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家
下过了一场雨,林子间能闻到淡淡的土气味儿,但天气却愈发的憋闷起来,似乎雨并没有下透,树叶子一动不动,没有一丁点儿的风。
两辆马车从林子间飞快去的奔了过去。
郁瑞坐在车裡,靠著丫鬟给铺的软垫,随著马车轻轻的颠簸,整个人昏昏欲睡。
小丫鬟只有十六七岁大,名叫芝熙,坐在一边,打起纱窗来向外瞧,说道:「少爷,前面有个茶寮!」
郁瑞本身就快要睡著了,此时被吵醒,也没说话,点了点头。
芝熙这才起来,探身出马车,像赶车的僕人说道:「前麵茶寮停一停了。」
赶车的下人应了一声,很快在茶寮前停下来。
茶寮离县城不远,都是在这裡歇脚的旅客,还有说书讨生活的。
芝熙道:「少爷,坐了一天的车,下去歇歇脚罢?」
她刚说完,却猛地顿了一下,赶紧说道:「奴婢错了!少爷您莫怪,奴婢……」
郁瑞看她惊慌的样子,乾脆摇了摇手,说道:「不下去了,你下去弄完凉茶来解暑就行了,我在哪裡歇著都是歇著。」
芝熙这才战兢兢的应声,下车去了。
后面跟著的马车上下来两个吗吗,并四五个赶车的下人,也一起下车去喝茶,独留郁瑞一个坐在车裡。
郁瑞把纱帘子卷起来,天气太热没什麼风,外面倒是一片青翠的光景。
说书人的声音很大,讲的正到兴头儿上,声音抑扬顿挫的。
但听他道:「草木一秋,人活一世,无非是功名利禄上打滚,江湖朝堂中穿梭,草莽之徒挨的是舔刀口的日子,机关之辈渡的是阴谋算尽的生活。这天子脚下,出来混的,倘或不知道京城的命官是谁,这不打紧,不知道当朝宰相是谁,这也没什麼打紧,但是万万不能不知道三个人!哪三个人呢?」
第一是圣上跟前最宠爱的琦妃。琦妃本是先振国大将军的独女,大将军唐氏和先皇那是拜过把子烧过黄纸的交情,出生入死不过如此。先皇在世的时候,曾经封了这位大将军為铁帽子王,世袭罔逆。琦妃出身好,样貌好,性格温婉,深得当今圣上喜爱,只要没有捅破天的事情,琦妃说的话,圣上没有不答应的。
第二是宫内宦官总管元弼。元弼跟随圣上的时候圣上还是太子,这麼多年来就是奴才,也觉得使唤的顺手了,圣上并不是不知道元弼贪赃枉法,只不过没大事情,也就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在京城裡,生杀罚赏,元弼的话也是举足轻重的。
「您道第三个不能不知道的人是谁?」
说书人又开始卖关子,在听客们催促下,终於笑道:「正是那京城第一皇商,唐家。」
郁瑞听了侧头往外看去,说书人说的高兴,继续道:「有人要说了,一个商贾就算钱再多,又怎麼能和达官贵人皇族贵戚相比?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唐家的当家人唐敬,不只是贵人,更是当今圣上最近亲的人。」
唐敬不只是一个商人,还是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商人,说一句大不敬的话,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唐敬正是大将军之女琦妃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
当年还是打天下的时候,唐敬的父亲追随先皇南征北战,屡立奇功,更是在最為难的时刻,屡屡相救先皇,先皇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天下太平论功行赏之时,封了他為铁帽子王,世袭罔逆。
唐家在这时可谓是一手遮天,只不过就算这个家族再厉害,也有不幸之处。
那就是唐家只有一个儿子,当年四处混战,唐家的所有儿子都披甲上阵,不幸的战死沙场,独留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儿子。
小儿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战功卓著,敌军几乎闻风丧胆,多少年之后,这个人已经不在沙场,而是下海经了商,但依然雷厉风行。
这个小儿子正是现如今唐家的掌家人,唐敬。
唐家到了唐敬这一代,本该世袭王位,只不过木秀於林风必摧之,更何况是这麼大势力的唐家,太子继了位,虽然娶了唐家的女儿,却觉得龙床睡得不够安稳。
新圣上曾经几度提出削藩的想法,只是碍於血亲的叔叔伯伯们不肯,唐敬当然明白圣上的意思。突然上书,说自己年少无知,愧对皇上的厚爱,而且现今王侯眾多,皇权分散,皇上初登大宝,本该整治一番,所以愿意自己提出削藩,并且永不為官,以表达对皇上的衷心,為皇上分忧。
这一招正好抓住了圣上的信任,圣上觉得自己愧对唐敬这个忠臣,竟然错怪了他。
皇帝接受了唐敬的建议,削掉了唐敬的王位,却让他家族世袭皇商。有了这个削藩的先例,皇帝想要集中政权就好办了,之后用了十年的光景,将所有的王位一一削掉。
其中自然免不得叛乱,或者清君侧,唐家是武将出身,在用人之际,唐敬没有推辞反而掛帅出征,这让一项猜忌的圣上开始更加始佩服唐敬。
唐敬凯旋之时并未接受封赏,掛了官印,继续去做他的商人。
发展到如今,唐敬已过而立之年,可以说不做官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当今皇上提起唐敬,也是又敬又畏。
畏惧的是唐敬几乎抓住了整个国库,他的生意做大了,又有琦妃在宫裡,如果哪天唐敬一个不高兴,京城的经济命脉就会中断。
这让圣上又开始猜忌唐敬。
这种时候,身边的宦官太监元弼就开始他的体己话儿了。
元弼说,唐敬已经过了三十岁,却没有儿子,只有两个不大的女儿,也还未曾婚配,没有姑家,唐敬没有儿子,皇上和唐敬又亲如手足,不如过继一个皇子给唐敬,这样皇子就变成了唐家的嫡子,理所应当的坐收唐家產业,也不怕什麼功高震主了。
皇帝起初听了很震怒,就算说的好听亲如手足,那始终不是真的,过继龙脉给一个平头百姓,那岂不是皇家的耻辱?
只不过细想了想,唐敬就算手裡没有兵权,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而且朝中很多官员大都是唐家党,唐敬咳嗽一声,都要把金鑾殿震上三震。
圣上向唐敬试探过一次,唐敬是什麼样的人物,自然听懂了,没想到唐敬脸上不动声色,还是以往的冷淡镇定,却说道,其实自己有一个儿子,而且算一算差不多十四岁,只不过一直流落在外受苦,身世可怜,近日终於打听到了,已经命人去接回来,恐怕正在路上。
皇上听了这番话,估摸著唐敬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又尷尬又不甘心,只好说让唐敬接了儿子,也带进宫裡给他瞧瞧。
唐敬没有推辞,似乎这个儿子不是假的。
郁瑞把纱帘放下来,唐家这个流落在外的儿子,正是他无疑了。
郁瑞听著说书人说「草木一秋,人活一世」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见怜,他这个人却活了两辈子。
说实在的,郁瑞骨子并不是什麼唐家失散的嫡子,他的上辈子也是大户人家出生,却和唐家这种高门望族远远不能相比,郁瑞也是嫡子,却不被父亲看好,最后因為嫡派的关系,被其他人看做眼中钉肉中刺,落得个害死的下场。
他再睁眼的时候,自己却换了一副躯壳……
郁瑞这副身子太过於羸弱,坐久一会儿就会头晕,不只瘦弱,而且还是个瘸子,两条腿从膝盖以下没有知觉,要不然小丫鬟芝熙為何一提起他的腿就那麼惶恐,唯恐触怒了少爷。
郁瑞也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他一睁眼,就是被丫鬟婆子下人簇拥著赶往京城的路上,唐家唯一的儿子,不管是什麼原因流落在外,不管他的亲生母亲是生是死,有多麼不堪,他是唐敬唯一的儿子,那就是唐家的嫡派,嫡子。
唐家的嫡子,只要他进了京城,那就一条腿迈进了火坑,普普通通的有钱人家还会為了家產你死我活,更何况是这种名门望族。
而且偏生这个时候招这个嫡子回去,谁也看得出来,唐敬只是為了家门应付一下,免得祖辈们辛苦经营的家业落到不相干的人手裡,若说什麼父子亲情,郁瑞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有的。
上一辈子他就是爹不疼的人,也不缺这种有的没的亲情,血缘在钱在权面前,肯本一文不值。
「少爷,茶来了,可凉著呢!特意叫老板拿冰拔了一下。」
小丫鬟芝熙比郁瑞这个身体岁数大,而且这个身体比同龄人还要瘦弱,连芝熙这个女孩子都比他高,只不过郁瑞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也死过一次,当然比芝熙稳重。
芝熙上了马车,将凉茶递给郁瑞。
郁瑞喝了两口,喝的快了还有些喘,芝熙给他拍著背,郁瑞叹口气,真是不中用的身子。
正喝著茶,突听外面有马蹄声,似乎来了很多人,两个教养吗吗发出一声惊叹,郁瑞掀开窗帘子往外看。
一队人簇拥著一辆翠顶儿马车往这边来,教养吗吗也在唐家待了有些年,自然认得,都是唐家裡一等的下人,平日裡只有唐敬出门,这些人才跟著。
芝熙「呀」了一声,「是老爷来了麼!」
郁瑞没见过唐敬,上辈子他家裡也是生意人,但是万万不够和唐家这种大门大户谈生意谈往来,而且他没有这副身体的记忆,也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嫡子,到底之前见没见过他名义上的父亲。
马车在茶寮前驻了,有下人拿了矮凳来,铺上猩红色大毡,之后跟在马车边上的大丫鬟打起车帘子,有个人踩著矮凳,从马车上下来……
☆、第二章 郁兮
老婆子和赶车的家丁们见到来人,赶紧拜下来请安,芝熙也从车裡赶忙下来。
郁瑞从纱窗向外打量著那人,三十左右的年纪,岁数不显得大,五官深邃,倒是非常俊朗,只不过不苟言笑,果然是练家子出身,就单单站著也能让人感觉到威慑。
自是唐敬无疑了。
唐敬看著地上拜著的婆子丫鬟和下人们,只是望眼向马车看来。
郁瑞掀著窗帘子的手不觉抖了一下,隔得虽远,但他明显感到那人在看自己,而且目光不怎麼高兴。
郁瑞也是经歷过些儿的人,明白唐敬為什麼不高兴,想他唐敬在天子脚下都是不可一世的人,现在自己儿子在面前了,竟然不下马车来,难道还要做爹的上赶著去见麼。
不过郁瑞也没有办法,他自己是个瘸子,双腿也不听使唤,郁瑞是不想得罪这个有权有势的「爹」的,但是恐於无奈。
唐敬只站了一小会儿,没看地上拜著的一眾人,说道:「人呢?」
芝熙赶紧回道:「回老爷的话,少爷在车上,不方便下来。」
「不方便?」
按说郁瑞现在这个身体是唐敬失散多年的儿子,唐敬派人千里迢迢的去寻儿子回来,怎麼也要对这个儿子知根知底儿,不过很可惜,唐敬对这个儿子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更没期望他去继承什麼家业,只是摆摆样子而已。
如果不是皇上想要过继儿子给他,唐敬是断不可能去寻一个已经十几岁的儿子回来。
他们这种名门望族,养在身边儿的还都是白眼狼,更何况只是有些血缘,在外流荡了十四年的人,没有经过培养,没有好的教养,这种孩子大了也不可能可心。
郁瑞的身份虽然一下高了,不过他心裡知道,十四年过去了,这个有权有势的爹都没来寻什麼儿子,那麼孩子的母亲一定是地位身份配不上豪门大家。
唐敬反问了一声,继续说道:「难道我唐家的孩子,下个车也需要让人扶?」
芝熙被吓得一哆嗦,像筛糠似的,磕磕巴巴的回道:「老爷……老爷有所不知道,少爷他,他的腿不方便,奴婢这就扶少爷出来。」
唐敬抬手制止了芝熙的动作,只是抬头再瞥一眼马车。
很显然唐敬并没有料到,他的儿子竟然腿脚不方便,说直白点就是瘸子。
唐敬走过去,一把掀开车帘子。
郁瑞坐在马车最裡面,杏色的外衫遮住了一双腿,并看不出什麼缺陷,他斜靠在裡面,听到响动下意识的往外看,正好和唐敬对视上。
唐敬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小儿子,听说是十四岁,身子骨不太好,不过唐敬打开始就不介意也不在意,招个嫡子回来而已,不过如此。
他没想到这个儿子的身子骨竟然这麼弱,巴掌大的脸,皮肤是不正常的白皙,嘴唇上也缺些血色,尖尖的下巴,瘦弱的肩膀,一手就能握过来的腰身,看了无端端叫人心疼。
郁瑞上辈子也经过些场面,和几个兄弟周旋不少,纵使唐敬可怕,也不可能被一看吓得怂了,不过这种人多半都是强制而霸道的,尤其郁瑞知道,这个便宜爹一点也不在意什麼儿子,所以表现的越无威胁,那麼活的也就越自在。
郁瑞故意眼珠子晃了晃,装作很惊慌的样子,低下头来。
他这一动,唐敬就注意到了,对方的腿从膝盖以下不怎麼听使唤,很怪异。
唐敬一手掀著帘子,早有眼力见儿好的大丫鬟过来,接过唐敬手裡的帘子帮忙打起来。
唐敬终於出声了,也听不出什麼感情,「过来。」
郁瑞抬起眼来瞧了唐敬一眼,双手撑著垫子,想要支起身来,郁瑞当然知道这是徒劳,之前他试过很多次,不过这副身子太瘦弱,手上胳膊上没什麼力气。
唐敬看著他皱了皱眉,忽然一蹬矮身上了马车,这次郁瑞是真的惊到了,猛地抬眼。
唐敬身量很高,在车厢里根本不能直腰,上前一把将郁瑞抱起来。
郁瑞喉头裡「啊」的一声轻响,却没有叫出来,唐敬将他打横抱著,回身下了车。
一眾人还拜在地上,都用餘光暼著,老爷怀裡抱著小少爷,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
郁瑞的身子骨一点儿也不重,唐敬抱著他不费吹灰之力,况且唐敬还是个练家子,大步走到自己马车边上,丫鬟打起帘子,唐敬就踩著铺著猩红毡子的矮凳上了马车。
大丫鬟说了一句「回去了」,眾婆子丫鬟和下人们这才起来,回到后面的马车上,尾随著唐敬的马车而去。
郁瑞没想到要和唐敬坐一辆马车,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车裡很敞亮,是方才的马车不能相比的,上手是软垫铺的座椅,左边放著条案熏著香炉,右面是小矮柜子,丫鬟们并没在车裡伺候,都是随车走在外面。
所以车裡只有两个人,唐敬,郁瑞。
郁瑞被唐敬放下,挨著自己,只是说道:「你叫什麼名字。」
郁瑞不动声色,心裡想著又是一个这样的爹,这麼有权势,连儿子叫什麼名字也不去查来看。
他一面想著,一面脱口而出,道:「郁瑞。」
说罢了,才觉得自己一时口快,竟然说了上辈子的名字,这一路上婆子丫鬟们只叫他「少爷」或者「小少爷」,没人敢直呼他的名讳,郁瑞又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自然不知这个唐家嫡子叫什麼名字。
唐敬却不疑有他,语气平平的说道:「唐郁瑞。」
郁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听他这麼说才渐渐放鬆下来,点点头,没再敢多说。
一路无话,车进了城裡,路过城门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来,想必是城门官儿都识得唐敬的车驾,知道唐敬惹不起。
唐敬的宅邸坐北朝南,就在京裡繁华的道上,门前两尊石狮子,三间雕梁大门,另有数十个穿著体面的守门下人。
马车在正门前停下,守门的下人们赶紧近前来见礼。
大门很宏伟,正中那间却不开,一般只有重要会客才会开正门迎接,倘或有一天唐敬命人开了正门,那一定是圣上来了。
旁边的门开著,下人设好矮凳,铺好毡子,唐敬这才抱著郁瑞下了车。
这仗势是守门的下人未曾见识过的,他们何曾见识过老爷抱著什麼人下车?这是何等的尊荣才能够让老爷伺候著。
郁瑞经过上次已经习惯了,况且马车架的高,他若不好好儿的,岂不是要摔到自己。
郁瑞覷著眼放软了身段儿窝在唐敬怀裡,在旁人眼裡瞧著,这少年人似乎是睡著了,就更是不敢出声。
唐敬一路抱著他进了门,有下人抬来软轿,唐敬只说道:「不必了。」
下人们赶紧应声,将软轿抬走。
正门和垂花门间有些许的距离,郁瑞是大家出身,只不过他没想到这距离这麼远,怪不得家丁要抬轿子过来。
走了一会儿,进了垂花门,视线就豁然开朗了,东西走向的抄手迴廊,雕廊画柱不可言喻,掛著无数名贵鸟雀鸚鵡,迴廊正中夹著一个大穿堂。
穿堂非常气派,一通看不到底,中间放了一个紫檀架子的天然石影背。
超过影背还有几间小厅堂,一般会客时候让客人暂歇的地方。
过了小厅堂,终於到了正房和厅堂,坐北朝南五间大正房,两边簇拥著规格相同的厢房,厢房又接画廊。
郁瑞自问是见过世面的人,此时也眼花了,这宅子气势恢宏,就算王府也不过如此,说唐敬是土皇帝,一点也不為过。
唐敬走进正厅堂,堂上一处大坐,左右各分一溜儿的座椅,座椅间都有高架脚的茶桌。
茶水丫鬟端进盖鐘来,先放在上手的茶桌上,说道:「老爷请用茶。」
遂又退后,放在郁瑞手边儿的茶桌上,又说道:「小少爷请用茶。」
唐敬这才坐下来,几个送郁瑞回来的婆子丫鬟下人也进了厅堂,等著回话。
唐敬也不知是问谁,「给少爷的卧房收拾了麼?」
站在唐敬身后伺候的大丫鬟立马回话道:「都拾到好了,旁边儿整个郁兮园都收拾出来了,就等著少爷住进去。」
这丫鬟从方才一直跟著,就是為唐敬打车帘子的那个,虽然都是些不怎麼金贵的活计,但是离唐敬最近,可见在唐家下人裡地位不一样。
唐敬点点头,看了一眼郁瑞,似乎想起了俩人刚才仅说过的一句话,道:「现在听来倒正合适。」
大丫鬟不知唐敬说的什麼意思,但是本分的也没有问,倒是郁瑞心臟一下又提起来,唐敬说的自然是郁兮园和自己的名字倒合适。
郁兮出自楚辞,「纷鬱鬱其远承兮」,本意是文采盛美,只不过郁这个字其实是郁瑞的姓氏。
唐敬又说道:「郁兮园一直空置著,也没有下人,去寻少爷的几个就分到郁兮园,郁瑞腿不方便,嶠襄你跟著少爷,什麼事情都周到些。」
站在唐敬身后的大丫鬟应了声,道:「老爷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唐敬点了点头站起来,扫视了一眼眾人,说道:「既然接来了,就是你们的少主子。」说著又朝嶠襄道:「郁瑞一路上也累了,嶠襄你扶少爷回房休憩一会儿,传饭的时候再来。」
☆、第三章 传饭
嶠襄是唐家大丫鬟,就连管家也要让三分,不是因為身世多好,身世好了也不会在富贵人家做丫鬟。
只是因為嶠襄办事利索,而是非常本分,不该是自己的从来不争,不能问的也从来不问,又生了一副玲瓏剔透的心肝,能观人言行善解人意,唐敬不必多话,嶠襄就能办妥了。
所以唐敬把嶠襄分到郁兮园,这让唐家上下都有点吃惊。
按说唐敬只是顾忌著唐家的產业,才把这麼没名没分,都不知道生身之母的所谓嫡子,带回唐家来养,大家口上叫他少爷,叫的越恭敬,心裡就越虚偽,本看不起他,量著唐郁瑞也翻不出天来,等著过几年唐敬续了弦,也该生个儿子,那时候唐家自然有人继承。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想差了,唐敬身边儿最可心的人都分到了郁兮园,难道唐郁瑞以后就真的是唐家的嫡长子了麼?
嶠襄并没有多说,也没打算多问,老爷有老爷的计较,既然让她去郁兮园,自然有道理。
嶠襄叫人从外抬进来一架软轿,因為少爷腿脚不方便,就把软轿抬过了穿堂,放在厅堂门口,让僕从小心仔细的背起郁瑞,安置在软轿中,遂往郁兮园去了。
郁兮园常年没人居住,所以唐敬才叫嶠襄拾掇。
郁兮园是唐家兴盛之后扩建的,并不在主屋附近,是从唐家隔断出来的一处院落,自有大门旁门通往街市,出入很方便,就是距离正房有些远。
唐家到了唐敬这一辈,虽然嫡系就只剩下了唐敬,但是旁支很多,尤其唐敬名声在外,那些宗谱上的不在宗谱上的人都来投奔,人丁也渐渐旺起来。
郁兮园就是為了唐家的旁支扩建的,面积不小,装置也小巧别緻,和正房那种恢弘大气有所区别,这也就是所谓的主次之差。
唐敬怕打扰,所以郁兮园开了旁门,出入都无需经过正房,也图的安静。
只不过唐家的亲戚多了,是非也就多了,有人惹了事,来求唐敬走些门道,偏生唐敬早些年上过沙场,是那种善恶分明的人,生意场上可以和他尔虞我诈,但在人情场上从来不做假。
后来那家人在京城混跡不下去,也就搬了出去,郁兮园开始閒置下来。
如今唐郁瑞来了,郁兮园才有了些生气。
进院子前有三间仪门,虽然和正房的大气没法相比,但是相当别緻,进了仪门和之前的规格相似,只不过小了一些,穿堂后面也是五间上房,旁边厢房接著抄手迴廊。
郁兮园虽然一直閒置,但是并不荒凉,正直盛夏时节,花园裡名贵花卉不少,一到穿堂就能闻到淡淡的花草香气。
小廝们抬轿很稳当,一路上都没有颠簸,每每过门槛儿的时候,嶠襄还会体贴的支应一声,让郁瑞坐稳。
郁瑞透过纱帘往外看,别说整个唐宅,就单单一个郁兮园的规模也是小福贵的人家没办法比拟的。
郁瑞上辈子就生在这种有些家產的小贵人家,有几间商舖,有些田地,在地方算是名门望族,掌家人说一句话县老爷也得考量几天。
但是万万不能和唐家相比,就算是那种小贵人家,為了嫡派还挣得你死我活,郁瑞叹口气,心想著如今要在这裡住下来,那岂不是要天天提心吊胆。
他上辈子身為嫡子,挣了一辈子,让他如今再挣,难免有些心累,但让他不挣,又不可能事事忍气吞声。
「少爷,到了,您下轿罢。」
嶠襄的嗓音响了起来,郁瑞这才收回神来,嶠襄打起帘子,小廝们按下轿子来,又有刚才的僕从把郁瑞小心的背出来。
进了厅堂,接郁瑞来唐家的一眾下人婆子都在,芝熙也在,见到郁瑞,都上前来请安,以后他们就是在郁兮园裡伺候的了。
芝熙先来郁兮园一步,将郁瑞的卧房又拾掇了一下,打开窗户换换空气。
郁瑞来到房裡,小廝将他安置在床榻上。
嶠襄道:「少爷一路乏了,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郁瑞正愁著这种仅仅有条的气氛诡异了些,自己彷彿是什麼要紧的人物,被一干人簇拥著服侍,於是就点点头。
嶠襄上来伺候郁瑞宽下外衣,平躺下来,将薄被盖好,之后就让眾人都退到外间去了,留著芝熙坐在门槛上,随时听吩咐。
等人都出去,郁瑞这才嘘口气,果然大户人家就是非同一般,这种小心翼翼的伺候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自己见过些大仗势,恐怕会被吓到。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郁瑞只是小睡了一会儿,床榻很舒适,薄被也是被熏了香的,似乎有安神的功效,但是环境是陌生的,而且郁瑞神经绷得很紧,所以未免放鬆不下来,也就小睡了一会儿,迷迷瞪瞪睡不瓷实。
嶠襄轻轻走进来的时候郁瑞就醒了。
嶠襄道:「奴婢吵醒少爷了?」
「没有,我自个儿先醒了。」
嶠襄手裡还拖著盘子,上面放了些鐘碗盘子碟子,於是放在旁边的雕螭案上。
郁瑞覷眼去瞧,东西挺齐全,茶壶、茗碗、盖鐘、银匙,梅花状的小玉盘,上面放著些样式精緻的点心,旁边并著筷子。
嶠襄走过来,说道:「少爷还睡麼?若不睡奴婢伺候您穿衣,再过些时候老爷就要传午饭了。」
郁瑞於是摇摇头,「不睡了,起罢。」
嶠襄早就為他找了几件新衣,尺寸还算合适,月白色的团领儿开口不大,但是衬得郁瑞的皮肤更加白皙,经过一番梳洗,气色倒显得好起来。
芝熙这时候推进来一辆木轮椅,之前没人知道唐家的嫡子竟是个瘸子,所以家中也不準备这个,如今知道了,嶠襄就让人赶紧製备,等少爷醒了要用。
芝熙进来收拾床铺,郁瑞被嶠襄扶著坐上轮椅,木轮椅是大紫檀的,上面铺著秋香色靠褥,不得不说这个嶠襄心很细,準备的也齐全。
郁瑞坐好了,嶠襄道:「老爷少许就会传饭,少爷第一次和老爷一同用饭,难免拘谨些,先用些小食垫垫底儿罢。」
说著将盘子茗碗一一从拖盘裡拿出来摆好。
郁瑞净了手,捏起山药糕来吃,觉得这个嶠襄想得倒是周到,只不过这麼个心细的人在自己身边儿也不知是好是坏,唐敬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知道急流勇退又能在京城的商家裡拔得头筹,定不是什麼好应付的人。
唐敬特意把这麼个精明人放在自己身边,看起来是主人家看重这个小少爷,其实二来也是让嶠襄注意著郁瑞的动静。
郁瑞的心思早在上辈子已经磨得精细了,怎麼可能简单到看不出来什麼,他不想挣唐家的家產,毕竟自己是个换了瓤子的假嫡子,但是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所以最明智的就是少说话,让自己显得安分没有威胁,这样大家都好相处。
郁瑞吃著点心,被分在郁兮园裡的赵吗吗走了进来,说道:「老爷方才出去了,似乎是丞相大人请老爷饭,中午就不传饭了。」
嶠襄道:「既是不传饭了,少爷是在厅吃还是屋吃?奴婢好叫人置办。」
郁瑞的腿不方便,卧房裡吃自然最好,但是又唯恐把饭摆在卧房裡,传到唐敬耳朵裡变成了没规矩,於是说道:「厅裡罢。」
摆饭用了不少时候,等嶠襄推著郁瑞过去的时候,郁瑞才知道為什麼用了这麼长时间,圆桌上各色荤素一应俱全,看得人眼花繚乱,按说只有郁瑞一个人用饭,鐘碗碟盘却多的数不过来,各式各样的,分的很详细。
等郁瑞吃过了,才将剩下的饭菜分给郁兮园的下人们吃。
吃完了饭,郁瑞让嶠襄推著自己往院子裡走了一圈,花园看了一遍,名贵的花卉被精心照料的很好,迴廊裡也像正房一样掛了各色鸚鵡,一有经过的就开始人来疯起来。
正房不远是书房,笔墨纸砚都备置齐全,墙上书架上都是名家字画,贴墙的珍宝阁上摆著价值不菲的古玩。
下午也没事可做,郁瑞就在书房裡一直逗留下来,翻翻书写写字,嶠襄看他在看书,就让书童留下来研磨,芝熙和赵吗吗站在书房的外间伺候,自己去忙了。
等到日入时分,嶠襄进来道:「老爷回来了,已经吩咐传晚饭,少爷过去罢。」
郁瑞本看的入神,此时难免神经一下绷紧,唐敬虽不是三头六臂,也不是面目可憎,但是总让人有一种压迫,尤其唐敬喜怒不形於色,也不苟言笑,就更让人觉得惧怕。
郁瑞被嶠襄推著,出了仪门,从郁兮园和正宅接连的小门进去,穿过一个抄手迴廊,正房旁边不远有一间小屋,一般唐敬命人传饭,都是摆在这裡。
郁瑞进屋的时候,唐敬已经在了,正坐在小屋外间的楠木大椅上看书。
他一手捏著书支在扶手上,微微侧著身,另一手托著盖鐘,旁边的小廝很有眼力见儿的将盖子拿起来,唐敬只是稍微喝了一口,又将茶碗放下。
☆、第四章 挑衅
郁瑞被嶠襄推著进来,唐敬听到木轮椅滚动的声音,就抬起头来。
郁瑞被那人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一来是唐敬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又是上过沙场的武将,二来郁瑞并不是真正的嫡子,他的瓤子换了,也没有之前的记忆,怕自己露了馅,被当成妖怪。
唐敬只是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满意郁瑞现在的气色,之前一路上风尘僕僕,两个吗吗年岁大了,而且一看就是老辈的下人,不怎麼尽心尽力,芝熙年纪又太小,秉性开朗不怎麼细緻,也不曾给郁瑞多琢磨一番打扮。
如今轮到嶠襄服侍,自然要尽心尽力,郁瑞虽然瘦,但是并不骨瘦如柴,身段也出落的风雅,精心打扮一番自然气色不错。
嶠襄特意选了一件月白色的团领衫儿,郁瑞的年纪本来也才十四岁,身量又比一般人小,看起来羸弱的很,衣服穿得却靠近稳重持重,郁瑞又特意低眉顺眼的,显得很懂事。
唐敬见他低著头,两隻还不比自己一隻大的手握在一起,一下一下的揉搓著衣角的线头儿,叫了一声「父亲」,似乎是紧张的,也害怕的,平白添了几分可怜劲儿。
唐敬上过沙场,见过真正的生死,少年时又在官场混跡,文武兼备不在话下,按理说他应该不喜欢软弱的人,这个儿子瘸腿不说,还羸弱,可唐敬无端端的不能对他疾言厉色,对方那乖顺的样子著实叫人生不了气。
「过来。」
唐敬发了话,朝郁瑞招了招手。
郁瑞自然是不能自己走过去的,嶠襄立刻推著少爷往前走了几步,唐敬这才把书撂在一边儿,长身而起,走到郁瑞身后,竟是亲自推著郁瑞往裡屋去。
虽然外间和裡屋没差几步路,但是这说明了一种荣耀,能让唐敬亲自推著,也不是谁都行的。
裡屋裡已经有人了。
郁瑞也听说过唐家的事情,唐家一门忠烈,只有唐敬一个子嗣,但是唐敬一直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不然也不会把郁瑞召回来。
唐敬的两个女儿是一位夫人所出,只不过这位家世显赫的名门闺秀去的太早,唐敬宅邸裡虽然不缺小妾,但是没有续絃,眾人都议论纷纷,可能是因為唐敬太过於思念这位才貌兼得的夫人,也可能是碍於这位去世女子的家世。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家的小家碧玉,正是当朝丞相的妹妹。
裡屋坐著的就是唐敬这两个女儿,唐锦毓和唐锦繁。没有其他。
唐锦毓稍大一些,也不过十三岁,唐锦繁才七岁。
两个人见唐敬进来,都站起身来,两人叫过人,就拿眼瞧著郁瑞,似乎觉得新奇似的。
唐敬落了座,两个女孩才相继坐下来。
嶠襄和一干大丫鬟就站在旁边捧饭按筷,伺候的非常周到,甚至郁瑞都不需要伸手,他眼看到哪裡,嶠襄就已经帮他布了菜。
两个小姑娘已经见怪不怪了,吃相也很斯文。
吃过饭之后两个女儿告了安退了出去,唐敬唯独留下郁瑞,似乎是有话要说。
郁瑞觉得吃饭这些功夫自己都要被噎死了,虽然食不言寝不语是好习惯,但是也不能如此压抑,他还想著忍完了赶紧回郁兮园,没想到反被留下来了。
唐敬坐在旁边的大椅上,有几个丫鬟抬了一张矮桌走进来,把桌上的剩饭菜拾掇了放在矮桌上,然后又抬著出去,没过一会儿工夫饭桌上就乾净了。
嶠襄又端进一些时令瓜果,茶水和点心放在桌上,这才退到一边儿去。
唐敬这才说道:「郁兮园去过了?」
郁瑞坐在轮椅上,后背都绷紧了,欠著身子,显得很恭敬,回道:「是。」
他虽然恭敬,但是无奈身量和容貌在那裡,冰雕玉琢巴掌大的脸一副小大人的表情。
唐敬看他样子,因说道:「你不用这麼紧张。」
郁瑞被他看破了心思,下意识的抿了抿嘴,「是。」
唐敬见他没有好转,也就不再去关注他,把目光放在手上的书上,好让郁瑞放鬆。
唐敬没看他,专心的看著手裡的书,还翻了一页,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郁兮园缺什麼就和嶠襄说,嶠襄自会来和我说。」
郁瑞见他不再看自己,才稍稍放鬆,回了第三个「是」。
之后唐敬一直在随便捡著问题问了问,「你如今多大了?」
这个问题却让郁瑞全身一震,眼神一瞬间发慌,他怎麼能知道这个身体的正主儿多大了。
这种反常的神情自然逃不开唐敬的眼睛,就听郁瑞有些踟躕的说道,「回父亲的话,不记得了。」
郁瑞是硬著头皮说的,在唐敬和其他丫鬟耳朵裡听著,似乎是少爷孩童时受苦太多了,连自己的岁数都不记得了。
虽然郁瑞的生母并不是什麼有头有脸的人,但是郁瑞好歹是唐家的血脉,流著他唐敬的血,唐敬的亲生儿子,再怎麼不济,也不能这麼受苦。
唐敬听了脸上虽然表情没怎麼变化,但是心裡自有了一番计较,说道:「看你的样子是乏了,赶路这些天也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我明天再去看你。」
郁瑞听著前面暗暗鬆了口气,听到最后半句的时候,这口气梗在胸口真是不上不下,唐敬竟然明天要来郁兮园看自己。
郁瑞只得乖巧的点头应下,告了安,让嶠襄推著回去了。
回到了郁兮园,芝熙过来给他量了身量,好去叫人裁衣服,等这些零零总总的事情办妥了,郁瑞也真是累著了。
嶠襄是一刻也閒不住的忙人,将郁瑞安排妥当就出去忙,留下芝熙伺候著。
芝熙伺候他躺下来睡觉,天气太热,开著窗户又怕邪风吹著少爷,毕竟少爷看面相就有不足之症,於是芝熙就拿了一把小团扇,跪在郁瑞床边给他轻轻搧风。
芝熙是活泼的人,虽没有嶠襄稳重,但是心眼一看就比嶠襄浅,倒不是说嶠襄的不好,只不过郁瑞更喜欢和芝熙说几句话。
郁瑞看她难拿的样子,说道:「你拽张凳子来坐,别跪著了。」
「谢谢少爷。」
芝熙开开心心的谢过,就拽了张小凳子来,坐在床边搧风。
过了好一会儿,芝熙道:「少爷為何不睡,是嫌热麼?那奴婢扇大点儿。」
郁瑞道:「不是热。」
俩人说了几句话,芝熙笑道:「原来少爷是担心明天老爷过来郁兮园的事情。」
芝熙又道:「少爷您不必这麼担心,您进宅子这一天,上下的僕人们都知道了老爷待你是有多好,嶠襄姊姊都分来伺候您了。老爷虽面上冷,但是只要不犯错,待什麼人都不会刻薄的。尤其少爷您是嫡子,更是老爷的心尖尖儿呢!」
郁瑞叹口气,芝熙毕竟年纪小不懂事,也不明白少爷為何又叹气,其实正是因為嫡子,郁瑞才叹的气,这种京城裡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高第人家的嫡子,岂是好做的?
而且郁瑞虽然住进了唐家,但是现在仍然没名没分没有正名,这个身体的生母都不知道是何人。这麼多年丢在外面,突然被找回来做嫡子,谁也看得出来是搪塞之用。
更何况给郁瑞正名,想要做个嫡子可不容易,首先要给郁瑞的生母正名分,这是多大的一串事儿,说著都繁琐,更别说实现了。
芝熙给他扇著风,郁瑞后半夜睡得倒也安稳。
天亮的时候赵吗吗进来了,老婆子除了伺候少爷,也要教些规矩,说道:「平日起来,少爷梳洗过了,该去省过老爷,然后去家塾读书。不过今儿个一来老爷一大早出门谈生意去了,二来老爷还没说话儿让少爷什麼时候去家塾,眼下就图个清静,什麼也不用做了。」
赵吗吗说著,芝熙端进来一副小桌,上面摆著早点,放在卧房的桌案上。
吃过了早饭,郁瑞就閒下来了,唐敬又出门去了,似乎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正放鬆著,郁兮园的门进来人了。
一个穿著体面的美妇人被四五个丫鬟并两个婆子簇拥著走进来,郁瑞正坐在轮椅上,让芝熙推著在花园裡閒逛。
那美妇人也就比芝熙年岁大一点儿,著实太年轻了,一身粉红色长裙,外面套著粉色的纱裙,显得体态阿娜,一张嘴的声音也遮不住风流,一面走,一面掩嘴笑道:「听说昨个儿家裡来了少爷,妾身还不曾见过。」
芝熙见了,俯身悄声道:「是姨太太。」
所谓的姨太太,就是唐敬的小妾。
唐敬虽然没有续絃,但是小妾不少,谈生意或者和官场的人打招呼,难免会给他塞这几个人来,如果拒绝了,多半是不给脸的事情。
唐敬从来不拒绝,但是他并不好美色,幸而唐家不缺这一口饭的事情,养著就养著了。
那美妇人走过来,用夸张的眼神上下打量著郁瑞,忽然又捂嘴笑起来,直笑弯了腰,丫鬟赶紧过来给她捶背顺气儿。
等美妇人顺好了气儿,才说道:「相貌这样出色,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打眼一瞧还以為是个体格风流的美娘子吶。」
她说著,继续笑道:「是哪个夫人,生得这麼俊俏的少爷呦?」
☆、第五章 刻薄
美妇人见郁瑞一副淡然的模样,心中觉得莫名的火大,自己的话彷彿是打在棉花上,一点力道也没有。
於是瞥斜著芝熙,故意阴阳怪气的笑道:「这不是芝熙丫头,看起来是发达了,有些日子没瞧见,原来给分了美差事儿,如今见到太太连个话儿也不会说了?招呼也不用打了?难不成是老爷惯得麼?」
芝熙本就是憋不住心事的秉性,听这美妇人第一句话心裡就有气,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怎麼能对姨太太无礼,而且少爷还没说话呢,自己也只能忍著,只没想到这美妇人竟然往自己身上泼油。
芝熙因道:「本身是想和姨太太请安的,但奴婢瞧著姨太太今个儿似乎心情不好,奴婢唯恐自己不会说话,招惹的姨太太心裡不痛快,反而适得其反,姨太太莫要怪奴婢。」
芝熙一口一个「姨太太」,一直在强调美妇人是做小的,是个做妾的,那美妇人怎麼能忍得了,笑的声音更大,「芝熙丫头真是了不得了,不过老爷也腾不出工夫来娇惯一个粗使的丫鬟,我眼下知道了,敢情是被分到了这郁兮园,被少爷宠的罢?」
美妇人说完,挥了挥袖子,说道:「我今儿是来见见新少爷的,哪知道反被丫鬟奚落了一番,依我看果然外来的人就是外来的人,没些教养也教不好奴才们,赶明儿从我那裡调过来两个教养吗吗才是,也难怪了小少爷,估计这没福气的太太也是小地方家家的,教不了什麼正经儿的规矩。」
郁瑞本身不想和这个所谓的太太顶撞什麼,毕竟这种人他看得多了,也就是嘴刻薄些,若说真有什麼本事也不一定有,一时气急和她槓上几句并不难,但无端端的惹事儿就麻烦了,他想著忍一时也就过去了。
哪成想这个姨太太的嘴巴何止是刻薄,更触碰了郁瑞的底线。
郁瑞上一辈子在嫡派之争中挣扎求存,唯一的底线就是自己的母亲,郁瑞的母亲并不是什麼名门望族,只能算是小家碧玉,因為是父亲的结髮之妻,早些年一起发达的,所以郁瑞才是嫡子。
这种小户人家,娘家裡没有后台,没有人脉,使得郁瑞在家裡并不好生活,但郁瑞从没怪过母亲,因為母亲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糟糠之妻可以同甘苦,但不能共富贵,郁瑞的父亲发达之后,对郁瑞母亲的感情也就渐渐变淡了,以至於对郁瑞也不咸不淡的,只是冠著一个嫡子的名头儿而已。
郁瑞的母亲不会来事儿,旁人生儿子都会找人算计掛,杜撰一个祥瑞之梦,不管真的假的,是个好兆头,而郁瑞这个长相平平的人,给他父亲第一个印象就很普通。
所有人都针对郁瑞,这让郁瑞生活在自己的家裡,就像生活在闭塞的牢房一样,这种时候,就更能体会出母亲对他有多好。
郁瑞的底线就是他的母亲,虽然美妇人说的是这个身体的母亲,可是郁瑞心裡一下就烦躁起来。
美妇人见一直没脾气的唐郁瑞忽然转头看向自己,莫名的说话都顿了一下,但想著这麼一丁点儿大的孩子还能翻出天来?况且在这种大家族裡,没娘没有娘家罩笼的少爷,别说是半途捡来的,就算是一直养在身边儿边儿的,一旦又有了男孩,说废掉就废掉。
郁瑞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转回头去,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羸弱,又坐在轮椅上,给人的感觉非常无害,甚至让人联想到懦弱。
郁瑞口气淡然,彷彿就是不屑,乾巴巴的说道:「就算再教不出儿子的太太照样还是太太,姨太太方才也在教训芝熙不懂规矩,如今又开始置喙太太置喙主子,这样莫不是扇自己耳光太脆生儿了麼?教养吗吗的事儿只管去和老爷咕唧,倘若老爷准了,姨太太也只管派人过来,倘若老爷不准,话说的太满了,岂不是又要赏自己耳刮子。姨太太难不成有癮?」
这一串话说出来,让美妇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宅子裡的夫人早些年就死了,唐敬又不再续絃,谁不知道她在唐敬面前受宠的,再加上她本身说话刻薄,没人敢招惹,被一个半大的孩子这麼冷嘲热讽说话不带脏字儿,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美妇人因这冷笑道:「别以為坐张椅子就当龙椅了,也要看自己瘸不瘸,老爷找你回来谁不知道是為了搪搪口风!」
郁瑞只是轻笑了一声,「你若真觉著是搪搪口风也没什麼,欺君之君反正是连坐著,下到狱裡倒也不孤单。」
「你!」
美妇人柳眉怒挑,几乎竖起来,芝熙瞧著心裡出了一口恶气,她自从跟著少爷来京城,不管是路上还是宅子裡,少爷说话都是温声细语的,从不高言,身边的婆子们都為了这个觉著少爷没本事,跟著将来说不了头,如今见著了少爷的真本事,不禁有些咋舌,果然人不可貌相,况且少爷的容貌也是极俊俏的,就是生的太过和善了。
美妇人还待再骂,就见有人走了进来,身后并没有跟著随从,婆子和丫鬟也都没有,只一个人进来,却吓坏了她。
来的人并不用猜,正是这座宅子的主人,唐家现任的家主唐敬。
唐敬閒庭信步的走过来,因為花园有一座拱门,几人在花园裡说话,拱门距离并不远,却能隔断视线,所以美妇人也不知道唐敬在拱门外到底听了多久,是直接进来了,还是听全了才进来?
唐敬脸上并没有什麼特殊的表情,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说道:「今天园子倒是热闹。」
「老爷。」
美妇人笑著对唐敬请安,柔声道:「蓉袖今天无事,特来瞧瞧少爷,正和少爷聊天儿吶。」
唐敬并没说话,蓉袖脸色有些不好,她其实是得知老爷一大早去谈生意了,才敢来郁兮园遛遛的,一来看看新少爷,二来如果好说话就立立威,没成想变成了这样。
看唐敬的反应,必定是把他们的话都听全了的。
蓉袖不敢再说话,识趣的退到一边去。
芝熙的脸色也是惨白的,毕竟老爷平日裡对下人虽然不刻薄,但是是极言的,她方才说的那些话确实没大没小了些,生怕被怪罪了。
只不过唐敬隻字未提这件事,对芝熙道:「叫人看车,少爷要出门去。」
「是!是……」
芝熙赶忙应声下来,逃也似的退出花园子去叫人备车。
少爷在花园裡,只有一个丫鬟跟著,其他吗吗婆子都懈怠著去休息,这恰好也让唐敬看到了,唐敬记在心裡,也没多说,对郁瑞道:「你去整理一下,一会儿要出门。」
郁瑞点头应了,又恢复了一贯的乖巧驯服,和之前奚落蓉袖判若两人,只不过心裡有些冷笑,怪不得一个做妾的都会蹬鼻子上脸的来少爷的园子惹是生非,因為这个叫蓉袖的摸準了唐敬的脾气,唐敬只是表面摆个样子,其实并不重视这个儿子。
芝熙让人备了车,老爷带著少爷一起出门去,两顶轿子一前一后的走,芝熙跟著轿子旁边走。
郁瑞撩开窗帘子,说道:「你知道这是去哪麼?」
「奴婢不知道。」
芝熙摇摇头,仍然惊魂未定。
没想到前面一些的嶠襄听到了,错后一点笑道:「少爷莫慌,是去见老爷的世交,当朝的丞相爷,连赫连大人。」
芝熙惊道:「嶠襄姊姊你不说还好,一说叫人如何能不慌?」
郁瑞倒是淡然,「嗯」了一声,随即放下帘子,坐稳当了,双眼轻轻合上小憩一会儿。
其实不是郁瑞不紧张,唐敬要带自己去见当朝丞相这麼大的官,郁瑞纵使见过世面,也没见过如此大的世面,而且听嶠襄的口气,丞相爷和唐敬还是世交。
而且郁瑞没有记错的话,唐敬的原配夫人就是丞相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带著其他女人生的儿子去见大舅子,这是何等诡异的光景。
不过去不去由不得自己,郁瑞也懒得去管这麼多,显然自己偽装出来的驯服秉性已经被唐敬拆穿了,郁瑞反而不急了。
丞相府并不如何壮观,比起唐家宅子来说,竟小了不少,而且没前没有多少下人。
这种道理郁瑞还是懂的,虽然当官的总是不屑得下海经商的人,但当官能赚多少钱,能贪多少钱,贪多了被查出来就是砍头的事儿,而商人不同,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了自然有权,有权了自然有地位。
所以唐宅比相府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落了轿子,长随递过去拜帖,守门的下人见著了早就恭敬的过来,双手擎过拜帖,一直擎到油黑的大门裡面。
过不多时,相府三扇大门的中门被打开了,一个三十上下的男子穿戴考究的领著府上僕从一干人等出来。
唐敬这个时候也下了轿子,免不得一番客套。
轿子压低了,郁瑞顺著门帘子往外看去,打头的显然就是丞相爷无疑了,一身宝蓝的常衫,长相很温柔,脸上带著温和的笑意,却隐隐透露出严肃。
郁瑞似有似无的听到「犬子」「小儿」什麼的,似乎是在说自己,紧跟著两个人的目光都往这边看来。
芝熙刚想扶著少爷出来,就见唐敬走过来,稍稍弯下身来,亲自将郁瑞抱起来,嶠襄推过铺著秋香色软毡的轮椅来,唐敬这才将郁瑞小心的放在上面。
这一系列的动作,饶是见多识广的丞相爷,也不禁愣了一瞬间。
☆、第六章 圣上
连赫将唐敬和唐郁瑞让进府裡,通过仪门垂花门,穿过通堂,连赫请二人在正厅坐下,随即命丫鬟上茶。
连赫这个丞相半点架子也没有,而且言行谨慎,婢女用小木盘端上茶来,连赫让先给客人,之后才拿了盖鐘。
「没想到世侄这麼快就到了京城,如果早些知道,我好準备些表礼来送。」
他说著从身上将玉珮摘下来,说道:「如今事出仓促,我也没什麼好送的,不如将这枚玉珮送与世侄。」
站在一旁的长随赶紧上前擎过玉珮,转而恭敬的擎上给郁瑞。
郁瑞用眼去暼唐敬,见唐敬没什麼反应,这才赶紧双手接过来,道:「谢谢连大人,侄儿不敢当这麼重的礼。」
连赫笑的很温和,道:「既然是我侄儿,也不必见外,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你安心收好,我还唯恐你爹爹财大气粗,不稀罕我这份儿表礼。」
郁瑞听著心裡一突,连赫这句话说得虽然像是玩笑,粗心大意的人还以為连赫和唐敬的关系不错,互相打趣,其实连赫是在有意无意的暗指唐敬在京师权大。
唐敬只是挑了挑嘴角,说道:「既然连大人爱惜赠礼,瑞儿就收著罢,不然倒显得不恭敬。」
郁瑞这才又道了谢,总觉得夹在连赫和唐敬中间,感觉很压抑。
唐敬又道:「连大人总说想见犬子一面,如今见了,要麻烦连大人改日稟明圣上,圣上前些日子还说让犬子进宫一趟。」
连赫点点头,「连某自然会把话带到。」
俩人又客套了一阵子,连赫让人摆宴,要请唐敬和唐郁瑞入席,席上并没有唐家常饭那样奢侈,大多是平常能见到的菜。
连赫直说惭愧,比不得唐家。
用过饭之后又聊了一会儿,唐敬就起身告辞了,免不得又亲自抱著唐郁瑞上轿子,而且这次是进了同一顶轿子,并没有一前一后分开坐。
连赫带著下人僕从送到门前,看著一眾人走远,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底的温柔转眼之间也不见了,回身往府裡走,命僕从把中门关了。
连赫进了府,穿过正房旁边的抄手迴廊,就让跟著自己的僕从止步,一个人独自往裡走去。
行不得多远有一座小院儿,连赫进了院门,院子精巧别緻,和相府的大气有别,整个院子走过去也不见几个下人,清净极了。
走到正房门前,连赫敲了敲门,过了不久一个丫鬟将门打开,看到是连赫有些惊讶,随即道:「相爷来了,不过公子爷睡下了……睡了有一会儿呢。」
丫鬟一面说著,一面堵著门,那意思是不让连赫进去。
连赫微睨了他一眼,只是点点头,说道:「那我在外间儿等著。」
说著拨开门,抬步走进去。
丫鬟睁大了眼睛也不能阻拦,赶紧朗声道:「相爷您慢点儿!相爷您看著门槛儿!相爷您坐!喝茶!」
丫鬟正说著,却听裡屋传出一声淫秽的娇嗔,连丫鬟的高声都盖不住,这一叫唤让杵在连赫面前的丫鬟脸上一阵惨白。
显然屋裡的人正在乐呵,并没有听见丫鬟的提醒。
连赫微微挑起嘴角,冷笑道:「公子爷真在睡?」
丫鬟搓著上衣的衣角,脸上没有血色,忽然跪下来说道:「奴婢……奴婢不敢撒谎!公子爷说……说他正在午睡,相爷来了也这麼著说。」
「嗯,知道了。」连赫又点头,却道:「进去告诉公子爷,我找他有急事。」
那丫鬟赶紧爬起来,一连串儿应声,随即回身往裡走,敲了两声,推开门进去,紧跟著就听见刚才娇嗔的人高声尖叫,似乎是被打扰了好事,随即有男子的声音训斥丫鬟,不过很快就压低了声音,连赫听不见了。
过了约莫半盏茶时间,丫鬟走出来,请连赫进去。
裡屋开了窗子通风,想必是怕连赫发现刚才那档子事儿,一个年轻男子穿戴整齐,正翘著腿儿坐在桌边押茶喝,看见连赫进来,一双桃花眼笑弯起来,说道:「快来坐下,这茶还不错。」
丫鬟给连赫端了一碗茶。
连赫坐下却不喝,只是往裡看了一眼,裡屋没有通往院子的门,如果有人出去必须从外间儿走,所以刚才娇嗔的女人想必还没走,不过却看不到人。
那男子看到连赫往裡瞧,脸上变了一下,随即站起来,挡住连赫的视线,笑道:「丞相过来有什麼事麼,听说是急事?」
那丫鬟瞧这架势,很有眼力见儿的道,「公子爷,奴婢去给相爷拿些点心来。」
男子听了点点头,挥手让她出去了。
丫鬟一走,男子笑的更是欢心,手一揽揽住连赫的脖子,竟然坐到连赫腿上,凑近他的耳朵,轻声笑道:「你昨晚把我折腾的那麼惨,怎麼今儿个中午又来了?」
连赫脸上并没有多餘的表情,只是说道:「皇上不是一直在问唐家嫡子的事情麼,如今眉目有了,皇上要不要听听?」
男子听他这麼说,下意识瞥了眼裡面,那个女人还没有走,连赫进来之前,男子无法就把她塞在床底下,好避一避。
女人在床底下,虽然看不见这边发生什麼事,但是能听见,所以男子动作虽然肆无忌惮,但是声音压得很低,没想到连赫说话这麼大声。
男子样貌不俗,虽然身量很高,但是匀称风流,加上眉眼清秀,确实是一副惹桃花的长相。正是当今的圣上,赵黎。
连赫见他的样子,只装作不懂,忽然笑道:「不过皇上不是要先睡午觉?」
赵黎被他气得吸了口气,不过仍然笑著,「丞相如何这般小气,我既然都醒了,你就说与我听,行不行?」
他话刚说完,突然「啊」了一声,竟然被连赫一把抱了起来。
连赫三两步走到床边,将赵黎放在床上,一手按著他的肩膀,一手拨掉他的发冠,顺手将帷帐也放下来,脸上掛起温和的笑意,说道:「不如一面睡一面说?」
赵黎睁大了眼睛瞪著连赫,但最后也没反抗,反而圈住连赫的脖颈。
丫鬟一直在外面等著,知道连赫走了,才急匆匆的进来,裡屋的地上乱七八糟的扔著衣服。
丫鬟过去掀起帷幔,赵黎面朝裡侧躺著,似乎出了好多汗,头髮有些散乱的贴著,他似乎听到丫鬟进来了,懒洋洋的说道:「给我烧些水来,身上难受死了。」
丫鬟道:「公子爷……床下那个……」
赵黎这才翻身转过来,脸上还有些潮红,脖子上也有是明显的吻痕,被子只盖到胸口,仍然是懒洋洋的模样,声音有些嘶哑,低笑道:「我倒险些忘了她。」
丫鬟低下头,床底下的女人衣衫不整的,被丫鬟拉出来,还打著哆嗦,她躲在床底下,起初没听懂,但是总是经过些人事的,怎麼可能不懂床上的两个男人在做什麼,尤其她还听到了什麼唐家嫡子的事情,虽然让她听也不明白,但是这些都是决计不该听到的。
女人花容失色,扑通跪在地上直磕头,也不管自己穿成什麼样子,喊道:「皇上饶命啊!」
赵黎躺在床上幽幽的笑道:「你生的这麼标緻,的确我见犹怜,你要怪就去怪连赫,这个浑帐是故意為之的。」
说完就挥了挥手,丫鬟会意,马上走出去叫了侍卫来,把女人给押出去了,女人起初还哭,不过很快就没了声音。
郁瑞和唐敬坐在一顶轿子裡,唐敬闭目没说话,郁瑞也就没说一个字。
走不得多时,唐敬突然说道:「连赫是大人物,在朝中也算是一手遮天,老相爷留下了很多党羽。丞相爷表面上和善亲近,其实是笑面虎,你往后若与他打招呼,无论什麼事情都须得小心谨慎。」
郁瑞听他这麼说,心裡也觉著了,朝廷上哪有那麼和善的人,哪个人不是厉害难缠的角儿?於是恭敬的答应道:「是,郁瑞记下了。往后在府裡,也不会去招惹官场上的人。」
唐敬无端的轻笑了一声,终於睁开眼去瞧郁瑞,把郁瑞看的不知道自己说了什麼可笑的话,会让一向不喜欢笑的唐敬也掛了笑容。
唐敬道:「你在院子裡和蓉袖说话儿的时候,不是很精明麼,怎麼一转眼就糊涂了。有些人你不去招惹,他反而会来惹你,若或你掉以轻心,或者你犯在他手上,恐怕我也救不得你的小命。」
郁瑞乍一听,心裡突的一下,赶紧转头去看唐敬,唐敬此时也正瞧著他,郁瑞没想到会打上眼,又装作乖顺的低下头来没吭声儿。
显然唐敬之前是在院子外面把他们的话听了全部的,只不过唐敬不说,睁一隻眼闭一隻眼,此时又挑一句,让郁瑞摸不準是什麼心思。
而唐敬瞧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略带诧异的盯著自己,郁瑞虽然身体羸弱,但是眼睛不乏光彩,黑色的眸子盈亮亮的甚是好看,少年只和他对视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第七章 魏家老爷
唐敬也再没说话,闭目养神的靠坐著,唐郁瑞坐在一边显得非常本分,一路上无话。
很快就到了宅邸门前,僕从们压下轿来,打起轿帘,管家诚恕早就迎在门前,见状过来,弯下腰扶老爷出轿,只不过刚直起腰来,没成想裡面还有人,小少爷竟然也在内。
嶠襄推了轮椅赶紧上前,眾僕从左右前后的扶著郁瑞坐到轮椅上,生怕给摔出好歹。
唐敬见到管家,说道:「有何事?」
诚恕恭敬的道:「避暑的别庄说过话儿来,说太夫人这几天就回来了。」
唐敬点点头,说道:「安排接送的人了麼?」
诚恕道:「本来已经安排了,但还未派过去,那边儿的人说不用过去了,魏家老爷陪著太夫人呢,叫不用担心了,魏家老爷说了,听说老爷迎了正经儿的嫡子回来,要过来看看,不过来请个安不成体统,正好也送老太太回宅子。」
唐敬听了却没说话,不知道什麼态度,唐郁瑞在一旁坐著也听到了,只不知道这个魏家老爷是什麼来头,一说请安看起来似乎地位不甚高,唐敬也不怎麼放在眼裡,却能陪著老太太,老太太自然就是唐敬的母亲。
眾人进了门,唐敬就先走了,嶠襄芝熙并著一干婆子才簇拥著郁瑞回郁兮园。
一面走嶠襄一面道:「少爷累了麼,或是午膳没有吃妥?小厨房糟了鹅掌鸭信,要不要奴婢取些儿来垫垫胃?」
唐郁瑞这会儿子正想问问魏家老爷是谁,看起来几天就要到,如果不知道头尾,难免触了霉头,惹得唐敬不快,但是嶠襄心肝太通透,又不好向他问,自然是问芝熙。
於是说道:「还是嶠襄想得周到,正好饿了,麻烦取些儿来罢。」
嶠襄去了,一干人也进了郁兮园,芝熙為他捡了乾净的常服换上。
郁瑞装作不经意的问道:「方才他们说的魏家老爷,你知道麼?」
芝熙听少爷这麼问,也没多想,因说道:「在这个宅子裡的人,谁不知道魏家老爷魏元,奴婢虽只是个小丫鬟,但也见过几次吶,著实是个难缠的主儿!」
郁瑞顺著笑道:「你自作自己的活计,一个老爷怎麼回来缠你?」
芝熙被他这无疑的一说,登时红了脸,随即啐道:「眼下没有旁人,奴婢也就不忌讳什麼了……」
说著压低了声音,道:「魏家老爷是太夫人的亲侄子,是魏家嫡派,只不过是个不中用的,前儿些年夺嫡败了,以前也不见得多孝顺太夫人,如今没了势力,又开始假眉假眼的讨好老太太,偏成老太太一来爱惜娘家侄子,二来又听不得好话,一听好话就犯晕,於是被魏家老爷哄得那是团团转。还不止呢,老夫人爱见谁,不爱见谁,本身奴婢这些做下人的不敢置喙也说不起,只不过这魏家老爷三天两头的跑来吃住,全把唐宅当了魏宅,吃穿用度极尽奢华,而且还不本分,使唤奴才比什麼事的,一不如意就打人骂人,这些都忍了,只别让魏家老爷喝了酒,那就是一活脱脱的色胚,不是什麼好货,见了后院的姨太太们都要调戏一把。」
郁瑞听他这麼说,显然是一个不中用的紈裤子弟,年岁大了,想找个靠山,但骨子仍然紈袴惯了,芝熙巴巴的说著,显然也受过这个魏元的欺负,所以才这麼气愤。
芝熙说罢了,道:「所以少爷往后见著魏家老爷,绕著走,就是走得近了,闻著也怪难受!」
郁瑞笑了一下,弄得芝熙不知道自己说了什麼笑话,郁瑞道:「瞧你平日爽朗乖巧,原来说话如此刻薄。」
芝熙脸一下又红了,囁嚅道:「这……奴婢也是為了主子好。」
「我记下了,往后见著他绕道走,我也不想沾惹什麼是非。」
两人说著閒话,嶠襄进来了,拿了几样糟的鹅掌鸭信和一些精緻的小点心。
嶠襄看他吃著点心,道:「算著老夫人后日就要到府裡,之前芝熙為少爷量身的衣服晚上就能赶出来,送与少爷来瞧瞧,不合适叫裁缝改了,后日好穿上。」
郁瑞点点头。
嶠襄顿了一下又道:「奴婢既然分在郁兮园,就不会有二心,心裡想的手上做的就该统统為了少爷好。」
她说著郁瑞也放下了手上的点心,专心听她讲。
嶠襄继续道:「即使这样,奴婢就斗胆子说几句与少爷听听,您倘或觉得中用就记下,不中用听了过了也就过了……这后日跟太夫人一起回来的魏家老爷,是个油滑的人,因著和太夫人是血亲,太夫人年岁高了宠著晚辈,倍受太夫人爱惜。如今老爷还未给少爷正名分,说句实在不好听的,魏家老爷肯定觉著自己的地位都比您高得多,金贵得多,如果少爷没出现在宅邸裡,魏家老爷可能盘算著,这家早晚要分给他几分好处,但如今少爷来了,免不得要被他使绊子。」
唐郁瑞点点头,说道:「嶠襄姊姊也是為了我好,我自然知道。」
嶠襄道:「太夫人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少爷不防多说几句甜话,老爷因為老太爷去得早,极孝顺太夫人,若哄好了太夫人,老爷才好给少爷正名儿吶。」
「我记得了,麻烦嶠襄姊费心了。」
嶠襄笑道:「这算费什麼心,少爷能听进奴婢的话,也是奴婢的福气。」
晚间赵吗吗过来了一趟,说老爷又出门去了,唐敬生意太忙,很多时候不著家,所以不必过去用膳了,只在郁兮园子裡传饭就好。
吃过饭休息了一会儿,嶠襄就送来了特意為郁瑞裁的衣裳。
不用想也知道,都是极好的料子,普通人家根本用不起,就算看一眼都要呼天抢地。
芝熙笑道:「我猜就是月白色的,还有这小团领儿,少爷穿这个最好看。」
嶠襄一面為郁瑞试衣服,一面咯咯笑道:「瞧你这不会说话的嘴,感情少爷穿别的不好看了?」
「不不。」芝熙摇手道:「少爷生的白,五官又精緻,穿什麼顏色都好看的紧,真不是奴婢拍马屁。之前只见过后院的塘笙公子,以為是顶尖儿了,没想到少爷把他比过去了呢。」
郁瑞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道:「塘笙公子又是谁?」
嶠襄听她这麼说,脸一板,说道:「用的什麼比较,说的什麼荤话!」
芝熙这才面上一惊,赶紧跪下来磕头道:「奴婢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请少爷绕过这次!」
郁瑞看她的样子,也不好再问,只让她起来,嶠襄又给郁瑞试了几件衣服,都很合身。
郁瑞虽然年纪小,而且身体羸弱,但就是因為不足之症,肤色透著白皙,削肩扎腰,显得体态极至风流,不管穿什麼衣裳都很中看,尤其这衣服都是名贵的料子,名人的剪裁,就更是不可方物。
今日轮到芝熙上夜,嶠襄熄了灯才出去,芝熙就坐在一边儿。
郁瑞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芝熙我问你,你之前说的塘笙是谁?」
大黑夜的只有窗子照进来的月光,芝熙突听少爷说话吓了一跳,又听到问这个问题,赶紧说道:「少爷您怎麼还记得,奴婢知道错了。」
「谁来揪著你的错?我只好奇他是谁。」
芝熙道:「他和少爷怎麼能比,奴婢只是一时口快,因著塘笙公子确实样貌不凡,才说错的……那塘笙公子不过是个伶人罢了,老爷在外面难免要被塞几个戏子伶人的,如今塘笙公子还住在西面的后园呢。」
郁瑞这才明白,乍一听还以為是宅子裡的男丁,若又是什麼亲戚如何是好,即是伶人就不用理会了。
早饭的时候郁瑞是和唐敬一起吃的,因為家裡除了郁瑞只有两个女孩子,两个女儿只是偶尔和唐敬一起吃饭,其他时候都在自己院子裡传饭,宅子裡又没有其他什麼金贵的人,也没有正室夫人,所以饭桌上就唐敬和郁瑞,这让郁瑞吃的都不踏实。
郁瑞总觉著饭粒子刺嗓子,吃下去扎在肚子裡,难受极了,唐敬倒不觉得,还為郁瑞亲自夹了一筷子。
「谢谢爹爹。」
郁瑞更是难以下嚥,还要顺服的小声道谢,唐敬看起来挺满意,点了点头。
一顿饭吃完,搁下筷子和汤匙,唐敬回身从嶠襄捧著的木盘上拿了一方精緻的布巾。
郁瑞就见他突然探身过来,郁瑞下意识的想躲开,但硬生生的僵在了当地,这要是躲开了岂不是摆明了嫌弃唐家的掌家人麼,那还了得?
唐敬给他擦了擦嘴角,郁瑞觉著眼皮都在跳,这种事情之后不是会有丫鬟捧上水来洗漱擦拭麼,只是他还没僵愣完,下一刻却睁大了眼睛,唐敬给他擦完,竟顺道捏了捏他的脸蛋……
唐敬只是下意识的动作,因著郁瑞的样貌实在可人,尤其脸颊是几近透明的白皙,这两日将养的不错,透了一些儿的红晕,煞是好看,所以顺势捏了捏,手感著实也不错。
而且很意外的,唐敬还看到了对方瞪大了眼睛,诧异的表情,点漆般的眸子。
☆、第八章 调戏
唐敬吃过早饭就出去了,因著今儿个是十五,要看一回账本,唐家的產业如此之多,若说看账簿,哪裡是看得完的,让唐敬一个人来看,恐怕几天也看不完,所以只是捡著重点瞧瞧,把所有铺子管事儿的人集在一起,例行公事的问问话就完了。
唐敬吩咐了嶠襄,说中午就回来。
郁瑞吃过了早饭回到郁兮园,因之前吃的战战兢兢,芝熙又给他重新準备了一顿,正是不吃刚好,吃过了反而有些撑,於是就去园子逛逛。
郁兮园的吗吗们一看就是通透的人,少爷还没正名,而且是个瘸子,想必老爷也不会怎麼疼爱他,於是找著空閒时间就去歇著,自然不会跟著郁瑞去逛什麼园子。
芝熙推著郁瑞,笑道:「少爷总是逛这郁兮园的花园儿,不腻歪麼?奴婢推您去前面的花园儿逛逛好麼,那裡的景緻和这裡可不一样。」
郁瑞也没有阻止,就让芝熙推著走,确实比郁兮园的花园大多了,假山迴廊迭起,还有一个很大的荷花池。
两人正逛著,就见一个小丫鬟莽莽撞撞的跑过来,原是郁兮园的,郁瑞对她只是有印象。
那丫鬟拉住芝熙的袖子,道:「芝熙姐你快回去罢,赵吗吗寻不著你,正发脾气呢!好像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
芝熙听著,看了一眼郁瑞,表情非常為难,按说主子在这裡,哪容一个教养吗吗调遣下人。
郁瑞只是轻轻冷笑了一声,说道:「芝熙你先去,我在这裡坐一坐。」
芝熙应了,这才和那个小丫鬟一起小跑著往回去。
唐敬前脚出门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一面敲一面喊,「嶠襄姐!老夫人回来了!」
嶠襄也著实一惊,按日子该是明天才回来,如何快了整整一日。
管家跟著唐敬去了铺子,嶠襄只好遣了个小廝去给唐敬送信,老夫人回来了,唐敬肯定要回来迎著,哪能在铺子看账本。
说话间老太太就到了,门前搁下两台软轿,伞观俱全,那气势那排场,绝对是京城街上少见的。
后面的轿子先下来一个中年男子,正是魏元无疑了,他走过来,猫著腰掀开前面的轿帘子,笑道:「老夫人咱到了,快下轿来罢。」
说著从轿子裡搀出一个年迈的老妇,嶠襄一干人等早就迎在门前,见这情况赶紧上去扶住唐老夫人。
老夫人拍著嶠襄的手,笑道:「嶠襄丫头啊,好几个月没瞧见了。」
「回太夫人的话,是好几个月了呢,最近天气正热著,太夫人怎麼不多在别庄住住呢?」
老夫人被嶠襄扶著坐在厅堂的上手椅子上,说道:「还不是听说平白无故冒出个孙儿来,急巴巴的回来瞧瞧。」
嶠襄道:「太夫人也不急於一时,这会儿子老爷不在,太夫人不防先休憩一番,养足了精神,再叫少爷来刀扰。」
嶠襄会说话,把老太太哄得不错,就答应了先去睡一会儿,等醒了正好唐敬回来了,再让郁瑞过来。
魏元一路上跟著老太太,虽然老太太疼爱他,但终究没什麼意思,巴不得溜到别的地反去玩,正如芝熙说的,魏元没什麼本事,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色胚,唐家的丫鬟和姨太太就连养的公子伶人都美得一塌糊涂,魏元的心早就跑没了。
魏元告了乏,就退出了厅堂,丫鬟下人见著他都躲著走,一路上魏元畅通无阻,没人敢拦他什麼,都不想招惹到他。
按说依唐敬这个当家人的个性,怎麼可能让魏元跟这儿撒野,只不过唐老太太总想找个说话儿的人,魏元不管如何,讨好人还是一流的,而且没太大问题的时候唐敬也懒得去管,也就睁一隻闭一隻眼了。
魏元路过正房旁边的抱厦,穿过抄手迴廊,忽见一个按著月白衫子的少年坐在池塘边上。
那少年眉目如画,虽然看起来瘦削了些,却平添了几分弱不禁风的可怜劲儿,手上捻著一枝儿桃花,看的魏元心裡一下就酥倒过去。
少年其实不是别人,正是等著芝熙回来的唐郁瑞。
唐郁瑞坐的轮椅非常精緻,打眼看去并不像是轮椅,还以為是特意摆了大椅在这裡临著池塘赏花。
魏元看的都呆了,心想著这唐敬表面上不好女色,原来好这一口儿,生意上什麼没见过,魏元曾经也是夺过嫡的人,自然知道这男孩子的妙处,尤其是还未长身量之前。
魏元砸砸嘴,若论样貌,他没见过比这还好的,但是年纪稍微大了些,再小一点就刚刚好,不过眼下这样了,也还算不错,聊胜於无。
郁瑞等的烦了,随手掰了一枝儿桃花下来揪,揪秃了又掰,因為身体不好,郁瑞的手腕子很细,皮肤也白,桃花的粉嫩趁著郁瑞的手和裸露出来的一截胳膊,这景像在魏元眼裡看的心直痒痒。
郁瑞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就看见有个人站在迴廊盯著自己,不禁皱了皱眉。
那人的表情实在太过於明显,郁瑞噁心的打了个哆嗦,心裡盘算著,宅子裡怎麼可能有这样的人物。
郁瑞乾脆又转回头去不看,魏元本想仔细瞧瞧,无奈对方转了头,魏元就从迴廊出来,走过去。
轮椅很大,而且又重,如果没有下人来推,郁瑞这种力道根本挪不动,所以见有人过来,也动弹不得。
魏元细细打量这眼前的人,眼睛直往领口裡飘,今天郁瑞穿了嶠襄拿过来的新衣裳,虽然领口是保守的团领,但是夏天难免憋闷,嶠襄特意让裁缝做大一些,好透气也不至於太热。
这反而给了魏元有机可趁,仗著自己站著郁瑞坐著,就往裡使劲儿看,隐隐约约能瞧见精緻的锁骨,裡面一片透著粉嫩的白色皮肤,让魏元直笑。
「小公子叫什麼名儿啊?瞧你这身打扮,想必唐敬是极疼爱你的,这白嫩的小手,朱唇不点自红,是会弹琴啊,还是会吹簫啊?」
他一面将「疼爱」咬重了字眼,就一面去握郁瑞放在扶手上的手。
郁瑞眯了一下眼,抽手躲开,对方说的那麼露骨,他又不真是十几岁的孩童什麼都不懂。
魏元嘿嘿冷笑了一声,「怎麼,还高贵上了?」
郁瑞昨天已经听说了魏元的事情,如今看来,这府上除了下人再不该有别人,还是这麼放肆的人,想来定是那难缠的魏家老爷了,只不过因為大家都说明天才到,所以郁瑞也不敢肯定。
郁瑞摆起一副笑容,说道:「在叔叔面前,侄子怎麼敢论高贵呢?」
魏元奇了一声「侄子?」
郁瑞继续仰起脸来,笑道:「正是呢,莫非您不是魏家叔叔,侄儿这些日子就听说叔叔要过来。」
魏元看著他冰雕玉琢的小脸,心裡更是酥麻难耐,只不过听他说的话,顿时像掉进了冰窟窿,难不成竟是唐敬新接回宅子裡要养做嫡子的那个?
若真是这样,到嘴的鸭子岂不是就飞了。
魏元平时风流惯了,真让他忍著比杀了他还难,如今眼下眼珠子一转,一把抓住郁瑞的手,压高扣在轮椅的椅背上,一面笑道:「我怎不知自己有个什麼侄子,你若想和我攀个关系,不如来做我乾儿子,这个可好了。」
郁瑞抽了口气,魏元猴急的动作弄得他胳膊都要被卸掉了,魏元不管三七二一,伸另一手就开始乱摸,郁瑞气的胸膛急促的起伏,嗓子都有些喘,一口狠狠的咬住魏元伸过来的虎口。
魏元痛嚎的像杀猪一样,惊得前面的下人丫鬟都往这裡跑来,魏元见这样也不能做些什麼了,嶠襄跑过来,却见少爷团领上的钮子都开了,领子口散乱著,因著刚才挣扎,整个人半倚半靠的跌下来,一面咳嗽一面喘气。
嶠襄吓坏了,跑过来要扶起少爷。
唐敬进了门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听下人说老夫人睡下了,没醒来呢,唐敬就打算自己也去梳洗一下,刚到了铺子看账本,下人就跑过来说老太太到门口了。
唐敬也不能再看账本,就让各位管事的自行回去,自己也赶著回宅子,夏天本身就热,难免出些汗。
唐敬还没进屋,就看见丫鬟慌慌张张,管家诚恕道:「这成何体统!」
丫鬟才忙扣头道:「老爷莫怪老爷莫怪啊,是少爷犯了病,奴婢只是著急的。」
小廝们也不敢乱碰郁瑞,看少爷这难受劲儿,真怕弄出个好歹来,扶著他坐上椅子来,丫鬟去叫了大夫,大夫没来,没成想老爷来了!
眾人都怕的不敢吭一声,赶紧退开。
这时候魏元早就逃得没影了,他怎麼知道这小少爷这麼不禁风,还没碰呢就出了大事。
唐敬过去,郁瑞闭著眼睛,脸色惨白得吓人,一手抓著领口,咳嗽不断,似乎还喘不过气来,十分辛苦。
唐敬一把抱起歪在轮椅上的郁瑞,喝道:「大夫呢?」
嶠襄道:「奴婢去催!」
唐敬抱著郁瑞,郁瑞歪头靠在他怀裡,改為双手紧紧抓住他的前襟,似乎非常无助,唐敬转身就走,寒声道:「叫大夫来主屋,耽误了少爷的病,谁也别想脱干系。」
☆、第九章 示弱
唐敬抱著郁瑞踢开房门,三两步走进裡间儿,将郁瑞轻轻放在床上。
很快嶠襄就引著大夫来了,大夫急匆匆的过来给郁瑞请脉。
唐敬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随即对嶠襄道:「照顾著少爷。」
说完转身出了裡间儿。
管家诚恕一直跟著唐敬,这时候唐敬对他道:「去把魏元给我找回来,不用客气著,用绑的。」
诚恕应了一声,半点废话也没说,十分乾脆。
原来诚恕也是自小跟著唐敬,上过战场的打过仗的兵,后来唐敬从朝堂改成了经商,身為家奴的诚恕也跟著一起下了海,别看他表面上很老成实在的模样,其实是个狠角色。
诚恕带了几个人,按说魏元闯了祸,定然是去外面避一避,仗著老太太的庇护,没几天回来,这大事化小,小事就化无了。
只不过出去住也是要银子的,诚恕带了人径直嚮往帐房去,果不其然,因為唐家管教极严,没有对牌就算是一张纸也不能叫人拿走。
魏元身上没钱,又急著出门去,也不能惊动老太太,若是小事的话,跟老太太要几个钱,总没有不给的道理,可如今要是管老太太要钱,也得有个说头儿,不就露馅儿了?
於是魏元只好仗著自己无赖,和账房管事的软磨硬泡。
就在这当口,诚恕来了,一句话没说,也不管魏元怎麼嚷嚷,三两下把他给绑了,推搡著往正房去。
魏元只是瞧著胆子大,其实内地裡是个充草的,经过正房嚷嚷大声了恐怕惊动老太太,又不敢嚷,只好让下人把他绑到了唐敬跟前。
唐敬坐在外间的厅裡,小廝正端上茶来。
魏元见到唐敬,苦著脸道:「兄长救我啊,你家的管家可越来越跋扈了。」
唐敬看著他,冷笑了一声,也不说话,端起桌上的盖鐘来,将盖子拿起来,吹了吹叶儿,只押了一口,又放下来,继续拿眼冷森森的看著魏元。
魏元惊得连连哆嗦,却不敢说话,生怕说一句点著了这个唐家的掌权人。
唐敬道:「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好事麼?」
魏元一抖,嚥了嚥唾沫,硬著头皮道:「不……不知。」
唐敬笑了一声,猛地劈手将盖鐘砸烂在魏元脚边,一下子的茶叶儿和热水迸溅出来,砸了魏元一头一脸,身上也掛著彩。
魏元吓得叫了一声,脚差点软了,赶忙刀扰道:「兄长饶了我这次罢,我也只是一是糊涂,而且,而且……我也不知那是我侄子,倘或知道是兄长的宝贝儿子,我哪敢造次。」
「你不知?」
唐敬重复了一遍,魏元没来由的后脊梁发冷,唐敬说道:「老夫人一向宠著你由著你,使得你连人也不认识了,纵使他不是我唐家的少爷,你就能在唐家裡随意造次?把你交给谁你都不会服气,那索性扭送到老太太跟前去,让她给你评评理。」
唐敬话音刚落,诚恕就上前来要把魏元带走,吓得魏元直喊:「兄长饶我啊!不能送老太太跟前!」
唐敬冷笑了一声,知道他心裡打什麼鼓,平时魏元在太夫人面前装乖,什麼好听说什麼,什麼好看做什麼,老太太还以為他是多好的人,所以才把他带在身边儿上。
虽然老太太还未见过唐郁瑞,但早就知道他是唐敬找回来的儿子,就算再不喜欢那也是孙子,留著唐家的血,要是听说魏元竟然敢调戏她孙子,一定气仰过去。
唐敬道:「你不去老太太跟前,你说怎麼赔?瑞儿让你吓得现在旧疾复发,大夫还在裡面诊治,若有个好歹,那可是我唐家的嫡子。」
魏元听他的话似乎有转机,赶忙求道:「兄长让我做什麼都行,再不敢对侄子不尊敬了,以后见到侄儿,我避道儿走。」
「倒显得我唐敬刻薄你。」
「不不不!不敢!兄长您说的玩笑话。」
唐敬微睨了他一眼,乾巴巴的说道:「避道儿走就不必了,你是长辈,他是晚辈,身份再金贵也不该让你避开走。但不追究又怕你贵人多忘事,把这茬子忘了,以后再犯。」
「不敢了!不敢了!」
唐敬又道:「即是不敢,那再好不过。念你是初犯,在老太太跟前不提也罢,但是你心裡要琢磨著,这是瑞儿宽宏大量,改日裡老太太问起了瑞儿,你若不替他说说好听的话儿,又或说些什麼不中听的话,就别怪我这个人心冷面冷,抖落些陈芝麻烂穀子的旧事儿了。」
魏元听到这裡,才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中套儿了,唐敬真不愧是商人,这节骨眼上了,竟然想著给自己下套儿!还说為什麼这麼轻易的就放过自己,原来是想让自己在老太太面前给他儿子说好听的。
只不过魏元虽然算明白了,但不能拒绝,只好一脸笑的应下来,直说「应该的应该这麼做,都是一家人,况且侄儿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哪能有什麼不好的地方。」
唐敬也不想跟他废话,挥手让诚恕给他鬆绑,魏元逃也似的跑了。
诚恕说道:「爷為何放了他,调戏少爷这罪名,捅到太夫人那裡,他吃不了兜著走。」
唐敬道:「是要兜著走,但对瑞儿也不好。太夫人还没见到瑞儿,就听说些这样的事情,定然对瑞儿的第一印象就不好,费不著让人替魏元一起背黑锅。」
诚恕点点头,确实是自己欠考虑了,叔叔调戏侄子,虽然太夫人肯定会气愤这个叔叔的作风,但同时也会嫌弃这个侄子,这是惯性的思量方式,尤其老太太年纪大了,更容易顺著就想下去。
魏元走了,裡面的大夫正好也出来了。
唐敬问怎麼样,大夫有些犹豫,说道:「少爷是有不足之症,不能过悲不能过喜,不能过怒也不能过急,倘若犯了病会咳嗽不止,严重了伴著心慌憋气。这病不是一时能治好的,若肯好好儿调理根治是不可能了,总能抑制不犯……方才给少爷诊脉的时候,脉象虽然细滑,但并不严重,老爷不必太担心。」
唐敬点点头,让诚恕跟著大夫去抓药来煎,自己走进内室。
内室裡嶠襄站在一边儿,他想给少爷擦擦汗,但却不敢碰,生怕碰坏了少爷。
唐敬走过来,先是盯著躺在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随即道:「你先出去。」
嶠襄应了一声,就走出了内室。
嶠襄关好了门,唐敬仍然站在床边儿上,低头瞧著唐郁瑞。
郁瑞躺在床上,月白的衫子解开了领口,似乎是因著刚才喘不过气来,大夫让嶠襄解的。
郁瑞闭著眼睛,脸色一如的惨白,白的几乎透明,嘴唇上也没什麼血色。
按说这样的病态自然没什麼看头儿,但偏生这幅模样,甚是惹人怜爱,难怪魏元这个草包会干这等蠢事情。
唐敬看了一会儿,郁瑞没有醒来,唐敬就拿了方才嶠襄放下的布巾,微微弯下腰来,轻轻的给床上的人擦汗。
刚才一闹,郁瑞也不知是热的还是虚的,出了一头的汗,鬢髮都染湿了,贴在脸颊上。
唐敬一直没错眼珠子的盯著郁瑞,在自己的手碰到对方脸颊的时候,郁瑞的睫毛情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
唐敬给他好歹擦了擦,但是从小到大,无论是豪门深院裡,还是沙场戈壁上,唐敬从来没服侍过人,自然温柔体贴不到哪裡去。
唐敬把布巾扔在一边儿,自己撩起衣摆坐在床沿处,开口说道:「醒了麼?若是醒了,咱们说说话。」
床上的人起初没有反应,不过很快睫毛抖了抖,睁开眼睛来。
唐敬一向没什麼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些笑意,不过笑的不怎麼温柔,好像发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一直以来,我一直小瞧了你,原来你这麼能耐,魏元这种奸猾货你也能玩得团团转。」
唐郁瑞睁开眼睛,抬眼瞧著唐敬,看不出来他是什麼意思,张了张嘴,因著刚才咳嗽的太猛,不管是真咳假咳,现在嗓子十分不舒服。
郁瑞嗓子有点灼热,喉头滚动了好几下,才驴唇不对马嘴的说道:「嗓子疼。」
唐敬何等聪明的人,对方示弱的避而不谈,唐敬其实也不想追究什麼,只不过他当初和每个人一样,觉得这个身体羸弱又是瘸子的儿子难成大器,可事实一次次的证明,眼前的这个人不止是进退有度,而且聪明伶俐,最重要的是,知道什麼时候用什麼样的手段,例如装著旧疾复发吓跑了魏元,例如眼前的示弱,唐敬知道他想打岔,却很受用。
唐敬没再说话,回身倒了一碗茶,茶水似乎有点烫,唐敬还胡乱的吹了两下,随即一手将郁瑞一抄,扶住他的腰拖起来,让他靠著自己的胸口,另一手拿著茶碗去喂他喝水。
唐郁瑞靠坐著,两隻手接过来,捧著微热的茶碗一点点喝茶,就听唐敬道:「大夫给你开了药,一会儿煎好了叫嶠襄给你端过来。中午休息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晚上要和老夫人一起用饭,该说什麼做什麼想必你这个聪明人不用我多说了。」
唐郁瑞点点头,一大声说话嗓子就疼,只好轻声道:「儿子知道了。」
唐敬听他说的真麼乖巧,禁不住又掐了一把郁瑞的脸蛋,这才起身来。
☆、第十章 君臣
正是盛夏时节,赵黎上过了早朝,批了些重要的文书,下午就没什麼要紧的事情了,正巧琦妃说御花园的精緻不错,在琦睿亭裡摆了酒菜,希望皇上可以去赏花。
在外人眼裡,赵黎和琦妃的感情非常好,只要是琦妃说出口的事情,赵黎并没有不答应的,让其他妃子看的眼儿红不已。
琦妃是唐敬一母同胞的妹妹,姿色不差,性格也温婉喜人,先皇在世的时候,就把琦妃指给了赵黎,虽然年纪还比赵黎大上两岁,但这麼多年下来,仍然没有失宠。
父亲封侯拜相,母亲是书香之后,兄长更是权贵倾人,琦妃也算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时间风光无限,妒忌眼红的人无数,背后中伤的人也不少,但莫名其妙的是,琦妃稳然得宠,眾人都说,一来是唐敬如今势力太广,皇上碍於唐敬的面子,也不能让琦妃失宠,二来就是琦妃似乎和皇上真是伉儷情深也说不定。
其实第一种说法无疑是正确的,在这种高围墙,铁桶一般的皇宫裡,哪来的什麼伉儷情深,情深只能是祸国殃民的先兆。而且依赵黎的秉性,也不可能对谁情深至此。
赵黎对琦妃百依百顺,无非就是拿她来安抚唐敬,唐敬心知肚明,而琦妃又乐在其中,两全其美的事情,赵黎自然愿意,而且到目前為止,琦妃也算是进退有度,没什麼太大的贪念,也不至於招惹什麼祸患。
既然琦妃邀请,赵黎也正清閒,就让身边的宦官元弼去準备準备。
元弼传口諭给琦妃,琦妃自然少不得给他塞些好处。
赵黎被内侍宫女簇拥著来到琦睿亭的时候,就看见琦妃已经到了,石桌上摆著各色精緻的小菜糕点全是赵黎平日裡喜欢的,一看就是下了功夫。
琦妃生的秀丽端庄,又知道讨好人,赵黎自然不会拒绝。
见过礼之后,赵黎携著琦妃的手一同落座,琦妃笑道:「陛下这些日子总不来臣妾这裡,也不去其他姐妹那裡,想必是忙於政务,陛下可要保重龙体才好。」
赵黎听她说的温婉,声音也轻轻痒痒的,自然受用得很,宫裡所有人都知道陛下宠爱琦妃,所以也没什麼忌讳,揽住琦妃的腰将人送到自己怀裡,笑道:「看来爱妃是想朕了,朕疏忽了爱妃,真是该罚,不如今晚……」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元弼趋步垂首从不远处走过来,恭敬的道:「陛下,丞相连赫大人求见,已经递了牌子。」
赵黎听到连赫的名字眯了一下眼,也不知是什麼态度。
琦妃靠在赵黎的怀裡,瞧见赵黎的反应,因笑道:「连大人是朝廷重臣,世代在朝為官,祖祖辈辈都效忠皇室,也实属难得,既然连大人求见,只好可惜了臣妾的酒菜,皇上以国事為重罢,臣妾就先回去了。」
赵黎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只是说道:「丞相递了牌子,朕就非要见麼?有事情可以明日早朝再说。」
琦妃笑起来,「皇上这样怕是不妥罢?连大人可是重臣,在朝廷裡受人爱戴,臣妾听说他过寿宴,去的百官比给皇上过千秋节的人还多吶!」
赵黎又是冷笑了一声,说道:「好啊。」
琦妃赶紧拜倒下来,似乎受了惊吓,颤抖的说道:「臣妾多嘴,臣妾该死,臣妾也只是听说,很多人都这麼说……下次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过这次。」
赵黎让旁边的宫女扶起琦妃,道:「我没怪罪你,你跪什麼。」
琦妃装著很受惊,没再说几句,就回去了。
元弼问道:「陛下,那……现在是见不见丞相大人呢?」
赵黎只是眯眼瞧著桌上的酒菜,半响没说话,元弼和琦妃是赵黎身边儿的人,自然知道连赫在朝廷裡的利害关系,元弼接著和方才琦妃的话应和道:「奴才本不该多嘴的,只不过这连大人做事真是太不成体统了,连大人尽忠,这是三岁小孩子都知道的事情,但也太狂傲自大了些,在朝廷裡结党营私,恐怕比陛下说出来的话还有份量呢。」
这些话恰恰说进了赵黎的心坎裡……
说起连赫,赵黎和他相处了将近二十年,他们起初关系很好,只不过随著年龄的增长,一个為君,一个為臣,也就渐渐的疏离起来,这本是君臣之别。
连赫的父亲也是重臣,当年赵黎还是皇子,连赫被先皇看重,恩赐他进宫给赵黎做伴读,连赫样貌好,秉性温和,赵黎那段时间非常依赖他,没过几年,连赫便节节高昇,从伴读到御前侍卫,随著他的父亲混跡在先皇的跟前和朝廷裡。
赵黎继位的时候,连赫作為太子党,还帮了不少忙,这让赵黎更加的依赖他,连赫如同以前一样,温和,谦和……
只不过坐在皇位上久了,赵黎和连赫中间的隔阂就越来越大,连赫娶了妻子,还是赵黎主的婚,没几年妻子就病死了,连赫无心再娶,就一心扑在政事上,从御前侍卫做到当朝丞相,说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為过。
為官清廉,為人谦和,拥护的人也就多了,势力大了,赵黎就开始忌惮他,觉得他对自己不亲近了,自己的皇位日益的不稳当了。
赵黎已经忘了自己和连赫的那种关系是从什麼时候开始的,他只知道,连赫在和自己上床的时候一点也不温和,几近粗暴,这让赵黎非常害怕。
但是為了皇位,他需要安抚连赫,毕竟连赫是朝廷的栋梁,梁折了,他的朝廷也就完了。
赵黎一直眯眼瞧著石桌,让元弼心裡发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揣摩错了圣意。
连赫整整等了一个时辰才得到通传,赵黎在暖阁见他,让元弼和所有宫人等在外面,不用进来服侍。
赵黎懒洋洋的道:「连大人所為何事啊?不能等到明日早场再说?」
连赫道:「回皇上的话,是关於唐家的事情,臣以為在朝上说不太妥当。」
赵黎被他噎了一句,瞪了连赫一眼,随即拿起摺子,道:「那就快说,朕今天身体不舒服,马上要歇息了。」
连赫前来是為了之前赵黎说要见唐家嫡子的事情,安排好了时间,好让人去通传唐敬,只不过见到赵黎现在的样子,好像不是时候。
连赫表情还是一如既往,道:「臣听说皇上方才在琦睿亭和琦妃娘娘喝酒赏花,似乎是臣打扰了陛下雅兴,所以陛下心裡不舒服?」
「连赫你好大的胆子!」
「臣的胆子纵使再大,也是一心尽忠皇上,并不像别人在背后中伤。」
赵黎心裡跳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表现让连赫看出了什麼端倪,彷彿刚才在琦睿亭裡琦妃和元弼说的话,他听到了一样。
赵黎咳了一下,语气也变得软了,说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尽忠的,你不尽忠,这个朝廷裡,我还能相信谁吶。」
连赫连头都没抬,赵黎看著他的反应心裡莫名的不舒服起来,非常膈应,也不知道是為什麼。
赵黎走下去,转到连赫背后,舌尖突然碰了碰连赫的耳垂,连赫终於有了反应,赵黎一面勾住连赫的脖颈,一面笑道:「莫不是我和琦妃赏花,连大人吃味儿了?」
连赫心裡跳了一下,但脸上仍然是不咸不淡的表情,这种表情让赵黎打消了推测,只不过心裡更不是滋味。
「吶,连大人,既然你打扰了朕的好事,朕只能让你弥补了。」
赵黎说著,手指一勾解开连赫的领口钮子,连赫木著脸抓住赵黎的手,说道:「陛下想在暖阁来?宫人可都站在外面呢。」
赵黎轻笑了一声,手腕被捉住,只好用腿曖昧的去蹭连赫的下身,「连大人在暖阁少做了?」
唐敬之后没有打扰郁瑞休息的样子,很快就出了房间,嶠襄便进来了,说道:「少爷等一会儿子再睡罢,药很快就熬好了,喝了药,也免得睡著一半起来喝药不安生。」
郁瑞听她这麼说,似乎是没有接自己回郁兮园的意思,说道:「我的轮椅呢,不回园子去?」
嶠襄道:「老爷吩咐了,少爷就挨这裡睡,老爷去书房瞧书了,不妨碍。」
郁瑞点点头,不明白唐敬是个什麼意思,难道是做给老夫人瞧的,毕竟老夫人刚回来,唐敬要开始扮演父慈子孝的戏目了?
他这麼想著,忽然转头对嶠襄道:「老爷有难為芝熙麼?」
嶠襄愣了一下,随即道:「这目前倒还没有,不过也是老爷还未忙过来,芝熙丫头也是的,留著少爷一个人在花园儿裡,若是老爷追究起来,她定是逃不开责难的。」
郁瑞摇头道:「不关她的事。」
嶠襄不禁叹气道:「少爷脾气真是好。」
郁瑞笑了一声,道:「并不是我脾气有多好,心肠有多善,只不过我知道芝熙丫头平日待我尽心尽力,并没有偷懒耍滑,我虽然好相与,但绝不是软骨头。」
喝过药郁瑞眯了一会儿觉,他虽然多半是在装病,这个法子无疑是赶走魏元最好的方法,只不过他身子骨本身就很单薄,也是真累了,还没睡多久,就听有个女子的声音道:「老爷,少爷还没醒呢。」
男子的声音很快响了起来,郁瑞睡得迷迷糊糊,就是睁不开眼来,只不过听得明白,这个声音肯定是唐敬无疑了。
「你去给少爷拿件乾净衣裳来换。」
紧接著是开门关门的声音,嶠襄似乎出去了。
郁瑞就觉得有温热的手掌搭在自己额头上,一下一下抚摸著自己的额头和头髮。
郁瑞喉头咕囔了一声,感觉似乎非常舒服……
☆、第十一章 太夫人
唐郁瑞迷迷糊糊的听到耳边有人轻笑了一声,他还是睁不开眼睛,也不知道唐敬為什麼笑。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嶠襄就进来了,瞧见唐敬坐在床边儿,少爷把头搁在唐敬的腿上,双手还扥著唐敬的衣角,呼吸很绵长,一向发白的脸颊上竟然透露出熟睡的红晕,不禁愣住了。
随即轻声笑道:「老爷,衣服拿来了,少爷睡得真香。」
唐敬让她把衣服放在旁边的柜子上,说道:「老太太醒了麼。」
嶠襄怕吵醒了少爷,说话声音很低,「回老爷,还没有呢,想必老夫人一路颠簸也乏了。」
「嗯。」唐敬说道:「不用去吵醒老夫人,也让少爷多睡会儿。」
嶠襄掩嘴笑了一下,「老爷待少爷真好呢。」
唐敬脸不自觉的板了一下,嶠襄又道:「别怪奴婢多嘴,这麼多年来,老爷生意上忙,又要应付朝廷的人,奴婢从没见过老爷对谁笑过。」
「你出去罢。」
「是。」
嶠襄应了,没再多说,转身出了裡间,站在外面伺候著。
唐敬转头看向趴在自己腿上睡得正香的郁瑞,脑子裡还回想著方才嶠襄的话。
唐敬并不是刻薄的人,他也知道情理,只不过生在这种豪门之家,而且家教极严,让唐敬养成了喜怒不形於色也不苟言笑的秉性。
唐敬十六岁上战场,流血断头看的多了,连带著做生意也是雷厉风行,大多数人都不敢招惹他,说他面冷心冷,但是大多数人又為了利益或者权贵要算计他。
唐敬的手下意识的轻轻拍在郁瑞的后背,像哄小孩睡觉一般,郁瑞蹭了蹭,没有醒过来,唐敬将贴在郁瑞脸上不老实的头髮捋顺。
那人不隻身子弱,连头髮也是软绵绵的,入手的感觉很滑,很细……唐敬捏著一缕头髮,禁不住捻了捻。
郁瑞被发梢刮到了耳朵,痒得缩了一下脖子,挥手道:「不要闹芝熙。」
唐敬愣了一下,敢情他当自己是服侍他的丫鬟呢。
郁瑞起来了的时候天色都有些泛黄,沉沉的云彩,太阳似乎都要落山了,他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或许是因為睡得时间有点儿长,脑袋重重的,一时没能醒过盹儿来。
唐敬一直坐在床边看书,这时候把书阁下,走过来将床上的薄被给郁瑞披上,才道:「嶠襄进来。」
嶠襄很快就进来了,恭敬的唤了一声:「老爷,少爷。」
唐敬道:「给少爷弄点水来洗洗脸。」
嶠襄应了,很快就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就端了水来,是温的,不至於烫手,也不至於凉手。
嶠襄把布巾放在水裡打湿,郁瑞仍然没醒过梦来,靠著窗坐著,呆呆的接过布巾,动作非常缓慢的在脸上蹭了两下,嶠襄瞧著,都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郁瑞听见笑声,这才醒过来,眨了眨眼睛。
唐敬伸手拿过布巾,给他擦了擦脸和脖颈,随即拿过旁边的衣服给他,道:「换上衣服,一会儿老夫人该传饭了,醒醒盹儿。」
郁瑞赶紧点了点头,他一直没注意,唐敬居然在屋裡,怕是刚才窘迫的样子都被他瞧了去。
嶠襄上前帮他换衣服,唐敬就从床边走开,到了外间,芝熙一直站在门边候著,丫鬟瞧见自己走出来,不禁害怕的抖了抖,似乎是怕自己责罚。
唐敬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冷漠,只是瞥斜了芝熙一眼,在外间的大椅上坐下来,说道:「既让你跟著少爷,少爷有个什麼事情,你不在身边伺候著,就是你的过失,我不会管你当口做了什麼去,也不想听你怎麼说……念在你这些天对少爷还算尽心尽力,这一次我不想追究,倘或有下一次,一併讨算。」
「是……奴婢谢老爷恩典。」
芝熙赶紧拜下来。
不多一会儿,唐郁瑞换好了衣服,嶠襄推著他从裡间儿出来,就看到唐敬在喝茶,芝熙站在一旁。
唐敬朝著嶠襄道:「看看老夫人醒了麼,若是还要等会儿再传饭,就带些点心回来。」
嶠襄何等通透聪明,自然知道是少爷挨近中午睡下的,一直到了日落才醒,中午没吃饭,老爷是体恤少爷。
嶠襄笑著应了一声,就过去了,很快又回来,说道:「老爷、少爷,老夫人吩咐传饭了,两位小姐已经过去了。」
唐敬点点头,亲自推著郁瑞往传饭的屋去。
出了正房,走不远就是,要比郁兮园走过来近得多,一进门就听见一个老妇人的笑声,随即是魏元的声音,怕是魏元又在竭力讨好老夫人呢。
他们一起进了内室,上手坐著一个年迈的妇人,魏元坐在旁边,正和太夫人说些什麼,一见他们进来,也不知是做贼心虚还是怕的,登时就不出声了。
在往旁边,唐敬的两个女儿也已经落座,见父亲进来,赶紧起身见礼。
老夫人的眼睛刚开始笑的眯成了缝儿,说道:「快让我看看乖孙……」
只不过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瞧见了郁瑞的轮椅,脸色顿时僵住了。
郁瑞自然知道,出生在大户人家的老夫人,怎麼可能不惊讶自己的嫡孙是个瘸子,只不过郁瑞当做没瞧见,很乖巧的跟老夫人见礼。
这老夫人一看他的样貌不错,也知道礼数,本该疼惜还来不及,奈何是个瘸子,唐家何等的荣耀,什麼样的门第,怎麼可能将来让个瘸子来继承,这岂不是辱没了门楣?
唐敬也来和老夫人见礼,老夫人的目光这才转向唐敬来打量,道:「瘦了瘦了,别光顾著生意上的事儿,要注意身体啊。」
唐敬应了一声,看似不经意的转头瞥了一眼魏元,魏元全身一震,当下开口乾笑,随即道:「呦喂,这侄子可了不得,老夫人我可要恭喜您了,您看看这小侄子年岁虽然不大,但是出落得一派沉稳,真有兄长的风采啊。」
老夫人被他这麼一捧,又去打量郁瑞,才笑道:「眉眼倒挺耐看,礼数也周全,难為这麼小的年纪就懂得这麼多,既然进了唐家来,就让吗吗们多教教规矩,别让其他人看了笑话。」
「是。」郁瑞恭敬的应声道:「郁瑞记下了,多谢老夫人教诲。」
唐敬突然弯腰下来,轻轻拍了拍郁瑞的头顶,声音很温和的笑道:「快传饭罢,想必母亲和瑞儿都饿了。」
郁瑞听著那人在自己耳畔的话,禁不住抖了抖,他哪时候也没见唐敬这麼温和过,就算知道唐敬要做给老夫人瞧,那麼也有些不适应。
饭间没有人说话,吃过了饭,两个女儿先告退了,剩下几人喝茶吃著下人端上来的瓜果。
老夫人仍然时不时瞧瞧郁瑞,她心裡是矛盾的,这麼知道礼数的孩子确实难得,而且样貌不凡,瞧了心裡就喜欢,却偏偏身体这麼差,而且最重要的是,郁瑞的生母不知道是什麼人,从没听说过,似乎也过世了,定然配不得唐家的门楣。
老夫人道:「乖孙儿身子这麼弱,请大夫看了麼?」
郁瑞欠起身子,在别人眼裡非常恭敬,道:「大夫看了,正喝药调理。」
「好生调理著,别管什麼名贵药材,唐家还出得起这个银钱,你只管吃,让嶠襄丫头芝熙丫头拿著对牌去库房直取,倘或库房裡没有,就遣人去外面买来。」
郁瑞谢过了两次,老夫人又道:「对了,我险些忘了,魏元啊,你带来的那药包捡给瑞儿几份。」
说著转头对郁瑞接著道:「这药包都是请人配好的药,名贵的紧呢,把它放在热汤裡,十分解乏。花园儿后面有一方汤池,如今天气暖和,也不怕冻著,等会儿子让丫鬟们灌了热水,你去泡一泡。时辰可别太长,真怕你晕在裡面呢。」
老夫人说完,对魏元道:「他身边儿的丫鬟这麼少,而且年纪这麼轻,真让人不放心,你也成天游手好閒的,一会儿子你跟他一起去,别让乖孙烫著了。」
魏元一听眼睛都亮了,只是却装作平静的说道:「老夫人真是冤枉我了,我哪有游手好閒,只不过心唸唸的多陪著老夫人一些时候,怕您闷得慌麼。如今您让我去照顾侄子,自然没有推脱的道理,我……」
魏元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唐敬打断道:「瑞儿是晚辈,怎麼能麻烦长辈,今天反正我也閒,我自跟著瑞儿去就是。」
「难得你空閒,也好也好,谈生意是好事,多著著家,叫大夫给瑞儿好生瞧瞧……说来你也该让后院有个主人了,唐家裡没有女主人,这成何体统?」
唐敬道:「事情要一样一样来,一样一样做,先不著急这些。」
之后又说了几句话,魏元的僕从就把药包拿来了,魏元极為不甘心的将药包交给嶠襄。
坐了一小会儿,天色也暗了,老夫人说乏了,正好让嶠襄去弄后院子的热汤,说给郁瑞泡一泡早些睡下,身子弱就要好生养。
郁瑞一一应声,道了乏才被唐敬推著出去。
郁瑞出了屋,身体渐渐放鬆下来,终於靠住轮椅的椅背,腰和后背都绷的痠痛了,虽然老夫人对自己还有不满意,但也算是差强人意,这一关勉勉强强过了。
唐敬果然推著自己去了后院,郁瑞从来没到过这裡,唐宅太大,他多半隻在郁兮园裡逛逛罢了。
嶠襄续好了水,和一干丫鬟小廝捧著干净的换洗衣物站在一旁伺候。
汤池很大,墨色的玉石阶,一阶一阶的通到水裡,裊裊的水汽映著清澈的汤池,在月光下显得非常漂亮。
唐郁瑞虽然上辈子也被人服侍惯了,但是他上辈子腿是好的,如今腿不能动,自己不能走下去,一干丫鬟给他除去衣物,只剩下单薄的裡衣,难道还要扶著自己下去麼,自己再瘦弱好歹是男人,总归不是很轻,丫鬟若是扶著自己,难免要挨得近有肌肤之亲。
郁瑞的脸一下就红了。
☆、第十二章 共浴
郁瑞赶紧缩了一下手,避开旁边的丫鬟,胡乱的说道:「我……我自己来就好。」
嶠襄的动作顿了一下,「这……少爷。」
她说著,抬头去看不远处的唐敬,唐敬瞧著他的反应,自然明白了。
唐敬道:「嶠襄你们先下去,留两个人侍候就行。」
嶠襄也是聪明人,就留下几个小廝伺候著,领著其他丫鬟们退了下去。
因為天已经夜了,旁边的小廝们有的捧著衣物布巾,有的掌著灯笼,昏暗的灯火摇曳著,能看到热汤蒸腾的水汽,彷彿幻境一般。
小廝们恭敬的帮唐敬退下外套,唐敬也除下了衣物,还不等郁瑞反应过来,就觉得身子一轻,人不由己的被人抱了起来。
郁瑞的腿不能动,但是腰还是有些力气的,下意识打了个挺儿,但马上僵住了,那感觉并不是衣物的摩擦,而是肌肤与肌肤的温度。
郁瑞瞪大了眼睛看著唐敬,唐敬此时身上已经赤裸,将郁瑞从轮椅上抱起来,一步步往汤池走下去。
走到最下面那阶台阶,唐敬弯下腰,将郁瑞放下,让他靠坐在台阶上。
郁瑞赶紧用后背紧紧靠住浴池壁,和唐敬拉开距离,心臟突突的跳得厉害,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窘迫的,毕竟浑身赤裸的被别人抱在怀裡,郁瑞还真是头一次。
其实唐敬也惊了一跳,当然不是郁瑞打挺儿吓到了唐敬,而是郁瑞本身……
唐郁瑞身体羸弱,这是唐敬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的第一印象,平日穿著衣裳的时候,衣衫勾勒出那人单薄的身形,被衣衫罩著的身体显得格外脆弱。
只不过除去了衣服,郁瑞的身体竟然如此震慑人心,手腕和脚踝的弧度异常的精緻,细细的脖颈,喉结小小的凸起,不盈一握的腰身被热汤包围著,昏暗的灯火和泛著柔和光彩的池水给郁瑞蒙上一层緹红色的流光。
魏元好色,而且眼光也不浅薄,唐郁瑞确实是他见过的最顶尖儿的,唐敬在外面谈生意,勾栏院也不是没有出入过,有些人就是喜欢年轻的男孩子,这种身段子还没有张开的男孩子无疑比女子要有韵味。
唐敬暼著他,郁瑞坐在水裡,儘量往下坐,不过池水至多末到他的胸口,郁瑞的脖颈根儿偏左肩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红痣,生在白皙的几近透明的皮肤上,红痣显得异常扎眼。
唐敬瞧著,伸手轻轻按住那颗红痣,郁瑞身体猛颤了一下,因為郁瑞下意识的快极的向右侧过去,唐敬的指尖儿就在他的肩膀上似有似无蹭了一下,这让郁瑞后脊梁一紧,莫名的提了一口气。
唐敬看著他惊慌的睁大眼睛,只是挪开了目光,自顾自走到另一头坐下来。
唐敬本身不是喜欢多说话的人,尤其他今天和太夫人已经说了很多话,太夫人年纪大了,难免需要让人顺著让著,唐敬还是那种孝顺的秉性,自然要多费心,这时候也累了,就仰起头,靠著池壁,微微扬起头来,眯著眼似乎是在小憩。
郁瑞拿餘光一直暼著唐敬,见他半天不动晃,才松了口气,他自然不知道自己肩膀上有颗红痣,所以不明白唐敬的举动是為了什麼。
而且他的腿不能动,这辈子郁瑞虽然是个瘸子,但是他心裡并没什麼抱怨,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然而正因為他是个瘸子,身体有不可避免的缺陷,有的时候郁瑞觉得非常不安心,对外界的人和事也就敏感了一些。
两人泡了一会儿,郁瑞渐渐放鬆下来,忽听一声琴响,不仅郁瑞猛的绷紧脊梁,就连唐敬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琴声非常哀怨,期期艾艾的,就好像哭声一般。
唐敬没有动,只是开口道:「是谁在弹琴。」
侍候在一旁的小廝回道:「回老爷,似乎是塘笙公子,这裡离西苑很近,每天夜裡都能听见琴声。」
郁瑞是第二次听说塘笙公子的名头,虽然没见过面,不过听这琴声,似乎是个身世不怎麼好的伶人。
唐敬没说话,只是复又闭了眼睛。
郁瑞好奇的往西面瞧去,前面不多远就是苑门,琴声好像真的是从那裡传出来的。
唐敬又坐了一会儿,就吩咐让小廝為他穿衣服,对郁瑞道:「你身体不好,别坐太久了,小心热气熏晕了头。」
郁瑞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唐敬就带著一个小廝掌灯,自己往正房方向去了。
嶠襄和芝熙没过一会儿子就过来了,看郁瑞呆呆的坐在热汤裡,也不动晃,笑道:「少爷,睡著了麼?」
郁瑞此时还是光著身子,见到两个丫鬟,赶紧猫低了腰,道:「你们怎麼过来了?」
芝熙捂嘴直笑,「奴婢还说呢,原是少爷怕羞了。」
芝熙说著,忽然睁大了眼睛,指著郁瑞的左肩笑道,「少爷肩膀旁边还有颗红痣呢,端端像是美人的硃砂痣!」
郁瑞听她这麼一说,回头撇过去,只不过那红痣的位置他再怎麼回头也瞧不见,只是忽然想起方才唐敬伸手来碰自己,恐怕就是瞧见了这个痣,郁瑞这才稍稍将心放下来。
几人打趣著,似乎是声音大了,西苑裡面的琴音被搅扰到,戛然而止。
郁瑞侧头瞧过去,虽然看不见门裡面的景物,说道:「怕是咱们刀扰了抚琴人的雅兴。」
芝熙道:「有什麼刀扰不刀扰的,您是少爷,他是伶人,就这麼回事。」
嶠襄轻轻杵了芝熙一下,道:「瞧你说的。」
最后郁瑞也没让丫鬟们把自己扶出来,旁边的小廝们将郁瑞扶出来坐到轮椅上,郁瑞自己擦乾了,嶠襄芝熙捧著衣服,郁瑞穿整齐了裡衣,才让她们继续帮自己整理衣服。
也不知是不是太夫人给的药材管用,亦或是热汤泡的舒服,总之郁瑞这一晚上睡得很踏实。
只不过临天亮的时候,丫鬟们上夜的準备去休息,早起伺候的準备了洗漱的东西,还有少爷换洗的乾净衣衫拿过来。
芝熙捧著衣服站了一会儿,裡面没什麼动静,天濛濛刚亮,时辰还有些早,她就犯懒的坐在了门槛上等著。
忽听裡间儿有人略微喊了一声什麼,芝熙还以為是少爷起了,只不过细听又没声儿了,芝熙觉著是少爷梦囈呢,所以又坐了下来等著。
郁瑞是惊醒的,他深深的吸著气,缓缓的吐出来,抑制著自己急切粗重的气息,胸膛起伏还有些快,他觉得自己的衣裳都湿透了,脑门子有汗珠儿顺著头髮滚下来,滚进脖子,顺著脖子往下滑。
汗珠儿划过的地方又凉颼颼的,让郁瑞打了个寒颤。
他并不是做噩梦,不过说是噩梦也无不可……
昨天晚上本睡得非常香,热水解乏,况且又有老夫人名贵的药材,郁瑞觉著到下身黏腻腻的,和汗水的感觉不同,禁不住脸上发烧,烫的郁瑞又出了一身汗。
梦裡那个人的指尖轻轻触碰著自己的脖颈根儿处,那种触觉轻微的麻痒的让郁瑞现在还在打颤,从尾椎开始,这股酥麻一直颤进郁瑞心裡,连指头也软了,那人将郁瑞的身子摸透,霸道的攥住他的手腕,郁瑞的腿不听使唤,只能让任他一次又一次的摆动著,侵佔著。
他并不是不懂这方面事情,这个身体虽然羸弱,但毕竟到了这种年纪,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但是……
郁瑞只要想起梦中抚摸自己的人,心臟就不可抑制的猛跳起来……
过了很长时间,芝熙才进来,看见少爷的表情懨懨的,只当少爷怕热没睡好,因说道:「少爷若嫌热,今儿个晚上奴婢拿些冰来,只是恐怕又太寒了,放在裡间儿的门口,如此好了。」
郁瑞看她筹划的这麼好,只能混乱的点头应付,让芝熙把衣服留下来,不用伺候了。
芝熙当少爷怕羞,就出去了。
郁瑞费力的撑起身来,拿布巾将自己擦乾净,穿上衣服,将脏了的薄被和床单一股脑全都扥下来,随便团了团扔到床下面去。
做好了这些事,这才叫芝熙进来,芝熙扶少爷坐上轮椅,有丫鬟鱼贯而入,束髮的,穿靴的,戴配饰的,井井有条的忙络了一会儿子。
早起来要去省过太夫人和唐敬,之后才能该干嘛干嘛去,只是一想到要去省唐敬,郁瑞没来由的抖起来,喉头乾涩的滚动了一下,吸口气告诉自己,是一场噩梦罢了。
嶠襄芝熙并著教养吗吗们一起往正房去省老爷和太夫人。
太夫人年纪大了反而睡不长,起得也早,正要传早饭,郁瑞就过来了。
平日裡魏元跟著太夫人的时候,虽然慇勤,但始终改不得懒惰懈怠的习性,不是日上三竿不会早起,太夫人起初还会教导他几句,但是日常了,也没那心气儿去说。
如今见了郁瑞,自有一番对比,对郁瑞的看法又好了那麼一两分。
太夫人正拉著郁瑞传饭,就见有太夫人身旁的丫鬟进来,道:「太夫人,老爷来省太夫人了。」
☆、第十三章 续絃
郁瑞听到「老爷」二字,后背都拔直了,紧紧靠在轮椅背儿上,心裡莫名的颤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今个儿早上的噩梦,心虚的把头低下来,因他平日装乖惯了,也没什麼招眼的。
唐敬进来,像太夫人请了安,眾人落了座,太夫人吩咐传饭,丫鬟们就捧著早饭鱼贯而入,一样样摆好。
虽然是早饭,但那排场也是极度讲究的,饭间仍然是没有一声儿响动,就更别说言语一声了。
等老夫人拿布巾擦了手,唐敬也放下筷子来,丫鬟们很有眼力见儿的捧上漱口净手的器皿来。
吃过了早饭,自有下人过来将剩下的饭一样样端出去,赏给丫鬟小廝们吃。
太夫人看向唐敬,说道:「你今个儿忙麼,要出去麼?」
唐敬点点头,道:「一会儿要出去。」
太夫人道:「那你出去之前先过我这裡来,我有话要和你讲。」
唐敬又点头,道:「儿子记下了,儿子正好也有事情。」
他说著,站在一旁侍候的管家诚恕弓腰捧著一踏子东西过来,唐敬并没有看,只是说道:「去请老夫人过目。」
诚恕应了一声,太夫人也不知这是什麼,要请自己过目,於是让身边的丫鬟接了,递给自己。
太夫人只是翻了几页,脸色忽然变了,抬头看向唐敬。
唐敬面色没有变化,一如既往的严肃不苟言笑,道:「母亲看看有什麼缺的,倘或缺了什麼,也好吩咐诚恕补上,漏请的人家也补上,不要到时候办得不周到,失了唐家的脸面。」
太夫人没说话,只不过气的把册子扔到一边儿,看向郁瑞,已经没有方才的和善,说道:「瑞儿先回去罢。」
郁瑞也不知诚恕呈上来的到底是什麼东西,莫名其妙的牵连了自己,点了点头,乖顺的应声告乏,之后被芝熙推著出去了。
太夫人看著郁瑞出去,挥手又将其他人都遣出去,才看了唐敬好一会儿,道:「我要和你说的,也正是这件事情。」
唐敬道:「可是有什麼漏了。」
太夫人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从朝廷下海已经是唐家的莫大耻辱,幸好有祖宗保佑,唐家就算在商道上也不至於落寞,但如今你又要扶一个连生母都不知道是谁的野娃来做唐家的嫡子,你自己说说,对得起唐家的列祖列宗麼!」
老太太虽然平时和善,其实这种大户人家哪有省心的人,若是个看不透彻的,又怎麼能在唐家待到现在?
唐敬却不见著急,只是道:「想必母亲也知道,说句大不敬的话,圣上开始对唐家防范忌惮了,想要过继皇子过来继承唐家,若现在不扶一个嫡子出来,如何能搪塞住圣意?」
老太太杵著的拐杖跺了跺地,说道:「我就说让你多纳几房小妾,偏生你总是忙著生意,如今可好了,唐家的嫡子是个野娃不说,还是个瘸子!」
「母亲也见过郁瑞,这孩子虽然身体不好,但是个通透的人,给他正了名儿,想必也不是坏事。」
老太太叹气道:「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只可惜他就是个瘸子,若他是我唐家的普通子嗣,就凭这麼乖静的秉性,我宠著还来不及,可不能是嫡子。现在好了,要扶他,第一个要给他的生母扶正,他的生母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如何端庄贤淑,这些统统没有,岂不是侮辱了我唐家的门楣?」
她说著不容唐敬打断,说道:「你若是立他也行,但你要马上娶一房妻,给我生个孙子来,等孩子一大了,立刻将郁瑞送走。」
唐敬只顿了一下,道:「儿子也是这麼想的。」
「你若这麼想的,那可就好了。」
太夫人拍了拍大椅的扶手,似乎是放鬆了心,说道:「你平日裡忙,续絃的事情我帮你张罗著就行,若你看上了哪户千金,也不妨跟我说说,我遣人去说媒……还有你刚才给我看的册子,虽然郁瑞也做不得几年嫡子,但我唐家摆宴席一定要周到,免得被别人嘲笑了去,该请的都要请到了。」
「儿子知道了。」
唐敬又听了一会儿太夫人的嘮刀,他答应下来续絃,太夫人对郁瑞的看法一下就改观了,也没再纠缠什麼,唐敬出去之后,老太太还叫来管家,又吩咐他在请帖上加了些人,一直嘱咐诚恕,唐家扶嫡子的宴席一定要大,不要省著银子。
芝熙推著郁瑞往回去,赵吗吗跟著旁边,一面走一面道:「你们说这太夫人对咱们少爷的态度也不错,怎麼就不提去家塾的事儿吶?难不成是忘了?少爷这年纪本该是去家塾读书的,连旁支儿的那伙少爷们都去了,哪有主家的不读书的道理,怪了怪了。」
芝熙说道:「赵吗吗您担心什麼劲儿,少爷身体弱,恐怕是老爷想让少爷多养养再去不迟,你也瞧见了,老爷对咱少爷可是用心著呢,如今老夫人又爱惜,什麼不是迟早的事儿?」
郁瑞没说话,唐敬用心老夫人爱惜这些,都只是表面功夫罢了,郁瑞心裡清楚明白的跟明镜似的,他哪能不懂。
退一步就说自己不是个瘸子,那也是没身份地位的私生子,生母没有娘家的靠山,这在普通的大户人家裡都活得艰难,何况是唐家。
作為唐家的支柱,唐敬不止要维护唐家的钱和权,还有脸面和门楣,站出去要能立的住脚,说一句话要有份量,就是这麼回事而已。
所以什麼爱见,郁瑞想也不必想,必然是大家装的和气。
连赫上过早朝,又在班房呆了会儿,回来府邸的时候,下人碰上一个精緻的请帖来。
连赫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唐敬的速度果然是快。」
说著从下人手上接过请帖来展开看。
大意就是请连大人去唐家一聚,虽然没有明说,其实就是為了唐郁瑞摆宴席,让所有人都知道,唐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嫡子。
请帖十分奢华,一瞧就知道,唐家是下了大功夫的。
连赫看著请帖眯了眯眼,只不过片刻之后,他将请帖扔在一边儿,叹了口气。
天气正闷热,连赫心裡难免烦躁,又勾起了些往事,心裡就更是不舒服。
连赫的父亲就是丞相,家裡人丁兴旺,连赫并不是嫡子,只是庶出的孩子,在眾多孩子中,连赫并不起眼。
连赫出生的时候甚至他的父亲都不知道,偏巧第二日先皇喜得一皇子,连赫的母亲就杜撰了连赫生辰,这才引得父亲的注意。
从连赫刚刚记事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告诉他要争,不仅要争气,还要争权,争位,如果你仁慈,如果你甘心碌碌无為,那麼就会变成别人的踏脚石。
连赫从小生的讨人喜爱,天生的温和相貌,而且待人没有架子,丞相府上上下下的丫鬟小廝都知道这个少爷最和气。
等连赫慢慢长大,在一眾兄弟之间崭露头角,也渐渐被其他人打压,后来因為皇上听说,丞相之子和自己的儿子是同一天生辰,才笑称这是缘分,让连赫做了伴读。
当连赫从庶子成為当朝宰相的时候,他的母亲没能看见自己儿子光耀门楣,只留给连赫一个妹妹让他照顾,就撒手人环了。
连赫宝贝妹妹谁都知道,连家的千金将来是要许配好人家的,偏生这个时候,连赫的妹妹看上了唐敬,唐敬确实是好人家出身,却是皇帝和连赫的眼中钉肉中刺。
连赫不忍心妹妹為了唐敬失魂落魄,就狠下心亲自去登门说亲,為了这件事赵黎对连赫冷嘲热讽了很久,以為连赫终於怕了唐敬的势力,要倒戈了。
连赫想著,一来可以了却妹妹的心愿,二来有了姻亲,没準也可以收拢些唐敬的势力,就算不能收拢,和唐敬走动近了,以后有个什麼事情也好提前打算著。
只是没想到,妹妹嫁进唐家之后,没几个月就哭著回来,她说唐敬根本就没有碰她,起初以為是唐敬生意上太忙,而且对她也不错,无论是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什麼都舍得给她花。
但后来连赫的妹妹发现了,唐敬只是对自己客气,她嫁进唐家,根本就成了摆设。
只是这个时候,连赫的妹妹想要抽身出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毕竟这不只是心仪不心仪的问题了,更是唐家和相府的问题。
后来唐敬也没有怎麼纳妾,大家都说唐敬宠著正妻,伉儷情深的不得了,又相继喜得了两个千金小姐,虽然是女儿,但宝贝的不行。
连赫以為妹妹在唐家得了转机,只不过一次偶然,妹妹却告诉他,这几年来,她就没见过唐敬几面,那根本不是她的女儿,不过是有一日唐敬带回来一个小女孩,是昔日跟唐敬一起上过战场的部下所出,父母都过世了,让唐敬念在昔日一同為军的情面上给孩子口食,不至於饿饭,没成想唐敬却抱回了家,顺水推舟的收做了自己的女儿。
连赫知道了怎麼能不震惊,只不过那时候妹妹却不怎麼反对了,她没有子女傍身,怎麼能在唐家裡过活,唐敬把孩子放在她身边养,说是亲生的,虽然是女孩子,也让老太太对她有些改观了。
当连赫听说唐敬有了第二个女儿的时候,一点也不惊讶了,没过几年,妹妹因為身体不好,又鬱结於心,一病不起就没了。
连赫侧头暼著扔在一边的请帖,只能苦笑一声,明明答应了母亲要照顾妹妹,却无动於衷的让妹妹收场惨淡,明明看清楚了些什麼,却要装作不知道,明明身居高位被人说成一手遮天,却有这麼多无奈和不能……
☆、第十四章 生病
唐郁瑞刚回了郁兮园,就有太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说太夫人有事和少爷讲,方才忘记了,请少爷再去正房一次。
唐郁瑞没法子,院子裡的吗吗又将老夫人奉做神明,赶紧让郁瑞收拾一番,再去主屋。
要说起太夫人,这些个吗吗们也在唐家待了有些年月了,自然知道的比小丫鬟们清楚,太夫人并不是个好惹的,若她想要睁一隻眼闭一隻眼,就什麼都好说,在外人眼裡也多半是个慈爱的长辈,但能在偌大的唐家挣扎求存的,哪个是省心的人。
太夫人年轻的时候也颇有威严,是个说一不二的主儿,唐敬的父亲在沙场征战,全赖她主持家事,将唐家安排的井井有条,这让太夫人也养成了不容许其他人忤逆自己的秉性。
只不过如今年纪大了,有些事情争不动了,也开始叫自己放宽心,不然魏元这个奸猾的货色怎麼能逃得过她的眼目。
在唐家嫡系这件事上,太夫人是不準备得过且过的,毕竟她活了大半辈子,全是為了唐家的兴旺和脸面在忙碌奔波著,眼下到了晚年,也不能叫人毁了。
吗吗们自知太夫人的秉性,所以不敢怠慢,赶紧推著郁瑞又回去。
太夫人横卧在榻上,有丫鬟在一旁跪著搧风,看起来似乎是睡著了,但郁瑞到了外间儿的时候,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却没有拦著,直接让郁瑞进来了。
郁瑞进到裡间,太夫人并没有睁眼,只是说道:「瑞儿到了?」
旁边的大丫鬟压低了腰,恭敬的说道:「回太夫人,是,少爷到了。」
太夫人这才睁开眼,丫鬟扶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靠坐住。
太夫人冲郁瑞笑著招了招手,示意他靠前来。
赵吗吗就推著轮椅往前一点儿,太夫人这才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个不要紧的事情,「上了年纪,越发的觉著自己不中用了,坐一会儿子就全身都乏了,偏要躺一下才好,不如你们年轻人嘍。」
郁瑞听对方嘮咳,只是笑笑,恭敬的请太夫人保重身体。
太夫人道:「瑞儿的身体如何,瞧你这单薄劲儿,有没有配些固气培元的药丸来吃?」
太夫人只是问完了,并没打算让郁瑞回答,又道:「我真是越发的老糊涂嘍,巴巴的叫你回来,其实是想问,你爹爹给你安排上家塾的事情了麼,唐家的孩子不读书哪裡能成,你这年纪,该是在家塾用功的时候,虽然不指望什麼状元及第,但也不能做个睁眼瞎。」
郁瑞道:「父亲不曾提起。」
太夫人点点头,「这是他的不是,见著面我要说他。」
说著,拉著郁瑞的手道:「以前读过书麼,识得字麼?」
郁瑞不知道这个身体以前读没读过书,认不认识字,不过郁瑞是读过书认得字的,而且学问在上辈子也是顶尖儿的,毕竟只有这样子,才能够在嫡派裡挣扎下去。
他也知道这个身体原先的处境并不好,或许是穷乡僻壤,山沟沟裡的孩子,看这瘦弱的样子,而且腿疾也不医治,怕是没有银钱,那就更不提读书了,在穷苦人家眼裡,读书识字是奢侈的活计。
郁瑞明白这个道理,但就是觉著老夫人问的这两句话很不中听,似乎觉著郁瑞本身不该读过书,不该识得字一样。
虽然太夫人对郁瑞总是笑脸相迎,但郁瑞完全感觉不到应有的温度,其实论谁也不会对一个身有残疾的嫡子有什麼好脸子看,太夫人这样子已经是给足了郁瑞的面子。
郁瑞活过一世,争过一辈子,他并不想再争下去,為了银钱,為了地位,為了家族,到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人死了还能留下什麼。
但惟独这口气需要争。
郁瑞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笑道:「读过一些,虽然不算多,字也勉强识得几个。」
「哦?」
老夫人显然没有想到,诧异的看著他,他也听懂了郁瑞的自谦,什麼一些什麼几个,完全是谦和的说法,按这样的态度,或许读的书还不少。
「那敢情最好了。」
老夫人拍拍他的手,道:「明儿你爹爹来省我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说,叫你去家塾裡读书,不然天天在院子裡呆著,又有什麼好玩的,你回去也拾掇拾掇,让下人準备些去家塾的物什。那裡都是你这麼大的孩子,也有个伴儿,不至於烦闷了去。」
郁瑞一一点头应下,太夫人又转头对赵吗吗吩咐,「少爷平日裡喜欢吃什麼,喜欢喝什麼,你们也多用心记下了,好生侍候著少爷,倘或少爷有什麼做的不妥当的地方,做吗吗的也要管著些,以后出了什麼岔子,可别赖我先罚你们这些。」
赵吗吗听著一连串称是。
太夫人这才说乏了,闭了眼睛,郁瑞道了乏,被赵吗吗推著出去了。
进了郁兮园,芝熙就迎了上来,问道:「太夫人叫少爷过去,是什麼事儿?」
赵吗吗拍著胸口道:「还什麼事儿,不就是去家塾读书的事儿嘛,可别说了,方才老夫人瞪眼睛的样子,忒也可怕了些。」
芝熙道:「去家塾瞪什麼眼睛?」
赵吗吗道:「无非是让咱们尽心照顾少爷的话,倘或有差池,要先从我们这些老货下手。」
芝熙捂嘴笑道:「敢情是赵吗吗被吓唬了。」
芝熙又对郁瑞道:「少爷何时去家塾,明天麼,奴婢跟您準备笔墨带著,家塾裡虽然管饭,但怕少爷吃不惯,不然奴婢也让小厨房做些?」
郁瑞摇手道:「不忙呢,明天去不得,还要先和老爷说,老爷准了再去。至於笔墨準备也就準备了,饭食不必了,我是去读书,太娇贵了让人瞧不过眼去。」
芝熙点头道:「还是少爷考虑的周全,那奴婢先去準备著。」
郁瑞中午和下午都在书房裡渡过的,唐敬太忙,几乎不怎麼著家,太夫人喜欢清静,又有魏元哄著,自然不会来传饭。
郁瑞捡了些书看,没过多一会儿就觉著眼睛疼,头也混的厉害,原是这身体太不中用,只要集中精神太久就累的厉害,不得不放鬆一下。
他靠著椅背,闭了眼睛小憩,旁边就一个书童侍候著,也不出声,郁瑞很快就有点昏昏欲睡。
他迷迷糊糊的想著上午老夫人的态度,又想到唐敬的态度,唐敬决口不提让郁瑞去家塾的事情,或许是因為打心裡就没把郁瑞当做嫡子培养,不然哪个嫡子不去读书的,老夫人又让郁瑞去唸书,怕是觉著嫡子不去读书,会让家塾裡旁支的人笑话了去。
郁瑞迷糊的时候还哂笑了一声,自己这嫡子做的,简直就是裡外不是人,裡外不招待见。所有人都团团转的為了唐家这块牌匾而算计著,排挤著。
郁瑞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反正就觉得头有点重,昏沉沉的睡不醒,全身也没劲儿,犹如云裡雾裡一般,身子轻飘飘的。
忽然有一股温热的气息,似乎有人将手搭在自己额头上,郁瑞叹息了一口气,轻轻蹭了蹭。
无论什麼时候,郁瑞都很少和别人有肢体接触,或许是人和人之间都生疏著,并没有这些必要,在家裡他是少爷,虽然是个嫡子,却不受父亲重视,连下人也只对他做表面功夫,唯一待他好的就是母亲,只不过年岁大了,郁瑞也不能和母亲太亲近了。郁瑞虽然不说,可谁不会觉得孤单呢,他也想和别人亲近,让别人亲近自己。
郁瑞出了一头的汗,他回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又不断想著进了唐家的事情,唐家不比别家,更是身如水深火热之中,郁瑞面上平静,其实都是假的,他心裡也压抑。
额头上的温度没有消失,却听一个声音道:「你们这些做下人的都是这麼伺候的麼,少爷病成这样,不曾有人知道?」
郁瑞能听到芝熙和赵吗吗惶恐的声音,赵吗吗平日裡有恃无恐惯了,芝熙又没心没肺惯了,不曾对谁这麼怕过,若说怕,或许只对唐敬这麼敬畏惧怕。
郁瑞想著,就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郁瑞还感觉身上有些乏力,芝熙抢过来扶住想要撑起身的郁瑞,道:「少爷别起来。」
郁瑞眨了眨眼,道:「怎麼了?」
芝熙叹气道:「您病了,自己都不觉著麼?可吓死奴婢了,叫都叫不醒,脸都烫手。」
郁瑞听她这麼说,用手揉了揉额角,似乎现在身上还有点没劲儿,「可能是在书房睡著了,吹了风罢。」
芝熙道:「奴婢还以為您在书房用功呢,还好老爷回来之后要和少爷谈去家塾的事情,不然不知道等多久奴婢们才发现少爷您病了,老爷可把奴婢们骂惨了。」
郁瑞下意识的摸了摸额头,似乎想起了什麼,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并没再说话。
☆、第十五章 家塾
郁瑞起来,已经快到了午饭时间,赶紧穿戴洗漱之后去省过唐敬和太夫人。
太夫人也听说郁瑞病了,刚巧魏元也在太夫人身边,对郁瑞问长问短,表面上十分关心,只不过笑的太假太露骨,让郁瑞看了就觉著噁心。
省过太夫人之后,本来要留他吃中饭,只不过郁瑞说还要去省唐敬去,恐怕不能留下来,太夫人也没多留,就叫魏元送送郁瑞。
魏元满心欢喜的答应了,上次的事情,嶠襄芝熙并著所有的丫鬟吗吗差不离都知道了,连诚恕也知道,只独独瞒著老夫人,所以这时候大家脸上都颇為精彩。
郁瑞不动声色的谢过太夫人好意,又说就在旁边,并不需要劳烦来送,太夫人也就答应了,魏元看到嘴的鸭子又飞了,有些失望。
唐敬今天比较清閒,一上午都留在家裡,听下人通传说少爷来省老爷了,唐敬就让郁瑞进来,去茶室说话。
唐敬屋子裡的茶室就类似一个小书房一样,一进去是挡隔视线的大屏风,绕过屏风有一方茶桌,非常大气,上面摆著做工精緻的盖鐘和茶壶。
西面设置大紫檀雕螭案,案上多半是文房四宝和文书,东面是一张卧榻,可以暂供休息,榻上有一张红漆小几,上面摆著香炉香盒,和一些把玩的玩物。
芝熙推著郁瑞进来,唐敬正坐在桌边喝茶,招手让郁瑞过去。
郁瑞的轮椅推到桌边,嶠襄给少爷送上一个满茶的盖鐘,这才退到一边儿。
郁瑞给唐敬见了礼,唐敬只是「嗯」了一声,半晌无话,忽说道:「身体好些了麼?」
「好了多半了。」
唐敬点头,「平日裡也要注意著自己身体。」
郁瑞称是。
唐敬道:「我听太夫人说起家塾的事情,之前事儿忙也给搁置了,如今你又生了病,还没好利索,缓缓再去,先让丫鬟吗吗们给你準备著。」
唐敬说一样,郁瑞点一点头,看起来十分乖巧,唐敬又道:「家塾裡不比家裡,可不是玩的,那裡人多又杂,读书的时候也别忘了保重身体。」
唐敬说话的时候脸上没什麼表情,语气也乾巴巴的,似乎并不是叮嘱郁瑞注意身体,郁瑞也听出来了,其实唐敬是想说,那裡人多又杂,要保重唐家的门面。
郁瑞仍然称是,就像唐敬一沉不变的语调一样,郁瑞的态度也一沉不变,说他不恭敬,那绝对没有,只能说他疏离。
唐敬靠在椅子上喝茶,随即把盖鐘搁在桌上,道:「还发热麼,你的脸白的厉害。」
说著,竟伸手过来,覆在了郁瑞的额头上。
郁瑞看他伸手过来,本能的要躲,只不过僵住动作硬生生顿住了,随即全身打了个颤,这种温热的感觉,似曾相识……
郁瑞吃过中饭才从正房出来的,唐敬吩咐嶠襄去给少爷準备去家塾的东西,芝熙推著郁瑞回去,一路上能看见下人家丁领牌取东西的身影,每个人都是匆匆而过,似乎非常繁忙。
果然唐家就是比别家要大很多,郁瑞上辈子也是富贵人家,但家裡决计没有这麼井井有条,下人只有拿了牌才能从库房领走东西,不然就算一张纸也不能拿。
按说这些琐事都是应该由家裡的女主人来管的,但是很可惜唐家至今没有什麼女主人,小妾倒是一堆,但是够不上管理唐家,所以这些活计暂时由管家诚恕来调理,诚恕虽然早些是武将出身,但好在这些年来跟著唐敬经商,也练就了细心思,不必弄得一团糟。
第二日一早,郁瑞就準备了东西要往家塾去了。
郁瑞起来之后去省太夫人,唐敬一大早已经出门去了,说要出京几天,这几日都不回来,所以也就不必去省唐敬,吃过早饭就出门去。
家塾离唐家并不远,是供唐家子弟读书的所在,一半主家和旁支的子弟都会送到这裡来,毕竟主家是唐敬在经营,家塾的规模无论如何也小不得,把自己孩子送到这裡面上都有光。
去家塾自然不能让丫鬟们跟著,郁瑞带了两个书童并两个僕从,郁瑞身边本身只有一个书童,另一个是唐敬临出门前安排的,说唐家嫡子身边如此寒酸怎麼可以,就又指派了一个,其实恐怕是觉著郁瑞没见过这等世面,遣个人跟著也好有个照应。
唐家主家的嫡子出门,自然少不得仗势,虽然带的人不多,但用的坐的都是极精緻的,一到家塾门口,就有好多人簇拥著在看。
家塾的教书先生早接到唐敬送过来的信,说自己的儿子要过来读书,小儿身体弱,还让先生多照应著。
教书先生迎出家塾来,就见一个十几岁大的男孩被书童搀出马车来,看年纪似乎不太大,只不过出落的煞是好看,单单样貌就无可挑剔,更有一种稳重和自持,这是旁的孩子所不能比的,只是唐敬说的没错,身子也太过单薄了些,刮一阵风都能吹散似的。
郁瑞进了家塾,好些人已经落座了,学堂裡人不少,一人一个桌案,差不离也得有三四十人。
这些多半是唐家的子弟,也有和唐家子弟关系好的,凭著关系混进来读书的,毕竟唐家的家塾一说出去是了不得的,单听名字也能让人挺直了腰桿儿。
家塾的位子几乎坐满了,先生就安排郁瑞坐在中间靠前的地方,那地方本没人坐,其实是没人敢坐。
只因著后面的人是个混世魔王,谁也不敢招惹。
按说唐家的人,无论旁支还是什麼,谁的身份能金贵过郁瑞,不过很可惜,这个人就不吝这些。
那人的年纪也不大,似乎不过十六的样子,但是比郁瑞的身量高很多,也不似郁瑞生的这般精緻,看起来脸上的轮廓也渐渐硬朗起来,气质倒是不凡,可惜露出一股痞气。
他歪坐在椅子上,因是夏天,天儿本身很热,就算学堂裡通风,也不怎麼凉快,他身旁的地上摆著都是冰。
那人看郁瑞坐在他前面,很不屑的嗤了一声,随即道:「挡住风了,实在是太热。」
站在旁边的书童听了,赶紧抢出去,又搬了些冰来放在旁边,给少爷降温。
眾人看见郁瑞坐在那人前面的位置,脸上的顏色都颇為精彩,似乎觉著有好戏来看了。
这瞧起来无法无天的人,其实并不姓唐,也不是唐家的旁支,正是和魏元一个姓氏,只不过比魏元的派系还要金贵些,叫魏承安。
魏承安的父亲乃当朝大将军,当年其实是唐敬父亲的麾下,后来本跟著唐敬,只不过唐家掛官经商,魏承安的父亲就接受了官位和兵权。
魏承安家教极严,本不该如此懒散的秉性,不过魏家子嗣很多,魏承安是年纪最小的,而且是庶出,在家裡没什麼地位,他的父亲根本不管他,似乎都忘记有这麼个儿子,其他儿子都去官学读书,不然就进宫去伴读,唯独忘了魏承安。
后来记起来了,随意给他一指,因著父亲和唐敬现在仍然交情不错,就把魏承安指到了唐家的家塾来了。
要说魏承安,其实小小年纪就有不可一世的将才之风,无论文武都是一等一的,奈何身份地位在这裡,也是个在家中不招待见的,只能在其他人面前作為作福,在家裡一有出格的事情就会被毒打一顿,让魏承安越发的玩世不恭,成天也不著家,他不著家,反而没人记得他,没人打他。
在魏承安眼裡,最看不上的就是什麼嫡子,凭什麼他们出身就好,就算碌碌无為也比自己金贵,当然也就看不上郁瑞,况且郁瑞给人的表象就很好欺负。
魏承安打错了算盘,郁瑞就算看起来羸弱,也只是欺骗别人的表象,如果不招惹他,他可能多半是个老好人,倘或招惹了,也不是什麼好惹的。
郁瑞看著其他的表情,就知道身后这位是惹不起的人物,只不过一上午的课上下来,其实魏承安也只是搞些小动作而已,例如拿桌子撞撞郁瑞的椅子,踢踢冰块不小心踢到郁瑞身上之类的。
很可惜郁瑞虽然看起来只有十四岁,但是瓤子已经过了孩童的年代,当然不会因為这些不起眼儿的小事儿就和魏承安斤斤计较。
在旁人和先生眼裡瞧著,就觉著郁瑞的教养真真儿的好,秉性也真真儿的温和。
倒是魏承安挑衅不成,心裡鬱积的要命,别看他一副大人的样子,出落的身量也高,似乎还是练家子,然而只是个孩子,喜怒一眼就能被人瞧出来,怪不得在魏家混跡的不好。
郁瑞第二日来家塾,魏承安仍然乐此不疲的「欺负」著他,在郁瑞眼裡瞧著太过於幼稚。
读了有一个时辰的书,忽听外面有些杂乱,有个家塾的下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对先生道:「唐家老爷来了!」
「到哪裡了?」
教书先生赶紧起身要去迎。
「这会儿子怕是在门外了。」
☆、第十六章 王爷
家塾的先生迎出门去,就看见一辆马车正好停在门前,小廝摆好踩凳,打起帘子来,唐敬弯身从马车下来。
家塾的先生赶紧上前去,引著唐敬往裡走去。
先生出去之后,学堂裡一下就喧哗了起来,好几个人开始谈笑起来,魏承安听说是唐敬来了,脸上的顏色瞬间有些变化。
毕竟自己在这裡读书很长时间了,自己的父亲别说来看自己,就连过问也不曾过问,别人家孩子读书懒惰了都会挨打挨说,魏承安从来不為这些儿挨骂,说到底就是家裡没人关心他什麼。
如今郁瑞只来了一天,而且又不是家远住在这裡,天天儿的还回家去,唐敬都不放心的追来看了,难免让魏承安对比一下,心裡有了计较,自然就不是滋味的厉害。
郁瑞脸上并没有什麼变化,听说唐敬要出门几天,没成想刚过一天就回来了,估摸著是想来瞧瞧自己有没有给唐家丢人罢。
唐敬和教书先生进来的时候,学堂裡一下就安静了。
唐敬是唐家的家主,更是京城裡抬起手就能遮住半面天的人,就连读书的孩子们也听说过他的名头,不禁注目去瞧。
在家塾裡读书的人不少,可从来没见过唐敬,如今见著了,一来是偷偷的瞧瞧这位不可一世的人是什麼样子,长没长成三头六臂,二来在心裡也慢慢的揣度起来,似乎这个瘸了腿的嫡子,竟是意外的得唐敬的欢心。
这一点魏承安也有些意外,他不是小户人家的孩子,自然知道这种高墙深院内的事情,按说一个养到十几岁的孩子才被捡回来,又没有正名儿,最重要是个瘸子,怎麼可能得家主的欢喜,最多是个摆设。
也就是唐敬目前没有儿子,若是有了儿子,还能容得下他?魏承安万万没料到,就是这麼个瞧起来身子骨一推就倒的人,竟让唐敬亲自过来。
唐敬在旁边落了座,问了些读书的情况,这裡是唐家的家塾,自然唐敬也要问问旁支子弟的读书情况。
能到这裡读书的自然都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子弟,家塾先生自然不敢说些什麼,只捡了不要紧的来说,还特意夸奖了唐郁瑞,才思敏捷,虽然才来读书一天,但是完全不会跟不上。
唐敬自然知道教书先生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毕竟在他眼裡,郁瑞是从乡下里带出来的孩子,怎麼可能读书,就算才思敏捷也不可能跟上进度,毕竟其他人读书都好几年了。
唐敬坐了一会儿,让先生继续教书,在一旁瞧著,郁瑞倒是个踏实的人,也许是平日裡安静惯了,一上午读书写字竟不会露出枯燥或者难耐的神色来。
坐在后面的魏承安可苦了,他是坐不住的人,唐敬就在眼前,也不敢在他面前欺负唐家的嫡子,只好端端坐著,不过他一瞧书就头疼,也不是不学无术,只是学的太快,会的就不愿意再瞧。
中午的时候家塾是管一顿饭的,不过好些人觉著不和自己胃口,就让小廝和书童从家裡带点儿或者中午送来,总之是不让出门去的。
不过这些故居在唐敬面前也不成了规矩,休息的时候唐敬带著郁瑞在旁边的酒楼用了饭。
似乎是早就定好的,一楼也有雅间儿,裡面非常清静,也免得郁瑞坐著轮椅上下楼了。
俩人进去之后,酒楼跑堂的端上菜来,再满上茶,一声也没言语,就退了出去,唐敬身边的小廝站在一旁,也不说话。
唐敬和郁瑞用饭期间照样是一句话不说,吃过饭之后,跑堂的端上点心和茶水来。
唐敬道:「先生教的还跟的上麼?」
郁瑞点点头,回答的很恭敬。
唐敬又道:「我方才看你,似乎以前读过些书。」
「是,以前读了些。」
这回轮到唐敬点头,道:「身体要是有什麼不舒服,只管和先生说,告了假回家去就好。」
唐敬的话说完,一时间雅间儿裡静了下来,就听见隔壁有人发笑的声音,也不知什麼时候隔壁进了人,似乎是在喝酒,有劝酒的声音。
还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喊得非常大声,唐敬微微皱了一下眉,小廝转身出门去,很快就听见旁边的雅间有开门的声音,也不知进去了什麼人。
随即一个声音喝道:「一个臭跑堂的,竟然让我们王爷襟声!」
方才吊儿郎当的声音笑道:「隔壁莫不是请了尊佛来?来人啊,把隔板给我拆了,让本王瞧瞧到底是哪方神圣。」
唐敬听到他说话,低笑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屑,又似乎听出了对方是谁,朗声回道:「隔板不用拆了,王爷若是赏脸,倒是可以来续一杯。」
隔壁很快就没声了,郁瑞眨了眨眼,难不成一个王爷倒怕了唐敬不成?唐敬再厉害,也就是个钱多势大的商贾而已。
雅间的们被打开了,一个穿著绸缎常服的男子笑眯眯的站在面前,他一面向裡瞧,一面道:「我说是谁这麼大的谱儿,原来是你唐敬啊,你要请我喝酒倒是头一遭,我怎麼好推辞。」
说著往裡走,起初郁瑞以為这位王爷是喝多了酒,走路有些彆扭,只不过走得近了,郁瑞才恍然明白,原来对方的左腿有些微跛。
那王爷瞧见了郁瑞,很好奇的打量著他,眼光一错也不错,像发现了什麼新奇的玩意儿似的,带著笑意,看的郁瑞后脊梁一阵发毛。
唐敬咳了一声,道:「唐某方才只是客套话,让王爷误会了,王爷公事繁忙就请回去罢。」
那王爷笑了一声,不理唐敬过於直白的话,走进去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押了一口,道:「唐敬啊唐敬,我可是王爷,如今你也不巴结著我些?倘或别人说了这话,纵使不杀头,也要直接拉出去打上几十板子。」
他说完,转头又开始打量郁瑞,一面打量,一面笑道:「这就是你儿子?闹得满城风雨的,怪不得呢,生的这叫一个讨人欢心,不如过继给我罢。」
唐敬没说话,连看他都不看一眼,倒是郁瑞不知道他们关系如何,也不知怎麼回答,只能拘谨的乾坐著。
男子也不理唐敬,还是看著郁瑞,笑起来像街上逛荡的紈裤子弟似的,道:「我和你父亲那是拜把子的关系,你也不必这麼拘谨,叫我和庆叔叔就好。」
唐敬道:「唐某怎麼敢和王爷拜把子。」
赵和庆又笑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觉得本王没有你爹长得老,那叫我和庆大哥我也不介意的。」
郁瑞瞬间觉得额角有些猛跳,真不知如何回他才好,只能乾笑道:「王爷说笑了。」
赵和庆道:「今儿难得碰上了,还有这麼耐看的侄子在,不如喝几杯罢。」
他方要叫人拿酒,就听唐敬道:「犬子一会儿还要回家塾读书,不方便用酒。」
和庆撇嘴道:「当真无趣。」
说著,似乎想起了什麼,道:「我还说你前些日子為何发请帖来著,原是為了这宝贝儿子,也对,我有这麼个儿子,也定会宝贝著呢,不过可惜了,好人家的姑娘不愿意嫁我。」
唐敬面无表情的道:「王爷家的姬妾够多了,倘若有一天王爷改改这吊儿郎当的秉性,谁家的千金不愿嫁给王爷。」
和庆撇头对郁瑞笑道:「瞧瞧你爹爹,好生无趣,说话忒也不中听。」
郁瑞瞧著,似乎唐敬和这个赵和庆的关系还不错,起码没什麼利益衝突,他上辈子的时候也听说过庆王爷的名头,不过不太好听。
赵和庆是当今圣上的一母同胞的兄弟,在圣上削藩的时候,他手裡本身就没有任何兵权,所以也就随他去了,尤其这个王爷秉性太过随意,没有规矩,赵黎也就不给他安排什麼官职,一直閒散惯了。
也不知是不是福气,数过整个朝廷,也就这麼一个皇帝,这麼一个虚衔的王爷。
其实在郁瑞眼裡,这种混吨惯了的人,不是真的愚蠢,就是有大智慧的,赵和庆虽然没有兵权,但终究还是王爷,而且他面上总是嬉笑著什麼也不打紧,更让人瞧不出真正的喜怒,恐怕这一层关系唐敬和皇上也都明白。
所以郁瑞更不敢对著他多说什麼,恐怕自己说错了什麼。
时辰差不多,郁瑞就告了辞準备回家塾去,赵和庆这个时候才瞧见其实郁瑞是坐在轮椅上,不禁愣了一下,随即似乎明白了什麼对著唐敬笑。
唐敬对郁瑞道:「让诚恕送你回去,我就不过去了。」
郁瑞应了,有小廝推著轮椅,诚恕将少爷让出雅间去。
☆、第十七章 摆宴
离摆宴的日子近了,郁瑞也就越发的忙起来。
早些起床梳洗罢了去家塾读书,晚些回来,吗吗们开始教少爷行事说话的规矩,也免得在宴席上出丑。
下人们也愈发的忙起来,都急匆匆的拿著牌去领各种物什,不然就是拿著票去管家那裡对账支银钱,太夫人发了话,宴席要办得漂漂亮亮的,甭管花些银子。
自从老夫人打避暑的别庄回了家来,后院的姬妾全都老实了,郁瑞是没有见过太夫人的手段,可其他姬妾见识过领教过了,也不敢触动她的威严,再不见这些人出来找茬子。
郁瑞去泡药浴的时候,偶然能听见西苑裡有哀怨的琴声,却始终不见著人。
快到日子宅子上陆续就接到了贺礼,许多人都是打听到了的,宴席是為了唐家嫡子办的,自然要送上礼物才好,不然不成规矩。
只是让眾人都没料到的是,就在宴席前不久,户部尚书家裡突然办起了丧事,大黑天儿裡的门第跟前灯火通明,白色的灯笼照的大门直髮森,唔央央的人往户部尚书府上来,那阵势可非比寻常。
原是户部尚书家裡一个通房丫鬟死了,这丫头是跟著户部尚书的正妻嫁过来的,為人讨喜又圆滑世故,左右逢源是一流的好手,既能讨得自家小姐欢喜,又懂得讨老爷的欢心。
户部尚书家裡去了个丫鬟,那真真儿的是比其他家裡死了正房嫡妻还要声势大。
尚书官居高位,而且六部的尚书们是直接负责皇帝的,能和皇上说上话的人,自然不好惹,不管如何,诚恕作為唐家的管家,都要送些东西过去打点的。
老夫人听说了这件事情,直说晦气,唐家本是高高兴兴的摆宴席,怎料到碰到了丧事儿。
大户人家办丧事可不是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的事情,宴席自然是拖不得,也拖不起,等人家办完了丧事都不知是什麼时候了。
只不过太夫人心裡还是觉著晦气,自然就不高兴。
唐敬将摆宴席的事情交给诚恕,诚恕自然想办好了,如今太夫人不高兴,诚恕只好想著法子的讨太夫人开心,只不过他这辈子打杀惯了,就算现在学著心细算账,始终秉性还在那裡,想来想去,也不知怎麼喜庆点儿。
最后只好请唱戏的班子来,挑几齣老夫人喜欢的摺子,也好热闹热闹。
京城裡有名的戏班子一共三个,三个班子的腔调各不相同,若说谁强谁弱,还真分不出高下来,依著唐家在京城的声望,三个一起请来也不成问题。
哪知道诚恕命人去请,就有下人回他,常秋班子的老板被庆王爷包下来,包了好久,一时间脱不开身。
诚恕听是庆王爷包下的,也不能再说什麼,他只是个管家,就算唐家再厉害,也是唐敬厉害,如何能凭藉著自己奴僕的身份就去和王爷叫板要人。
赵和庆听说唐家要请常秋班子去唱戏,只是笑了一句,「既然是给郁瑞侄儿办宴席,我怎麼有不放人的道理。」
诚恕没想到是这种境况,不过既然请到了三个班子,一桩事情也就放下来了。
郁瑞自那日之后就再没见到什麼王爷,还以為王爷都是贵人多忘事,没想到他还会记得自己,而且自己和他根本没什麼交集,也不知為什麼赵和庆总是一副熟络的样子。
戏班子提前住进了唐家来,因著郁兮园比较偏僻,偶尔能看到戏班子的人,多半是在练功。
郁瑞在花园的时候,听见有小丫鬟在嘮咳,说:「常秋班子的老板可是一等一的顏色,和塘笙公子真是不相上下,也不知这次塘笙公子会不会出来露露脸。」
另一个小丫鬟笑著说:「塘笙公子可是皇上亲自指给咱老爷,常秋到底算个什麼,再有名气,顶多是唱台的价钱高点儿罢了。」
「瞧你说的,还不都是伶人。」
郁瑞没想到这个塘笙还和皇上扯上了关系,有些意外。
常秋班子他是听说过的,郁瑞上一辈子就听说过,不过人家班子一进京城就火了,自然不会再到别的地方去走生意,所以郁瑞也只是听闻,没有见过,据说老板是个唱功绝佳的秒人,不止唱的好听,而且身段儿好。
有钱公子哥為了这个老板一掷千金也是常有的事情,不然赵和庆怎麼捨得花大价钱包下他呢。
郁瑞有些好奇,芝熙年纪不大,听了其他丫鬟嘮咳心裡也好奇,郁瑞就叫芝熙推著他出去走走。
郁兮园旁边是个空院子,离正房比较远,所以戏班子就在这个院子住下来。
他们刚到院门口,还没进去,就听裡面有声音,似乎有人在唱曲儿,隐隐绰绰的琴絃声合著曲子的声音。
芝熙伸脖子瞧了几眼,不过门后面自然是大插屏,什麼也瞧不见,颇為扫兴。
宴席当天郁瑞没去家塾,自是告了假的,一大早上院子裡就热闹起来。
赵吗吗拿了新衣裳来给郁瑞,是前些日子為了宴席特意去账房支的银子,找裁缝赶製出来的,无论是样子还是做工,自是没得挑。
郁瑞虽然瘦弱,但是本身就是衣裳架子,什麼衣服穿上都觉著耐看,更别说量身而做的,再配上郁瑞那张天生俊秀的面容,倒显得气色不差。
如果忽略掉坐著的轮椅,端端有大家嫡子的气度。
不过纵使芝熙再换了多精美奢华的软垫,轮椅照样是轮椅,也不知今儿个来的客人,有多少是来瞧唐家的笑话来的。
与唐家关系近些的旁支,都命人捧著装有各式果品点心的捧盒送过来,一家子送个十几捧盒,更别说唐家的旁支多了去,家丁们光收捧盒就堆了一屋子。
陆陆续续来的人多了,不乏一些位高权重的官员,家裡还在办丧事儿的户部尚书也差人来送礼,带话儿说,因著家裡多有不便,来了未免添不快,但是往日裡多亏了唐家老爷照顾著,不来又显得不恭敬,只好遣人送些薄礼与世侄,还望不要嫌弃。
宴席摆在花园裡,夏天天儿太热,在院子裡一来凉快舒服,二来可以一面喝酒一面听戏。
唐敬让太夫人坐在最上手,自己坐了次位,郁瑞跟著坐在旁边,好些人就為了瞧唐郁瑞才来了,直往这边瞟,但是目光又不敢过於放肆了,在唐敬的眼皮底下,若是对唐郁瑞不恭敬,岂不是看不起唐家。
郁瑞也谈过生意,自然要懂得应酬酒饭,不过这麼大的场面还是头一遭见,果然其他富贵之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就算十个拧一起,估摸著也不如半个唐家来的阔气。
魏家和唐家也算沾亲带故,魏家的人来了不少,因為魏承安在唐家的家塾读书,所以这次也来了,若他不是在唐家读书,恐怕魏家裡也没人能想起他来。
魏承安跟著自己父亲,明显没有平日裡的嚣张跋扈,像斗败的公鸡,也不见往日不可一世的羽毛,尤其魏家的嫡子也在,魏承安一直垂著头,不多看不多说,本分的不得了。
郁瑞面上掛著一丝不苟的谦和笑容,旁人见了,不管真的假的,都夸讚郁瑞面貌不凡,行事也得体,当真是唐家的风范,以后必成大器,没有一个找不痛快去提腿怎麼样的。
正说话和敬酒间,就听有家丁说,庆王爷来了。
眾人知道赵和庆最喜欢宴席这回事儿,平日裡是哪裡热闹就往哪裡钻,和他的酒肉朋友数不胜数,虽是个王爷,但也不是什麼神秘高深的人物。
不过眾人还真没想到,今儿个赵和庆会来,毕竟这种场面,作為一个王爷,差人送礼过来也就行了,说到底唐敬是商,而王爷是皇亲贵族,不可等同而语。
赵和庆一身打扮照样很俗气,手裡拎著一隻镶金缀银的鸟笼子,笼子裡的鸟扑腾的正欢实,他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那边投。
唐敬长身而起,迎过去,道:「不知王爷前来,有失远迎。」
赵和庆笑了一声,朗声道:「不碍事不碍事。」
罢了一手虚扶托起唐敬,小声道:「怎麼不见你平日裡跟我这麼客气,你就装罢。」
唐敬不理他,就当没听见,退后了半步,让赵和庆入席。
赵和庆走进去,将鸟笼子递给唐家的下人,对唐郁瑞笑道:「这可是我精挑细选的八哥儿,会说话的,叫的可中听了。」
郁瑞的眉毛抽了一下,别人送古玩字画,送捧盒点心,果然都没有这个王爷别出心裁,竟然送一对儿八哥儿来……
郁瑞脸上掛著笑,道:「谢王爷。」
赵和庆摇著扇子,笑道:「不谢不谢,这有什麼好谢的,若是你喜欢,以后可以往我家看看,画廊上掛著全是鸚鵡八哥儿,随你挑。」
他说话间,往旁边瞥了一眼,从方才进来开始,不远处一个人一直往这边瞧,倒不是赵和庆怕人瞧,但别人瞧得目光也没如此「狠呆呆」的。
赵和庆一转头,正好和不远处坐著的魏承安对上了眼睛,魏承安吓了一跳。
没想到赵和庆突然对自己说道:「你也懂鸟儿麼?」
魏承安皱著眉,只是立马摇了摇头,到底也没说话。
倒是魏承安的父亲赶紧给王爷赔礼,说小儿不懂规矩。
☆、第十八章 伶人
酒饭吃了一会儿子,花园裡就设好了戏檯子,三个有名的班子準备轮番唱戏。
下人拿了摺子请唐敬来点,如今放眼望去,赴宴的人身份最高的莫过於庆王爷。
唐敬当然拿过去请赵和庆先点,赵和庆与唐敬客气了几句,郁瑞瞧他们客气的样子,就好像那日酒楼是他看错了一样。
赵和庆点了两折颇為喜庆的,三个戏班子虽然名声齐头,但是专攻的内容其实不一样,常秋班擅长唱曲,论谁是头牌,自然是老板柳常秋。
柳常秋做了老板之后虽然已经很久不出来唱戏,但是如果有贵人来请,也不会託大,就像之前赵和庆请他去府上一样。
说起这个戏班子的老板,可是十分知进退懂规矩的,周旋在达官贵人之间难免有磕磕碰碰,但常秋从来游刃有餘,不会招惹谁不快,总是多火爆秉性的碰到常秋手裡也变成了没脾气。
伴著琴絃的声音,一个花旦背著手甩起水袖,阿娜风韵的身段儿轻拧著,绣鞋隐藏在长长的戏袍下,微微踢出了个边儿,看得人都不约的屏住了呼吸。
花旦轻挪著莲步,走了几步,凤眼斜瞟,开了一句腔,才有人回过神来,一面拍手一面高声叫好。
眾人一瞧赵和庆和唐敬都拍了手,自然也跟著一起叫好。
郁瑞虽然也听戏,但是不怎麼能听出来好坏,花旦的顏色是漂亮的,但还不至於叫他看呆了眼,倒是身后的芝熙看的欢快,芝熙也是喜欢热闹的人,若不是碍於自己的身份要服侍少爷,估计也要叫好起来。
柳常秋一连唱了两折才退下台来,赵和庆的眼睛直勾勾的追著,叫人看起来觉得他是个名副其实的掛名王爷。
赵和庆对唐敬道:「叫常秋也来喝两杯助助兴罢。」
唐敬没反对,王爷发了话,也不能扫兴,就转头让诚恕去请常秋过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时间,常秋才卸了戏装,面上掛著笑意款款走过来给眾位请安。
他虽是一身男子装扮,但眼眉清秀精緻,打眼一瞧确实是个风流人物,尤其常秋爱笑,就更显的眉目如画,看得人赏心悦目。
台上又有人在唱曲儿,只不过眾人的目光都往常秋身上投,也没什麼人再去听曲儿。
赵和庆笑道:「听说唐敬你府裡有个宝贝疙瘩,还是皇兄御赐的,如今大家都在兴头上,不如请出来也唱一曲,倒叫大家分辨分辨谁高谁低。」
唐敬没推辞,一点儿也不像赵和庆说的是什麼宝贝疙瘩,让诚恕去请塘笙公子过来。
差不多过了一主香时间,才见小廝引著一个怀裡抱琴人往这边走。
看身段与常秋不相上下,只不过那人低著头,看不到生的什麼模样。
走的近来,郁瑞才看到,面目生得的确惊為天人,但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没有常秋爱笑,让人无端的觉著隔阂。
塘笙公子给诸位请了安,抱著琴步上戏台,他并不会唱曲儿,所以只能抚琴给眾人助兴。
芝熙瞧没人注意,笑著对郁瑞道:「少爷,您说这塘笙公子好看一些,还是常秋老板更胜一筹?」
郁瑞挑了挑眉,反问道:「依你看呢。」
芝熙又笑,摇头晃脑的说道:「依奴婢看,美则美矣,就是太过阴柔,还是少爷更好看些!」
郁瑞道:「你想拍马屁,不怕又拍到马腿上?」
「奴婢知道少爷您為人好,就算奴婢拍错了,也不会太怪罪的。」
芝熙继续说道:「奴婢觉著嘛,这个塘笙公子一副别人欠他几百弔钱的模样,苦哈哈的实在不讨人喜欢,而这个柳老板,一脸的諂媚相,也不如何好。」
「什麼都叫你说了。」
芝熙耸了耸鼻子没再说话。
倒不是她说的不对,郁瑞只是觉得这些和自己不相干,没必要去置喙,哪个富贵人家家裡不养些伶人,如果没有伶人反而会被其他人嘲笑了去。
而这个伶人,趁著年纪还轻,卖弄顏色陪酒唱曲什麼的,不比任何一个花楼的姑娘少,倘或清高,得罪了什麼人,就混跡不下去。
郁瑞觉著无趣,耳边听著曲儿声,渐渐有些眼皮发重,其他人都乐在其中,不停的叫好劝酒,偏生郁瑞头一点一点的,开始要打瞌睡。
芝熙瞧著少爷要睡,轻轻拨了他一下,郁瑞吓了一跳,后背都挺直了,揉了揉眼睛,拿起盖鐘来押了口茶醒醒盹儿,结果没过多长时间眼皮又开始发重。
芝熙也知道少爷累了,少爷的身子骨一向不好,平日裡在家裡或者家塾,都没有摆宴这麼闹腾,人多又杂,难免费神。
不过现在还没有散席,如果睡著难免会显得不恭敬。
赵和庆同唐敬假客气著,在外人眼裡俩人关系不咸不淡,就是有钱商人和王爷的关系,赵和庆被眾人捧著,一面喝酒一面嘮咳,偶尔说些荤段子。
唐敬只是听著,让人觉得不怎麼好相与,眾人都知道唐家以前的身份地位,商人在官家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唐敬这个商人不同,纵使他今日是个商贾,但也没人敢明面上贬低他,一个商贾做到都让皇上来忌惮,却也是不容易的事。
唐敬是做过官的人,领过兵杀过敌的人,甚至还世袭过王位,不是不明白官高於商的道理,只不过唐敬看的比其他人透彻,如今唐家还能有如此的兴旺,也都是唐敬的功劳,倘或唐敬当年不自己交出兵权,也不知是什麼光景了。
唐敬虽然听著眾人热闹,但并没有多大兴趣,或许他秉性如此,从小开始无论是读书还是习武都非常严苛,以至於他觉著没什麼事物是能让自己牵掛的,除了光大门楣,唐敬也不知自己想要什麼。
他面上没有什麼不耐,枯坐著,不经意撇头,就看见坐在隔手的郁瑞双手放在膝盖上,头微微垂著,下巴几乎要碰到胸口,一眼看去就知道是睡著了。
天色虽然黑了,但是离散席还有很长时间,芝熙瞧见唐敬往这边看,心裡惊了一跳,赶紧又去拨郁瑞。
郁瑞这回睡得比较瓷实,只是晃了晃头,紧跟著觉得身上一轻,下意识挣了一下,赶紧睁开眼睛,原是被唐敬抱著,自己手裡还抓著唐敬的前襟。
唐敬和太夫人告了话,说郁瑞身子骨不好,要先送郁瑞回房去歇息。
郁瑞本身睡得迷迷登登的,知道他又要在宾客面前扮演父慈子孝,於是所幸就放软了身子靠进唐敬怀裡继续睡。
这倒吓坏了跟著郁瑞的芝熙,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声儿,生怕老爷发怒,不过让芝熙意外的是,少爷在宴席上打盹儿,老爷竟然不责怪,而且亲自抱著少爷回房去休息。
郁瑞虽然没做什麼体力活,但掛著笑应付宾客相当劳神,又推脱不了喝了些酒,一觉睡得非常安稳,直到第二天一大早,郁瑞才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见浅色的床顶,郁瑞没反应过来,他的意识还在宴席上,眨了眨眼,慢慢才想起来,原来自己是睡著了,被唐敬带回来的。
郁瑞喊了一声「芝熙」,芝熙正站在外间儿等著伺候,赶紧进来,看见郁瑞懒散散的躺著,著急道:「少爷呀,大事不好了!」
郁瑞瞧了她一眼,道:「怎麼了?」
芝熙把衣裳放在旁边的小凳上,道:「奴婢一大早就听值夜的下人说,昨天散了戏,三个戏班子都走了,唯独那个諂媚相的柳老板没走,眼下还留在府裡呢,庆王爷说常秋性格爽快,正好给老爷添添乐呵。」
郁瑞示意芝熙扶自己起来,靠坐著,道:「这和我又有什麼关系?你该告诉后院儿的姨太太们,老爷又接新人进宅子了。」
芝熙瞪大了眼睛道:「可柳老板天生是个諂媚脸啊,他能说会道的,万一跟老爷面前嚼少爷的舌头根子,岂不是大事不好了!」
郁瑞伸直了胳膊,让芝熙将袖子整理好,道:「你竟担心些有的没的。」
说著不禁垂了眼,哂笑道:「柳老板再是绝色,再是能说会道,但始终是个男人,不能生孩子,不能给唐家添香火,其他的也都是瞎掰。」
芝熙想了想,似乎觉得是这麼回事儿。
郁瑞身為唐家的嫡子,根本不怕唐敬纳什麼妾,家裡有多少伶人琴师,说白了妾的身份地位不够,生了儿子也没用,男子就更不用说了,饶是他多得宠,也不可能给郁瑞带来威胁。
不管郁瑞是不是瘸子,如今的唐家他就是嫡子,经过了一辈子,郁瑞并不是野心很大的人,只要没人触动他的底线,他才不会去管自己的便宜爹有几个男妾几个侍妾。
☆、第十九章 将才
丫鬟进来伺候郁瑞梳洗,赵吗吗就引著嶠襄过来了,嶠襄笑道:「少爷今儿个起得这麼早,老爷说了,少爷昨晚上宴席乏了,今天不用去家塾,挨家裡休憩就好。」
郁瑞点点头,也就不穿的如何正式了,反正是在家裡。
嶠襄又道:「魏府的小少爷一会儿子可能要过来,庆王爷昨晚上没走,还留在客房。少爷不妨晚些去省老爷,老爷昨天和庆王爷说了会儿话,睡下的也晚,怕这会儿没有起身。」
郁瑞有些诧异,倒不是因為赵和庆没走,「魏府的?」
嶠襄回道:「正是呢,魏府的小三爷,和少爷一个家塾裡读书,因听说少爷昨天累著了,一会儿子过来瞧瞧。」
郁瑞虽然嘴上没说,但是心裡还有些奇怪的,魏承安和他关系又不近,為何还要亲自来看自己一遭,估摸著是他的父亲让他跟自己贴近一些罢。
按说魏承安的父亲是将军,一个大将军犯不著和一个商贾贴近关系,不过唐敬就是这样不同寻常的商贾。
郁瑞没再躺下,昨天睡下的并不晚,起来就觉得后背直髮麻,想必是躺得太久了。
郁瑞让芝熙推著自己去花园逛了逛,瞧著时间差不多了,就去省太夫人和唐敬。
先到了太夫人门前,大丫鬟拦著不让进,说太夫人还没起呢,昨晚上吩咐今天不用来省了。
郁瑞就让芝熙推著自己去唐敬屋裡,唐敬并不在屋裡,而是在旁边的茶室,除了唐敬,赵和庆也在。
还不止这俩人,常秋班的柳老板坐在条案前,正在专心抚琴,赵和庆斜在椅子上,一面押茶,一面怯意的摇头晃脑,唐敬坐在一边,俩人似乎在说话。
郁瑞进来,赵和庆先是停了话头,随即笑道:「呦,侄儿来了,快过来快过来,你昨天退席太早,若不是你爹把你宝贝的跟什麼似的,我一定灌你三大盏酒才罢休。」
郁瑞给唐敬和赵和庆分别见了礼,赵和庆笑道:「越看你儿子越中看。」
唐敬什麼都没说,郁瑞瞧著也不觉得是赵和庆在试探唐敬,但又想不出赵和庆的态度到底是為了什麼。
唐敬还没有让郁瑞退下去,只听赵和庆又道:「那个户部尚书,前些日子死了个通房丫鬟,就跟死了妈似的,弄的整个京城都去他家裡悼丧,没几天就看他在茶楼裡大庭广眾的收银子卖官,也不怕别人瞧了参他一本。」
郁瑞听著,下意识瞥了一眼还在抚琴的柳老板,不懂赵和庆是什麼意思,按说这种事情怎麼能没心没肺的说出来,毕竟这裡还有其他人。
郁瑞垂著头,装作没听见,赵和庆又没心没肺的说了些,就见嶠襄进来了,道:「老爷,魏府的小三爷到了。」
唐敬看了郁瑞一眼,道:「承安即是特意来看瑞儿的,瑞儿就去看看。」
郁瑞点头应道:「是,儿子知道了。」
芝熙推著郁瑞出去,赵和庆才似笑非笑的看著唐敬,随即挥了挥手,没正经儿的笑道:「常秋先下去罢,瞧你弹琴弹了这麼长时间,怪辛苦的,手坏了可叫人心疼死了。」
柳老板只是低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款款道乏,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赵和庆翘著腿,看著他走出去,侧头对唐敬道:「你说这个常秋如何,面貌生得好,身段也标誌,最主要是服服帖帖,你要什麼依你什麼。」
唐敬冷笑了一声,揶俞道:「你当旁人也和你一样?」
「本王这是败絮其表,金玉其中,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你唐敬还不识得我嘛。」
说著又开始呼扇他的扇子。
唐敬揉了揉额角,道:「你是嫌我这裡有一个眼线还不够多,又安排一个进来,我平日要去铺子,没閒心再照看家裡。」
赵和庆摆摆手,哗的併拢了摺扇,敲著唐敬的肩膀,笑道:「你有所不知,一个花旦唱戏,顶多其他人来鼓掌叫好,这有什麼意思,不如再来一个一起唱,戏檯子就这麼大,谁不想唱好了?剩下便是他们的事儿了,咱们静观其变,岂不是自在了麼。」
郁瑞到了厅堂,魏承安已经等了多时了。
魏承安瞧见他,只是笑道:「唐家的少爷果然不一般,叫客人吃了两碗茶了,才肯露面出来。」
郁瑞听他语气不善,自己巴巴跑过来,又这麼冷言冷语,想必是家裡给他派遣的任务,不是他的本意。
郁瑞也不恼,笑道:「魏公子的茶没了,叫人给续上。」
魏承安瞪了他一眼,「那你当我是茶漏子麼,来你家裡只為了喝茶?」
郁瑞装作一脸诧异的道:「奇了,不是為了喝茶麼,难不成是专程来瞧我的?」
魏承安听他的口气,知是郁瑞揶俞自己,但是自己心裡却是心虚,并不是自己愿意过来,所以也不知说什麼好。
很快有丫鬟来给魏承安满上茶来,魏承安脸色阴鬱的瞪著盖鐘。
丫鬟恭敬的退下去,一时间俩人都没说话,魏承安脸上的表情一直很明显,他是有什麼是什麼的人,从来藏不住,而郁瑞也没閒心和他斗气儿,太过幼稚了些。
正著时候,也不知道隔壁赵和庆那裡在干什麼,总之隔了老远就能听到他的笑声。
魏承安明显脸色绷了一下,对郁瑞道:「庆王爷也在?」
郁瑞点头道:「一直都在。」
魏承安没多说,不过脸色随即变為了不屑,只是冷笑了一声,似乎和赵和庆有什麼过节。
但是席上的时候,赵和庆见到魏承安又不像旧相识,似乎是头一次见面。
郁瑞就知道他是藏不住事儿的人,魏承安很快就哂笑道:「我还一直道庆王爷是怎麼了不得的人物,原来也是传得神乎其神罢了。」
郁瑞从未听说过赵和庆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只听说他是个酒肉王爷,从来不管事儿,因著装作不经意,笑道:「如何传得神乎其神了,我都不曾听说。」
郁瑞本身生的显小,而且看起来如此瘦弱,难免让人放下警惕,而且魏承安就是这种说话凭心情,不怎麼过脑子的人,性子过於直了些。
魏承安道:「像你这种的公子哥儿自然不会听说什麼,还道庆王爷本身就是这种胸无大志的人,你可曾想过,其实庆王爷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算起来,和你父亲也算是一起出生入死的。」
郁瑞还是头一次听说,他想著可能赵和庆是个笑面虎,深藏不露,哪知道竟然是个将才出生。
魏承安看他惊讶的表情,越发的得意,觉得自己知道的多,道:「后来王爷在战场上受了伤,不能再上阵,就退下来回了朝,或许是為此一蹶不振了。」
郁瑞猛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赵和庆的时候就发现了,赵和庆有一条腿走起路来微跛,想必是因為伤了腿,所以不能再骑马杀敌,不过魏承安所说的一句不振他可不怎麼赞同,说是明哲保身更為恰当。
郁瑞笑道:「魏公子知道的这麼多,想必是敬慕王爷的。」
魏承安冷笑了一声,「若是十年前的庆王爷,承安自然是敬慕的,只不过今不如昔,就算给我盖大不敬的帽子,也是如此。」
郁瑞摇了摇头,魏承安一心想要去边关,就算做个戍边小将也好,虽然刚刚他对赵和庆的评价并不如何好,但从这几句话裡,不难听出其实魏承安是敬佩庆王爷的,只是他好面子,又觉著自己清高,当然看不上如此颓废的王爷。
只是世事哪有那麼多顺心如意的,如果赵和庆不是如今的名声,哪裡还保得住如今的地位,无论怎麼说,庆王爷都是个聪明人。
俩人喝了一碗茶,嶠襄进来了请安,道:「少爷,魏公子,老爷在侧堂摆了席,请了庆王爷入座,不知少爷和魏公子要不要过去?」
郁瑞看了一眼魏承安,笑道:「自然是去的,去回话,我们很快就过去。」
嶠襄揖了一下退下去,魏承安哼了一声,那意思似乎是自己没说要去。
芝熙就上来推轮椅,侧堂就在旁边不远,并不用走很长距离。
堂上摆了一桌酒菜,不是很奢侈,大多是些下酒的,為了助兴,还有人在一旁弹琴,郁瑞看过去,显然不是方才的柳老板了,也不是昨晚在席上看到的塘笙公子。
唐敬和赵和庆已经入了席,看到二人进来,唐敬道:「瑞儿过来,坐这边儿。」
郁瑞点头应了,让芝熙推著过去,他当然知道这是做给魏承安看的,毕竟魏承安是魏家嫡系的人,就算不是嫡长子,但他来唐家看望郁瑞的目的,无非就是一来拉近关系,二来探探虚实。
唐敬自然要做戏给他瞧。
而在魏承安眼裡,郁瑞也不只是积了几辈子的福分,竟能摊上这麼有势力又独独待他一个人如此和善的爹来。
☆、第二十章 父慈
丫鬟已经摆好了饭,席间有了赵和庆,自然不可能安安静静的吃饭,而魏承安则虎著脸,就算他在同龄一辈中算是身量高的,但总是带著些稚嫩,这种差别让人直想发笑。
魏承安没正眼儿看赵和庆一眼,起初赵和庆也没注意,但是后来他一面说说笑笑一面吃饭,不经意和魏承安说了几个问题,但是对方竟然只是瞪著自己,一个字儿也不吭,搞得赵和庆还以為自己和他有什麼深仇大恨。
而唐敬和唐郁瑞则一副父慈子孝的表象……
郁瑞腿不方便,而且身量又小,虽然平日裡他不习惯让丫鬟们布菜,但有的菜是他够不到的,丫鬟们只是偶尔布一下,如今芝熙站在一旁有些发愣,似乎用不著自己了,布菜都有老爷一手来做,而且相当温和体贴。
唐敬虽然為了让魏家知道郁瑞的身份地位,自然要极力扮演慈父,但是他平日裡和郁瑞也不亲近,不知郁瑞喜欢什麼菜,是偏好甜口儿还是咸口儿,所以就随意的捡了往他碗裡塞。
郁瑞自然不会说自己不喜欢吃,装作很爱吃还是很简单的,难為了芝熙还以為少爷原来喜欢这道菜,心裡默默记住,以后让小厨房多做些来。
吃过了饭,唐敬让丫鬟们摆上茶来,赵和庆一直说的很欢心,魏承安似乎是嫌弃似的,没有久留,说下午还要去家塾读书,这个时候也该回去了,不然误了时辰。
唐敬让人送魏承安,只送到垂花门前,送出了大门,小廝将魏家小三爷的马拉过来,魏承安翻身上了马,身边儿竟是没带一个僕从,自顾自往回去了。
赵和庆前后脚的出了唐家,正好看见魏承安绝尘而去的样子,不禁转头对旁边的奴仆道:「本王今儿穿著有什麼不妥麼?」
下人战战兢兢的摇头。
赵和庆又道:「那是本王说话行事太过於轻佻,惹谁不开心了麼?」
下人更是战战兢兢,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赵和庆这时候掸掸衣袍,一撩下襬矮身上了轿子,一面坐进去,一面自言自语的说道:「本王也觉著没什麼不妥。」
宾客都走了,郁瑞今儿的任务也算完成了,方要告乏回郁兮园去,就见诚恕趋步回来,递给唐敬一样东西。
看起来似乎是名帖。
唐敬展开看了一眼,原是丞相连赫要来,先遣僕人送来了名帖,说世侄正名儿,昨天因為公务在身未能赴宴,如今下朝之后特意来送上表礼。
唐敬道:「皇上散朝了麼。」
诚恕道:「散了的,听说连大人下了朝在班房待了一个时辰,午膳也是跟宫裡吃的,一会儿子就到。」
唐敬点点头,转而对郁瑞道:「还要在待会儿你才能回去。」
郁瑞叹口气,应了一声,看起来今天一天都要跟唐敬面前继续父慈子孝了,倒不是唐敬生的凶神恶煞,只不过太毁元气,什麼事儿都要小心谨慎著,方才是演给魏承安瞧,魏承安心思直,怕是让他看什麼信什麼,但是连赫不同。
照面虽然只有一次,但是能看出来,唐敬对连赫也是相当忌惮的,这不是一个好惹的角儿。
正说话间,下人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道:「老爷,皇上并连大人来了。」
这让郁瑞一口气提起来,顿时愣住了,敢情唐敬果然这麼大的权势,给自己嫡子正个名儿,都能惊动皇上跑来。
唐敬并没有太惊讶,只是吩咐诚恕开中门。
赵黎并著连赫到了门前的时候,就看见唐家中门大开,唐敬扶著老夫人帅著唐家上下一起迎在门前,眾人俯身跪下,独独唐郁瑞跪不下来,在眾人裡十分抢眼。
赵黎面上带著得体的微笑,扫视了一眼跪在眼前的一干人,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候,毕竟唐敬的名声就算再大,也不能大不敬的见到皇上不拜。
赵黎看到唐郁瑞,他并不识得郁瑞,但是听连赫描述过,又见他坐在轮椅上,身量很单薄,却意外的眉清目秀,并不像偏远乡下来的孩子,倒像个大家教养出来的。
唐郁瑞撞到赵黎的目光,顺从的低下头来。
赵黎此时穿的便服,虽然唐家门前没什麼人敢徘徊,但总归是在街上,阵势也不好太大,於是笑道:「都不必拘礼了,朕今天只是来少坐一会儿,叙叙话,快起来罢。」
唐敬将赵黎和连赫让进府裡,赵黎往裡走,路过郁瑞旁边,忽然住了步,笑道:「这就是唐家的小少爷麼,出落的倒是不凡,单看著就知道不同。」
郁瑞垂著头,只是恭敬道:「陛下夸讚,草民惶恐,恕草民不能见礼。」
赵黎摆手道:「这有什麼碍事的,不要和朕见外,算起来太子的年纪也和你差不多呢。」
他一面说,竟一面牵起郁瑞的手来,跟在皇上旁边的元弼赶紧过来亲自推著轮椅,赵黎领著郁瑞一同往裡去。
眾人到了正堂,请赵黎坐在上手,丫鬟们恭敬的端上茶来。
赵黎让郁瑞坐在自己边上,随即才道:「大家也不必拘谨,老夫人年纪大了,快看座来,其他人也坐。」
皇上发了话,眾人谢过才纷纷落座。
赵黎道:「今儿是听连卿说要过来,所以一时兴起也就跟了来,一时间没準备什麼礼物,我身上也没有怎麼拿得出手的物什来,这可如何是好。」
唐敬看著赵黎自说自话,只是客套了一句,再没说话,态度让人找不出什麼破绽,但又不卑微,并不像元弼那麼卑躬屈膝。
赵黎本身对唐敬有隔阂,虽然他并不是个小心眼儿的人,但天下都是他的,忽然来了个和他可以平起平坐的土皇帝,怎麼让他不熬心。
赵黎有的时候也在想,唐敬都弃官去经商了,这说明他并没有野心,也知道进退,但他就是做不安稳这个龙椅,尤其唐敬的态度总是不咸不淡,也不会向他表明忠心,自然让赵黎去猜忌。
如果唐敬要是有元弼一半会说话行事,赵黎也不想计较什麼,但是唐敬天生就是这样的人,做什麼都不会卑躬屈膝,但不得不说的,唐敬也确实有这种本事。
赵黎道:「说起来太子在书房读书也有些年了,但是伴读的事儿一直不顺心,不如叫郁瑞进宫来伴著太子读书,郁瑞的秉性如此踏实稳重,朕也放心。」
这话说出来,连赫都惊了一下,不过很快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什麼也没说。
倒是唐敬道:「犬儿若是可以进宫伴读,是莫大的荣耀,不过还请皇上三思,犬儿无德无能,身份地位也不相匹配,怕是愧对皇上的厚爱。」
赵黎笑道:「哎,你不要和朕见外,太见外了岂不生分,你若是怕郁瑞进了宫被人欺负了去,不是还有琦妃在麼,琦妃照料著也没人敢怎麼样。」
赵黎虽然是笑著,但是语气不容其他人质疑,郁瑞虽然心裡不愿意去,但是也不能说什麼,毕竟皇上已经是铁打的主意了,其他人再多说也无意。
这时候一直没吭声的连赫突然道:「太子如今年纪尚小,郁瑞身子骨又太弱,而且如今郁瑞也是刚返家来,想必唐家上下都爱惜的紧,捨不得进宫去成天见不到人,不妨先将此事搁置一番,过些时日,皇上再招郁瑞进宫伴读不迟。」
赵黎听有人反驳他,偷偷瞪了连赫一眼,转眼却掛了笑,「朕倒是忘了,郁瑞这麼惹人欢喜的,别说朕看了都喜欢,连卿说的有道理,那就搁置一段时间罢,以后再说。」
唐敬谢了恩,但是语气仍然像以往一样,弄得赵黎只能心裡憋气,却不能表露出来。
正如赵黎自己说的,他只是少走一会儿,并没留太久,喝了一盏茶,也就带著连赫走了。
唐敬亲自送出大门,连赫為赵黎打起轿帘子,赵黎被元弼扶著矮身坐进轿子裡,道:「不必送了,都回去罢。」
他虽这麼说,但是哪会有人真的当真,元弼命人起轿,走得远了,唐家眾人才返回宅裡。
赵黎坐在轿子裡闭目养神,忽然打起窗帘子,元弼马上俯身过来,道:「皇上,您吩咐。」
赵黎冷著脸,口气也淡淡的,道:「把连赫叫来,朕有事与他讲。」
「陛下……」元弼支吾道:「是现在?」
赵黎微睨了他一眼,「那你以為是什麼时候。」
元弼赶紧应声,连赫的轿子跟在后面不远处,元弼趋步过去,打起帘子,道:「皇上著连大人上前。」
连赫并没有什麼惊讶的表情,轻笑了一声,似乎是意料之中的,让人住了轿子,从裡面下来,随即步行著跟著前面的轿子。
赵黎一直打著帘子,看到连赫过来,笑了一声,道:「辛苦连卿走几步了。」
连赫恭敬的回道:「為圣上分忧,岂有辛苦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