起,我们兄弟再不吃他的一口米。他的人一日不走,我和哥哥一日去不得江南,就饿死在这里也好。”
第011章
崔楷题吓了一跳:“小砚,不要这样。”
苏小砚黯然道:“崔叔叔,我是皇上养大的,就是被他的皇后打死了,也没有怨言。我哥哥他看不了这样的圣旨。皇上说一蔬一米都是朝廷的恩,难道我哥哥和我父亲没有为朝廷做事么。以后我们不要他的一蔬一米了,我们回家乡去。几年前我哥哥就说过,他可以养我们了,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了。”
崔楷题急道:“小砚,不是你想的样子。”他挥手让那内侍快走,然后放柔了声音:“皇上只是做做样子。”
苏小砚仰头看他:“皇后打了我,国丈还可以来欺负我哥哥。我欠皇上的恩情,如果死了,便算一朝还清了。侥幸还活着,那我就在心里记着。我哥哥病了,他是心疼我才病的,我心里清楚。”
他说到这里,伸手捂住脸:“我欠皇上的,也欠我哥哥的。欠皇上的已经还给他了,现在要跟我哥哥去江南。我哥哥这么病下去,以后不知道会不会再好。太医说他是心情郁结,都是我害了他,我哥哥要去江南,我一天也不想拖延。皇后生我的气,我们离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她就不会让她爹爹欺负我哥哥。”
眼泪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来,崔楷题看的满心酸楚,安慰他:“你哥哥的病一定会好的,小砚,你不要害怕。你若为这件事离开了皇上,皇上会伤心一世。”
苏小砚道:“皇后会陪着他安慰他的。崔叔叔,你先回去吧。”
假如这句话是由别人说出来,不知道是怎样的尖酸刻薄和讥讽,苏小砚说的诚心诚意。立太子妃的时候他虽然心痛的病了一场,终究是和朱昭明说过后理解了他的苦衷。之后太子妃悄悄成了皇后,周才人悄悄得了龙女。皇后几乎把他活活鞭死在宫中,国丈来欺负他的哥哥。
苏小砚已经没有本领分清楚到底哪里是朱昭明的真心,他的世界太纯粹,以至于众多的虚假压下来,几乎承受不了。他曾经想着那些童年的事情,说服自己朱昭明最喜欢自己,和他回到太子府去。可是太傅曾经说过:逝者如斯。并不是只有岁月,一切的东西,都会变化流动,流去便不再回来。
苏小砚坐在院子里的软榻上,外面已经没有了人声,他让下人去看,说那些御林军还在,只是全无一点声音了。
苏小砚趴在软榻上,低声哭泣。他不敢在屋子里哭,在哥哥面前总要看起来开心点才好。到了江南后,哥哥的病就真的会好么。
朱昭明走进院子来,一步步走的近了,把外面的鹤氅解下来,盖在苏小砚的身上:“才下过雨那么凉,你怎么在外面。”
温柔一如从前,让苏小砚几乎忘记这些天的事情。他坐起来,看见了围墙外御林军的旗号,把那鹤氅推开了。
“皇上,你别来我家了。国丈和皇后因为你喜欢我,才打了我又来逼我哥哥。我哥哥病的很重,太医一定告诉你了。”
他掩住朱昭明的口:“我知道,你想说三年。那三年后,我们再从江南回来。”
第012章
朱昭明拿开他的手:“小砚,还有很多事情你不懂,你哥哥身上有病,离开了京城谁照顾他呢?”
苏小砚听他这么说,抬头望着他,像是有些奇怪。朱昭明看的心里发酸,苏小砚还是信任他的。即便到现在,也觉得朱昭明会把一切都准备好。这骨子里的信任是因为不懂世事,也是朱昭明用尽了努力,十几年才培养出来的。
朱昭明把头转开,艰难道:“我不会派人的。”说话的时候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在碎裂。
苏小砚低头:“那你走吧,我不要你管。”他转身奔跑回苏小洵的房间,没有再出来。
苏小洵这天下午,人有些清醒了。苏小砚服侍她喝了茶,担心的在旁边望着他。苏小洵坐起来,伸手给他把落下来的头发绾好:“干什么头发梳的这么乱,要当野人么。”
苏小砚抱着他,苏小洵本来就瘦,躺了这么多天只剩下骨头。苏小砚和他商量:“哥哥,我们去了江南,谁来照顾你?”
苏小洵低声道:“不怕,有舅舅。”
这是他第二次提起舅舅了,苏小砚重复:“舅舅?”
苏小洵点头:“是的舅舅,娘的弟弟。”
苏小砚糊涂:“娘那边不是没有亲人了么?”
苏小洵笑:“有,有舅舅,还有外公,等我以后再说给你听。他们都是本领很好的人,治病不会比太医差。我们回了江南,就和他们住在一起。就算是朝廷,也找不到我们。”
苏小砚点了点头:“哥哥,你才醒,不要说太多话劳神。”苏小洵说了有舅舅,那就是有舅舅。苏小砚不着急听更多。
僵持了十几天,苏小洵自然知道那些人是朱昭明怕有人伤害苏小砚的保护者,但他下了决心要带苏小砚走,只有看着苏小砚每天都不开心。苏小洵把家里的东西分给下人,偌大的宅院人越来越少。
等到家中的仆人说余米无多,苏小洵想起十四年前,父母双双身亡,自己听到的也是这句话,一时好笑。
苏小砚看见他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担心,站起来道:“哥哥,你不用担心,我们不花朝廷的俸禄了。他们冤枉我们贪了钱,我去街上要米,也不让你饿着。”
苏小洵想阻止他,忽觉这方法不错:“别去太富的人家,为富不仁,要不到什么的。要告诉人家我被参被禁,不要蒙骗着人家给东西。”
苏小砚点头:“我一定不骗,我父亲是好人,哥哥也是好人,太傅说,天下都知道的。”苏小洵让老仆给他找了个袋子,送着他出门去。
苏小砚说的很明白,但毕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是诚心诚意要来给哥哥要米,但乞讨这种事情他从前只在书上看过。
苏小洵不让他在富贵的人家要,他们住的这里,却是没一家不富贵。走了很远,高门大院才渐渐少了,苏小砚选中了一家门口站定。
开始仔细回想,书上关于乞讨的内容。要米要粮到底该怎样开口呢。
第013章
苏小砚想了好半天不得要领,那家的门却自己打开了,出来一个少妇看见苏小砚也愣住了。苏小砚问她:“姐姐,你能给我一点米么?”
那少妇微张着唇,一直望着他,几乎疑惑自己在做梦。似乎天地都变得不真实了。苏小砚几乎以为她不愿意给,又叫了一声姐姐,她才诧异问:“米。”
苏小砚点了点头:“我哥哥是朝廷的苏御史,有坏人说他贪了银子,朝廷把我家围起来了,我哥哥病了,姐姐你能给我一点米回去煮饭么?”
苏小洵告诉他不可以向别人隐瞒,他就真的不隐瞒。那少妇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和他的脸,实在是将信将疑。
苏小砚满心盼望的看着她,那少妇低头道:“请等等,我去为你取米。”苏小砚看她进了院子,过一会再出来,端了一个方木盘的米给苏小砚倒在袋子里。
苏小砚开心的把袋子系好背在身上,抱住那少妇在他的脸上亲了亲:“姐姐,谢谢你。”那少妇满面绯红,急忙关了门进院子,依在门上轻轻喘息。
苏小砚不知道她为什么跑那么快,十分奇怪。那少妇又打开门,叮嘱他:“你去前面走走,只可管乘凉的老妇人要米,切不要随便敲门。”
她看苏小砚生的如此相貌,满面的稚气,又有些天真烂漫的不拘礼,以为他只有十四五。一时搞不清苏小砚到底是怎么回事,担心别人占了他的便宜去。苏小砚笑着告辞走了,背着那些米,继续向前寻觅。
苏小砚明白什么是乞讨,但他的书里并没有说过乞讨有多么不光彩和屈辱卑下。他要了许多米,实在是轻松的很。那少妇的担心出于好意,苏小洵却不担心。他知道苏小砚出府便会远远缀着朱昭明的手下,无论苏小砚做什么都会立刻报告到朱昭明那里去。
朱昭明听说苏小砚去乞讨,怔了良久,低声和崔楷题说:“他平常在太子府吃什么,都依原样送回去。”
崔楷题略微摇头:“我送了,小砚不肯要,他真心要去江南。”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这也不怪他,他几乎被打死了,心里怎能不害怕。”
朱昭明苦笑:“苏小洵在挖我的心。”
崔楷题也觉奇怪:“苏大人最爱弟弟,怎么舍得让他出去沿街乞讨。”
朱昭明黯然道:“他在逼我就范,逼我让他们兄弟离开。若非他铁了心再不让小砚回来,怎么会这么舍得。”
崔楷题叹息:“臣跟在后面,小砚他要到米便抱抱人家,甚至更加亲昵,他是习以为常,臣实在不舍得看下去。”
朱昭明深吸了一口气:“从前他无论要做什么,我都答应,是以到今天才知道他脾气这样倔。你在他常去的地方都安插人手,多多给他,他和他哥哥饭量都小,让他一次便要够了几天的分量。”
他把毛笔挂在笔架上:“朕也想他了,过几天朕去看他。”
苏小洵喝着碗里的粥,香浓至极,菜也都算得上是人间珍馐。苏小砚吃过了早饭拿了袋子准备出门。苏小洵道:“别总去一个地方要,多走走,总要一家的不好。”
苏小砚点头:“我不喜欢换,不认识的人看到我总发呆。哥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要回来。”
苏小洵摆了摆手:“我说让你换就换,发呆有什么关系。随便你要什么都好,乞讨又有什么可挑剔的。”
苏小砚这次换了方向,走了一路也没有看见老妇人,也没有主动从院子里出来问他在干什么的好心人。好不容易有一家开门了,出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打扮是一个员外样子。苏小砚过去:“能给我点米么,还想要两只螃蟹。”
那男子生的很高大,脸上有些富贵相,也有些纵情酒色的憔悴,他打量苏小砚:“米和两只螃蟹?”苏小砚点了点头。
那男子笑了笑:“好啊,进来取吧。”
苏小砚跟着他进了院门,那男子让下人关牢了门,领着苏小砚穿堂过院。苏小砚看眼前的屋子:“这不是卧室么,你家米放在这里。”
那男子抓住他大笑:“乖乖,别玩了,怎么这么逗你哥哥。”把苏小砚推倒在地上,解苏小砚的衣带。
第014章
苏小砚用力推他,吓的说不出话。这时那男子倒到一边去了。苏小砚急忙爬起来,看向外面。果然看到朱昭明站在窗外,冲他招手。除了被陈姝抓走那次,朱昭明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很小的时候摔倒了也总是朱昭明第一个过来扶。
苏小砚跑出去扑在他的怀里,不住的发抖。朱昭明抱起他,在院墙上掠了几掠,离开了这座院子。苏小砚惊魂不定,抱住他不松手。过了没有多久,来了一辆马车,朱昭明带着他上车,苏小砚仍然在发抖。
马车很宽大,铺着暄软的被。朱昭明扶苏小砚躺下,他了解苏小砚的习惯,给他盖了薄被,像是包裹婴儿一样细心的裹起来,不住轻轻的抚摸他。过一会苏小砚缓了过来,松开了抱住朱昭明的手。
朱昭明暗自难过,苏小砚自从被陈姝打了,看起来虽然没什么,其实胆子却小了。从来没有受过伤害,就不知道伤害有多可怕。从前在朱昭和那里,小砚也没有这样胆怯。他是怎么鼓起勇气,出来讨东西吃呢。这伪装的坚强,更让人心碎。
小砚是怎样战战兢兢的出来,忐忑的等着不认识的人抓一把米给他。他只能想着外面的人都是好人,他根本没有遇上坏人后反抗的本领和准备。
崔楷题说他没有哭,看起来也不难过。那些人不了解他,他心里一定很害怕,可他不会告诉别人。假如是过去,他会说给自己听。连苏小洵打了他,也不向自己隐瞒。如今,他也不会告诉自己了。
苏小砚躺在朱昭明的腿上,合着眼睛。朱昭明低头看他,小砚是休息的不好么,看起来一点都不精神。
他伸手去盖住苏小砚的脸,感受苏小砚呼出来的气:“小砚,你真的想去江南么?”
苏小砚伸手覆盖住朱昭明的手:“我哥哥病了,太医说因为压的心绪郁结,我要陪他到江南去。”
朱昭明拉被盖住苏小砚的全身,才苦涩开口:“江南那么远,你不愿意再见到我了么?”
苏小砚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低声道:“你还喜欢别人。”
朱昭明把他抱起来:“我不喜欢别人。”
苏小砚沉默良久,声音更低:“哥哥希望我和他到江南去,我答应哥哥了。”
朱昭明把被子拉开,望着苏小砚的眼睛:“我让人送你们去江南,小砚,我会让太医跟你一期走,照顾你哥哥。”
苏小砚趴在他的怀里。朱昭明搂着他的背:“小砚,你晚上要早点睡,茶凉了千万不要喝。”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却只说出这一句话来。
苏小洵的案子不了了之,从未查过,也没有结果。朱昭明安排了两辆马车送他们兄弟两个离开。
已经是初秋了,天气开始凉爽。朱昭明远远望着马车开始行进,策马跟在后面。苏小砚坐在车厢里,觉得似乎越来越不安。
马车行进的不快,但也始终在走。等到下午,他开始感觉到害怕。这就离开京城了么,离开朱昭明了么,不能想见到朱昭明就立刻见到了么。
苏小砚忽然觉得心慌的似乎疼起来。他打开车窗向自己长大的方向张望。看见朱昭明骑马追着,但是那马渐渐不跑了,朱昭明立在远处越变越小。
苏小砚的眼泪涌出来,用尽全力大声喊:“太子,太子,我过三年就回来。”
第015章
秋风吹过草地,发出寂寞的回音。苏小砚关好车窗,将窗帘拉下,慢慢转回头,在宽阔的车厢里躺下。苏小洵过来给他把眼泪擦了。
苏小砚低声道:“哥哥我不难过。”
苏小洵嗯了一声,把他抱在怀里,轻轻吻他的额头,吻他的泪痕:“小砚,睡一会吧。”
苏小砚答应了,合着眼睛,过了很久,睫毛还在颤抖。苏小洵在收拾规整的行礼中拿了一个盒子出来,取了一丸药喂给苏小砚。
过一会苏小砚的身体放软,渐渐睡着了。苏小洵搂着他,心里一阵恍惚。他的毒一直在强自压抑,苏小砚如此伤心,让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到底对还是不对。
他俯身亲吻苏小砚的唇,小砚,他是为了我才要去江南的。小砚,我的小砚。
第二天苏小砚醒来的时候,苏小洵重新病倒了。苏小砚又惊又怕,幸好身边跟着朱昭明派来的太医,可以照顾苏小洵。
这太医不知苏小洵体内的奇毒,只当他先天体质弱,又心绪不佳,虽然治不好,但终归也没有什么错。
马车始终在赶路,苏小洵每天都不甚精神。苏小砚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他身上,离开朱昭明的愁绪被冲淡了一些。
一个半个月后他们到了琴州,苏小洵已经病的迷糊了。每日里只能清醒一两个时辰,只告诉弟弟舅舅回来接他们。
苏小砚全心全意的相信哥哥,相信苏小洵说到了江南病便会好了。如今苏小洵病成这样几乎吓的他魂飞魄散。离开了朱昭明,他心里便不能安稳,总是会心痛。哥哥病的愈发重了,他每天守在苏小洵床边,熬了这么多时日,也有些坚持不住。
朱昭明一路派来保护他们的侍卫让驿站飞速传信回去禀报,每个人都提心吊胆,生怕出错。这里有一直跟着苏小砚的人,心里又是恼怒他倔强,又是心疼他吃苦。
十五这天,苏小洵精神比平时好些,他伸手去抚弟弟的头发:“小砚,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去钓虾么。”
苏小砚微微摇头,他的确不记得了,那是太久远的事情。
苏小洵低声道:“小时候我最爱背着你去河边钓虾,用火烧熟了吃。那时候总在河边洗衣服的大人都说,要是有肉吃,你就会长得快一点,实在没有肉,虾也可以。”
苏小砚伏在他的腿上:“哥哥。”
苏小洵柔声道:“我从前对你冷淡,是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怕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害怕难过。那时候我以为只有我不好,原来你也不好。你身上的轻,本来一辈子都不会有事,可是你那么喜欢太子……”
他的眼泪流下来:“早知道我每天都会对你好,我每次训你,心里就像刀尖在搅。”
苏小砚痛哭:“哥哥,你一直都对我好,一直都很好。”他觉得苏小洵说的话很怪,感到恐惧和心痛。
苏小洵合上眼睛,不再说话,苏小砚趴在他的床边。晚饭送来,他们两个谁都没吃。等到月亮升起来,苏小洵咳嗽了一声睁开眼睛,对弟弟道:“去把我黑色的那个盒子取来。”
苏小砚去桌子上把黑色的盒子从大盒子里拿出来,递给苏小洵。苏小洵的手指冰凉,他抬头看苏小洵,觉得哥哥的眼睛里似乎泛着一种奇异的光。
苏小洵招呼他上来,让他趴在自己的身上。苏小洵问他:“哥哥,你怎么了?”苏小洵柔声道:“我本来给你准备了药,可我自己吃了几颗,原来这药没我想的那么有用。小砚,哥哥要走了,你跟我一起走吧,我不放心你一个人。”
苏小砚灵动天真的眼睛望着他:“去哪里?”
苏小洵在他身后的手拿出盒子里的匕首,拔掉刀鞘,柔声道:“去爹娘那。”
第016章
房门被猛的推开,匕首也被暗器打落。苏小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转头看向来人。那是常年跟着朱昭明的一个铁卫,他大步过去,袖子一甩已将匕首收了起来,然后把苏小砚抱起来放在离苏小洵床有几步远的大椅子上。去察看了下苏小洵,厉声道:“叫陈太医来,苏大人病糊涂了。
苏小砚看着太医开药,心里越来越慌。等太医服侍苏小洵睡了,苏小砚一步步挪去苏小洵的身边。他握住苏小洵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哥哥,你不是说到了江南你的病就好了么,为什么你还没有好,我心里好害怕。”
苏小洵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长发披在枕上,双目紧闭。苏小砚知道他不能回答,可是忍了那么多的畏惧和思念,离开了自己生长的地方,为的就是哥哥说到了江南他就不会再病了。现在不但没有好,还病的更加严重。
耳边似乎有人笑了一声,苏小砚听的不真切。四处望了望,屋子里的确只有自己和哥哥。他轻轻伏在苏小洵的身上:“哥哥,你不说舅舅会来接我们,为什么他还没有来。”
“谁说我没有来,我总要布置一下再带你们走,嘘,我知道你听见我了,你不要说话。”
房间里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人,神态自然大方。穿着一件黑色深衣,长得和苏家兄弟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目中多了高傲、犀利与霸气。
苏小砚耳边却继续传来他的声音:“小砚,我就是你的舅舅。”他招呼苏小砚过去,点了苏小洵几处穴道。苏小洵低声呻吟,睁开了眼睛。
那黑衣人把苏小砚抱在怀里:“小砚,你真是个有趣孩子,别人说的话,怎么会都是真的。你哥哥的话,也不要全相信,他从小就最会骗人了。”
苏小洵支撑着坐起来,并没有说话。黑衣人的口唇微动,过一会苏小砚看哥哥点了点头,才知道这舅舅说话竟然是只有一个人能听见。
朱昭明坐在上书房里,低声道:“你再说一次。”
那铁卫躬身道:“苏大人说要趁夜去琴州乡下,途中有猛虎自山中出来。我们的马都受了惊不敢动,拉车的马狂奔。车厢被岩石所阻翻覆,苏家兄弟从马车的车门摔入了下面的万丈深渊。”
朱昭明厉声道:“你胡说!”
那侍卫沉稳道:“臣无能,还望陛下节哀。臣不能善尽保护之责,定要见陛下之面回禀了再以死谢罪。”
询问了所有人这一路的任何一件小事。得知了包括苏小洵亲手弑弟的一切消息。朱昭明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崔楷题上前:“皇上。”朱昭明又挥了挥手,一个人慢慢走回寝宫去。
书房到寝宫,是这样遥远么。这是上午还是下午,或者是傍晚。已经是夕阳了,照在白石上到处都是血洇洇的红。
不要想,不能想,不去想。
他一步一步走着,浓重的悲哀和绝望渐渐将他没顶。像是将死的人在水里窒息。丝毫不想再挣扎,面无表情的迈进寝宫,坐在龙床上。
苏小砚伏在他的脚边抱着他的腿,天真灵动的眼睛望着他:“苏小砚永远属于朱昭明,直到天崩地裂。”
天……崩……地……裂!
第017章
朱昭明贴身的内侍看他脸色不对,跟了进来。朱昭明坐在龙床上,一大口血喷出来,慢慢倒了下去。
那内侍魂飞魄散,高呼:“快来人,宣太医,快派人去太后那里。皇上……皇上……”寝宫内慌乱成一团。
去太后寝宫的人还没出门,太后已经走了进来,那人连忙跪下:“太后,皇上忽然吐血。”
太后冷道:“都下去,谁也不准传这消息。”
崔楷题去她那里说了苏小砚坠崖之事,沈慧蕴不敢置信。她最是明白自己儿子,强忍心痛和崔楷题赶来。太医气喘吁吁的跑来,看见太后,只行了礼就靠近床边给朱昭明把脉。
沈慧蕴不需要太医诊断,也知道是悲伤过度,心情激荡所致。她在旁边站了一会,出去问崔楷题:“有没有可能还在人间。”
崔楷题摇头:“全部人都看着他们跌下悬崖,之后曾经到崖下看过,那悬崖怪石嶙峋,苔藓密布,绝没有人的踪迹。”
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有几处突出的怪石,上无苔藓,是因为被重重撞击,他们系了绳子下去,说那石头上有血迹,接连撞击几丈之远,人决没有幸免之理。”
沈慧蕴听的脸色惨白,失声痛哭:“小砚,我的乖孩子。”从前太子府没有建那道墙的时候,苏小砚在宫里来去自如。
苏小砚七岁之前,朱昭明不放心别人带他,如果自己有事情忙,常常把苏小砚放在母亲这边。
沈慧蕴对他的感情仅次于朱昭明,苏小砚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宝。现在听说他这样凄惨的去了,几乎支持不住。
崔楷题咽下叹息和心痛:“太后,皇上还要靠您开解。”
沈慧蕴颤声道:“开解什么,他说小砚在宫里伤心,非要答应送他走。我无论如何不肯,他偏偏不听。如今一个好好的孩子没了。那苏小洵,他本是个疯子,他让小砚去乞讨,是逼明儿的命。”
朱昭明的贴身内侍出来:“太后,皇上醒了。”
沈慧蕴连忙擦了脸上的泪,疾步进去。太医躬身行礼,沈慧蕴道:“快去熬药,再进来不用行礼。”
朱昭明望着床帐上方,眼睛里是一片虚无。
沈慧蕴握住他的手:“明儿。”
她本来想劝朱昭明,话音才出口,自己便哭了。伤心到这样地步,原本是忍耐不了,承受不起的。
这声明儿让朱昭明略微清醒了一些,转头看向母亲。从前只有在私下,母亲才会不叫他太子,而是宠溺无比的呼唤各种亲昵的名字,明儿是其中一个。
母亲常常坐在庭院里,先是呼唤:“明儿。”接着又叫:“小砚儿乖宝宝。”那时候母亲只有二十多岁,是后宫里的第一美人,但父皇已经不怎么来正宫了。
母亲曾经给小砚取了许多许多名字,什么猪宝砚、兔宝砚、飞将军小砚、大学士小砚、神仙小老虎砚。
沈慧蕴握牢他的手:“好孩子,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小砚的事情不怪你。”
第018章
朱昭明合上眼睛,沈慧蕴把太医送上来的药喂给他。药还是滚荡的,朱昭明喝了几口,推开药碗叹了口气:“不喝也罢。”
沈慧蕴柔声道:“明儿,你可还记得你小时候和我说过的话。那时我家族已不掌兵权,父亲急流勇退,全家富贵荣华。我自己也不稀罕这皇后的位置,看你每天那么辛苦用功,受兄弟的私下排挤。我就和你说,不做皇帝也罢。你父皇是多情人,只要求了,他一定会赏我江南的行宫静养。你做个富贵闲散的王爷,注定一生安乐。那时候你回答我的话,我现在都不能忘。”
沈慧蕴抬起头,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我并不愿意做皇帝,我用功是因为我已经享受了皇子的荣耀,就要背负起与生俱来的责任,用我的作为来展示我对得起这荣誉。我希望可以用一己之身,为天下生民立命。保护子民的周全,不让他们遭受被践踏和掠夺的灾难。就是将我在风浪里粉碎了,我也不会后悔这志向。”
朱昭明面无表情,良久冷笑一声。不知道是在讥讽命运,还是讥讽自己曾经的过往。
沈慧蕴抱住他,痛哭失声:“明儿,明儿。”
朱昭明皱眉:“母后,我不舒服。”
沈慧蕴松开手,亲自拿了枕头垫在他背部扶他坐起来,把药碗端在手里:“明儿,你已经坚持到了今天,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坚持下去。”
朱昭明只是痴望床栏上的雕花,半晌疲惫至极的开口:“是我的错,我不该想着做什么对得起身份的好皇帝。我宁可陈家人和陈家军的血流尽了,也不要我的小砚有事。我对天下人有情,天下人对我的小砚无情。”
他看向沈慧蕴:“母后,你先回去吧。”
沈慧蕴一时不放心,但他最清楚儿子的脾气,站了起来:“明儿,你除了小砚,也有母亲。”转身掩面离去。
崔楷题仍在寝宫门外,沈慧蕴招了他一起回自己的宫殿。崔楷题看太后双目通红,心中同感酸楚。
沈慧蕴看着他的眼睛:“崔楷题,你是我沈家出来的人,我问你,皇上的事情你瞒了我多少。”
崔楷题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臣不敢有所隐瞒。”
沈慧蕴道:“皇上为什么说,他对天下人有情,天下人对他的小砚无情。”
崔楷题犹豫良久:“可能有两桩事让皇上这样感慨。”
是两桩什么事,朱昭明想必嘱咐过他不能说,沈慧蕴等了半天,他却始终没有开口。
沈慧蕴急着知道朱昭明自责的根源都在哪里。怒气上来发狠道:“他是皇上,我是他的娘啊,难道这是什么朝政要事不成,你窝窝囊囊哪里像个男人。”
崔楷题低声道:“皇上要娶太子妃之前,曾经犹豫许久。当时沈侯爷已经表示会全力支持皇上,即便是朱昭允勾结胡人,也有和他一拼的实力。那之后不久我们收到一个密探的消息。朱昭允已的确已与胡人商量妥当。胡人答应为朱昭允出兵对付皇上。朱昭允答应送胡人西部边境六郡,六郡的人都予胡人为奴。皇上原本就担心起内乱,说内乱纵然平定了也自伤国本,因此终于娶了陈义仁之女。”
他停顿了一下,叹气道:“这可能是第一桩,什么都为了天下人周全,却不能保自己最心爱的人周全。”
第019章
沈慧蕴掩面拭泪:“他从来不和我说,全当没有我这个娘,第二桩呢。”
崔楷题道:“第二桩大概是苏小洵的事。陈义仁指使人参了苏小洵。苏小洵的确不清白,摆出来的东西谁都不能为他开脱。如今群臣都知道皇后宠冠后宫,娘家势力自中原至边关。外人又以为苏小砚只不过是皇上做太子时的伴读。朝中许多喜巴结奉承的人都劝皇上严查。皇上说不是不能硬搓他们,不过是不愿开此先河,以后群臣不敢进谏。费了许多辛苦,将事情化小,悄无声息,没有结果的了解了。”
沈慧蕴痛楚:“难怪他不想再当好皇帝。小砚去了,这打击他便受不起。如今又是悲痛又是怨恨自己,痛不知多深,恨会比痛更深,我只盼不要出大事才好。”
朱昭明病倒了,接连七天没有上朝。朦胧无知觉的时,心里也在想,小砚真的走了么。他三岁来太子府,自己就再没和他真分别过。那日去送他,看着他的马车离开,肝肠一分分断折。
从前苏小砚还小,自己无论读书还是习武,总是想着他去了哪里。会不会摔倒,有没有乱吃东西。自己真的有事忙碌,就把他放在母后那边。
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教他读书写字,喂他一日三餐。为什么你走了竟不来跟我告别,为什么不来找我说一句话。你在恨我,恨我不能保护你,让你受委屈受折磨。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小砚,我的小砚……
最初朱昭明昏昏沉沉,的确不能处理政事。日子久了,渐渐清醒了一些。雪片般飞来寝宫的奏折也可以看看。这时距他倒下,已经过了两个月。全天下的人都在关心这年青的天子。
沈慧蕴派了最得力的人手,终于将自己要的东西拿到了。她捧着那横轴,去朱昭明的寝宫。朱昭明躺在床上,胸口趴着苏小砚那只老虎。
沈慧蕴走到他身前,跪了下去,将那横幅举过头顶。在母亲心里,儿子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孩子,实在不愿意逼迫他。可他毕竟是天下的主人。
朱昭明吃惊不小,急忙跳下床,跪在母亲身边:“母后这是做什么?”
沈慧蕴展开那沉重横轴中的一尺,上面是密密的指印,竟不是印泥而是血迹。
沈慧蕴神色凝重:“这是西部六郡两万父老为皇上祈福所印。皇上,苍生并非不念你,你也要记得天下苍生。你是社稷之君,要明白社稷之重,可不要学你父皇。”
朱昭明伸出手去,接过了那横轴,双手不住颤抖,像是承受不住那横轴的分量。沈慧蕴一直看着他,终于朱昭明抱住了横轴。
病愈后的青年皇帝和从前有很大不同。在群臣看来,从前的朱昭明是以为儒雅谦和的君主,如今已经变为霸气和犀利。这场绵延了两个月的大病像是为一把宝剑打磨了刃锋。
朱昭明看着手里的奏折冷笑:“如此胡言乱语,当年怎么读的书。这班文臣,让他们说话,便开始胡说八道。若是动则杀他几个,反而满口颂圣。文人无行,果真不虚。”
崔楷题道:“皇上说的是,大臣知道皇上有容人之量,就渐渐放肆无状,不过为了出去炫耀自己敢指责皇上的过错。皇上若是重重的惩罚一批,剩下的就知道管管自己。”
朱昭明在那奏折上批了几个字,就扔到一边去了:“这些文人,擅长搬弄笔墨是非的,一个也不留。真正的谏臣留下便好。”
把那些奏折全部看完,朱昭明站起来,走出书房。他让人在书房外搭建了高台,可以遥望江南,尽管看到的不过是大地苍茫。
小砚,天地茫茫,你在何方。
苏小砚清早起来,迈步走出自己所在的屋子。屋外趴着一只老虎,懒洋洋的睁开眼睛看他,又把眼睛合上。
苏小砚最喜欢老虎,他并没有真的见过这美丽的王者,也完全不清楚老虎对人来说算是可怕的存在。
苏小砚跑到老虎面前,伸手去摸老虎的头。老虎不耐的扫了扫尾巴,苏小砚转到他身边,扑上去抱住了它。
第020章
老虎晃动了一下肩,像是很不耐烦。苏小砚趴在他的身上,亲了亲他的耳朵,伸开双手牢牢的抱住它。
老虎吼叫了一声,山林里一阵悉窣之声,小动物们退避三舍。苏小砚浑然不觉,在老虎的背上轻轻蹭,感受老虎身上温暖的毛。
骄傲的山林之王只有无奈接受了他的亲热,再次不耐的扫了扫尾巴,合上美丽的老虎眼睛。
苏小砚还没有长得很高,这老虎又十分巨大,他前後挪移找了个舒服位置骑在老虎身上,轻轻捏著老虎的一只耳朵。
一阵笑声在耳边传来,苏小砚睁开眼睛。面前站著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似乎并不比舅舅大多少,却留著胡子。那人穿著月白色的深衣,正在打量他。
苏小砚把脸贴在老虎的背上,又舒服又温暖,不自觉的带著孩子的娇气问他:“你是谁,我哥哥呢?”
那人坐在老虎的旁边:“我是你的外公任天涯。”
苏小砚出神望他,然後把脸转回去,继续捏老虎耳朵:“外公。”
任天涯笑:“怎麽,玩了外公的老虎,不想认外公麽。”
苏小砚把头再转回来:“老虎是你的,那我可以一直和它玩麽。”
任天涯伸手摸了摸自己漂亮的胡子:“那你要改姓任。”
苏小砚奇道:“为什麽?”
任天涯道:“因为你娘的真名不叫石缃,叫做任青铃。”
苏小砚点了点头,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任天涯笑道:“别人说了你便相信,你舅舅没有跟你说别人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麽?”
苏小砚伸手去摸他的胡子:“你说的是真的,我相信你。”
任天涯问:“那你同意麽?”
苏小砚点头:“我同意。”
语气轻松一如在说,好吧,晚上喝梅花粥。
任天涯把他抱到自己怀里,站起来向天上抛去,再温柔的接住他。苏小砚大笑,暂时忘记了一切烦恼。
等到苏小砚累了,任天涯带他回自己房间吃东西。
苏小砚继续问:“我哥哥呢?”
任天涯给他夹菜到碗里:“在你舅舅那里。”
苏小砚也给他夹了:“舅舅治病很好麽?我哥哥说他快死了。”他说到这里,所有的烦恼全部回来了,眼睛微红,眼泪在里面打转。
任天涯连忙道:“很好很好,你哥哥不会死的。”
吃过了饭,苏小砚留在任天涯这边玩。任天涯屋子里的奇珍异宝无数,但朱昭明的更多,他自然是不感兴趣。任天涯只好找些奇怪的暗器来给他。
苏小洵和任青峰来时,苏小砚正在玩手里的一个细小的圆筒,任天涯给他插了块木板在院子里。苏小砚把针射在上面,再去拔下来装回去。
苏小洵叫他:“小砚。”
苏小砚回头高兴的跑过去:“哥哥舅舅。”跑近了问苏小洵:“陈太医他们呢?”
任青峰道:“他们以为你死了,找了几天回京城了。”
苏小砚退了一步:“什麽是……以为我死了。”
任青峰道:“云外小楼的位置怎麽能让外人知道,我要带你来,必然要外人以为你已不在人间。陈太医他们以为你坠入了悬崖。你之前服药昏睡了,所以不知。”
第021章
苏小砚脸色大变,又向後退了几步,几乎摔倒了。他颤声道:“以为我死了?”脸上的不可置信和痛苦让每个人心里都被利刃扎了一下。
苏小洵伸手去拉他,苏小砚用力推开他的手,再向後退了一步。老虎晃到他身边来,苏小砚绊倒在老虎身上,栽到了老虎的另一边去。
他狼狈的爬起来,捂住脸,眼泪从他的指缝流出来:“为什麽说我死了。”
苏小洵走过去:“因为你要在这里住很久,因为不能让外面知道这里的消息。”
苏小砚痛哭:“你为什麽不先问问我,为什麽不问我。”
苏小洵停下脚步,苏小砚凄然:“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太子会伤心,他不舍得我摔一跤啊。”
他不曾学过那些形容极致痛苦的词,一颗心翻来覆去也只能拿出伤心两个字。可他脸上的表情,已经看的有情人一颗心零碎成齑粉。
苏小洵柔声道:“小砚,太子已经当了皇上,他要有皇後,还要有三宫六院。你不能和他在一起,有很多你从前不知道的事情,我慢慢告诉你。”
苏小砚摇头,他不想听,感到绝望。离开了太子这样远,已经让他心慌。假如没有人送自己回去,太子是不是真就以为自己死了。
太子的心会不会像自己在行宫那天早上看著他离去时一样,以为珍惜的人再不属於自己,被尖刀扎的粉碎,被放在火上烤。然後心还没有死,一滴滴的滴血,直到疼的整个人都不能动。
任天涯一直在旁边看著,伸手把苏小砚搂到自己怀里:“不关你舅舅和哥哥的事情,外公来跟你说。”
他望了苏小洵一眼:“你去看看韩离吧,他住在西山。”
苏小砚被任天涯拉回屋子里去,任天涯握著他的手,苏小砚觉得像是有一股温暖从他的手里透过来,在自己的体内绕行,连烦恼似乎也压下去了一些。
任天涯问他:“太子是不是想当一个好皇帝。”
苏小砚点了点头。
任天涯道:“你知道一个好皇帝,并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当的。对待文武百官和天下,太柔了不行,太刚了也不行。你的太子,有能当一个好皇帝的资质,却还没有当一个好皇帝的狠心。”
苏小砚疑惑:“可是太子说,好皇帝要时刻记得全天下的人,每一个子民都是皇帝的子民,都要用父母的心肠去对待。。”
任天涯点头:“这话没有错,这心胸也对。可是小砚,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对或错。而是都有些对。比如臣子的争吵,两边都是有道理的。作为皇帝,一个决定就会牵连太多太多的人,绝对不可能具体细微到去保护每一个人。一个好的君主,就要先学会无情。不要带著感情去看待一切人或事。只有无情才能冷静。”
苏小砚低声道:“我死了,太子就无情了麽?”
任天涯柔声道:“抬起头来。”
苏小砚抬头望著他,眼睛里的泪还在滚动,任天涯用另一只手给他温柔擦去了。苏小砚扑在他怀里大哭。
任天涯道:“假如皇帝不无情,他就会不够狠,这天下的人太多了,保藏祸心的数不尽。不够狠便只能伤害自己。”他停顿了一下“也会伤害你。”
苏小砚哽咽:“我不生他的气了。”
任天涯摇头:“先不要哭,听我说。”
第022章
“他有当一个好皇帝的资质,也有当一个好皇帝的志向,那就迟早都会变得狠心起来。除非他愿意当一个无功无过的君主。他的运气很好,有许多好的臣子。但也不算特别好,有他父亲留下的烂摊子。这摊子不好收拾,有很多他不愿意硬碰的人。比如陈义仁,就是打了你的那个女人的父亲。”
“为了他的志向,他会慢慢变得无情和冷酷。在那之前,一定已经发生了许多事情。小砚,长痛不如短痛。你看到他的一些做法会觉得难过不能忍受。他对你的愧疚太深也会损害你们曾经的情谊。一次让他痛到底,他所有的感情都给你了。离开他,让他干净果决的去做他要做的事情。多情的人会束手束脚,他必须尽快做好一切。”
苏小砚默默听著,良久道:“我不喜欢无情的太子。”
任天涯道:“这个无情,是学会不带著感情去看待事物。他坐了龙椅,就必须这样。一个有情的君主,会伤害很多人。”
苏小砚沈默不语,在心里反复思索外公的话。任天涯对这个流著自己血脉的孩子有足够的耐心。许久许久,苏小砚长长的叹息,向後靠在舒服的椅背上。
任天涯知道他想通了,笑著把他从椅子上抱到自己怀里:“小砚我的乖孙子,叫爷爷。”苏小砚转头看他:“爷爷,太子会伤心的生病。”
他心里到底放不下,总是忍不住去担心。
任天涯道:“他病了也会好的,不伤的重,怎麽能记得深,那种急怒攻心伤痛郁结,随便个普通太医都医的好。我的宝贝小砚的病就需要爷爷亲自来医了。”
苏小砚啊了一声:“爷爷,我哥哥也病了,病的很重,你先去医我哥哥吧。”
任天涯叹气:“你的病我能医好,你哥哥的一时医不好。但总还可以先吊著,等将来再说吧。都怪你们的娘,那个不孝的孽障。你哥哥活活跟你娘一个样子,又倔又拧。”
苏小砚其实是很关心自己的母亲的,暂时把伤心的事情放下:“我娘什麽样子,哥哥说他也记不清了。”
任天涯咳嗽了一声,那个孽障,提还是不提。苏小砚渴望的眼睛闪闪发光,任天涯深吸了一口气啊:“你娘啊,她长得很美……”
韩离在院子里给几颗兰花换土,院门被轻轻推开。他转过头去,就再也不能转回来,低声道:“主人。”
苏小洵走进去:“我回来了。”
韩离似乎想哭,但只是眼睛微红,并没有落下来。这世上只有一个苏小砚敢随意宣泄自己的感情。其他人总要长大,总要学会忍耐。就连苏小砚,也学会了忍耐。
苏小洵蹲下去看那颗兰花:“开了就不要动了,小心花瓣枯了。这花真好,以後能住在山上养花也是人生乐事。”
韩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住在山上?”
苏小洵碰了碰那花瓣:“在山上住几年,舅舅说外公要教小砚学点东西。”
他站起来,望向远处:“我从小到大,这一刻最觉平静。韩离,我很想你呢。”
第023章
韩离怔了怔,低声道:“我也很想念主人。”
这声音里有太多,他自以为掩饰住了的真情意。
苏小洵伸手去拉他:“从前你是舅舅送给我的,如今回了这青山,你做回了舅舅的徒弟,就叫我小洵。”
韩离吃惊:“主人决定改姓任了麽?”
苏小洵摇头:“我永世不改。”他坐在屋前的软榻上:“小砚大概肯改,他已经管外公叫爷爷。我兄弟避难於此,总要有一个妥协。”
韩离坐在他身边:“师祖和当年很不同了。自从他把师父叫回山,以至终生遗憾。这些年虽然还是没有松口,师父悄悄去京城,他也从来不说,还把楼主传给了师父。师父没有成亲,师祖还为孙子的事情训他呢。小公子他本来就不懂这些事,改与不改,都不为难他。”
苏小洵点头:“是,他不懂。有时候我想,这不懂倒是福气。”他向身边靠去,依在韩离身上,忽然笑道:“小砚最喜欢被别人抱著,或者躺在别人腿上,你抱我进去,让我躺一下。”
其实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韩离脸色却渐渐红了,他伸手抱起苏小洵,将他带到屋子里去。
任天涯亲自传授苏小砚本领,闲暇时苏小砚就和老虎一起玩耍。有几天苏小砚思念朱昭明,心情十分低落,无论谁也劝说不好。他和朱昭明朝夕相伴,即便能明白自己离开朱昭明对朱昭明是有益处的,又怎麽能控制的住思念朱昭明的心呢。任天涯看著爱孙如此寂寥成伤,难免长吁短叹。
老虎的名字叫做白欢,一直跟苏小砚在一起,这天早上却不见了,中午的时候苏小砚出院子,发现白欢赶著一个奇怪的动物过来。那动物大约有一尺长。的脸长得像猫,身体却像熊。眼睛耳朵和脚爪是黑色的,身体却是纯白色的。
苏小砚从来没见过这麽好玩的东西,扑过去把那小东西抱起来。摸了摸老虎的头:“白欢,这是什麽?”
任天涯在远处过来,笑道:“这是竹熊,会咬人的。”
竹熊留了下来,苏小砚把他养的干干净净的,三不五时在白欢的监督下给它洗澡。
三年过去,一尺长的小东西已经比两个苏小砚还要重。云外小楼的人常常有机会看见苏小砚趴在竹熊身上喂他竹子,又或者骑在白欢身上,双腿蜷在白欢的腹下,在山林里游荡来去。
这三年里,最初是周青黛受宠於当朝天子,後为皇後所妒,杖责至残。陈家得尽荣宠,一朝皇帝旨下,满门抄斩。朝臣以为陈家的属下会起兵作乱,未料竟然全部上书示忠。其他大事无数,苏小洵却不关心了。
韩离这次下山又带回个新的消息:“胡人已在西北结兵,似乎想趁兵权交替来劫杀一番。沈侯爷也开始调动人马,似乎真的要大战一场了。”
苏小洵点了点头:“京城还有什麽事?”
韩离想了想:“皇帝的望南台修好了,据说他每天都会登高远望。世人不知为何,说他在看大好河山。”
第024章
苏小洵沉思了一会,竟然也叹息了一声。
韩离道:“皇帝把从前京郊的行宫分了一部分出来。修了南砚阁,里面放满了各式砚台。百姓以为皇帝好文房四宝,民间许多文阁都向朝廷赠了自家制品,以能成为南砚阁的摆设为荣。有个擅长拍马的小人,千金收买了一块的好砚进献,被皇帝斥责了一番贬的远远的。皇帝说只要制砚的人亲手制的,不准官员进送。”
苏小洵笑了笑:“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贬这个人是让天下人知道皇帝厌恶什么,免得形成风气。”
韩离陪苏小洵去看苏小砚,苏小砚正坐在那竹熊身上和任天涯下棋。苏小洵和韩离要见礼,任天涯摆了摆手不让他们动。
苏小砚快手快脚的赢了任天涯,扑过来抱住苏小洵:“哥哥,我刚才想去你那里呢。”
苏小洵客气对任天涯道:“外公。”打过了召唤才问小砚:“去我那里干什么?”
苏小砚伸出三根手指:“三年了,哥哥,三年了。”
苏小洵冷道:“什么三年了”
苏小砚低头望着地面,竹熊抱着他的腿。
苏小洵冷哼了一声,和任天涯拱手告辞,带着韩离走了。
苏小砚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任天涯,叹一口气坐在地上。
任天涯喝了口茶,笑道:“你急什么,惹你哥哥生气。”
苏小砚没精打采的蹭回去,坐在他对面,拿着茶喝了一口,叹息良久。
任天涯拉他过来坐在自己身边:“你这个孩子,我不是和你说过,皇帝不能和你在一起太亲热。你是男人,他也是男人。本朝好男风不假,太过分也会惹天下非议。现在他正在忙,你去了,没的多了一条他的错给别人抓。”
苏小砚靠在他身上:“他又不是没女人,陈姝就是女人。”
任天涯笑道:“哦,是啊。”
苏小砚了解这些事情太晚,他对生活的一切看法都早早的成型了。无论怎样说,他也不会真的觉得那种事情有多么重要。任天涯女儿早亡,不舍得再干涉孙子,随便小砚怎么样,只要他开心就好。
只是无论苏小砚多么不在乎,只要他回到朱昭明的身边,现实的苦恼一样是避不过去。任天涯微喟:“先别想这些事情了,再等一两年不好么,你不愿意在山里住了?”苏小砚愁眉苦脸:“再等一两年,他也不是很忙么。”任天涯略微摇头:“大事定了,总是不一样的。你练练我新教你的梅花雪,我去找你舅舅。”
苏小砚学武很有天分,可惜童年带着母亲遗传的毒,不能修行内功。如今毒已被任天涯用苏小洵炼的丹丸和其他药物拔除,学武却有些晚了。因此任天涯专门教他轻功和暗器,只求他能自保便可。
任天涯去儿子那里,苏小洵和韩离果然也在这里。见了礼重新落座。苏小洵道:“胡人也在寻找渔舟,可见他们在朝中的探子已深入根基。小砚一心想回京城去,我便送他个天下再也没人敢非议他的功名。”
第025章
任青峰皱眉:“何苦,小砚若是知道,也要不开心。”
苏小洵笑道:“我要的是没人敢非议他。他不开心,却不关我的事了。我母亲带回来那朵魔花,就由我把它炼制了吧。”
任青峰看向父亲,任天涯道:“那朵魔花炼制不易,虽然和相思苦的毒性相逆,却不知道到底能化解几分。”
苏小洵道:“我能活到今天,全仰仗它。纵然炼制之时,吸入的多了,也还是赚了几日。”
任天涯道:“也罢,早晚都要这样,你用什么便直接和青峰说。”
那天夜里韩离一直在苏小洵的卧室门外,苏小洵招呼他和自己坐在一起。韩离慢慢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他低着头,很久才说:“我不觉得你应该这样做,小砚不会开心。”在苏小洵纠正他许多次后,他还是叫不出小洵,但是已经可以叫得出小砚。
苏小洵柔声道:“我记得你说你曾有一个胡人的朋友。你的那个朋友告诉你他们现在的汗王盖丝尔曾经说人生最快乐的事情:是斩断敌人的的头颅,掠夺敌人的财物,在敌人妻女的乳头上睡觉。而你问你的朋友什么是敌人,他回答你,马蹄所到之处的都是敌人。”
韩离点了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想起这件事情。
苏小洵道:“这和我们不同,在我们看来,谁来掠夺谁是敌人。在他们看来,却是被掠夺的对象是敌人。这句话可算世上最无耻的话,对激励野蛮人的士气却很有用,他们烧杀劫掠就是为了财富和女人。你在边疆待的时间也不短,觉得我们的兵力比他们如何。”
韩离叹气:“沈侯爷带的兵的确不错,杜偌胜将军也兵强马壮,陈义仁的旧部略微逊色。但全都不如胡人悍勇,若要取胜,需要仰仗阵法和指挥得宜。”
苏小洵点头:“这就是了,若是这仗现在不打,二十年后国家更没有强悍之兵。宝剑尚且要磨砺,军队也是如此。自来富裕发达之民,勤劳智慧生活舒适,难免文弱,野人才最为悍勇。你劝我不要去,第一是以为我会死,第二是觉得我全是为了小砚。”
他笑了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难道我弑君毒人,便不可有爱国爱民之心么。难道我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只是为了考个探花。我这种人又怎么会做必死的事情,有一分活的希望,我便不肯死的。如今魔花可医我身上之毒,我便要改改计划。若沈轻侯来的及时,还是可以把我带出去的。只不过这件事还需你先代我冒险。”
韩离苦笑:“那盖丝尔是胡人百年不遇的首领,智计无双,并不好对付。”
苏小洵道:“试试又有何妨。在他看来我是弑君的渔舟,怎么会舍得自己的性命去对付盖丝尔。何况就是要他们相信我一定逃不掉,我才有机会下手。他们看一个死人会比看一个活人松的多了。”
他抱住韩离的双肩:“既然如此,我若不去,对不起父亲,也对不起我母亲辛苦采的那朵可以假死的魔花。”
韩离觉得手脚无力,额头上冒出一层的汗:“若是……若是他们砍你的身体怎么办?”
苏小洵抱住他,让他的头贴在自己胸口听自己的心跳:“你也说了,盖丝尔是他们百年难得一见的领袖,在胡人中声望高如神明。这样一个人死了,他们会先急着砍别人的尸体么。”
他最后笑道:“一定没有危险的事情,是天下最无趣的,我反而不屑去做,难道你不懂。”
韩离还想说什么,苏小洵伸手抚摸他的背,压着他躺倒自己自己柔软的被褥里:“今天晚上,你留在这里。”
韩离出了一身的汗,什么也说不出来。苏小洵却起来了:“我去你那里。”
苏小洵离开云外小楼的时候,苏小砚并不知道。去找哥哥,发现哥哥离开了,韩离也不在。一个人在他们两个住的院子里哭了一场。老虎和竹熊蔫头耷脑的跟在他身后,苏小砚躲在屋子里一个月也没有出来。
失去了哥哥的苏小砚变得寂寞,新鲜的本领和精巧的暗器不再能吸引他。任天涯的一颗老心受不了这熬煎,让儿子和苏小洵联络,给小砚接连捎回几封信。苏小砚的表情才勉强不再每天愁云惨淡。
第026章
山中的岁月和从前一样,苏小砚却一天比一天更不耐烦。到后来每天躺在床上,或者出去晒太阳。懒洋洋的不说一句话。
白欢和竹熊都趴在院子里,偶尔无聊了出去晃晃。山中落了雪,又重新开梅花,距离苏小洵离开也已经过去半年了。
苏小砚早上起来去采梅花回来,站在梅树下,忽然想起小时候和朱昭明一起在在梅树下堆雪人,泪如雨下。
他已经在山上住了快四年,再多的有趣事物也不能抵消对朱昭明的思念。他慢慢蹲下去,拨弄还没有消融的积雪。等到人被冻的不行了,才慢慢走回屋子去。
思念一旦被点燃,就只有开始焚烧,任由渴望的火苗炙烤。还好夏天才过,苏小砚就收到了哥哥的信,让他回京城去。
苏小砚准备出发,难免也舍不得外公和舅舅。任天涯和任青峰目送他离开,想办法把白欢和竹熊一起运去京城给苏小砚个惊喜。
离别京城已经太久,太子还是从前的模样么。苏小砚每天在马车里晃晃悠悠,想着和朱昭明的重逢。
一个半月后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生长的地方,苏小洵安排的宅院在偏僻的城郊,房子不大,却十分素雅。下人说苏小洵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来,让他耐心等候。
已经到了这里,又怎么能耐心。苏小砚找了遮头纬帽带着,跟着苏小洵安排在这里的人一起出门进程去。他觉得京城似乎每个人都很开心,和过去不大一样了。
他们选了个酒楼,听两边人热闹的聊天。其中一桌的声音尤其大,苏小砚也竖起耳朵仔细听。
那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壮汉:“要说这仗打的真辛苦,胡人是个男人就是兵,红了眼睛要来抢东西,那是玩命的。”
旁边人叹气:“我们和胡人中间原本有三十六小国,都已经学习文化,男耕女织,自给自足,不再懒惰到靠天地长出来的草游牧过活。盖丝尔先后灭了这些国家,先帝没有理睬,胡人岂有不得寸进尺之理。幸好当今圣上已有准备,不至措手不及。打了这半年多,好一场苦仗。”
那刀疤脸的壮汉大声道:“不错,对这些恶狼就要防着。开始咱们不如他们狠,真拼上了,现在谁也不怕谁。”
他身边人道:“不错,就是这样。天下多的是忠勇的将士,就怕上面有昏庸的人,怕上面心不齐。上面要是一心抵抗外辱,咱们是豁出去拼命的。”
刀疤壮汉道:“如今朝廷大胜,一直把胡人撵回了他们老家去,那三十六小国不能全复国,怎么也能复一半。那些小国的君主供长生牌位,供的是皇上、沈侯爷、杜将军、苏大人。这里苏大人是个文臣,却杀了盖丝尔,真是了不得了不起!”
他身边的人不以为然:“真正打败敌人的又不是他,他只不过是捡了个功名。若是没有朝廷的大军,他杀一个盖丝尔有什么用,杀十个也没用。”
那刀疤壮汉道:“话怎么能这样说,大军有大军的功劳,苏大人的功劳也不能抹煞。打仗重的是一股士气,苏大人乱了敌人的士气。若是没苏大人,这仗也是要胜的,可是只要晚胜那么几天,不知道我们又死了多少弟兄。”
第027章
其他桌有人道:“这苏大人可是天下无双的才子。听说刺杀了盖丝尔他也受了重伤,留在了沈侯爷那里养伤。”
又有人道:“当年苏家兄弟忽然失踪,原来是为了建这个大功业。据说苏小洵不求自己的封赏,只请皇上照顾他弟弟,实在是超然物外的真君子。”
那刀疤壮汉道:“这个我凑巧知道,苏家兄弟离开不是为了建功立业。苏大人的弟弟本来是皇上做太子时的伴读,被废后妒忌,趁皇上不在责打了他。苏大人的弟弟体弱,几乎一命呜呼。苏大人这才忍痛带弟弟离开了。”
酒楼里的人一阵鼓噪,有说陈姝可恶的,有说苏家兄弟可怜的。最后有人道:“听说苏大人容貌胜过女子,弟弟想必也不差。怎么说也是一段佳话。”
酒楼的老板上楼来,笑说:“好了好了,打了胜仗人人开心,这些事谈谈就好,说多了就不敬了。”
苏小砚一步步迈下楼去,原来哥哥是去做这件事了。也是为了我么,为什么为了我却不先来告诉我。如果哥哥出事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开心。现在也是出事了,受了重伤。他伸手把眼泪擦去,难怪哥哥没有按照他说的时间来京城看我。
他回到住处,来了新客人。那是一个小腹微隆的美丽妇人,对苏小砚行礼,交了一封信给他。
苏小砚拆开飞速看了,抬头奇道:“哥哥让我娶你,你叫白怜?”
白怜点头:“是的。”
苏小砚看了看她的肚子:“你有身孕了,是我哥哥的娃娃么?”
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子问这话实在太过不雅,但苏小砚的眼里只有纯真,于是白怜再点了点头。
苏小砚把信收起来:“好,我娶你。”
白怜笑道:“公子不愧是小洵的弟弟。”
苏小砚坐到他身边去:“你和我哥哥是怎么认识的?”
白怜道:“我是风尘女子,和你哥哥相识在翠云楼。”
苏小砚不介意她的出身,还想再和她说话,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虎啸。苏小砚对她道:“我出去一下。”
苏小砚飞奔出去,院子外远远的正是他的老虎。白欢没有继续向前走,而是和几个拿着弓箭的人在对峙。
苏小砚施展轻功掠过去,挡在白欢面前:“它是我的老虎,它不咬人……太子……”
那几个侍卫之后的人,正是与他分别了四年的朱昭明。
第028章
朱昭明已经受了几个月的煎熬。数月前沈轻侯传来消息,胡人汉王盖丝尔为苏小洵所杀,士气大减。他们本有胜算,此番更势如破竹,肃清边患。大量战士留在边关为那些被胡人所灭的小国重建家园。
苏小洵名声大振,为士林荣光。朝堂江湖,全都是赞美之声。朱昭明听闻他尚在人间,惊喜交集。派人去沈轻侯处问苏小砚消息。
这几年来,他不敢想像苏小砚还在,也不敢想像苏小砚不在。他强迫自己不去想,登到高处了望,只当苏小砚生活在行宫,每天会去把白菜堆好,自己洗衣服。
可民间渐渐传开,说苏小洵重伤昏迷前曾经说,他不求封赏,只求自己照顾他的弟弟。朱昭明日夜难眠,痛断肝肠。他派去沈轻侯那里的人回来说苏小洵一直昏迷,偶尔醒了也不能言语,不可能说过请求他照顾苏小砚的话。
朱昭明不怕苏小洵折磨自己,只怕苏小砚其实已经不在世上。朝臣见打了胜仗的年轻君主毫无喜色,都佩服他的心胸和沈稳,却不知伤心人别有块垒。
如今,一切的相思和苦楚都化作乌有。眼前的人除了苏小砚还有谁。
朱昭明跳下马,一步步走过去,猛的把苏小砚抱在怀里:“小砚,小砚,我的小砚。”苏小砚已经痴了,良久才低声又叫了一声:“太子。”
朱昭明用力把他往自己的怀里揉,颤声道:“小砚,是你麽,我不知是真是幻。”他身後的侍卫不知所措,看著这相拥的两个人。
苏小砚一叠声的回答:“是我是我,太子,是我。”他稍微和朱昭明分开一点,伸手去给朱昭明擦眼泪。
朱昭明环著他,低声道:“小砚,小砚。”并不是想要他回答,只是得偿心愿後的一遍遍的重复喜悦和快乐。
苏小砚拉他:“去我家里吧,不站在外面。”
朱昭明挥手让侍卫离开,那些侍卫犹豫著退了几步。苏小砚的老虎白欢也和苏小砚分别了快两个月了,扑上来在苏小砚的腿边蹭。
两人一虎进了院子,苏小洵训练出来的人见老虎跟著进来连表情都没有,自然而然的关了门。
朱昭明不说话,只是抱著苏小砚。苏小砚坐在他怀里,把下颌搭在他的肩上。仿佛根本没有分开过,只是在一个睡醒的午後,两个人去抱住对方。
过了不知多久,苏小砚给他讲自己在山上的生活。讲自己为什麽留在了山上没有去找他。朱昭明也说了这几年的事情,他实在没有什麽开心事。自己也觉得天下的风云变幻似乎没有苏小砚在山上和老虎竹熊兰花在一起的日子精彩。
天色已全黑了下来,苏小砚让人去准备了饭菜。朱昭明目不转睛的看他,苏小砚脸色发红。登到简单不失美味的饭菜上来,朱昭明把他抱在怀里,拿勺子盛汤喂他,柔声道:“小砚,你长高了。”
下人不知朱昭明的身份,敲门带进朱昭明的侍卫後退下去。那侍卫在外面按照朱昭明的吩咐不行大礼,躬身道:“皇上,宫里来人说德妃身体不适,云祥公主哭闹著找父皇,请您快些回去。”
朱昭明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
苏小砚已经明白了很多东西,却不知道他有什麽妃嫔,这句话听在耳朵里,心中一阵难过。哥哥为了我可以和太子在一起,去那麽危险的地方刺杀盖丝尔。太子……太子……
他觉得口里一阵血腥,才知道自己咬牙太狠,牙根流了血出来。
苏小砚道:“皇上回去吧,我也要去看我的妻子和孩子。为人父母,照顾子女是人伦。”
第029章
朱昭明怔住:“你说什麽?”
苏小砚站在地上,煞有介事的整理了下头发,招呼外面的人:“去请夫人过来。”然後柔声道:“皇上见过了我的妻儿再走。”
白怜很快就娉婷而来,她的容貌是极好的,难得更有一股素雅清淡的气质,毫无出身风尘的愁苦,倒像是一朵白莲花。小腹微微隆起,面上的矜持和端庄,更是仿佛九天神女一般了。
苏小砚迎上去,拉住她的手:“夫人,你以後傍晚出来要披著披风,京城不比江南,小心伤风凉到了胎儿。”
苏小砚对照顾人最内行,从前都是周围人在照顾他,随口说出来一句就像模像样。
朱昭明头脑里轰然作响,一切都变化了。看著苏小砚拉白怜跪下,又扶白怜起来,亲自跟在後面送白怜出去。又不知过了多久,再转回来,然後上前晃了晃他。
苏小砚神情冷淡:“皇上还不回去看妃嫔公主,站在我这里干什麽,你以後都不要来了,我再也不想看见你。我明天就回江南,你滚出去。”
原来在心里想著无所谓,到了面前,就都有所谓。痛的重的一颗心根本承受不住。陈姝,或者其他的任何一个女人,自己全都不能忍耐。
朱昭明低声道:“那是你的……孩子。”
苏小砚大声道:“是我的,妻是我的妻,子是我的子。”
朱昭明看著他的眼睛:“我不信,你有妻子为什麽会回京城来。”
苏小砚凄然道:“我是你养大的,结婚生子这样的大事当然要来告诉你。”
他走到朱昭明身边,伸手抱住朱昭明:“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上了你的龙床。你有妃嫔,有公主,你回去照顾她们吧,再也不要来见我。我永远记得你的养育之恩,你是皇上,什麽都不缺少,我只有来世再报答。”
像是眷恋最後来自朱昭明的温度,苏小砚抱紧他,轻轻摩挲:“太子、太子。”眼泪汹涌而出打湿了朱昭明的衣服。
过一会苏小砚松开了手,低垂眼帘:“皇上快回宫吧,耽误了看你的妃子公主,我们苏家的罪过就太大了。”
朱昭明退了几步,缓缓坐下:“小砚,我对不起你,我养大了你,却不能让你快乐。”
苏小砚冷道:“皇上养大了我,便是天大的恩情。我怎麽敢不知好歹,影响皇上的後宫和乐,我过去不懂事,也要皇上多担待呢。”
他退到门边去:“我父亲和哥哥是朝廷的臣,我不是,也要懂些规矩。我的父兄为国家鞠躬尽瘁,我也不能给他们抹黑。”
他心里又气又伤,可是看朱昭明的样子,也十分不忍。又走进来,拉朱昭明站起来:“你回去啊,坐在我家里干什麽。别愁眉苦脸的,看见小公主,你就什麽烦恼都没有了。我死了四年,你不是过的很好麽。娇妻爱子,何必来我这里伤心。”
朱昭明站起来:“我走。”他飞快的点了苏小砚的穴道,把苏小砚抱在怀里,轻踢开门,扬长而去。
第030章
苏小砚被他抱在马上,一路颠簸。踏入宫门时几乎吐了出来。幸亏晚饭因为生气,没来得及吃几口。
朱昭明又抱着他坐步辇,吩咐内侍去德妃处。苏小砚挣扎着踢打他,朱昭明把苏小砚放在自己的怀里,抚摸苏小砚的腰身:“小砚,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坐我的步辇,我带你去太后那里。”
苏小砚趴在他腿上眼睛通红,发脾气:“都四年零两个月十七天了,谁记得住,我记不住。”
朱昭明像是笑了两声,又像是没有。路上再也不说话,一手牢牢的按着他,一手轻轻的抚摸。像是在看手底下的到底是不是活生生的苏小砚。上苍又把他还给自己了,再也不允许他离开。
苏小砚狠狠的一口咬住他的腿,朱昭明竟然又笑了两声。苏小砚挣扎要起来,却一动也不能动。难怪爷爷说自己的功夫学的晚了,遇到了朱昭明,还是没有用处。
步辇停下来,朱昭明把苏小砚留在里面:“待着别动。”
苏小砚望着他进去的背影,满心的不忿和腹诽。说什么废话,你点了我的穴道我怎么动,你这个混蛋。德妃德妃!苏小砚双目喷火,几乎把步辇烧一个窟窿出来。
朱昭明进去没多大一会,门声响动,听脚步声竟然是往自己身边走,这脚步声很熟悉,不是太子。
苏小砚勉强侧头过去:“太后。”
沈慧蕴冲进步辇,一把抱住他,手颤抖了好一会,才勉强开口:“小砚,是你么,我的好孩子。”眼泪纷落,有几滴落在苏小砚的脸上。
苏小砚哽咽:“是我,是我,太后。”
沈慧蕴抱着他痛哭,良久才道:“当初明儿让你走,真是剜我的心啊。你走了之后,他也没一日快活。后来听说你坠崖了……”
心碎到极致原本是不能形容的滋味,重逢的喜悦也一样不能形容。
苏小砚伤心:“太后你有白头发了。”
沈慧蕴看着他:“我的小砚长大了,我也老了。这白头发,只要你回来了,还会黑回去的。”
苏小砚这一天先后与朱昭明和沈慧蕴重逢,其实心里竟然不觉得分开了四年,毫无陌生的感觉。如今沈慧蕴说她老了,才惊觉是真真切切的过去了四年。
沈慧蕴不过四十岁的人,两鬓竟然出现白发,说是为思念苏小砚老的,苏小砚真心相信。从前那些疼爱和照顾守护没有一分是假的。他想抬手给沈慧蕴拭泪,却因为被朱昭明点了穴道而做不到。
沈慧蕴柔声道:“明儿说你生了他的气。小砚,德妃是从前明儿在太子府时娶的两个妾中的一个,她产下皇子后身体一直不好。云祥就是当初瞒了你,气的你吐血的那个女儿。今天是我让人去找明儿的,明儿说他一会出来向你赔罪。”
沈慧蕴以为苏小砚已经坠崖,儿子永生痛楚。自然希望朱昭明还可以移情他人,纵然不能,把注意力分给孩子一些也好。如今苏小砚回来了,对于沈慧蕴来说,除了自己心里终于可以不再为失去苏小砚痛苦,也等于是自己的儿子可以脱离苦海。
产下皇子,苏小砚曾经在想像中接受了这件事,听在耳朵里却觉得心在发疼:“一会有多长,他为什么在里面待那么久。”
朱昭明站在步辇外:“谁在里面待那么久,我早就出来了。”
沈慧蕴轻轻抚摸苏小砚的头发:“小砚,明天记得去看我,我先回去了。”
苏小砚乖巧的答应了一声,才想起来那今天就要住在宫里,又急着反悔:“我现在就要……我……我……”
朱昭明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出声,又偶尔松开让他断断续续的出声。苏小砚最后恼怒了,在朱昭明的手上重重咬了一口。
朱昭明柔声道:“你要喝我的血么。”
苏小砚磨了磨牙:“谁稀罕。”
朱昭明抱着他,回到自己的寝宫,安放在自己的床上,压住他。苏小砚觉得呼吸不畅,有些紧张,他警惕的看着朱昭明的动作:“你要干什么,我有妻儿的。”
朱昭明解他的衣带:“给你洗澡,呵,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