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1-13

楼雨晴:恋奴 下

第六章

   她一直都嫌这条回廊太长,每次经过,都要走好久。

  奴儿嘟着嘴,小小声地抱怨着。

  才刚绕过转角,冷不防地,一双大掌伸来,将她抱了个满怀。

  「啊!」她低呼出声,正想不客气地出手教训那个不带眼的登徒子,熟悉醇厚嗓音传入耳中。

  「妳跑到哪儿去了?」

  多么的令人难以想象啊!他才多久没见到她而已?就迫不及待地想寻找她的身影。

  「我去帮你换茶水。」奴儿回身正对他,高举手中的托盘。

  屈胤碁单手接过,随手往旁边一摆,将她搂得更近。「刚才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在讲什么?」

  「没有。」要说给他听,搞不好他那张坏嘴又要笑她脚短。

  「才怪。」他轻拧了下奴儿的俏鼻。「想我吗?」

  「不想。」奴儿想都不想地回道。分开不到一个时辰,有什么好想的?

  「我却想死妳了。」屈胤碁不安分的魔掌,悄悄爬上奴儿的酥胸。

  她只消动动脚趾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谁不知道,他想的才不是她,而是她的身体,少爷真不是普通的好色。

  「不要啦!」她挣扎着扭动身躯。「你也看一下地点好不好?」

  「那我们回房去?」他问,从没这般迷恋过一名女子的身体,本以为只要得到她,那股莫名的吸引力便会消失。

  可是从她蜕变为女人至今,整整一个月了,屈胤碁每回见到她,仍是只想剥光她的衣服,将她压回床上,纵情云雨。

  「不行。」小丫头很有个性地回绝了。

  「妳愈来愈难商量了哦!」

  「这是原则问题。」

  「妳也有原则啊?」他听得啼笑皆非。

  「有。」她头点得好用力。

  「妳一点都不需要我。」他叹了口气,口吻哀怨。

  多么怪异的情况,本该是她迷恋他迷恋得不可自拔才对,可事实上,却是他少不了她。

  怎会这样呢?一切……好像全走了样。

  不知不觉中,为她破了太多的例,而他也愈来愈掌控不了自己的心……原以为两人有了亲密的关系之后,她便会有所要求,可是日复一日,她仍一如往常,安守本分地做着她该做的事,从不曾想过要改变什么,好像真的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

  如果她不是那么的特别,也许……也许他便不会这般掌握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吧?

  乱了呀……一切都乱了……是不是……到了该疏远她的时候了呢?屈胤碁无声自问。

  他从没让一名女子留在他身边这么久。

  该得到的,他全都一手掌握,还有什么理由与她纠缠不清呢?

  他在她身上花了太多的心思,多到造成了他这一连串的失常。

  一旦有了过于软弱的情感,便注定惨败,这一点他不是比谁都清楚吗?他怎能容许自己对她有过多的迷恋?

  是该让自己冷静一下了。

  退开一大步,屈胤碁松开她。「不要就算了,反正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他是这么好商量的人?

  奴儿愣愣地仰起头,他却没给她机会研究他的表情,转身便拉开了距离。

  是错觉吗?傻傻地看着他背身而去的冷淡,奴儿竟由其中嗅出一丝决绝的味道,他远去的身影……令她莫名地感到忧惧不安,彷佛,他将就此一步步走出她的生命……这实在很没道理,他们刚才不是还笑笑闹闹,温存相依吗?

  奴儿笑自己的患得患失。

  偏偏,乐观的说词,却安抚不了兀自忧惶的心……

  ※※※

  真的是她多心了吗?

  一连数日,少爷待她,不再如以往一般亲昵温存,反而若即若离得令她难以捉摸。

  像是刻意的疏离、淡漠,态度也多有保留。

  没道理,对不对?

  可它就是发生了。

  拉回游离的思绪,见着他有意处理生意上的事物,她赶忙上前。「少爷,我来研墨。」

  这一直都是她在做的事。

  「不用了。」屈胤碁冷然回拒。

  她傻住了。

  「为……为什么?」他真的半点也不让她靠近……「我有必要向妳解释吗?」

  这话是拐着弯在告诉她,她什么也不是吗?

  奴儿敏感脆弱的薄泪涌上眼眶。「可是……我想留下……」

  「别让我再说第二次。」屈胤碁沁冷的幢眸,宛如严冬寒雪,她的泪,再也软化不了他。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奴儿轻咬唇瓣,忍下心伤,无言地退出房外。

  他不需要她,在他眼里,她只是多余……是的,她就是读出了这样的讯息。

  这还会是她多心吗?她第无数次问着自己。

  看着她落寞悲伤的纤影,看着她含泪退开,再看着一室归于岑寂。

  屈胤碁双拳握得死紧。

  那一刻,他居然强烈地想将她搂回怀中。

  这是什么鬼情绪?糟透了!

  他懊恼地低咒着,他向来习惯了掌控一切,生平第一次,心绪难以由己,那种捉摸不住的感觉,令他倍感愠怒。

  就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反应,使得他断然决定中止这一切,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顿然发觉,在那之前,他竟不曾有过结束的念头,不曾想过要放开她……至今仍是!

  还是这么强烈地渴望她吗?屈胤碁挫败地叹息。

  看来,企图冷落她的作法并无多少成效。

  是该找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冲淡那莫名的情绪了……

※※※

  走近屈胤碁的寝房,阵阵的女子娇笑声传入奴儿耳畔。

  奴儿心口一紧,好似根根利针戳刺,疼楚难当。

  近来总是这样,他无视她的存在,与人调情作乐,女人一个换过一个,全都千娇百媚得令她自惭形秽。

  从没想过要独占他,也知道以她的身分,不该奢望什么,但是这样的难堪,她真的无法忍受啊!她看得出来,他是存心要羞辱她。

  吸了口气,忍住了在眼眶中打转的泪光,她挺直身躯,推开了房门,将他吩咐的酒菜布上。

  不论如何,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她什么都能忍。

  屈胤碁看也不看她一眼,径自挑逗着怀中女子,旁若无人地将手探入美艳佳人襟内,狂恣地揉捏着丰盈的玉乳。

  女子娇呼了声。「别这样嘛,有人在呢!」

  「害羞什么?这事儿,她的经历比妳丰富多了。」

  「你怎么这么清楚?难不成你『证实』过?」美人的话中,隐含着浓浓醋意,女人的心眼可是很小的,小到容不下一拉沙。

  「一个由我一手调教、玩腻生厌的女人,妳说我清不清楚?」

  屈胤碁嗤笑。

  奴儿冰凉的心手一颤,几乎拿不稳酒瓶。

  是吗?玩腻生厌?这就是他突然冷落她的原因?

  那名女子不由得多看了奴儿几眼。

  「也不怎么样嘛!你怎会看上这么个丑丫头?」要姿色没姿色的,比起她可差得远了,凭什么得到屈胤碁的眷顾?

  「她是丑。」他满不在乎地淡讽道。「但那又如何?我只管尝起来的感觉够不够甜美,足不足以销魂。」

  「你真坏!」女子笑骂道,迎身回应他的挑逗。

  此情此景她还能忍受多久?奴儿绝望地闭上眼,不去看那一幕伤人的画面。

  冰冷无情的言语,宛如利刃划过胸口,撕心的痛楚,倘着鲜血,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他眼中,一直是这样看待她的。

  而今,没了利用价值的她,对他而言只是多余,她又该何去何从?

  不怨,不恨,她只是茫然着,没有他的日子,该如何走下去?

  不,她不离开他,就算他厌倦了她也好,她会尽可能不去惹他心烦,只要能远远看着他……就好。

  「哎呀!妳死人哪!」尖锐的娇叱声,令她茫然地睁开了眼。

  捧在手中的酒瓶不晓得几时自手中滑落,将屈胤碁怀中的女子溅得一身酒气,而对方正怒瞪着她。

  「我……」奴儿根本不晓得这是几时发生的事。

  「胤碁,你看啦!她分明就是心有不甘,存心整我。」那名女子根本理都不理她,径自向屈胤碁撒娇诉苦。

  奴儿有口难言,凝着泪眼,哑了声无语望他。

  他也这么认为吗?觉得她是个不怀好意,会使坏心眼的人?

  「妳怎么说呢?」屈胤碁似笑非笑地回望她。

  他问她?他居然问她?!

  她还能怎么说?她只觉得好悲哀!

  「对不起。」她不做百口难辩的事,默默将这些指责受了下来,抬起衣袖为她轻拭。

  「妳滚开啦!谁要妳帮我擦。」她反手一推,毫无防备的奴儿踉跄地跌坐地面,像是嫌气出得不够,她顺手执起盛放点心的精致瓷盘便往奴儿身上砸,奴儿闪避不及,硬生生受了下来。

  好痛!

  她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了,一股热热的感觉自额头流了下来,她昏昏沉沉,有一瞬间脑海一片空白。

  女人被嫉妒之心驾驭时的撒泼劲儿,实在很难看!饶是绝艳过人的女子也一样。

  屈胤碁轻鄙地址了下唇角。

  「够了。」冷眼旁观了好一会儿,在她欲砸出第二个盘子时,他伸手挡了下来。「都见血了,气还不消?」

  「怎么,你心疼啦?」她不悦地蹶起红唇。

  岂料,屈胤碁却张狂地大笑。「很有趣的笑话,妳取悦了我。」

  观察着他的表情,肯定了奴儿在他心中全无地位,这才甘心放过她。「滚出去!见了这张丑脸就碍眼。」

  反正就是不喜欢她在面前晃就对了,不管这个丑女对屈胤碁而言有无意义。

  奴儿挣扎着起身,努力让双眼凝聚焦距,好不容易才辨识出方位,让脑子持续运作,一步步艰难而虚浮地走了出去。

  然而,却没人留意,有一刻,屈胤碁复杂的眸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离开他们的视线,她才罄尽了所有的力气,奴儿浑身虚软地跌靠墙面,泪源源而落。

  无所谓了。当心灵已是支离破碎的伤楚,身体的疼痛,再也不算什么……

  ※※※

  彷佛是永无止尽的折磨,她逃不开,也没有喊停的权利,只能软弱地任由他恣意伤她,凌迟她伤痕累累的心——她曾经想过,很努力、很努力地想,她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为何一夕之间,全都走了样?原本耳鬓厮磨的他,怎会冷酷得让她觉得好陌生?

  是因为那一日,她拒绝了他,所以他才存心呕她?

  也或者,有她无她,根本就无所谓,就像他所言,他并不愁没女人,他早已对她生厌?

  日复一日,她早已无心去探究答案,执着地守在他身后,一日又一日,直到她再也无法承受——接着近日来总是昏昏沉沉的脑子,一阵反胃感打心底冒了上来,她不知所云地干呕着,逼退了苍白脸庞上的最后一丝血色。

  她不晓得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总是食不知味,并且时有呕吐的情形。

  难道被他伤得太重,不仅知觉,连味觉也跟着麻木了吗?

  奴儿的目光再一次飘向摊在桌面上墨痕已干的字迹,恍恍惚惚地笑着自己的傻气。

  她究竟还在痴愚地坚持些什么呢?早就没人会在乎了,而她,却还深深地将它刻划在心底,视若珍宝,舍不得抛却。

  想起他教她读书练字时的甜蜜,酸楚的泪雾悄悄浮上眼眸。

  这是她给过他的承诺,她要练会他的名字,一直以来,她不曾忘怀过。而今,她办到了,矢志不移的情,就像练字过程中的坚决。

  执起寄诉着一腔浓情痴爱的纸张,她贴近心口,迟疑了好久,才移动步伐往他的房门走去。

  当她傻吧!已然痴绝的心,再也回不了头,就算是被他弃如敝屉,她也认了。

  ※※※

  走近房门,道道不寻常的细微声响传了出来,那不是平日寻欢作乐的笑闹声,而是……曾与屈胤碁有过太多激情缠绵的夜晚,那种声音,她当然不会不熟悉。

  一阵椎心的剧疼穿透肺俯,奴儿抓紧了襟口,死咬着下唇,疼得发不出一丁点声响,连泪都忘了该怎么流……那是男女交欢的纵情之音!

  明知,这是早有预料的事,但是真正碰上,那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却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她还要再这样过下去吗?

  这种情形,会日日上演,日日蚀骨椎心,直到磨尽了她的生命力,她如何承受得住?

  是不是……也该对自己仁慈生了呢?

  一直以来,她只晓得为他投注一切,用尽所有来爱他,从无心思多顾及自己一些,而今……还能不清醒吗?

  突来的想法,撕碎了灵魂,奴儿轻抽了口气,受下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致命创痛……「妳还想在那里站多久?」屈胤碁含着轻嘲冷讽的嗓音由房内飘进奴儿空茫的脑海。

  他应该早就知道她在外头了吧?却还能无动于衷地和别的女人做着这种事……是呵?若不是这般的绝情,他就不是屈胤碁了。

  奴儿苦涩地一笑。

  此刻,她唯一想的,是还尽他一生的情……推开房门,正好望见他下床穿衣,而床上一丝不挂的女子,依旧媚态横陈,丝毫不以为意。

  血,一滴又一滴由划开的胸臆流淌,心,也一寸寸地凝绝。

  「过来替我更衣。」他淡漠地下令。

  然而,她却没如以往一般,温驯地依言。

  静静地,她走上前,过于清亮的明眸定定地望住他。「是不是伤了我真能令你快意?」

  屈胤碁一愕。

  她从来不会向他质问什么的,他一直都以为,她是个比水更温驯的女人。

  「那又怎样?女人若不是自甘犯贱,我伤得了妳们吗?」

  怎会有这样的人?恣意伤人,却还嫌弃人家的无怨无悔。

  这一刻,她是真的醒了。

  全无保留的付出,只换来他的嫌恶与鄙弃,她何苦?再执迷不悟下去,真的会死无葬身之地呀!

  「我懂了。」她反应出其的平静,不哭,不叫,也不闹,哀莫大于心死,就是这个样子吧?

  这样的她,教屈胤碁莫名地不安。

  「能不能求你最后一件事?」她好低、好柔地问着,明眸异常灿亮,比任何一刻都要美得夺人心魂。

  屈胤碁抿唇不答。

  她会说什么,他大致明白,他不认为他有必要答应她什么。

  奴儿并不介意他的沉默,近似自言地轻道:「那首丑奴儿……能念完它吗?就这么一次,为我而念。」

  他蹙了下眉,一时无法置信。

  这竟是她唯一的要求?她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他并没表示什么,收起了短瞬间的迷惑,平缓道:「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而今识尽愁滋味……奴儿在心中反复低吟,此刻,她不禁要想,他是不是打一开始便有心伤她?所以,才会别有所指地吟出这阙「丑妖儿」?

  点了下头,她幽幽戚戚地笑了。「谢谢你。」

  谢他?他不懂,她是用着什么样的心情,在说这句话?他以为,她该指天咒地,对他恨之欲绝才对。

  没再多说什么,她如来时一般,步履轻盈地退开,轻风柔柔地吹起衣裙飘袂,有一剎那,他起了恍惚的错觉,彷佛她会融入微风之中,飘然远去——那股再也触及不到她的感觉,令屈胤碁莫名地感到惶然,差一点就要冲上前去,将她留下,不让她有任何的机会逃开……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这么做。

  抬起的手,在空气中颓然垂落,屈胤碁目送着奴儿静静走远,一步又一步,在彼此间划下无形的藩篱,直到再也碰触不着她——

  ※※※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一遍又一遍,奴儿无声地喃喃念着。

  好一阙丑妖儿!

  奇怪的是,她竟哭不出来,双眼干干涩涩的,连想为自己哀悼,都流不出泪。

  萧涩的秋风已然吹起。又是秋天了吗?好快。

  无言的天,无言的地,无言的秋,与一个无言的她。

  若在从前,她一定会天真地问着,秋和愁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诗人们总喜欢把它们扯在一起?

  而今,她懂了。

  怎能不懂呢?秋心二字,正好合成了愁呀!

  秋天的心,她的愁……「天凉,好个秋……」呵,原来,愁,真的是无法形容的,只能浅浅地一遍遍低回!天凉好个秋,天凉好个秋……她会永远记住的。这名最让她刻骨铭心的男子、这名让她寄予秋心,领会何谓黯然销魂的男子……但,她会走,她必须走,正如这萧涩的秋,化为一页泛黄的凄楚回忆。

  再不离开他,她真的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死在他一回又一回的冷酷行止中。

  人生最痛苦的抉择,也莫过于此了。

  拭净最后一滴泪,她,再也无泪可流。

  拾起一片泛黄的枯叶,看着它飘离掌心,在天地间舞荡翻飞,一如她凄惶飘零的心……

  ※※※

  看着怀中女子使尽媚术诱惑他,屈胤碁却像麻痹了一般,什么感觉也没有,脑海回绕的,净是那张不甚完美、却灵韵清雅的素颜……整整七天没见到她了,她还在呕气吗?

  这是女人最常使的手段,没必要在意。他总是这么说服自己。

  可他也知道,奴儿不是个会使手段的人,不管他用多残酷的言行对她,她从来只会逆来顺受,若不是太过绝望,又怎会对他不闻不问?

  他真的伤透她的心了吗?

  这原是他的目的,可是真正达成,挂记牵念、放也放不开的却成了他。

  这样的情绪太荒谬,他一直不予理会,也一直试图以别的女人来取代心头的迷乱,可是一天又一天过去了,他还要自欺到几时?

  他,一直都只对她有感觉,体内沈蛰的火焰,只有她能点燃,也只有她才能满足他,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寸思绪,全吶喊着对记忆中柔软温香的想念,其余的女人,都只能令他麻木。

  他还要再这样过下去吗?

  罢了,他认栽了。既然对她依旧渴望,那又何必再为难自己?

  厌烦地推开黏在他身上的女人,屈胤碁拉拢衣衫,翻身下床。

  「滚出去!」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他冷凝地下达命令,床上的女子见他脸色并不好看,也没敢多言一句。

  屈胤碁拉开房门,直接差人去唤奴儿前来,然后才回到房中等待。

  这名小女人,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呢?他挫败地叹息了声。

  这是他第一次向女人投降。

  然而,他等了很久,依然没见到那抹恬静娇柔的身形。他倒了杯水轻啜,一边凝思着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少爷,奴儿几天前就离开府里了。」仆人的回复穿过屈胤碁的脑海,瞬间,他的思绪一片空白。

  手中的瓷杯悄悄落了地,清脆的碎裂声,在幽寂的室内荡开——



第七章

  四个月后。

  夕阳余晖染满天际,柔柔地洒落云层,别有一番情致。

  奴儿整个人被包围在柔暖的光晕之中,幽然的目光飘向远方,落在谁也到达不了的虚无空间里。

  他——还好吗?

  无时无刻,她总惦记着他,无一刻忘怀。

  很傻,她也知道。只是,牵念他的心,却怎么也舍不去、斩不断。她要他过得好,那么,远方的她才能安心。

  为此她会很虔诚地为他祈福,但愿他笑容多些,悲愁少些,眉心别总是凝着郁寒,不让任何人靠近他的心……她明白他其实不快乐。一直到后来,她看穿了他的灵魂,那是一颗包裹着寂寞、以层层冰霜伪装自己的心,所以她不恨他,也从没想过要恨他。

  临威王爷说,他在找她,而且找得很苦。

  这番话,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再一次激起点点涟漪。

  她不懂,是他不要她的啊!那,他还找她做什么呢?她以为,有没有她,对他来说都是没差别的,不是吗?

  甩了甩头,奴儿硬生生地中断了纠缠的思绪。

  如今,这些答案对她还有什么用呢?那些早就过去了,她不是一在说服自己,让一切化诸回忆吗?难不成,还要再一次自作多情,让自己陷入悲涩的痛苦深渊?

  是不该再想他了呵!她喃喃告诉自己。

  「奴儿——」轻细的叫唤,由身畔传来。

  一下子由迷离的思绪中回到现实,奴儿有些恍惚地抬眼,征忡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回应。「小姐。」

  「在想什么?」宋香漓实在很不想问,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

  自从前几日朱玄隶来过之后,奴儿就表现得魂不守舍,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在意,可是……「奴儿在想前几日临威王爷说的话。」奴儿据实以答。

  她不会隐瞒小姐任何事,不仅因为小姐是她的救命恩人,也因为小姐给了她生平的第一份关怀。

  离开屈胤碁之后,她茫然地不知何去何从,身无分文,偏偏又祸不单行,一群地痞混混的恶意调戏,让她在抗拒中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在逃离狼爪之后,人也伤痕累累,体力不支地晕了过去。

  所幸,正巧路过的小姐及时救了她,否则,她就是死在那里,也没人会多看一眼。

  这份恩情,教她甘心为婢为奴,一生伺候小姐——虽然小姐一直强调着将她视为妹子之类的话。

  「我就知道。」宋香漓气闷地哼道。

  「知道什么?」奴儿不解地反问。

  「那家伙没安好心眼!」她想也不想地咒骂。

  可恶!朱玄隶那个大色鬼到底对奴儿说了什么啦!甜言蜜语讲得连历尽沧桑的奴儿都招架不住。

  「怎么会呢?我觉得临威王爷人很好。」

  「妳不要老在我面前说他好话,那家伙说人格没人格,人家风流他下流,老是见花就采,好像一天不沾女人会死,妳自己说,这种人哪里好?」

  奴儿微讶地张嘴看她,好一会儿才低笑出声。「小姐在吃醋?」

  「我……吃醋?」宋香漓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那家伙嘴巴贱,妳也想学他是不是?」

  奴儿忍不住摇头。小姐就是死爱面子。

  她叹了口气。「别误会人家了,临威王爷对妳可是一心一意,我又没有小姐的清艳之姿,他哪会看上我啊!」

  「怎么又妄自菲薄了?我就觉得妳很好,不懂得珍惜妳的人全是笨蛋!」

  「是吗?」奴儿苦笑。「若真是这样,那少爷为何厌弃我?」

  「叫那些烂男人去死!」宋香漓的怒气是针对朱玄隶,屈胤碁其次。

  看来小姐的醋劲不仅大,而且可怕。

  「小姐,我和临威王爷真的没什么,他只是转告我,少爷在找我而已。」

  「怎么可能?那个该下地狱的薄情郎也会良心发现?」

  「我也不晓得。」奴儿戚然长叹。

  宋香漓一听,神色也跟着凝重。「那妳打算怎么办?」

  「我是不会再见他的。」

  「我赞成。」宋香漓附和。若再让奴儿回到那个没心没肺的冷血动物身边,他不晓得还会怎么折磨她呢!

  回想当初救回奴儿时,她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就让宋香漓想狠狠痛宰将善良可人的奴儿伤成这般的罪魁祸首。

  所幸——她的视线,移向奴儿隆起的腹部。

  所幸有这个孩子,这让奴儿有了活下去的勇气,看她那么认真地对待着屈胤碁赐予她的一切,未香漓就好感慨。

  说到底,奴儿还是在为她的少爷而活,宋香漓从没见过这般痴傻的女孩。

  ※※※

  难以捉摸的阒暗梦境中,屈胤碁霍然睁开了眼!

  幽幽荡荡的冷寂,依然紧紧包围住他。

  下意识里,他探手抚向身畔的空寂。

  仍是只有他一人吗?他泛起戚然的苦笑。

  是呵!怎会忘了呢?那名以纯然的柔情、真挚无悔地待他的女子,早已远去——再也无法留在没有她的床上,屈胤碁披衣起身,看着窗外仍旧灰暗的夜色。

  为什么要到失去,才懂得珍惜?

  曾经,他狠着心,恣意蹂躏她的真心,总以为任何人都影响不了他,也以为他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为他而痴狂欲绝的女子,她不是第一个,所以明知她是那么刻骨痴绝地爱着他,他也不当一回事。

  一直到……是的,直到他意识到,他已真正失去她,着慌的心,竟茫然得无所适从。

  幽远的目光,再一次飘向镇于桌面的纸张,五指极为轻缓地抚过上头的字痕。

  这是她那一天遗留下来的,早在那时,他就该由她异常的神态察觉出不对劲才对,偏偏他却是执意地忽视。

  上头,写的是一首诗——一首教他揪心的诗!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傻呀!他都如此待她了,她还在傻气地喃喃念着「与君相知」!

  除此之外,上头清楚地写着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算不上好看,却工整得足以教他看出,她是多么用心地在练着、写着……她那一天,就是要来告诉他,她已学会写他的名字了吗?

  这丫头!她就不能少蠢一点吗?明知他会嗤之以鼻,为何还要送上真心任他糟蹋?她……她实在……蠢得让他生气!

  那时他曾不只一次愠恼地揉掉它,以为只要这样,心头纠结的酸楚也能一笔揉去。可是……叹了口气,他最终还是留下了它。

  奴儿呀!妳究竟在哪里?

  四个月了,她音讯杳然,他甚至无法得知,此刻的她是否安好,是否——曾想过他。

  他也想抛去这股恼人的情绪,情难由己,至今,他依然牢牢地记着碰触她的感觉,发了狂地想念着她每一寸沁甜馨香……他渴望她!渴望着她温暖的包围,除了她,还有谁能带给他这般癫狂的滋味?

  这可恶的小丫头,把他的心弄得一团糟,然后就想挥挥衣袖走人吗?

  休想!她是他的女人,这辈子都别想逃开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他非找到她不可,绝对!

  ※※※

  「奴儿,妳上哪儿去呀?」宋香漓好奇地看着「盛装打扮」的奴儿。

  「到普宁寺去上香。」奴儿一边说着,一边以薄纱覆面。

  她不会为自身的容貌而自卑,但却经常惹来他人异样的侧目,并且恶意调戏,这样的事碰多了,她只能尽可能地避免这种情况。

  「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呀?」宋香漓打趣地问。

  「奴儿只是一介小女子,没这种超凡胸襟。」接着,奴儿带笑的眼光瞟了宋香漓一眼。「我是去求菩萨保佑,让小姐和王爷早成连理。」

  宋香漓俏容微晕,不甘示弱地回道:「妳少来了。我看妳是为了『某人』烧香拜佛,发愿折自己的福来换他一生平安顺遂。哼!我哪有妳的心肝少爷重要啊!」

  「小姐!」奴儿难堪地轻喊了声。

  既然知道,又何必说破呢?在角落里默默为他祝福,已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算了!算了!我不说了。你快去吧!自己当心点。」

  「多谢小姐。」

  走了两步,宋香漓又叫住她,看了眼她五个多月身孕的肚子,不放心地又说:「我看不妥,还是我陪妳去好了。」

  「王爷待会儿要来喔!」奴儿凉凉地说了句。

  「啊?」果然,宋香漓迟疑了。

  「怎么,这会儿舍不得走了?」

  「坏丫头,妳笑话我啊!」

  奴儿会心地一笑。「奴儿不敢。小姐还是留下来吧,我自个儿去就行了。」

  这种期待与心上人相依的心情,她又怎会不懂?她真心地希望小姐和临威王爷能有个好结果,别如她一般……

  ※※※

  一到普宁寺,奴儿便发觉自己来错时机了。

  今儿个正逢十五,以灵验出了名的普宁寺平日就已香火鼎盛,此刻更是人潮汹涌。

  她轻拧了下秀眉,一个不留神,让来去匆匆的行人给撞了一下,踩不住步伐地跌进了一道宽阔温暖的胸膛。

  惊乱中,奴儿意识到这是一名男子的胸怀。

  温厚的大掌握住了纤肩,稳住她的身子。「当心些。」

  相触的瞬间,屈胤碁已发觉她是一名孕妇,只是,她却勾起了他不知名的异样感触。

  低醇的嗓音,多似午夜梦回时,萦绕心臆的他……就连这道厚实的胸怀,都是那么的熟悉……天哪!她竟无时无刻都能想起他!

  「抱歉。」奴儿急急说了句,便快步离开,心乱得甚至不曾多看他一眼。

  望着空荡荡的双手,屈胤碁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望住那道远去的窈窕纤影。

  多么的似曾相识啊……掌下震撼着心灵的触感、柔软娇躯的契合,以及那抹不可错认的沁然幽香……这世上,除了「她」之外,还有第二个人吗?

  狂狷如他,向来不信神祇之说,今日是见这间庙宇香火鼎盛,才会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进来晃一晃,不知传闻中极为灵验的普宁寺,能否为他寻得那思之如狂的小女人。

  没想到……菩萨真有这么灵验?他连炷清香都还没上呢!

  扬起邪肆的笑,屈胤碁举步追了上去。

  满心虔诚地将牲礼素果一一摆上桌案,奴儿点了三炷清香,在神桌前跪了下来,闭上了眼,以着极为虔敬专注的神态,衷心祈愿。

  好有意思的小女人。

  屈胤碁噙着笑,饶富兴致地打量她。

  虽看不见她的脸,但是可以想象,那绝对是凛然不可侵犯的认真。他狂妄得甚至不将神明看在眼里,可是她却表现得好像全天下没有一件事比这个更重要了,彷佛只要她一心一意地祈求,神明便会允了她所愿……记忆中,只有一名女子有这般令人怜爱的傻气。

  屈胤碁无声移步上前,黑瞳闪起不怀好意的光芒。他也在佛前跪了下来,而且跪得靠她很近、很近,却巧妙地无一丝肢体接触。

  奴儿浑然不察,仍是全心全意地替那以为远在天边的心上人祈愿,盼他无妄无灾,平顺至白头。

  再三拜了又拜,她才睁开眼,起身想将香给插上,忽然感觉裙裾的一角不晓得让什么给勾了住,她低下头察看究竟,这才发现,她的裙摆竟让一名男子给压在膝下。

  微微窘红了脸,她低喊:「公子——」

  屈胤碁理都不理她,摆出比她更「专注」的态度,一心一意地「求神问卜」。

  奴儿无奈,只得加重音量再喊了声:「公子!」

  「菩萨啊菩萨!信徒屈胤碁,今年三十有一,家大业大,才干不凡,长得又俊美过人、更胜潘安,出色得不得了,简直就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人中龙凤,多少闺女挤破了头想嫁给我……」

  怎会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但,这却不是引起奴儿注意的原因,而是——「屈胤碁」三字,宛如一声巨雷劈进脑海,她震惊地仰头看去!

  天哪!是他,真的是他!那张绝俊出众的脸庞,早已深深镂刻在奴儿的心版上,她到死都忘不了!

  就在她被突如其来的意外给震得忘了呼吸时,轻淡的音浪依然不间断地飘过耳畔——「可是我很困扰欸!像我这么完美的人,当然要找一个同样不凡的女人,但问题是,普天之下,有哪个女人匹配得上我?是不是很伤脑筋?唉!原来一个人太出色也是件麻烦事。」长叮短叹了一阵子,他又接续道:「不过话再说回来,要是连我这天纵英才都娶不到老婆,那不是太没天理了吗?菩萨啊菩萨!您不是能解疑难杂症吗?送个灵慧佳人给我如何?不说话啊?我当您答应喽!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他怎么搞的,连在菩萨面前都敢胡言乱语,也不怕冒犯神明。

  奴儿愈听,娟细的眉愈是蹙起。

  「少——公子!」她叹了口气,二度叫唤,怕被他认出来,声音还刻意压低了些许。

  屈胤碁像是「突然」发现她的存在,一脸意外地说道:「咦?妳在跟我说话吗?」

  「对。我是——」

  「妳不要勾引我,我可是个正人君子。」他说得正气凛然。

  「我——勾引你?」奴儿一脸错愕。

  「要不然妳干么靠我靠得那么近?」

  乱讲,她哪有!明明是他自己靠过来的,他怎么可以做贼喊捉贼?

  「好!好!好!算我的错,麻烦公子——」

  「那妳要道歉。」

  还……道歉?

  这就真的太过分了哦!

  奴儿无奈地吸了长长的一口气——「好,我道歉,请公子莫与小女子计较。」此刻她只求脱身,不想和他夹缠不清,她就怕再多说一句便会让他瞧出端倪。

  偏偏,太好说话的人就会被吃定!

  「我不接受。」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一点都不晓得什么叫「羞耻之心,人皆有之」的道理,还理直气壮地说:「妳都承认妳是有意勾引我了,那我受损的名节和蒙受阴影的心灵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难不成要让她被勾引回来吗?奴儿听傻了眼。

  「公子别为难奴家了。」她已经不晓得该如何是好了,面对他,她一向没辙,从初识那天至今,一直是如此。

  屈胤碁突然静了下来,奴儿一点都不敢指望他会良心发现,懂得检讨,于是疑惑地仰起头,正好迎向他探索般的打量目光。

  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

  「你……你看什么?」奴儿音调有些许不稳。他该不会……察觉出什么了吧?

  「我在想……」他吊人胃口地停了会儿,又研究似地看了她好几眼。

  「想什么?」她气虚地接口,几乎没勇气问了。

  「想妳一定是菩萨送给我的俏佳人!」屈胤碁露出笑容,开开心心地道出结论。

  闻言,奴儿差点昏倒!

  她还以为他……以为什么呢?他从来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又怎么可能会认得出她来?也许……也许他早就忘了现今世上,还有个名唤奴儿的痴心女子。

  收起突生的哀怜,她强打起精神。「公子别说笑了。」

  「谁说笑了?我是很认真的。」屈胤碁道。那口气,的确是一本正经。

  寥寥数语,无端端又将她平静的心湖撩起涟漪点点,奴儿心慌意乱,想抽身,偏偏又无法如愿——「麻烦公子高抬贵脚。」不愿再听他胡扯,她道出了打一开始就打算说的话。

  谁知——「我为什么要?」屈胤碁的表情很嚣张。

  「你——」她气闷地轻咬下唇,为难地呆在原地。

  其实,她大可扬声一喊,说他意图调戏她,便可轻易脱身了,可是……她怎忍心这么待他?

  透过薄纱,他似乎也感受到她楚楚可怜的神韵,再加上他们已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他这才不怎么甘愿地移开腿——在神佛面前打情骂俏总是引人非议嘛!他是无所谓,但他的小女人可受不了这些。

  一得到自由,奴儿立即起身将手中的清香插上香炉,然后便匆忙地往后苑奔去。

  屈胤碁张口欲言,最后仍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跟了上去。



第八章

  「姑娘。」无声无息地,屈胤碁又打她身边冒了出来。

  「你——你又跟来做什么!」奴儿退开一步,急恼地问。

  屈胤碁耸耸肩,随意看了眼幽静的后苑。

  好极了!没什么人,正是个倾诉别后离情的好地点,正好可以「尽情发挥」,他的小女人真是太会选地方了。

  「我们都还没谈出结论,妳怎么可以抛弃我。」屈胤碁道,那口吻,像极了被遗弃的怨妇。

  「我们哪有什么好谈?」奴儿的口吻是一派的不以为然。

  「怎么没有?妳是菩萨送给我的美娇娘,妳忘了吗?」

  「谁……谁是你的美娇娘?」奴儿结结巴巴。

  「妳呀!」他回得理所当然。

  奴儿心头酸酸苦苦。

  他还是没变吗?见着女人,总爱逗弄一番,看别人为他意乱情迷,然后便觉快意?

  「公子请自重!」除此之外,她不晓得她还能怎么响应。

  「我是很自重啊!瞧,我连妳一根手指头都没碰到,要在以前,我早就直接把妳拖上床了。」忍了四个多月的欲望,绝对够她受的!

  他的话让奴儿的脸色忽红忽白。

  这种话叫「自重」?亏他还有脸说自己是「正人君子」!

  「你……不要乱来……」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没办法,太了解他的人了,再加上他讲的那些话……她很难不这么反应。

  但,屈胤碁只是无辜地眨眨眼。「我什么都还没做,妳就在期待啦?既然如此——」他「顺应民意」地往她跨了步去——「不要!」奴儿惊叫一声,立刻跳开。

  「妳小心一点!」他脱口喊道,伸手搂住她。

  她不想活啦!身怀六甲竟还敢这么蹦蹦跳跳的。

  奴儿错愕地看向他。

  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他好像很紧张?那算是关心吗?

  这一刻,她突然有了很奇怪的感觉,他是不是早就认出她来了?

  旋即,奴儿又摇头斥骂自己的傻气。她脸上覆着头纱,他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推开他,她连连退了好几步,拉出了安全距离,让自己的脑子能多少保持清醒。

  屈胤碁并没阻止她的举动,但他的黑眸却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然后语出惊人——「决定了,我要要妳!」

  他很大声地宣布,又将奴儿吓得神情呆愣。

  他、他、他……这怎么可能!屈胤碁是个最鄙视婚姻的人,就算是戏弄,也从不让此言出口。

  奴儿都快分不清精神错乱的人是他还是她了。

  「我——并不漂亮。」她低低地道。

  以往,他总爱嘲谑地喊她一声「丑奴儿」。如果他知道,眼前的她,曾是他弃乏敝屣,不屑一顾的女人,不知会作何反应?

  「无所谓。」他淡然置之。

  是啊!他当然无所谓,只要尝起来的滋味够销魂就行了,不是吗?

  奴儿悲涩地想着,没忘记他每一句残酷见血的言词。

  「我——有孕在身,你没看到吗?」

  屈胤碁目光短瞬间接触到她隆起的小腹,一抹复杂的异常光芒闪过眼瞳,但旋即又消逸。「那又怎样?我并不在乎。」

  这样的回答,令她愕然。

  「但我心里有人了,我只爱他,没有人能取代。」不指望他听得懂,反正……她就是傻,能用着自己的方式诉尽情意,就觉很满足了,至少,这用不着面对他残忍的嘲讽与鄙弃。

  「是吗?妳爱他——」屈胤碁凝思般地低语,深深望住她。

  「至今仍是?」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他的眼中盈满她所无法解读的情绪,奴儿没来由地心神一震!

  为什么她会觉得,他像是早已看穿了她?那般深幽的眸光……究竟在表达什么?

  接着昏乱的脑子,她害怕去深思,也不敢碰触可能会有的答案,唯一的念头,只是慌乱地逃离——屈胤碁没再纠缠下去,定定地望住她远去的身影,放任她找回寸许的喘息空间。

  但,那是暂时。只有他的怀抱,才是她最终的栖息处,他会让她再度回到他身边的。

  今生,她再也无法逃开。

  ※※※

  低垂的夜幕笼罩大地,万籁俱已寂,奴儿的心却再难平静。

  回想起白日的点点滴滴,激荡奔腾的心绪,勾起了她一直以来极力隐藏的血泪悲欢。

  她并不坚强,相对的,她有的是一颗一捏便会碎去的心。当初离开他,是她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办到,在那一刻,灵魂便已死去一次。

  她甚至无法回想,那一段日子,她究竟是如何熬过来的。意识成日虚虚浮浮,宛如游魂一般,想的、念的,净是他与她共处的每一分时光,有欢笑、有甜蜜、有酸楚,也有刺骨的伤痛……食不知味,寝不安忱,日里夜里、甚至缥渺的梦境中,总是盈满了他的形影、他低沈醇醉的嗓音,她几乎以为,她会因为过度的思念与悲伤而死去。

  就在那时,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彷佛一股全新的生命力灌入体内,她有了活下去的方向,空茫的瞳眸,再次凝起光亮。

  这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

  呵!多意外的惊喜。她腹中正孕育着他的骨血呢!也许,「他」会长得很像、很像他哦!

  像是获得了无上的至宝,奴儿万分珍惜地看待着他赐予她的一切,也因为这样,她熬了过来。

  本以为,她这辈子就是这样了,却没想到,有生之年,她还能再见他一面。

  今日一见,使得狂切的思念,再一次地泛滥成灾,奴儿不得不承认,她其实好想他,却始终强压在心灵深处,不敢去碰触。

  如今的少爷……怎么说呢?让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浪荡的神采,狂肆的邪笑,这些都没变,只是,幽邃的瞳眸深处,似乎多了抹专注。

  专注?这怎么可能?他对女人从不专注的。

  「想情郎啊?」低沈的嗓音,自幽静的一室响起。

  奴儿思绪一团乱,未经思考便本能地道:「小姐,妳又取笑我——」

  然而,她一转身,却对上了那噙着谑笑的俊颜,她吓得神情呆滞。

  「我的声音会像女人啊?妳太伤我的心了吧?」他可是自认很有男子气概的。

  「少……少爷……」过度的惊吓,让奴儿只差没晕厥。

  「不错嘛!还认得我。我还以为妳这无情的小东西早把我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呢!」一点也不晓得什么叫客气,屈某人反客为主,一派悠闲地坐了下去,还自动自发地为自己倒了杯水。

  「我……」当下,奴儿的脑筋全打成了死结,什么句子都转不出来。

  他、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三更半夜……「我说奴儿,别用这么饥渴的眼神看着我,我会害羞的。」屈胤碁凉凉地丢来一句。

  饥……渴?害羞?

  喝水的是他,但是差点被呛死的人却是她。

  「我有说错吗?奴儿呀!不是我要说妳,咱们一夜夫妻百日恩,妳怎么可以装作不认识我?一声声的『公子』,喊得我心都碎了。」

  「原来……」她张口结舌。「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

  难怪他会这么戏弄她!

  「有必要这么意外吗?」他的表情明显地嘲弄着她的大惊小怪。「妳全身上下,哪寸肌肤我不熟悉?要是连自己的女人都认不出来,我不是白混了?」

  别有暗喻的言语,听得奴儿嫣颊泛红。

  「我……才不是你的女人。」

  「妳再说一遍。」音调骤降,屈胤碁一步步逼近奴儿,顿时,无措的她给逼到了墙边。「妳倒好啊!自个儿逍遥快活去,要走也不打声招呼,很不把我放在眼里嘛!」

  难不成,他是来兴师问罪的?

  奴儿轻咬着唇,备觉委屈。

  明明是他先不要她的,他怎么可以反过头来指责她,说得好像她有多对不起他似的。

  「那——如果我求少爷放过我,你会吗?」

  「我考虑、考虑。」他随口漫应,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掬饮着久违的幽香。

  还是只有她,最能契合他的灵魂呀……「那……你要考虑多久?」奴儿垂下伤怀的小脸。一直都是这样,他不曾将她放在心上,又怎会在意?

  屈胤碁瞥了她一眼,突然有些愠恼。「怎么?妳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逃离我?」

  「我……」她有苦难言。

  「有这么轻易吗?」他冷笑,视线往下移,定在她隆起的小腹上。「我们之间有什么样的牵扯,妳心知肚明,要想一笔勾消,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在那灼然的注目下,奴儿没来由地浑身虚软,因突来的想法而心慌。「你……你想要回孩子?」

  屈胤碁皱了下眉。他要一个软绵绵、什么都不会,只会哭得烦死人的小东西做什么?

  「随妳怎么说。总之,我和妳纠缠定了,至死方休!」如果得这样才能牵制住她,他可以不择手段。

  「不可以!」奴儿惊嚷,眸底涌上惊惧的泪水。

  她什么都没有,腹中的孩子是她唯一仅存的珍宝,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连她唯一的希望都要剥夺?难道他真打算逼死她吗?

  「求求你,别夺走我的孩子,我……我……」

  谁想夺走她的孩子了?他想夺的,是她的身、她的心!

  「妳眼里、心里就只有这个孩子吗?那我呢?无足轻重了是不是?」他就是觉得非常生气,不爽到了极点。

  这丫头根本就没把他当一回事!

  奴儿眨眨水眸,一下子不太理解他到底在激动什么。

  该死的!她还敢故件无辜?简直是欠揍!

  「看着我,奴儿!我要妳所有的心思都只容得下我,只看得贝我!」屈胤碁道,不是询问或要求,而是直接霸道的宣誓。

  「这有差别吗?」奴儿反问,对于一个他所厌弃的女人,在不在乎他有什么不同?她怎么也想不透。

  该不会是……男性尊严受创吧?

  「没差别?」他咬牙低吼。「那妳今天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

  「哪些话?」她说了很多耶!谁晓得他指的是哪一句。

  还哪句话?

  屈胤碁深吸了好几口气,差点把牙给咬碎掉。

  「妳说妳爱我,无人能取代。」

  被一语道出心事,奴儿倍感困窘。

  他又要嘲笑她了吗?再一次用轻蔑残忍的言语,将她的心拧碎?

  不,她不想再承受这些了。

  「我又没说……那个人是你……」

  「不是吗?」出乎意料地,屈胤碁的神色反而缓和了许多。

  「不然还能有谁呢?」

  「我不要告诉你。」

  屈胤碁深深看着她。

  她的自我防备有多强烈,对他的情就有多深,这点,他又怎会不明白。

  「妳还是学不会隐藏心事。」他逸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为什么要说谎?承认依然爱我,有这么困难吗?」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奴儿说得又慌又急,彷佛多说几遍,说服力便能加深。

  「奴儿!」

  「我不爱你,我早就不爱你了……」怕听到他冷蔑的讥刺,她掩住耳朵,躲进自我保护的壳中。

  屈胤碁张口欲言,却惊见她眸中闪动的泪光。

  他沉默下来,不再多言,也不阻止她,任她不知所云地喊着、念着,微倾下身,轻轻柔柔地吻去她的泪。

  她错愕地微张着嘴看他,一时忘了身在何处。

  他……几时变得这么温柔了?

  「在等我吻妳吗?」屈胤碁仍是不改惯性地嘲弄,不同的是,那其中隐含着难以察觉的宠溺。

  「不要!」奴儿一听,立刻用双手紧紧掩住唇。

  她再也不想沈溺于他残酷的柔情中,也绝不允许自己沈溺,深怕再让他伤这么一次,她真的会死在他手中。

  啧!这什么态度?活似要死保贞操似的。

  屈胤碁不满地看着她的举动。「放心,我从不强暴女人,除非妳心甘情愿送上门来。」

  「我才不会……」

  「不会吗?等着瞧吧!小女人。」说完,他扯下她的手,以着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吻了下她的唇,而后,掠窗而出,消失在沉沉夜幕中,奴儿只来得及感受一抹温热,淡淡地拂掠唇际。

  望着空无一人的深沈夜色,她征征地抚上唇畔那抹似有若无的气息,心知,这将会是一个无眠的夜。

  ※※※

  在那之后,屈胤碁便时时出现在她眼前,而且都是选在她一人独处的时候。

  问他怎么进来的,他总会嬉皮笑脸地对她说:「呆瓜!当然是翻墙啊,难不成还光明正大走进当朝丞相的府邸来偷香?」

  奴儿陡然心惊。「你不怕被当成贼啊!」

  然后,他就会十足轻狂地回她:「有妳关心,死都值得啦!」

  奴儿只能叹息。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了。

  日里夜里,他的形影总不时地出现在她眼前,就连入了梦,他都不死心地纠缠相随……这教她如何平静?

  奴儿真的不明白屈胤碁到底在想什么,他明明不乏美人相伴,哪来那么多的时间与她纠葛不清?又为什么愿意这么做?

  就这样,两个月过去了,她依然没有答案。

  正凝思着,一阵细微的声响由窗口传来,她连想都不必,会在夜深人静造访她香闺的,只有他了。

  奴儿旋即闭上眼,她以为也许他见着她已入眠,便会识相地离开。

  然而,她却忘了一件事——屈胤碁这人八辈子都不晓得什么叫「识相」!

  老样子,他大大方方地出窗口跃入,再大大方方地走到床边,最后再大大方方地生了下去。

  睡了?那正好。这两个多月来,她老是竭尽所能地抗拒他,实在很不可爱,睡着了正好可以任他为所欲为。

  「谁教妳警觉性低,怪不得我喽!」屈胤碁低语,倾下身去,湿热的舌轻舔了下奴儿的红唇。

  不会吧?他这么没人格?

  奴儿都快吓死了。她记得他不是说过,他从不强暴女人吗?

  噢!不行了,她没办法思考了,热热麻麻的感觉,已由唇瓣泛延开来,当他温暖的唇覆上她时,乱烘烘的脑海早已呈空白状态。

  屈胤碁微扬起眉,一抹邪笑揉进了相接的四片唇之中。分开柔软芳唇,他不客气地深入探索,舌尖挑弄着软腻丁香。

  怎么办?怎么办?奴儿被这摧情的热吻弄紊了气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很能撑嘛!

  屈胤碁低笑,魔掌罩上奴儿丰盈酥胸,恣情揉弄。

  「轰」地一声,宛如雷击般,麻了她四肢百骸,奴儿轻喘出声。

  屈胤碁再也忍不住,闷笑出声。「妳还要装多久?再不睁开眼,我要开始脱妳衣服喽!到时『失身』可别哭哭啼啼地怪我。」

  奴儿霍地睁开眼。「你早就知道了?」

  他耸耸肩。「我又不是妳,蠢得天地同悲。」

  这张嘴还是这么可恶!

  「你——走开啦!别压在我身上。」她害怕这样的亲昵,彷佛就快捉握不住自己的心。

  「我不。」屈胤碁更加亲密地贴住她,但却细心地不让自己的重量成为她的负担,并且避开她愈见可观的肚子。

  「我来看我的孩子也不行吗?」

  奴儿无言了。

  她是可以拒绝他的接近,但却没有权利拒绝他接近他的孩子。

  「你——会想要他吗?」她以为,他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妳要我就要。」

  这是什么回答?那如果她不要呢?他也不要了?

  「信不信?自从妳离去后,我没再碰过任何一个女人。」他低喃,轻吻着她的耳垂、秀颈、下巴,蜿蜒着往下移。「因为我不晓得,还有谁能比妳更契合我。」

  奴儿昏昏沉沉,听着他的话片片段段飞掠脑际。

  契合?他指的是什么?欲望的满足?对他而言,她是不是只剩这样的利用价值?一个泄欲的女人兼生孩子的工贝?

  一手拂开她的前襟,轻舔淡吮的唇舌,万般珍爱地在她胸前印下缠绵的证明。

  「妳也在等我吗?妳的身体熟悉我,就像没人比我更熟悉妳一样。」屈胤碁道,抚过她每一寸敏感的肌肤,那战栗的悸动,呼应着长久以来的思念情潮。

  潜意识里,她还是在等他吗?不,她不知道。

  然而,着了火的身体,却热得发烫。

  「那就别再抗拒,妳知道我对妳的渴望,从未减少一分。」屈胤碁寸寸往下移,大掌在她圆滚滚的腹间停留了一会儿,才又往下移,来到销魂美好的地带。

  渴望……他对她,有的只是「渴望」而已。奴儿喃喃告诉自己。

  是啊!不然她还期待什么,一个无爱的人,又能给她什么?

  她轻抽了口气,因他愈来愈放肆的撩拨而浑身虚软,沈蛰已久的熟悉情悸,有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地袭来,禁不住那样的快感,奴儿终于呻吟出声。

  明明早已知晓人事,她的反应、她的热情,却永远带着纯真,是否,正因这样的气质,才会教他深深沈沦,迷恋得难以自拔呢?

  「好久、好久了……我从没一刻忘记过妳的感觉、妳的味道。」屈胤碁降下身子,双唇覆上她热烫颤悸的女性幽秘,以舌尖挑出她更多难抑的情潮,感受那悸动的热流……「我想要妳,很想、很想……」早在重逢的第一天,他就想这么做了。

  七个月!整整七个月的不近女色,早已令他忍到极致,一旦寻着相契相合的软玉温香,他怎么也控制不了了!

  今晚若不要了她,他会发狂!

  这就是他的目的!他只是想要她的身体而已,一旦厌倦之后,他仍是会极尽绝情地伤害她,然后将她远远地抛开……她不要!不要再一次宛如破布娃娃般地被他丢弃,她再也承受不了第二次的致命创痛了,届时,她会再也没有勇气活下去!

  「不要!」奴儿惊惧地喊出声,抗拒地并拢双腿,阻止他更深层的进犯。

  屈胤碁撇撇唇。「都快是一个孩子的娘了,妳还不明白吗?这种事不是说停就能停的。」

  他当她在闹孩子脾气,不将她的举动放在心上,拉开她的腿,大手探入其中,揉压着她湿烫的珠蕊,刺激她早已泛滥的欲潮。

  「不——」奴儿乱了方寸,急道:「你说你不会勉强我的!」

  「我是说过,但——」他拉长音调,长指出其不意地猛然刺入,惹得她娇吟失声。「妳言不由衷。」

  「不……我不要……你别这样……」看出他执意掠夺的决心,奴儿慌了。

  身已沈沦,她知道自己抗拒不了他的撩拨;而心……她该怎么办?再一次飞蛾扑火?再一次体无完肤吗?

  她为他吃的苦、流的泪难道还不够多?他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为什么就是不放过她……感觉到她异常的沉默,娇躯微微颤抖,却不是激情之故,屈胤碁微仰起头,才发现她已泪流满腮。

  「怎么了?」他旋即撒手,将她搂进怀中。

  「你……可不可以找别人?」她抽抽噎噎。虽然想起他和别人缠绵的画面,心会好痛好痛地滴着血,但至少她还能承受,因为她再也不要尝一次数月前那股毁天灭地的凄绝之苦了。

  屈胤碁沈下脸。「妳知不知道妳在说什么?」

  「我……知道。」在那样的注视下,奴儿没来由地瑟缩了。

  「妳倒大方啊!」那他为她「守身如玉」了半年又算什么?她当是笑话吗?

  他的冷言冷语,又让她眼眶凝满珠泪,一颗颗地往下掉。「我也不想啊……可是……可是……」都是他自己不好,他还怪她。

  一见她的泪,再有冲天怒火,也全化成一摊柔水。

  「别哭了!」屈胤碁有些拙乱地拭着她脸上的泪痕。「我不碰妳了。」

  「真的?」奴儿意外地睁大了眼。

  她明明已经感觉出他张狂的情欲,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会亏待自己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她而委屈自己?别人的感受,他一向都不会在意的。

  「半年都忍了,还差这一晚吗?大不了牙一咬就过去了。」他自我解嘲地苦笑,将她搂在怀中亲了亲。

  「别动!」在她挣扎前,他低声威胁。「多少给点抚慰,否则我真的会兽性大发。」

  此言一出,她果然不敢再妄动,任他温存地轻吻着她的眼、眉、鼻尖,以及朱唇。

  「告诉我,奴儿,妳在怕什么?」

  「我……没有啊!」

  「没有会哭成这样?鬼才信妳。」他扣住奴儿小巧细致的下巴,逼她与他相视。「和我上床没这么可怕吧?我记得妳以前不是这样的,妳很热情、很……」

  「不要再说了!」奴儿愈听愈无地自容。这种事有什么好讨论的?

  「那妳说不说?」

  奴儿抿紧唇,不语。

  「真倔!」本以为他会发怒,谁知,他只是低声一笑。

  无妨,他多得是耐性,她要耗一辈子,他都可以奉陪到底。

  屈胤碁佣懒地伸了下腰,他索性往床上一倒,闭上眼养精蓄锐去了。

  奴儿微愕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伸手推了推他。「少爷,你不能睡这里。」

  「闭嘴,我累得要死。」她难道不知道,欲火的折腾对一个男人而言,是很伤身的。

  「可是……」奴儿欲言又止,要让人看到,她该怎么解释啊?

  「妳再呱呱叫地吵我,害我没了睡意,我们就另外找事情『做』。」

  不用想都知道他会找她「做」什么「事」。

  这下,奴儿反倒呆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屈胤碁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不禁叹了口气,只得探手将她拉进怀中。

  「少——」

  「闭嘴!睡妳的觉,孕妇不要这么多话。」又不是第一次相拥而眠了,还表现得像个黄花大闺女似的,受不了她。

  一靠上他温厚的胸怀,本欲抗拒的心,全化为不由自主的依恋。明知是随时能让她尸骨无存的龙潭虎穴,她仍是深深沈醉。



第九章

  房门一打开,宋香漓突然顿住步伐,害身后的朱玄隶一时停不下来,朝她撞了上去。

  「哎哟!妳——」

  「嘘,小声点。」宋香漓突兀地又将房门关上,拉着朱玄隶离开。

  「干什么啦!妳不是要去找奴儿吗?大白天的,别拉人家去做『那种事』,我会不好意思的。」

  香漓瞪了他一眼。

  瞧他说的是什么鬼话,好像她无时无刻都在觊觎他似的。

  「没心情跟你鬼扯,朱玄隶,你听好。我答应嫁给你了,但是有个条件——」

  「哟!妳『答应』嫁给我?」他干笑两声。「妳有脸说我还没脸听呢!前几天不晓得是谁声泪俱下地跑来说爱我的哦!妳想嫁人家都还未必肯娶咧!还『条件』?」

  「朱、玄、隶——」宋香漓开始磨牙。「就冲着这句话,你这辈子休想娶到本姑娘了!」

  就在她甩头想走时,朱玄隶片刻不差地张手将她搂了回来。

  「拿开你的贱手!」

  朱玄隶不禁摇头叹笑。「妳呀!脾气这么冲,要真娶了妳,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那么,我建议你去娶那个温婉似水的太子妃,如何?」

  「只怕到时某人又会哭得天地变色给我看。」

  「你——」她简直呕死了!

  「好了!好了!承认爱我入骨又下是什么丢脸事。」他像安抚小狗似地拍拍她的头,说得反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宋香漓连连吸了好几口气。没关系,这回算他厉害,不计较了。

  「是!我爱你入骨,请你娶我行吗?」

  「那个——我要考虑一下。妳知道的嘛!妳脾气不好,长得又不怎么样,再加上……」什么叫得了便宜还卖乖?这男人实在很有这方面的可耻天分。

  「朱、玄、隶!」宋香漓大叫,隐含杀人怒焰的声音响起。

  对,她承认,她脾气是不好,因为她现在就很想踹死他!

  「好、好、好!我娶、我娶!不要再逼婚了。」朱玄隶急忙点头。听听,那是什么声音?别说会让他作上三天的噩梦,连母猪听了都会难产。

  算他倒霉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是啊!你好委屈嘛……」宋香漓皮笑肉不笑地瞅着他。

  「妳知道就好。」他摇着头直叹气,好像那是多惨绝人寰的不幸。

  「好!很好!朱玄隶,用不着你委屈!本姑娘就不信除了你便没人可嫁。」

  哇!她这回气坏了耶!

  朱玄隶开怀地朗笑出声,不理会她的挣扎,将她抱得更紧。

  「早就是我的人了,不嫁我还能嫁谁呢?妳一定要我承认我也爱妳入骨,才能心理平衡啊?」

  宋香漓一征。「你说什么?」

  「我说,妳的脾气真不是普通的差,成亲之后,一定得找间牢固一点的房子当新房,否则,肯定三两下就被妳给拆了。」

  被他这么一逗,她反倒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好了。

  「讨厌!」

  「好了,妳刚才说有什么条件?为夫的洗耳恭听便是,只要别叫我禁欲就好。」

  宋香漓瞪了他一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想说的是奴儿。」她和奴儿感情这么好,尽管奴儿有心隐瞒,但是奴儿被一个不要脸的男人暗地里缠了两个多月的事,她怎么可能完全没发现。

  「怎么?要让她嫁我作妾吗?」朱玄隶不正经地调笑。

  「如果你不怕被屈胤碁剁成十八块喂狗的话。他现在就在奴儿床上,我很乐意替你转达刚才的话。」

  「没想到这家伙的手脚还挺快的,我本来还打算等奴儿临盆时,再将他揪到奴儿面前纤悔认错呢!」

  「真搞不懂这烂男人有什么好的,值得奴儿这般死心塌地。」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是床上两人亲密交缠、倚偎而眠的模样,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朱玄隶闷笑。「娘子,请别忘了,你家相公以前和他一样烂。」

  言下之意便是:奴儿有多没眼光,她宋香漓也差不多,半斤也别笑那个八两啦!

  「问题是,这天下第一贱男人对奴儿是认真的吗?」朱玄隶对她,也只有这点可取,所以她勉强可以说服自己节哀顺变,但是奴儿呢?

  「我想,应该是吧!」朱玄隶忍着不笑出声。

  天下第一贱男人?亏她说得出口。

  「应该?」宋香漓对这答案不满到了极点。

  「我不过才贼笑两声,他就威胁着要打落我的门牙,妳想,我还敢再问下去吗?」朱玄隶道。能得到一个「应该」就偷笑了。

  「我们来试试如何?」

  「怎么试?」朱玄隶跃跃欲试地凑近她。

  朋友是干什么用的?当然是无聊时打发时间,消遣兼陷害用的,他老早就看那家伙不顺眼了。

  「既然奴儿还是不能没有他,那么,我当然要确保再一次将她交给屈胤碁后,她不会被亏待,不过,也多少想玩玩那个薄情郎就是了。」

  「对呀、对呀,所以说……」

  两人交头接耳,讨论得不亦乐乎,偶尔也停下来亲个小嘴。

  呵!呵!两人的浓情蜜意,可不输房内的交颈鸳鸯呢!

  ※※※

  宋香漓突然公布了她与朱玄隶的喜讯。

  当然,这当中最为她感到开心的,莫过于奴儿。

  不过呢!她也开出了条件:除非王丞相收奴儿为义女,代她承欢膝下,她才能安心出嫁。

  这事儿,小姐已经不是第一回提出了,可是她自认出身卑微,不敢高攀,只想安安分分当她的小奴婢,伺候着小姐就好。

  如今这样……岂不教她为难?

  接下来,朱玄隶看奴儿的眼神,总会充分地表达着:妳要是不答应,真的会害我娶不到老婆。

  坏人姻缘的事,奴儿岂敢去做?

  万不得已,她只好点头了。

  王丞相夫妇是对很慈蔼的父母,也极喜爱她,于是她也在心底默默地感念着小姐的恩泽。

  犹记小姐出嫁前,曾对她说过:「奴儿,如今的妳,已不再是孤苦无依的小孤女了,妳是相府的二小姐哦!所以,受了委屈千万别暗自隐忍,记得,妳还有我这个姊姊,以及一个当王爷的姊夫、更有丞相府这个娘家可以让妳靠。这么显赫的身家背景,谁敢欺负妳?」

  小姐……噢!不,姊姊的话,听得奴儿一知半解。

  她为什么会受委屈?大家都对她很好呀!

  还有,什么叫「娘家」?她又没有「夫家」。

  「姊姊呀!要嫁的人是妳又不是我,这些话,应该是我对妳说吧?不过我相信,姊夫会好好疼爱妳的。」本就单纯的心思,不会去多想什么,那番话,奴儿全当是宋香漓出嫁在即,太过紧张的缘故。

  之后,香漓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了。而屈胤碁,仍是不间断地时时出现在她身边,不过,白天却鲜少再见到他,她想,应该是她身边总是有几名小婢女转来转去,他找不到恰当的时机吧!

  ※※※

  夜晚,再一次来临。

  挥退了身旁转得她头昏的婢女,奴儿悄悄推开了窗。

  期待夜晚,成了她的习惯,不得不承认,潜意识里,她其实也在盼着他。

  「在等我吗?」屈胤碁低抑的嗓音在耳畔轻回,由身后将她抱了个满怀。

  奴儿惊喘了声,偏过头看他。「你——」他这回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妳以为我每次都会跳窗进来呀?」屈胤碁总能轻易看穿她的想法。「小笨蛋,妳房门又没锁,我当然会选择大大方方地开门走进来。」

  她偏头想了一下。「对哦!」

  娇憨的神态,看得屈胤碁满腔爱怜,俯下头温存地轻吻她。

  「我好想妳——」

  一声盈满感情的话语,令她浑身酥软。「少爷——」

  她觉得自己好没用,明明再三告诫自己,别再靠近他,却总是情难由己地一再深陷,难以自拔。

  「看在我是妳孩子的爹的分上,改一下称呼。我早就不是妳的少爷了。」看着朱玄隶抱得美人归,他竟也有了某种悸动与渴望——「那——我该喊什么?」奴儿一脸为难,小脑袋瓜老实得不会转弯。

  闻言,屈胤碁挫败得直想撞墙!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唉!早该对她的资质绝望的。

  「至少喊我的名字。」没关系,他多得是一辈子的时间和她磨,就不信不能让她主动开口喊声夫君!

  「胤……胤碁……」她喊得僵硬。

  他又不满了。「妳那什么口气?委屈妳了吗?」

  「人家……不习惯嘛!」又凶她?他脾气真坏。

  她扁扁嘴,可怜兮兮的。

  「我……」屈胤碁揉揉额际。「为什么妳总能让我觉得我好像欺侮弱小的恶霸?」

  什么「好像」?他本来就是。

  楚楚堪怜的风韵,足以教任何铁石心肠的男人感到羞愧。他低低叹道:「好了,别破坏气氛,好几天都无法靠近妳,让我好好看看妳。」

  「我有什么好看的?」他从来都只会笑她「丑奴儿」,才不会想看她呢!他应该是要看他的孩子吧?

  「别像个怨妇。」他笑谑地亲了下她的唇。「那不是我的错,我也想来,但总不能让妳惹人非议呀!」

  他几时也会在意她的名声问题了?

  奴儿忍不住好奇地仰首看他。

  「那群人到底在搞什么?一天到晚绕着妳打转,他们都没事做了吗?」说到这个,他就忍不住满腹抱怨,害他每次想亲近他孩子的娘都好困难。

  「是香漓姊,她说我大腹便便,得有人随时在旁照顾才成。」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没反对,愈近临盆,很多情况都不是她能预料的,她得为她的小宝贝着想。

  但屈胤碁可就不这么想了。

  他连连冷哼了数声。「我倒觉得那女人不怀好意。」

  他才没有奴儿的单纯,宋香漓这么做,绝对是冲着他来的,搞不好朱玄隶也掺了一脚。

  「你别这样说嘛,香漓姊也是为我好……」

  「又替别人说话?」屈胤碁沈下脸,开始不爽了。「是不是连那个女人都比我重要,我根本无足轻重,是不是?」

  「那……那个……」他在生什么气啊?什么重不重要的,他的脾气真是愈来愈怪了。

  还犹豫?屈胤碁正在抓狂当中。

  随便一个闲杂人等都能把他比下去,那他到底算什么啊?

  没错,他正在做着最可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发生的事——吃醋!

  「奴——儿——妳给我说清楚,妳究竟把我当什么了?我——」

  他非常、非常的凶,同时也把她给吓到了。

  「哇——」奴儿抚着肚子,低喘了声。

  好像动了胎气,连宝宝都受到惊动,抗议地直踢她。

  屈胤碁察觉到她的异样,脸色一变。「怎么了?」

  「我——」奴儿蹙起秀眉,哀怨地望着他。

  「我看看。」他拉开她的手,贴上腹间,感受那一波波的震动。

  「小家伙又捣蛋了?」

  刚开始,他真的是被她给吓出一身冷汗,一直到后来,才渐渐习惯。

  「嗯。」奴儿点了下头。这阵子,她真是被折腾惨了。

  屈胤碁体贴地扶着她回到床上,大掌轻柔绵密地抚着她圆滚滚的肚子。「再半个月就临盆了吧?」

  「对。」她有些讶异他记得这么清楚。

  他调整了下姿势,让她安稳地偎靠在他胸怀。「其实,我很意外妳会怀孕,这明明不太可能发生。」

  奴儿倏地僵直背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别紧张。」屈胤旧安抚地拍了拍她,柔声道:「我绝对相信这是我的骨肉。我只是不明白……妳没喝药,对不对?」

  「药?你说的是那些补药吗?」她到现在都还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它真的好苦,我最怕喝药了,每次喝完都会吐出来。」

  「所以妳就干脆不喝了?」他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心虚地点了下头,自觉有愧他的好意。

  「这就难怪了。」算是阴错阳差吧!「小傻瓜!有哪种『补药』,会需要在男女交欢之后喝的?」

  「你是指——」她瞪大了眼,似有领悟。

  「没错,一开始,我并不打算让妳怀有我的孩子。」

  「那……那……」奴儿心惊不已,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安地想挪离他的怀抱,他却没让她如愿。

  「妳都已经先斩后奏了,还担心什么?」她根本没让他有说不的权利。

  「你……想要他?」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是啊!否则他这些日子何必对她痴缠不休?她笑自己的穷紧张。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他连想都没想。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她以为,他会希望是个男孩。毕竟,他至今仍无子嗣,不该是期望有个男丁为他传承香火吗?

  「那,你会带走他吗?」这是她最担心的。

  「妳问题太多了。」屈胤碁企图封住她忙碌的小嘴。

  奴儿却不依地努力躲开他积极的进犯。「少爷!」

  「喊我的名字!」他有冤枉她吗?这女人的确是蠢到天地同悲!他都做到这样了,她还不开窍,真想扭下那颗小脑袋瓜,看看里头都装了些什么。

  「你……回答我嘛!」

  「除非妳抱着孩子一起回到我身边,否则我什么都不稀罕,这样妳满意了吗?」他气闷地回道。

  没错,他是知道这孩子对她很重要,足够让他胁迫她,而他也曾想这么做,但是……唉!那只会令她哭泣。

  他认栽了,心高气傲如他,却偏偏见不得她的泪,她想怎样,都由着她吧!

  「那……不是太委屈你了吗?」奴儿一脸心疼地看着他。骨肉分离很苦的。

  知道他有多委屈就好!

  屈胤碁移近她。「那就张开嘴。」

  张开嘴和骨肉分离有什么关系?

  正欲发问,他已印上她的唇,火热的舌狂野地席卷了她,直欲尝尽她唇腔之内的每一寸甜蜜。

  老天!她一定要这么整他吗?他都快被折磨得发狂了。

  近乎贪渴地攫取着她每一分温香,急切的手搓揉着她因怀孕而更为丰盈的胸房,但,那却无法满足他,热辣的舌袭向那抹嫣红,饥渴而狂切地吸吮,沁出的淡淡乳香是如此沁甜,刺激着他几欲爆炸的情欲。

  奴儿娇吟失声。这股来势汹汹的情潮,教她无力招架。

  「我没有办法停止……」屈胤碁痛苦地粗声道,浓重的鼻息洒在奴儿细致敏感的娇躯,点点冷汗随之滑落。「我可以吗?奴儿。」

  「我不知道——」她迷惘地摇着头,像个找不到方向的孩子。

  「那就阻止我,否则……妳今晚会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一再的压抑,已让他濒临爆发的极限,他可不是圣人啊!

  「我……我……」明明是想听他的话,将他推开的,但是软腻小手一碰上他,却是情不自禁地攀附。

  「噢,天!」屈胤碁剥开她层层的衣物,再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别……」意识稍稍清明,奴儿羞惭地低道:「我怀孕的模样很难看……」

  屈胤碁征了下。「傻瓜!」他不再迟疑地卸去她身上所有的遮蔽,温热的双手一寸寸地膜拜着不若以往娇娜窈窕、却同样诱人的胴体,以行动告诉她:在他眼中,任何时候的她,都是最美好的!

  「胤碁……」奴儿呢喃着,感觉出他显而易见的呵怜与珍爱,她动容地泛起泪光。

  「这是妳第一次主动喊我的名字。」屈胤碁对上她盈然泪眸,心头一震。

  「妳——不要哭,我不碰妳就是了……」他咬紧牙关,硬是强迫自己抽身。

  「不,别走。」奴儿搂回他,这是数月来,她头一回主动亲近他,表现出对他的需要。

  他震撼地望住她。「妳知道妳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她轻轻浅浅地吻着他发热的耳畔。「我不要你走。」

  当她没出息好了,她就是离不开他。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做着徒劳无功的挣扎,但那又怎样呢?心早已不由自主地飞向他,她明白自己始终在自欺。

  这一生,她是注定得依附他而活,即使下场是再一次被他伤得体无完肤,她也认了。

  她情愿死在他手中。

  得到她的允诺,他抛开疑虑,低道:「我会很小心的。」

  然后,他动作轻缓,极温柔地深入她温润的娇躯,让两道渴望交融的灵魂深深结合——一瞬间的满足,令他不由得吟叹出声。

  多久了?这股柔暖的抚慰,教他眷恋着、渴盼着,无一日或忘,也只有她,才能带给他除却灵肉激情之外,另一种似水般的柔情包围。

  「奴儿呀……」他似有若无地低喃着,一个首度教他放入心上的女子芳名;一个由他所取、由他所独占珍怜的女子芳名。

  像是回应着他的缠绵,奴儿迎着他,与他一道共舞绕肠醉心的情缠旋律。

  尽管是在极致缱绻中,他依然不忘温柔,每一回的深入,给了她欢愉,也给了他慰藉,但就是不允许自己放纵。

  原来呵!两性的交欢,也能是心灵的旖旎相契,而不为狂野的肉体激缠……



第十章

  半个月后。

  相府内苑,传出了尖锐的叫声——「啊——好痛——胤碁——」

  获知消息的宋香漓,赶在最快的时间揪着夫婿奔回娘家。直到现在,一个时辰又过去了,听着房内愈来愈悲惨的叫声,她眉心都快打成了死结。

  「怎么会这样?奴儿会不会有危险啊?」

  「安啦!」心知两人的姊妹情深,朱玄隶陪在身边,轻拥着她安慰道:「生孩子本来就是这样的,妳没听妳婆婆、我娘亲说过吗?她在生我的时候,痛得差点一刀砍死我父王。要不然,妳想为什么自古以来,女人生孩子,男人都要在门外等,直到生完才能进去?就是怕发生命案嘛!」

  宋香漓被他这么一逗,紧绷的心弦顿时缓和不少。「你少鬼扯了!」

  像想起什么,她左右张望着。「咦?那个良心被狗啃去了的负心汉呢?」朱玄隶暗暗偷笑。

  他真的很佩服他老婆,每次提起屈胤碁,她都能冠上一串与众不同的形容词,而且最厉害的是,到目前为止,还不曾有过重复的情形。

  「我叫人去通知他了,应该——妳看,说曹操,曹操没到,不过,那个良心被狗啃去了的负心汉确实来了。」

  香漓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见着屈胤碁形色匆匆地飞奔而来。

  「奴儿呢?她现在如何了?」

  「你不会自己看!」想到奴儿为他所受的苦,宋香漓就摆不出好看的脸色。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及时从房里传了出来。

  「我去看她!」屈胤碁说完就要住房内冲,多亏朱玄隶拦下他。

  「你不能进去。」

  「我为什么不能?」他不满地大吼。

  「你为什么能?」宋香漓冷哼着回道。「敢问屈大公子,你除了会玩女人之外,还懂些什么?进去有个鬼用?」

  「香漓!」朱玄隶意思性地低斥了声,但背叛的眼眸,却泄漏出笑意。

  说得好哇!其实他真正想做的,是鼓掌为爱妻喝采。

  屈胤碁脸色难看得想杀人。「朱玄隶,管好你的女人!」

  「说个两句不成吗?屈胤碁,你可真行啊!好好的一个女人,你能把她折磨得只剩一口气,是不是很有成就感呢?如果得像你这样才叫会『管』女人,那我情愿天下的男人都去死!」宋香漓怒道。

  「关我什么事?」朱玄隶无辜地叫了声。他好倒霉哦!

  屈胤碁绷紧了脸,闷声不语。

  「你想不想知道奴儿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丢了心、失了魂,茫然得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你又想不想知道,她后来是怎么熬过来的?还是为了你!她爱你甚于一切,相对的,也会用同样的心情看待你给她的一切,要不是为了你的骨血,她根本活不到今天!」

  宋香漓生气地说。

  「好不容易,她渐渐地平复了心头的创伤,你又堂而皇之地出现,全无愧意地再一次掠夺她的身心……她就活该欠你啊!是不是一定要逼死她,你才会罢休?如果真是这样,我建议你一刀往她心口捅,让她潇洒地解脱,也许她还会感激你的仁慈!」

  屈胤碁被骂得哑口无言。不为宋香漓的愤怒,而是想到那个受苦受难的人是奴儿,他的心……会疼……这些,他从来都没想过。原来,她受的伤,比他所想象的还要重,而她,却从来不说……「我并没有想要伤她……」屈胤碁几不可闻的音浪,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这一回,他是真的想要好好疼惜她。

  由他的神情,宋香漓大致猜出了他的意思。可她仍不住要问:「你拿什么担保?」像他这种人,根本没人格。

  「我不需要向妳担保什么。」

  什么话?宋香漓又欲发飙,朱玄隶却以眼神制止了她,暗示她适可而止。

  以屈胤碁的个性,能忍耐她嚣张至今已属难得了,再下去的话,朱玄隶一点也不怀疑他会眼也不眨地一掌劈昏她。

  就在此时,产婆由房内走了出来。

  「怎么样?」屈胤碁首先冲上前去。

  产婆看了宋香漓一眼,宋香漓立刻以眼神示意她。屈胤碁全副心思都放在奴儿的安危上,以至于没留意到两人一来一往的怪异。

  「那个……这位姑娘难产,孩子与母亲……呃……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会……」

  屈胤碁脸色一变,不等她说完,旋即揪住产婆,狂怒地吼道:「别管什么孩子了,我只要我的女人平安无事,妳听到了没有!她必须平安无事!否则,我会杀了妳来陪葬!」

  多可怕的威胁啊!可怜的产婆,几乎要给吓破了胆。

  挣扎着逃回房内后,还在心中喃喃嘀咕:早知道就别答应他们演这出戏了,谁晓得他们在搞什么鬼。

  房外,屈胤碁一拳重重捶向墙面。他从来不曾有过这种无助的感觉,本以为自己早就什么都无所谓了,如今才发现,他还是会害怕,他怕失去奴儿、失去那个待他情深义重的女人……不,他不能忍受失去她,绝对不能!

  将脸埋进掌中,深沈的恐惧,将他淹没。

  朱玄隶与爱妻对望一眼,皆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相同的讯息。

  他想,他们已经有答案了,而且是很明显的答案。

  奴儿的痴情一片,总算没白费。

  ※※※

  屈胤碁不晓得又过了多久,窒人的岑寂中,偶尔交杂着奴儿悲厉的吶喊,每一时,每一刻……他几乎可以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缓慢且持续地凌迟着他的心。

  一直到——产婆走出房门,手中抱着一名粉嫩可爱的小娃娃。

  屈胤碁呆立着,神情反倒有些木然。

  「呃……」贝他这样,曾被他吓得魂不附体的产婆,一时也不知怎么反应。

  结果,还是宋香漓主动上前打破僵局。「男的还是女的?」

  「是名可爱的女娃儿。」

  屈胤碁眨了眨眼,稍稍回神,但却不是接过他的孩子,而是急切地开口问:「奴儿呢?孩子的母亲还好吗?」

  「有惊无险。」产婆说得很心虚——其实根本打一开始就没事。

  屈胤碁二话不说,直接冲进房内。

  「欸——」什么跟什么?这是他女儿耶!他怎么连看都不看一眼?

  「我来吧!」最后,还是朱玄隶伸手抱过孩子。

  可怜那个不知情的产婆,都快搞不清楚孩子的父亲是谁了。

  之后,朱玄隶拉了宋香漓,夫妻俩贼头贼脑地移步到窗口,当偷窥狂去了。

  坐在床畔,凝望着那张完全不见血色的惨白容颜,屈胤碁伸手抚触她,指尖所传来的,是冰凉的水气,分不清是汗是泪。

  他早就相信产婆的话了,她这模样,糟得像是刚由鬼门关绕完一圈回来。

  老天!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

  微微颤抖的手,轻抚过她轻合的眼、眉、鼻、唇,然后轻柔地、坚持地握起她同样失温的小手,无声地传递温度。

  「奴儿!妳一定要好起来,再一次健健康康地站在我面前,我不可以没有妳,妳知不知道?」

  柔柔地,像是怕惊扰了她,他宛如自言般地轻语。「一开始,我真的没打算付出这么多,但妳就是占据了我所有的心思,让我像个傻子般,情绪一再地受妳牵引,所以我本能地感到愤怒,并且将这股怒气发泄在妳身上,毫无理性地伤害妳……但是当我发现,这样的宣泄并不能让我从中得到快意时,我逐渐明白,妳的存在,并不是任何女人都能取代的……」

  「于是我投降了,想停止彼此的伤害,再一次将妳拥入怀中时,妳却已悄然远去……」他小心将奴儿被搓暖的心手放到颊边,温存地摩挲着。

  「妳知道吗?当我知晓,妳已如一阵轻烟,消失在我生命中时,那一瞬间,我好茫然,空洞的心,什么也感受不到……那种茫然,妳能想象吗?这几个月,我简直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过的,直到再次相逢,才让我死寂的心,重新有了跳动的感觉,只是,我不曾为谁动过情,不懂、也不会表达,才会总是把妳弄哭,其实,妳的泪真的好让我心疼……妳究竟听到我的话了没有?奴儿,我曾经失去过妳一次,我不会再让妳有第二次的机会逃开,哪怕是阴曹地府,我都会纠缠到底,妳听到吗?听到了吗……」

  她微弱的气息,令他惶然,他俯低了身子,脸颊与她相贴,倚偎着、缠绵着,流泻出再难掩藏的真情……窗外,一双相偎的身影悄悄退开。

  骂也骂过了,玩也玩够了,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安心将奴儿交给他了。

  ※※※

  悠悠醒转,房内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

  梦吗?奴儿的明眸浮起雾般的迷离怅惘,轻轻抚上自己的脸庞,彷佛犹感受得到他所遗下的余温。

  恍恍惚忽中,她好像听到他对她说了好多、好多的话,还说他不能没有她,要她永远陪伴着他……那是真的吗?

  梦吧!她笑自己的痴愚。这种话,屈胤碁是抵死也不会说出口的。

  也许,她真的说对了,那只是一场梦。

  因为自她醒来之后,又过了半个月,奴儿一直都没看到他。

  他一点也不在乎她,就连他们的孩子,他都不曾来看过一眼。

  「宝贝,我们好可怜……」奴儿抚着小娃娃粉嫩的脸蛋,感伤地低语。

  「谁好可怜了?」某人再一次由不知名的角落冒了出来,并且,也没有意外地再一次将她给吓到。

  「你——」她眨了眨眼,再傻气地揉了几下。「真的是你?」

  「不然妳以为是谁?」不难看出,她是真的很期待见到他,屈胤碁欣慰又愉快地搂她入怀。

  「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奴儿反问,小脸揉进他怀中,依恋地抚蹭着。

  说到这个他就有气!要不是有着怀中几乎要化成了水的柔情佳人,他绝对会喷上一把火。

  「叫姓朱的那对夫妻给我小心一点!」

  听到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她不解地仰起头。「你说姊姊和姊夫?」

  「少叫得那么好听,我们和这两个人没有关系!」

  「你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妳以为我这几天为什么会不见人影?因为那对可恶的夫妻不让我见妳!」愈说满肚子的火就烧得愈旺。

  「这怎么可能?」香漓姊没理由这么做,而且,屈胤碁想做的事,她不认为谁有那个能耐阻止。

  「怎么不可能?他们就是恶意捣蛋!」害他想死了奴儿,却又不得其门而入。

  别看朱玄隶平日浪荡不羁的,他要真有心防备,屈胤碁不管是来明的还是暗的,都不可能近得了奴儿的身。

  一直到今天,他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明言他们要是再搞鬼,他绝对会豁出去和他拚个风云变色,朱玄隶这才识相地放他来个牛郎织女大相会!

  「那,你有想我吗?」奴儿的纤纤素手抚上俊容,但并不期望他的回答,只是想自我安慰。

  「想得入骨。」他握住颊边的小手,低笑着回答。

  奴儿小嘴微张,以为是幻听。她还在作梦吗?

  什么嘛!好侮辱人的表情。

  屈胤碁没好气地轻吻她的小嘴,一下,又一下。「还要我再深入吗?」

  「呃?」她眨眨迷蒙大眼。

  「别诱惑我了,妳才刚生完孩子,是不能行房的,这点分寸我还有。」

  「你……是认真的吗?」她一愣一愣地,还不大回得了魂。

  「妳指分寸?当然是。」屈胤碁的黑眸闪着不明显的戏谑。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奴儿一顿,词穷了。

  「想妳那一句,是吗?」他失笑出声。「当然是啊!小傻瓜,除了妳,还有谁值得我这般全心珍爱?」

  奴儿瞪大了眼,明眸凝聚水光,然后一颗又一颗地跌了下来。

  「妳该不会是喜极而泣吧?」屈胤碁试着揣测她的心思,每回一碰上她的泪,他总是无可奈何。

  「为什么我总是会弄哭妳呢?」他极尽温柔地轻拭泪痕。「明明,最舍不得妳掉泪的人是我,但每回害妳落泪的,却也永远是我,唉!我该拿妳怎么办才好?」

  他愈拭,她的泪反而掉得愈凶。她不断地摇着头,抽抽噎噎地道:「你……又在骗我了……」

  他怎么可能会心疼她?绝对不可能的!他说过,他对她只是玩玩而已,厌了便会丢弃……她一直都记得,也一直害怕这一天的来临。

  「骗妳?」他不解地重复。

  「你以前也是这样……」很早以前,他也说过喜欢她,可是结果呢?

  三言两语,立刻让他领悟了她的意思。

  「忘掉那些乱七八糟的过去,奴儿!我们重新开始。让我宠妳、怜妳,补偿过去亏欠的一切。」

  「不……不可能的,你只是想要孩子而已,对不对?所以你才会说这些话哄我……别再让我怀抱希望,然后又残忍的敲碎,否则……我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这是什么话?屈胤碁气恼得直想呕血。

  报应吶!他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我就这么不值得妳信任是不是?妳到底把我看成了什么?我会为了孩子无所不用其极?妳给我听清楚,奴儿,这些话我只说一遍!」

  深吸了口气,他退开一步,神情阴郁地看着她。

  「我并不稀罕这个孩子,从头到尾,我要的就只是妳而已!没错,我是个没有真心的男人,也的确对很多女人说过喜欢之类的话,喜欢将她们玩弄于掌心的感觉、喜欢她们所能带给我的肉体欢畅,但,却从未对谁说过珍惜!因为没有一个人值得我去珍惜,只有妳——让我魂牵梦萦,想抛诸脑后都办不到!

  「至于这个孩子,从一开始,我就不知道她的存在,记得我曾说过,希望妳生个女孩,而非男孩吗?因为我父亲年轻时,风流得让我感到恶心,他一直希望屈家能够香火绵延,偏偏膝下却只有我这个孽子。对!我就是故意要绝子绝孙给他看!

  「我甚至不介意告诉妳,我从来就没打算让我的骨肉在任何女人腹中孕育!今天如果不是妳,我会毫不犹豫、甚至是不择手段地弄掉胎儿!不介意是否会因此而造成一尸两命的悲剧。」

  奴儿惊抽了口气,他的话,让她浑身发软,小脸骇然转白。

  屈胤碁盯着她恐惧的脸庞,苦笑。「但也因为是妳,所以我没这么做。我知道妳想当母亲,妳期待这个小生命,我为妳而接受她,为妳而喜爱她,因为那是妳为我所孕育的孩子,因为她体内流着妳的血,这才是主因。」

  一口气听他倾出了所有的心事,奴儿掩着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是为了孩子,他想要的是她,一直都只有她……「你说的……是真的?」她颤抖地确认。

  「该死!我都说这么多了,妳还怀疑?」屈胤碁又恼又呕。

  「好,我会让妳相信的!」

  尚未来得及理解他话中涵义,奴儿怀中的娃儿便让他夺了过去。

  「你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如果得把这小东西丢到我和妳都看不到的地方去,妳才会相信我的话,我绝对做得出来!」

  奴儿一听,大惊失色地惊喊:「你不可以这么做!」

  「那妳相信我了吗?」他站在门边,语带威胁。

  是吓她吗?也许有一点,但她若执迷不悟,他还是会言出必行。除了奴儿外,他什么都能舍,包括自己的亲生骨肉。

  奴儿吓都吓死了,哪敢再迟疑。

  她飞快奔向他,双手死搂着他,怕他真的跑掉。

  「你……坏死了!居然这样吓我……」惊吓过度的结果,就是痛哭失声。

  像要回应她似的,屈胤碁怀中的娃儿也跟着放声大哭。

  「别哭了……」一大一小,都是生命中最亲的女人,屈胤碁无措地干瞪眼,左手抱着小娃娃,右手搂着他的小女人,一时不晓得该先哄哪一个。

  以往,他是最瞧不起女人的人,岂料如今却是被女人给吃得死死的……唉!他算是尝到苦果了。

  「哇……」惊悸犹未平息,奴儿哭得更加壮烈,简直是可歌可泣!

  「哇……」小小娃儿成了回音,忠实地追随着母亲「哭天抢地」。

  「天……」屈胤碁也想哭了。

  饶了他吧!哪个善心人士愿意前来解救他啊?

  「奴儿,妳给我闭嘴!」屈胤碁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

  小女人嘴巴张着忘了合上,愣愣地看着他。

  很好,总算摆平一个了。

  他很酷地一把将女儿往她怀中塞。「搞定妳女儿。」把麻烦丢给麻烦,呵!多么的一劳永逸。残泪犹挂有眼角,奴儿吸吸鼻子,很有责任感地说:「可能是饿了。」

  「那就喂饱她。」

  「可是……可是……」他不回避吗?很羞人耶!

  「妳全身上下,有哪个地方我不熟悉?」看穿她的心思,他丢了句过去。

  装什么黄花闺女嘛!搞不清楚状况。

  人家都这么说了,奴儿只好忍下羞涩,别开晕红的小脸,解开襟钮先满足女儿的需求再说。

  屈胤碁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温馨宁和的一幕。

  本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能感动他这颗早已结霜的心,而今,这平和如水的幸福,却教他深深动容,灵魂深处的冷硬角落,不知不觉地为这一大一小而柔软。

  无声地在她身后生了下来,他张开双臂,将她纳入胸怀,他的脸庞轻贴着奴儿馨香柔馥的肩颈之间。

  多想就这么与她们相依……「回到我身边来吧!奴儿,别再折磨我了。」感受到她轻轻地颤动,他将她搂得更紧。「让我娶妳,给妳和孩子一个最温暖的家——」

  家……多令人向往的词汇。

  奴儿发现自己又想哭了——然,这一回,却是为了感动。

  她也能有家,有一份稳定吗?

  「可是……我长得并不好看,别人会笑你的……」

  「妳又想逼我动怒了是不是?」屈胤碁惩罚似地轻咬了下奴儿凝雪的颈项。

  她怯怯地道:「我……我只是不懂,你喜欢我什么?我并没有绝艳容颜。」这样他也能生气啊?禁欲过度的男人果然有点不可理喻。

  屈胤碁扳过她的身子,长指似有若无地抚过奴儿裸露在眼前的雪白胸房,在轻吻了下她的柔嫩小嘴聊以慰藉后,才启口道:「拥有绝艳容颜又怎样?美丽的女人,我看过太多、太多,她们都美得足以倾城,但又怎样?那都打动不了我的心,我就要你这丑丫头,我的心就是毫无道理地只为妳悸动。」

  他的大掌覆上奴儿的娇容,轻缓地移动着。「我不要什么绝色佳人,妳的纯真,妳不染俗尘的清灵气质,才是世间难寻的。妳大概不晓得吧?当妳执着而专注地写着我的名字时,所散发出的光彩,有多么震慑人心?那是我见过最美的容颜……绕了这么大一圈,直到后来,我才领悟,早在我第一次开口唤妳『奴儿』时,我俩便注定纠缠一生一世,难分难舍了……我的丑妖儿呀……」

  以往,总觉刺耳的丑字,由他口中唤来,感觉竟是如此的甜蜜……她的确是他的丑奴儿呀!

  柔柔地偎着他,奴儿安心地闭上了眼,将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他。

  她再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这副胸怀,一直都是她不变的执着,是她这一生的栖憩处,打从他第一声唤她「丑奴儿」开始……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远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是谁的吟咏,柔柔地低回着,或者,那是来自他们心灵深处的执恋……好一阙「丑奴儿」!不论是那个清灵纯真,不识人间愁的丑奴儿,抑或沧桑凄柔、识尽愁滋味的丑奴儿,都是他永世的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