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周君醒过来时,他卧在那张并不柔软的床上。床褥的味道是清新的,已不是他昏睡前,他同另外一个人折腾的那床褥。他摸索着身下干燥的铺面,鼻子埋进了枕头里。他将整张脸陷在里面磨蹭,面上挂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傻痴痴的笑。
屋里已经没有人了,他身上换了件军用衬衣,内裤,却没有裤子。衬衣尺码稍大,袖子都盖到手背上了。如今气候回温,南方天气更热。周君穿着那件衬衫下床,也不太冷。但这衬衣显然盖不住屁股,可周君心想,也不会有人突然闯进雍晋的屋子,因此先是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后在屋子里转了几圈。
雍晋端着饭食进屋时,就看见周君叠着一双长腿,没个正形地歪在床上,在抽烟。手里有张照片,照片里的主人公就是周君,见雍晋进来,还朝雍晋晃了晃手里的照片:“什么时候偷拍的?”
不止照片,他还有更多的要问。不看不知道,这屋里可有不少属于他的物件。帕子鼻烟壶,还有一件他的长褂,月牙色梅花暗纹,折得很齐整,置在柜子里。他以两指夹起衣服一角,冲雍晋玩味笑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然而他的一通打趣,并没能击中雍晋的羞耻心。雍晋放下手中的端盘,朝他走了过来。周君不闪不避,只等雍晋整个人笼罩着他,才伸出一双手,攀住了他的背,接了个极致缠绵的吻。
吻毕,雍晋吮着他的下唇,再接连不断地亲了好几下,同舍不得般,只和他贴着唇,缓缓地磨。周君手里揉着雍晋的发,将人往后拉了拉:“走之前是不是在我家睡了。”雍晋淡然道:“只有几日。”原来不止一晚上,周君哑然。
他被领至桌前喝粥,和他进来时看到那随意的面条不同,这粥里有肉,几道新鲜小菜。当然和家那边的没法比,可特殊环境下,也算是过于好的待遇。周君喝了几口,便开口道:“我和你们吃一样的就好。”
雍晋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看着他,目光柔软。听他这么说,便道:“没有关系,明天早上会有车将你们送过关,等离了危险地域,你们原本打算去哪,就去哪。”周君怔了怔:“明天早上,这么快?”雍晋像是想起什么:“你不用担心你的同伴,他们没有意见,也准备好明日就出发。回程的路线,我已经同许老板谈过了,大概不会太过危险。”
说罢,他还笑道:“我还跟他谈了一下你这次的报酬,会比原本的更高一些,他同意了。”周君捏着手中汤匙,心里觉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见他眉眼并未舒展,表情始终不好,雍晋也渐渐收了笑,顿了半晌,方才道:“我并不想干涉什么,只是单纯为你做些事。”
周君哪里会去责怪这份心意,先前的一番死鸭子嘴硬,不过只是对从前的事耿耿于怀。更何况雍晋做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多了许多好处。只是觉得,离开的太快了些,他们才刚刚见面。这仗打了有那么久了,下一次再见,又在何时。
他不说话,雍晋却误会他的意思,也沉默下来,似乎在思考还能说些什么,才能哄好生气的情人。怎知周君摇头,一双眼睛幽幽地看着他:“我能不能再待多几日……许老板他、他伤还没好,兴许没能那么快动身的。”
他话间满是期盼,饱含不舍。雍晋没想到会得来这个答案,表情空白一瞬,只看着周君起身,靠了过来。没有别的椅子,周君便坐到了他腿上,脸贴脸着,小声地说:“我想,我大概是疯了。”
还有多少千言万语的情话,不敌一记耳鬓厮磨。分明是深深进入过身体的关系,却不及此刻一句舍不得。雍晋搂着他的腰,一分分收着力道,如果可以,是想将他揉进身体里。他摸到周君光裸的腿,微凉的膝盖,便要替他穿衣。
就是那袭月白色长衫,盘扣一粒一粒,绸缎贴身,好比重回奢侈时光,只差齐整发型,他又是当年那位风流倜傥的小少爷。雍晋动作不算熟练,却也足够体贴,替他穿好衣物,还要弯腰给他穿鞋,就像擦拭装扮极心爱的古董一般。
可惜周少爷不是古董,他不时偷亲,成功了便偷笑,气氛越发甜稠, 雍晋揉着他作乱的唇,又想过来吻。然而门被激烈叩响,屋外有士兵大声报告,想来是军情急报。雍晋收回手,快速给他安排,想吃想喝想看同伴都可以找林副官,门外的士兵能带他去。
说罢他匆匆离开,屋里立刻清冷下来。周君哪里有想吃的东西,他好不容易翻找出一面巴掌大的镜子,对着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看看脖颈有无吻痕,这很重要。他并不想影响雍晋的形象,行军打仗时还纵情,总归不好听。
然而虽然脖子上被两面立领掩得紧紧,可眉宇间春情难掩,双唇过份红润,因此周君在屋里又喝上几口凉茶,添了一碗粥水下肚,总算是比较正常地往外走。他找到了林副官,林副官带他去寻许老板他们几人。他的合伙人倒没有他的幸运,毕竟他一来就入了少将屋。
那是一顶安置伤患的篷帐,许老板和大脚等人受得伤还无其他人的重。空气中火药味和血腥味,腐臭和烧焦味很难闻,也很惨烈。周君心跳加速,几乎不敢去看躺在行军床上的其他人。仗事的残酷他一直都知,只要看过报纸听过电报熟悉时事的人都知。可这种知根本抵不过一次眼见为实,那么冲击。
因为这军中有他在意的人,因为这屋子里都是人,是别的家庭爹生娘养的。这缺胳膊断腿,炸毁整张脸的,生不如死的,他都不敢看。许老板治疗好后,便被安置到一边坐着。资源紧缺,床位都被分给其他伤得更重的。
许老板的精神还算好,见他来就紧紧握着他的双手。掌心里有汗,眉眼难掩喜色。他悄声细语和周君讲,说这次多亏周君,雍少将肯放过他们的药,虽然不是全部,也扣下一部分,但有价值的昂贵的基本上都愿意给他们装车放行。
这边老板喜气洋洋,周君强颜欢笑。他和许老板确定了明日出发的时间后,便出了帐篷,摸摸身上口袋,想抽烟。这一摸才想起换过衣裳,烟盒早不知所终。他揉搓食指,不远处走来一人,是小任。小任感觉出了他对烟的渴望,便给他递烟打火。
然而小任表情却很奇怪,上下打量他,仿佛嗅到他身上残余的欢愉气息。周君做贼心虚,也不多言,只默默抽烟。小任确实是看出了什么,从那位雍少将出现,再到周君消失的几个钟头。这换了一身崭新又贴身的衣裳,和他的站立体态。小任眼毒,见多识广,极有眼色。他看出少将和周君之间的猫腻,也看出了周君不时换腿站立,偶尔扶腰的姿势,分明就是被弄过了。
第77章
周君一口烟不过五分钟抽完,想到刚刚雍晋私藏他照片在枕头底下,做着情窦初开少年郎才会干的事,他便笑了。完全忍不住的,两眼弯弯,勾着唇角。而他这幅表情落在小任眼里,更像铁证。这人分明和那少将有一腿,却和他说有未婚妻。
又或者是真有未婚妻,却劈腿给有权有势的少将。想到雍少将的模样,小任再往里添了句,长得英俊的。小任不怎么在乎周君是否劈腿,道德败坏。他只觉得周君也不过如此,先前他还将人供在神坛上,日夜惦念。
如今那点白月光红玫瑰的念头全消,周君在他眼里廉价了许多。而往好处想,这人也确实能睡一睡,只要找到机会。小任恶劣地想着,却无法忽视心头的嫉妒。只得将周君狠狠地往低里踩,才能抵消心头那口气。小任开口道:“你和那位少将关系真好,他竟然同意将药还给咱们。”
周君淡淡觑他一眼,他不想惹事,也不愿将他们之间的感情公之于众。对于小任这别有意味的一番话,他只浅笑不语,抽完烟,就离开帐子往回走。可小任却跟在后头,问他吃饭了没有,刚刚有几个当兵的给他们送了烩面片,味道还可以。周君礼貌地回:“吃过了。”小任补一句:“跟少将一屋吃的吧,怪不得这么久才回来。”
这话让周君停下脚步,他回头,小任面上还挂着那心知肚明的得意笑容,见他眼神,便一点点收了回去。他看出了周君的不愉和威严,还有些许嘲讽,也许是针对他的。周君贴近他,倒让小任有些无措。他的下巴被周君捏着带了过去,他们第一次如此靠近,小任又怕又快意,头皮一阵发麻。
周君冷眼看小任的惶恐又期盼,有些好笑道:“你想试探什么,觉得我和雍少将关系不简单?”小任挤出一个笑:“怎么会,我不过是觉得你们关系很好,有些……羡慕罢了。”周君手上用力,掐得小任下巴很痛,皮肤全红了。周君垂眸低语:“还要同路一段时间,再来招惹我,我不介意现在就踢你出局。”
小任知道他说这话的份量,这一路上周君帮了许老板多少忙,大家心中都有数。加上这次,周君要是真的开口了,许老板说不定真会把他丢半路上。周君松开手,冷脸回头。等回到雍晋房中,气性已散,毕竟他现在足够高兴,想到雍晋就要笑。
雍晋是晚上才回的房间,周君在房中睡了一觉,只等雍晋端着煤油灯来推醒他,这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雍晋等他醒得差不多后,便让他吃饭。周君摇头,他想出去走走,和雍晋走。那想法早在很久之前就有。也许是有日晚上,他骑着自行车,去追赶雍晋的小汽车时,就有了。
他想同他夜间散步,走在繁华街道。如今没有街道,只有一个接一个的山坡,这地方空气极好,满天繁星没有丝毫遮挡。周君随意地寻了处干草地,躺了下来。雍晋坐在他身旁,手伸进他的衣领里,牵出那枚怀表:“听说你有位未婚妻,这是你们的信物?”
周君被吓了一跳,他这随口胡诌,怎么会传到雍晋耳里。然而也只被吓到那么一下,他便笑道:“这难道不是丈母娘送的?”雍晋也跟着笑,久久才停下来。他认真地和周君说:“回去以后,不要等我。”
这话一出,顿时静谧。周君闭起眼久久,他听到了风声,刮在林叶上,簌簌地响。雍晋的那句话,过于清晰,就连假装没有听见,都不可能。他睁开眼,就见雍晋垂首看他,像是一直在注视,从未移开过视线一样,他问:“你是这么希望的?”
雍晋摇头:“当然不……我希望的名字能在你心上刻一辈子,想要去掉,都要剜去一块肉,但是……”他的语调轻描淡写,却也是极为较真的,是真心话。然而话尾的但是,注定有转折。雍晋的手滑过他的脸颊,酥酥的痒:“我无法狂妄自大到对你承诺一辈子那么漫长,何必让你受苦。”
他说还记得最开始分开的那段时间吗,他知道周君并不会难过多久,虽然本就抱着这个目的去的,却让他生气得不得了。但他认为,也许这也是好事,谁也无法保证自己一定是那些幸运归家的人。而这些日子,他已经深有体会。
许多士兵多带着自己在乎的人照片,和给对方写的信件。而不幸战死后,这些都将被送回他原本的住址。收件人是什么心情,那几乎是不敢想的事。这时,雍晋又庆幸起了自己最开始的决定,他和周君之间,既然失去了能够沟通的桥梁,也就不必忧心,是否在喜欢的人心口上插一刀。
如果能够活着回去,如果能够重新追回来,这一切都无所谓。可是这场战役结束后,还有下一场,无休无止,谁也不知道战争何时才能停下,他不是懦夫,不愿躲在由其他人的身躯所筑成的堡垒里。从一开始他享用这身份所带来的一切时,就注定在国难当前,不允许去退缩,这是信仰。
而强烈的信仰下,他不畏死,却害怕有等待他的人。雍督军是严父,也不止有他一位儿子。在得知他同周君的事后,便指着他冷笑道:“你不要以为你能心安理得继承我的一切,你要是不肯联姻,就做好准备吧,我不止你一个儿子。”也许是在母亲过世后,与别人生下的。
对于父亲来说,没有将那些孩子女人带回家,给名份,就是对他足够好了。而他却让父亲非常失望,所以不会再偏袒于他。
母亲幼时早逝,只在记忆里留下柔软的温度,还有临别前落在他额头上的亲吻。他本该无牵无挂,却有了周君这个意外。决然说下不再见时,确实不想再见。可周君还是出现在他面前了,在危险的地方,一身黄土,还有脸上尚未褪尽的仓惶。
总归还是没能忍住,他应该要忍住的,不应该说出那句我爱你,而是坦然面对周君的那句和你没有关系,回一声好,送人离开,再无以后。可他大概是自私的,所以才没忍住,他搂住了周君,吻住了他,对他做了所有不该做的事情,而后,又希望周君能够真正的离开。
不要等我,话音刚落,他看见了周君眼中隐隐闪着光,但很快就阖上了眼,躲开了他的注视。他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过于一厢情愿。他自己收走可供周君选择的机会,却还是没能够停下伸向对方的手。也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这并不是他一个人可决定的事情。
他听见周君说:“我等不等你,是我的事。如果你没能回来,我一定会再次找到一个中意的人,所以你最好回来,不要再让我受累一次。”
第78章
周君是在雍晋的屋歇下的,雍晋的床小,周君睡在里面,被雍晋紧紧裹着后背。两人不时说会话,漫无边际,没什么主题。偶尔周君要提一提最近新发现,比如说他才知道,其实很多时候需要坐黄包车的路,穿过几条小巷,也就到了。
还有乘坐电车也很悠闲,叮铃叮铃,风逛进车厢,看着洋楼古楼,又跟重新认识一遍这座城市一样。周家附近有不少小吃,灌汤包、生滚粥等等,都是晚上才支出来的摊子。他从前在外面喝酒,想吃东西就在酒楼饱腹,如今倒发现了不少美味小店。
他语调轻快,内容活泼。可雍晋环在他腰间的手却越发紧,最后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跟他说:“辛苦了。”这些新发现,是因为再没有从前的条件,他觉得他苦中作乐罢了。然而周君却认为从前的日子是那样过,现在的也未必太难过。虽然大哥的医疗费很愁人,但只要人还活着,一切都好。
周君除了怀表,还随身携带了一个小锦囊。里面是过年的时候,他吃饺子,咬出来的铜钱。他把锦囊给了雍晋,小声地说让人随身带好了,妥妥当当,不许脏了旧了破了,不然富运就漏了。他像个迷信的小老头一样叨叨,说着在路上听到的迷信。
雍晋摸他的脸,玩他的头发,最后还要亲亲他的眼。渐渐地,周君声音越来约低。他不想睡过去。时间走一点是一点,一睁一闭,天也许就亮了,他要走。然而一路的风尘仆仆,白日受得惊吓,下午承受的情事,都将他的体力耗空了。
没多久还是阖上了眼,沉沉睡去。等睁眼时,雍晋已经不在床上。他吃过小兵给他端进来的面,才离开这个房间。走的时候,雍晋没有来送他。药品被搬到一辆货车上,不是引人注目的军用卡车。雍晋的副官给许老板一份通关文书,让他们离开。
周君一直在抽烟,站在车旁,也不知道是盼什么。阳光猛烈,刺得他一直眯着眼。他脖子伸得长长,像一只望穿秋水的鹤。可惜没等来人,车子就要启动了。老毛执着拐杖喊他的名字,让他上车。周君应了一声,慢吞吞地往车门走。他上了车,车开出了基地的关卡,往路上走。他将脸探出车窗外面,车身后只有满天尘土。
小任坐在他旁边,也许是昨日被他恐吓了一顿,今日都不敢凑上来搭话了。周君往后靠在椅子上,朝怀里一摸,他习惯性地拎出了那枚怀表。链子上却多了一样东西,是那枚戒指。周君双眼一亮,盯着那戒指笑了一会,便将其收回衣服里。
这戒指真是兜兜转转,又回来了,丢都丢不掉。他心里嫌弃着偷乐,许老板在前方回头,说等回去就坐火车,无货一身轻。因此又赶了四五日,总算将货交接完毕。回程不过三日的车程。抵达的当天晚上,所有人都很放松。许老板请大家去大酒店喝酒跳舞,周君没有拒绝。
大概是太过放松,周君饮了几杯,才觉出了酒的不对劲来。他酒量惯来不错,没道理这一喝就晕就倒。身旁贴来一具身体,扶住了他的手。他的耳朵听不太清声音,隐隐预约感觉到了许老板在哈哈大笑,说他的酒量太差。
周君狠狠咬着舌尖,疼痛逼醒了他几分。然而更深的浑沌如潮水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种感觉就好像鬼压床,无论怎么动弹,都挣不开那厚厚裹住自己的昏沉感。他又用力地咬着舌尖,逼醒自己几分。周君狠狠甩开扶住他的人,跌跌撞撞往后倒。不知碰到了谁,一阵哐当巨响,他听到有人在生气怒骂,他被扯着领子往上提,还有女人的尖叫声。
周君被甩在了地面上,地上有破碎的酒瓶,碎片扎穿了他的手掌心,又逼醒了几分他的神志,他出了一身冷汗,有人抬脚踹他,有人劝架,熙熙攘攘,闹作一团。周君护着脑袋,蜷缩身体。他睁开眼,视线里是许多人的脚,有互相敌对的,有踉跄后退的,像混战现场。
他手里拢着一片碎片,更深地往掌心里扎。面前有一截旗袍下摆停下,杏色的高跟鞋。有人来摸他的脸,被他擒住手。周君难受地抬眼看,那人的脸化作三四张,无乱如何重叠,都叠不到一块。来人看着周君头发凌乱,出着许多汗。红润的唇一张一合,要凑得近了,才能听到一声微弱的救我。
周君的身体一点点软了下去,手里的碎片再也无法攥紧,松了开来。不知昏迷了多久,周君猛地睁开眼时,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头疼与胃部不适。他舌苔泛苦,很想呕吐。他手摸到腹部,只感觉到一片光裸。周君动作一僵,掀开被子,这才发现自己没穿衣服。
他四处一看,这显然是一位女士的房间,空气中馥香阵阵,地上还有歪倒的高跟鞋和手拿包。周君拥着被子,靠在床头反思。显然他身体并没有性事过后的舒爽,但这并不能确认他昨晚没有干坏事。
房门外传来水声和关门声,有人穿着拖鞋,嗒拉塔拉地朝这里走来。门被打开,房间的主人公,用大毛巾裹着头发露面。深绿色的吊带睡衣,白毛衣外套,素面朝天,他却还是认得出这张略显寡淡的面容是谁。周君冲她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来人是辛婉君,他曾包下她三个月作陪,后来周家出事,他数次生意场合,都要她出场作他女伴。只是那时他已囊中羞涩,车子都被抵押了出去。有时付了辛婉君的打车钱,又不愿意再废多一笔,只好自己穿过那些复杂巷子小道回去。
再后来他见的生意人,什么人都有,已经不适合再带女士出场,他就没再和辛婉君见面,没想到昨晚竟然就这么巧合被辛婉君救了。辛婉君将毛巾松开,一头湿润头发搭在肩头,她朝周君走来,坐到床边。
周君和辛婉君来往的一段时间,一直觉的这女子是懂事知理的。但今天早上,却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辛婉君从旁边的盒子里取出一支女士烟,夹在手里点燃。她看着床上的周君:“周先生,我大概需要你帮一个忙。”
这次她帮了他,有来有往,这是当然。辛婉君眉宇沾了哀愁,她看着自己的小腹,好像难以启齿:“我惹上了一桩麻烦事……我怀孕了,我想保下这个孩子,就必须再为他找个爹。”周君被这个她所请求的事吓了一跳,刚想拒绝,却见辛婉君隔着烟雾看他:“你也许拒绝不了,在你走的这些日子,我出名了,现在楼下全是闻风而来的记者。不用多久,你在我这里过夜的消息,会人尽皆知。”
第79章
辛婉君出身名门,名媛该会的都会,然而世事无常,家族逐渐没落。家中大哥和双亲都有烟瘾,日销千金。辛婉君被逼无奈,只好经常出入高级会所,认识名流,成为交际花。说是交际花,也不过就是高级妓女罢了。
周君托人找到她,包了她三个月,说是交际场合需要女伴。她本以为也是和先前的那些人一样,需要她陪的,其中也包括一些需求。然而周君并不是这样,他对她体贴有理,从未有过失礼举动。后来她听说周君家中出事,周君也不再让她作陪。本以为周君会来找她退掉剩下的钱,却没想到这事对方根本没有提起。
再后来,她遇到她的命中克星。那时周君不再找她,她的日程便有了空闲时间。辛婉君觉得很快活,她过起了平凡的小日子,出门采买,做饭插花,偶尔逛逛画廊。大约是看她日子过于快活,上天总是会安排一些意外给她。
她救了一个人,那人身份不明,身受重伤。这大概又是一个老土的故事了,她救了他,爱了他,也同他发生了关系。辛婉君知道自己家中亲人是无底洞,她没有资格去追寻爱情,只有熬空了这具身子,也许哪一日便死了,才能是自由的。
然而爱情使人沉迷,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人的身份。她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和几位极有权势的人都有来往。他正值中年,伤病时还不觉,等渐渐好了,才展现出通身气势。他不怎么告诉她自己的事情,只说自己姓施,辛婉君一直都喊他施先生。
施先生说会报答他,他在她家中住够了半个月,经常会有穿着黑西装的人进出她的小屋,同他密谈。这时候辛婉君就要避开了去,给他们泡菜备用点心。
辛婉君会许多事,毕竟也是受过正规教育的名媛出身,会许多种语言,也会好几种乐器。那天施先生将她叫进房间,握着她的一双手,问她:“想好你要什么了没?”辛婉君感受着他的掌心,走神在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好半天才幽幽道:“我不想再过从前的日子。”我想要你……痴心妄想而已。
剩下的话也不必多说了,施先生当日离开了她的小公寓,同天下午,一位助理登门拜访,拿着许多文件。辛婉君茫然地签了几份,这才后知后觉地问起,这些文件是什么。助理面色怪异,但还是同她解释清楚。原来施先生给她安排新的路,就是演一部电影。
没有演技也没关系,紧急培训,先演电影再拍广告。现在钱来的最快的,莫过于影视明星。施先生会捧着她,等她成功上位进入一线,他们俩就两不相欠。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施先生知她最大依仗便是美貌,他作她后台,供她一条前途无限的光明道路。
然而辛婉君是贪心的,她出演电影,出演广告,数次登上报纸。很快她便红了起来,虽然也是一样累,但不像以前一样,任谁都能来轻贱她。可能人就是不知满足的,辛婉君心里仍然藏了许多心思,施先生给她置办了一栋小别墅,辛婉君很少去住,她倒常常回去她从前的小公寓。
那里还有他们俩许多回忆,甚至还能闻到施先生残余的味道。他早在安排她当影星之后,就不再见她。态度已然明了,可她却怀孕了,三个月,她不敢赌,施先生对这小孩的态度。
找上周君,也是巧合。昨晚她正和导演主演在外吃饭,饭后他们要去喝酒,辛婉君不好拒绝,毕竟这是第一部戏。只想着能不喝,就不喝。知她后面有人,也不会强迫于她。没想到就这么撞上了周君,他倒在地上,险些被人揍一顿。
辛婉君让助理将人扶起,本打算带人离开。谁知有位年轻人挡在她身前,问她:“你要带我朋友去哪?”辛婉君想起周君那声救我,再加上周君的状态。她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有些见不得台面的手段,也许就是最亲近的人用的。
辛婉君谁也不想相信,只打算将周君带走。左右她不会害他就是,她让助理先再叫一个人去开车,和那位年轻人说:“我和周君是朋友,我见他状态不好,准备送去医院,你要一起吗?”听到医院二字,年轻人脸上闪过些许不自在。
她微微笑着,也不勉强,转身离去。她没将周君送去医院,因为她现在多少也是名人,登过几次报纸。深夜和男子出入医院,再被瞎写一通,引起施先生的怀疑就不好了。辛婉君让助理将人送去公寓,再叫来私人医生。
这医生是她高中同学,曾经受过辛婉君的帮助,以至于一直同她保持联系。算得上是一位口风很紧,也很好的朋友。辛婉君检查是否怀孕,也是在医生这里。医生看过周君,确定没有大碍,便离开了。医生刚走,她公寓里罕见地来了电话。
很少人知道她公寓的电话,除了助理便是施先生。那时辛婉君正在替周君脱衣服,被这铃声唬了一跳。她小跑到电话机前,深呼吸一气,这才小心接起。施先生的声音她许久没听见了,如今只听他简短地问一句,你在哪,都让辛婉君眼眶微热。
她低声道:“我在公寓。”施先生沉默一会,才道:“我明天再安排两个保镖给你。”辛婉君忙道:“不……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有助理……”施先生打断了她:“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婉君默了,她低声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施先生不答,辛婉君又道:“我们……还能再见面吗?”施先生声音冷淡:“合同上写清楚了,等你得到你想要的以后,我们就再无牵扯。”辛婉君手颤抖的几乎握不住电话,她想问一句为什么,又怕自取其辱。还能为什么,想来是最后调查出她从前的事,嫌弃她了,不想再同她有任何牵扯。
辛婉君在客厅坐了半宿,她的肚子迟早是瞒不住的。不想同她有牵扯的施先生,会对孩子如何,可想而知。倒不如……辛婉君思来想去,最后想了个蠢办法,为孩子再找一个爹。第二日周君醒来,她同他商量,当然周君是不同意的。
因此她骗了他,说楼下已有许多记者,要么公开要么答应她。周君表情苦恼,很无奈地同她说:“还有别的办法吗,我有喜欢的人,你这样一闹,他会离开我的。辛小姐,莫要坏我姻缘啊。”
辛婉君羞愧地垂下头:“有的,很抱歉这么唐突地来请求你,可以不公开的。求你了帮帮我吧,周先生,看在我昨晚帮了你的份上。你只需要在一个人面前,装作是我腹中孩子的爹爹。无需他人知道,只有那一位。”
周君将她嘴边的烟抽了开来,皱眉道:“也是有身子的人了,抽烟做什么。”只这一句话,就让辛婉君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她拿手背压了压眼眶:“对不住,刚刚……我骗你的,楼下没有记者。我只是没办法了……”她一边哭一边摇头:“就当我没有提过这件事吧,是我强人所难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同我生气。”
第80章
周君虽然身体不适,一大早又被辛婉君三言两语弄得头晕,但见人哭得湿哒哒的,跟霜打的小白花一样,可怜的不得了。加之见她反复,一会让他帮,为此欺骗于他。一会又后悔,道出真相,就知道这姑娘自己都没下定决心该如何做。
但是再怎么样,都是一位孕妇,总不能见人哭得抽过去了再来哄。周君从旁边拿手绢给辛婉君擦眼泪,倒也没有太多的动作,只用一种能让其平静下来的语气,温声道:“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给我从头到尾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惹了什么麻烦?”
辛婉君其实自己都不太知道施先生的身份,因为施先生从不出面,都是让人替他做事。剧组的人大约也不清楚辛婉君背后的人是谁,实际上连辛婉君自己都不知道。也谈不上去哪打听,她哪有多少交际。认识的大多都是客人,现在也不好联系。
她不知道,不代表周君猜不出来。加之辛婉君的一通描述,他大概猜测这位施先生应该是传闻中的那位施先生。也许是船业的龙头公司老总,当然产业不止在海上,大到矿山石油,小到生活日用都有参与。这么诺大家业,也不是简单靠他挣下来的。
听说从祖辈就混黑,打打杀杀拼下来的家业,都被这位年少有为的施先生过手,由黑洗白,发扬光大。周君觉得辛婉君不会这么巧,就撞上了这位太岁爷。然而辛婉君提供线索,说第一次上门找到施先生的那位男士,姓白,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施先生常常用的手下,也姓白,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周君一阵头皮发麻,要说以前的周家,在施家面前不过小虾小蟹,那现在的周君,就更加没有份量了。想到辛婉君肚子里的小太岁爷,他再去给这孩子当爹,给施先生戴顶绿帽。
他怕绿帽施先生还没戴上,他脑袋就先掉了。周君脖子凉凉,忍不住摸了摸,他还是很惜命的。哪怕再同情辛婉君,没摸清楚施先生是怎么想的,还是不要上赶这送死。
见他面色犹豫,辛婉君也低落道:“你知道他是谁吗,我猜想他大概也是有点身份的人,我见他还戴着戒指,想来也是有妻有子的。我这样身份的,他应该不会同意我生下这胎。”周君苦笑连连,何止是有点身份啊。辛婉君叹了口气,又振作起来:“没事,等拍完这部戏,我就避去国外把孩子生下来。反正他现在也不想见我,总有办法的。”
周君捏捏眉骨,也不知该如何劝说。辛婉君想得倒是单纯,但现下,怕是他在这里的事,包括辛婉君有孕的事,那位施先生,未必不知道。然而这终究是猜测,姓施的那么多,未必就是那位。周君安抚辛婉君一番,然后再同她说:“你先想办法和施先生见一面,如果他确实不想要这个孩子,你再找我。重要的是,你得摸清楚施先生对你的态度,有些男人未必能接受自己女人出轨……”
辛婉君张了张嘴,便摇头道:“他知道我从前是做什么的,这孩子可以是遇见他之前怀上的,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周君也不好多过多评判这件事,他将被子往上提了提:“先不说这些了,辛小姐,我衣服呢。”
听他这么一提,辛小姐这才慌慌张张起来,还磕到了膝盖。有道是一孕傻三年,辛小姐现在就开始了。辛婉君不知周君心中腹诽,她进了浴室,才发现周君的衣服全是湿,最后只好取出施先生留在她这里的衣服给周君。
周君急着要去医院看大哥,还要先去银行检查账面是否收到汇款。因此穿上了那稍微不太合身的衣服,从辛小姐家中走出。楼底下,他撞见了明启,明启眼眶青黑,脚下数个烟头,显然是在这里耗了一晚。周君直直朝明启走去:“我昨晚被人下了药,幸好辛小姐救了我。”
明启大概也是知道昨晚的事,但具体是多少,周君并不清楚。他只是不想他在别的女人家过夜的事情,被不明前因后果的,就报到雍晋那处。周君又道:“你在楼下这么久,有见到别的可疑之人吗?”明启点头:“周先生,需要我去查一查吗。”
周君哑然,他倒没想过他可以用这两位,光保护他就已经够麻烦了,何必再给人家添事。因此他道:“不用了,也和我无关,你先回去休息吧。没必要一直守着我,我哪有那么多事。”
这话倒是实在,他确实没遇到过多少危险,好几次都能逢凶化吉。与明启说完事,周君就去叫车,先到银行取钱,再到医院。许老板很实在,说是多少就是多少,有了这笔钱,医院那边还能再缓上四个月,还能再动一次手术。
周君松了一口气,至于昨晚是谁要害他,周君心中有数。自己吃的亏,得自己找回来。许久没见,大哥精神看起来还可以。只是从他一进门就开始盯他,盯得周君很不自在道:“怎么了?”大哥摇头说无事,周君在病床前同大哥说了好一会话,将路上的惊险隐去不提,只道自己出去一番,涨了不少见识。
大哥许是对现在还需要幼弟来照顾自己,反过来的状况并不适应。面上笑容不太多,对周君有千叮咛万嘱咐,忧心忡忡,好似外面的世界是吃人的,一不小心他这弟弟就被拆吞入腹。周君哭笑不得,觉得大哥这是人闲了心事多,他得找机会和小傅说一说,让他劝劝大哥。
从医院回到自己的公寓,阿妈已经被他辞退。现下眼见满屋灰层,周君叹了口气,撸起袖管,准备收拾一场。此时电话响起,也不知是谁如此精准地知道他的归家时间,又或者在他不在的时候,已经不断地拨过电话来。
周君接起时,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确定了是后者。话筒里的女声他很熟悉,也是他从前亲近又敬畏的人,是他嫂子。嫂子大概也没想到能接通,一听周君的声音,还愣了半天,这才急切道:“君君,你大哥去哪了,我一直联系不上他。我打电话回家,陈叔李嫂都不和我说,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想见他!我想见他……”
声音到后面,隐隐带着哽咽。周君叹了口气,先道:“你别急,大哥能有什么事。别哭了,哭坏身子就不好了,小侄子又或者侄女,都要跟着一起伤心了。”嫂子抽泣着:“那他是不是怪我了,他不要我了吗。我回家这么久,他从来没来看过我,一次都没有。”
第81章
周君头都大了,安慰完一位孕妇又来一位。孕期的女子眼泪如洪水,说来就来。但是要见嫂子一面也很难,嫂子现在被容家全方位地保护着,说是保护,实际上根本就不让她来见大哥。嫂子也闹过折腾过,但腹中孩子由不得她有太大动作。
嫂子一直以为大哥没去看过她,是因为她的父母并不允许。可容母是心痛女儿的,她和嫂子说,并不止是她的父亲见周家倒了,所以不她呆在周家。一开始只是因为心疼女儿遭此大难,也是知道嫂子有了孩子,不忍心其受苦。
可没想到,将孩子接回来都几个月了,女婿别提一个电话,连上门拜访都没有过。这让容家本就存了让他们分开的心思,这下更坚定了。容兰芝这通电话的拨出的十分不容易,她借故叫上从前的朋友来开茶话会。
在朋友的帮助下,总算能够出门。现在她人在新大酒店楼下的咖啡厅里,和她的小姐妹一起。她让周君赶紧过来,她的时间不多。记得开上车,这样她好甩开尾随在她身后的容家人。嫂子性子还是这样激烈,怀着身子就想同他跟逃亡似的摆脱容家,只为和大哥见上一面。
周君默了默,最后才道:“嫂子,我不会见你。不要再乱来了,赶紧回去吧。”他的话传了过去,久久嫂子才失魂落魄道:“你大哥……是不要我了吗?”周君忙道:“怎么会!别胡思乱想。就算现在你回来了,也未必能照顾得好你。等生下孩子,大哥肯定会把你们母子都接回家的。”
这话其实周君自己也不敢肯定,大哥的身体虽然现在还算稳定。但就像医生所说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控制不住。知道大哥的状况后,周君才明白了大哥为什么会同意容家接回嫂子。当然这只是他的揣测,他猜想大哥是真的存了分开的心。
然而他话语中的不肯定,还是让嫂子听出来,她呼吸声一下重过一下。很快电话被挂断了,周君头疼地抓了把头发,换了一身衣服,急匆匆地出门,往咖啡厅赶。他担心嫂子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要是出了什么事,大哥一定要跟他急。
他赶到咖啡厅,问吧台店员,得来答案是确实有一帮小姐在这边喝咖啡。也有一位和他描述中长相的女士来前台借过电话机,但就在他来前的十几分钟,那帮人就已经离开了。周君抓着帽子,环顾咖啡厅,又问道:“离开了吗,是一起走的,还是她自己一个人离开的?”
店员看着周君,反问:“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周君道:“那位小姐给我打的电话,约我在这里见面。”店员恍然大悟,她和周君小声道:“她用完电话就去了洗手间,后来有人找她,没找到。一群人把我们咖啡厅翻了个遍,才走的。”
店员语气八卦,意有所指,大概是以为周君和那位小姐是私奔情侣,约好了在这咖啡馆碰头。只是情夫并没有带行李箱,听到她说小姐不见后,反而面色焦急,飞快地跑出了咖啡厅。店员望着这位先生匆忙背影,只擦试手中杯子,摇头啧啧两声。
周君茫然站在街头四顾,嫂子如果出来,又会去哪?他在电话亭给周家去一个电话,再跟小傅通知一声。刚放下话筒,就发现嫂子带着帽子,面上掩着丝巾站在他身后。这电话亭没有门,周君心里咯噔一声,回想起自己刚刚说的话。
好像是说让周家在嫂子一进门就通知容家,让小傅去看看大哥,不要让他知道这件事。嫂子拉开面上的丝巾,看着周君,同不认识他一般,询问道:“为什么?君君,你……不想我回来吗?”嫂子这些日子,也想了许多,从根本上,是她害了周家,她知道的。
如果不是她不安分,非得去参加从前同窗的聚会,也不会被人拘了去,导致周阎要花一大笔钱才能将她救了出来。而她才刚出来,她娘家人的行为就让人寒了心。她都知道的。娘亲和她说周阎从来没有上门过,她一开始是不信的。只觉得他们不过是为了让他们夫妻俩分居再到离婚,如今却不肯定了。
嫂子失魂落魄,心口一阵阵抽痛。她努力地开口道:“君君,是我对不起你们,钱我也会想办法,我就想见见他。如果他不想要我了,也得当面和我说,好让我死心。”周君慌极了,他皱眉看着嫂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这边小傅接到电话后,先是处理手中事物,这才开车去了医院见周阎。这些年来他也攒下了不少家当,曾经他和周阎提过他可以变卖一部分,借钱给周阎,这样就不用将家业变卖一空。周阎拒绝了他,他记得周阎面上的无奈,和一种失去斗志的苍凉。
周阎也许是累了,得知支撑产业的大烟这条链子被周君折腾断了以后,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虚弱下来。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周阎咬牙支撑得那口气散了,也许这才是周阎为何之前都没病倒,现下就病如山来,住了院。
周君其实也不是瞎折腾,周君同他们分析过利弊。小傅认为,如果是周阎,怕也是富贵险中求,未必会有周君这番决断,抽身而退。这未尝不是好事,毕竟现在还能用钱解决,就不是问题。如果要了命,且得不偿失了。
他叹了口气,刚抵达医院,就见前面也停了一辆车子,上面下来一位女士,周君陪同着她。小傅吃了一惊,快步朝他们走去。周君看到小傅,只冲他略一摇头。三人最后上了二楼,他和周君停在病房外,眼见着容兰芝推门而入。
小傅捻了一根烟递给周君,周君接了。他也不知自己做的对不对,但这事瞒好过不瞒。就像他和雍晋,雍晋一开始就选择了自己解决,不问他愿不愿意。大哥也许也是像雍晋那样想的吧,不问大嫂究竟愿不愿意。
两位男士立在外面说话,小傅问他一路上情况如何。周君将烟点燃后,垂眸玩着打火机。隔着烟雾,小傅看见周君微微眯起了眼,很有些危险地笑道:“还可以,就是有个人需要教训一下。”小傅不动神色地抬眉道:“需要帮忙吗?”
周君摇头:“自己吃得亏,得自己找回来。”言毕,周君拜托小傅一会看顾大嫂回容家,他有要事,先走了。小傅低声问:“需要枪吗?”周君想了想:“倒不用,我还不想要了他的命。”说罢他玩味一笑:“毕竟我媳妇喜欢我善良些。”小傅:“……”
第82章
小任也是鬼迷心窍,他买了药,给周君的酒里加了点。本意不过是想把人弄晕乎了,再带回去。结果当时太紧张,手一抖,本该三分之一的量,变成实打实的一包。周君刚好和别人跳完舞,兴冲冲从舞池回来。
他眼见着周君把一整杯喝了下去,也没法阻止。这药他第一次用,不知道作用有多大。虽然心慌,但后悔已迟。周君喝完就发现不对了,撞到了一位客人身上。许老板他们见情势不妙,都上去帮周君,很快二人对战变成了多人混战,小任也只好抄着酒瓶子上去帮忙。
直到周君被一位很有气质的小姐带走了,小任心虚上前,听说要去医院,就更不敢跟着。那位小姐身边的助理叫来了一位高大的壮汉帮忙,小任见势不妙,只好由着周君被人带走了。后来小任也不想管了,那位小姐知道周君的名字,两人也是真认识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万一那小姐是周君的仇人,也是周君自己做的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他不过是在上面添了把火。小任家住在大院里一间单间,左边是做包子的夫妇,右边是带孩子的老妪。他钱赚的多也花的快,住得环境不算好。
钱多被他用在了吃喝玩乐赌上,再多的也存不下来。小任喝到凌晨四五点才回得家,鞋子一蹬,连衣服都没脱,就倒在了床上。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他是被咔嚓、咔嚓的声音吵醒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直觉,更别提小任这种走南闯北的人。
他一下睁开了眼睛,空气中有股诡异的压迫感,他汗毛倒立,一点点看向床尾。那里坐着一个人,穿着一双靴子,鞋跟踩在床尾上。而那咔嚓的声音,则是从他右手里把玩的小刀处传来。那小刀很锋利,刀身反射着屋外的残阳,已是傍晚时分。
光是红艳艳的,一晃一晃地,在屋里变成了耀眼的光点。周君安静地坐在那里,手中的小刀被漫不经心地转出花样。小任枕头下是有枪的,他咽了咽唾沫,想要动。后知后觉地,他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都被捆了起来。他害怕极了,只好小声道:“周……哥,你这是做什么?”
周君手中的刀听到他的声音,倒停了下来。刀尖冲他点了点,周君笑了:“你猜猜我要做什么?”就是未知才令人害怕,周君从椅子上站起,那老旧的木椅发出了难听的咔吱声。他的影子笼罩着小任,让小任更加紧张了:“周哥,有话好好说,你肯定是误会了什么,你听我给你解释。”
周君右手将刀刃压在了小任的脖子上:“解释?”他左手捏出一张纸:“我也很想听听,你的解释是什么?”那张纸是昨日小任裹着药粉的,下药后被他随手塞进裤兜里,如今出现在周君手中,就是活脱脱的罪证。小任继续讨好地笑道:“这就是一张纸啊,能是什么?”
话音刚落,那张纸就被周君塞进他的口中,命令他吞下去。人在刀下,哪敢不从。小任将纸干巴巴地吞了下去,周君刀从他脸上滑过,逼出了小任一身冷汗。他继续求饶道:“周哥,周哥你先放开我,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有什么事摊开来说。”
周君面上的笑容一淡,他眼神微凉:“我最恨别人暗算我!”说罢小任眼前冷光一闪,他闭紧了眼,下一秒,他右手传来剧痛,正要哭嚎,嘴里就被塞进了一团东西,堵住了他的撕心裂肺。小任呜呜地叫着,眼睛看向了自己的右手。
小刀从手心贯穿而过,直透手背。血一直往外渗,流的缓慢,越很快就浸透了床单。周君将刀抽出,有血溅到他的脸上,惹得他不快皱眉。周君拿出手帕斯斯文文地将脸上血迹抹去,再擦拭了好一会小刀。这才挑开绑在小任脚上的绳索:“不要再来招惹我,不然下次这刀,就不是落在你手上了。”
小任疼得要命,眼神又惧又怕,还带丝丝怨恨。周君也懒得看他,转身走出这件小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将刀收起,周君掩上门,写过了那对卖包子的夫妇,还客气地同他们买了一袋肉馅包。香气四溢,馅料充足。
周君刚步上大街,就见一辆车停在他的面前。车窗降下,竟然是好久不见的木离青。木离青束起长发,一身玄衣绣金龙长衫,看起来实在是过于霸气。周君弯腰看着车中木离青:“好久没见了木先生,你看起来真精神。”
木离青下巴往车里一点,邀他上车。周君抱着一袋包子,上去以后,包子的味道溢满整个车厢。周君将袋子折起,只听木离青道:“我是来感谢上次你给我提供的消息,确实避免了很多麻烦。”周君目视前方,也不应这话。何止是避免了麻烦,他相信木离青应该也用这个消息,做了不少事,比如打击对家的生意等等。
说罢木离青从身侧拿起一个盒子,递给周君。周君讶异,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张大额现金支票。周君手指在支票上滑过:“这是额外福利?”木离青点头:“算是补偿,我们没能抓住艾伦,他跑了。”这句话有很多意思,但周君并不希望是最不好的那种。
果不其然,木离青道:“他应该是知道了你向我们透露的消息,所以花钱买了你的人头。”周君一怔,又听木离青继续道:“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我已经替你摆平。只是现在艾伦下落不明,你最近小心。如果有必要,还是兑换了这张支票,去国外避难吧。”
周君合上箱子:“谢谢提醒,我会小心。”大抵也猜到他不会走,木离青忍了又忍:“督军现在对阿晋很失望,他知道了你们又见面了,本来阿晋这个星期就该被调任回来,就因为这事,他又得在那边待上两个月。”
木离青语气含怨,显然对他不满之极。周君垂眸看着箱子,低声一句:“我知道了。”说罢他开门下车,木离青的声音却没有停,他说:“你该知道怎么样才是为他好的,要是督军剥夺了他继承人的身份,你们又能爱上多久。”周君停下步子,转身望向木离青:“这是我和他的事情,该如何做,也是我和他来决定。”
周君是潇洒地离开的,然而刚转进小巷,避开旁人视线,他就停下脚步,徒手捶墙,心里恨道,怎么会有如此狠心的父亲,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怎么能够还让雍晋再待上两个月。
第83章
因为心虚,周君有几日没去见过大哥。但因为他走了许久,堆积不少事物,光处理就费了好些时间。小傅同他说,嫂子和大哥也不知道谈了什么,总之嫂子最后还是离开了,仍由小傅送她回了容家。
周君最近谈了好几单生意,本来其中一单都要谈成,突然被搅黄。周君百思不得其解,就致电中间人询问,那人反问他最近是否得罪了人。周君心想,他得罪的人到挺多。他又问了几句,想要对方说得更加详细一点。
那人和周君有点交情,最后给了点线索给他。听说是白先生那边的人,将他的生意抢了过去。那人也奇怪,周君这生意也不大,白先生的公司可就做得大了,全是进出口的,怎么地反倒来坏周君这点在他们眼中,算得上小打小闹的钱财呢。
周君连声谢过中间人,最后挂了电话。他想了想,给辛小姐拨了电话。辛小姐接到他的电话有些欣喜,最近她妊娠反应严重,拍戏情况不佳。导演放了她几日假,让她身体状况好了些再去补镜头。她现在人在家中,医生建议她食疗,阿妈在厨房给她煲养身粥。
他问辛小姐:“婉君,要不要出去逛一逛,作身衣服。”辛婉君也许久没出门逛过,欣然同意。周君挂了电话,他寻思着,既然他有没得罪那位施先生,他都下手整治他了,倒不如从辛婉君身上下手,说不定还能将神秘的施先生引出水面,
因为这次约会有利用之嫌,周君先去买了一束薰衣草,捧着花在辛婉君楼下等候。大概是周君的翘首以待的姿态令人不愉,不一会便有两位高大的西装男子围了上来,说是自家先生想要见他一面。周君故作无辜,看着那两位男子,还未说话,就听辛婉君动听的声音从旁边急切传来:“周先生!”
那两位黑衣人对视一眼,默契退下。辛婉君已经有点显怀,今日穿得较为宽松地出来。她戴着一副墨镜和小帽,还用丝巾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挡住些许下巴。她朝周君小跑而来,周君下意识地伸手去将人扶住。他实在是很怕肚子里兜着小孩的女士,不小心磕到碰到。
但是孕妈本人却不注意,扶着周君的手站稳后,她朝已经走没影的黑衣人方向看了看,再忧心忡忡道:“周先生,你可是得罪什么人了?”周君将薰衣草递给她,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也觉得那两位看起来像坏人?那你出声做什么!下次见情况不对,能躲能跑,就是不能往上凑,知道吗?”
辛婉君嗅了嗅怀里的薰衣草,像是受教的小姑娘一样,乖巧地点头。周君满意点头,下意识摸了摸辛婉君的头发。动作刚完就觉得过于亲密,然而辛婉君并没有想太多。也许是怀孕使她母性泛滥,她不由自主地对周君就亲近起来。
她今日本就想要去做一身衣服,周君和她一同乘坐黄包车。不出意外地,那两位黑衣人果然开车尾随在身后,与此同时,周君还发现了钟庆暗中观察的身影。见他一直张望,辛婉君询问道:“怎么了周先生,你在找什么?”
周君抚平西装下摆,坐正身子,看了眼手表才道:“没有,只是觉得有趣罢了。”能不有趣吗,他们两人出行,身后缀着四个小尾巴。辛婉君想了想,凑过来同周君低声道:“刚刚那两位看起来很厉害的,可能是施先生让他们过来的。”周君挑眉:“可能是?”辛婉君捏着自己的小手包:“施先生说给我派两个保镖,可是我没见过。”
辛婉君到了成衣店,去给裁缝量身材,周君在外看西装布料。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雍晋。他自认为品味还行,雍晋三番四次拿走他的东西,倒不如他赠予给他。省得雍晋一天到晚顺手牵羊,睹物思人还是偷偷摸摸那种。
他看中一款布料,觉得很衬雍晋。店员很有眼力见地凑上来,照着周君的眼光一顿夸,说要是他穿一定风流倜傥云云。周君摇头:“送朋友的。”店员转而夸到:“先生这么出色,朋友也肯定很不错。”周君回忆抱住雍晋时的感觉,报出大概尺寸。店员为难道:“先生,定制的话尺寸还是详细些,不然也不好做。”
周君点头:“那就做成方巾,再做一对皮手套。等他回来,我再和他来一次。”店员点头说好,接过他手中的布料。辛婉君量好尺寸,进了里间选布料,许久没有出来。周君进去一看,就见地上老裁缝头上流血,倒在地上,辛婉君不知所终。
周君大惊,他想走出店面,通知那四位小尾巴,怎知才走几步,腰上就被顶着一把枪。周君不敢动了,他缓慢回头,竟然是艾伦。艾伦日子过得很不好,胡子拉渣,头发油腻,眼神阴郁。躲避仇家和雍家的日子,让他如同地下老鼠一般过活。
而这一切,都拜周君所赐。但这个人,竟然过得风光体面,还和女人逛街。艾伦眼神跟刀子一样在周君身上剜着,恨不得噬其肉饮其血。周君举着双手:“你动我可以,和那女人无关,你放过她吧。”艾伦显然不想和他废话,用枪狠狠在周君后颈敲了一下,周君身体一软,昏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君醒来时,身边挨着一具柔软的身体,是妆都哭花的辛小姐。他和辛小姐被捆作一堆,放在一块。辛小姐见他醒来,忙道:“你没事吧?”周君后颈隐隐做痛,他四顾环境,是间破败的旧屋,空气中隐隐能嗅到一股腥味。
周君以为艾伦逮到他,就会立刻杀了他,怎么现在倒成了只是绑架而已?辛婉君解了他的疑惑,她说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那两位绑架他们的人,就处置周君的问题上,起了分歧。一位想杀了周君,另一位却想就着周君讨些便宜。
本来是要处理辛婉君的,但辛婉君为求自保,便说自己有钱,也有靠山。如果杀了她,她的靠山不会轻易放过他们。那两位有些犹豫,也就没动辛小姐。辛婉君挨着周君小声道:“施先生之前送了个镯子给我,里面藏着小刀,你取一下。”
辛小姐满头大汗,扭着身子想要背对着周君。可没动几下,她身体就僵住了。周君忙问:“怎么了?”辛小姐身体颤抖着:“我、我好像……出血了。”
第84章
辛小姐的裙子本来是漂亮的藕粉色,如今皱成一团不算,还有块血迹,在她后臀处渐渐晕开。辛婉君的声音颤抖着:“周君……我是不是出血了。”她看不到,只觉得自己小腹一直在抽痛,下体有湿黏感。紧接着她听见周君说:“没有……不要紧张,没有出血。”
辛婉君松了一口气,稍微放松了一些。周君按照她的指示,用嘴将小刀取了出来。过程艰难且不提,他们俩成功松绑后,周君摸了身上的防身武器,没有意外,都被搜走了。辛婉君说他们已经离开了有一段时间,随时都可能会回来。
周君四处看了看,然而这间屋子没有任何能够藏人的地方。他目光落到了捆住他们的那些绳子上,计上心头。他将小刀留给辛婉君,让人躲在角落里。一旦那两个人进来,他就会对他们发起进攻,到时候辛婉君就不要想别的事,只要记得一件事,就是跑。
无论如何,都要跑出去,也不要回头。因为生的希望都在她一个人身上,他会想办法拖住他们。辛婉君害怕极了,一直忍不住地抽泣着。她听着周君的话,不停地摇着头,呜咽道:“你怎么办,我要是没跑掉怎么办。”
周君握紧她的双手,看了看她略带鞋跟的小皮鞋,伸手给她脱了:“记得往外跑,如果实在跑不掉,就藏起来,我会去找你的。”辛婉君一下就哭了出来,她不敢再说别的话了。她现在只能相信周君,哪怕她知道,周君在同她撒谎。
她听话地躲在角落里,看着周君将那些绳子捡起来,躲在门后面。没多久,脚步声救由远及近。门外的铁链哐啷地被人解开了,那人推门而入,一看到本该躺人的地方空无一人,一下就叫了起来。
周君瞳孔一缩,他认得这个声音。他一脚踢开木门,门板在力的作用下,撞到了开门者的身上。周君从门后出来,倒在地上的小任手忙脚乱地想要从怀里拿出枪,结果被周君一脚踹到伤手,又是一声嘶吼。
他还没缓过手疼,脖子上就被套住了一圈麻绳,周君正想下死劲将人拖进来,枪声便响了起来。碰碰两声,险些击中他。周君咬牙赌了一把,将小任从地上拉起来,挡在身前。艾伦隔着几步远,用枪指着他们俩。周君又用绳子在小任脖子上绕了一圈,以一种要勒死他的凶狠力道,将人拖进了屋子里。
如果连一个都解决不了,他和辛婉君今天就真的没有生的希望了。周君气喘吁吁,小任还在拼死挣扎,结果被周君一巴掌甩到脸上,一阵刺痛,他的脸立刻全麻了。而害怕地小跑上来的辛婉君,就看见那绑架他们的人,脸上出现了青紫色的纹路,并且迅速扩散。
很快,小任就觉得自己舌头发麻,眼前一片猩红。周君冷静地将人往角落里拖,他刚刚只是赌上一把。戒指和怀表串在一起,没有被搜走。从雍晋那里收回来以后,他并没有对这个戒指检查过。所以如果说这戒指没有毒素存在里面,那他也撑不了多久。
门板又被开了几枪,周君回头看着辛婉君:“我出去引开他,你跑!”说罢他也不等辛婉君同意,朝门口跑去。他一下撞开了木门,就地滚了一圈。他捡到了小任的枪,尚未来得及庆幸,肩膀就一阵剧痛,他中了弹。
周君痛得双眼一黑,但他反应极快地滚离了原地,朝艾伦的方向开了几枪,艾伦立刻躲在进了一个水缸后面。这是一个破败的院子,杂草丛生,值得庆幸的是右手边就是一圆形拱门,一条小道延伸在外,不知通向何处。
他大声吼道:“婉君!”下一秒,他又朝艾伦的水缸上开了几枪,这时屋里传来了女声尖叫,周君回头去看,竟然被艾伦找到时机,一枪击在了肚子上。周君随着重力往后摔,他看到辛婉君也摔在了那处,她脚踝上被男人的手死死攥着。
辛婉君面色灰白,她觉得自己的肚子越来越痛,她使劲地想要踹开身后的人,却见到周君被子弹击中的画面。艾伦走到他面前,双眼如野兽般血红着,他的枪指着周君的脑袋。在生死面前,周君反而在想一些奇怪的事情。
他想未出生的侄子,还未起名,还没带雍晋去成衣店,还没说一声我爱你。周君轻轻地哼了声,一反常态地笑了。艾伦的手一顿,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你笑什么?”可惜周君的答案,他是听不见了,有子弹从他的后脑勺钻了进去,一枪爆头。
艾伦的尸体往前摔,将周君砸得又闷哼一声。这间院子里一下涌进了许多黑衣人,而黑衣人如水朝两边让开,中间步出了一位身材高大,气势惊人的男子。
那人也不看周君一眼,直直走到了辛婉君面前。当时辛婉君也傻了,趴在地上抬头看着那人:“施……施先生。”施先生显然对辛婉君的情况很不满意,尤其看到她裙子上的血,更是面如锅底。他西装革履,披着大衣。却毫不犹豫弯腰抱起了辛婉君,任由她身上的脏乱,污了自己的衣服。
辛婉君被抱着离开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她忙道:“周君!周君!!”施先生只分给手下一个眼神,周君身上的尸体就被人拖开了。他躺在地上,大难不死,却觉得心口处有种闷闷的疼。也不知是否失血过多所导致的,一阵阵地抽着痛。
周君被黑衣人送去了医院的过程中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在那短暂的时间里,他做了一个梦。他梦到他带着雍晋去了那家成衣店,他带着雍晋回家。刚到周家门口,雍晋却停下的步子,冲他摇摇头。周君一愣,还未说话,胸口处的链子就断了,怀表落了下去,摔在了地上,坏成两半。
“啊!!”周君猛地睁开眼,他也不知是疼醒的还是吓醒的。此时他已经身在医院,一旁是输血的血包,一边是缝针的医生。子弹在麻醉后从肉里取了出来,放在一边的消毒盘上。周君还处于一种非常昏沉的状态,他吃力地抬起手,往脖子处摸。
幸好,怀表还在,没坏。周君尚未来得及庆幸,又再度昏迷了过去。这次什么梦都没有做,等再次醒来,病房里没有其他人。他隐约听到屋外有人在争执,不一会,小傅推门而入,见到他醒过来,还愣了愣。他想反手关门,却被人强行抵了开来。
明启和钟庆竟然都在,同样形容狼狈,面色极差地看着他。小傅面带愠怒,想赶他们出去。但他一个人怎么抵得过两个人,更何况声音是最不受阻拦地,那是如此清晰地通过频率,传到了周君的耳朵里。
一个小时前,明启收到了加急电报,雍晋率领的19部队在要塞处受到敌军埋伏,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第85章
对于周先生和雍少将的关系,明启和钟庆二人是有过猜测的。靠谱的不靠谱的都猜过,雍少将赶赴战场,留下他们二人,加上那枚戒指。钟庆曾经和明启说,也许就是情人,很亲密的那种。明启当时对于钟庆的猜测,不置可否。
现如今,他看见周君躺在床上,脸色本就因为失血过多,变得极白。他听到这个消息了,分明是听清楚的,明启心想,却见周君一副恍惚模样,安安静静地靠回了床边,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们二人本就因为是秘密行动才留下来的,下达命令的上司死去后,这个任务是继续还是不继续,他们会被召回去吗,召回去后又如何,这些日子的付出只有竹篮打水一场空。钟庆看着周君无动于衷的模样,心里着急,又说多了一遍。
还是一旁小傅惊呼一声,快步过去掰周君的右手。原来那里还有输液针,因为周君过于用力的握拳,尖锐的针穿透了那层薄皮,扎了出来,全是血。钟庆上前一步,就被明启拦下了。他这位寡言的伙伴冲他摇摇头,两人便从病房里退了出去。
周君同无知无觉一样,根本感觉不到痛。只是任凭小傅如何掰扯他的手,他都没有松开。周君心想,怎么了,他只是想思考一下而已。此时外界所有的一切都没法进入他的脑子里,在雍晋的消息后,他陷入了一个恍惚的状态。
没有真实感,觉得大概是误传的消息吧。再然后,就想到了他的梦。断成两半的怀表,在梦里欲言又止的雍晋。怎么可能就死了呢,明明上次见面,他还说要在他心上待一辈子。周君愣了好一会,他四周才像破了一个口子一般,涌入了现实。
他听到了小傅和医生的声音,闻到了药味,感到了疼痛。却不是从手上而来的,而是在他进医院前,心口处那连绵不断的窒痛。周君看向小傅,小声地问道:“是误传吧,他们总是搞错消息。怎么可能无一生还呢,到底怎么回事?”
详细情况,明启他们也不确定。毕竟不在前线,电报也是简洁明了的总结。周君点头:“我就说,不过是这样一条消息,我是不信的。没有一具一具尸体翻过,他就没有死。”他看起来冷静极了,语气笃定:“打起仗来,那么乱,消息不对也很正常。而且他是雍晋,他怎么可能就死了。”
他的态度几乎就要影响到明启二人了,心想,也许真如周君所说。周君侧脸看向明启:“我也许要麻烦你们一件事。”明启垂头:“您说。”周君低声道:“虽不知你们原本是哪个部门的,之后回去的话,有消息,还请通知我,我一定会想办法报答。”
说罢他坐在床上,缓缓弯下腰:“拜托了。”明启忙上前扶住他:“周先生言重,我们知道了,请保重好身体。”待二人离开后,小傅在旁神情复杂:“你怎么报答那两位官爷,他们又是什么人。”周君无力地笑了笑:“雍晋的人。”
小傅沉默了会,周君开口道:“为什么拦住他们。”小傅不自在地动了动,还未开口,周君继续道:“怕我不管不顾地去找他,忘记自己中了两枪子弹?傅哥,我还没疯到这种程度。”小傅叹了口气:“这下好了,你们两兄弟都在医院,生意怎么办?”
周君不说话了,小傅留下一包烟,让他一人冷静。他得去给周阎打个电话,毕竟他被通知过来时,周阎那边同样也得到了消息。只是周阎现在并不被允许出院,心中焦急可想而知。等电话接通,小傅快速地将周君的情况报告给周阎。
周阎问:“他现在一个人?”小傅:“嗯,看样子还比较冷静,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然而电话那头安静了会,就听周阎说:“我这弟弟,真发疯了,你也看不出来。”小傅不明所以,只等他回到病房,才知道周阎是什么意思。
病房无人,床上被褥凌乱,病号服随意地搭在床上。小傅快步去打开放衣服的柜子确认,里面周君入院时的所有东西都不见了,他跑了!
小傅骂了一句脏话,赶紧往外追,他想以周君的速度,他一定追得上。然而小傅刚离开,病房里的厕所门被打开了。周君披着小傅留在病房的黑色大衣,从里面出来,拄着一根拐杖。他冷静地背朝着小傅方向离开,顺便偷了一把轮椅。
周君用着轮椅,意外顺手。他其实自己也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总觉得不能待在病房里,他得离开。雍晋还等着他,也许现在他就受着伤,等着一位能够发现他的人。他得再快一点,晚了怎么办。离医院大门还有几米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的轮椅把手被人猛地抓住了,周君上身前倾着,他迈开腿想要走路。
但伤势影响了他的身体情况,他根本站不稳,更别提挣开小傅和医生的手了。他被押回了病房里,医生试图给他打镇定剂,周君反手抓着小傅:“我没事,不要给我打镇定。”小傅铁青着脸:“你有事!”周君怒了,他开始挣扎,不断叫着:“我都说我没事!滚开!别碰我!”
针头扎进皮肉里,药物渐渐生效。小傅看着周君身体渐渐软了下去,不再像一头暴怒的狮子般,眼神渐渐涣散,可还执拗地说:“他在等我……等我找他。”小傅不忍地叹了口气,他望向医生:“贵院是否能采取强制手段,他也许会再跑一次……不,应该是会一直尝试,直到能够离开为止。”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严密的看守。然而周君却没有再多的动作,他只是一直沉默地坐在床上,面朝着窗口的位置,默默地看着,也不知道看些什么。一个礼拜过去了,日日都是如此。期间小傅也来过两次,实在是分身乏术。
他太忙了,只能请了两位高大的看护,名为看护,实为监守。再然后,明启又来了一趟,告知他雍督君已经派人去找雍晋的尸身了,好消息是,暂时还没找到。坏消息是,现场是被炮火密集地轰炸过,几乎很难见到完整的尸体,雍晋活下来的几率,太小了。
又过了一个礼拜,明启拿来一个破烂的锦囊。那锦囊被烧焦了,只剩下可怜的一半,锦囊上绣着周,被血染成了暗红色。周君捏着那个锦囊,有些出神。明启艰难地开口道:“找到了……他们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雍督军本来要同尸体一起火化。但我想……也许你会想要。”
第86章
明启又安慰了几句,但言语实在过于苍白。更何况周君自从看到这个锦囊后,就再也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想来他的话也是根本没有送进这个人的耳里。明启叹了口气,见小傅跟着进来,便点点头,告辞了。
小傅是先遇到明启的,他对这位军官有影响。因此多问了几句,才放人进去。他进了病房,眼见周君握着那锦囊,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如果说前几日周君只是沉寂着,身上仍然有着一股劲。那现在劲散了,如同一块沉默的山石。好似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再打动他一般。
但他又冷酷的想,周君到底是周君,不能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的。不然他对不起任何人,周家不再能承受又失去一位当家人。但现在,他应该留给这位,实际上不过二十有六的周少爷一些时间,让他缅怀那位逝去的少将。
这日大概是既讽刺又难以承受的日子了,是周君生辰。去年这个时候,他还和雍晋纠缠着,那时还不知日后会有这番刻骨铭心。他生日是举办的派对,没有请雍晋。雍晋当然没有出现,甚至没有给他来一个电话。只是托人送来了生日礼物,被周君不甚在意地堆到了那总多来同他庆生之人的礼物里。
那时周家还没破败,他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中大哥自然没有给他好脸。还是嫂子哄走大哥后,掐了他的脸好一会,这才让李嫂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同他说里面的面是大哥亲自动手擀的,别看大哥脾气臭硬,心里是很在乎他的。
而今年,大哥在医院,嫂子在娘家,而雍晋,则递来了战死的消息,和这份血淋淋的锦囊。周君安静地收起指尖,一点点攥紧了手中的物件。那东西撑不住他的力道,又或者说从尸体上被捡起,一路千里迢迢,饱经了炮火和风霜,最后回到了主人手中,已脆弱得不可思议,越发破败,一切物是人非。
周君垂着眼,嘴角勉强地抬了抬:“骗子,说好的不让它破了。”他唇角抽动着,一串眼泪就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打在了手上,渗到了锦囊了,血垢被灼热的泪一寸寸融开了,周君双手捧着那物件,就像是捧着谁人的手,不堪重负地躬起腰背,将脸埋进了双手中,牢牢贴着情人留给他的念想。
他浑身不断抽搐颤抖着,哭得像孩子一样。哭腔中他含糊地说了好些话,可谁也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这空荡的病房里,也没有人在听,只有他一人像疯子一样,哭得直不起腰,渐渐地从床上滑
落,跪在冰凉的地面,蜷缩成一团。
小傅自然是没想到周君情绪起伏如此大,他走进病房时,周君已经躺在病房的地上,早不省人事。因为事态比较严重,小傅不得已,又在此去通知了周阎一声。周阎在电话那边沉默久久,终于做出决定,他要出院一趟,让小傅过来同他申请。
小傅大惊,一口拒绝,可惜他既拗不过周君也驳不过周阎。三言两语直败下阵来,妥协地挂上电话开车赴往周阎所在医院。就在小傅离开的这段时间,周君的病房里又来了一位客人。只是周君刚晕厥过去,整个人死气沉沉地握在病床上,闭着眼。
访者也是千求万求才得来见周君一面的机会,她见周君未醒,便小心翼翼地拖开凳子坐下,又过于无所事事,因此拿起周君病床旁的书来看。周君做了个噩梦,惊醒时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他的身体被人压住了,有道女声宽慰他:“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周君恍惚的视线渐渐聚焦,最后看清了面前人的脸,是辛婉君。辛婉君的脸色比之前她同他在一起时好多了,面色红润,眼神清亮。周君也不挣扎,顺着辛婉君的力道,重新躺会了床上。半晌后,他才哑声道:“小孩……”
“没事呢,小家伙坚强的很。”辛婉君摸着肚子,轻描淡写。实际上那日实在凶险,她出血后再那一摔,差点将孩子都摔落。施先生震怒,处理了那两位绑架者不算,连带着她一起也凶了几句。可惜辛小姐刚经历一场绑架,又被施先生发现了怀有身孕这件事。
一开始她战战兢兢地抱着肚子道歉,说不是故意要麻烦他,她没有在绑匪面前透露施先生的任何消息,孩子亦不是他的。哪知她一番话下来,惹得施先生脸色更差,阴沉沉的让辛婉君十分紧张,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后来施先生盯着她肚子道,问是谁的。辛小姐只好拉周君出来挡枪,施先生从鼻子哼了一声,转身离去。是过了几日才来看她,还冷嘲热讽,说她喜欢谁不好,和男人抢男人。辛婉君不知周君的事,施先生却将周君的过往查了个底朝天。
自然周君和雍督君儿子的那点关系,也被他掌握在手。然而辛婉君的反应堪称一绝,她听到周君情人战死的消息,竟然眼泪汪汪,捂着嘴好半天,才郑重地同他请求,说要去看周君。怎知施先生当场翻脸,又是摔门离去。
一拖再拖,等医生表示辛婉君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没有大碍了,辛婉君便被允许出门。她上了车,满心期待地抵达了周君所在的医院。看到周君本人,辛婉君眼泪又冒出来了。也许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最近她总是多愁善感,晚上老是因为施先生的事情哭。
如今坐在周君的病床旁,看着周君憔悴病态的模样,她那手帕压进眼窝,又不知如何安慰,简直手足无措。倒是周君拍拍她的手:“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得了绝症呢。”辛婉君抽搭了几声,终于忍住了哭腔:“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一场朋友,又共同经历生死,周君于她很特别,能帮到他的话,她很愿意。但是她没有太大本事,只有一点资产和一些关系。但她曾经也跟过几位官员,也许能够联系一二。周君看着这傻姑娘,摇了摇头,他没有什么想要的。
只想快些养好身体,参加雍晋的葬礼。他想亲眼见他入棺,才能死心。这是他能够陪他的,最后一点时间。
第87章
雍晋的葬礼举办的匆忙,能参加的人不多。原因是一起军方丑闻,起因是一名妓女被拘留。最后从她嘴里报出的几名人员往下查,惊人内幕曝光。军方某少将利用手中权力进行大烟生意,不止如此,歌舞厅、违禁品等等都有他的指示与参与。
这起大型的丑闻被闹得沸沸扬扬,各方媒体跟闻到血腥味的豺狼一样涌来。不用多久这位某少将的姓名家世被暴露一光,正是在前些日子中一场战役里死亡的雍晋,雍少将。雍督军紧急发表声明,对自己儿子的行为表示十分痛心,并表明会引咎辞职,作为一位父亲没能够培育出良才的自我谴责。
然而军情日渐紧张,官方并不能再承受失去一位人才。在诸多劝诫挽留下,雍督军表示接下来的战役,他会亲身上阵,为国家贡献自己一份力量。再过多几日,新闻媒体被统一封口,再无人提。这件丑闻轰轰烈烈而起,悄无声息落下。雍晋的尸身一直在棺材中,因为此事无法下葬。时间一久便臭不可闻,更没有人愿意前来祭拜。
更何况死者不再是风光为国捐躯的少将,而是声名狼藉的军队渣滓。人死便能逃过惩罚,但该属于他的殉葬荣誉不会再有,连本该有的勋章亦被剥夺。这一系列事情发生时,周君待在医院,因为小傅的有意隔绝外界消息而一无所知。
他的状态始终游离,睡觉吃饭,行尸走肉。他也一直在等,辛小姐说会帮他,让他等她消息。她会尽力带他去参加雍晋葬礼。于是他在等,只是好些日子过去,辛小姐也没有等来。周君胡子拉渣,面容憔悴,日渐消瘦。
这日辛婉君来时,周君坐在床上看她,灰暗的眸子猛地一亮,像见到光般,他手足无措地从病床上站起,然后急促道:“不好意思,你等我一会!”他匆忙跑进浴室里,收拾自己,因此也错过了辛婉君面上的欲言又止。
周君给自己剃了胡子,收拾头发,再穿上了一袭西装。他实在瘦了太多了,裤子尺寸宽松,只得一条皮带将之捆住。头发打湿了往后梳,发梢的水滴洇湿了肩头。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好一会,几乎都快不认识里面的自己了。
他的嘴唇过于苍白,眼窝深陷,浓浓的黑影在眼睛下方,显得很阴郁。他使劲地搓了把脸,深呼吸一口,便扣好衣领,整理领带,他拉开浴室门走了出去,不再是那颓唐无比的落魄样。只是坐在外面的辛小姐面对他的焕然一新,显然表现得没有那么高兴。
她以一种不忍得表情看着他,很艰难地同他说,雍晋已经下葬了,他们此次去只能在碑前落一束花。周君神情不变,他虽这些日子过得浑噩,但也没有失去常识。都到今日了,他大约也只能去碑前见上他一面,可即使是这样,也是好的。
他冷静点头,接过护工给他准备的手杖,缓步外走。他的伤口愈合得还可以,但行动仍然不变。辛婉君半扶着他,上了车。车里还有其他人,竟然是施先生。周君错愕片刻,就见辛婉君垂着脑袋说,他们此次前去祭拜,得亏了施先生的消息。
施先生冷漠看他一眼:“不客气,左右现在也没多少人愿意去。”这话让周君不太懂,他茫然看向辛婉君。辛婉君紧张地揉着手包,不敢怒地望了施先生一眼,转而来安慰周君:“没事的,我相信少将不是那样的人。”面对她的话,施先生用鼻子笑哼一声,不置可否。
周君越发不懂了:“什么人?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辛婉君本是满脸愧疚亦同情的,但见周君的表情,渐渐地她恍然大悟,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她闭了嘴,却忘记车里还有别人。施先生语气嘲讽将那桩丑闻尽数托出,最后还来一句:“所以不用谢我,现在愿意去祭拜他的,怕也是没多少人。”
他身居高位,自然知道这件事情下的内幕。雍晋不过是一位替死鬼罢了,左右也是已死的儿子,雍督军来这一手,保全自己的名声,也不算奇怪。而那些人也根本不在乎究竟是谁做了这些事情,他们只想着能拖雍家下水。有人能去前线,并且不用再消耗一笔巨额军需,让雍督军用自己的兵自己的钱去打仗。
雍家这次也是被人盯上了,不狠心大出血一场,也松不开那些虎视眈眈人的嘴。施先生心里所思所想,并没有说出来。在他眼里没有必要,但他没料到一旁周君的反应。他本以为这人会声嘶力竭,为自己死去的情人辨别,再哭天喊地,指责那些诬陷。
但是他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发生,周君安静地听完了施先生的话后,只双手交叠扶在拐杖上,面无表情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施先生没能得来精彩的反应,有些索然无味。他厌倦地将身体放松地陷进车座里,不太高兴地承受着辛婉君略带责怪的视线。
车子一路平稳,抵达目的地。周君接来一束捧花,辛婉君陪同他下车。天上乌云密布,冷风吹起风衣。周君拐杖声有节奏地响着,像怀表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咔嚓、咚哒。墓碑前还有人,那是周君只见过一面的威严老人,雍督军。
雍督军身边有许多人,有副官亦有记者。拍照声很响,老式相机的灯光像雷一样炸开,轰得人们的视野一片白芒。除此之外,在场的人实在不算多。记者得来想要的照片,便被人请了下去,大概是在交代下一篇新闻,配上照片与版面,该如何写。
周君隔着一段距离停下,他来的声音不小,雍督军转身,望向他们一行人。他视线掠过了周君二人,停在了施先生身上,朝他略一点头。他眼里没有周君,又或者只要没有利益相关,就根本没有他能够放进眼里的人,毕竟连自己儿子,也能如此冷血对待。
周君心里想着,嘴唇却勾出了一抹笑。那笑安静又疯狂,施先生眉角稍一抽动,他感觉到了不妙。他的直觉非常准,以至于帮他逃过了许多劫难。果不其然,下一刻周君就快步朝雍督军走去。
他气势汹汹,雍督军立刻被人围了起来,纷纷掏出枪支对准周君。然而周君却不畏惧,仍然朝前走。雍督军皱眉,又看了眼施先生,便抬手示意,让人不要开枪。周君到底也没有疯得那么厉害,他红着一双眼,隔着许多人,眼神如刀:“你不配。”
三个字,囊括千言万语。你不配祭拜他,不配作他的父亲,不配在这里假惺惺地,还要利用完他的最后价值,像可怕蛆虫,连他的最后一点骨血,都不放过。
第88章
车上只有漫长的安静,捧花没能落在墓碑前,而是全摔在了雍督军的身前那些人身上,半点没能挨到雍督军。施先生恼怒地让人将周君拖了下去后,这才上前处理后续。好在雍督军很给他面子,同他浅谈几句,再握个手,看在他的面子上,便原谅了周君的失态。
辛婉君这蠢女人自然是同仇敌忾的,在车上一直紧紧挨着周君,满目怜惜,混身母爱,就差没把那姓周的拥入怀中,轻拍其后背说一句不怕。施先生头疼得紧,懒得去理会他们。周君额头贴着冰冷窗面,车身的震颤顺着皮肉一路震到内里。
他脑海的混沌渐渐消散,慢慢清明。好像这么多日来的所做的所有心理建设,尽数瓦解。他没有这么一刻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现状,不管雍晋是不是死了,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孩子气地冲雍督军撒气,又能如何?如果今日跟在他身边的不是施先生,他早在花扔出去那一刻就死了。
辛婉君担忧地看着周君,直到他坐直了身体,侧过身同施先生致歉,她还是忧心忡忡。施先生态度冷淡,对周君的话也不应,只垂着眼,手撑下巴,无动于衷。周君道完谢后,也不忘记辛婉君的恩情。他喊婉君,本就嗓音沙哑,这一喊更似情意绵绵,撩人耳廓。
起码在施先生听来,令他十分不适应。而周君只是单纯表示自己的感激,日后如果能够用得上他,他万死不辞。辛婉君赶紧摇头:“那日你舍身救我的恩情,我才不能够忘记。”施先生一听就皱起眉,他怎么记得是自己救下这两人,现在番成了他们俩彼此救赎?
再想到辛婉君骗他说腹中孩子父亲是周君,施先生不高兴了,但他知道怎么样才能解决问题。他从来都是聪明人,一击必杀。他同周君说:“我怀疑他没有死。”周君福至心灵,万分急切地倾身靠向施先生:“怎么说?”
见人急了,施先生反而笑了:“我给你消息,你能给我什么?”周君一怔,他什么都没有,还能给予什么。施先生缺什么,他并不知道。施先生也不多废话,单刀直入:“我要去德国进一批货,我知道你有门路,我需要你提供一些帮助。”
听到这个要求,周君很为难。他是多么辛苦才从军火生意中抽身而出,现在又要牵扯进去,而且还是和姓施这样的人做,怎么想都很危险。但事关雍晋,容不得他犹豫。因此他点头同意,但他需要知道消息的真伪,不然这笔交易并不公平。
施先生手背支着下巴,他见周君同意了,便愉悦点头:“我的人说,那具尸体根本认不出是谁。而且……”周君背脊一僵,他知道接下来的话非常重要,几乎是关键性的证据。但就在这时,施先生又不说了:“提供一个名字和交易地点。”
周君咬牙,还真是生意人,一点亏都不吃:“我离开几年了,也许那些门路早就没有用了。”施先生很冷静道:“有没有用,我会自己验证。但如果你敢骗我……”他眯起眼,话语里的威慑力让周君瞳孔微缩,跟被猛兽盯上一样汗毛倒立。
辛婉君在旁边眼见两个男人对峙,她有点慌,一慌就想吃东西。只好抖着手从小手包里拿出一包青梅,咬得脆响。施先生被她弄出来的声音引了过去,略微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倒收敛了身上的气势,让周君缓了口气。
周君要来纸笔,写下名字和地点,递给施先生。施先生也不看,随意交给前方的助理,而后才把他的消息补充完整:“听说尸体上验证身份的遗物,是后来加上去的。如果真死了,不会多此一举。”周君心跳渐渐加速,身体温度升高。这消息好比一剂强心剂,让他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他紧张的手心出汗,好半天才道:“你能确定这个消息是真的吗?”施先生不屑回答他这个问题,转而道:“我还有更多的消息,但要看你配不配合。”周君冷静下来,想了一会便道:“合作愉快。”
施先生点头,然后喊人停车。辛小姐疑惑地诶了一声,周君就被半道上赶了下车。眼见着辛小姐的脑袋从车窗里探了出来,有些急切道:“周先生,你怎么就下车了!”周君冲她安抚地笑了笑:“我能自己回去,今天谢谢你了。”
他话音刚落,车子就快速离开,留下许多尾气。周君站在原地,心想这施先生也许要比想象中的更在意辛婉君一些。只希望不是男人的独占欲发作,而是心上真有那傻姑娘。
傻姑娘和施先生共处一室,很紧张。施先生话不太多,周君被赶下去后,便阖起眼,闭目养神。辛婉君拜托了施先生这件事情,但施先生却没想好究竟要她给些什么。她小心开口道:“施先生,你想好我该怎么回报你了吗?”
刚刚周君同他这么公事公办,合作愉快的,她难免想起了自己还欠下的债,于是提了提。施先生听到她的话以后,倦懒地睁开眼,眼神落到了她小腹上好一会,看得辛婉君恨不得蜷起来,才开口道:“好吃吗?”
辛婉君有些傻地张嘴,然后看到自己手包放在腿上,可不就是小腹的位置吗,果然是她想多了。她讨好地点点头,从手包里拿出一颗圆滚滚的青梅,递了过去。她手心略粉,青梅卧在掌心里,有了几分可爱。辛婉君递了过去,施先生却没有接的意思。
二人僵持了好一会,辛小姐这才反应过来,捏着青梅递到施先生嘴边,喂了这人一口。但是施先生刚咬下去,脸色便难看起来。他皱着眉,将嘴里的东西咽了进去:“太酸了。”辛婉君笑了笑:“怀孕之后口味就变了,都说酸儿辣女呢。”
她刚得瑟一会,就想起不该跟眼前这位说这些话,因此赶紧敛了笑,正经危坐。手上剩下的半颗青梅,赶紧也塞进自己嘴里。腮帮子鼓鼓的,转头看着窗外。却不见施先生眼神矛盾且复杂递看着她,好半天才头疼似地叹了口气,又闭起眼。
第89章
周家大小少爷全在医院,一位身患重疾,一位痛失所爱。所有生意尽数压在小傅一人肩头上,令他已经数日未归家中,连孩儿生病了,也无法去医院陪同。他衣衫尽皱,处理账本和事物,接打电话。忙到两眼泛青,脑袋发晕,很是疲惫。
他本以为他还要如此操劳上好一阵子,怎知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咖啡早点的香气溢满整间屋子,让小傅迟来地感觉到了浑身酸痛。周君手持拐杖,将特意去买的早餐递到小傅面前,道一声辛苦。他确实是辛苦了,他疲惫抹脸,再看周君。
周君明显好好休息过一夜,精神饱满。他穿得西装三件,配着手杖,很有从前风姿。这虽是好事,但周君的状态太过好了,好得令人疑惑。周君也没有解释太多,只让小傅回去休息,这里有他理事。小傅也不多客气,他叫来助理配合周君,再交代几件事情,便回了家去。
施先生那边又给了他一个消息,说是雍督军曾秘密赴往一处住所几次。那住所被严防死守,非常严密。但施先生的人还是打听到了一些事情,例如那住所的垃圾里有大量医用垃圾,而那住所一直闲置,是在前段时间才突然住进了人。
而时间点恰好能对上雍督军派人去寻找雍晋的时间线。周君很感谢施先生提供的消息,并且也很有诚意地将德国那方的消息整理出来,交了过去。很快施先生的手下白贺来了电话,和他交接具体事宜。这时周君又提出了一些要求,他需要人马,和他一起去将雍晋抢出来。
他相信雍晋是被看管住了,如若不然,不会任凭外面漫天流言,也不给他来一个电话。白贺并不同意,除非周君能够给他提供用样有价值的交换条件。生意人不肯吃亏,周君又如何能够提供那么多。他要是再接触的更深,德国那边的人肯定会找上他。
就在周君犹豫的时候,白贺又来了消息。雍督军好像发现了有人在查探,那个住所的人连夜撤离,东西已被清空,这条线索断了。周君接到电话时,听到这个消息,脑袋一片空白,好半天才扣上电话。这下不管雍晋到底是不是活着,他都无法去验证了。
如果雍督军真把雍晋送走了,他们还能有再见的机会吗。也许是会有的,毕竟雍督军不可能将雍晋控制一辈子。而且雍督军的所作所为,已经表明了他放弃了雍晋。
如果一年等不到雍晋的消息,十年呢。那时候他还会爱着雍晋吗?还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将他忘记。周君第一次恨自己的犹豫,如果不是因为他犹豫的那点时间,也许现在他已经能够见到雍晋了。
但是恼恨无用,只有另寻出路。 他认识一些三教九流,能够用钱买到消息。但是钱财散了出去,有用的却很少。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雍督军那边又有了新的动作。有位叫雍权的男子认祖归宗,年纪和雍晋相当。
无人见过他的样貌,只知雍督军还在培养他,要再过一些日子,才会举办一场大宴,正式向各位介绍他的第二位继承人。周君是从报纸上得来这个消息,最近雍督军大出风头。先是战时捷报频传,战后归来不时登报,照片中尽是风光满面。
春去夏来,天气炎热。周君下定决心,和施先生合作。他同白贺谈条件,他需要有人替他做保,背靠着施先生,他才敢下水。得到同意后,周君联系了一艘轮船,赴往德国一个礼拜,过程还算顺利,他用轮船借着从德国进口布料,以周家纺织业当幌子,成功地将货物运到当地,交给施先生。
这边周阎的病情一直处于能够控制的状况,而大嫂时常来看大哥,也不知容家是如何能够同意的。这日周君提着补品来看大哥,真好看见嫂子在病房里。嫂子难得见到他的面,朝他笑得很暖。她肚子已经很大了,就快要生。
病房里光线很足,他推门而入时,大哥的手正落在嫂子的肚子上,用非常轻又温柔的力道去抚摸着。好像在和未出世的孩子,在交流。嫂子眉眼温婉,同大哥在讨论孩子的名字。周君也被拉去出了几个主意,他想的都被大哥否了,不由哭笑不得:“所以说还是得你这个当爹的取,我说的你又不喜欢。”
周阎精神也很好,大约是因为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心里有股劲。嫂子不能在外多待,她快生了,一切都要小心。没多久容家下人就来了病房,小心地将嫂子扶了起来,让她回家。临别前大哥喊住嫂子:“兰芝,在家好好待产。”嫂子蹙起眉,欲言又止,大哥又同她保证:“不用担心你要生的时候我不在,无论你到时候在哪,我都会赶过去,一定会陪你一起。”
大哥说得坚定,嫂子也安心点头,慢慢地走出病房。等嫂子一走,大哥却换了一幅神情,非常郑重地和周君说:“万一我不在了,如果你嫂子带着孩子不好再嫁,你就把孩子接回来。要是她想陪着孩子,也随她。”左右上面无长辈压力,家族旁系也管不到他们头上来。
周君听到这话,忙摇头:“最近吃的新药不是很有效果吗,我可不靠谱,你最好自己撑着。自己的女人托付给自己弟弟算什么事,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他不喜欢大哥这幅交代后事的口吻,他更希望大哥为何孩子,好好活着。
周阎看着自己弟弟惊慌的样子,无奈地靠在病床上。他有心想敲打周君几句,想他早日成家。然而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去。他是知道雍少将死后,自己弟弟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可人死不能复生,他弟弟总不能一直孤家寡人。
因此他松了口,说只要周君喜欢就行。不管男女,他都不会不同意。周君明面上应得好好的,实际上他和施先生之间并没有断了联系,这牵线搭桥的活,有过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施先生答应会继续追踪雍晋的消息。
而他和白贺进行明面上的生意往来,实际军火倒卖。当然施先生并不可能只拿着雍晋这个消息,让周君一次次涉险,在施先生的关系下,周君倒谈下了几桩大生意,而军火生意里,他亦从中抽成。
背靠大树好乘凉,小傅是最明显感觉到周家的产业被重新振兴起来。比起从前好多日都谈不下来的生意,机器空在那处许久开工。现在反而是单子太多,做都做不完。小傅去问周君,却只得来周君的笑而不语。
小傅识趣地没有再问,却隐约觉得,周君如今倒有了几分周阎的影子,既有魄力也够决断。以往的那股少爷的天真与孩子气,荡然无存。
第90章
没过多久,施先生那方说雍晋可能抵达了北方一个城市,在进行治疗。周君当下扔掉了所有事物,千里迢迢去找寻。然而竹篮打水一场空,雍督军的人根本没有来过这里,自然没有雍晋的消息。周君失望而归,也不可能去责怪谁。
他坐火车回到当地,在漫长的路程上,周君浑身的劲就同被抽空了一下,委顿不已。他佝偻着身子,撑着脑袋,思考这次失败。不是第一次了,雍晋消息难查,从雍督军这里下手也极难。雍督军现在心思都在那位雍权身上,雍晋究竟被送去了哪,都是靠些蛛丝马迹。
这样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也就是施先生势力庞大,本事了得,才能从海里捞出几根给他。火车咣咣咣地响着,周君靠在椅背上,渐渐睡了过去。
他又做梦了,这些日子来,他从来没有梦到过雍晋。也许是害怕和潜意识里,抗拒梦到他。害怕梦到不好的消息,他睡眠不好,反倒是在这辆火车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雍晋坐在他公寓的床上,翻看这一本画册。那是周君画雍晋的本子,令人羞耻的,那些纸面上尽数是男人的身体,每个部位。雍晋眼里有着柔软的笑意,朝他伸手,让他过去。梦里周君非常顺从,他抱住了雍晋,跟他一起陷进去了柔软的被褥里。
雍晋吻着他的发,说他原来这么喜欢他。画得很好,下次可以画些别的。周君听着他的心跳声,感觉非常安稳,就好像一辈子都能这么过一般。雍的手指捏着他的耳朵,再摸他的脸,说他瘦了。周君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心里惊慌,万分不愿离开这里。
与之相对的,雍晋也慌,拉着他的手,一双眼睛无比忧郁,很快,留下两行泪。周君醒了,浑身都是软的,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的大汗淋漓。梦里雍晋说他瘦时,他想反口一句还不是因为你。而他为了什么事瘦,是因为寻找雍晋。
意识到这不过是个梦时,就快速清醒。周君睁着眼,精神恍惚。有什么比发现这原来是个梦,还有令人难受的事情吗。他害怕他一辈子都找不到他了,周君摸上自己的耳垂,回想起梦里的触感,却不自觉地笑了。
痛苦散去,回忆是令人愉悦的。他叹了口气,不管是生是死,他都已做好准备。回到公寓,他洗了个澡后,一通电话便打到他家里来。是小傅,小傅知道他今天在家,电话询问到是他本人时,便告知他嫂子即将临盆,如今人在医院。
周君挂了电话,懵了好一会才跳起来扯落浴巾。他行动惊慌,少不得磕磕碰碰,几声痛呼。连头发都没吹干,他就奔赴医院。大哥已侯在产房外面,正急的不行。走廊里满满挤着人,不管从前恩怨,如今都只一心望着那紧闭的手术门,忧心忡忡,等待大人的无事,孩子的降生。
气氛使然,周君也很坐立不安,他甚至想溜至抽烟区抽烟冷静。但是大哥需要他,大哥牢牢握着他的手,手指冰冷,掌心冒汗,像铁一样抓着着周君,仿佛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一些力量。这时候的周君如何能够离开,他便只能留在原处,一直轻抚大哥背脊,低声安慰。
女人产子如过鬼门关,中间医生出来一趟,需要有人签字。所有人都看向他们兄弟俩,周君甚至没听清楚,要签什么,为什么要签,术前不是签过了吗。大哥面色铁青,在那张纸上毫不犹豫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一字一句道:“我要兰芝。”
周君这才明了情况多危机,大哥如果说之前是万分焦急,现在几乎是要晕厥过去了。周君担心大哥的身子撑不住,可现在的情况,应该谁也没办法讲一个丈夫从他待产的妻子身边拉走。那是极漫长的一个小时,医生再次出来,大松一口气。大人孩子都抱住了,嫂子被推了出来,脸色极白,浑身是汗。
周阎猛地挣脱了周君的手,踉跄地扑到了嫂子的床边。他柔声地喊着嫂子的名字,吻着她的额头,竟然砸下几颗泪水。在场的人无一不动容,容夫人甚至捂着嘴靠在了丈夫怀里,小声哭泣。周君松了口气,大哥跟进了病房里,他们需要两个人独处一段时间,周君体贴地替他们关上了门,然后回身和容家家长请求道:“就让他们夫妻俩在一起一会吧。”
容家人没有拒绝,周君转身出去抽烟。抽了好久,小傅过来叫他。小孩已经被洗干净,是女孩,乖巧地吮着手指,脸上皱巴巴的,一点都不美丽。周君手指轻轻碰着那柔嫩的脸颊,小声道:“小姑娘快些长大,以后叔叔带你玩,给你吃最好吃的,穿最美丽的衣服。”
周君身边挨到了一个人,他侧头一看,是周阎。周阎眼眶通红,是哭过了。他小心翼翼地想要碰孩子,又不知道怎么碰。他手足无措,初为人父,都变得不像自己。护士看着准爸爸的脸,小心地将孩子抱起,教周阎怎么正确地抱住小孩。
良久,他听到他大哥说:“不会放手的。”周君疑问地嗯了一声,大哥认认真真道:“不管是大还是小,都不放手。”周君轻轻地嗯了一声,大哥又同他说:“我知道你喜欢那位,我不逼你,要是能找到他,记得带来和我们吃顿饭。”
周君眼睛一亮:“你要把嫂嫂接回来?”周阎扬眉道:“我的女人孩子,就该养在我家里。”看着大哥眉宇重新焕发神采,周君淡淡一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这样相信。
第91章 完结章
两个月后,雍督军举办盛宴,邀请了诸多名流。报纸上敌军已攻陷了好几座城市,这里反倒歌舞升平,浮华的像一个易碎的梦。周君本不在被邀请的行列,他陪同辛婉君一起出现。辛婉君肚子已大,穿着不功不过,只为挡着肚子。
她现在倒有了小女人娇俏之姿,周君猜测施先生应该对她比以前好了许多。没多久今晚的主人公出现,从旋转楼梯而下,一身西装,步伐稳健。可惜身高不算高,长相更是一般。周君仿佛听到了四周许多满心期盼的小姐们心碎的声音。
周君手执酒杯,讽刺一笑,还能再出几位像雍晋这样的人,雍督军狠心将他毁了,用来替代的不过是这样的货色。施先生帮他查过雍晋出事的原因,雍晋本人在军事指挥上极有天赋,却遇上了处处为难的上司。
上司和雍督军往年有过旧怨,对雍晋这个下放兵也是里外看不上。有次因为上司对形式的误判导致指挥失误,五千士兵差些全部阵亡在敌军的炮火之下。是雍晋带着一百士兵,奇袭了敌军后方。雍晋几次出生入死,赢得了信任与尊重,最后却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他们的计划被敌人先行得知,遇到埋伏。内奸还未找出,雍督军就将雍晋名声毁得一干二净。如果雍晋是那光明磊落,军功累累的少将,如何会是这样狼狈收场,甚至有诸多谣言指向说雍晋故意带人送死,只因他妄自尊大,自以为是。就连他替周君放走的那批药材,也被当作污点记了一笔。
想到此处,周君心痛不已,只饮了好几口,这才压下那股子强烈情绪。周君没办法再在现场待下去了,等白贺过来,他将辛小姐转托给他,便要离场。未行至大门,就听有人在身后喊他周先生。此间客人甚少,较为空荡。周君回头,是一袭白衫的木离青。木离青模样憔悴,显然也过得不好。
周君不知在雍晋这件事上,木离青究竟是个什么位置,又添了多少手笔。本不想理,却架不住木离青的下一句话,他说:“你也觉得他死了?”这句话可以是肯定句亦可以是疑问句。木离青也许是试探,又或者知道内情。
他几步靠近木离青,双眼牢牢将人盯着,低声问:“你什么意思,他没死?”木离青苦涩地笑:“你周君现在风光满面,还有其他女人,你真的在乎他死没死吗?”周君面色一沉,他神情渐渐狰狞,眼里血丝泛起:“我从不相信他死了,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找出来。现在如果你有我不知道的,我可以听。如果是这些废话,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说罢他想离开,心里责怪自己太傻,留下来听木离青的废话。他被木离青捉住左臂,有东西从木离青手里塞了进来,伴随一句低语:“给我一拳。”周君没有犹豫,一拳是实打实地落到木离青脸上,丝毫没客气对方是为唱戏,且也要靠脸吃饭的名角。
周君不顾四周惊呼,匆匆离开现场。他上了车,这才将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等我。周君颤抖地将手攥了起来,多少个日夜,他都在怀疑对方生死间备受折磨。好比一把高悬的刀,不知何时落下。他怕他真的死了,怕的要命。
木离青应该和雍晋接触过,这纸条是雍晋让木离青转交。要是没有那一拳,雍督军说不定要疑心木离青。他表情似哭似笑,吓到前方司机老李甚至不敢问他要去往何处。周君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哑声命老李开往周家,他想他的小侄女了。
现在的周家不再向之前下人稀少,周君找回许多旧人。屋里灯火通明,嫂子双手抱着孩子,见他过来,便让人替他送上一碗热汤。周君如今能在家中的时间越发少,他太忙了,忙得马不停蹄。他需要将失去的一点点攥进手里,为此不得歇息。
嫂子出了月子,基本日日去医院陪同大哥。今天也是刚回来,没有陪夜。晚上孩子要哭,要找娘,她离不开身。周君脱了外套,去看被下人抱着的小侄女,逗了一会,便不紧不慢地问嫂子要不要请个乳母。嫂子摇头拒绝,有些事情,她只想亲力亲为。就像她对她孩子,她对她丈夫。
周君也不强求,只叫来管厨房的丫头,让她注意给大少奶奶补身子,不要也不许省着。他话音刚落,就听嫂子在旁吃吃地笑,周君以为是自己刚刚那要求多炖点汤水给嫂子喝这个要求,惹得嫂子发笑。不想嫂子却说:“你和你大哥怎么越来越像了。”说罢她叹了口气:“好样的,不知不觉,你都长大了。”
她言辞里有些落寞,更多的却是欣慰。周君只接了一句:“嫂子,我都二十七快二十八的人了。”嫂子怔忪着,这才想起今年的周君生日是自己过的,心里顿时泛酸。周君却表现得很夸张:“你可别哭了,不然大哥又得抽我一顿了!”语气活泼,终找回点从前的感觉。
周君忙于生意,忙于去找雍晋。是的,哪怕他收到了那张纸条,他也从未放弃过去寻找对方。随着时间的流逝,战火渐渐烧遍了整个中国。周君听的是施先生的消息,得知他这个生长的地方,不日也要被那把战火所烧毁。
他着手变卖了所有产业,送了大哥嫂子出国,自己却没有走。他总想着他要等雍晋,万一雍晋回来了,找不到他该怎么办,加之总要有个人留下处理手尾,将资产转移国外。大哥离开前,面对他留下的决定面色铁青,可对于现在的弟弟,他早已失去了能管住他的资格。
周君却也不是傻的,他其实早就打点过了。如果一旦情况无法收拾,他肯定也是要走的。施先生有飞机,有船。他总能借上一样来用,毕竟现在他们暗地里的生意做大,交情已不浅。没了生意,周君在公寓里无所事事时,便会画画,听音乐。
这里有太多回忆,他过于恋旧,到底没能舍得。那是极为突然的一个白天,流弹轰了过来,周君在尖叫声和轰鸣声与巨大的震颤中醒来。他早知有这一日,楼下有车,港口亦有艘船。楼层剧烈摇动着,周君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最后看了这房子一眼。
满是眷恋与不舍,他到底没能等到那个人。又是好几个流弹,将这片繁华变成了地狱,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奔难的群众。周君跑到车旁,却发现它被一掉落的广告牌砸得凹陷,正好是驾驶位,已无法坐人。
周君气恼地捶了车身一下,转而想别的方法。他挤在拥挤的人群中,不时有建筑物被击中,碎石滚滚。在战争里,每个人都想逃窜,到处都是哭声,求助声。他耳朵被轰得一阵嗡鸣,不时被四周的人推挤着。
快速地跑过一个又一个的街道,可就是那时,同福至心灵般,又和从前的每一次。人群里只有他停了脚步,渐渐的他身边再无他人。人群散去,视野却清晰起来。此时他忘记了四周的一切,包括大地的不断震动,只有那个人。
那人执着手杖,艰难地朝他走过来。周君将这一年未见的人,从上看到下。他看到了许多,他看到了雍晋那截空掉的裤管,和裸露在外的义肢。所有人都在朝前跑着,只有他逆着人群朝他走来,亦如以往的每一次。
他走来,重重地搂住他,他听力渐渐寻回,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话:“再不跑,我们就都得死在这里。”周君快速地反应过来,他急道:“我背你!”雍晋重重横他一眼,拉着他的手,以一个不算慢,却很狼狈的姿势朝前跑着。
一切都像梦,梦里却没有现在握着他手灼热的温度。他们找到了一辆车,靠着车惊险地赴往港口。雍晋本拿着船票,却见周君将他带上一艘私人船,这才收起了船票,似笑非笑道:“早就准备好的?”
周君气喘吁吁地,却错也不错地盯着雍晋,就好像要把过往的一切都要看回来一样。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了雍晋的裤管上,雍晋自然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冲他招手,就像他先前的梦一样,让他过去。周君听话过去,却单膝跪了下来。
他掀开了雍晋的左腿裤管,果然,从膝盖以下,都是义肢。雍晋竟然还有闲心和他说,是国外最新的产品,虽然还是不太好用,但也能用。周君湿了眼眶,他抬头望着雍晋,直到这人伸手来碰他的脸:“瘦了。”
周君不言,他有太多的话了,可都被堵在了心口处,说不出来。雍晋继续道:“说等我,还真的在那地方傻等,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这么傻。”周君隐忍地垂下脸,半天才不服气道:“明知道危险,你回来找,不也一样傻。”
许久,他感觉到雍晋亲吻了他的发心。是了他们一样犯傻,又执拗。在这动荡的战火中,只有紧紧握着的手,彼此的对视。过往的一切都如流水般从眼前快速略过,雍晋朝他浅浅地笑:“谢谢你等我。”
周君伸手将人搂住,那是失而复得,也许往后的十多年,不会再有这一刻的心情。但他知道这辈子,这个男人都会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冲淡这些痕迹。他濡湿双眼:“谢谢你爱我。”
来找我,寻我,从死亡里艰难中战火里,仍然找我。
我爱你,只爱你。
全文完
第92章 番外1
他们是坐船离开,先去了香港避难。租了一间小楼房,低矮的天花板,五湖四海的邻居。不同的口音,面孔肤色。周君有钱,他本想住去酒店,再出国和大哥他们会面。然而能够搭乘的飞机提前撤离,他们没能够赶上。
周君得想办法联系到施先生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然而施先生的情况也不明朗,周君借用了房东的电话,谢过房东太太后,便沿着短窄得楼梯道上了楼。
回到房里时,雍晋已经不在客厅。在这连日赶路中,他没有问雍晋这一年的时光,雍晋也没有问他的。只一路扣紧彼此的手,丝毫不敢放松下来。炮火连天里,谁也不能保证下一秒意外不会发生。雍晋身上有枪,精神始终高度紧张。
显然他也没有他看起来的那般游刃有余,他睡得极少,哪怕周君劝了好几次。好在最终他们成功地抵达了香港,到了安全的地方。
卧室里没有人,浴室有水声。周君拉开浴室门,氤氲的热意扑面而来,雍晋赤身裸体地仰在一池水中,闭着眼,已经昏睡过去。
义肢被拆开放至一边,这才看见了那截肢创口,那意味着巨大的痛苦与失去,战争的残忍。周君鼻头一酸,哪怕重逢了有一段时间,他却始终没有真实感。这个骄傲的男人,自初见起,这么强大的一个男人,是怎么经历这些的,他不敢深想。
他拿起搓澡巾,挨了过去。他给雍晋擦拭着身体,擦到手指时,雍晋就醒了过来。他的手指带着水,碰着周君的脸。周君配合地将脸埋了进去,一连串的眼泪便淹进雍晋的掌心,又烫又苦,满是心疼与思恋。
雍晋吻去他的泪,让他将自己扶起,裹上浴袍,接过拐杖。他们俩转移阵地,到了卧室里,躺到床上。这不算大的房子里,床亦不算大。他们紧紧拥在一起,雍晋的胸膛还残余潮热,周君将脸埋进那里,由衷地感觉到了活着真好。
他以为雍晋睡了,也以为大概会在很久之后,雍晋才会开口告诉他,自己的遭遇与磨难。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卷走了太阳。雨打窗户,宁静又纷扰。不知哪家在搓麻将,又是哪家做起了饭,刀剁在砧板上的声音很响。
在这满是生活气息的声音里,雍晋的手贴在他的背心,用力地朝自己的方向拥。周君配合地凑了过去,恨不得将自己溶进对方的身体里才好。他听见雍晋沉沉道:“我想你了。”周君以为自己已经将这几年的泪都流完了,却还是不够。
他没骨气地红着鼻子眼眶,忍耐地抽噎着。雍晋手掌粗糙了许多,刮在他的脸上,甚至有些疼。周君同他十指相扣,很眷念地亲过雍晋地每一根指头。
而在这温情中,雍晋将自己的经历都告诉了他。并不是什么精彩的死里逃生,在炮火中他被好几具尸体埋在了最下方。他知道他这时候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只能死死的熬着,熬到了夜色降临,才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他对自己的伤处做了紧急措施,在树林里爬了整整一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黑夜里他总觉得前方有一小束光,在他快要昏迷时,总能让他振作起来。他不是没有昏睡过,梦境中他被人救了下来,回到了住处,见到了周君。
那是多么令人沉迷的梦境啊,可惜总是不长久。他在极冷中清醒过来,睁开眼,仍在那树林中,黑夜里,周身的血与腐烂,痛苦和绝望,将他包围。
他身上一直戴着周君给的锦囊,那锦囊破破烂烂的。他将那枚铜钱从里面取出,咬在嘴里,继续爬行。天刚亮,他被一位农夫发现了。那人救了他,却也不算救。给他包扎了伤口,灌了一碗草药汁,最后听天由命。
雍晋是好运,又是不好运的。他伤口感染,很快就发起高烧,生生熬了几天几夜,虽然没有死,但浑身都散发着将死之人的味道。那屋子被他身上伤口烂掉的味道熏得恶臭,那户人家每天进来都是用帕子捂着脸,给他送水,看看他是否还活着。
他身上还有感觉,时昏时醒,伤处已经完全烂了,他感觉到了有东西在吞噬他的血肉,恍惚间他一度快要放弃了,睡梦中全是美好的曾经,像电影一样一帧帧回放。雍督军的人找到他时,几乎没有认出床上那具好似尸体的人,是他。他从那个农舍被带出,紧急送到医院治疗。
但还是晚了,为了保命他被锯了腿,成了雍督军口中的一个废物。雍督军的继承人不能是一个没有腿的瘸子,雍晋料到了。他想他会主动将拥有的东西让出去,这并没有什么。
在医院待了一个礼拜后,木离青来看他。他是奉命过来的,今夜过后雍晋将会被送至国外继续进行治疗。雍晋靠在病床上,他的左腿在第一次手术过后已经没有了,可他还是会觉得那个部位在痛。
他看着被单下空荡的地方,终于抬眸问木离青:“如果父亲已经决定,让我“死”了,那我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吧。”木离青喘了口气,红着眼睛看向另一边久久,最后才道:“是的,你永远都不能再回去了,督军是不会允许的。”
雍晋没有回话,他在当天晚上便逃跑成功。雍督军大发雷霆,指责一群人都看管不住一位身受重伤还没了条腿的雍晋。木离青重重扣上电话,看了眼屋外的天气,心急如焚。
他知道雍晋的情况不好,身上还有低烧。而看管他的人确实也是废物,两位尽数被雍晋捆在病房里,而雍晋则消失的无影无踪。雍晋没有跑多远,他费尽心思也不是为了逃,只想给周君去一个电话罢了。他在电话亭里狼狈地靠着,输入周君的公寓号码。
他拨出了三次,三次都无人接听。周君听到这里,他抓紧雍晋的手,急切地问:“是什么时候?”时间点刚好在周君因为枪伤,被看管在了医院。第四通是播往周家,而此时,在电话亭里的雍晋被人发现,强制带走。话筒从雍晋手中脱落,应该是接通了的,因为雍晋听到话筒隐约有声音传来,问他是谁。
雍晋还活着的消息不能被任何人知道,雍督军自认为仁至义尽,雍晋不能再上战场,也不能再回去。他会送他出国,给予他新的身份和足够的财富。但是雍晋不能再在国内出现,不然他不会因为他是他儿子,而对他继续客气。
周君心疼地揽住雍晋的腰,好半天他才闷闷道:“要是我早点找到你就好了。”雍晋吻过他的眉眼,哑声道:“我知道你找过我。”周君愕然地看向他,原来那间别墅,施先生给他提供的线索。当时雍晋确实在那里,而且他看到了周君。
可他们来的消息,被先行一步得知。雍晋被注射了镇定剂,塞进了一辆车中。最后昏沉的视野里,那摇晃的车窗外,他看见了憔悴的周君,穿着深色风衣,从一辆车子下来。周君抽着烟,目光执着地看着不远处的别墅,却不知从他身边开过的汽车,里面的人,正是雍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