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讨好
赵黎瞧他说的好听,不禁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叹道:「连大人家裡世代為官,是我朝的大忠臣吶,忠於朝廷社稷,直言敢諫。」
连赫一脸恭敬的跟著轿子走,声音也很轻,旁的人听不到,「陛下不必挖苦微臣,想必是在為方才太子伴读的事情恼怒臣。」
赵黎听到这裡,瞪著连赫道:「连大人说不妥当,我哪敢恼怒你。」
连赫叹气道:「陛下不要使小性子,你若想要唐敬对你毕恭毕敬,也不能急功近利。陛下想想,起初因為唐家没男孩,您听了元弼的要过继给唐敬,一不说体统问题,失了皇家的威严,二来也让唐敬触动了戒心,他如今是商人,家產就是唐家唯一的支柱,皇上要夺走,这如何不是老虎的嘴裡拔牙?现如今唐家找来了嫡子,别管是不是充数,皇上要是把他叫进宫裡去,这不又要拔老虎的牙麼?」
赵黎没再说话,只是哗啦一下放下窗帘子,连赫这才抬起头,苦笑了一声,随即回到后面的轿子去。
送走皇帝之后,太夫人还未睡午觉,丫鬟们就服侍著老夫人回房去,别看皇上只在唐家逗留了几盏茶的功夫,但是实在伤神。
郁瑞也回了郁兮园,只不过屋子裡太闷,芝熙拿了冰来也觉著不自在,郁瑞就捡了几本书让芝熙推著他去外面。
芝熙知道花园子裡有一处小亭子很凉爽,只不过裡抱厦比较近,抱厦是正房一圈儿的屋子,所以说离得唐敬和太夫人近,不过这会儿子太夫人在午睡,老爷一天都在接待客人,想必要去忙铺子的事儿,所以正好去的。
芝熙推著郁瑞来到小亭子,小亭子三面临著水,一面接著长长的石板桥,旁边儿种了好些树,这天气生的正茂密,将阳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郁瑞让芝熙不必把轮椅推到石桌边,而是推到栏杆边,面对著前方是荷塘。
「只可惜没有风,不过这景緻却刚刚好。」
芝熙笑道:「好少爷,没风有什麼打紧?」
说著拿出团扇来,摆了摆道:「奴婢可以作风嘛。」
郁瑞点了点头,让丫鬟们把自己带来的书放在石桌上,想看什麼拿来一本,就临著水消磨起时间来。
看了约莫一个时辰,郁瑞有些乏了,眼睛也开始酸涩,就将书放在膝头上,活动了活动肩膀。
芝熙突然道:「少爷,那边儿有人来了。」
郁瑞回过头去瞧,果然有人过来了,离得近了似乎是新住在宅子裡的柳老板。
郁瑞吩咐将轮椅转过去,芝熙道:「少爷做什麼去迎他?只当没瞧见就好。」
郁瑞笑道:「你不之前还说他能说会道,我若轻慢了,他给我穿小鞋如何办?」
芝熙一时间哑口无言,随即瘪嘴道:「少爷您别对谁都这麼和善,会被欺负了去的,见著老爷太夫人恭恭敬敬的,见著其他下人丫鬟,也摆摆架子,您可不知道,这些人就是贱骨头,不严厉了会以為您好欺负。」
郁瑞笑了一声,敢情芝熙没觉著把自己也说进去了。
正说话间,柳老板过来了,走进小亭子,道:「原来唐少爷在这裡,实在刀扰了,只怪这天气热得厉害,想寻一处凉爽的地方,不成想打扰了唐公子的清净。」
郁瑞道:「并不妨碍,既是来了,不妨一处坐坐。」
柳老板点了点头,就在石凳落座。
如今常秋虽然住在宅子裡,却是以客人的身份,赵和庆并没有明著说要把柳老板送给唐敬,所以他对郁瑞的态度虽然不算恭敬,但也挑不出错来。
柳常秋歪头看著石桌上的书,一面说:「唐公子看的什麼书?」一面伸手去翻,无非是写杂,不然就是郁瑞在书房裡找到的唐敬记录的经商的一些边角儿故事。
唐敬写的虽然随意,但同為商人的郁瑞看的却欣喜,这些书裡多多少少对他有提点,以前很多想不通或者不容易处理的事情,唐敬都有写到,或者还有一些地方商贾对应著哪家铺子,这也让郁瑞受益匪浅。
郁瑞笑著应付道:「不过随便瞧瞧,纯粹為了打发时间。」
柳常秋看到一本书上有唐敬的字样,诧异的睁大了眼睛,随即拿起来瞧,反覆翻著,笑道:「真真儿是高深呢,想我这种人都瞧不懂。」
郁瑞没再说话,只是瞧他的表情不像是看不懂。
柳老板笑道:「枯坐著也无趣,不妨让柳某来弹奏一曲助兴罢。」
说著转头对郁瑞的僕从道:「劳烦将我的琴取来。」
他说完话,却没有人动晃。
不是说下人们都觉著柳常秋如何低贱,只不过唐家的规矩十分森严,虽然平日裡唐敬并不刻薄,也没閒心為了些小事情就处罚下人,但是总归唐家从主子到管家,都是战场出来的人,自然规矩就严。
被分到了哪个院子,被分到了哪位身边儿上,就算油滑点儿的不想尽心尽力,但也不能听别人使唤。
故柳常秋说了话,没一个人像是听到了。
柳老板笑了一声,打眼向郁瑞望去。
郁瑞笑道:「不劳烦弹奏了,郁瑞生来是粗人,琴瑟之音让我听去了,简直是对牛弹琴。」
俩人对坐著,多半是沉默,气氛十分僵硬,郁瑞本不想找麻烦的,奈何柳常秋偏要清高,让他这种能过且过的人也觉著过不去。
郁瑞只想在唐家裡好好生活下去,眼下里唐家还没有其他子嗣,却还是蹦出这麼多找茬子的人来,姨太太还好说,无非就是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唐家没有儿子,姨太太地位虽然低,但若是生个儿子没準儿也能将就著扶正了,哪成想半路多出了个郁瑞,这自然不能给郁瑞好脸子看。
不过郁瑞想不通,这柳常秋没事儿找自己斜火儿是干嘛来的,為了哪般?
按说他在唐家,就该左右逢源,四面讨好才对,竟然要得罪唐家裡唯一的嫡子。
又坐了一会儿,郁瑞不想多逗留了,方想让芝熙推著自己走,亭子裡又来了人,正是刚午睡起的太夫人。
太夫人今儿个午睡的时间略长了,起身以后就觉得浑身乏力,头也昏沉,十分不舒服,本想来亭子吹吹风,怎成想这麼多人,心下嫌烦就开始不欢心。
这回柳常秋给太夫人见了礼,太夫人坐下,他就站起身来立在一边儿,并不再坐。
太夫人是大门大户出来的,自然看不上什麼伶人,对柳常秋也没什麼好印象,只是敷衍的道:「柳老板也坐啊。」
柳常秋道:「不不,晚辈不敢坐,老夫人坐著,晚辈们就该站著。」
太夫人瞧他恭敬的样子,只觉得印象稍稍好了一点儿。
柳常秋见太夫人支著手揉头,出声道:「老夫人是否觉著烦闷,晚辈习琴曲的时候学过几样安神定心的小调儿,如果老夫人不嫌弃,就让晚辈献丑一番。」
太夫人道:「琴曲还能安神定心。」
柳常秋点头道:「自然是,晚辈在老夫人面前不敢说谎,不然老夫人慧眼慧心,早就将晚辈拆穿了去。」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柳常秋没什麼地位,奈何嘴巴抹了蜜,太夫人一听笑道:「那当然要听听。」
说著转头对身后的贴身大丫鬟道:「去取张琴来。」
不过多一会儿丫鬟取了琴来,柳常秋就将琴放在石桌上,开始弹奏起来,其实曲子就是调子很平缓的曲子,没什麼稀奇的。
但是因為柳常秋说得好听,所以太夫人打从心裡就觉著是安神的曲子,弹完一曲,柳常秋又说了几处穴位,可以解乏的,太夫人就让丫鬟帮她按。
一时间柳常秋把老夫人哄得团团转,太夫人道:「真是会心疼人,就好像比别人多长了一出心肝似的。」
太夫人说著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郁瑞,接著对柳常秋笑道:「真是比嫡系的还要可心啊。」
郁瑞不咸不淡的看了柳常秋一眼,柳常秋笑道:「老夫人您这此言就差了。」
老夫人道:「如何差了?」
柳常秋道:「常秋这种身份地位,怎麼拿来和嫡系相比?那是拉出十匹马也赶不及的。而且嫡系经常在您身边儿上,就算做些孝顺事儿,做多了也被您忽略了去,我这是不相干的人,做一件好事儿,也会被您看的真切著呢。」
这个道理太夫人不是不懂,他并不老糊涂,郁瑞為人淡薄,不刻薄也不刁钻,而且生的讨人喜欢又懂事儿,她本该是喜欢还来不及,如果郁瑞作為普通孙子,太夫人疼还来不及,但就是不能作為唐家嫡子。
柳常秋看起来虽然是為郁瑞说好话,但是郁瑞也知道,太夫人听来,只能觉得柳常秋越发的懂事。
☆、第二十二章 嚣张
老太太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柳常秋也要起身告辞,道:「柳某也要回去了,唐公子别坐太久了,免得水上风大,染了风寒。」
柳常秋说著,长身而起,準备往亭子外去,一面走,忽然一面回过头来,笑道:「有的时候,真的很羡慕唐公子的运气,青云直上莫过於此了罢。」
他说的不明不白,已经出了亭子,闹得一旁的芝熙直砸嘴,说道:「也不知这个柳老板為的什麼,说话阴阳怪气的。」
郁瑞却突然笑起来,忽然明白了為什麼柳常秋要针对自己,等他出了亭子,从前面绕过的时候,郁瑞突然隔著老远朗声道:「柳公子留步。」
柳常秋没想到唐家少爷会叫住自己,驻了足看过来。
郁瑞笑道:「柳老板并非羡慕我,只是太轻贱自己了。」
柳常秋道:「唐公子不是我,又怎知我心裡的想法,你看的轻,只因為你全都不需要奢望……富贵人家有富贵人家的活法儿,轻贱的人也有轻贱的活法儿。」
他说著再不理郁瑞,转回头继续往远处去,轻声刀念道:「我只是不服现在的活法儿而已……」
郁瑞看著柳常秋远去,只是冷笑了一声,说到底是他羡慕自己一步登天,从泥沼裡忽然上了云天,一夜之间要银钱有银钱,要名声有名声,变成了大户人家的嫡子。
只不过柳常秋不知道,其实郁瑞并非是他眼裡不知愁的大少爷,他也有被人排挤的上辈子,就算如今什麼都有,却不能站起来,仍旧被人排挤。
芝熙道:「这个柳老板太嚣张了,少爷您该教训他才是。」
郁瑞摇摇头,芝熙直说他好脾气,一定会被别人欺负的。
郁瑞反倒觉得没这个必要,教训了柳常秋不过是教训了个戏子,口头上是爽快了,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柳常秋以為这个家裡太夫人年长,唐敬孝顺,巴结了太夫人就安然无恙了,其实反不是这麼回事。
唐敬在皇帝面前尚且不卑不亢,主心骨这麼厉害的人物,怎麼可能因為孝顺就什麼都不顾,说实在了,在唐家裡,讨好谁都没有意义,好好巴结唐敬才是正事儿。
在唐敬如此独裁霸道的人面前,郁瑞只要装好孝顺儿子,一切也就妥当了,安分,足以。
郁瑞回到园子的时候,正好看见嶠襄,芝熙好久没瞧见她了,说道:「嶠襄姐,最近都不见你。」
嶠襄笑道:「这不刚给少爷办完宴席,要挨家挨户的送回礼去嘛,方才把宾客送来的东西拾掇好了,就在偏房呢,少爷要去看一眼麼?」
郁瑞说道:「嶠襄你拾掇的,我就不必看了。」
芝熙道:「嶠襄姐你方才不在,若是你在啊……」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郁瑞打断了,郁瑞语气很不经意的道:「背后说人閒话,也不怕烂舌头根。」
芝熙耸了耸鼻子就没再说下去,嶠襄纳闷的看了一眼芝熙。
嶠襄是唐敬身边的大丫鬟,这自是不必说的了,就算嶠襄现在被分到郁兮园来,有的时候还要往正房跑跑腿儿,唐敬把嶠襄放过来的目的,有一半也是通消息,郁瑞打断芝熙的话头,并不是不想让芝熙说出来,嶠襄这麼通透的人,自然知道芝熙要说的是什麼打紧的事情,而郁瑞不愿意说。
芝熙只是刀唸著,「少爷您心眼儿忒好了,真是的。」
郁瑞特意之后去书房练了练字,练字的时候自然不需要丫鬟陪著,有书童来研墨铺纸。
芝熙就拉著嶠襄到了外间儿,小声儿说道:「我与你说嶠襄姐,方才少爷在亭子裡坐著,那个唱戏的柳老板就来了,态度可真是跋扈的厉害,咱做下人的,就是被使唤的命,可為了主子干活,那也是心甘情愿的,他柳常秋是个什麼好货麼,也要指使别人?」
嶠襄皱眉道:「还能有这样的事儿?」
「说的是呢!」芝熙又道:「后面还有呢,太夫人也来了,你说,若有太夫人少爷在场,旁的人敢多说一句麼,这个柳常秋偏偏是个油嘴滑舌的人,又给太夫人弹琴,又讲什麼解乏的穴道,就看咱太夫人心善,哄得跟什麼似的。嶠襄姐你在老爷面前也是说得上话儿的人,就算咱少爷脾气好,也不能成这样,以后还了得,你找机会和老爷说说罢。」
「你说的可当真?没添油加醋麼?」
「好嶠襄姐了,我哪裡敢,平日裡打打趣没个正经儿也就算了,怎麼敢拿正是说玩笑,岂不是作死麼!」
嶠襄瞧她认真的语气,笑著杵了她头一下,道:「死丫头你也知道平时没个正经儿啊。」
芝熙连忙刀扰道:「我再不敢了。」
嶠襄道:「行了,你就在这裡伺候著少爷罢,我出去一趟。」
芝熙当然知道她要去哪裡,直催著她走,说这裡有自己呢。
嶠襄出了书房,并不直接去正房,而是往太夫人房裡去,太夫人在裡间儿拨弄著香盒。
嶠襄只掀开帘子探头看了一眼,并没有进去,赶紧放下帘子退到外间儿来。
陪著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和嶠襄也熟悉,笑道:「嶠襄姐你这是做贼呢?怎麼不进去,是老爷吩咐你来的麼?」
嶠襄道:「我不进去打扰了,不是老爷让我来的,只是昨儿宴席上送的那些个礼,我都打理好了,有好多是给太夫人的,单子做好了交予你罢,我瞧著太夫人身上乏,估计不愿意瞧,你改时候再交予太夫人瞧,东西啊都在库房存著呢,一样儿不少。」
那丫鬟笑道:「嶠襄姐点的东西,自然不会少,你放心好了,单子放这裡,今儿太夫人是累了,赶明儿来看。」
嶠襄又装作无事,拉著那丫鬟坐在外间儿嘮咳,丫鬟们陪著老夫人,太夫人喜静,屋子裡总没个声儿,如今来了个人说说话,自然愿意。
俩人就聊起来,嶠襄有意无意的提到柳常秋,那丫鬟登时一股怨气,道:「赶紧别提了,真是让我熬心。」
嶠襄开玩笑的道:「怎麼了,你可是太夫人身边儿上的大丫鬟,别说唐家裡了,就算出去腰桿子也直著呢,提起一个戏子瞧你脸白的,说出去丢人,真丢人呢。」
「就是丢人。」那丫鬟道:「我方才还一肚子气呢,这柳常秋生的没多好看,嘴巴像擦了蜜似的,没瞧见刚刚把老夫人哄得呦,不行了吶!太夫人转头就让我去给那个戏子去取琴呦,你说丢不丢人。」
嶠襄安慰了几句,把事情打听了,果然像芝熙说的一样,不是空穴来风,心下就有了计较。
嶠襄出了太夫人屋子,转头往唐敬的屋裡去。
唐敬正坐在茶室看书,旁边儿没人,估计是被遣走了。
嶠襄一进来,唐敬就发现了,但眼睛没离开书,只是说道:「有事儿麼。」
嶠襄道:「奴婢打扰老爷了,是郁兮园的事儿。」
唐敬点点头,这才把手上的书放下。
嶠襄被派到郁兮园,其实一面是她资歷老,去伺候少爷的,一面也是看著点儿,毕竟唐敬觉得郁瑞是从乡下来的,不知道懂不懂规矩,若有什麼不妥都让嶠襄来回报,郁瑞可是唐敬的嫡子,唐敬自然要知道的清楚些。
嶠襄见唐敬没有说话,继续道:「方才少爷在花园子的亭子裡见著了柳老板。」
嶠襄把事情说了一遍,自然不像芝熙叙述的那麼怨言,只是从侧面说明白,不带任何情绪,但这样一叙述,柳常秋的行事就更為突出明显。
唐敬只是轻笑了一声,脸上却没有表情,似乎刚才那一声笑是幻觉一般。
唐敬道:「少爷是什麼反应。」
嶠襄道:「奴婢方才在库房,不知少爷是个什麼反应儿,只不过芝熙和奴婢说的时候,少爷揽著不叫说,说后面讲人閒话不好,后来少爷在书房习字,奴婢是偷偷听芝熙说的,又去了太夫人房裡,问了丫鬟们,确实如此,奴婢才赶来和老爷回话。」
唐敬听罢了,又笑了一声,弄得嶠襄不明所以,只不过觉著这两声笑,笑得却不同,应让她说怎麼不同,还真是说道不出来。
其实唐敬先后两次笑,确实是不同的,第一次是哂笑,觉得柳常秋自不量力,他并不觉著一个人為了自己去争有什麼不对,但是争得让别人如此怨言,那就是实力问题了。
第二次,是唐敬觉得有意思,唐敬瞧出来了,郁瑞拦著芝熙,并不是真的不让说閒话,虚则实之,遮遮掩掩的,其实閒话传得更快。
郁瑞是个聪明人,别看他表面上温润和善,骨子裡是个较劲儿的人。
郁瑞练了几个字,手腕子竟然有点酸,一面揉手腕,一面觉得自己太虚弱,得好好吃几服药,再做些锻鍊,但腿是瘸的,也不知如何锻鍊才是。
芝熙从外间儿进来,探头道:「少爷,传饭麼?」
郁瑞点点头,道:「正好写完了,传罢。」
别看郁兮园小,但也是精巧别緻,五臟俱全的小院子,正房旁边的抱厦有一处专供传饭。
芝熙推著郁瑞过去,刚走进去,就看见赵吗吗在呢,芝熙不禁惊讶,平日裡赵吗吗偷懒惯了,总不见著人,如今赵吗吗来伺候传饭,还真新奇。
赵吗吗就怕芝熙大嗓门子,直和她打眼色,对郁瑞压低了声音道:「老爷在裡面吶!」
☆、第二十三章 子孝
芝熙吓了一大跳,要不然赵吗吗慇勤的站在这裡,原是老爷来了郁兮园,而且在这裡,莫不是要和少爷一起用饭麼?
郁瑞也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脸上掛了笑意,没成想嶠襄速度这麼快,怕是柳常秋的事情唐敬已经知晓了。
芝熙给郁瑞整了整衣襟,这才推著进去。
郁瑞心裡叹口气,这是儿子去见爹的样子麼,富贵人家裡都是权钱的事儿,连亲情都这麼淡薄了。
郁瑞进了裡面,果然瞧见了唐敬,唐敬已经落了座儿。
郁瑞装作很惊讶,道:「儿子见过爹爹。」
他声音低低的,怯生生的,一副乖顺的表象,这些动作更让唐敬觉著有意思,起初唐敬还不怎麼确定,但郁瑞进家门这些天裡,郁瑞的秉性差不离的已经让唐敬看穿了。
郁瑞是个披著无辜外衫的小狐狸,不是吃素的。
唐敬衝他招手,郁瑞被推著过去,到了桌子边儿上。
唐敬道:「平日裡就这麼些菜,你吩咐减菜了?」
郁瑞很奇怪的睁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实在讨喜,水灵灵的十分灵气,道:「一直都是这麼些,每日都如此,没有和爹爹胃口的麼?」
他说著话,身后的两个吗吗直打颤。
唐敬向旁边捧著布巾的丫鬟道:「郁兮园的菜是谁让减的?」
「回老爷……」那丫鬟战战兢兢的瞥斜了一眼赵吗吗,随即道:「没人让减,也没有减,只是……只是赵吗吗说菜太多了,叫每次少端上来几盘儿。」
她刚说完,赵吗吗突然喝道:「你这混账丫头,是我说的麼,你仔细著嘴了。」
嶠襄冷笑道:「赵吗吗就算年长,这裡还有老爷,都是奴才而已,就算仔细也是老爷少爷说道的。」
赵吗吗打了两个寒颤。
唐敬靠坐在椅子上,眯著眼微睨了一眼眾人,道:「或许之前是我的话没有说清楚……」
他说著顿了顿,「昨天开了宴席,為少爷正了名儿,不管他之前是不是养在唐家,如今他是我唐家的嫡子,正正经经儿的大少爷,如果唐家上下有对少爷不尽心的,唐家的庙小容不下大佛,大可以直接支应出声来。」
眾人一见唐敬发话了,已经明白的说了出来,还谁敢对郁瑞不恭敬的,都毕恭毕敬的应了。
厨房赶紧又做了几道菜端上来,而赵吗吗自然不能再在郁兮园伺候,想来伺候少爷也是个美差事,一个大宅子裡不缺活计来做。
一顿饭没开吃就立了下马威,丫鬟们伺候的都是生怕出什麼差错,而郁瑞吃的却怯意。
第二日一大早,芝熙服侍郁瑞起床,丫鬟们鱼贯而入,一丝不苟的為他整理衣服掛上配饰,新派来了一个吗吗,并著之前剩下的一个吗吗也在,那阵势是郁瑞进了唐家最大的一次。
郁瑞让小廝推著,去省过唐敬、太夫人,就要出门上家塾去了。
到了家塾的时候时间尚早,魏承安已经在了,一双天青色靴子翘起来放在案桌上,旁边的小廝一面摇著扇子,一面托著点心。
魏承安捏了一块点心扔在嘴裡,撇头看见郁瑞,笑道:「大少爷来了。」
郁瑞没理他,让小廝将笔墨纸砚弄好,随手拿了本书看。
魏承安道:「谱子还真大。」
郁瑞终於回过头去,笑道:「是魏三爷心眼儿小。」
魏承安深吸了口气瞪他,却不像往常那样欺负人,郁瑞估摸著是他父亲让他和唐家搞好关系,所以魏承安虽然不服气,却不能怎麼著。
一上午的时候郁瑞都没受到打扰,先生在前面教书,魏承安翘著脚坐在后面,也不去捣鼓郁瑞了,郁瑞虽然看不到后面的情形,但先生总是提醒魏承安专心,不要打瞌睡。
不过提醒了三四次之后,家塾的先生也就懒得提醒了,由得魏承安去,魏三爷不欺负别人已经是天大的喜事,不过一会儿,郁瑞就听见后面传来了微微的鼾声,魏承安睡得似乎还挺香。
吃午饭的时候,小廝推著郁瑞转过来準备去旁边的屋子,就瞧见魏承安还仰在椅子上睡得踏实,旁的人因他一直嚣张跋扈惯了,也不敢去叫他。
郁瑞笑了一声就走了,去吃午饭。
魏承安被自家小廝摇了摇才醒过来,抹了把脸,学堂裡已经没人了,这才站起身来,觉得后背被椅子咯的直疼。
魏承安让小廝捧著食盒走进饭堂,就看见郁瑞在吃午饭,竟不让下人从家裡带来,而是家塾做的。
不禁冷嘲热讽道:「怎麼唐大少爷没人伺候麼?吃这麼些不入流的。」
郁瑞瞧了他一眼,魏承安就在他对面坐下来。
郁瑞忽然笑道:「听说魏家三爷从小想做将军。」
魏承安冷笑一声,道:「什麼做听说,以后有你乍舌的,我就是做将军的命。」
「我瞧未必。」
郁瑞也不等他发火,道:「你听了也别不高兴,我只是实话实话。你是个少爷,身边儿的僕人都巴结著你,自然捧得甚高,并不是说你没有将才之风,但你凭心想想,家塾的规矩你尚且不懂不依,怎麼进军营?怎麼上沙场?军营裡那是铁打的规矩,容不得你玩世不恭,恃才傲物那是杀头的货色,天下的有能之士多了去,能名垂千古的掰著手也数的出来,三爷知道為什麼吗?」
魏承安听著他的话,先是皱眉,随即愣住,他确实一直觉得自己有能力,不得重用,连父亲都只看著嫡子,自己这裡庶出就如同草芥,魏承安觉得不公平。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到底有什麼问题,郁瑞的话正好戳在他的心尖儿上,虽然疼,却不能反驳。
魏承安恃才傲物,但谁家的沙场也不是一个人能槓下来的,没有军令不成规矩,没有方圆如何能杀敌。
魏承安没再说话,只是忽然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不知去哪裡了。
魏家小廝一见,赶紧追出去,一面追一面喊「少爷!少爷您去哪裡啊!」
魏承安被郁瑞说中了,虽然这几句话他服气,但其实心裡也是失落的,这样一来,自己根本一无是处,就是个受人巴结,被人捧著的大少爷,前些还嘲笑唐郁瑞,敢情自己才是被嘲笑的货色。
小廝一直在后面喊,魏承安觉得心烦,一路快走,把小廝甩掉,他只顾埋头走,也没看路,突然觉得有凉风吹得脖领子发冷,才醒过闷来,原来已经到了城郊。
城郊有一片树林子,林子裡树不太多,但是坑坑洼洼的不算好走,所以没什麼人往来。
魏承安深吸了一口气,气息裡夹杂著泥土的青味儿,反而让他静下心来,魏承安坐下来,顺手折了枝树枝下来擼树叶子,也不怕树叶子划手。
正揪著,忽听马蹄的「噠噠」声,魏承安知道有人过来,但是和他不相干,估摸著是不认识的人,所以也不带搭理的。
马蹄声近了,魏承安下意识的看过去,没想到竟然是赵和庆。
赵和庆穿了一身劲装,和往日裡的懒散一点儿也不一样,彷彿是换了个人,魏承安虽然听说过庆王爷以前的事情,但却无缘见到庆王爷上阵杀敌的风采,如今只是一袭劲装,背上垮了一张弓,竟让魏承安看傻了。
赵和庆没发现他,只是左手拉著韁绳,右手向后背去,手一探就将弓摘下来,还顺势在手裡挽了个花儿,动作十分老练自如。
魏承安不禁屏住了呼吸。
赵和庆摘下弓,双手乾脆都鬆开韁绳,腿夹紧马,猛地张开弓,「錚——」的一箭射了出去,几乎不需要瞄準儿的时间,霎那之间就听啪的一声,原是把树上的果子给射了下来。
赵和庆射完一箭,很快又搭箭拉弓,又是「錚——」的一声,魏承安只觉眼前一晃,是箭尖儿晃了树木之间漏下的阳光,但听「哆!」的一响,弓箭已经迅雷不及掩耳的插入了魏承安靠著的树。
魏承安眨了眨眼,这才发现,弓箭离自己不够几寸,后背直髮凉,若是赵和庆射偏一点点儿,自己怕是没命了。
赵和庆这时候大笑著催马过来,伸手使劲一扥,将插入树裡的弓箭拔下来,随即在手心裡转,似乎是把玩著什麼手把件儿似的,道:「先生散学了?还是你逃学了?」
魏承安震惊之后,却不理他,撇开头去。
赵和庆「咦」了一声,装作惊讶的道:「是谁惹得我们魏家小三爷不欢心,你瞧瞧你瞧瞧!这嘴角儿耷拉的。」
说著竟坐在马上,俯下腰,掐了魏承安脸一把,「不说话,难不成你是姑娘家,见到本王就赧然不能当了?」
「你!」
魏承安拍开他的手,一把撑身而起,瞪著赵和庆,最后只是说了一句,「那你别欺人太甚。」
惹得赵和庆又是一串大笑,似乎觉得非常有趣似的。
☆、第二十四章 进香
郁瑞回家的时候,芝熙看起来特别欢快,咋咋呼呼的跑过来,笑道:「少爷,您明天又不用去家塾了。」
「这是為何?」
芝熙道:「因為太夫人要去庙裡进香,每年都会去一次,再做些佈施,如今日子快到了,老爷也会跟著去,您可是家裡的大少爷,自然也会跟著去,嶠襄姐这几天忙,就是要準备著东西。」
郁瑞点点头,进香佈施什麼的,但凡是当地的大户人家都会做些。
谁不想求佛祖保佑,就算干的事缺阴德的事情。一来是去庙裡拜拜,积积德,二来也是显示一下自己的财力。
烧香是件烧钱的事情,一路上要请人安排图吉利不说,还要準备各种佈施大的东西和银钱,这开支是数不胜数的。
寺庙一般都在郊外,所以过去不近,会在那裡留住一晚上,也能听大禪师讲讲禪。
一说能出门,丫鬟们都很欢喜,芝熙更是欢喜的不得了,毕竟深门高院儿的,这些丫头也出不去几步,好不容易能去老远的地方。
郁瑞倒没觉得如何,既然要去那就去。
一大早下人们就开始忙刀起来,连郁兮园这种人少的院子也热闹起来,郁瑞第一次感到有股人气儿,平日裡郁兮园也就自己和芝熙,吃饭的时候多几个丫鬟来伺候,偶尔能看到嶠襄,一没注意,竟然这麼些人了。
郁瑞迷迷糊糊的芝熙就进来了,穿衣服戴配饰,束髮戴髮冠,今天的装扮尤其的用心,搞得十分奢华,郁瑞望著镜子裡的人,好看是好看,但在这些零碎的配饰下,自己显得更加瘦弱了,一副文弱公子的模样。
一切準备好了,门口已经拉好了马车,太夫人被丫鬟们簇拥著,上了后面女眷的马车。
唐敬把郁瑞抱起来,上了前面的马车。
郁瑞没想到唐敬也要和自己坐一辆,一路上路途不近,如果和唐敬坐一起,那还不累死他。
只不过郁瑞不愿意也不顶用,只能被唐敬抱著放进车裡,而且唐敬在伺候人上不是个心细的人,因著他根本没伺候过,就算上了沙场,也是只伺候自己一个而已。
所以他只是将郁瑞放在软椅上,但是歪歪扭扭的也没注意。
郁瑞歪著难受的厉害,只能自己双手撑起来往上提,这种平常人做的很轻鬆的动作,郁瑞做的却很艰难。
唐敬自己坐好,吩咐诚恕可以走了,这才放下帘子来。
外面诚恕喊著下人们啟程,催马的鞭子声儿一落,马车立时动了,而郁瑞还在和软椅较劲,没坐稳当整个人歪了下来。
唐敬放下帘子,就看见坐在自己旁边的人猛地一歪,赶紧侧身过去将人搂住。
郁瑞撞在他怀裡,鼻子撞得发酸,五官本是连著的,鼻子一算,立时眼睛也莫名其妙的酸起来,竟不可抑制掉下眼泪来。
唐敬见他窝在自己怀裡哭鼻子,也不知是為什麼,郁瑞见他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肯定以為自己是磕的疼所以哭了,赶紧一面捏著鼻梁子,一面揉著眼睛,闷声儿道:「眼睛酸,不听使唤。」
唐敬这才明白,没成想却笑了出来,郁瑞第一次见他笑的这麼自然,只不过是看自己笑话……
唐敬将他扶好,这次怕他再掉下来,给他摆稳当了,让他坐著靠在自己怀裡,从左面的小矮柜裡拿出一方布巾,给他擦眼泪。
郁瑞见他脸上还带著笑,赶紧拿过布巾,「我……我自己来罢,不劳烦爹爹了。」
唐敬也没强求,就把布巾递给郁瑞了,郁瑞过了好一阵子,才感觉好点儿了,他想著果然唐敬不只面冷,心也是石头做的,不然怎麼如此硬,磕的自己眼泪鼻涕一把一把的。
一路上相安无事,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马车忽然驻了,诚恕道:「老爷,到了。」
寺庙本是香火极旺盛的,但因為唐家要来,所以这几日都谢绝了香客,专门等著唐敬一行人来。
寺庙的住持早就迎在门口,太夫人被丫鬟们扶著下了车,住持就上前来,太夫人自然要和住持蓄一会儿话。
住持连忙让一行人进庙,眾人先是上香祈福,郁瑞跪不下来,只好坐在轮椅上点香。
等上过了香,太夫人就让下人们将佈施的东西分发出去,又给寺庙添了香油钱。
住持引著眾人到禪院用茶,喝了一盏茶,唐敬道:「今日来还有一事请大师帮忙。」
住持自然要和唐敬客套两句,唐敬这才说,其实想让大师帮忙看看郁瑞的腿疾。
住持没有推脱,让太夫人在禪房稍待,然后先是检查了一番郁瑞的双腿,随即又给郁瑞把脉,问了些症状。
唐敬道:「如何,大师觉得犬子的腿疾能医麼?」
住持道:「唐公子的腿疾看起来有些年了,已经成了陈年病根儿,就算能医,怕是也难像常人那般跑跳。」
郁瑞听了这话,心裡一震,倒不是失望,而是欣喜,听著大和尚的话,似乎不是没有希望,他的腿这般模样,如果能站起来已经心满意足了,还怎麼敢奢求跑跳,这是郁瑞想也不敢想的。
唐敬也听出来了,道:「还请大师费心了。」
「费心不敢当,只是尽力而為罢了。」
住持说著,提笔写了方子,写写停停约莫一盏茶功夫才好,又道:「若想让令公子的腿疾大好,除了喝药外敷之外,还要按摩腿上的穴位,最重要的是,哪一日令公子心思重的毛病好了,气血通顺,腿疾也自然好了。」
郁瑞听著,似乎觉得是这麼回事,只是心思这玩意儿,也不是能不去想就不去想的,只好干笑一声作罢。
住持写好了方子,让人拿去抓药,今日就开始喝一方,又让人拿来一方漆红小盒,盒裡装著药膏,说是唐郁瑞的外敷药。
唐敬还特意要了药膏的配方,让诚恕拿去再配些来,免得不够。
晚些的时候,眾人一起用了素斋,今日就在寺庙裡住下,第二日早啟程回去。
禪房并不太大,也没有裡间儿外间儿,自然也不会有什麼插屏,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就这麼简单而已。
郁瑞刚进了屋子,诚恕就来了,手上捧著碗药,一股苦味儿还没近前就能闻到,郁瑞忍著苦将药一气儿喝了,还挺烫的,诚恕赶紧递过来水,郁瑞喝了一杯才将苦味送下去。
等诚恕走了,郁瑞又清閒了,眼下是在寺庙裡,女眷都跟著太夫人去了别的院子,郁瑞身边儿跟著上家塾的小廝,但没什麼事儿要指使的,就让小廝出去了,吩咐他晚些等快就寝的时候过来。
郁瑞无事可做,推开窗户往外看,寺庙在半山腰上非常清凉,一打开窗户能看见屋后的竹子。
他正无聊者,门突然被推开了,还以為是小廝去了又回来,扭头一瞧,竟是唐敬。
唐敬进来,手裡还拿著一个小盒子,是方才住持让他外敷的药。
唐敬道:「躺上床去,我给你敷药。」
郁瑞诧异的眨了眨眼睛,心裡想著,估计是寺庙裡什麼也没有,唐敬也无事可做,所以準备亲自拿自己砸筏子消磨时间。
唐敬将他抱起来放在床上,除掉郁瑞的鞋子,将裤子卷起来,卷到大腿上。
郁瑞觉得有些凉,毕竟他只是膝盖以下不听使唤。
唐敬先是打量了一番郁瑞的双腿,郁瑞本身比同龄人要瘦弱,腿又站不起来,自然更加瘦弱,细细的,所幸还不是枯瘦,脚踝的凸起非常精緻。
唐敬看的郁瑞后背泛起一阵颗粒,也不知是凉的还是被盯的,总之很不自在。
过了良久,唐敬才打开盒子,用手挖了一块药膏出来,郁瑞躺在床上并没有看唐敬的动作,他只知道唐敬在给自己抹药,但是完全没有感觉,似乎那根本不是自己的身体一样。
这样郁瑞不自觉有点儿心凉,虽然他一直心平气和的接受自己是个瘸子的事实,但这件事一旦被提起,再淡然的人也难免有些情绪。
药膏是灰黛色的,并不是很细腻。涂在郁瑞腿上,和郁瑞白得几乎透明的肌肤反差很大。
唐敬一句话也没说,只是耐心的将药膏涂好,这似乎是他做的最细緻的一项活计,涂到小腿肚的时候,唐敬一隻手托住郁瑞的膝弯,让他将腿弯起来。
郁瑞猛然「啊」的轻叫了一声,腰身几乎要从床上弹起来。
唐敬以為弄疼他了,道:「哪裡不舒服?」
郁瑞赶紧摇头,其实是他神经绷的太紧,自己膝盖以下是没有知觉的,但是唐敬托住膝弯的时候,难免碰到郁瑞的大腿,那个地方是有知觉的。
忽然有了温热的触感,郁瑞吓了一跳。
☆、第二十五章 指婚
赵黎回了宫去,在暖阁裡批摺子,连赫还没有走,元弼过来道:「陛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赵黎没搁下笔,只是道:「知道什麼事儿麼?」
元弼弓著腰道:「这个……奴才只是听说,太后娘娘似乎知道皇上出宫去了。」
赵黎烦躁的扔下笔,对元弼道:「你去回,朕换了衣服马上去。」
元弼应声,恭敬的退了下去,连赫道:「既然皇上有事,臣就先退下去了,臣还要在班房一阵,陛下有事可以随时召臣。」
赵黎瞧著元弼出去,笑眯眯的斜著连赫,道:「朕让元弼去回话儿了,别的奴才都不可心,你说谁来给朕换衣裳?」
连赫笑了一下,道:「陛下方才还和臣在使性子,臣真怕如果上前替皇上更衣,被盖一个忤逆弒君的罪名。」
赵黎一面笑一面站起来,绕过桌案走过去,「普天之下,谁不知道连大人什麼势力,哪有忤逆的可能,最多是清君侧。」
连赫没说话,只是习惯性的哂笑一下,似乎赵黎的刁难挖苦就是家常便饭。
连赫道:「太后著皇上过去,一定有大事,陛下还是莫要耽误了好。」
赵黎嗤了一声,不以為然的道:「无非就是斥责我出宫去,让我勤於政事,不要荒废了朝政,说白了她就是看朕不顺眼,觉得我成天在玩耍,根本没做正经儿事,敢情我天天忙来忙去,都是在玩闹。」
连赫垂下眼来,道:「陛下谨慎言辞,若是被旁人听去了,不太妥当。」
赵黎瘪了一下嘴,眯著眼不再说话,似乎是受了什麼委屈。
元弼出去之后,吩咐了其他内侍将皇上换的衣服拿来,内侍送进来又恭敬的退了出去。
连赫拿起来,一面作势给他换衣服,一面道:「皇上也不要太任性而為了,如今您虽然已经不是初登大宝,但百事孝為先,纵使太后平时说道些,也是為了皇上好。」
赵黎抬起手来,让连赫将自己的衣服解开退下去,似乎习惯了连赫伺候他,道:「说到头因為她不是我新娘,她不把我当儿子看,我做什麼事情她都觉著看不上眼。」
「陛下……」
连赫给他将钮子扣整齐,将赵黎不小心掖进衣服裡的头髮拨出来,微微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道:「陛下何须担心这些,太后没有子嗣,她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还仰仗著陛下,陛下何须放在心上。」
赵黎听他在自己耳边说话,热气曖昧的喷在自己耳朵上和颈子上,不禁缩了缩脖子,随即横了连赫一眼,道:「好好儿说话,平白无故靠过来做什麼。」
连赫笑道:「微臣不是怕隔墙有耳嘛。」
赵黎道:「行了,朕自己有分寸,你在班房等著,别回去了,朕回来还要召你。」
赵黎从暖阁出来,被内侍宫女簇拥著往后面去。
到了门前,宫女赶紧去通传,很快将赵黎迎了进去。
太后正歪在榻上,手裡拿著木匙,正在拨楞著香盒裡的香,榻上一张小桌儿,上面摆著拿冰拔的珍贵瓜果,几个宫女拿著扇子微微扇著风,另有一个宫女捧著盖鐘跪在榻前,请太后用茶。
赵黎脸上摆好笑容,才走进内去,上前来装作欢天喜地的给太后请安。
太后手只是抬了一抬,说道:「别见礼了,皇儿坐。」
随即又开始拨楞香盒。
赵黎坐下来,太后便道:「哀家听说,皇儿又出宫去了,还去了什麼唐家。」
「是……」赵黎道:「连大人要去唐家拜访,儿子正好跟去瞧瞧唐家的嫡子生的哪般模样。」
太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把香盒放下,手刚伸起来,就有宫女扶著她坐起来。
太后继续道:「皇儿也要考虑考虑自己的身份,不要成天往市井去钻,沾染了些市井的俗气,倒失了皇家的体统。况且那唐家,如何说现在也是个商贾,怎是你一个皇帝该去的地方」
赵黎喉头滚动了好几下,面上却掛上笑容,道:「儿子知错了,儿子只是一时好奇,下次不会了。」
太后听了这才脸上缓了缓,道:「皇儿知道便好了,哀家也没什麼事儿了,不要耽误了你的正事。」
赵黎听了起身来,道:「儿子先回去了,母后也要注意凤体,不要劳累了。」
太后点了点头,赵黎刚要走,太后突然说道:「对了,哀家险些忘了。」
赵黎背对著裡面,本身已经耷拉下脸子,听见太后说话,只得驻了足,改上一副笑脸,转头道:「母后还有什麼吩咐?」
太后道:「其实哀家也知道皇儿的苦衷,他唐家笼络人心,皇儿不能拿他怎麼样,但你若要动唐家,何须要亲自去唐家一趟?」
赵黎道:「不知母后有什麼好法子?」
太后笑道:「这有什麼难的不成?唐家不知从哪裡接过来一个没娘的野孩子,皇儿就怕了他不成?说到底,这个野孩子的娘还不知是谁,若是唐敬有了续絃,怎麼可能继续让他来做唐家的嫡子?」
赵黎听了他的话,也估摸出所以然了,太后是想给唐敬指婚,这样有了续絃正室,等有了孩子,不怕唐郁瑞还能做嫡子。
只是太后说的话,每一句却正好戳在赵黎心尖儿上……
赵黎的生母出身不高,而且死的稀里糊涂,那时候赵黎还小,后来赵黎就被放到皇后身边养,皇后身份高贵,却没有子嗣,旁人都羡慕赵黎,一下飞上了枝头,因為皇后身边的人脉深,又是大家族,為了自己的地位也要帮著赵黎登上皇位。
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的,赵黎和太后的关系并不十分好,平日裡装著孝顺,实际上太后觉著皇帝只顾玩闹,不懂江山社稷,而赵黎又觉得太后专权,家族在朝中势力太大。
现又听太后说什麼没娘的野孩子,心裡自然不舒服。
太后继续道:「这件事儿就不劳皇儿费心了,哀家物色个人选,量他唐敬也不能推辞。」
赵黎总算听出来了,其实太后是想往唐家裡塞自己的人,只不过嘴上道:「那敢情好了,就是要劳烦母后费神,儿子怎麼过意的去?不过唐家是多大的面子,竟能得太后亲力亲為,叫人随便选选就得了,等选好了,儿子给母后呈上画轴来。」
说著,赵黎瞥斜了旁边的元弼一眼,元弼很有眼力见儿的道:「皇上,连大人还在殿外候著,不知……」
赵黎道:「朕险些忘了,母后休息罢,儿子还有事在身,就告退了。」
说著行了礼,就头也不回的往外去了,气的太后把桌上的香盒一推,木匙都掉在地上摔出老远。
赵黎刚刚走出来,脸上立刻冷的可以掉冰碴子,谁也不理就自己关在暖阁裡批摺子,期间琦妃来了一次,元弼拦著道:「娘娘还是不要去的好,眼下皇上正在生闷气,若是惹得一身不快就糟了。」
琦妃小声道:「皇上因何事不快?」
元弼也是多张了一副心眼儿的人,怎麼可能告诉她,只是道:「这做奴才的怎麼会知道,不过皇上确实是不欢心。」
琦妃道:「这样就多谢元总管提点了,我先回去,若是皇上心情转好了,还劳烦总管差人去支应一声。」
元弼自是点头应下,只不过想也不可能去。
且说唐家上下去了庙裡烧香,这件事情柳常秋却不知道,这几日柳常秋园子裡格外的清净,下人们在宅子裡也是相互通气的,尤其是像柳常秋这样没有身份地位却硬要清高的,旁人最是瞧他不起。
所以就没什麼人愿意去走动,万一被指使了,岂不是闹心得慌。
柳常秋安静了两天,闷得去花园走了走,只见到零星的下人,也越发的懒散著,似乎不怎麼干活计,像是在偷懒。
下人们自然是喜欢捡轻省的活儿来做,老爷少爷太夫人都不在,当然要偷偷懒了。
柳常秋不知这回事,问了一个丫鬟,道:「為何这几天这麼清静?」
那丫鬟笑道:「呦,老爷少爷都出去了,要几天不在,奇了怪了,柳老板没跟著去麼,还是说柳老板就不曾听说过?」
柳常秋听出丫鬟在讽刺自己,道:「柳某一个外人,如果能听说。」
丫鬟道:「倘或不在外面游山玩水的逗留,算著也就快回来了,倘或少爷心情好,想在外面玩耍玩耍,您也是知道的,老爷爱见少爷还来不及,自然会在外面多留几日。」
柳常秋不愿和她再说话,就自顾自走了,他一直以来都没觉得郁瑞有什麼过人之处,只不过如今看来,连不相干的丫头们都為他说话,那确实是有过人之处了。
因為山上的景緻不错,太夫人要在庙裡多留一日,四处逛逛,所以眾人也陪著多住下一日。
郁瑞起了床,小廝过来替他梳洗,推著郁瑞去吃早饭,虽然寺庙裡為了迎接唐家做了準备,但是斋饭自然没有唐家的奢侈,不过这清淡的口味也还不错。
用了早饭之后,唐敬要陪著太夫人去外面逛逛,芝熙就推著郁瑞道:「少爷去外面逛逛罢,林子裡清凉著呢。」
郁瑞只是寺庙裡太闷了,其实自己也是闷的,没事可做,拿本书看都是经文,就让芝熙推著他走走。
因為要接待唐家,所以其他香客暂时不能来庙裡上香,一切讨饭的乞丐也不能来求佈施,山上清净的厉害。
郁瑞让芝熙推著转到庙后面去,那地方有一篇竹林,天气正热,竹子生的又高又密,而且非常凉快。
只不过他们刚转过去,就看见一个小乞丐靠在庙的后墙上,缩起来睡觉,打眼看去小乞丐又黑又瘦,胳膊和腿细细的,饿得几近枯瘦。
郁瑞起初只是看了一眼,芝熙也看到了,嫌弃的皱了皱眉,心想著这麼瘦弱不会身上有病罢,想推著少爷赶紧走。
只是郁瑞却道:「等等。」
「少爷,等什麼,快走罢。」
郁瑞转头瞧著那乞丐,只是喃喃的道:「我识得他。」
芝熙奇道:「少爷怎麼会认识这个麼乞丐?」
芝熙说著,忽然想到,其实少爷也是从远地方儿被接过来的,难不成是以前的旧识,若是认识这样的人,那少爷以前岂不是过活的很艰难麼。
其实郁瑞确实认识,只不过是上辈子识得……而且郁瑞和这个小乞丐只是有一面之缘。
上辈子郁瑞家裡也是地头蛇,什麼消息不知晓?当时这件事在镇上闹得风风雨雨的,一个有钱员外家的紈裤子弟,在外面打架闹事,送到大夫那裡看伤,结果没几天就吐血死了,那员外心疼儿子,非要说大夫是庸医,要将大夫扭送见官,结果大夫在狱裡被打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儿子。
若说真是什麼庸医误断十有八九是莫须有的罪名,大夫送官之后,据说那紈裤子弟其实是中毒而亡,哪个富贵人家裡没有你争我夺,那员外估摸著也是后知后觉,又觉著自己儿子是被自家人害死的,这样的说法说出去有辱门楣,自然就打死不认账。
郁瑞那会儿子听了一耳朵,可怜这个孩子,见他在路上讨食吃,就让人送了些吃的与他。
几年未见,郁瑞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这个孩子,如今自己变了样子,那孩子也长大了不少。
郁瑞道:「你去给他拿些吃的来。」
他这话一说,不止芝熙瞧著他,那小乞丐也突然睁开眼来,仍然躺在地上,只不过拿眼看著他。
芝熙道:「少爷?」
郁瑞没说话,芝熙无奈,只好趋步往回去,赶紧快去快回拿些吃得来。
芝熙将少爷一个人留在外面,心裡也不踏实,没成想正好撞见老爷,唐敬随太夫人去外面走了走,太夫人的身体不好,自然不能走太长时间,回去之后就歇著去了,听住持去讲禪,唐敬这才閒下来。
唐敬见到芝熙,道:「给少爷的药煎了麼?」
芝熙点点头,道:「少爷用早饭之前让厨房煎上了,过会儿子才能喝。」
唐敬又道:「少爷呢?」
芝熙就怕他问这个,只好硬著头皮道:「少爷在庙后的小竹林子呢,少爷要佈施一个小乞丐,让奴婢来拿些吃的。」
☆、第二十六章 同床
唐敬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随即挥手让芝熙走了。
芝熙一面走一面拍著胸口,真是怕老爷觉著少爷多管閒事,不过既然老爷什麼也没说,做下人的自然还是听少爷的话。
芝熙从厨房拿了些蒸好的馒头,就急匆匆的往回去。
回去的时候郁瑞还在那裡,小乞丐仍然躺在地上,只不过面色不善的盯著郁瑞。
郁瑞见她来了,道:「给他罢。」
芝熙弯下腰道:「诺,给你。」
那小乞丐只是瞥了一眼,然后不屑的闪回目光来,并不再看。
芝熙瞪大了眼睛,道:「给你的,拿著罢!」
小乞丐仍是不理。
郁瑞瞧著他,道:「你不饿麼?」
小乞丐笑了一声,很乾脆的道:「饿。」
郁瑞又道:「那為何不吃?」
小乞丐道:「我不想吃,寧肯饿死也不吃。」
芝熙瞪著他,道:「你这是跟谁示威吶?我家少爷好心可怜你,你反而不识抬举了?」
小乞丐撇过头去,「用不著你们这些人可怜。」
芝熙气的跟什麼似的,还待再骂,就被郁瑞拦住了,郁瑞是知道他的身世的,小乞丐寧肯饿死也不吃他给的东西,怕是因為自己的父亲是被富商巨贾给害死的,所以一併觉得这些人不是好东西。
郁瑞拦住芝熙,道:「你可以不吃,但是给不给是我的事儿。」
说著让芝熙把馒头塞在小乞丐手裡,然后走了。
芝熙推著郁瑞往庙裡去,道:「少爷,您也改改著菩萨脾气罢,你可怜见他,人家反而不领情,还骂咱们的不是,就跟别人欠他几百弔钱似的,哪有这样的乞丐,还要做大爷嘛!」
郁瑞笑道:「你也消消气,我还没生气,你生什麼气。更何况我怎麼是可怜见他了,我只是欣赏他的眼神。」
「什麼眼神?」芝熙道:「就像他那狼崽子的眼神,随时要吃人似的!」
郁瑞道:「这就是了,若是你落魄得不行,哪还有这种眼神。」
芝熙撇了撇嘴,总之是难以理解郁瑞的想法,又道:「奴婢回去拿吃的还碰见了老爷呢。」
郁瑞道:「老爷说了什麼没?」
「没,老爷并没有说少爷。」
郁瑞点点头,随即道:「中饭和晚饭你都差人送些吃的与那乞丐去。」
「还送去?」
芝熙道:「少爷呦,人家都不领情,还送什麼。」
「方才我不是说了麼,送不送是我的事,吃不吃是他的事儿。」
芝熙没辙了,点了点头,也不能忤逆少爷的意思。
中午用饭的时候,太夫人说上午乏了,就让丫鬟们把素斋端到她的房裡,太夫人没有出来,郁瑞和唐敬一道吃了斋菜。
郁瑞下午无事可做,就又让芝熙推著他去后面转了转,小乞丐还蜷缩在墙根儿,旁边摆著吃的,愣是一口没动。
小乞丐瞪了他们一眼,郁瑞反倒笑了,那小乞丐道:「耍人很好笑麼?」
郁瑞道:「我并没耍你,只是你自己不吃,我早上来了一趟,你没吃,我中午再来一趟,你还是没吃,不知我晚上再来,你有没有骨气继续不吃。」
小乞丐只是嗤了一声。
芝熙道:「三顾茅庐他也不是什麼名士啊。」
郁瑞没再说话,招了一下手,芝熙就推著他走了。
等到太阳偏西的时候,似乎天有些发阴,山间本身就比别的地方凉爽,此时加上天阴,又有些微风,竟有些发凉起来。
芝熙赶紧找出一件披风给郁瑞披上,郁瑞瞧著道:「我哪有这麼不中用。」
芝熙:「少爷您可别说嘴,万一您病了,奴婢可吃罪不起。」
晚间大家一起用膳,明日一早就要啟程回去,这算是最后一顿斋饭,自然要丰盛一些。
等吃过了饭,芝熙回了女眷的院子,小廝陪著郁瑞回房去,有下人来传话,让拾掇拾掇行李,明日一早就走了。
正说话间,外面却突然打了闪,夏天的雨来的太急,骤然间就像瓢泼一样,霹裡啪啦打得瓦直作响。
小廝赶忙过去关窗子,风太大直往裡灌,窗子都吹开好几次。
郁瑞看著外面又是打闪又是下雨,忽然想起蜷缩在墙根儿的小乞丐,不知道这番天气,他是不是还缩在那裡。
这麼想著,郁瑞突然道:「给我找件儿油衣。」
「爷,这是要出去麼?」
郁瑞点头道:「跟我出去一趟。」
这麼大的雨,就算有油衣也不管用,油衣吹也给吹透了,纸伞一撑就剩了伞骨子,谁愿意往外跑。
小乞丐确实还在墙根儿缩著,不是他不愿意去躲雨,可眼下也不知去哪裡躲雨,雨下的太急,一下子全身都湿了,他本身没吃饭就觉著大夏天全身发冷,如今更是冷的上牙磕下牙。
身上一下湿了,山裡又没地方躲雨,小乞丐乾脆不躲了,瞥眼瞧见地上被雨水冲散的吃食,不禁肚子裡打鼓,他想著郁瑞说的话,没準儿晚上还要来看他吃没吃,他自觉著是有骨气的人,怎麼能受人白眼儿,自然不能吃,但转念一想,没经过什麼事情的公子哥儿而已,又怎麼可能真的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而且现在下了雨,更不可能来了。
他瞧著地上泡了黑泥汤的馒头和吃食,眼泪突然憋也憋不住的涌出来,也不知是哭自己还是哭那些吃食,双手撑起来,猛地抓住被雨水冲的不成样子的馒头往嘴裡塞。
郁瑞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那小乞丐扑在雨地裡,咧著嘴使劲往嘴裡塞吃的,那模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却意外的让人心酸。
郁瑞莫名其妙的就想到了自己,他上辈子的收场也很惨淡,除了母亲,没一个对自己好的,没一个人关心他,有人会在下雨天裡给自己送一个馒头也是奢求。
郁瑞眯了一下眼,让小廝推著自己过去,小乞丐没想到公子哥儿真的会来。淋著瓢泼的大雨,小乞丐也不知是吓傻了还是看呆了,总之愣在当地,还保持著趴在地上的动作,雨水冲进他半张的嘴裡也没反应。
郁瑞道:「跟我走。」
小乞丐被这三个字震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第一次和第二次见这个小少爷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是温和的,温吞吞的,而这次只是说了三个字,却有一股让人不可违逆的威严。
小乞丐还待有骨气的不听,只是小廝推著郁瑞往回去,郁瑞回头又道了一句,「跟上来。」
小乞丐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被击垮了,总之真的从地上慢吞吞的爬起来,泥从脸上身上往下耷拉著,就跟著郁瑞进了庙裡。
到了房间裡,郁瑞瞧著他落魄的样子,让小廝去弄个木桶来,再打了些水来,让乞丐洗洗身上的泥。
那小乞丐起初一副活死人的脸,只是让他洗澡,他又开始叫唤起来,硬是扑腾著不洗,弄得屋裡全是水,还甩在郁瑞脸上身上。
唐敬听说少爷下著大雨出去了,本要派人去跟上看看做什麼呢,只不过后来顿了一下,还是决定自己去一趟,就命诚恕拿来油伞,刚要出院子,下人回话说少爷回来了,这会儿已经回屋了。
既然已经出来了,唐敬就打算去瞧瞧郁瑞,推开房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小乞丐在「撒野」,弄得屋裡乱七八糟的,郁瑞头髮和肩膀都是湿的,外面雨这麼大,出去了一趟,自然会淋湿。
眾人一瞧有人进来了,脸上的表情真是精彩纷呈,郁瑞是抿了抿嘴,小廝抖得筛糠,怕老爷怪罪,那小乞丐则是愣住了神,他不识得唐敬,只是被唐敬板著脸的气势吓到了,而且他这副打扮,还有人打著伞,一定是了不起的什麼人物。
唐敬环视了一下眾人,道:「这是怎麼回事,少爷身上淋湿了,不知道给少爷换衣裳麼?」
小廝赶紧认错,唐敬又把目光定在小乞丐身上,小乞丐梗了梗脖子,也不怕自己一脸泥寒磣。
唐敬最后看了一眼郁瑞,终究是没说话,上前把郁瑞从湿的差不多的轮椅上抱起来,道:「好好把屋子和这个人拾掇乾净了。」
之后就转身抱著郁瑞走出屋去,诚恕撑著伞,生怕淋著老爷怀裡的少爷。
唐敬一路抱著郁瑞往自己房裡去,一脚踢开门,将郁瑞放在椅子上,对诚恕道:「弄些热水来。」
诚恕连忙应了,很乾脆的退出去吩咐差事,很快有人送进木桶,陆续续了水。
诚恕将热汤準备好,又拿来少爷换洗的衣物,道:「少爷的木椅也淋湿了,等天晴了要拿出去晒晒才好。」
唐敬点点头,挥手让诚恕退出去。
寺庙裡不比唐家,身边儿上不带几个小廝,诚恕退出去屋子裡就剩下了唐敬和郁瑞。
郁瑞揣度不清楚唐敬现在是什麼心思,也就装乖巧的没说话,低著头看著自己湿漉漉的衣角儿。
唐敬没说话,只是突然伸手来解郁瑞的衣裳,将郁瑞吓了一跳,本想躲来著,只是瞧见唐敬的脸色又不敢动晃,实际上不违逆唐敬的意思是正确不过的事情。
唐敬两三下将郁瑞的上衣除掉,连裡衣也不留,脱了个精光,郁瑞缩了缩肩膀,唐敬瞧他的动作知是冷了,又快速的褪下他的裤子。
郁瑞就光溜溜坐在了椅子上,登时脸上也不知是红好还是白好。
唐敬又将他抱起来,郁瑞全身绷紧靠在唐敬怀裡,喉头速度的滚动了两下,抿著嘴什麼也没说。
唐敬将他放到诚恕準备好的热汤裡,郁瑞这才打了个冷颤,随即叹了口气,还真别说,被雨水一淋,就算是夏天也通体都发寒,尤其郁瑞天生的畏寒体质。
因為郁瑞的腿不能动,唐敬将他放在木桶裡坐好,难免湿了袖子,所幸就把外衫脱掉,郁瑞看他脱衣服,登时红了脸,赶紧别过头去,过了半天原来唐敬只除掉了外衫,顿时有些尷尬。
唐敬似乎也发现了郁瑞的小动作,禁不住挑了挑嘴角,随即又板起脸来,道:「胡闹,雨天儿的跑出去,就是有什麼事,差个下人去一趟也就完了。」
「是。」
郁瑞乖巧的点点头,认错态度十分良好,用软糯糯的声音道:「儿子下次不敢了。」
郁瑞这番模样,被热汤腾起的雾气蒸红的脸颊,湿掉的头髮软软的耷拉下来几缕伏在额头上,瘪著薄薄的嘴唇,顿时有些可怜,任谁也再生不起气来。
可偏偏对方是唐敬……
唐敬只是淡然的瞥了一眼就挪开目光,道:「嘴上虽这麼说,你心裡主意比谁都大。」
郁瑞瞧他不吃这套,这回真是乖乖的没再说,免得多说多错。
唐敬道:「一会儿喝些薑汤驱寒,倘或病了,还要耽误行程。」
郁瑞再点点头,他的头髮也淋湿了,束著怪难受的,所幸就打散了一併洗了,等热汤微微发凉的时候,郁瑞也洗好了。
唐敬又将他抱出来,郁瑞拿布巾擦乾身子,赶紧穿上衣裳,他可没有在别人面前光著身子的癖好。
郁瑞一面穿衣服,唐敬走过来一面给他擦起头来,这让郁瑞有些受宠若惊,半响才觉著,可能是因為自己坐在唐敬的床上,唐敬怕自己头髮太湿,耷拉一床的水……
诚恕进来让小廝们收拾了热汤出去,又端来薑汤和蜜饯,郁瑞一口气闷了薑汤,辣的一头汗,唐敬递了他一个蜜饯,含在嘴裡还觉得辣吼吼的。
郁瑞穿了衣服,却发现只有裡衣,并没有外衫,他还想找外衫,却听唐敬道:「今天你就睡在这裡。」
郁瑞只是愣了一下。
折腾完这些事儿,也就到了就寝的时候,直到睡觉,郁瑞再没看到小乞丐,也不知小乞丐现在是不是还弄得下人们鸡飞狗跳的。
唐敬让他躺在裡面,自己又看了会儿书,為了让郁瑞不觉得太亮好睡觉,唐敬还让诚恕把烛灯的捻子挑小点儿。
的确不是特别亮了,不怎麼妨碍睡觉,但是郁瑞觉著自己就像是睡在针毡上一样,浑身都不舒服,这让他如何能睡得著,只得眯著眼睛装睡。
没过多一会儿唐敬也灭了灯,郁瑞闭著眼睛,就听见脱衣服的希希嘘嘘声,随即身边传来了热度,让郁瑞下意识的全身发紧。
唐敬忽然道:「睡不著?」
郁瑞哪知道对方竟然看出来自己装睡,只好硬著头皮道:「躺得难受,我想侧过身来。」
於是唐敬一隻手撑著床榻,另一隻手揽著郁瑞的腰背,轻轻一用力就将郁瑞侧过来,这次还特意替郁瑞整理了一下衣服,免得压到了裡衣睡得不踏实,只不过是面向自己……
郁瑞顿时觉得一阵无力,他只是找藉口才说想侧著睡的,但是侧过来也要面朝墙才好,如果一夜都朝著唐敬,要他怎麼睡得著……
唐敬却不以為然,摆弄好郁瑞,自己就躺下来,还替郁瑞盖好了被子。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总之最少有一两个时辰,直到郁瑞觉著再不睡著就要天亮的时候,唐敬忽然翻了个身,似乎和自己面对面,两个人挨得很近,呼吸几乎都交缠在了一起。郁瑞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唐敬的呼吸,只不过太困了,也就睡了过去。
☆、第二十七章 良药
唐敬是习武之人,他父辈祖辈都是武将,唐敬的前二十年也曾在沙场上渡过,虽然从商有些年月,但唐敬从不会荒废武功。
郁瑞睡在他旁边,睡实了或者装睡他自然一听就知道,过了很长时间,知道郁瑞的呼吸渐渐绵长,唐敬才侧了个身,面对著郁瑞躺著。
外面的雨终於停了,或许是方才风大,把乌云都吹开了,月光很亮,透过窗子,四下里也不是那麼黑漆漆的了。
唐敬就那麼侧著头瞧著郁瑞,郁瑞一隻手微微攥拳放在胸口的地方,另一隻手放在耳侧,嘴唇都著,胸口的起伏十分微弱,但看样子似乎睡得挺踏实。
唐敬瞧了一会儿,伸出身来,用食指背从郁瑞的脸颊一路滑到下巴,随即放了手,又躺平过去,闭上眼睛。
第二日一早因為要啟程回去,郁瑞起的很早,不过一睁眼旁边已经没人了,不知什麼时候唐敬已经起身了。
诚恕在门边上候著,看见郁瑞醒了,道:「少爷要起麼,还是再睡些时候?老爷吩咐了,若是少爷再睡会儿,早饭可以带到马车上吃。」
郁瑞刚睡醒还有些迷登登的,把头又搭在枕头上,蹭了蹭,实在不想起身,不是因為懒床,而是不想去和眾人一起吃早饭。
唐家是大家族,规矩甚多,而且太夫人别看他平日裡很随和,惯著魏元或者夸讚一个戏子,但对自己家的人非常苛刻,若是一分一毫做不好,那就是丢了唐家的顏面。
郁瑞不喜欢在太夫人身边儿待太长时间,忒压抑了些,倒也并不是说太夫人如何不好,郁瑞还是能理解她的心思的,毕竟魏元也好,柳常秋也好,那都不是唐家的人,外人儿做些什麼不必较真儿,倘或自己并不是嫡子,而是个普通的孩子,恐怕老太太也会对自己慈眉善目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倘或。
郁瑞这个身体虽然没有个地位颇高的娘,但是唐敬将他接回了家,大摆筵席给他正名儿,扶正这个身体已经去世的娘做正室,那麼郁瑞就是嫡子,唐家的嫡子。
郁瑞趴在枕头上,说道:「我不想过去了,一会儿拿到马车上罢。」
「是,少爷。」
诚恕恭敬的点了点头。
郁瑞又道:「我昨天带回来的那人怎麼样了。」
诚恕道:「回少爷,昨夜洗漱之后就安排他住下了,等著少爷吩咐。」
郁瑞道:「我身边儿有丫头,却没几个小廝,把他留下来罢。」
「是。」
诚恕回道:「老爷已经吩咐了,若是少爷欢喜,就随意留下不留下来的,那待会儿让他写些履歷,再起个票,就留在家裡,拨到郁兮园给少爷做小廝。」
郁瑞点点头,道:「那就麻烦管家了。」
诚恕连称不敢当。
唐敬去陪老太太用过了早饭,太夫人自然要问起郁瑞為何不来,唐敬就说昨夜雨大,郁瑞染了风寒,不好来怕传给了太夫人。
唐敬虽然平日裡不需要圆滑处世,但并不代表他长得是一副榆木心肝,若提起手段,怕是唐敬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毕竟一个在朝廷裡混跡这麼多年的人,急流勇退到商界,竟没有从此一蹶不振,反而造就了如今的地位,这些都证明了唐敬的手段。
老太太虽精明,但唐敬若要搪塞,也不是难事儿。
吃过了饭,眾人就拾掇拾掇準备啟程了。
唐敬回了房,郁瑞又躺在床上睡了回笼觉,本身是小眯一会儿,没成想诚恕站在一旁也不做声儿,他真的又睡著了。
唐敬进来,诚恕就恭敬的退了出去。
郁瑞虽然睡著了,但不是很瓷实,诚恕关门出去的声音不大,但郁瑞就醒了,睁眼就瞧见唐敬。
唐敬道:「醒了就起罢,回去了,若是困在车上睡一会儿。」
郁瑞赶紧点头,唐敬就过来,把他从被子裡抱出来。
郁瑞一下坐在唐敬怀裡,一瞧唐敬就没伺候过人,这动作相当难拿,唐敬却要给他穿衣裳,捣鼓了半天,才勉强穿好。
郁瑞也不能说什麼,下过了雨,太阳更足了,天气却一点也不见凉快,反倒把他折腾出一头的汗来。
因為轮椅湿了还没有拿出去晾,而且在寺庙裡也没人备著轮椅,郁瑞是被唐敬抱著一路走出庙门的,再一路抱上车去。
太夫人看郁瑞把头扎在唐敬肩窝处,也瞧不见表情,只当他是染了风寒,实在难受的厉害。
在马车上的时候,郁瑞假寐了一会儿,若不睡觉,也不知和唐敬聊些什麼。
郁瑞睡著,就觉著有人摸自己的头髮,就像哄孩子睡觉一般,一下一下的,马车上除了自己就是唐敬,这样郁瑞有些后脊梁绷紧,不过时间长了,后背绷得直髮酸,也就习惯了。
郁瑞并不知道唐敬这麼做的意图,若是在平常家裡,或许是想做个好父亲,可他是唐敬,唐家裡大家都不是单纯的血亲关系,还被利益名利左右著。
这种动作一旦习惯了,反而让郁瑞觉著有些舒服……
赵和庆看著魏承安一脸怒容的瞧著自己,不禁笑了起来,说道:「我做什麼事情让小三爷觉著过分了?」
魏承安被他掐了一把的脸还红著,但这说出去只觉得丢人,只好干瞪著对方。
赵和庆也不觉得亏心,很坦然的回视著他,不过忽然转了话茬子,掂了掂手裡的弓,道:「本王听说小三爷从小精通骑射,择日不如撞日,今儿咱们比划比划?」
魏承安皱著眉,一脸严肃的道:「如何比划?」
赵和庆仰起脸来瞧著树,笑道:「一箭放出去,看谁射下来的叶子多。」
「这算什麼比划。」
赵和庆道:「你可别瞧不起,本王就说了,这些小伎俩你都不如我强。」
魏承安只是冷笑一声。
赵和庆道:「倘或我赢了,你要输些綵头与我才有意思。」
魏承安道:「都由你定。」
「口气真不小,怪不得魏家的小三爷被传得神乎其神。」
赵和庆笑道:「那就这样,你输了,就把自己输给我。」
魏承安道抿了一下嘴,道:「就知道王爷是在耍我。」
赵和庆道:「哪有,小三爷你想到哪裡去了,本王只是说,你输了拜我為师。」
魏承安瞧他嬉皮笑脸的,就一口答应下来,只不过很快就愣住了。
方才他坐在树下,赵和庆骑著马从远处过来,放了一箭只是射了果子而已,但是如今赵和庆听他答应,只是朗声道了一句「好!」,随即猛的一转身,拉弓搭箭,随著「錚——」的一声响动,赵和庆的箭射出去,没在树杈间,眨眼又从树叶间飞出,哆的插进前方的树干上。
赵和庆挑了挑眉,道:「劳烦小三爷数数。」
魏承安走过去,伸手去拔长箭,只是没想到射的如此深,竟然一下没有拔出来。
待魏承安拔下来,顿时就愣了。
赵和庆晃悠悠的催马过来,将弓往前一递,魏承安却不接,瞧了他一眼,道:「不用比了,我不如你。」
赵和庆先是发愣,随即才笑起来,「真让本王意外,小三爷这麼爽快。」
「技不如人,还要撒泼耍赖,当我是输不起的人麼。」
魏承安说著,立马跪下来给赵和庆见了拜师礼。
赵和庆道:「我就喜欢爽快的人,小三爷意外的和本王心思。」
魏承安只当对方是在奚落自己,耐著性子没回嘴。
却不想赵和庆突然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你是不是在想,如今天下太平,不能上阵杀敌一展雄才大略,空有抱负却生不逢时?」
魏承安显然跟不上赵和庆的思路,怔愣著看著他。
赵和庆也不需要他回答,只是又道:「你杀过人麼?」
魏承安皱了皱眉,最终摇了摇头。
赵和庆又道:「你见过尸体麼?」
魏承安眉头皱的更紧,不知对方是个什麼意思,还是摇了摇头。
赵和庆继续道:「你见过并肩杀敌的兄弟,死在你脚边儿麼?」
魏承安愣了,再次摇头,心裡却像烧开的热水,这种感觉也不知是五臟六腑在灼烧,还是血性在滚沸。
赵和庆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忆,「岂曰无衣,明明大家是拿著兵器一起上阵去,却不能一起回来……你若没杀过人,没在残垣断戟中捡过好兄弟的尸首,又何尝算是明白『沙场』这两个字眼儿。」
赵和庆说著,拍了拍魏承安的肩膀,「生不逢时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魏承安却突然道:「王爷是怕了麼。」
赵和庆没想到他会如此说,笑道:「我确实害怕……」他说著拍了拍自己的腿,「我在沙场上瘸了一条腿,跟著我的兄弟们丢了命,就為了这天下社稷,如今我不能打仗了,也不需要打仗了,退回这朝廷裡,天天阿諛我诈,若说可怕,不比沙场上如何,我确实怕了,却未曾退缩过,我这辈子都在尽忠。」
「而你。」赵和庆将手搭在魏承安的肩膀上,用力捏住,魏承安顿时觉得琵琶骨疼的发酸,一点劲儿也提不起劲儿来,「小三爷若要说什麼抱负,倘或真和我比起来,不用谦虚的说一句,不可同日而语。先将你的家长裡短儿摆平了,再来朝廷裡和我比比,整日躲在宅子裡私塾裡作霸王,真的好威风麼?」
「你……」
魏承安头一次听别人这麼说自己,就算郁瑞说自己,还是讲话儿说的委婉了,而赵和庆不同,他的话像带刺儿的箭,插得深,□带肉,只不过正中了魏承安的心尖尖儿,让他无话好说。
赵和庆又换做了嬉皮笑脸的德性,趁魏承安语塞没有防备,又在他另一边儿脸颊上一捏,随即双腿一夹,催马夺出。
等魏承安反应过来,只见赵和庆催马的背影,拿著弓的手扬起来,似乎是在和魏承安作别,朗声笑道:「乖徒,為师今儿个先回去了,你若伤春悲秋,趁今天一次悲完了。」
气的魏承安给了旁边无辜的树干一拳,只不过不得不说,赵和庆这一番话,确实是一副苦口的良药。
唐敬一行人回到了宅子裡,虽一路上就是坐马车,但老夫人还是称乏了,魏元听说了老夫人回来了,赶紧从魏家跑过来巴结。
眾人各回各家的院子去休息。
之前郁瑞带回来的那个小乞丐,被人按著洗漱之后,倒出落的像模像样儿,年纪并不大,但脖子梗的很直,就是不写履歷,唐家的下人要求很严,出身都要清白的,每一个下人进宅子前都要写履歷,起了票子才能来做事儿,这麼大的家裡,若是没有票子,混进什麼人来也说不定。
只不过诚恕是从军营裡下来的人,这若是摆不平,也白跟著唐敬这许多年了。
小乞丐最后还是拿著票子去了郁兮园,诚恕请少爷给他取新名儿。
郁瑞道:「你叫什麼?」
小乞丐不说话,郁瑞一面伸手,芝熙就端起盖鐘递过来,他掀开盖,吹叶儿,押了一口,一面无所谓的笑道:「行了,我一直觉著身体髮肤和姓名都受之父母,也就不给你改什麼了,既是你不愿意说,那我就给你起了。」
小乞丐这才瞪著郁瑞,乾巴巴的道:「时鉞。」
诚恕叫他写出来递给郁瑞,郁瑞瞧了,道:「就这个罢,不改了。」
正说话间,嶠襄过来请安,道:「少爷,前面儿来了客人,老爷请您出去见一面。」
「来的是谁?」
嶠襄回道:「是连赫连大人。」
唐敬一行人方回来,连赫就追来了,也不知是為了什麼事情。
郁瑞道:「等我换了衣裳。」
嶠襄就吩咐人伺候郁瑞更衣,郁瑞趁著嶠襄给自己整理衣裳的时候道:「你知道连大人是為什麼来的麼?」
嶠襄道:「奴婢不知,丞相大人的事情也不敢猜测,但奴婢瞧见连大人的僕从手裡捧著画轴。」
郁瑞奇怪道:「画轴?」
嶠襄又道:「正是呢,画轴,还是好几卷。」
郁瑞顿时明白了嶠襄的意思,心裡一突,终於知道為什麼唐敬让他出去见一面了,并不是叙叙旧。
连赫让人捧著画轴,并不是什麼字画,而是各个名媛佳丽的画像……
☆、第二十八章 宠爱
郁瑞换了衣裳,道:「时鉞推著我去,芝熙和嶠襄就不必跟著来了。」
芝熙瞧了一眼在旁边杵著不动的时鉞,这小子年岁不大,但一股子愤世嫉俗的模样,彷彿谁都是坏人,芝熙哪能放心的了。
道:「少爷,时鉞刚来,能伺候的周全麼,还是叫奴婢跟著罢。」
其实她不知道,时鉞就是愤世嫉俗,他有这样的身世,也倒难怪如此了。
时鉞没吭声儿,郁瑞笑道:「我瞧著他比你稳重。」
芝熙被戳了痛脚,也就没再说话。
时鉞不让人吩咐,推了郁瑞往前面去。
出了郁兮园的仪门,时鉞推著郁瑞往正堂去,路上一切都不需要郁瑞支应,时鉞虽是初到宅邸,却意外的熟门熟路,并不是他曾经到过这裡,只是他记性比别人强出许多,有著过目不忘的本事。
郁瑞嘴上没说,心裡却想著,留下时鉞果然是没有错的。
半路上诚恕就来应了,引著郁瑞往正堂去。
正堂上上手两张大椅并著一张茶桌,地下两溜十六张大椅,每两张大椅并一张茶桌,气派非常。
唐敬和连赫坐在上首位置,旁边儿有丫鬟捧茶,连赫身后站著长随捧著画轴,画轴还不曾打开。
郁瑞进了堂门,和唐敬连赫见礼。
连赫上下打量著他,仍是一副亲和和善的面容,书生气质很足,却少不得混跡在官场中常年养出来的贵气和威严。
他一面打量,一面笑道:「世侄不必多礼,只几日不见,倒像是过了许久未见似的,每一次见世侄都不同以往,果然出落得愈发得体了。」
连赫和郁瑞叙了会儿旧,就似识得多年一样,也不觉生分,等说完这些儿,才开始转入重点。
连赫招手让身边的长随上前,从他手上拿起一个卷轴,对唐敬道:「日前圣上从唐宅回宫,太后老人家也听说了郁瑞的事情,听圣上这麼一说,才想起来,太后特意為留了几张千金的画像,说拿与唐敬看了,若有瞧上眼的只管支应,甭管是什麼千金闺秀,这个主还是做得的。」
唐敬面上根本没什麼太大的反应,只是道:「唐敬谢太后掛心,真是受宠若惊,实在不敢当。」
他说著也没拒绝,连赫叫长随将画轴一幅一幅的展开。
唐敬还像是那麼回事儿的长身而起,挨幅挨幅的瞧了,才道:「太后的美意,唐敬一介平头百姓,段不该不识好歹的拒绝,只不过百事孝為先,唐某又经常忙於生意上的事情,长年累月的不著家,如今著了家,前些日子家母还说要亲自為唐敬挑选一门亲事,如今老太太已经欢喜的张罗上,做儿子的怎能狠下心来坏了家母的好意?」
唐敬这一番话,把孝顺抬到了连赫面前,连赫自然知道对方不是好对付的人,刚要开口,却听唐敬接著说道。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想必连大人最能理解唐某。」
唐敬顿了顿,道:「其二是……内子过世虽有些时候,但唐某仍然愧疚难当,未曾抽出功夫多陪陪内子,如今哪裡有心思再续琴絃?」
他这话一说罢,连赫登时眯了一下眼,他说的内子,自然是连赫的妹妹……
若说连赫,他一辈子不曾后悔过什麼,独独后悔当年听了妹妹任性之言,将妹妹交给了唐敬,他不是没想过自己和唐敬的厉害关系,只是那时候妹妹是连赫唯一的至亲,他如何愿意瞧见妹妹不欢心,一时心软却没想到断送了妹妹的后半辈子。
这件事情给连赫的打击不小,别看他还是这番云淡风轻的和唐敬说话,但心裡的疙瘩不是能轻而易举就解开的,唐敬此时提起来,连赫也不知是什麼感觉,总之心裡忽然乱糟糟的,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没再说一会儿话,连赫就起身告辞了。
郁瑞虽知道连赫的妹妹嫁给了唐敬,还做了正室,但不曾知道这层过节,看见连赫脸上变色,很快又恢复如初,只不过终究没绷太久,就起身告辞,心裡多少揣度出些什麼,但终究不知道全部。
连赫前脚刚出去,诚恕就进来道,「老爷,魏爷要来给连大人请安。」
唐敬拿起盖鐘来喝茶,只是意义不明的笑了一声,道:「魏元来晚了,告诉他连大人走了,不用过来了,有时间多陪陪太夫人是正经儿。」
「是。」
诚恕点头应了,退下去。
唐敬看了一眼安分的坐在一边儿的郁瑞,又扫了一眼站在身后的时鉞,似乎是记得他。
语气淡淡的,凉颼颼的说道:「少爷可怜见你,把你放在身边儿上,若有什麼不服不忿,能往肚子裡咽的就乾脆嚥下去,若不能忍也做不到狠,我唐家不是善堂,虽养得起閒人,却不做这份閒事儿。你听到了麼。」
时鉞抬头看了一眼唐敬,只是唐敬却不瞧他,似乎并没把他放在眼裡,时鉞不知唐敬是沙场上出落来的,还以為只是个普通商贾,但这威严不是假的,顿了一会子,道:「……是。」
唐敬挥了一下手,道:「瑞儿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往家塾去,读书的事不能耽误了。」
「是,爹爹。」
郁瑞应了,道了乏,就让时鉞推著自己出来。
郁瑞一出来就瞧见站在迴廊裡,一面搓著手,一面探头探脑往这边瞧的魏元,方才诚恕去回魏元话,想必对方以為诚恕不让他去瞧丞相,所以就推辞说连大人走了,乾脆自己站在这裡等著,若看到丞相出来,也好上前混个脸熟。
只是他左等右等,不见有人出来,出来了人还是唐郁瑞。
魏元瞧著唐郁瑞,郁瑞生的端正清秀,因為身体羸弱,自有一股风流韵味,并不是旁人可以比的,但他上次在郁瑞手上吃了亏,又见唐敬宝贝他,自不敢再动真格的,也就饱饱眼福,心裡跟生了草一样不安生。
郁瑞只当没瞧见他,时鉞也是在市井裡摸爬滚打的人,做了些时候的乞丐,什麼齷齪事情没见过,他不识得魏元,但看对方的眼神还不明白,那就是没带眼珠子。
郁瑞没说话,时鉞就只顾推著轮椅走,魏元心裡抓著挠儿,痒的不得了,想要去跟郁瑞说说话儿,但又怕惹得一身不快,三番两次的迈一步退一步,最终看著郁瑞瘦削的背影往郁兮园去了。
郁瑞二人进了院子,还没进厅,就听见芝熙的声音,「茶怎麼了?平常我们家少爷喝的就是这茶,还嫌弃了不成?茶就这个儿,爱喝不喝!」
郁瑞叹口气,芝熙平日裡总是缺根弦说话太直,但也不会如此,想必院子裡又来找茬子的人。
一进厅,郁瑞总算是明白了,是阴魂不散的柳常秋……
柳常秋见郁瑞进来,也不起身,自顾自坐在上手位置,笑道:「唐公子可回来了,我等了有些时候了。」
郁瑞淡淡的道:「进了家门我这是刚閒下来,没成想柳老板来了,怠慢了贵客。」
柳常秋慢吞吞的笑道:「未曾怠慢。」
只是他虽然这麼说,但语气和动作一点儿也不像说的谦和,只怪上一次唐敬虽然则罚了郁兮园裡皮懒的下人,却未曾去责罚柳常秋,所以让他仍然如此态度。
说起来并不是唐敬多爱见柳常秋,一来他是庆王爷送来的人,就算庆王爷和唐敬内地裡关系不错,但其他人可都长眼看著呢,敢动庆王爷送来的人,岂不是不给脸子。二来柳常秋也别有他用,赵和庆把他丢在唐家裡,其实是想让两个戏子演一齣戏来,不过他千算万算,没成想这个戏子却专找了唐郁瑞犯冲。
可这些在柳常秋眼裡,就觉著唐敬似乎有那麼些纵容自己,所以郁瑞一回来,柳常秋又坐不住了。
柳常秋笑道:「只是待客的茶酸了些,院子裡的丫头规矩短了些。」
芝熙听他这样嚣张,瞪圆了眼睛还没开口,就听站在郁瑞身后的时鉞开了口,道:「待客用什麼茶,丫头是什麼规矩,那都是主子的事儿,就算再摆出一副主子家的架子,一呲牙还是穷酸的口气,其实并不是茶不好,而是本身就嘴酸。」
他这话一说完,芝熙「噗嗤」一下乐了出来,郁瑞也憋不住,咳嗦了一声掩盖住微挑的嘴角,正色道:「时鉞,多嘴,怎麼能这样对客人说话。」
时鉞道:「并不是我多奴才相,只不过看不惯罢了。」
柳常秋从没被人这样奚落过,他一向圆滑讨人,别人只捡好听的与他说,自从做了戏班子的老板开始,就没再有人如此刻薄的说过他。
柳常秋冷笑道:「你好嘛,说别人嘴酸,也不曾照照自己。」
时鉞道:「我本身是苦命人,不用照也知道,可偏生有些人,自己明明没有好命,却非要装著好命的架子。」
郁瑞听著,是时候的添油加醋笑道:「虽然我不知时鉞你说的这种人是谁,不过说的到很有道理。」
柳常秋眉毛都立了起来,一脸的怒容,粗喘了几口气,最终瞪了郁瑞一眼,转头一句话没说的走了。
芝熙一面笑一面道:「贵客慢走。」
郁瑞瞧她笑的欢心,道:「行了,顽顽也就得了,芝熙你的脾气也是见长,是我平日裡太惯著你了,今日也就是柳常秋,若换做其他什麼要紧的人物,瞧你吃不得兜著走。」
芝熙撇嘴道:「奴婢就是见到他才如此放肆的,实在是气人,若见著别人,奴婢才不会如此呢。」
郁瑞道:「你自己都不信。」
芝熙讨饶道:「奴婢知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她说著,想要揭过这茬子,赶紧转头对时鉞道:「我说你这小子,刚一会子功夫不见,怎麼转性子了?」
时鉞照样不冷不淡的模样,说道:「我性子就这样,有什麼说什麼,只不过看不惯而已。」
郁瑞道:「如今时鉞也算是郁兮园裡的人,以后你们要互相照应著,不要张口小子闭口小子的。」
芝熙道:「少爷,您这明显是心长偏了。」
嶠襄进来的时候正好撞见柳常秋走了,嶠襄给他见礼,对方也像不曾看见一样,嶠襄道:「芝熙你没规矩,我在十里外就听见你笑了,仗著少爷脾气好呢。」
芝熙见她进来,就拉著嶠襄讲了一遍方才的事情,虽然郁瑞也说了顽顽就得了,不过确实很解气,芝熙就与嶠襄说了一次,说的嶠襄也笑起来。
嶠襄得了空去向唐敬回话,自然也把时鉞这事儿说了,道:「少爷识人的本事那真是一等一的,怪不得大雨天要去将时鉞捡回来,那嘴巴和作风可是不饶人的。」
唐敬听她说完,道:「时鉞这性子太野,若是以后不驯服,还不能留他在郁瑞身边儿上。」
嶠襄道:「老爷您放心罢,少爷心裡跟明镜儿似的,依奴婢这些日看来,私以為只是少爷有时候不愿意计较,一个时鉞还不成问题的。」
唐敬道:「柳常秋不要留在家裡了,把他打发到老宅去,若是安分就让他先住著,倘或不安分,叫诚恕去告诉庆王爷,把人领走。」
「这……」
嶠襄只是微一迟疑,随即道:「是,奴婢这就去。」
那面后院的姨太太蓉袖听说老爷回来了,就遣人来打听老爷心情如何,若是好著就趁著心情好过来见见,没準儿唐敬也就记起自己来了,若是不好可不能往上撞。
遣来的丫头回话说,「也不知老爷心情好不好,似乎和往常没什麼不同,只不过今儿个老爷似乎刚刚叫嶠襄去遣常秋班的柳老板出院子,也不是不要,而是叫住到老宅去,奶奶您是知道的,老宅那地方,多年没人住了,奴婢听说已经变成了阴阳宅了,也不知老爷是个什麼意思。」
蓉袖听了,心裡咯噔一下,小丫头不知唐敬是什麼意思,但她前些日子听说这个戏子,為了讨老太太欢心,可是得罪了少爷的,如今就给遣走了,说的好听是去住老宅,说不好听点儿,柳常秋这后半辈子不知还能不能出头。
蓉袖难免想到,唐郁瑞刚进宅子的时候,自己还觉著他就是一个野孩子,若自己怀了老爷的骨肉,就算是妾的儿子,总比不明不白捡回来的儿子强啊,老太太那裡肯定看不上妾室的儿子,但架不住比较,一比较起来,必定比唐郁瑞可人。
她本身想的这麼好,这麼体面,以后的日子也揣度好了,但没想到一朝变成了幻影,老爷竟是如此宠著这个捡回来的嫡子。
☆、第二十九章 进宫
天气愈发的憋闷,近日下过了几场雨,岂知道天儿越下越憋闷,水汽都氤氳在热气中散不掉。
郁瑞是柔弱的身子骨儿,禁不住这麼折腾,他虽不怎麼放在心上,但奈何天气一闷热就喘不出气来,好生难受。
郁兮园子裡又是去冰窖搬冰,又是扇扇子的,先前是只有芝熙尽著心,如今谁不知道老爷最爱见少爷,倘或怠慢著了,那罪过可就大了。
芝熙捧著冰拔的果子进来,道:「少爷来吃颗果子,可凉著呢,若不见好,叫大夫来瞧瞧罢!」
郁瑞笑道:「天气热也要叫大夫,赶明儿天气凉了也叫大夫,大夫可是很抢手嘛。」
芝熙道:「少爷您别不做一回事儿,老爷都差嶠襄姐问过好几次了吶!」
郁瑞拿了个果子咬,冰的牙直倒,道:「我只是胸口略略的有些憋闷罢了。」
时鉞这时候从外面端了从寺庙带回来的药进来,道:「药好了。」
芝熙赶紧从旁边的小矮柜裡掏出一盘子蜜饯来,免得药太苦了。
时鉞看著郁瑞喝药,仍然是一副倨傲的表情,但相处这些日子下来,总归说话不那麼冲了,道:「少爷若是觉著憋闷,何须请什麼劳什子的大夫。」
芝熙笑道:「好大的口气,小娃子你难不成会瞧病?」
时鉞听她管自己叫小娃子,顿时脸就耷拉下来,郁瑞插话道:「芝熙你总是口无遮拦,时鉞比你要大上几岁,他若是小娃子,你岂不是奶娃子。」
芝熙苦著脸道:「少爷您怎麼来帮他,真是亲不亲一眼就看出来了。」
时鉞不理他,继续说道:「我虽不能看些大病,但小病还是信手拈来的,家父……」
他提到自己父亲的时候顿了一下,随即像没事儿人似的接著道:「家父在世的时候就是大夫,我曾跟著家父习学过医术,不敢说高明,但也略同一二。」
郁瑞想到上辈子的事情,时鉞的父亲也算是名气不小的大夫,在当地很有名望,不禁轻声叹道:「是了。」
芝熙道:「你竟然会医术,那还不赶紧给少爷瞧瞧来!」
时鉞让芝熙去拿垫手的小枕头来,放在郁瑞的手腕底下,时鉞就给郁瑞把脉,先是左手,又是右手,时鉞将三隻併拢搭在郁瑞腕子上,眉头皱著,不管瞧没瞧出什麼,真像那麼回事儿。
芝熙也不敢说话,静等了片刻,时鉞才收回手来,道:「少爷身体这般弱,脉细滑没有劲道,若再拖些时候不加以精心调理,恐怕时日无多了。」
「呸!」
芝熙听了啐道:「说什麼荤话,好不容易叫你干些正事儿,又开始跑荤话,仔细老爷听见打你的嘴。」
时鉞道:「你若爱听好听的话,就不该找大夫来看病,请几个江湖骗子岂不更好。」
芝熙一时梗了脖子,也不知说什麼好。
郁瑞道:「看来我这身体不中用了。」
时鉞道:「说不中用但也丧气了些,少爷以后注意著身体,别不当回事,再吃些药调理调理,没那麼容易不中用的。」
他说著伏案提笔写了开来,少顷一副药方出来了,道:「少爷若信得过我,可以吃吃这付药,调理体虚也能缓解一下少爷的憋闷。」
郁瑞笑道:「说什麼信得过信不过,你在郁兮园裡也有几日了,若我信不过你,还容芝熙和你打闹麼?」
说著叫芝熙接过方子送去厨房熬药,道:「瞧来我天生是个药罐子命,吃药比吃饭还多。」
芝熙拿著药方子没直接去小厨房,长了个心眼儿出了郁兮园,正好撞上了忙得不可开交的嶠襄。
芝熙忙道:「嶠襄姐,我正好有事找你吶!」
嶠襄道:「做什麼急慌慌的。」
芝熙拿出方子给他看,道:「这是前儿几个进府的时鉞给少爷开的方子,虽时鉞是那麼个稳重的人,但我还是不怎麼放心,嶠襄姐你办法多,拿著请大夫看看这方子中不中用。」
嶠襄笑道:「你跟著少爷这些日子,竟也学过稳重了,当真不容易。」
芝熙被她打趣了一阵子,嶠襄也是雷厉风行的,拿了方子走了,说倘或是好方子,他问完了直接送到小厨房,若不是好的方子再与她说。
芝熙就放心的回去了。
芝熙前脚出门,后脚郁兮园就来了客人,正是那后院的姨太太蓉袖。
蓉袖仍然被一群丫鬟吗吗们簇拥著,好不气派的样子。
时鉞没见过蓉袖,也不知她是什麼样子的人。
蓉袖进了郁兮园,身边儿的丫鬟还提著食盒,捧著东西的,蓉袖一见著郁瑞,突然笑道:「哎呦呦,这没几日不见,少爷越发的好生齐整模样了,别说旁的人比不得咱少爷,就算别人家的主子也没跟得上的。」
郁瑞不知她為何转了脸子,上次见面还一心找茬,如今竟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巴结自己。
蓉袖让丫环将礼物放下来,也不管郁瑞的反应,很熟络的自顾自坐下来,笑道:「我听少爷病了,心裡著急的慌,但也不知该吃什麼该送些什麼来,索性拿了好些来,也算是我的一片心意,少爷也要注意著身体才好,凡事不要好强逞能了,免得老爷也担心。」
郁瑞瞧她自说自话,又如此慇勤,只好搪塞一句。
那蓉袖送完了东西不走,仍然坐著,似乎要和郁瑞嘮咳,道:「说来著天气也是,好生憋闷,什麼身子骨也要被这闹人的天气弄垮了,别说,西苑子那个塘笙公子,据说前儿几个也病了,老爷都遣嶠襄去瞧了。」
郁瑞听到这裡方听说来了,原来蓉袖是来挑拨离间的,之前她和自己明著犯冲,没讨到什麼好处,结果现在转了心性,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蓉袖也不需要郁瑞接话,继续熟络的说道:「哎呦呦,听说那塘笙公子,也是个弱身子,不过他这般的伶人,就是柔弱著些儿,才好楚楚可人嘛!就因為下了那麼几场雨,塘笙公子变病倒了,一直缠绵病榻,老爷遣了嶠襄去找大夫来看,其实也对,人家塘笙公子是皇上御赐的美人儿,那身份金贵著,别提样貌长得俏,又会做人,这家裡上下,谁不知道塘笙公子不好挣,待下人亲和,真比咱们这些主子口碑还好。」
时鉞站在一旁,忽道:「谁是主子,你倒和我们少爷要平起平坐,不知是排到几号的姨奶奶?」
时鉞的嘴向来是不饶人的,而且他比芝熙能分辨情况,虽说话一向是最难听的,但知道在重要时候坚决不多说,不过一个姨太太而已,在时鉞眼裡也不算什麼,听她酸不拉几的说话,於是忍不住回了一句。
郁瑞就知道他又要开始刻薄,等时鉞说完,也一面掩著笑意,一面像模像样的喝道:「时鉞好没规矩。」
蓉袖听了脸上先是变色,瞪著眼睛心裡也不知怎麼纠结了好一阵儿,遂又干笑道:「没事没事儿,都是一家人,说话直来直去那是关系亲近,我只当是玩笑话儿了。说来也是,我一个做小的,脸又软,又好说话,又没地位,别人一撂脸子我就扛不住了,怨不得别人总是欺负我,俗话也说吗,柿子捡软的捏,我就是命不好的人。」
郁瑞乾笑两声,什麼「脸又软又好说话」,若他之前喝了口茶,现在定然喷出来。
蓉袖自说自话了好久,芝熙都回来了,又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道:「不聊了,少爷也别留我,我这要去西苑子看看塘笙公子去。」
郁瑞道:「时鉞送送客。」
蓉袖一听时鉞,赶忙道:「不用送了不用送了,少爷跟我客气什麼,我有丫头吗吗陪著呢,走了啊。」
说罢了,蓉袖就被丫鬟一干人簇拥著走了,芝熙笑道:「时鉞你倒成了恶鬼不成,你瞧她怕的样子。」
嶠襄拿著方子去给大夫瞧了瞧,大夫先是捻著鬍子不说话,又是皱眉又是拍案,最后连喊了好几声「好」,才说道这个方子真是奇了,补气养血绝妙了,他往日裡怎麼就没想到呢。
嶠襄听了也很惊奇,难不成少爷带回来的是个神医,还是小小年纪的神医。
於是就将方子拿回去给了小厨房,让按时熬药端给少爷吃。
郁瑞从寺庙回来休息了两日,明日就要往家塾去了,忽见有一个正房的小廝跌跌撞撞的跑进院子来,喊道:「少爷,不好了!大事儿啊!皇上跟前的元弼太监来了!」
郁瑞听了先是一愣,随即道:「老爷呢。」
小廝回道:「老爷今儿早上去城外踏看地方去了,似乎要买地,这时候不在家裡!管家让我来唤少爷,他先应付著。」
郁瑞听了,也不知元弼来了什麼事儿,忙让芝熙时鉞给他换衣服,然后出去迎接。
如今唐敬在外面,才显得宅子裡没个人应付大事,就算有老太太,但太夫人终究是个女人,也扛不住大事情。
郁瑞出去的时候,诚恕已经设好了香案,郁瑞刚到,元弼就骑著高头大马,被一堆人簇拥著到了唐家门前,那耀武扬威的气势可不同寻常。
元弼堆笑的下了马,也不拿什麼圣旨,只是笑道:「圣上口諭,传唐敬之子唐郁瑞进宫陛见。」
郁瑞怔了一下,听这句话的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彷彿是皇上知道今儿个唐敬不在,才专门把自己叫进宫的。
元弼传完口諭就走了,郁瑞要先去沐浴换衣裳,又让诚恕去城外找唐敬,诚恕不敢怠慢,快马加鞭的去了。
郁瑞换了衣裳,时鉞身為长随扶轿子跟随著,一路往宫门去了。
元弼传的口諭是让郁瑞在花园的一处亭子等,看著架势,似乎是想要嘮咳,也不很严肃,不然為何在亭子陛见。
郁瑞到了之后,由内侍通传,赵黎著他上前陛见,这时候时鉞才推著郁瑞往亭子去。
赵黎正坐在亭子裡赏花喝茶,一旁陪坐的不是别人,正是唐家出来的琦妃娘娘。
琦妃娘娘不识得郁瑞,但看他坐在轮椅之上,气质有出尘,无论年纪都和听说的相似,有那麼几分疑惑,不禁打量起来。
郁瑞上前,他坐在轮椅上不能行李,只好口称拜见,赵黎笑道:「快别多礼,今儿个叫你进宫,其实无非两件事儿,一来是琦妃进宫这许多年,不曾见过亲人,如今唐家有了嫡子,也好叫琦妃瞧瞧亲侄子。」
琦妃瞪大了眼睛,一下看著郁瑞,一下看著赵黎,忙跪下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赵黎忙搀起琦妃,对郁瑞继续笑道:「二来嘛,太后也想见见你。」
郁瑞心裡有些打鼓,按说就算唐敬再有权势,也挨不著太后的事儿,太后要见自己,不知是為的什麼。
琦妃进宫少不了几年了,虽然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不能回家省亲,对於一个女子来说,始终也会觉著孤单。
她在宫裡这许多年,皇上宠爱,但琦妃膝下无子,就连女儿也不曾有,她心裡也多少清楚,正因為自己不能生育,皇上才这样宠著自己。
如今突然见著了亲人,又见郁瑞身体单薄,坐在轮椅之上,心忽然酸起来,揽住郁瑞在怀裡,突然落下泪来,一面硬咽一面喃喃道:「好侄儿好侄儿……」
琦妃哭著,赵黎没什麼诚意的劝慰了几句,就听元弼道:「皇上,太后要到了。」
琦妃听了,这才止住哭来,赶紧抽出绣帕来拭泪,以免失了妆容。
太后被一干宫女内侍簇拥著,缓缓的走过来,眾人赶紧见礼,赵黎走过去扶,笑道:「母后,这就是您一直提及想见见的唐郁瑞。」
太后听了瞥斜著眼睛打量郁瑞,郁瑞偷瞧了几眼,似乎这个太后对自己并不是特别友善,也不知為何叫自己来见。
其实他不知道,赵黎本身和太后的关心就不亲厚,太后先前要给唐敬指婚,赵黎不愿意,后来连赫给他出了注意,其实想给唐敬指婚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就有的太后去碰钉子,何必要和太后闹得翻了脸子来?
那日连赫拿著卷轴去见唐敬,其实就是太后遣来的,说实在了连赫并不怎麼用心,果然回去之后太后就发怒了,说要见识见识唐家到底多大的脸子。
而赵黎呢,听了连赫的注意,乐得看著太后和唐家周旋,自己则扮作老好人,这才是坐收渔翁之利。
☆、第三十章 误会
郁瑞给太后见了礼,太后换上和蔼的笑意,道:「这就是唐郁瑞?曾听皇上刀唸过几次,哀家就想著了,保不成有三头六臂,才能让皇上如此记掛著,原也是普通人家的模样。」
郁瑞听著,就觉得太后的话太酸,似乎话裡有话,赵黎一心想要观虎斗,笑道:「母后,这如何是普通人家的模样,您再瞧瞧这唐家嫡子,这模样,这做派,这行事的气质,少有人能跟得上的,不然唐敬如何千里迢迢的接郁瑞进京,如今郁瑞的母亲都去了,仍然在身后扶正续絃,不就為了给郁瑞这个名正言顺的名头儿吗,岂不爱煞死了。」
太后笑了一声,道:「模样生的确实齐整规矩,就是太羸弱了些,平日裡瞧了大夫不瞧?要好好仔细身体才是,吃了药不吃?若是有什麼难配的药方,宫裡都齐著呢,配了再回去。」
太后问话一点儿诚意也没有,郁瑞听著也知道不必回话,只是得体的一一应声。
太后找不到他的错儿,也好生无趣,又撇眼去看琦妃,琦妃在太后面前从不敢多行一步路,多说一句话,她在宫裡这麼多年,早就摸清楚了太后的脾气,皇上和太后并不亲近,自己的荣华富贵全是仰仗皇上,自己如何能去巴结太后?琦妃是个明白人,所以见著太后毕恭毕敬的,不諂媚,也并不给她把柄攥著。
太后一面看琦妃,一面又转向郁瑞来看,笑道:「果然都是唐家的人,说话都一模子刻出来的,太规矩了,哀家又不吃人,不必如此拘束。」
琦妃赔笑道了两句。
太后又道:「行了,哀家也乏了,今儿个算是见著了,往后还要多到宫裡来,哀家听说皇上想叫你给太子做伴读,是也不是?自古以来如何有商人的儿子给圣上做伴读的,这部何体统,若是皇上爱惜,随便赏些就完了。」
赵黎本是想把唐郁瑞弄进宫来,毕竟放在身边儿上,有个什麼事情还算够得著,如今太后又来掺合,赵黎也不好当著眾人面拒绝太后,只得道:「朕也是真麼想的,倒和母后想一处去了。」
顺了太后的意思,太后这才说了两句,就起驾回去休憩了。
太后走了,坐不多久,赵黎也让琦妃回去了,琦妃是一步三回头的告退。
赵黎笑道:「郁瑞好不容易进宫,那就留了饭再走,也瞧瞧是朕宫裡的御膳好啊,还是唐家的膳食好一点?」
郁瑞恭敬的道:「草民如何敢和皇上比较,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如法比较的事情。」
这句话让赵黎很受用,他虽不算是昏君,却也喜欢别人拍他马屁,认识哪个帝王不喜欢别人奉承他,赵黎也不免俗。
尤其郁瑞装乖那是练就出来的一身本事,连唐敬也觉著受用,郁瑞的声音恭敬,再加上他垂著头,赵黎只能看到他的发顶,小小的耳垂儿,脖颈子又细又白,领口是因子的,却时而能瞄见精緻的锁骨。
赵黎一时看得有点儿发愣,若说他花心,确实有些,帝王后宫佳丽三千,普天之下他想要谁不都得乖乖爬上他的床去?只是赵黎一直屈居在连赫身下,自然想找一些能衬托自己的人来宠幸。
乍一瞧见郁瑞这幅模样,赵黎顿时心裡有些发痒。
赵黎上一次在唐家的时候牵过郁瑞的手,只不过上一次他未想到这些事情,也不记得什麼感觉了,这次赵黎定要好好牵一牵。
赵黎这麼想著,忽然上前,将郁瑞的手握在手裡,笑道:「元弼去传膳来,今儿郁瑞吃了饭再去。」
郁瑞被他握住手,下意识的一惊,只不过对方是皇上,他如何能抽回来,只好赔笑。
赵黎趁机摸了郁瑞的手几把,不似女人的滑滑腻腻,郁瑞虽然年纪不大,但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条子已经渐渐拉开,越发变得骨节分明。
一隻手被赵黎握著,但觉指节修长,若说瘦,却也不硌手,当真堪堪好。
只是赵黎还没顽够,元弼去了又回来,道:「陛下,丞相连赫求见。」
赵黎一时的好兴致都被这一句话搅了局,他只要一召见琦妃,连赫必然随后就到,若不是赵黎知道连赫和琦妃的立场不对盘,还真以為连赫对琦妃抱著什麼感情不成。
赵黎也没心情握著郁瑞的手,撒开手道:「朕现在正忙,告诉连大人,有事明日早朝啟奏。」
只是他话刚说完,连赫就从远处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道:「微臣所奏乃是军机急件,恐怕耽搁不到明日早朝了。」
赵黎瞧他过来,登时努力,拍著亭子的石桌站起来,喝道:「连赫你胆子也太大了,朕何时叫你覲见了!」
连赫也不怕赵黎生气,一手捧著文书,另一手从腰间撤下一柄软鞭,软鞭精緻非常,一瞧就是皇家之物。
连赫跪下来,将软鞭和文书擎在头顶,道:「事出紧急,微臣甘愿领罚。」
赵黎瞪著那软鞭,一口堵在胸口,真想拿起来揍他一顿,只可惜这软鞭不是揍连赫用的,而是先皇御赐连家,上打昏君下打奸臣的金鞭。
郁瑞见这情形,正好道:「既然陛下有事在身,草民也不好多打扰,如此便告退了。」
赵黎眼见到嘴边的食儿飞了,却只能笑道:「还是郁瑞想得周到,如今你切出宫去罢,朕让元弼送你。」
郁瑞推辞了一下,赵黎还是叫元弼送他出宫。
直到郁瑞走了,赵黎才一把抢下连赫手裡的文书,牙咬切齿的道:「你诚心的是不是,让朕在别人面前难堪,这麼欢心是不是。」
连赫仍然跪著,道:「微臣绝不敢让陛下难堪,只是唐郁瑞是唐家的嫡子,纵使陛下玩心重,也不能对他下手。」
「你……」
赵黎差一点儿就道「你怎麼知道」,还好改了口,冷笑道:「连大人哪隻眼睛瞧见我要待唐郁瑞如何了?」
连赫也轻笑了一声,只是他低著头,赵黎不曾看见他的苦笑,连赫道:「陛下是什麼心性,微臣如何能不知道,微臣跟著您不止十年,如何不知道……」
赵黎听了,心裡顿时有些酸涩,他和连赫在一起这麼久了,别说连床榻都上了,就算寻常的君臣关系,这麼长时间也该莫明白了秉性,但是连赫,赵黎一点儿也不懂他,完全看不透,不知道如何為他所用。
赵黎不去理他,只是展开封著的文书,瞧了一眼,便冷笑道:「北方的胡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朕就知道他们安生不了多长时间。」
连赫将软鞭别回腰间,道:「这些人似乎不满陛下终止和亲,所以一直在边界一带蠢蠢欲动。」
赵黎将文书摔在石桌上,骂道:「放他娘的屁!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从未见过输的人这麼嚣张,朕犯不著巴巴的去给这些人送女人。看来还是要打,打得他们长记性為止!」
连赫道:「只是要打仗,先要徵兵,连草先行,这些都是开销,并不是短期可以筹备好的,眼下胡人敢叫嚣,就说明有备而来,陛下需要收敛收敛性子,拖他们一拖才好。」
赵黎踢了他一脚,示意让他起来,道:「这些还需要你来提点朕麼,朕像是不走脑子的人麼?」
连赫笑道:「那方才微臣要不来,也不知陛下会对唐家嫡子做些什麼,这又如何解释?」
赵黎不想他仍然记得那些,脸上有点儿掛不住,道:「说著正事儿,如何拐到玩笑上去了,朕只不过顽顽,纵使你不来,朕也不会动真格子,你当朕是三岁的娃娃不懂事麼。」
连赫只笑不答,而且笑意不到眼底,让赵黎看的平白打了两个寒颤。
御花园并不是谈军机要务的好地方,毕竟暖阁裡还隔音,有些重要事儿需要机密才好。
元弼传了膳,但最后唐郁瑞回去了,赵黎好生无趣,就让连赫留下来用膳,吃过了晚膳,又去暖阁批摺子。
连赫在宫裡留的晚了,宫门已经关闭,就去班房旁边的屋子住著,那裡是专门给外臣留宿用的,一旦关闭宫门,任是谁也不能再出入。
因為屋子在班房旁边,而且有些文书是不能拿出班房的,所幸连赫就看完了再过去,也不怕时间晚了。
他正看著,突听有咔嚓一声,连赫还以為是烛火要烧尽了,哪知道班房的门开了,先探进一个脑袋来,是个宫女。
连赫识得她,她是赵黎身边儿上的宫女,若是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那就只剩下这个跟著赵黎许多年贴身的宫女了。
凝佩见裡面无人,溜进来笑道:「丞相老爷,还没去休息吶?」
「看完了这册,正要去,是皇上有什麼事儿麼。」
凝佩道:「奴婢来,自然是為了皇上的事儿,只不过皇上也没告诉奴婢到底是个什麼事儿。」
她这麼说著,笑著回身将门打开,岂料到赵黎就大摇大摆的站在门外面。
连赫这一惊不小,这时候皇上本该在寝宫休息,或者在后宫宠幸妃子,最多在暖阁裡批摺子操劳。
赵黎走进来,道:「凝佩你出去罢。」
凝佩一面点头,一面往外走,「奴婢跟门口,不会有人进来的。」
说著还嘻嘻一笑,似乎明白赵黎為的什麼来。
连赫瞧见凝佩把门关紧,道:「陛下深夜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赵黎瞧他样子,没好气的道:「你别给脸子就顺著往上爬。」
连赫坐下来,气定神閒的拿起文书来瞧,「陛下要哪本文书,只管使唤内侍来拿不就成了,如何亲自来,若不是為了文书,微臣还真不知班房裡有什麼好东西,能让陛下巴巴的过来。」
赵黎瞪著他,道:「连赫你这个佞臣。」
连赫也不恼,只是搁下书,笑意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非常温柔,任是谁也顶不住连赫的温柔,只不过那多半是假的。
连赫道:「既然陛下说微臣是佞臣,微臣总该做出个佞臣的架子来?」
他说著忽然站起身来,绕过桌案,猛地一把将赵黎抱起来,压在桌案上。
桌案上都是文书,惊得赵黎道:「你给我仔细了,这些都是要务,坏了一个叫你抄家!」
「那也是陛下仔细了。」
连赫一面说,一面在腰间一探,竟然摘下软鞭来,一手将赵黎两手腕子抓在一起,三下两下用软鞭一绕,打了个结子。
赵黎只顾著挣扎,但其实一副温柔外表的连赫也是练家子,比不得赵黎养尊处优,身子骨比他劲儿大,容不得赵黎挣开。
赵黎拧著身子想要挣脱,又怕弄坏了文书,只好压低声音道:「你放肆!你捆著朕,万一明儿个腕子上又印儿,成何体统?」
连赫不理他,只是确保困得住,才放开手,笑意照样温柔,道:「陛下你打唐家嫡子歪主意的时候,怎麼不想著体统?你若针对唐郁瑞怎麼样了,就算唐敬為了面子,也不能善罢甘休。」
他说著捏住赵黎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低下头来,重重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赵黎直吸冷气,定然是破了,也不知明日上朝会不会大臣们发现。
赵黎被他弄了两下,气息也粗了,尤其连赫最懂得他,赵黎自然拒绝不了,再推拒又觉矫情,只好放软了身段儿,不过仍然不服气,不经意道:「连大人你这幅德行,不知道的还以為你是来了醋劲儿!」
连赫的动作顿了一下,将僵硬掩藏起来,笑道:「若吃皇上的味儿,连某怕酸死自己。」
赵黎被连赫弄得惨了,尤其连赫知道如何让他受用,搞得外面把门的凝佩直拍门,怕他们声音太大了兜不住。
赵黎差的晕过去,真后悔自己跑过来,也不知是哪个筋错了位,赵黎本该就寝的,却心唸唸的想著连赫,因著唐郁瑞那事儿,连赫这一日对赵黎都冷淡淡的,让赵黎心裡没谱儿,睡下都不安生,所以就跑来了,但是只怕赵黎自己也不明白。
他是自己找苦头吃,被连赫弄的半死,双腿一著地就要瘫软,还要回去寝宫不让别人发现了,愈发的觉著自己脑子坏了。
郁瑞回到家中的时候,唐敬已经回来了,郁瑞一下马车,嶠襄和诚恕就迎过来,嶠襄道:「少爷,可急死奴婢了,没有怎麼样罢。」
郁瑞道:「进个宫,还能怎麼样?」
诚恕道:「老爷已经回来了,说少爷如果回来,去正堂一趟。」
郁瑞道:「有劳管家了。」
说罢了让时鉞推著自己往裡去。
进了大门,过了穿廊,绕过插屏,郁瑞进看见唐敬站在正堂门口,并没坐在裡面,负著手长身而立,似乎在看什麼。
只是看到了郁瑞,忽然转了身进去,时鉞推著郁瑞进了正堂,唐敬已经坐在了上手的位置,拿起盖鐘来喝,道:「如何回来的这麼晚?」
郁瑞给唐敬见了礼,回道:「儿子进宫见了圣上、太后并著琦妃娘娘,因著圣上要赐饭,所以小留了一会儿,不过后来连大人到了,儿子就告退回来了。」
唐敬听他说的轻鬆,不过他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尤其赵黎和太后不是好惹的,就算琦妃是自己人,估摸著也说不上太多的话儿。
唐敬只是道:「没有用晚膳?」
「回爹爹,还没有。」
唐敬道:「那就传饭罢,正好一起吃。」
诚恕应声,出去传饭,老太太跟前的丫鬟就来了,给老爷少爷请了安,是老太太知道郁瑞进了宫,生怕他没见过世面,不开脸,在宫裡犯了错误,让丫鬟过来打听的。
唐敬让丫鬟去回稟,就说无事。
老太太听了丫鬟回稟,仍然不放心,又抓了一直跟著的时鉞过去问话,时鉞那口舌,也不是一般厉害的,老太太问什麼都回答的格外严谨,一点儿也不给郁瑞跌面子。
魏元站在一旁巴结著太夫人,对郁瑞又是一番羡慕,他才不知道太后皇上是想给郁瑞穿小鞋,知道那是皇恩浩荡,特意开恩进宫的,感叹自己没这种福气。
魏元瞧皇上都爱见郁瑞,赶忙巴结郁瑞,对老夫人道:「您也别太担心,咱家瑞儿是什麼秉性,说话行事全是妥当的,又乖巧,皇上太后必然是喜爱的,若不喜爱,也不会留这麼长时间。」
时鉞不屑的魏元的嘴脸,回了话就退出来了,没成想走了两步,后面魏元追出来,陪笑著和时鉞套近乎,想要时鉞把自己刚才说的话带给唐郁瑞,让郁瑞知道自己為他美言了。
时鉞只是应下,敷衍了一下,就回去了。
唐敬和郁瑞一併吃了饭,唐敬没让他回去,而是要问他书。
郁瑞也不知唐敬如何来的兴致,突然要考考自己,但是唐敬都发话了,郁瑞岂能说一个「不」字儿?
唐敬道:「正好了,你的腿今儿个还没有上药,问书的时候一併上了。」
郁瑞只得乖乖的坐著让唐敬捣鼓。
或许是因為时日短了些,一切要循序渐进,反正郁瑞觉著腿仍然那样不见好。
唐敬撩起郁瑞的裤管,替郁瑞一点点儿的上药,那动作精细的,完全不像是拿过刀枪剑戟在沙场上打过仗的人。
上了药,唐敬并不放下郁瑞的裤管,而是叫下人拿了一张小脚踏来,托起郁瑞双腿放在脚踏上,然后替他按摩起来。
常年不用腿走路,郁瑞的小腿比较瘦弱,凡是看过的大夫都嘱咐他,要时常按摩著,别让腿真的废了。
唐敬一面替他按摩,一面问书,郁瑞的瓤子并不真的只是十四岁的小孩子,这些书他总是读过的,自然问不倒他。
没有什麼困难的,这让郁瑞总是分心,唐敬的手从膝弯开始,一点一点的向下按摩,按在他的小腿上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每当唐敬碰到自己的膝弯时候,郁瑞总是忍不住打颤。
因著是夏天,唐敬的手掌温度比郁瑞要高,郁瑞的皮肤就算是夏天也总是凉颼颼的,唐敬乍一碰到郁瑞膝弯的时候,郁瑞不可抑制的打了个颤。
唐敬手上的茧子很明显,从沙场下来,他未曾荒废过功夫,手上的茧子有些粗糙,轻轻的刮蹭著郁瑞有直觉的皮肤。
郁瑞简直如临大敌,彷彿煎熬一般,只是唐敬却按摩的意外认真。
等唐敬终於替他放下裤管的时候,郁瑞觉得自己后背都出了一身的汗,也不知有没有把衣裳给湿透了。
唐敬这才道:「今日不早了,快去休息,明儿个你还要去家塾。」
「是,爹爹。」
郁瑞刚一张口,自己声音有些不对劲儿,嗓子眼儿有些烧,赶紧咳嗽了两声,方觉得嗓子舒坦了。
嶠襄伺候在一旁,赶忙上前来推轮椅,推到外间儿,时鉞候在那裡,换了时鉞来推,往郁兮园去了。
芝熙和一干吗吗们在郁兮园裡转磨,先前他们送少爷上马车进宫,回来以后急得团团转,好不容易把少爷盼回来了,结果老爷留少爷用饭,芝熙前后打听了一下,似乎没什麼大事儿,才略略放下心来。
如今见少爷回来了,难免簇拥著问长问短,芝熙道:「少爷可真真儿厉害著呢,宫裡的大太监来的时候,你们瞧瞧老太太都怕了,咱少爷可淡然著呢。」
嶠襄笑道:「小蹄子,这会儿你夸上了,刚才还像什麼似的。」
芝熙乾笑道:「我这不是替少爷担心嘛。」
一干人等伺候郁瑞洗漱之后宽衣睡下,都退了出去,这才揪著时鉞,要他讲宫裡的事情,虽然时鉞进唐家的时候最短,但他是这些僕从裡第一个进宫的人,旁人想不到进宫去的难处,都觉著羡慕,少爷不好打扰了,就抓住时鉞一直东问西问的。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郁瑞就觉得后背有些发酸,原想著自己也没干什麼事儿,不过转念一想,可能是进宫的时候一直提心吊胆,所以后背总是僵著,眼下从脊梁到脖颈,一直酸的难受。
时鉞伺候他穿衣服的时候,郁瑞就一直用手揉脖子,时鉞瞟了一眼,道:「落枕了?」
「或许是。」郁瑞笑道:「别瞧我昨日淡然著呢,其实紧张的不得了,晚上没睡踏实,早起来就觉著不舒服。」
时鉞就让郁瑞趴下来,给他捏了几下,郁瑞顿时觉得僵硬的好了不少,道:「你竟还会这些儿。」
时鉞照样一脸傲然,不过毕竟年纪不大,看得出来洋洋得意之色,道:「我会的还多呢。」
郁瑞一想,他本是大夫的儿子,多少会些也不足為奇。
等一切都拾掇妥当了,时鉞也要跟著郁瑞去家塾读书,家塾是不能让丫鬟进去的,之前一直都是书童跟著,如今时鉞进了唐家就开始做少爷的长随,家塾自然要跟著一併去。
进了家塾,怕是时间还早,空落落的大学堂裡,独坐著魏承安一个儿,之前魏承安也来得早,只不过因為他在家裡一不顺了老爷的心就挨骂,所幸早点儿来家塾,身边儿的小廝為了巴结魏承安,都是在一旁扇著扇子,递著茶送著食儿的。
而今天,大堂裡独见魏承安一个人,也不翘著腿,就那麼坐著,手裡还捧了本书。
郁瑞一进来,轮椅的声音自然不小,魏承安登时反应,「啪」的一声将书合上,瞥眼看见郁瑞,遂翘起腿儿,笑道:「哎呦,大少爷终於来了。」
郁瑞瞧他把书匆忙忙的合上,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特意秒了一眼,是兵法,也不是什麼见不得人的黄本儿,估摸著魏三爷想要上进,却怕别人嘲笑他。
郁瑞想到这裡,也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魏承安的嘴就是不饶人,不管他做什麼好事儿,总要说的如此不屑,最后所有人都不觉著他是好人。
魏承安见他不理自己,也乾脆不去理他,重新摊开兵法来瞧。
郁瑞坐稳了,时鉞将带来的笔墨纸砚整理好,就要转身出去。
郁瑞不等他走,道:「我这裡需要旁人照顾著,你且留下来不碍事,旁也有座位。」
魏承安听见他们说话,禁不住抬眼打量著时鉞,长得的确人模人样的,冷著一张脸倒也英气,只不过终究是奴才。
魏承安笑道:「大少爷果然跟咱们不同,连奴才都要让读书。」
时鉞凉颼颼的瞥了他一眼,郁瑞回头笑道:「魏三爷,我劝你一句,你可要当真。」
「什麼?」
「我家这个下人与别家不同,别家你若招惹了,魏三爷财大气粗也没什麼,但我家这个你倘若说他一句,就有的苦了,你信也不信?」
魏承安笑著摇摇头,「不信。」
郁瑞这才对站在一旁的时鉞笑道:「魏三爷不信,那我也就不拦著你了,你想说什麼今儿个特准随意说。」
时鉞这才冷笑著,也并不看魏承安,道:「也偏比人模人样不读书的强。」
「你!」
魏承安顿时拍案而起,惊得刚进学堂来的人一跳,赶紧又退出去,生怕殃及到自己。
「怎麼?被一个奴才戳中了痛脚,说不过又想上手儿麼?不过三爷这种养尊处优的料子,时鉞真怕你闪著骨子。」
魏承安只管瞪著时鉞,胸膛起伏都急促起来,气得他说不出一个字。
「得了。」郁瑞瞧著拍了拍时鉞,道:「别给三爷气个好歹,我让你有什麼说什麼,你还真当真了,气坏了三爷可怎麼是好。」
时鉞这个时候却笑道:「其实不然。」
「你还有歪理?」
时鉞抬头瞧著魏承安道:「我瞧魏三爷面色不佳,是气血不通鬱结於心的症状,这并不是什麼大病,通一通气血也就好了,恐怕平日裡没人敢如此气三爷,所以气血长久不通,这样下去可是要生大病的。」
魏承安莫名其妙的瞪了时鉞一眼,伸手按了按胸口,时鉞笑道:「是不是生气罢了,比往常舒坦多了?胸中的鬱积之气缓了不少?」
魏承安被他这样一说,确实觉得好了不少,不过仍然瞪著他,道:「就算如此,你还是成心的罢。」
时鉞不回话,那意思是「叫你看穿了」。
郁瑞笑道:「果然罢,三爷想要招惹谁都没问题,独独我这个不成器的家丁不能惹,否则气的是自己。」
魏承安不与他再说话,坐下来自顾自看书。
时鉞之前习过书,只不过是时日长久了,他都忘了读书是什麼感觉了,这些年来成天在市井裡摸爬滚打,也不只是凭著一股什麼样的倔劲儿才能活到今天,有朝一日再坐在学堂裡,竟是有一种感叹。
一天读书下来,魏承安也不见捣乱,郁瑞得了清閒,让时鉞拾掇了东西,就準备回家去。
哪知道刚一出家塾们,就瞧见堂堂庆王爷抱著臂靠在家塾门外的大叔边儿,也不知等著谁。
魏承安跟著郁瑞后面出来,一见这幅光景,脸上腾的就白了,立马要转身退回去。
不过赵和庆眼睛尖,一眼就瞧见了魏承安,也不管人多嘴杂,拉开嗓子就喊,「乖徒,哪跑啊。」
魏承安只得硬著头皮站住脚,却迟迟不过来。
旁的人都在小声儿的议论纷纷,原来魏家小三爷识得赵和庆这麼个王爷,怪不得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呢。
赵和庆见他不过来,自己走过去,跟前面儿的郁瑞打了招呼,道:「小瑞儿好久没见著了,听说唐敬带你进香去了?不过和尚庙有什麼好玩的,等著叔叔改天带你去窑子走走。」
赵和庆一面说,还一面伸手去捏郁瑞的脸蛋,不过郁瑞躲得快,一偏头赵和庆捏了个空,而是给他正正经经儿的请安,赵和庆自觉无趣,也就汕汕收手了。
於是赵和庆又改為对魏承安道:「乖徒,怎麼不来找為师啊,為师还以為你被你爹打断腿了呢。」
魏承安撇开头不去理他,只是道:「王爷若没别的事,承安该告退回家去了。」
赵和庆「嘖」了一声,道:「前儿不是还巴巴的找我习剑麼,怎麼今儿个就躲的跟什麼似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魏承安听了只是瞪著他,而赵和庆低头敲了敲自己,没有什麼不妥当,自己也不记得干了什麼事儿惹得魏家小三爷不快了。
魏承安瞧他一副什麼也不记得的样子,乾脆不去理他,带著自己的小廝就走。
郁瑞瞧他们这模样,似乎掺合不得,就招了招手,让时鉞推著自己回去。
魏承安疾走了几步,不见赵和庆跟上来,想著赵和庆终究是王爷,怎麼可能对一个将军家不受宠的庶子上心了去。
他一面走,一面想起那日的事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那日魏承安兴冲冲的去找赵和庆,王府裡虽不奢华,但也很大,尤其留了练武的场子,非常气派的样子。
赵和庆也不吝嗇,和他说兵法,又纠正他习武的错误之处,儼然像真的师徒一样。
晚间魏承安就留下来吃晚饭,席上难免喝多了些,但魏承安仍然很开心,他一天到晚除了去外面閒逛就是打架闹事儿,再没别的。
岂知赵和庆喝得多了,忽然压住自己,魏承安平日裡被父亲打骂怕了,也就在外面惹惹是非,哪敢再去留恋花所,还不被父亲给打断了腿?
所以他不敢去什麼窑子,如今这年岁,就算没有妻室,也该有些丫头之类的,可偏生他的父亲一直就当没这个人,而魏承安又不敢,所以至今魏承安对此事还是一片空白。
魏承安吓得不敢动,赵和庆是流连花丛的老手儿,未经人事的魏承安哪能和他较劲,没几下魏承安就全身发软,任对方摆弄了。
魏承安脑子发懵的时候,赵和庆却醉醺醺的来了一句,「咦,常秋你怎的变高了?」
这一句话差点让魏承安气死过去,猛地掀开身上的人,心想著赵和庆果然不是什麼好鸟,和一个长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戏子有这种关系。
只不过这时候赵和庆已经醉了,哪还认得魏承安,以為是不识抬举,将他按到在武场的地上,旁边摆的酒宴都掀翻了,洒了魏承安一身。
赵和庆的手劲儿比他大,抽出魏承安的腰带,把他腕子绑住,直接困在了兵器架上。
魏承安吓傻了,赵和庆也没给他什麼準备,魏承安只觉得痛,还有屈辱。
他的手不能动,腿又被他人勾著,后背是冰凉的兵器架,最可怕的是,他在疼痛之后还感觉到一种不由人的酥麻。
魏承安抑制著自己发出声响,空旷的武场上,桌上的烛台已经翻了,四下黑漆漆的,他生怕有下人经过,若是被发现了,也不知是什麼样的光景。
赵和庆将他从兵器架上解下来,又按在地上,魏承安那时候已经喊不出声来了,只觉累的跟不是自己一样。
事后魏承安连夜跑回了家,从后门想要悄悄进去,结果后面也给锁了,若是以往他就翻墙进了,可那时候手脚都软,而且身后怕是撕裂了,不是一星半点儿的疼。
魏承安缩在围墙下把赵和庆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骂过之后又想著赵和庆的祖宗十八代不就是皇家,岂不是大不敬,但一想到赵和庆那廝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戏子,就忍不住再骂一遍。
再往后,魏承安一次都没去见过赵和庆,就当他是死人,只要赵和庆到的地方他一次也不去,一来是生气,二来是魏承安后怕,他怕那种有些疼,有些酥麻,一切不由自己左右的感觉。
赵和庆把那日的事情都忘光了,也不知自己做了什麼错事儿,惹得魏承安不快了,明明之前还和自己好好儿的,一转眼就闹脾气。
赵和庆反思了一遍,也没想起因為什麼事儿。
郁瑞回了家,芝熙道:「少爷,现在传饭麼,还是再等等,歇歇再传?」
郁瑞道:「老爷太夫人那边儿不传饭麼?」
芝熙神神秘秘的轻声道:「少爷,今儿那边儿恐怕不传了呢,奴婢听说,太夫人知道前几个连大人来送画轴,就想起给老爷续絃来了!这会儿子老爷还在老太太那裡呢,似乎一直在谈,晚饭估计就老太太并老爷一起传了罢,这种事情哪能让少爷您过去吶。」
郁瑞没说话,只是这件事是早晚的,纵使唐敬不接受连大人的「好意」撮合,自己母亲的话如何能不听。而且郁瑞也知道,唐敬把自己接回来的目的无非就是搪搪口风,又给这个身体正名儿,还连带著给这个身体去世的母亲正名儿,终究是让大门大户貽笑的把柄罢了。
时鉞瞧著郁瑞的脸色,忽然道:「少爷也不必担心,若是你的腿没问题,依著少爷的才识建树,也不会输给旁的人,纵使老爷太夫人一时不能发现,时日久了也不难发现。」
芝熙道:「你这是安慰少爷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时鉞道:「我也懂些医术,不如让我看看。」
芝熙急忙拦住道:「你刚多大岁数,别的大夫吃的盐都比你吃的米多,其他人看不好束手无策,你又能医得好麼,若把少爷医坏了怎麼办!」
时鉞不冷不热的道了一句,「还能再坏麼?」
芝熙听了不由愣住。
郁瑞脸上也没有恼怒,反倒笑起来,道:「你这嘴果然不饶人……」遂又喃喃的叹道:「当真不能再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