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30

海蓝: 砌情衣

第1章

毒辣的日头,嘈杂的叫卖声,满街的拥挤人流。
他一身黑衣、牵着一匹黑色骏马,缓缓地走人这个小镇。一双毫无情感波动的黑眸静静地扫视过眼前的诸景,紧抿的薄唇微微透露出一丝不耐。
“啊,这位客官先歇歇脚吧。咱们店里有上好的酒菜等着孝敬您呢!”
小街两旁拥挤的酒楼客栈里,嘈杂的迎客声一阵阵地袭向黑衣男子。他稍作思索后,停下了不紧不慢的步子,将手中的缰绳随意地交给离他最近的店小二,然后伸手拎起马鞍旁的小包袱,走进了酒楼。
“哟,这位客官,楼上请。”店内的小二笑容可掬地迎了过来。
黑衣人一闪身躲过了热情的店小二,沉默地走向一旁的楼梯。
走上二楼,他皱着眉扫视一番,便坐到了临近街道的桌前,再厌恶地瞥了一眼白净的桌椅,将他的包袱放到桌上,继而落座。
他憎恶世间一切与白有关的东西。因为,白色总让他感觉不舒服。
“公……公子,您想用些什么酒菜呢?”店小二恭敬地上前询问,头垂得极低,丝毫没有迎视来人的勇气,也没有那个胆子。
这个黑衣少年明明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不正是人生当中最无忧、最快乐、最应当年少轻狂的黄金岁月吗?但却偏偏冷着一张好看的脸庞,一身肃杀的墨色打扮,不言不语的,与周遭高谈论阔的人们相比,仿佛隔开了一堵无形的高墙。
好、好可怕的少年!
店小二紧张得要死,身上冒着冷汗,他不由自主地瞅了眼窗外一一现在可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耶!
“公子?”店小二更加恭敬地躬下身。
“一碗白饭,一碟素炒青菜。”优美却又冷酷的声音从线条优美的唇辦里吐出来。
“是。您稍等,马上就来!”店小二赶忙退了下去,不敢再多作停留。在这黑衣少年的身旁,气氛变得令人窒息。
讥讽地撇了撇唇,少年转过头冷冷地瞥向楼下喧闹的街市。街上人来人往、讨价还价、叫卖叫买、你拉我扯……但这些都是与他毫无关系的!少年闭上眼暗暗运气,压下因身处闹市而渐升的不悦,也沉下渐渐升起的怒气。
偏偏在達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打骂声,尖锐的叫声又惹起了黑衣少年刚刚才沉淀下去的不悦。他皱起眉转头看向窗外一一也罢,反正饭菜尚未端来,就看看这些可笑的世人在耍什么把戏,当做打发时间也好。
视线所及之处,正围了一干看热闹的闲杂人等,大家都很有趣地瞧着一场力量悬殊的对打。
一个五大三粗的大汉正在狠狠地对着一个瘦小的孩子拳打脚踢。那孩子看年纪不过五六岁大,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应该是个小乞丐。
“小杂种!大爷扔的东西是喂你吃的吗?”大汉一脚踢飞了那孩子手中的半只包子,“大爷就算是赏给野狗吃,也不会喂给你这个臭乞丐!”然后大汉挥出一拳,将那孩子狠狠地击飞了一丈远!
少年撇了撇唇,啜了口茶,继续懒散地看着热闹。
他本就无情,也从不屑于多管闲事。
他人死活与他何干?只当是打发时间好了。
“小杂种!老子踹死你!看你还敢不敢捡大爷扔的包子?”看到那个孩子又去捡那滚满尘土的包子,大汉又一把拎起孩子狠狠地摇晃,不料却被那孩子使劲咬住了手臂!
“哎哟!你竟敢咬我?”猛一摔手,大汉用力将那孩子甩到墙上。
那孩子顿时如破布般摔在地上。
围观的人鸦雀无声,目光都紧紧地盯在那孩子身上。
那孩子一阵挣扎,大口大口地用力吸气。
之后,竟挣扎着站起来又要爬向那早已不成形状的半只包子!
“呸!小杂种,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本事!”那大汉见那孩子又要爬起,顿觉失了脸面,一拳又要打过去。
“住手,如此欺负一个小乞儿算是什么英雄好汉?”
少年一撇唇,暗自冷笑。爱管闲事的人真多啊!
喊话的是一位白衣公子,这位公子身佩长剑、风度翩翩,头上的银冠高傲得一如其人,无法容忍被人忽视。
“只不过是半只包子,值得如此吗?”
白衣公子上前两步,走到那孩子身前,弯腰拿走又被那孩子捡在手中的泥团,“走,叔叔请你吃干净的肉包去。”言罢,白衣公子优雅地站直身,静待那孩子感激涕零地叩头谢恩。
不料,那孩子却怨愤地瞪了白衣公子一眼,然后擦一擦嘴角的血渍,一瘸一拐地挪到那半只包子前,小心翼翼地再次捡起,捧在瘦瘦的手掌间,仿若珍宝。
见状,白衣公子不由得面色一红,尴尬不已。
“哈哈,这位公子,这小杂种是不是不知好歹得很呢?”那一旁的大汉一阵嗤笑,“算啦,不就是半只包子吗?只当大爷我喂了狗!”拍拍手,大汉笑嘻嘻地转身走了。
白衣公子的面色涨得更红,忍不住责问那孩子:“我好心救你,你为什么如此不知趣?”
闻言,自始至终都保持沉默的孩子抬起头瞅了白衣公子一眼,“我让你救了?我求你救了?早前他开打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等他打够了、打得过瘾了,你还来做什么?”
狠狠地咬咬牙,孩子捧着终于到手的半只包子,艰难地挪到一旁的角落里坐下来开吃。
这厢,居高临下的黑衣少年见此情形,不由得薄唇微弯淡淡地一笑。
这孩子,他有些喜欢了。
“公子,您的菜来了,请慢用。”店小二小心地将饭菜摆到黑衣少年的桌上后,便匆忙地退了下去。这位公子的身旁总是萦绕着一股寒气,叫人害怕呀。
少年转回头,静静地开始用饭。戏演完了,没什么值得看的了。
但他没料到,才清净了没多久,楼下便再次喧嚣起来一一
“滚开,滚开,没看见大爷们正吃得高兴吗?一边等着去!等大爷吃好了,说不定就会赏你几块肉!没听见呀,小乞丐?你怎么还不滾到一边去?讨打呀?”
黑衣少年的眉头不由得再次皱起。他只是想安静地用饭,可怎么都无法如愿?他不悦地放下饭碗,转过头,寻声望向嘈杂处一一是刚刚被打的那个孩子!
那孩子的手中托着一个破碗,双脚并拢静静地站在几乎比自己还高的饭桌旁,不言不语只用一双墨黑的眼眸盯着用餐的人,等着对方施舍饭菜或厉声驱逐,却绝不像其他乞丐那般点头哈腰,只是静静地站于一侧。
腰挺得笔直,双唇紧抿、一声不吭地等着对方有所反映。
一桌不成,接着又走向第二桌,继续先前的动作。
不多时,那孩子便托着空碗走到了黑衣少年的桌前,孩子依旧不言不语、腰杆依然挺得笔直,黑眸与黑衣少年的眼对上后,竟不见丝毫的怯意。
黑衣少年皱了皱眉头。
近看之下,才知这孩子长得实在普通至极。
矮矮瘦瘦的身躯,满头稀疏的黄褐细发。
许是长期处于饥饿的缘故,一张消瘦的小脸尖得吓人,也惹人心烦。
黑衣少年转过头,轻叹一声,“小二,再拿一碗饭来。”但他的眼再没有望向眼前的孩子。
不消片刻,饭送上来了,将饭碗摆放到黑衣少年的目光所及之处,小二便退了下去。
“坐下吃。”少年指了指对座,也不看那孩子,继续端起碗,静静地用饭。
那孩子依旧不言不语,只将自己的黑瓷粗碗细心地放到桌下的角落,然后轻轻地爬上座位蹲在椅上,呆呆地望了望面前满满一碗的白米饭,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碗,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孩子细瘦的手指急速地拨动指间的竹筷,将碗中的饭粒一团一团地扫进嘴中,牙齿飞快地嚼上两次,便迫不及待地将饭团吞进腹中。
不过一会儿,一大碗的米饭已全部被吃光。那孩子意犹未尽地舔舔手中的竹筷,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放下手中的碗筷,抬起头朝黑衣少年微弯唇角,漾出一朵很淡很淡的笑花来。
黑衣少年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从怀中掏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伸手拎起一旁的包袱,望也不望那孩子一眼,径自起身,绕过其他客人,朝楼下走去。
那孩子见他下楼,也急忙跳下椅子弯腰拾起自己的黑瓷粗碗,悄悄地尾随在少年的身后。
黑衣少年瞧也不瞧那孩子,自顾自地走出店门,接过店小二送来的缰绳,轻轻一纵便跃上马背,双脚一夹马肚,那黑马嘶鸣一声,四蹄轻扬。
朝着出镇的石路奔跑而去。
那孩子见少年骑马远去,便也快跑起来,紧迫黑马而去。
一时间,一马两人便从小镇消失了踪影,来去不留痕,似一阵风般无影无踪。
☆☆☆☆☆
天色开始暗了。放眼望去,远处只有连绵不断的群山和山石上的几棵杂树。弯弯曲曲的山间小径,没有尽头地斜人深山。
黑衣少年跳下马来,从马背上撇下行李,然后轻拍马背,黑马一声长嘶,一如往日般自寻草食去了。而少年则盘腿坐在一棵杂树下,合上了双眼。
四周静悄悄的,而天色也渐渐地暗了下来,少年依旧闭着双眼,不理会渐强的山风和不时从头顶上飞掠而过的苍鹰,一双灵敏的耳朵悄悄循着来时路上的声息,静静地等待着。
自那日在小镇顺手给了那孩子一碗饭吃之后,那孩子便如同着了魔似的偷偷跟在他的身后,六日来一直如此、日夜不息。
黑衣少年对此也不以为意,只是依着原先的步调,不紧不慢地继续赶自己的路。每日黄昏,黑衣少年便会停下来,随便找一个栖身之地。
草草用过饭食,便开始打坐修习内功。
次日清晨,再重新纵马前行;即便这几日来,那孩子偷偷跟在他身后日夜追赶,他也依然如此。
不过,那孩子终究只是一个孩童。就算脚程再快,也追赶不上善于奔跑的骏马,就算每日在他马后连滚带爬追得一刻不歇,也终是渐行渐远了。
头一天,在天亮之前才勉强赶上他,还没略作歇息,黑衣少年已准备纵马前行。
第二日,也只是在晨功时间结束的时候才赶到,那孩子的一张小脸已经苍白如纸;第三日……
直至昨日半夜时分,黑衣少年听到远处的细细粗喘,知那孩子又赶了上来。那一刻,黑衣少年的心才微微一动,开始有些震撼。
也因此,今日清晨,他竟破例地迟行了半个时辰,目的只是为了让那孩子多休息一会儿。
就算他重新开始上路,也故意慢下了速度。
一路之上,他更是数次回头观望。
看到那孩子行动愈渐迟缓却又硬是咬牙追赶,他忍不住猜测那孩子到底还能坚持多久,想知道那孩子的毅力到底能坚韧到何时……
但两个时辰之前,他还是再一次地将那孩子抛到了身后。
但是,他选的这条山中小径,平日罕有人迹。愈往上走,愈是艰难,不但杂草乱树时时阻断通道,山间的野兽踪迹也渐渐多了起来。每夜不时传来的野兽嘶嚎更是让人魂飞魄散。
为此,他今日特地提早结束行程,只为了等等那孩子。
自黑衣少年出生至今,一十六年来,身边除了教养他的师父之外,他从未与任何人主动交往过,也从不屑与他人来往。一人独来独住的孤僻性子,更是早就根深蒂固、不可更改。而这一十六年之中,他所用心关注的,除了师父,除了武功,也只不过是他所居之处的各类动物了。
如今,他第一次为了一个陌生的人更改了行程,第一次对不相识的人产生了兴趣。
此中滋味一一他也说不上来。
天渐渐黑了起来,山中一片墨黑。目之所及,只有远处的点点星子一闪一闪的。而这荒草杂树之下的片片阴霾中,除了呼啸穿梭的猛烈山风,只剩下远山间野兽的声声嘶嚎。
那孩子,还没有跟上来。
生平第一次,他竟无法静下心修习内功,不由自主地细细倾听山间的一切异响。
时间如溪水般一滴一滴从指间流淌而过。他的心开始有一点点的急躁。依着前几日那孩子的脚程,早该追上他来的。难道是因这些时日的劳累,体力不支而放缓了速度吗?但再怎么样,此刻也该追上他了呀!可为什么这么晚了,他还是见不到那孩子的踪影?
是因为体力透支,还是遇上了野兽无法脱身?
心思开始浮动,再也没办法静下来。他索性不再用心调理内息,只将双眼睁大,紧紧地盯住来时的路径,利眸捕捉着那孩子的身影。
时间,又不知从指间滑过了多少。他正准备回过头去找的时候,一阵细微的声响忽地传入他的双耳。他的心更急了,直直地望着来时的山径,一眨也不敢眨。终于,他隐隐约约地看到一团小小的身影正费力地向他这边爬来。
是那孩子,黑衣少年随即静下心来,继续之前没完成的功课,再不去看那团小小的身影了。
山风呼啸地掠过身侧,野兽的嘶吼声在远处隐没,再无其他的声响……
☆☆☆☆☆
缓缓地将内息行运三周天,黑衣少年神清气爽地将双眸轻轻睁开,然后看向来时的方向。黑暗中,他清晰地瞧到了那孩子。孩子正在离他六丈的地方,斜倚着山石,早巳沉沉地睡去。半合的嘴里,尚含着昏睡前未吃完的野果。
黑衣少年的眼睛再也移不开了,只呆呆地瞪着那沉睡之中的孩子,慢慢地将那孩子的模样从头看到脚。稀疏的头发杂乱地纠结在脑后,满脸的泥尘以及被乱石割伤的干涸血痕,补丁叠补丁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从破衣撕口处依稀可以看到只剩皮包骨的干瘦躯体,四肢瘦得像竹枝,班驳的疤痕烙印在上面;略嫌微弱的气息轻轻地喘出,纠结的眉头显示出主人的疲累。
黑衣少年不在意地轻轻哼了一声。自找的,怨不得谁!他用力将头扭回,重新靠向树身,闭目静养心神。那孩子为何要如着魔一般,如此费劲地苦苦追寻于他?
薄唇嘲讽地一笑。从小,除却武功之外,再没有什么事物可以值得他分神。而今,或许有了……
晨光乍现,薄薄的雾气回荡在山间,远处丛山重叠,崎岖的碎石小径时隐时现,依然不见人踪。该是时候继续行程了。
少年略一沉思,双眸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依然沉睡的那孩子,还睡得正香呢。他又坐下,捡起地上一根细树枝,随手在石上乱写乱画。那孩子为何要紧追着不放?那孩子可还有亲人活在世上?那孩子来自何处?那孩子……
等他发觉,才发现自己在石上竟然刻下了一串串的胡乱涂鸦,而每一串字都不离开“那孩子”……
他愣住,接着又笑了。天晓得,除了师父、除了一直醉心的武学,自己竟然还对其他人或事物有兴趣吗?
还记得五日前师父仙逝之时,仍对他无法全然地放心,还对他做最后一回的语重心长──
这世间之大,无所不有、无所不容。我死之后,你定要去这世间走土一遭。仔细寻找,总会遇到你感兴趣的人或物的。找到了,便要紧紧把握。若你真的找不到,到时候再回栖风谷钻研武学不迟。
而今,他或许寻到了除武学之外感兴趣的人物了?可他真的会对一个小小的孩童有兴趣吗?或许……师父可以在九泉之下放心了?
正想着,他却感觉到有一道探索的视线偷偷地飘了过来,而且一直在他的身后,久久不去。
他回身,静静地迎上那视线一一原来是那孩子,他已经睡醒了。
一时间,四目相对,一大一小便这样静静地对望,谁也不说话。
终究,那孩子敌不过他的眼光,移开视线低下头去,却意外地寻到了可以果腹的野菜!孩子高兴起来,也不管是否有泥,一把拔下野菜便往口中塞去。几日来,这个孩子日夜追赶黑衣少年,一路上充饥的东西除了偶尔看到的青涩野果,便是这味苦的野菜了。
刚把野菜送到嘴边,却一把被夺去,然后塞进手中的,是一块白白的干饼。那孩子一愣,又抬起头来,是黑衣少年!
孩子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这野菜不能吃。”黑衣少年冷冷地开口,“吃多了会拉肚子。”
“喔。”孩子点头。知道是知道的,可腹中空空的时候,还能有什么法子?
“吃饼。虽然硬一些,却也能填饱肚子。”眼前的孩子反应很是迟钝。少年不由得眉一皱,不经意间瞧见孩子的右脚踝有些不自然的扭曲。
少年不假思索地在孩子身边弯下身来,伸指轻轻一按那红肿处,“扭了?”
“嘶……”那孩子随着少年的动作忍不住用力地吸了口气,“嗯。”
“几时扭到的?”黑衣少年细看那一大片的淤青。
“嗯,”那孩子想了一刻,还是摇头,“大约是昨日吧?我不太记得了。”只顾匆匆追赶着少年,哪里会注意到自己的脚是不是扭到了?痛,自然是痛,但几日来,双腿早已累得麻木,痛得没知觉了。
“你忍一忍。”少年细瞧了半晌,将右手住那孩子的伤处一握,左手抬起孩子的右脚。然后一揉一推,只听轻响一声,已将伤筋推回了原位。那孩子随之紧缩了缩身子,却真的一声不吭。
“好了,你站起来走两步。”少年拍拍手,立起身。
那孩子依言站起。先用左脚支地,右脚试探性地用脚尖在地上踮了踮,眼一下子瞪圆,将右脚完全平放在地,再前行了两步,复又跳了几跳一一“真的不痛了耶!”
孩子朝黑衣少年感激地轻轻一笑,再低头瞅着手中的白饼,看了又看,却总舍不得送进口中。
“要吃便快一些,不要发呆阻碍我的行程。”少年不再看那孩子,自顾自地仰头清啸一声。
不多吋,那匹黑壮的高头骏马已飞奔至黑衣少年身前,轻轻嘶鸣。
少年将马鞍套上黑马。拎起地上的小包袱飞身上马,然后冷冷地说:“你若想跟随我,便要帮我牵马。”语毕,再不理会呆掉的孩子。纵马前行。
孩子望了望手中紧握的白饼,再看一看又已远去的黑衣少年,忽地清醒过来,飞快地追赶上黑马,将缰绳用力地握在掌中,迈开步子急忙向前走去。
朝阳升起,蔓延群山间的雾慢慢地消去了。那蜿蜒的山问小径上,一双背影渐渐地失了踪迹……


第2章

华山自古多险峰,游者众多。而来此比武、一较高下的江湖中人,更是数不胜数。
十年一届的华山论剑,如今已是当今武林中最盛大、最隆重的武术盛会,胜者自然名利双收;败者则回头继续埋头苦练,希望下一回重登论剑之台再争个江湖第一。
八月中秋将至,十年一届的江湖比武盛会又将拉开帷幕。华山上下,到处人山人海,看热闹者有之,心怀壮志者更是无数。
"哎,快走啊!莲花台那里今天有比武哦!“
“笨!莲花台只是第三流的比武啦,看也要去看登仙台的比武!”
“喂!你刚才说什么?莲花台只是第三流的比武?老子昨日刚在那里勇夺了个江湖第七排名!你有种再讲一遍!找死是不是?”
“第七?哈哈,老兄,别让人笑掉大牙了!你可知昨日在登仙台勇夺武林第三的高手是哪一位吗?说出来吓破你的狗胆!那可是我的义兄伍壕!”
“伍壕?哟,好响亮的名字啊,只可惜咱们是听也没听过!不知是何方高人呀?”
“大胆!竟敢如此放肆!吃我一剑!”
“哈,打就打!我堂堂武林第七岂会怕你不成!”
顿时,刀剑相击、尘土飞扬……
薄唇不屑地微微一撇,不想这无聊的斗殴污染了自己的双眼。黑衣少年身形一转,朝着上山的小径行去。而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矮矮瘦瘦的孩童,一样的黑衣打扮,一样用布绳拢住肩背的散发,一样的沉静无声。
少年的步子不紧不慢,走得很从容。他从未到过这天下的名山,但这华山上的美景在来此的途中,却已听别人赞叹过百回。如今亲自观赏一番,看来也不过如此。
但他身后的孩子可不是这样想的,一双眼睁得圆圆的,还骨碌碌墙乱滚,一眨不眨地看着美景。山如此的高,谷这般的深,上有蓝天白云,下有青松翠柏,天地景致互相映衬。天啊,实在是太美了!不知不觉间,孩童的步子开始慢了几分。
“你要是贪看这景色,便留在山下,还跟着我做什么?”少年突然顿住身形,双手抱胸皱起浓眉,回首冷冷地一喝。
“啊!”那孩子猛然间醒悟过来,忙急急地快跑几步,一口气奔到他的身后,气喘吁吁地躬身,“对……对不起!”我……“
“若只是想瞧这山景,就不必跟着我了!”少年猛一甩手疾步往前,不再理会那孩子。他平生最烦的就是被拖累。
“我不看了,我不看了!”那孩子高声叫喊着飞快地跑,只想追上前面突然加快脚步的黑衣少年,“等等我!请等一等,等……”
“大胆!此处不准大声喧哗!”突然,从山道的拐角处跃出两人。这两个人身穿白衣、手拎利剑,一下子挡住了上山的路,那两把剑则危险地拦在了黑衣少年的眼前。
“两个毛孩子!”两人之中较年长的一个问道,“尔等可知此处乃是禁地?小小年纪竟然敢在此喧哗!你们的爹娘或师父师兄呢?他们可有名号?若是不入流的无名宵小,还是快快滚下山去吧,免得等会儿吓破了胆子哭着喊大人!”
此时,落在后面的那孩子也追了上来。见此情景,孩子悄悄地停在那黑衣少年身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闻言,黑衣少年懒懒地抬起眼,漫不经心地瞥了两人一眼,觉得眼前的白色实在太过刺目,便转回身去笑问身后的孩童:“你爹娘呢?”
那孩子愣了一愣,不知少年为什么这样问,但马上回答:“我不知道。”自有记忆开始,便一直跟随着一名老乞丐,也从未听老人家提起过自己是否还有父母在世,“我是在乞丐窝里长大的。”遇见黑衣少年之前,自己甚至从未离开过那小镇。
“那你师父呢?”黑衣少年继续追问。这也是他与孩子同行以来,第一次开口询问孩子的身世。
“我一个小叫化子,哪里来的什么师父?”孩子乐了,“就算有一位养我长大的老人家,可他也去世两年多啦!”那位老人家过世之后,自己就一直孤身一人生活。
“哦?那你可还有什么亲人一一例如师兄之类的?”黑衣少年嘲讽地回首看了那两人一眼。
“哪来的师兄呀?”那孩子忍不住哈哈大笑,“除了你,这世上我再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啦!”而眼前的黑衣少年也不能算是认识,自己只是厚着脸皮硬跟着他而已,至今仍不知这黑衣少年的姓名呢,更不用说少年的来历,可是这两个萍水相逢、互不相识的人,却已经朝夕相处了一月有余!
黑衣少年让他跟呢!孩子的心中不由得一荡,有说不出的快乐。
“那你叫什么?”这个孩子已为自己牵了一个月的马,他竟然从未想起过要问一问这孩子的姓名。
“嗯。”那孩子想了想,“老人家活着的时候,总唤我什么‘阿单’的。想来,我就叫阿单吧。”孩子也不敢确定到底该如何称呼自己。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自己的名字了。
“阿单。”黑衣少年重复了一句,看向拦住去路的两人,“听清楚了?他无父、无母、无师父、无师兄,他名叫阿单一一我们可以过去了吗?”
“那你呢?”
“我?”黑衣少年也侧头想了半晌,“我好像也没有父母。”
“师父呢?”
“师父死了。”
“总会有名号吧?”那两人表情更加不屑,“说出来让爷们听听,看晓不晓得尊师的‘大名’!”
“没有名号。”黑衣少年这次回答得很是干脆。他的师父的确叫“无名”不算骗他们的,对不对?
“你又叫什么?”那两人早已不耐烦。
“我?”黑衣少年淡淡地一笑,“我是黑衣。”
黑衣!他叫做黑衣!阿单听入耳中,心中一阵激动,终于知晓了这黑衣少年的名字了!
“黑衣?”那两人怀疑地上下打量了黑衣几眼,显然不信,“人如其名一一还不快滚!”双剑猛地一挥,剑刃顿时贴在黑衣的颈旁。
阿单被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地就要冲到黑衣的身前。
但是,不等他有动作,黑衣已经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却又极其清雅,“黑衣这名字可是你等喊的吗?”然后、只见黑衣的食指轻轻一弹,两声脆响过后,贴伏在颈间的两柄利剑顿时拦腰断作两段。
那两人顿时大惊,同时向后全力一跃,颤着声道:“阁下到底是何方高人?”这少年看上去只不过十五六岁,怎么内力却此深厚?!
“我知道我很高,不必劳烦你再说一回。”黑衣撇唇,一手拉过阿单,低声问:“你是要看这华山险景,还是随我去瞧那什么‘华山论剑’?”语气中尽是数不尽的嘲讽。
“大胆!你……”话音乍起又止,只因为黑衣轻轻的一瞥,却让两人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要跟你去!”阿单忙高声回答。
“那么,咱们走吧!”牵着阿单的手,黑衣不再看那两个人,从容地从他们中间走过,一派漫不经心。
直到黑衣走远了,那两人才回过神来
年纪稍长的那人叫道:“快鸣信号!就说有高手来闯梅花岭!”
华山梅花岭,那是当今武林最顶尖的高手们比武论剑的地方啊!绝对容不得半点儿闪失的!
“呜一一”号角长鸣,声高而急促,一层层地火速传向梅花岭。
☆☆☆☆☆
牵着阿单的小手,黑衣才不管什么号角狂鸣,依然慢吞吞地踱向他的目的所在。
早先曾听师父说起过,如今这浑浊的江湖早已没了什么德高望重的绝世高人。有的只是一群争名逐利的无赖而已。不过,这十年一次的梅花岭论剑倒还是值得看看的。只有在这里,才会撞到那么一两个比较能看的高手。
因此,黑衣才会提起并不多的兴趣,无聊地出谷一游。惟一的目的,只是想印证一下,看看自己这十六年来到底学得如何。否则,他宁愿一辈子窝在栖风谷研究他的武学,永不出世。
但来的路上,还是让他倒尽了胃口!什么信义仁德,他完全没看到。在华山,一帮蠢笨的“武者”的争斗,实在让他忍不住嘲讽。学武是为了强身健体、修身养性的,而不是为了争名夺利!他要去这梅花岭看看,看看这肮脏的江湖还有什么净土!
只是……见面总是不如闻名的。
黑衣的嘴角一撇,有些后悔听信了师父的随口笑谈。哼,哪有什么值得一看的比武论剑呀?他都仔细看了半天了,却还未能找出一个可以与他一较高下的武者。
“这位小侠。”亲切的笑语在黑衣的耳边响起。
黑衣懒懒地收回视线,微侧头迎上一双看似平和的眼眸。
这是一个年长的道士,一身青衣,背负一把长剑。
“这位少侠。”道人大方地接受黑衣的打量,依然含笑以对。“贫道方才见少侠面露不耐,似乎对场中的比武有些不屑。”问话的同时,道士也开始打量这个黑衣的少年。
弹指断剑?!这黑衣少年来自何方?师从何人?
“不是‘有些’,而是原本就很不屑。”
“好大的口气!你才多大年纪?竟然胆敢在友梅道人的面前口吐狂言!”这少年也太过目中无人了!
“友梅道人?”黑衣的神情依旧冷冷的,“武当的掌门人一一当今武林第一高手吗?”来此的路上,他曾经听人说过武林中有这么一号人物,“石松子是你什么人?”
“少侠认识先师?!”友梅道人一愣,他的师父名号正是“石松老人”,但“石松子”却是先师未成名之前的道号。当今武林中,知晓这个名字的人几乎没有!
“不认识。”黑衣拉起阿单的小手,小声喝斥:“走了!你还没看够吗?”在这里简直是浪费时间!
“少侠且慢!”友梅道人的双袖一挥,整个人轻飘飘地前移了几步,拦在了黑衣的面前。
“有事吗?”黑衣微微眯眸,“你的纵跃之术倒是不错。”凭着这几下功夫,这个老道或许真的可以称之为“高人”。
“贫道只是与少侠一见如故,想冒昧地与少侠多聊一会儿,不知可否?”
“有什么好说的?”黑衣弯下腰慢慢地帮阿单顺好衣襟,看也不看这道人一眼,傲慢的姿势气煞了旁观看。
“不知少侠师从何门何派?”友梅道人却丝毫不见怪,态度依旧温和。
“小小无名帮派,不值得一提。”
“少侠师父不知是哪一位呀?”
“无名老者。就算说出来,只怕诸位也不晓得。”黑衣还是只顾着整理阿单的衣襟。
“你这少年真是无礼!”旁观的人听不下去了,“友梅道长乃是德高望重的长者!你怎可这般无礼!”
“但我却不识得他。”
“你……”
“好了,好了。”友梅道人笑着举手,“大家十年才聚这么一回,不要因贫道伤了和气。”
“就是啊,何必与我这无名小子斤斤计较呢?”黑衣终于直起了身。
“少侠过谦。”友梅道人依然亲切地微笑,“贫道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说来听听。”
“贫道想与少侠过上几招,少侠可愿意?”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愣住了。友梅道人自从二十年前在这梅花岭一战成名后,便再也不曾与晚辈动过手,今日却主动向一个十五六岁的黄毛小儿邀战?!太匪夷所思了!
“过上几招?”黑衣挑了挑眉,好胜心终究占了上风,“有何不可?”他万里迢迢来到华山,不就是想印证一下自己所学的功夫吗?
“那么,少侠请。”友梅道人带头跃入宽阔的比武场。
黑衣一笑,嘱咐身边的阿单:“站在这里不要乱动,听见没有?”
“你……你要小心!”阿单紧张得要命,偷偷看了眼身旁戴刀佩剑的江湖人物。
“给我仰起头来!”黑衣冷冷地蝎了声,“有什么好怕的?还是你不信我?”
“我信你!我当然相信你!”阿单立即回答,可心里依然有着不确定。这一个月来,他并没见过黑衣显露过任何武功,如今却要与场中那据说很厉害的道人比试……
黑衣不再说些什么,只摸了摸阿单的头,缓步走向比武之地。
“不知少侠用何兵器?”友梅道人早巳手持宝剑,正等着黑衣过来。
“既然你用剑,那我也拿柄剑好了。”黑衣先朝远处的人群聚集之处瞥了眼,左手轻轻一招,一柄长剑便凌空飞了过来。
凌空摄物啊。接着,场外再无人声喧哗,所有的人都被这看似简单实则高深的招数给震住了。没有几十年的勤修苦练,是不可能达到这种境界的,而这无名少年才十几岁而已!
友梅道人的心中也是一惊!这少年的内功好可怕啊!
“道人,你到底还要不要比试?”黑衣已等得有些不耐。隔空拿东西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在栖风谷抓动物玩耍时,就已练得极为纯熟。啧,一群大惊小怪的家伙!
“好,少侠请先出招。”友梅道人勉强一笑,心中已有了不安。
黑衣也不礼让。手中白光一闪,一招“长虹贯日”便轻盈盈地飞掠向对方。如此普通的一招,由这黑衣少年使出,却是那么的震人心魂!
友梅道人全力地向后一仰身躯,才险险地避过了这招,他不敢松懈、立即凝神以对。
一黑一青,一老一少,一轻盈一稳重,一快如闪电一急掠如风,一轻松惬意一凝重非常……翻飞的身影,飘舞的剑影,直让旁观者看得目瞪口呆。
片刻之间,两人已经交手了几十个回合。虽然还没有分出胜负,但友梅道人的心里早已动摇。
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但武功已经这样可怕!这修为,只怕在武林之中也是屈指可数,若是再过几年,恐怕这江湖中再也无人能够与之匹敌!
友梅道长心思一转,食指轻轻地按下剑柄上的饰玉,然后屏住呼吸。片刻之后,一阵无色无味的淡淡的轻烟从玉石的缝隙中飘散而出。
休怪他心狠!只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武林排名的头把交椅永远是他友梅道人的!而这梅花散是他私下炼制的不传之秘。今日用在这少年身上,也是这少年的造化!
倘若这少年的内功修为就只到现在这个境界,那么这梅花散对他便毫无作用;倘若这少年野心不灭,今后还想修习更加高深的内功,那他练习不成则罢,若是不幸练成功了一一嘿嘿,到时候可别怨他!
梅花散只会在武者修习内功的最紧要关头显出功效。到那时,练功之人会因梅花散的起效而内力尽崩,内力稍弱的人还可能保住性命,变成废人;若是内力过强,则会经脉自断,走火人魔而亡!
解药当然也是有的,但要用什么方法解嘛一一呵呵,这世间除了他,再无第二人知道!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黑衣少年啊,休要怪他心狠!
一眨眼间,友梅道人已动过手脚。黑衣与他相距不过三尺,二心只在比武,并未留神这道人是否会使出卑鄙小人手段。毫无察觉地,这梅花散已在不知不觉中被黑衣吸人腹腔!
“哈哈!少侠真是好身手!”友梅道人突然刹住剑势,跳出比武之地,“贫道自认不是少侠对手,这番武学切磋就到此为止吧。假以时日,少侠必成大器!承让,承让!”
黑衣眉头一皱,顺势收回剑,缓步走回场外,并将宝剑交还给主人,却对旁边众人的奉承视而不见。他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这道人刚才并非完全处于下风,却为何突然收手?
“你武功真好!”阿单跳着迎过来,一脸的笑容。
“你又不会武功,懂些什么!”黑衣冷冷地叱道,“走了!”
师父讲得没错,这个武林江湖,如今是一团混乱毫无可取之处!一路行来。尽遇到一些什么父子争名、同派内讧、师徒互耍心机……真让他倒尽胃口!
黑衣冷冷一哼,不再理会那些言不由衷的赞誉之词,转身往下岭的小路而去。
阿单见状,忙紧跟在黑衣背后。静静地随他而去。
☆☆☆☆☆
“你不能再跟着我了。”
到了山脚,黑衣停住脚步,他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我要回谷去,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回……回谷?!”阿单紧喘几口气,急忙叫道:“我要跟你回去!我不要自己走!”黑衣已让自己跟了一月有余,为什么不让自己继续跟下去?
哼,偏要跟到底!老乞丐死前曾细细地嘱咐,若有人对自己好而没有其他的用意,那么这人便是紧跟一辈子也值得的!
“你是我什么人?”黑衣薄唇一撇,“你我素昧平生,你凭什么说要跟我回谷?”那栖风谷是他一个人的,外人岂可想去就去?!
“我……我可以给你牵马呀!也可以给你洗衣做饭。给你整理房间一一我什么都会做的!真的,我绝对不会偷懒,也保证绝对不会给你添任何的麻烦!”阿单一脸的急切,挺胸站到黑衣视线的落脚处,认真地发誓保证,小小的瘦弱身子站得笔直。
“给我牵马?”薄唇又是一撇,“却牵得马儿行得如同蜗牛一般?给我洗衣做饭……我学着也会。干吗要用一个明明什么也不会的笨小子?你还是走吧。我肯让你同行一月有余,已算是破例了。”肯让这孩子随他共行一个月,是因为他对这孩子的行事及毅力有些兴趣。而今同行了这些时日,他才发现,这孩子的优点也就这一点点而已。至于缺点一一说话不假思索、行事莽莽撞撞、容貌乏善可陈、身材矮小……一大堆的不足之处,再也引不起他半点儿兴趣,更入不了他的眼。
也该是丢下这孩子的时候了!他出谷时一身轻松,可不想回谷时自找苦吃地背一个麻烦包袱。而且他自幼便喜欢独处寡言,若有一个小孩子整日在他身边晃荡,岂不是自寻烦恼?
“我可以学!真的,我什么苦都能吃!不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用心去做的!我全听你的!”阿单一下子慌了起来。从小到大,除了养育自己长大的老乞丐,还从未遇见过死也不想分开的人!阿单告诉自己,绝对不要放开这个虽然总是冷言冷语,但其实对他十分关心的黑衣!
“求求你,让我留下来吧!”就要跟着他,就要跟他一辈子!
瘦弱的身子猛地往前一扑,也不理会地上的碎石会扎到自己,阿单只紧紧地抱住黑衣的双脚,急得掉下泪来,“求求你!带我一起走吧!我一定会听你的话的!我一定不会给你添一丁点儿的麻烦!求你了!呜……哇……”到后来,阿单索性把头埋在黑衣的身上,放声大哭。
“你烦不烦人啊!”黑衣脚一动,将大哭不止的孩子踢到一丈开外,任孩子重重地摔落在地。然后,黑衣头一扭转身就走。他平生最讨厌爱哭鬼了!
“呜……求你了,不要丢下我!”顾不得被摔得浑身刺痛,更不管额头撞到石块而流出血来,哇哇大哭的孩子连滚带爬地又追赶上来,紧紧地抱住黑衣的一条腿,连声哀求,“呜……我不要离开你!呜……我会听你的话再也不哭了!呜……”阿单的心里敏锐地感知到黑衣不喜欢看到别人哭。可泪水哪里是说止便止得住的?
“放手!”黑衣停住脚步,刚要再次踢过去,却看到那孩子额上直淌而下的血红,不由得收回了力道,微微一愣。
“不放不放!你打死我也不放!”阿单的双手依然将黑衣的腿紧絮地搂在怀中,被血模糊的视线牢牢地盯住那高高在上的身形,“呜……求求你了……不要丟下我一个……呜……我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呜……我不要离彈你……呜……”哭得太厉害了,阿单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黑衣看着阿单哭泣和悲哀的模样,不知为何,他的心中竟隐约地也有一些酸。他也是孤身一人,在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了啊!
“求你了……我绝对不会给你惹一点点的麻烦……求你让我跟着你肥……呜……”见黑衣开始动摇,阿单更加用力地哀求。血和泪模糊了整张小脸。
“烦不烦人啊你?”黑衣轻哼了声,“那边有溪水,去洗把脸。都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无赖地大哭?”罢了,就把这孩子带回栖风谷吧。多一个人,也算给谷中添一点儿生气,免得只剩他一个人在谷中受那些鸟兽的欺压和嘲笑。
“你……你让我跟?”小脑袋一仰,阿单用力地喊。
“你若不再哭闹,我便让你跟。”条件一定要先谈好,“以后不准大哭大闹、不准烦我、不准偷懒、不准乱跑、不准……而且要绝对听我的话。记住了?”
阿单听一句便重重地一点头,也不管是否真的记住了、是否真的听明白了,只是一个劲地用力点头以示遵从。
“那还愣着做什么?”黑衣瞪了阿单一眼,“我叫你去洗把脸,没听到吗?”
“啊?我马上去!”阿单急急地转身跑向不远处的小溪,跑了几步之后却又折了回来,望着黑衣,“你不会乘机丢下我、自己跑掉的对不对?”小小的心灵中充满了不确定。
“哼。”唇一弯,黑衣瞪了小家伙一眼,叹了口气。“我再告诉你,我绝对言出必行、信守承诺,答应别人的事一定会办到,从不出尔反尔。另外,我从不会胡乱应允别人什么事,更不喜欢别人质疑我!明白了吗?”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阿单立刻冲到溪边,奉命洗脸。
黑衣不由得感叹地笑了一声,叹自己破例收留了那孩子,也笑那孩子对自己深深的依赖,更笑的是一一回谷之旅或许不会太寂寞了。
再望一眼正跪在溪前洗脸的孩子,黑衣跃上黑马,双手抱胸等着那孩子前来牵马,“磨磨蹭蹭的,你到底好了没有?”他的耐心实在有限。
“我来了,我来了!”甩着手上的水珠,阿单跌跌撞撞地跑到黑马前,用力扯住缰绳,仰起脸快乐地一笑,“咱们往哪里走,嗯一一公子?”
“往南,往来时的路走,笨!”黑衣一哼,“你喊我什么?公子?谁让你那样喊的?”
“不然,我要怎么称呼你啊?”阿单抓抓头,有些为难。
“我没告诉过你吗?我叫黑一一衣,黑衣!”忍不住俯低身,黑衣冲着阿单的耳边低喝了一声,将阿单吓得连连跳开好几步,瞪大眼睛呆呆地望着黑衣。
“我可以喊你名字?”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可……可你是一一”他决定跟随的“主子”呀!
“我是什么?我是黑衣!”他已经开始后悔收留这么个笨家伙了。
“是,是!黑衣,黑衣!”阿单被吼得头皮发麻,赶紧牵马顺着来时的路快步走去。这么火爆的黑衣。人家从未见识过哟!还是小心地顺着他比较好。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黑衣再次叹息。
“早点儿回谷啊!”黑衣真是个奇怪的人,先前不是还嘲笑自己牵马好像蜗牛在爬吗?
“早点儿回谷?”薄唇淡淡地一弯。离谷半年,他确实想早些回谷,但在不经意间瞥到一瘸一拐的阿单后,黑衣不由得又皱起了眉,“慢些走,我……我还要看看这华山景色!”
“哦。”阿单的步子顿时又慢下来。脚有些痛呢,许是刚才被摔出去时又扭了,头也有些晕。不过不碍事的,只要想到黑衣再也不会丢下他,心就快乐得想飞。
“没听见吗?我让你慢一些!”真是一个笨孩子,脚痛就说啊,干吗硬忍着?
“我走得已经够慢了呢。”阿单小小声地顶了一句嘴。
“你嘀咕什么?”他的耳朵可是很尖的!
“没、没什么啊!”忙闭上嘴巴,阿单专心地引马前行。
“那你可要小心了,我耳朵一点儿也不聋。”早已听清楚了那小鬼头的抱怨,黑衣却不点破,只想逗逗他。有一个人在身边,有一个人能陪他说说话,这样也很好吧?
至少,胜过一个人独处的孤寂。
原来一一他就算喜欢安静、喜欢独处、喜欢沉默寡言,但身畔多了一个人,增添了几分的热闹,他也一样的喜欢啊!
冷冷的薄唇淡淡地笑开了,冷清的心因阿单的加入,而开始渐渐泛温。
丹桂飘香,大雁南飞,正是金秋赏菊时。两道鲜明的墨色身影渐渐地融人这美景当中,缓缓地向南而去。
风景正好啊。


第3章

“这……这就是栖风谷?”站在悬崖边,阿单瞪大眼颤抖地指着脚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老天!悬崖之下云雾缭绕不知伸向何处,要怎样下去?跳下去吗?我还不想死啊!
“对啊,有哪里不妥吗?”黑衣将黑马身上的行李一一卸下,轻轻勉拍了拍马首。马儿不舍地蹭蹭他的手,然后长呜一声,转身飞驰而去。
“喂!黑马要去哪里?”阿单眼睁睁地看着那匹黑色骏马纵身飞过矮崖,穿人林海之中,接着不见了踪影。
“回它的同伴那里呀。”将马鞍等放进崖边的一个石洞中,再将洞口用大石堵上,黑衣朝呆呆的阿单一笑,
“它只是我暂时借用的。并不归我所有。”黑马是栖风谷后山的野马,烈性至极。若不是他自幼就与它们玩熟了,哪敢猎野马来当坐骑啊。
“喔。”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一一“咱们怎样下去?”不会是要自己闭上眼跳……下去吧?
“跳啊,不然怎样?”将在山下采购的生活用品都背在身后,黑衣走到崖边,一脸平时见不到的兴奋。脚下便是他住了十几年的居所,他终于回来了。
“跳?!”噩梦成真,阿单一下子倒退了好几大步,还连连摇头,“黑衣,你在开玩笑是不是?”两人相处已久,阿单喊得已经相当顺口,“这么深,跳下去摔死怎么办?”
“随你。”黑衣双手拢胸。薄唇轻轻一撇,“你若是真的想跟着我,便随我跳下去。倘若命大,或许还能捡回一条小命。若是不想跳呢,我也不拦你,你自行下山去吧!”呆瓜!笨蛋!相处这么久了,这个笨蛋还不信他呀?
“我、我不走!”阿单立即用力摇头,勇敢地走到崖边以示留下来的决心。可是,当看到脚下的深渊冷风阵阵、云雾重重,胆小鬼立刻晕了,“呜……我不会走的……呜……我绝对不会走的……”不要跳了啦,死也不要跳啊!
“不想走就跳下去啊。”又哭!唉!胆小的孩子,一遇事就只会哭。
“呜,我一定不会走的啦!呜……”再偷瞄了眼面色如常的黑衣,见他一点儿退让的意思也没有,阿单只好咽了口口水将眼紧紧闭起,右脚试着抬了抬,终于僵硬地朝前一迈,然后重心往前一倾,心跳一下子停住,一口气硬生生地憋在胸腔,出入不得。
“哇!”大哭声中,小小的身影快速地坠入重重云雾之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啧,胆子挺大的嘛!”薄唇一弯,黑衣轻挑浓眉,一纵身也跳人了那云遮雾绕的深蛱之中,一身黑衣被风吹起,犹如大鹏展翅般急速飞腾。
从小就在这山里住,黑衣早巳将时间拿捏得极准。片刻之后,他将丹田之气一提,衣袖一挥缠住崖壁上蔓延的山藤,下冲之势顿缓;再一刻,他伸出左脚一踢石壁,身躯便向崖壁的另一侧移了几分;再凌空一翻,双脚一蹬山藤,向下坠的势头便已消减了九成,剩余的一分力道恰恰让他可以轻飘飘地跃到离崖底三丈高的一块石岩之上。双脚落地后,黑衣拍一拍衣上的灰尘,举目望向下方。
崖底,是一弯深潭。四周崖壁上野生的山藤把深潭遮了个严严实实,山藤交错横生形成了一张巨网,从深崖之上掉落的一切都会毫无遗漏地落在这天然的藤网之中。
自然,那个从上面大哭着跳下来的笨蛋如今也正呆呆地仰天瘫躺在这藤网之中,双眼瞪得圆溜溜的,双眸呆滞地望着上方的遮天云雾,而身上的衣衫,也早已被潭水浸透。
这些山藤的韧性极好。黑衣曾身负百斤的大石从崖上跳下,真直地落人藤网之中,也只能将这藤网暂时压入水中,而山藤却无一被压断。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恶意地戏耍这个胆小的家伙一回,好让小鬼头受一下惊。只不过是虚惊一场嘛。不过,这孩子看来是吓过头了。
跳到阿单身旁,黑衣踢踢依旧呆愣着的家伙,“如何?很好玩是不是呀?小时候我常玩的。”可是小阿单却仍然在发呆,眼睛眨也不眨,好像没有听到黑衣的话。
“喂,吓呆啦?”黑衣索性坐下来,拍了拍身下的野藤,“这藤韧性不错吧?没事的,快起来!”
呆滞的黑眸慢慢地动了动,气息十分不稳,一张脸白得吓人,眼泪依然哗啦啦地淌着。
“行了,行了,现在没事了。快起来,一会儿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你去做呢!”他好笑地捏一捏那孩子苍白的脸蛋,想给它添一点儿红润,“阿单,再发呆我可要把你扔回崖上去啦。你要回去吗?”话语里隐含着浓浓的恐吓。
“不……”紧闭的唇终于颤颤地挤出一丝声音,双手勉强地支起身体,呆滞的眼缓缓地转动了几下,“我不走。”声音虽微弱,但却非常坚决。
“那就不要再发呆了。”黑衣实在不习惯一直蹦来跳去的家伙现在却一副死模样,他叹了口气伸手将阿单拉起,让依然呆傻的孩子坐上自己的手臂,然后轻轻地纵身跳到他落地的那块石头旁,笑着扬起头,“瞧见没?穿过这个岩洞,咱们便到家啦!”
闻言,阿单费力地转动僵直的脖颈,随着黑衣的目光望过去。隐在巨石底下的,正是一个一人高的石洞。
“好吧,看在你还有几分胆色的份上,我抱你过去算了。”回家的兴奋让黑衣第一次显露出属于少年的稚气来,璀璨的眸开心地扫了一眼这寂静的深渊谷底,他笑着说:“等穿过这石洞,你可不要被我这栖风谷的景色迷昏了头,继而弄得我一脸的口水哟!”语罢。黑衣大步地跨进石洞,顺着洞尽头透出的微弱亮光急速前进。
片刻之后,狭窄的洞穴突然变得豁然开朗,阿单的眼前一亮。洞外,是好大的一片林地。不同于外界深秋的萧条景色,眼前芳草萋萋,不知名的七彩野花遍布其间,凉风送爽,松柏挺拔,清澈的溪水穿林而过,林中彩蝶翩翩、鸟鸣悦耳。数不尽的奇花异草,看不完的世外美景,这绝致的景致顿时看傻了小阿单。
“如何?不错吧?”黑衣自豪地一笑,抱着看傻眼的孩子从松柏林中穿过,“我这栖风谷的美景,岂会是让外人轻易见得的?受一点儿惊吓也是值得的,是不是?”
穿过这不小的松柏林,眼前又是一大片的翠竹摇曳生姿。竹林间,是一栋石砌的高屋。屋高两丈有余,长则有十尺左右,坐北朝南。面南的这一方。石墙上尽是大大的木窗。屋前石凳石桌,无一不全。
松柏之林、翠竹之地,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也不过如此。
“到家喽!”将阿单放下地,黑衣快步奔到石屋门前,“这石屋是我八岁那一年亲自动手建的。怎样?还说得过去吧?”用力一推厚重的木门,缓缓地,一个崭新的世界在阿单的眼前渐渐敞开。
同时,曾经只属于黑衣一个人独享的世界,而今允许了另一个孩子的存在……
☆☆☆☆☆
“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挽起衣袖,黑衣左手拎着水桶、右手叉在腰间,高高的身躯斜倚在门框上,有点儿泄气地睨着屋内一身灰尘的阿单,“我已经将书房卧室所有的地方都打扫了两遍,妳怎么还没收拾好这小小的厨房?”就算从来没做过这些家事,也不该慢到这种境界吧?
“我在洗碗啊!”哼,说什么这厨房从来用过,可这多达上百的盘盘碗碗怎么个个都有用过的痕迹?而那灶上的铁锅里甚至还有半锅焦干的米饭,也不知放置了多长时间,硬得像石块似的!黑衣到底知不知道呀!“怪不得你这么大方,说只要我收拾好这‘小小的厨房’就好!”
“怎么那么慢?!快一点儿行不行?”黑衣只当没听见阿单的抱怨,径自慢吞吞地跨进他和师父都避之惟恐不及的恐怖禁地,将一桶清水放到桌旁,“我和师父都不太擅长这庖厨之技,都是能凑合就凑合的。”他和师父是宁愿出谷去重新购买碗盏,甚至多买回一些能现吃的干粮,也不想来此一游。
“那你是怎样长大的?”黑衣讲过,他是他师父从路边捡回的孤儿,而被捡回时他才几个月大。
“是啊,我和师父有时也不太敢相信,两个不会做饭的人竟能活到现在!”黑衣哈哈一笑,再也不复在外时的冷漠,“我可以认真地告诉你,以后这里的一切都归你管。现在还不会做饭没关系,但你一定要立刻学起来,不准饿着我!不然,我会将你丢出谷去的!”
呵呵,说穿了,之所以让这小呆瓜回谷,他也是抱着师父当年捡他时的私心的。只是他会吸取师父的惨痛教训,绝不会让这小鬼欺压到他的头上!哼哼!
“明白啦!”阿单暗自扮了个鬼脸,然后将洗好的盘和碗放到桌上,“我很聪明的!”
“聪明个头!”黑衣忍不住敲了阿单一记,突然,他皱着眉问:“我一直没问过你,你今年有五岁了吗?”个子怎么这么矮?
“我十岁啦!”仰起头,阿单不满地更正,“用不了多久,我会长得和你一样高!”
“十岁?!”黑衣吃惊地将阿单上上下下看了又看,一点儿也不相信,“我可不喜欢听假话。”
“我也从不骗人的。”干吗用这种眼神看他?长得矮又不是他的错!
“算了。”黑衣无所谓地挥挥手,“十岁就十岁好了。你能不能手脚快一点儿?天快黑了,我这里还有一点儿干粮,等吃过饭后,咱们也好去屋后的冷泉里洗个澡,然后饱饱地睡一觉。从明天开始,你就有好多事要做啦!”他也要开始研究另一种内功的修习之法了。
“啊,你先去吃,不用等我的。”矮矮的身子几乎趴在灶台上,阿单伸长手使劲她刷长满铁锈的饭锅。
“不等你,那等一下谁帮我搓背?”在外面洗澡总觉得别扭,而今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盘,不好好地洗一洗,怎对得起自己?何况,既然辛辛苦苦地带回一个拖累,若不尽责地利用,岂不粮费?
“我又不会搓背!”哼,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不会可以学啊。”黑衣用力地吸了口气,“阿单,你几年没洗过澡了?好难闻!”他可是很爱干净的。
“胡说,我前些天刚洗过的!”自从跟在黑衣身边后,衣服从里到外可都是新的呢,“你忘了,我现在的衣服全是你帮我买的,我很宝贝的,怎么可能弄脏它们?”
“管你洗没洗过!走!”黑衣一手提起矮矮的阿单,大步朝外走去;途中又顺手拎起几样物品,一步也不停地转到石屋之后。
屋后竹林之中,有一池丈宽的冷泉,池边用青石砌了边沿,池面微泛水纹、清可见底,“这冷泉是天生的。我每日练功之后,都会来这里泡上半天,能舒筋展骨消除疲劳。”将阿单随手一放,左手中的物品也抛到泉边,黑衣开始宽衣,“算了,等洗完澡咱们再吃干粮也不迟。”
阿单呆呆地看着黑衣迈步跨进水池,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想要偷偷溜掉。
“哎,阿单,你想到哪里去?”黑衣看到阿单想逃跑,伸手扯过束腰的长巾凌空一层,便将要逃的人卷入水中。
阿单没有提防,顿时吃了好几口泉水。可是,没等阿单从水中站起来,黑衣手中的长巾轻轻一提,便又将阿单卷近身畔,同他一起坐在泉中的石阶之上。
“咳!咳!”阿单用力地咳嗽了几声,狠狠地瞪了那个幸灾乐祸的人一眼,“咳……我、我不要洗!”
“为什么不洗?”黑衣好心地帮阿单拍拍背,“害羞吗?”想一想,两个人同行了那么久,他还真的没见过这小家伙在他面前宽衣呢,“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还是你怕水?放心,水很浅的。”
“我不洗,我就是不洗!”紧紧抱住自己,阿单摇头再摇头。
“你身上都有味道了,还不洗?”黑衣索性自己来脱衣,“怕哪门子的羞?男孩子家不要这么扭捏好不好!”却见阿单越来越紧张,将身上的衣裳拽得更紧,黑衣不由得取笑道:“你身上绣着花呀?”
“你……你管我!”手立刻捂住左肩,阿单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偏要管……难道还真的绣着花不成?”见阿单这般反应,黑衣的好奇心大起,一把揪住要逃的阿单,拽下了他的左边袖管。当下,黑衣就愣住了。
只见一朵素净的牡丹纹身静静地在阿单的左肩绽放。粉嫩的花辦、娇柔的花蕊,生动至极、鲜灵至极、美丽至极。普天之下,怕再也找不出第二朵如此美丽的牡丹。
“好漂亮!”目光闪动,黑衣的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心中满含敬畏。
“放手啦!”用力扭动身躯,阿单几乎要哭出来了,“快放手!不可以看的!听到没有!”老乞丐曾经多次叮嘱:这牡丹纹身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看到一点点!否则,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别动!我再看一眼就好!这么美丽的花儿是怎么绣上去的?”
“我怎么知道!”自阿单有记忆以来,这可恶的花就在了,“放手,放手!”阿单真的要哭了。
“好了啦。”不让看就不让看,反正来日方长嘛。大方地放气疯的小家伙一马,黑衣转过身,“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一朵花吗?来吧,该帮我搓背了。”不过,真的很好笑,一个男孩子家的肩上竟然绣着一朵天下无双的牡丹!“你不把湿衣服脱掉,病了可不要怪我。”他的心地可是很好的呢!
阿单却只是羞愤地将湿透了的衣裳裹得更紧,理也不理他。
“不过……”黑衣又回过头,笑着问:“等哪一天让我再看一回呀?”
“去死!”阿单真的被气坏了,双手用力地一拍水,溅了那依然笑着的俊脸一脸的水珠,“笑!还笑!笑死你算了!”小家伙恨恨地转身,要离开了。
“行了行了,”玩笑看来真的开过了头,黑衣有些歉意地拉回生气的人,“别气了,我保证以后绝对不用这个来笑话你,好不好?”但他的眼却不由自主地又要瞄向阿单的左肩。
“……”
“好了好了,我道歉行了吧?”他可从来没有这般低声下气过哦,“大不了以后我绝对不看了。”
“……”
“喂,你不要不识抬举哟!”将身一转,黑衣背向依然绷着脸的阿单,“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想要留在栖风谷,便要听我的话!快一点儿帮我搓背,知不知道?”
“知、道!”脸依然臭臭的,阿单愤愤地走向那个言行不一的人,然后狠狠地一拍黑衣的背,“低一些啦,我够不到!”哼,痛死他最好!
“呀!”黑衣向前一倾,“你那么用力做什么?”这个小鬼头!
“不准捣乱,听见没?”
“听、见、了!”冲黑衣的后背撇撇嘴,阿单捞起布巾,狠狠地给他搓起来一一
“我叫你轻一点儿!我生气了!”但其实并不会真的生气。
“知道啦!”手劲依旧,却竟也不再担心眼前的人会不会赶走自己。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之间少了生疏,忘了所有,亲情开始慢慢地出现……


第4章

栖风谷内四季如春。在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人间仙景也不过如此。远离了人群,远离了世俗,少了时序轮转,少了季节巡回。似在不经意间,时间一转便是五年。
栖风谷内,依然青草萋萋,彩蝶翩翩。山山水水并未随着时间的前行而更改,就算是谷内的人也似乎没有一丁点儿的变化。
冷漠的黑衣依旧冷冷地面对着世间的所有,除了武学之外,依旧没有什么可以引起他的兴趣。而硬是赖进谷来的那个小小的孩童阿单也还是原先的模样,除了矮瘦的个子稍稍有了一点儿增高一一踮起脚尖能勉强与黑衣齐肩之外,行事莽莽撞撞、说话不假思索的样子依然一如从前。
“吃饭,吃饭!”用力敲敲练功室虚掩的木门,阿单笑眯眯地探进半个头,“收工,收工啦!”
缓缓地将气息循序纳入丹田,黑衣慢慢地睁开眼,没好气地睨了一眼探头探脑的家伙,却没有站起来。“今日的功课做完了?”
“完了!”很骄傲地昂起小小的脑袋,阿单一脚踏进门,不在意地摆摆手,“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阿单可是一个聪明到极点的人一一不就是一本书嘛,我上午便读完了。”嘻嘻,昨夜黑衣布置下来的功课今日上午就完成了,然后还无事可做地逍遥了一个下午。
入谷五年,他除了打扫石屋、每日做饭之外,剩余的时间便在黑夜的教导下读书识字、博览群书。黑衣的师父无名老人生前最是爱书,谷内收纳了无数藏书,上至天文地理,下达诗词歌赋……世间百科,应有尽有、无一不全。
至于什么武功剑术,任凭黑衣说破了嘴,阿单却硬是不想学。没办法,自己就是对武学没有一点儿的兴趣,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就好,能吃饱穿暖、能有安全的憩息之地、能有一个关心自己的人,此生便已心满意足。
对此,黑衣也不多说什么,任凭阿单自己去看书,只是在闲暇时教阿单识字读书以作消遣。
“又在吹牛。”黑衣淡淡地瞥了那个得意忘形的人一眼,薄唇微微上弯,“小心我今晚考你。”
“好……好啊。谁……谁怕难。”“聪明到极点”的人闻言,不由得心虚起来。自己只是将黑衣布置下来的书册草草地翻阅了一遍就算,至于记不记得住,嘿嘿……“啊!”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什么,阿单大叫了一声,“我今晚做了你很喜欢喝的松子汤哦!”
祈盼的眼偷偷地溜来溜去,妄图贿赂兼蒙混过关的意味不言自明。
“哦?是吗”黑衣站起身走到开始心虚的人面前,轻轻地弹了那个脑瓜子一记,“你呀,不小啦,也该有一点儿大人的样子了,总是贪玩不好。”几岁的人了,还整日跳来跳去。
“知道了。”鼓起腮帮来,阿单努力地挺胸抬头,“你不可以再弹人家的头,不然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弹成白痴笨蛋的!”既然说是大人了,干吗还总是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地欺负自己?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黑衣严肃地摇摇头,在阿单眼一亮的同时,他轻轻一叹,似带着千般的无奈、万般的痛惜,“因为你现在已经够笨够呆的了。”
“啊?啊!”阿单忍不住双拳紧握,一张笑脸拧成了丑丑的怪模样,“好可恶!你简直太过分了!”哼,原以为黑衣不苟言笑、冷淡内敛,可相处久了,才知道黑衣有着爱整人的恶劣天性,只是自己以前没瞧出来罢了。呜,被骗了啦!
“好了,到底你还让不让我去吃饭?”伸手轻轻一推身前的人形障碍,黑衣高颀的身躯走出练功室,双臂豪爽地伸展一番,活动活动筋骨,“有时候我真后悔捡你这么一个惹人厌的小鬼回谷来。”整日叽叽喳喳,不停地窜来蹦去,弄得原本幽静祥和的栖风谷现在总是喧嚣得很。
阿单听他这么一说,原本生动的表情一下子沉静下来,双手悄悄地背到身后紧紧地交握在一起,“我……我……”
“我”了半晌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了?”黑衣回首望了阿单一眼,“怎么一下子又成结巴了?”
“没……没事。”阿单迅速地摇头,身子挺得僵直,脸庞上是久未有过的恭谨神情,“啊,饭大概凉了,我去热一热!”抬脚,想要抢先奔出石屋去。
“你怎么了?”伸手拉住那个有些慌乱的孩子。黑衣再叹一声,“我没有说要赶你走,你慌什么?”这孩子啊!
“我怎么会慌呢?”勉强地咧嘴一笑,阿单却并未因黑衣的一句“不赶走”而安下心来,“我……我今天惹你生气了,对不起。”小小的脑袋垂得极低。
“哦?你今日竟然会讲‘对不起’?”黑衣摸摸低垂的小脑瓜,微微一笑,“这么些年了,你如果哪一天不惹我生气,我就真的烧高香了。好啦,去吃饭!”哎,平时大大咧咧的孩子,有时候却又心思敏感得让黑衣吃惊。早已习惯了有一个人吵吵嚷嚷地紧跟在他的身边,他又怎么会舍得放这孩子出谷去?“如今你是这栖凤谷的大王啦,我一切全要仰仗你呢,怎会舍得放你出谷?”
“真的吗?”阿单小心翼翼地仰起头望着他,“你真的不会赶我走?”
就算已经在谷中生活了五年,就算已同黑衣处得极熟,就算努力地达成黑衣的一切要求,可心中的不确定还是会让阿单心惊胆战,往往一夜无眠。不想离开栖凤谷,不想离开黑衣!
“你难道忘记我从来是言出必行、信守承诺的人了吗?”黑衣故意板起脸,“你如果再怀疑我说过的话,我就真的要生气喽!”伸手将只到自己胸前的阿单抱起来,黑衣慢步走向厨房,“告诉过你多少回了,平日要多吃少动、多长点儿个头,才不会总像个小娃娃的。”手上轻飘飘的小身子,让他极度不满。
“我不是小娃娃了。”阿单小小声地反驳,“我今年也有十五岁了!”就算个子比不上黑衣,就算没多少重量,阿单也还是个一十五岁的大人了啊!
“可惜我怎么也瞧不出来。”黑衣睨了那个嘀嘀咕咕的“大人”一眼,“十岁时的模样像五岁,十五岁时的模样才有点儿像十岁。”不是他抱怨,他自认五年里并未亏待过这孩子,除了要阿单整理一下石屋和每日做做饭之外,他从来没有让阿单单独做过任何的粗重活。可是阿单不管他怎样爱护,那矮瘦的个头却总是长不高。
哎,想他黑衣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一,也还是少年啊。但在这孩子面前,却像一名年长了许多的长辈!不但时时要替阿单操心,还要手把手地认真教导这个笨家伙,说是身兼父职也不为过。
“这又不能怨我。”不再害怕被赶出谷去的阿单又开始替自己辩护,“没有人只吃素食就能长高长大的!如果你肯让我吃肉的话,我一定会长得像你一样高!”
呜,有一件事一直让小阿单好难过,黑衣竟然不沾荤腥!举凡鸡鸭鱼肉,黑衣从来不吃半口!害得他也只能跟着受苦,天天了起啃那些素菜。
“少抱怨了。”黑衣瞪了贪吃鬼一眼,“每次我出谷采购,没给你带回烧鸡肥肉?你呀,爱吃鬼!”每回出谷下山采购时,他都捎一些肉食的好不好?
“可你也不想想你多久才出谷一回?”而且黑衣每回都恨研买回一辈子的粮食,以便到死也不用再出谷,“那么一点点,怎够我沾牙缝?”不破荤戒也就罢了,可一开吃,哪里能停住的?
“好了好了。下次我会记得多带一些给你的。”这个难缠的爱吃鬼。
“说话要算数喔。”阿单从他的手臂上跳下地,开开心心地握握手,“还有,今天我要先说明,这些不是我偷打的。”栖风谷里的飞禽走兽其实很多,可以用来捕杀吃肉的也随处可见,但基于“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又有黑衣大爷“那些动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不能破坏洒风谷祥和的景象”的古板规矩,想吃肉的时候就只能靠黑衣外出时带回来的食物了。而其余的时间,要想能幸运地吃到肉,就只有靠天的恩赐了。
“哪里来的?”黑衣瞥了眼石桌上那满满一盆的肉,浓眉顿时皱起。
“天上掉下来的。”阿单一手指天,“下午我在谷内闲逛,碰巧看到一只大雁从天上掉下来,当场就摔死了。放着不管也挺可惜的,所以我就……呵呵,你知道的。”阿单眼巴巴地瞪着喷香的雁肉,口水直掉。
“所以你就拣回来了。”没好气地瞪了垂涎欲滴的贪吃鬼一眼,黑衣叹了口气,“吃吧,反正你也做好了。”也许是黑衣的内心一直无欲无求的缘故,在他看来,只要吃饱饭就好,饭食不过是用来维持生命延续的,吃些什么并不要紧。但在这孩子眼里,吃饭没有肉食却是十分难过的事情。
“啊,好棒!”就差没有跪地叩谢天恩了,阿单笑呵呵地先将饭递给黑衣,然后抓起自己的竹筷一一呵呵,目标自然是期盼已久、垂涎已久的肉啦!呜,好好吃哦!
“吃就吃,干吗哭?”阿单狼吞虎咽的惨模样让黑衣哭笑不得,“吃慢一些,我又不会抢你的。哎……真是的……你呀,没得救喽!”他是不是把阿单管教得太严厉了?是因为自己总以自己的行事准则为先强要这孩子服从,却从来不准阿单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吗?
“你也不想想,我多久没吃过肉了?”阿单依然狼吞虎咽,好像几百年没吃过饱饭似的。
“再过一阵,等我修成‘风起云涌’,我就带你出谷一趟。”自从五年前他回栖风谷之后,便开始修习师父教给他的最后一套内功“风起云涌”。这套内功共分七重,而每练成一重,体内的内力便会在原先的基础上增加三成,修成之后内力将更为惊人。
五年前,黑衣首次出谷与那友梅道人过招,那时他的“风起云涌”才不过修到第三重而已,却已经能与那道人打成平手。而今经过五年的勤学苦练,第七重终于将要成功了。
“恭喜你!”阿单闻言,比黑衣还要开心,“你练了五年啦,终于可以成功啦!”
“应该是我恭喜你才对吧?”黑衣摇摇头,“陪我在谷中闷了五年,你早就想出谷去玩了对不对?”为了修习“风起云涌”,五年来他心无旁骛,即便偶尔出谷,也是为了补充日常所用。来去匆匆,也从未带阿单出去过,“好吧,等我练成第七重了,我带你出谷好好玩一回!”
“好耶,好耶!”阿单立即笑眯眯地奉上大大的笑脸。这五年来,他只是陪在黑衣身边,谷里再没有别的人。而黑衣又为了修习“风起云涌”,除了抽空教他识字读书之外,根本无法和自己聊天,他只能一个人在栖风谷内玩耍,说不闷是假的。
“就知道你早想出谷了。”黑衣弹了阿单一记响指。
“也不是啦,其实我只想……”只想同黑衣多待一会儿、多说些话罢了,只是这个愿望,却从来不敢在黑衣面前大声讲出来。因为阿单知道,黑衣最厌恶的就是无缘无故被人打扰。即使这五年,自己硬是赖在黑衣的身边,但黑衣一直喜欢独处的静谧,时常将自己抛在脑后,甚至遗忘了自己的存在。
这五年里,阿单其实一直过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恼了黑衣,就被黑衣丢出栖风谷去!
“又怎么了?”小家伙刚才还开心地大喊大叫,怎么一眨眼又闷声不吭了?
“没……没事啊。”抬起头,努力漾起欣喜的笑容,阿单再度开始大嚼他的雁肉,吃得依旧狠吞虎咽、依旧开心。
黑衣却微微地皱起了眉。从什么时候起,这孩子竟也有了心事?!
想来,这五年里他一直受这孩子照顾,却甚少为这孩子着想过,实在亏欠了这孩子许多。
“等‘风起云涌’练成了,我一定带你出谷游玩!”黑衣郑重地承诺。
“好啊。”而阿单回给他的,却依然是勉强挤出的欣喜笑容。
黑衣望着那笑容,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
傍晚,阿单早早就煮好了一桌素菜,只等练功室内的黑衣出关来。黑衣这一次闭关已经过了七日,若无差池,今日黑衣将真正出关,“风起云涌”也将大功告成。
哎,五年哟,漫长而又短暂的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便这样一闪而过啦!
只是阿单左等右等,直等到夜色漫漫,一桌的菜食热了又热。黑衣却还是未出关!曾记得,七日前黑衣曾经说过,今日日暮之前他必将大功告成。可现在已经入夜,他怎么还未出来?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阿单实在按捺不住了,索性悄悄地走到练功室门前,偷偷地推开知道门缝,探进头去看上一看。结果,不看则已,一眼则吓得阿单魂飞魄散!
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瞧见黑衣正一动也不能动地倒在石床下!
“黑衣!”阿单忙奔过去跪在黑衣身前,颤抖的手抚上黑衣的额头,直觉烫得吓人。
“你怎么了?黑衣!”见黑衣毫无反应,阿单顿时六神无主,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无名老人留下的医书里说过,黑衣这一种情景是练功不慎、走火人魔啊!
“呜……黑衣……呜……黑衣……你说话啊……呜……我不要你死……呜……”阿单大哭了起来。
黑衣微微地睁开眼,见阿单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轻声安慰:“我还没死,你哭什么?”话未落,一口鲜血便“哇”地喷了阿单一身。
“别说话啦!”阿单用力吼他,急忙去摸他的脉象,“奇怪,你的内息并未乱啊,怎么会气血乱涌?”对于医术,阿单只是略有涉猎,“呜,早知道你会这样,我就努力学习医术的!”心早慌乱成一团,不知如何才能救得了黑衣。
“好了,别哭了,我没……呕!”黑衣又喷出一口血来,脸也红得吓人,“我只是……呕!”血如泉涌,一口接着一口。
“怎么办?!怎么办?!”阿单手忙脚乱的,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不用担心。”黑衣左手无力地支地,靠坐到石床上,“我暂时还死不了。”只是,他离死期也不太远就是。再闭合双眸,试着再次引导内息从丹田缓缓游至涌泉,在緞稍微停顿,然后让内息再次重回丹田。但是,内息却在即将回归丹田的那一刻,竟不受他的心念引导,犹如脱缰的野马般直直冲向膻中大穴!
“哇一一”涌得更急更凶!脸也越来越红。
怎么会这样?!他痛苦地睁开双眸,禁不住喘了起来。天啊,要命!
“黑衣?黑衣?”阿单担心地跪坐在黑衣的身边,担忧地看着他的模样。怎么会这样?按常理来说,吐了这么多的血,脸色早该苍白如纸才对啊!可黑衣却为何脸色竟反常地红得厉害?难道,这并非是单纯的走火入魔?!
“黑衣?黑衣?”阿单忍不住再唤。
“别吵。”黑衣叹息一声,“扶我去冷泉。”他甚至连站起的力量也没有。
“好,好!”阿单用力将黑衣扯到背上,一步一步地拖着他往屋后的冷泉走去。五年来,阿单到处攀爬,力气大了许多,还勉强能拖动比自己高的黑衣。但就算如此,等阿单气喘喘地将黑衣拖到冷泉边上,也已是累得喘不过气来。
这寂静的月夜里,只剩两道粗粗的喘气声。
“还、还要怎么做?”瘫在冷泉沿上,阿单问背上的黑衣。
“将我拖下水一一哇!”一口鲜血又喷了出来,恰巧喷了阿单一头一脸,“对不起。”黑衣苦笑了一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阿单顾不得一脸的血腥,努力将黑衣拖入冷泉,怕黑衣无力坐着,他索性跪坐在冰冷的泉水之中,小心地扶着黑衣在水中打坐,“接下来呢,我还能做些什么?”
“你若是能闭嘴,便是帮我大忙了。”黑衣扭头瞪了叽叽喳喳不停的阿单一眼,冷哼一声,实在无力去应付他。
“哦。”扁扁嘴,阿单听话地不再打扰他,也开始垂首细细思索,努力回想他曾经读过的医书,想找出救治的法子。走火入魔分许多种,其中有一种是因为内息循环太猛太强,以致习之人无法控制内息乱冲,从而导致气血翻涌、吐血不止一一黑衣难道便是如此?!
可先前他看过黑衣的脉象,黑衣的体内并未存在内息乱冲穴位啊!那么一他又是怎样的症状呢?况且,黑衣的脸色为何红得如此厉害?这又怎么解释?阿单努力地想了又想,却怎么也寻不出一丝与此有关的记忆来,心急如焚的阿单又开始呜呜地低哭。
“阿单!”黑衣忍不住咬牙切齿地低吼,“你不要哭好不好?麻烦你让我安静一会儿可以吗?”他已经够难受的了,天晓得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内息一直盘旋在膻中大穴,他浑身灼热似火。冰冷的泉水竟不起一丝降温的作用,而膻中大穴的气血又将往下狂涌!
天啊……他苦笑不已,一边努力压抑内息的汹涌骚动,一边埋头苦思。这“风起云涌”、修习起来虽然不易,而世上也甚少有人能练到第七层的。但依师父曾经的经验,却并没有多少的凶险才对。为什么他练到最后的紧要关头,竟然会无法控制体内的内息?而内息又为何会汇聚于膻中大穴?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想再凝神思索,却喉中一甜,一口血又喷了出来!他冷哼一声,知道自己若再无法将膻中大穴内的内息调出的话,过不了多久,他便有可能会经脉自断、散功丧命!
可是,若想调稳早已错乱的内息,必须有懂武之人帮他才行。而他的身边却只有一个只会哇哇大哭的小鬼,根本不懂一点儿武学,更没有一点儿内功修为!
看来,天要亡他啊。
无力地靠坐在阿单身前,黑衣不由得叹息,也不再抑制奔涌的狂乱内息,随它去吧。
“啊!”沉默了许久的阿单突然石破天惊地一声大叫。
“你又怎么了?”黑衣再叹,“你好吵啊。”让他安安静静地死,成不成?
“我想出救你的法子来啦!”阿单一脸兴奋,双手紧握。
“你别吵我了好不好7”他尚且没有自救的法子,这个只知贪玩的小鬼又能有什么法子?
“真的,真的!”阿单依然一脸的兴奋,“我从一本书上曾看到过,若是不慎走火人魔又寻不出原由来,可以先用‘散淤’之法,将内息尽悉转移出去。”体内若是少了作怪的内息,自然可以保住性命了!
“说得好!”黑衣挑起眉,回首斜睨着那个得意洋洋的人,“那么请问。要如何‘散淤’呢?”
“只要……”得意洋洋的小脸又垮了下来。没有人相助,什么也办不成的。
“现在可以让我安静一会儿了吗?”
阿单皱紧眉头,再次埋头思索。“散淤”,即是将练功不慎、走火人魔之人体内的内息全部转移至另一人的体内,通过调整再行转回,便可解救乱了的内息。但前提条件是,接受杂乱内息的另一人也要身怀相当的内力才行,不然的话,不但无法引导内息,可能也会走火人魔!
“散淤”之法,说来简单,施行起来却是万分的凶险。
“黑衣……”阿单突然又抬起头,欲言又止。
“又怎么啦?”黑衣现在开始后悔自己的一时好心,干吗想不开地捡回这么一个又爱说话又爱哭的讨厌鬼回来!看吧,如今受苦的是哪一个?
“我、我……”自己到底该不该说出来?不说,黑衣只怕真的有生命危险了;可他若是说了,黑衣会不会从此再也不理他了?他不要离开黑衣……可他更不想黑衣死掉啊!
“你到底想怎样?!”黑衣叹了再叹。
“呜……”哇哇地哭着,阿单一边爬坐到黑衣身前,一边抖着手开始慢慢解开身上的衣襟,“呜……我对不起你……呜……我不是故意的……”
“你要干吗?”黑衣简直快被这个小鬼的怪异行为给逼疯了,“天这么冷,你脱衣服做什么?”就算要陪他一起死,也不要选择冻死吧?
“呜……”阿单依然在呜呜地哭,“‘散淤’还有一个法子啦!”
“别瞎闹了好不好?”黑衣也快被这孩子逼得想哭了,“你又不是‘女人’!”
“散淤”确实还有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一一阴阳交合。只要一男一女同在,那么不管走火人魔的是哪一个,借由阴阳交合,走火人魔之人可自行将体内杂乱的内息传导至另一人体内!
但,这只是传闻而已,因为此法对接受杂乱内息的人伤害极大。何况内息传导的过程中,那种剧痛是人体无法忍受的!
“呜……可、可我确实是、是……呜……”大哭声中,阿单抖抖的手扯去了身上的最后一件覆体衣物。
半眯的冷眸一下子瞪成圆球,黑衣愣得无法动弹。
矮瘦的身材、扁平的胸、毫无姿色可言的容貌,却……却实实在在是女、儿、身!天啊,这是什么乌龙!
五年了,朝夕相处了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阿单原来竟是女、儿、身!比起走火人魔而亡,他被这个小鬼头气死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上一些!
“呜……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呜……”哭得泪眼模糊,阿单在黑衣几乎要喷火的瞪视下,慢慢往后撒,“呜……可老乞丐告诉过我,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啦!”她又不是故意要瞒他的。
“淹死你算了!”伸长手,黑衣狠狠地扯回快被泉水淹没头顶的爱哭鬼,两眼冒火地吼道:“我是别人吗?我这些年如何对你的?也从来不瞒你任何事,可你呢?你竟然这么对我?!”可恶,他真的会被他……哦、不、应该是被……她……气死!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黑衣!”努力辩解的语句却在黑衣又一口的鲜血喷出之时,猛地停顿下来,“你到底要不要‘散淤’嘛?呜……你不要吐了好不好?”
“我也求你不要再哭了好不好?”就算要哭,也该是他黑衣才对啊。“你再这么哭个不停,我也不用散什么淤,直接被你的眼泪淹死算了。”他懊恼地将她的小身子扯进怀中,原本红得厉害的脸色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
唉,莫名其妙的走火人魔,莫名其妙的救治法子,莫名其妙的乌龙阵!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莫名其妙的乱七八糟吗?
“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他咬咬牙,真的懊恼极了。
“呜,你以为我愿意哭呀?”呜哇哇的哭腔依旧继续,“可我不要你死啊。”
“你再哭,我不给你吵死才怪!”往日这孩子很听他的话啊,可今日他讲的话怎么没有一点儿的威信……
良久一一
“你不要再哭了啦!”
“呜……可是…我好痛……哇……你能不能杀了我算了!”惊天动地的哇哇大哭依旧惊天动地。
呜……他也想哭啊……他从未弹过的男儿泪……呜……现在可不可以不要散什么见鬼的淤,也让他死了算了?
莫名其妙的乌龙阵,便这么莫名其妙地继续乌龙地摆了下去……


第5章

转眼间,又一个五年过去了。
毒辣的日头,嘈杂的叫卖声,满街的拥挤人流情景恁地眼熟。
他依然身着黑衫,还是牵着一匹黑色骏马,再次缓缓地步入了这个小镇。毫无感情波动的黑眸仍旧静静地扫过眼前的景象,紧抿的薄唇依旧微微地透露出一丝丝的不耐。
“啊,这位客官,您请歇歇脚,咱们店里有上好的酒菜等着孝敬您老人家呢!”
小街两旁拥挤的酒楼里依旧发出喧嚣的叫客声,依旧一波波地袭向他。他稍一思索,停下了不紧不慢的步子,将手中的缰绳随意地交给离最近的店小二,伸手拎起马鞍旁的小包袱,再将倒伏在马背上的一团覆着遮阳青巾、疑似人形的物体小心地抱在怀中,走进酒楼。
“哟,这位客官,您楼上请。”店内的另一名小二笑容可掬地快步迎过来。
他一闪,躲过热情的店小二,不发一语地走向一旁的楼梯。
步上二楼,他皱眉扫视了一番,照旧步到临近街窗的桌前,再厌恶地瞥了眼白净的桌椅,将小小的包袱放到桌上、继而落座。怀中,则依然小心地抱着那团形似人影的物体。
“公……公子爷,您想用些什么酒菜?”店小二拎着擦桌的白布,恭敬地垂手侍立,头垂得极低,提不起巡视来人的勇气。才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该是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呀,眼前的黑衣公子却偏偏冷着一张好看的俊美脸庞,还穿一身肃杀的黑色衣衫,不言不语的,轻易地隔离开周遭的热闹气氛。
好……好可怕的青年!
店小二紧张地抖落一身的冷汗,偷偷看了看窗外毒辣的日头,心中不由得一动一一这情景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过的!
“公子爷?”小二的腰不由得恭敬地垂得更低。
“两碗白米板,几碟素菜。”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优美的声音冷冷地命令。
“是,您稍候。马上就来!”
“等一下。”黑衣青年望了眼怀中的那团物体,稍一沉吟,再淡淡地开口:“要一盘肉食吧。”
“是!马上就来!”店小二躬着身急急地离去。
薄唇一撇,青年叹了口气,低首望着怀中的那团青色巾子,微微地露出笑容,“你不是肚子饿了吗,醒一醒,吃完再睡好不好?”语气依然很冷,但其中却包含着一丝细不可见的宠溺。
怀中的物体微微动了动,却是一声不吭。
“怎么,刚才还直嚷着要大大地吃上一回,这么一会儿,就改变主意了?”青年毫不厌烦,淡淡的笑依然噙在嘴角,手还轻轻地拍着,“快快起来。不然我可要改主意了。”
“……”随着他的动作,他怀中的物体嘟囔了几句,又动了动。
“又在讲我坏话?”他的眉一扬,示意店小二拿一条湿巾子过来,接着掀开青色的巾子,一张小麦色的属于少年的圆脸露了出来,“起来了,听到没有?”
“唔……”眯起的眼猛地接触到刺目的光线,他怀中的少年忍不住呻吟一声,圆圆的杏眼紧紧地眯起,头一缩又想退回去,再大睡特睡上一回。
“好啦,不要再耍孩子脾气了。快起来,不然我可要恼了。”青年沉下脸,将少年身上的巾子完全扯下来放到一旁,接过店小二送来的温巾子,便往少年的脸上擦去。
“哇!”少年这下真的清醒了,手一拨将替他擦脸的大掌挡住,“你擦得我好痛,好啦,我自己来了啦!”呜,狠心的人!
“黑衣,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还说?”黑夜曲指弹向依然赖在怀中的家伙一记,哼了声,“几天不罚你,你就皮痒了是不是?”
“我说的本来就是……”后半段话在黑衣的脸凑到眼前之时,终于消失。
“好了。多大的人啦,还要撒娇?”黑衣没好气地再弹怀中的少年一记,再叹口气,“阿单,你到底要不要吃你的饭?”虽说身子还是矮矮的,可她也有二十了啊,却怎么还是这么的孩子气?
“要!要!当然要!”眼尖地看到桌上的红烧肉,口水立刻开始泛滥成灾,阿单娇小的身子一动。一个鲤鱼打挺就从黑衣的怀中跳到地上,眉开眼笑起来。呜,她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尝过肉味了耶!呜,好香好香哦……
“馋鬼。”黑衣瞪了她一眼,却无法生她的气。
“黑衣……”阿单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灵活的乌瞳一眨不眨的。
“好啦!吃吧!”再叹了口气,黑衣无奈地摇摇头。
“好耶!”开心地嚷了声,阿单飞快地端起一碗米饭。竹筷一捞,直接攻向香喷喷的肉块,大块剁颐,吃得不亦乐乎。
“黑衣,你要不要也来一块?”讨好地将一块红烧肉夹进黑衣的碗里,阿单眨眼一笑,“很补很补的哦。”
“我若真的吃了你这一块,怕是要被你再扒一顿了。”黑衣直接将近在嘴角的肥肉用竹筷推到一边,敬谢不敏,“你真有这等好心?”他才不信呢。
“啊,黑衣,你怎么能这样说,简直太伤我的心了。”阿单嘻嘻一笑,将肉丢进自己大张的嘴中,却浑然不知他们亲昵的举动,惊掉了其他食客一地的眼珠。
这个冷冰冰的黑衣青年和这个笑嘻嘻的黑衣男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是什么关系啊?是叔侄、兄弟还是同门师兄弟啊……他们难道不知礼数吗?大庭广众之下,这个青年却大胆地将小男孩搂抱在怀,难道他……有断袖之癖?!
将酒楼中所有人的猜疑视线尽数看在眼中,黑夜淡淡地哼了一声,开始静静地用饭。只要自己活得快乐,管那些无关人等做什么?
微笑着看了吃得开心的阿单一眼,黑衣冷冷的眼眸中开始有了暖意。
五年前,倘若不是这孩子一一啊,不能再说“孩子”啦,阿单已经二十了呢一一倘若不是这贪吃的爱哭鬼,他黑衣的一条命只怕早已烟消云散。
那乌龙的“走火入魔”,那乌龙的“散淤”法……一团乌龙过后,他总算保住了一条命,只是从小辛辛苦苦练就的一身惊人内力,就此烟消云散。原因无它,自诩为他的“救命恩人”的阿单在饱尝内力传导之苦和无可比拟的巨痛之后,打死也不肯再来一回,不肯再借由“散淤”将内力重新输送回他的体内。
“要么你杀了我,要么你重新再练上一回!”
这是当时阿单给他的两种选择。反正他已经保住了性命,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她为了帮他散那见鬼的淤,身受了重创呢,简直是痛得死去活来一一一句话,要命她有一条;要内力,嘿嘿,她是绝对不还的!
黑衣也没说什么,只是无力地、深深地叹了一声。
轻车熟路,驾轻就熟。对于已经练过一回“风起云涌”的他来说,再重头修习一次,其实并无差别。他深深叹息的是,那个让他头痛不已的家伙,她现在身怀他的一身绝顶内力,若掌握了运用之法,将只储存在她膻中大穴的内力循环到奇经八脉的话,只怕不出五年,她便将轻松跃人世间绝頂高手之列。
只是,从来不屑成为“江湖人”的阿单依然对成为“江湖第一人”不屑至极。打打杀杀、恩恩怨怨,从来就不是她的梦想。她的梦想只是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凡人,能吃饱穿暖,能有舒服的家,能有关心她的入,就心满意足了。其他的,请不要来烦她。
多次劝说无效后,黑衣只好放任她自在逍遥,不再强迫她学习融合内息之法。
而同时,他又重新由第一重练起,再一次重新修习“风起云涌”。原本就已经有上一回的基础,体内又有几分残余的内力作为引导,再一回修习起来,他并未花费多大的心神,内息便一日千里地在体内重新积累。只用了短短九天,他已经可以从栖风谷攀爬到谷外,去采购他们的民生大计。
生活与他练功走火人魔之前相比,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依然每月沉醉于武学之中,而阿单也依然每日在黑衣的督促下一目十行地看书、写字,有空则会在谷中上蹿下跳,继续弄得谷内鸡飞狗跳。
表面上看来,似乎一切如常,但除了一件事一一
自从黑衣将体内大部分内力借由“散淤‘’传导至阿单的体内后,阿单便停止了所有的生长发育,体形和容貌从此再无一点儿变化。她的一切,停在了十五岁。
为此,阿单没有什么感想,但黑衣却深感对不起她,也因此,有意无意地,他对阿单的管教无形中松了许多,也不再强硬逼迫她读书写字,更放任她在栖风谷中当山大王,闹得无法无天。
时间一晃,便又是五年。
五年里,黑衣的“风起云涌”再度修到了第六重,但最后的第七重,他却不再修习。原因无他,自然是怕再闹上一回乌龙。他虽从未对阿单提起过,却自知上回走火人魔的原因有些奇怪,他隐隐地感觉到并非是他自身修习不当的后果,而是他的体内似乎有某种药物直接导致了他的走火人魔!
仔细想来,原因大概与他十年前那一次的出谷脱不了干系。但是,到底是在何时何地、又是何人暗中对他下了毒手呢?况且,隐伏在他体内的药物似乎只在他修习内功到最紧要关头的时候才起效果。到底对手的目的是什么呢?他却怎样也想不出原因来。既然他已明白此事,自然不会再冒险地继续往下修习。
反正,凭着他现在的内力修为,天下能与他一较高低的人也没几个了。何况他练习武功也并非为了称霸武林,而是一种兴趣而已。
于是,在他修成第六重后,他马上停止了修习,再加上阿单整日的软磨硬泡,他只得举手投降无奈地应允了这个小鬼头,答应带她出谷一一闯荡江湖去!
闯荡江湖?对于武功没有了丝兴趣的小孩子,却偏偏立志要去“闯荡江湖”,成为大英雄!
对于她的“宏大理想”,他能怎么办?一来他心怀愧疚,二来他已经被缠到无可奈何了,就只能带她去“闯荡江湖”、出谷玩上一趟了。
相处了将近十个春秋,在他的心中,阿单已经不仅是一个伴儿,更是他重要的家人,是他除了师父以外的又一名重要的家人。有时,他也会想,倘若他出谷时没有带回阿单,他现在会是怎样的光景?他又将怎样过完他这长长的一生?孤单和寂寞,或许会与他相伴终生吧?
师父仙逝之前、还对他冷淡面对一切的模样无能为力。倘若他老人家知道如今自己的身边有了一只无法无天的小野猴子,还几乎骑到自己头上来,只怕老人家会欣慰不少吧?毕竟,以他的性子,能容忍他人无礼,实在是很难做到的。
师父在天之灵,终于可以安息了吧?
☆☆☆☆☆
“吃慢一些。我又不会抢你的。”依然淡淡地笑着,黑衣将自己碗中的米饭拨了些给对面意犹未尽的爱吃鬼。这孩子,哎,实在让他无能为力。
“你管……”阿单本要抗议他的嘲笑,从窗外传来的一阵喧嚣却忽地打断了她的话。阿单好奇地放下碗筷,扭头往窗外看去。
围观的人群、彪壮的大汉、瘦小的孩童一一情景是那般的熟悉!
“别看了,吃你的饭。”黑衣淡淡地瞥了眼楼下,随即收回视线来。闲事,他依然是不爱管的。
“可他好可怜……”十年前依稀的经历让阿单顿时黯淡了原本的笑容。
“这天下可怜的人多得无数,咱们无能为力的。”阿单的心肠总是软得让人吃惊。忆起一路上的经历,黑衣有些无奈,“你已将咱们的银子花去一大半啦。”他们的银两也不是凭空得来的啊。
“怕什么?”阿单还是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反正栖风谷的药材多得让人心烦,多采一些也就是了嘛。”他们这一路所花费的银两和在栖风谷的日常所需,都是靠栖风谷那些随处可见的药材换来的,“你到底……”忽地,她一声惊呼:“啊,那个人竟敢……”小脸一下子恼怒非常,“黑衣,你到底帮不帮?”
黑衣叹了一声,拈起一支筷子微微用力往窗外一丢。只听一声惨叫,原本正准备把那个孩童高举过顶并使力往下摔的大汉一下子跪了下去!而他的手也再无力高举,那个小孩童趁着慌乱,马上挣脱受挟制的身子,然后踉跄着冲出围观的人群,飞快地钻人小巷不见了踪影。
“耶!”阿单拍手朝黑衣笑一笑,“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
“哼。”黑衣无奈地白她一眼,“本来用不着我动手的。”他的眼往阿单的身后一瞥,然后继续静静地用饭。刚才,他以竹筷射那大汉右膝的同时,坐在阿单身后的那个人也做了和他同样的动作,只是那人射的是那大汉的左膝罢了。
“这位兄台好身手。”他不理会那人。那人却朝黑衣抱拳一笑。
黑衣如同未曾听见一般,依然低首用他的饭。而阿单却好奇地转过头去。
这个人一身的白衣,发环素巾,面庞俊秀。二十五六的年纪,身佩长剑,显得很精神。
“小兄弟,你的心肠也很好呢。”那人见黑衣不理自己,而刚才出声打抱不乎的“男孩”却好奇地望着自己,便微微一笑,轻轻颔首为礼。
“你也动手了吗?”阿单歪着头,想起黑衣的那句摸不着头脑的话来。
“路见不平,我等自应拔刀相助。”那人展眉,“这本是我等练武之人的本分。”
“说得极是哦。”阿单转回头朝黑衣挤挤眼。“本分哦,本分哦。”
“吃饱了?”黑衣不理会她的故意嘲弄,更不理会那人,只是招呼店小二过来结账,“走了。”然后他站起身,迈步朝楼下走去。
“哦!”阿单嘟了嘟嘴,忙将自己碗中的饭菜快速地扫进嘴中,急急地追着黑衣下楼去了,对于身后的那人,再也无法理会。
不过一刻而已,一马两人便从这无名小镇失了踪迹。
“黑衣?”依然坐在原处的那人,从审口望着他们渐渐消了踪影,忽地皱眉。黑衣……
不就是十年前华山论剑中与友梅道长平分秋色的那个惊鸿一现的无名少年吗?
身形一跃,优美的白衣翩然跃下,似流星一般,顺着黑马离去的路线,也迅速地失了踪影。
☆☆☆☆☆
“我不要睡这里。”
“那好,我睡这里。”
“我也不要睡这里。”
“地方这么大,你自己选,爱睡哪儿就睡哪儿。”
“不要。”
“那你到底要睡哪里?”这孩子,真的要骑到他头顶上去了。
“我要睡那里!”手果然指向身后高高的大树,小脸也仰得高高的。
“不行。”他很干脆地拒绝。
“为什么不行?”她要理由啊,要和昨日、前日、大前日……不同的理由!
“如果你不怕被雷劈到,尽管去爬树。”他也伸出手来,指着远处翻滚的乌云,眉角上挑,“我先说明白,今晚我要修习‘风起云涌’,没空去‘英雄救美’。”早就要她跟他学一些纵跃之术,偏偏她懒,总是抱着“天塌下来有他顶”的坏心眼。
“哦。”嘟起红唇,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弃睡在半空中念头。
黑衣瞥了阿单一眼,嘴角微微上翘,随即盘膝坐在裸露的山岩上,双眼闭合不再理她。
呜,她总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吧,可他怎么从来没说过一个谢字呢?双手捧着极度哀怨的小脸,她蹲在一旁无聊地瞪着地上稀稀疏疏的山草一如果早知不能心想事成的话,她宁愿去住客栈,至少有较软的床可以睡嘛,也好过这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的荒山野岭!
嘟哝了几句,她终究抵不过脑中开始打架的瞌睡虫,身子随意地往地上一歪,便向周公继续抱怨去了。
黑衣轻轻叹息一声,他睁开眼伸手抱起呼呼大睡的小鬼头,小心地让她横躺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抓住她的小手,将自己的内力悄悄地渡了一些去,以压制她体内已储了五年的内息。
借由散淤之法,他得以免去走火人魔之苦,但阿单却开始替他承受苦楚。除却身躯的不再发育,阿单的身子也愈见单薄,往往稍有不慎便会高烧不止,严重时甚至会呕出血来!
虽然阿单从未为此抱怨过什么,他也从没表露过担忧之心。但在他的心中,其实是万分焦急的。“散淤”之法对有相当内力的人尚且损伤极大,更何况是从未练过武功的阿单?
原本他想教阿单学习融合之法,使储存在她体内的内息为她所用,但阿单偏偏对武学没有一丝的兴趣。每次他一想教,她总会跑得远远的,使他无可奈何,尝试过十几次后,他也只得打消了念头。
至于再借由那“散淤”法将储在阿单体内的内息重传回自己身上来,他虽仍有此念,但却从不敢在阿单面前提起。
“散淤”之苦痛非人能忍受。当初为救他性命,无奈之下只能与阿单施行此法。他是保住了自身性命,但阿单却大病了一场,足足昏迷了七八天都没有醒过来。那时,他没有一点儿内力,根本帮不上什么忙。若不是栖风谷里种植了无数师傅有空时栽种的珍贵药材,又有师傅遗留的大批医书,他只怕要眼睁睁地看着阿单在他的眼前死去!
每次忆起那段恐怖的时光来,他总会心惊胆战上许久。阿单已经替他死过一回,他绝对不允许她再一次陷入绝境!所以,这些年来,他为保阿单的性命。每日均会把自己的内力渡一些给阿单,借以压制她体内潜伏的汹涌内息。
于是,每年就这样拖着过去了。但再这样下去,却也不是仟么好事,在阿单体内的内息若不加以融合,终究是要引导至体外才是最好的结果。否则,那危险的内息始终会危及阿单的性命一一而这正是他时刻刻都担心的事情!因此此次出谷,除了顺应阿单的心意出谷一游之外,他惟一的目的便是没法寻访名医,以解阿单的苦楚。阿单对他来说,是这世间除却师傅之外惟一的亲人啊,他绝不允许有任何的危险降临在阿单身上,他绝对不允许!
片刻之后,他缓缓地收回内息,静静地睁开双眼。夜已深,冷冷的夜风从远处的山涧掠过,但黑衣依旧身形不动,将呼呼大睡的阿单紧拥在怀中,替她抵挡住夜风的冰凉,而犀利的视线则直直地射向不远处!
“兄台果然身怀绝技。”山草无声地分开,从黑衣紧盯着的某处缓缓地走出一个人。一身白衫,身材颀长,正是白天和黑衣一起用筷子射人的公子。白衣公子见黑衣不出声,便开始自我介绍:“在下宫立松。”
是那人!黑衣微微地瞥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来,并不理会对方。
“这位小兄弟身有奇恙,是不是?”宫立松对黑衣的不理会并不气恼,径自走丁过来。
黑衣这才望子宫立松一眼,心中因对方的话而触动。
“在下家中有长者深谙歧黄之术,我虽不才,但耳闻目睹久了,也略知一点儿皮毛。”宫立松微微一笑,停在黑衣身前五尺处, “况且刚才兄台为这小兄弟输送内息,不是吗?”
其实,他未说出的是,今日在小镇见这小少年虽活泼好动,但仔细望上一刻,却可以看出他气浮体虚,似是曾经身受重创。
“你说……”黑衣慢慢开口,黑眸一眨不眨地盯住眼前刺目的白衣年轻男子,“你家有人懂得歧黄之术?”这人身怀武功又姓“宫”,莫非……
“兄台看来甚少在江湖走动。”宫立松也盘膝坐于石上,俊美的面庞带着几分自负,“‘武林江湖,宫家维护’这句话,兄台可曾听过?宫家,乃是江湖中最赫赫有名酌世家大族呵!”
“不曾。”黑衣干脆地摇头。哼,这混沌江湖,哪里来的什么公家啊!宫家?以前偶尔曾听师父笑谈过一回什么宫家,但师父也曾说过它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没落。
“兄台真会说笑。”宫立松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宫家乃武林中大家公认的正义之族,凡是这江湖武林中任何有争议之事,只要我宫家开口调解,从来未有人不服。”也从来无人敢对宫家不敬。
“哦?”黑衣冷冷地一笑,“只可惜啊。”可惜什么,却又不说出口来。
“我知道兄台是说十七年前宫家曾因家乱而关门避世十数年的事情。”宫立松轻叹一声,“幸好我家新任宫主如今已长大成人,这也是我武林之福啊!”少了宫家,这武林哪里还像什么正义的武林!
黑衣不语,只听他继续说下去。
“兄台也曾于十年前参与过上届的华山论剑,自然明白那一次的混乱与可笑。”宫立松叹声连连,“遥想数十年前的江湖是何等的正邪分明,十年一期的华山论剑是我武林最为盛大的武学盛事啊!”而上一届的论剑留给武林的只是一个无聊的笑话罢了,“如今我宫家重回武林持掌正义,岂不是武林之福?”说到激动处,他的双拳不禁紧紧握起。
“我从不曾见过什么‘华山论剑’。”相对于他的激昂神情。黑衣却说得极淡。十年前他首次出谷惟一的收获,就是捡回了一个嗜肉、贪睡和怕痛的讨厌鬼、爱哭鬼,而非“参与”了什么无聊的论剑。
“兄台何须瞒我?”宫立松依然笑道,“兄台当年以少年之姿与友梅道长煮酒论剑,虽只是惊鸿一现,却早已名振江湖。宫某虽未曾亲眼目睹兄台的英姿,但其实早已对兄台仰慕已久。”十五六岁的少年却能轻易地弹指断剑,并与武林排名之首的友梅道人过招。十年前这个人已是武功高超,而今又是十年……冷汗刹时滑落。
“兄台真是少年英雄!”宫立松的心中瞬间转过念头万千。
“是吗?”黑衣冷冷一哼。煮酒论剑?何时如此过?他怎么不知?
“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宫立松恭谨地再次抱拳。
“黑衣。”本就知道,何必再问?双眸一垂,黑衣望向自己怀中依旧呼呼大睡的阿单,忍不住微微一笑。这孩子,果真是……黑衣无奈地叹一声,明知阿单若睡着后,就算山崩地裂也不会被惊醒过来,他却依然轻手轻脚地抱着她站起身,寻了一处避风之地。再盘膝坐下,而后闭合双眼,不再理会那个喋喋不休的人。
他的性子本就冷,鲜少愿意与外人交谈,即便是在栖风谷每日每夜缠着他的阿单,一天超不过十句话也是常有之事,更何况是素不相识的闲杂人等?
这世间,肯被阿单缠上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其他的人,他从来不屑。
“黑衣一一少侠。”宫立松愣了一下,心中忍不住恼怒。自出生至今,所遇之人对他无不是奉承迎合,哪里曾遇到过这般不假辞色的人?
暗中咬一咬牙,宫立松本想转身就走,但一想起自己特意来迫黑衣的目的,他的脸上勉强地重新露出笑,再次慢慢上前几步,“少侠,宫某尚有一事须与少侠商量,不知少侠……”话语未完,只用一双期待的双眸望向闭目端坐的黑衣。
等了一刻,却见黑衣依然双月闭合,搂着昏睡的男孩端坐如山。
“如今江湖上出了一件大事,宮某谨代表我宫家两位少宫主,恳请少侠助我等一臂之力。”宫立松见黑衣对自己不理不睬的,索性不再客套地直言相告。
黑衣皱眉,微微睁眼,看了看这原本他就不想理会的人,但依然不言不语,只任宫立松自行说下去。
“十七年前我宫家会遭此巨变,全因黑山之祸。”宫立松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黑衣,慢慢道出十几年前宫家没落鲜为人知的原因,“少侠该知晓黑山吧?”不是问,而是肯定的口气。
黑衣依然不语,微敛的眼中却闪过一丝光。少时,他也曾听师父提起过黑山一一非正非邪、行事诡异的一个帮派,在江湖上的势力几乎要超越自诩为武林之主的宫家。但是在宫家十几年前突然隐身不再过问江湖事物的同时,黑山在一夕之间也突然从江湖中失去了踪影。
其中原由,至今无人得知。
“当时的情景待宫某以后再详细告之少侠,但本届华山论剑之期,却是与黑山有关。”宫立松沉声道,“传闻黑山少主龙齐天将会在本届华山论剑上出现,要正面与我武林为敌。事关我武林安危,故宫立松斗胆请少侠赶赴华山,助我武林及宫家一臂之力。”毕竟,虽然黑山早已没落,但它所遗留的实力以及余孽依然是宫家的一大威胁。
而号令武林、称霸江湖的宫家从来不允许有任何不利因素威胁到自己的势力存在!


第6章

喧哗依旧,打斗依旧,吹牛依旧,一切依旧。
这十年一届的华山论剑,还真的是……无聊依旧。
“啊,好热闹!”打群架呢,一大群据说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英雄豪杰”同时挥刀互砍呢。多么难得一见呀。哦,简直是一一丢脸!
“你呀。”无聊地曲指弹了看戏看得兴高采烈的阿单一记,同样隐在茂密的梅林间举目远眺的黑衣摇头,“我早说过了,这什么华山论剑只是白费工夫的孩子游戏而已。偏你不听,非要再来看上一回。如何,倒胃口了吧?”
十年前她还没看够呀?这次出谷,原本是想带阿单好好游历一番的,根本不想再来这里浪费时间。至于那宫姓男子的邀约,他更是从未听进耳中。哪知阿单在无意中听人讲起华山论剑之期又至,顿时兴趣一起,才不管他的拒绝,硬要拉他再来看上一回。
“才没有。”就算真的倒胃口了,也是不能让黑衣知道的,免得被他嘲笑,“我拉你来,是有理由的呢。”她是为了他好,“十年前你同那个老道人比试武功,根本没分出胜负对不对?”
“即便分出了胜负又如何?”他从来不曾在意过输赢。修习武功只是为了修身养性、强身健体,其他什么“扬名四海、天下第一”从来不是他想要的,“好了,看了这么久,可以走了吧?”
“再等一等嘛!”既然来了,不看完热闹就走怎么可以?“黑衣,你就再下去同那个道人比试一回好不好?”呜,她好想尝尝扬名江湖的滋味。
“将你期待的眼光给我收回去。”想扬名自己去扬,请不要打他的主意,“谁叫你懒。如果你……”
“停啦!”支在颌下的手一翻,转而盖在黑衣双唇之上,阿单瞪他,“你是不是非要看我再痛苦一回才开心呀?”呜,那惨痛的“乌龙”,是她阿单这一辈子的痛脚啦。
“好,好,我不提行了吧?”拉下捂住自己薄唇的手,黑衣再度摇头。
“黑衣,你就下去同他再比试一回嘛!”那个老道人正好在场呢,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你的‘风起云涌’不是又到第六重了吗,你难道不想知道它到底有多大的威力吗?”
“知道了又如何?”无非是被人眼红罢了,“你明知我是不爱这些的,又何苦折腾?”
“可我爱呀!”她回答得理直气壮,“想当年我受了那么大的苦,所为何事?还不是为了你呀?”翻旧账也不错,联络感情嘛!“既然如此,你是不是为了我也应该去……”
忽地眼睛大睁,用力瞪着不远处的热闹场景。咦?为什么不打了?她正看在兴头上呀?
“有人施了迷烟。”黑衣淡淡地一笑,将场中人的怒骂翻译给双耳竖起的阿单听,“大概是打不过,所以用了些非常手段。”这孩子只会看热闹,并没有瞧出场中群殴的人属于所谓的“正邪‘两派。
“就像你十年前遭暗算一样吗?”阿单无意间问了句。
“我遭暗算?!”黑衣的心一动,转首看向阿单,“你是什么意思?”
“你忘了五年前你的走火人魔了?”阿单骄傲地抬高脑袋,很是得意,“经过我这么多年的分析,你的走火人魔十有八九是遭人暗算的!”嘻嘻,对她刮目相看了吧?
“我这几年的医书可不是白看的哦!”
“小鬼头。”黑衣曲指再弹她一记,“所以你硬要拉我来这里?”
“对呀!”她马上掏出“救命恩人”的高帽子戴上,“我的苦不能白受,你一定要帮我讨个公道!”
“你就那么确定当年我是被那个友梅道人暗算的?”这孩子,除了爱哭、嗜肉、怕痛之外,心眼倒是越来越多了,“我倒从来没想到,你也长大了。”一直被她矮矮小小的个头欺骗,总以为她还是那个只到自己腰间的小小孩童。原来不知不觉间,这孩子已经长大了。
“喂!”什么意思?“我可是很聪明的哦!”她受的罪岂能白受?至少要讨一点儿公平吧?“我想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那个友梅道人,你从来不曾和谁动过手了一对你下毒的除了他还有谁?”
“或许吧。”他望着远处,只是淡淡地一笑,“过了这么些年了,我并不想再追究。”其实他也心知,当初他的走火人魔的确与那友梅道人脱不了干系,但去找那道人报仇,却也是从未想过的。
“可我想追究。”当初受苦的人可是她阿单哎。呜,想起那乌龙的“散淤”来,她就忍不住发抖,那份巨痛简直不是人所能忍受的!“我不管,反正你要帮我去讨一个公道回来!”双手紧紧揪住黑衣的衣领,杏眼恶狠狠地一眯。
“好,好,我一定去给你讨一个公道回来!”黑衣转回远眺的视线来,伸手小心地扶住身形不稳的阿单,“你小心一些,咱们还在树上。”这孩子从来不看场合,说来就来的行径让他好头痛。
“怕什么?反正有你嘛!”回答得更是理所当然。
“你呀。”他无奈地叹息一笑,“好啦,咱们走吧。”远处的“论剑”终于以一派人马的“大获全胜”、另一派人马被点住穴道用绳索串成粽子而告一段落。呸!华山论剑?纯粹是华山群贱!什么正义,又何谓邪?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自诩的正义,还不是一样的小人手段?
“走?你还没去帮我讨回公道,我不走!”她不是小孩子了,请不要应付她。
“不过去,我如何给你讨回公道?”一手抱住阿单,他飞身纵下隐身的梅树,大涉行往“论剑”之处,“一会儿不准开口说话,只准乖乖地站在一旁,知不知道?”依那些“论剑”的江湖久物们所使出的小人手段来看,他的防人之心绝对是有必要的。何况,还有十年前的教训,不是吗?
“知道啦。”她又不是笨蛋,自然知道的,“放心,我不会拖累你的,我会装作不认识你的样子,偷偷站在一旁看热闹就是了。”她从黑衣手臂上跳下地来,笑嘻嘻地保证。
“希望你说到做到。”黑衣曲指弹她脑袋一记,转身。独自步出梅林而去。
“又弹人家。”摸摸有点儿麻的脑袋,阿单冲远去的人挤出一个鬼脸,“总有一天,看我连本带利地讨回来!”这人原本很是厌恶他人的碰触的,但这几年来,却越来越习惯对她动手“疼爱”,真不知道是谁让他转化了性子的!再皱了下鼻子,她也向梅林外走去,但只走了两步,却在眼角瞥到某一事物后又停了下来。
☆☆☆☆☆
“你看我做什么?”双手抱紧身后的梅树,小小的孩童在阿单好奇地对他看了又看后,忍不住恼了。
“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哦喔,很精神的小孩子哟!圆头圆脸的,甚至连小小的身躯也是圆圆的。想当年,她也没这么好看呢!
“走,少烦我!”小孩童闻言更是绷紧了圆脸,圆圆的眸狠狠一眯,“马上从我眼前消失!不然休要怪我不客气了!”他可是身怀武功的!
“哇,好没礼貌的小孩子!”好凶哦,“你爹娘难道没教过你要懂礼貌吗?”
“我没有什么见鬼的爹娘!”小小的孩童双手一推身后的树身,一个纵跃便跳到了阿单身前三尺处。手一扬,“我再说一次,马上从我眼前消失!”不、要、惹、他!
啊,他真的好凶!“走就走,你以为我稀罕同你说话呀?哼,仗着自己会两手拳脚就这么凶,小心长大了嫁不出去!”脸一板,阿单决定走人。
“站住!”小小孩童手握成拳,用力向阿单一晃,“道歉!”
“为什么我要道歉?”不讲礼貌的人可是他呢!
“我、平、生、最、恨、的、便、是、女、人!”小小孩童一字一字地咬牙道,“道歉!”胆敢说他是“嫁不出去”的女人?!哼,若不是承诺了爷不会无故动武,他一定要一一
“恨?”哦喔,这副咬牙切齿的摸样的确很“恨”的,“没有女人哪里来的你呀?小兄弟!”她突然亲亲热热地唤一声,很识时务地改了称呼,“好吧,好吧,不知者不为罪,我向你道歉总成了吧?”呜,黑衣不在身边,她还是小心一些比较好,“我不烦你了,我走,我走。”
“站住!”想这么轻松地走开?没那么容易!“那个人是不是武功很高?”
“哪个人?哦,你是说他对不对?”手一指远处快要开始“论剑”的人影,她昂首一笑,“他呀,绝对的天下无敌!”啊,她要快点儿过去,黑衣在为她讨公道呢。她若不在现场,岂不是对不起黑衣?
“好啦,我要去看论剑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再瞄了眼圆圆的可爱孩童,她心中一动,“你也在等人对不对?”看着小孩童的双眼不住地望向论剑场角落里那群刚刚被抓起来的人马,还一脸的焦急,阿单的心一动。“你……认识他们?”
“要你管!”狠狠地眯起圆眼,小小的孩童大步走向论剑场所的那一角落,根本不理会阿单。
呜,没礼貌的小孩!阿单翻翻白眼、摸摸鼻子,跟在小小孩童的身后,也快步往论剑之地走去。
☆☆☆☆☆
“你!竟然是你!”瞪大的眼再也合不起来,友梅道人一脸的震惊,“怎么会……怎么会……”黑衣怎么一点儿事情也没有?!十年前他明明中了自己的“梅花散”的!
“果然是你。”黑衣冷冷地一哼,薄唇讥嘲地上勾,“枉你一代武学宗师。行事却是那般的卑鄙!”如此狭隘的心胸,还胆敢自称是“天下第一人”?
“你、你、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下文来,友梅道望了眼四周开始交头接耳的各门各派,心中杀机顿起。
“我不是来听‘你你你’的。”黑衣垂眸望也不望友梅,“十年前的旧事我并不想追究,我来,只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友梅不由得握紧手中的宝剑,早已全神戒备。
“我虽不知十年前你是如何动的手脚,”黑衣依然淡淡地说,“可我却知一定是你。我这次来,只要你说出如何化解而已。”他虽说得极是轻描淡写。又含糊不清,在旁人听来,很是摸不着头脑,但他却知眼前这道人会心知肚明的。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见黑衣如此说,友梅终于安下心来。他望了望四周目不转睛看着他与黑衣的各门各派,不由得哈哈一笑,“少侠,十年不曾相见,可好?”
“勉强保住一条性命,何好之有?”黑衣冷声问道,“我不想浪费时间,你应该明白的。”
“少侠。”友梅的心越来越安,“在场诸位皆是咱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贫道不才,愿与少侠引见一番,不知少侠愿意否?”看来黑衣极力想避免与自己动手,他的“梅花散”似是已起作用!
“我只问你,如何化解。”
“来,少侠,这边请,这位是……”友梅径直呵呵笑着,迈步走向比武场的北侧。
然后,眨眼之间,变化突起!黑衣知道这道人心中必怀不轨,早已心有提防,见一道白光朝己飞速而来,他不屑地哼了声,身形却一动不动,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待白光奔近自己时,才轻轻伸出左手食指轻轻一弹,只听一声轻响,那白光已斜斜地飞过黑衣的身侧。再然后,只听“哎哟”一声,旁边不曾躲闪过的某人已倒地不起,顿时众人一阵大乱。
黑衣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嗤声一笑。
“道长!”马上有人冲过来,甚是愤怒地直指友梅,“我师弟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害他!”
“东诚,此话何解?”友梅指向黑衣,“我只是想试一下这位少侠的功夫而已。”
“试功夫?有这样试的吗?”被称为东诚的男子恨恨地咬着牙,“枉道长是武林中有名的长者,行事却怎地这般?!”他难道没长眼吗?友梅所说的“试功夫”怎么试得如此凶狠?!
“这位少侠,看尊下应该是武功不错的。既然道长有意试你高下,你又何必闪躲?”害得他师弟枉受这无故之灾!
黑衣却依然冷冷地望着这一切,面容沉静,一语不发。
“少侠。”友梅还是“呵呵”地笑着,心中却早已乱成一团。他错了!黑衣轻易便能躲闪过他使尽全力的一击,他便知黑衣内力不但未曾受他‘梅花散“的影响,甚至内力更胜十年前!
“我问你如何化解。”黑衣瞥也不瞥身旁叫嚣不断的东诚一眼,只静静地望着友梅。
“我……我不明白你说……说些什么。”见四周议论纷纷,友梅尴尬地一笑。
“我借由‘散淤’之法,险险地得回性命。”黑衣直视友梅,见对方一下子愣住了,便知自己用对了法子,“但替我承受内息的人却几乎性命垂危。我问你,如何化解。”
“你!”友梅闻言先是僵住,而后神色大乱!黑衣果真使用了散淤之法!
“我不想再听你‘你’下去了。”黑衣的面色一沉。
“可你现在的武功?!”
“再练就是了。”黑衣冷冷地一笑,“友梅,我说过了,我来寻你、并不是为了讨回公道。”这混浊的武林,这可笑齣江湖,怕也是没什么“公道”可寻的,“我只想问你,如何化解。”
“那……那人……”承受“散淤”之苦的那人在哪里!
“那人很好。”黑衣的视线淡淡地瞥到不远处探头探脑的阿单,不由得温柔起来。
“我要见他!”友梅一字一字地讲,“他若还活着,我要见他!”
“见她?”黑衣哼声一冷,“你害得她几乎……你还想见她?”休想!
“不见到他,我如何化解?”友梅本想再说下去,眼角却瞥到有人朝他走来,便不再言语。
“道长,少侠。”翩翩白衣的宫立松朝这边走来。
“呀,是宫兄!”一旁的东诚先抱拳一礼。
“立松。”友梅也立刻面色转换,和善地朝白衣公子一笑,“贫道突见故友,一时欢喜,却忘了还有正事要办。莫怪,莫怪!”
“怎会见怪?”宮立松朝黑衣点头一笑,“少侠,数日不见,可好?”心中却惊讶万分。他那日见黑衣将竹筷射人那凶猛大汉的右膝,便知黑衣武功出众。今日却见黑衣似是随意地一闪,便轻易地闪过友梅看似简单实则甚是高超的一招。这个黑衣的武功实在是……
黑衣却理也不理他,只静静地望着友梅,一语不发。
“立松,你认识少侠?!”友梅一愣。
“数日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宫立松见黑衣并不与他答话,不由得有些难堪,“道长,咱们暂且将比武论剑之事压后,先来商讨如何处置那些黑山余孽如何?”
“啊,贫道只顾着与故友叙旧了。”友梅顺势朝黑衣点头,“少侠,如若不嫌弃,请移驾到宫家别院,待正事完毕后再行畅谈,可否?”
未等黑衣答话,宮立松也笑着邀黑衣共行,“少侠,可还记得那夜宫某所说的话?华山论剑乃我武林中的盛事,到宫家来的医者可是不少的呢!”然后,他望了望四周,“咦,那位小兄弟呢?”
黑衣沉默一刻,正要出言拒绝,却瞄到阿单躲在角落里正着急地朝他猛挥手,略一沉思后便点头道:“那么打扰了。”转过身,不待友梅及宫立松答话,便往阿单的所在走去。
“啊,原来在那里呢。”宫立松也见到了阿单,便笑着举手向阿单打招呼。
“立松,你认识那个少年?”友梅的眼中精光一闪,心中已有计较。
“哦,我数日前曾在某小镇用饭时偶遇黑衣与那个小少年。”宫立松叹息地一笑,“那小少年很是古道热肠呢,只可惜身有奇恙。”不知怎地,他头一次见到了那小男孩便心有好感,很想与他亲近。
“身有奇恙?!”友梅低声抽口气,拢在袖中的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是啊,我曾……咦,怎么回事!”正要仔细述说那次偶遇,却见原本囚禁那些黑山余孽的角落突然一阵大乱,一个人影几起几落,然后飞快地失去了踪影!
“快追,快追!”一旁的东诚着急地大声呼喝,“龙齐天被那黑衣青年劫走了!”他看得很清楚,那黑衣青年从友梅和宫立松身旁离开后,就去远离人群的角落与一个少年碰面,似乎两人争吵了几句,那黑衣小男孩便气冲冲地跑向囚禁黑山余孽的所在,而那黑衣青年则是无奈地追在少年身后。他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吵架而已,却不料小男孩趁看守黑山余孽的众人不注意之际,跑进了黑山余孽之中,然后那黑衣青年也追进了圈子,后来更将那个男孩以及被点住穴道的黑山少主龙齐天抓住,而后在众人尚未反应之时,那黑衣青年已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风云突变,待众人明白的时候,早已失去了三人的踪迹。
“他们认识?!”友梅顾不得其他,忙追过去。他要得到那个承受散淤之苦的小男孩!
“难道黑衣也是黑山之人?!”宫立松顿时也大惊失色。那夜,他原本是希望己方能多一个高手,才对黑衣吐露了本次华山论剑的真实目的,心想就算黑衣不肯助己方多少,依他不管闲事的性子,也肯定不会出手帮助黑山,不料竟然会是这种结果!
黑山虽已于十几年前被宫家剿灭,黑山之主也早已化为尘土,但依刚才黑山的十几名来者来看,武林极有必要对其再度重视。而那名被黑衣带走的冷傲少年,乃是黑山新任之主!
若真如此,只怕又要是武林以及宫家的一番浩劫了!
毕竟,当年黑山之主丧命的原因,与宫家脱不得关系啊。
如今的当务乏急便是,全力剿灭黑山、并追回被黑衣救走的黑山少主龙齐天。否则……
宫立松没来由地一颤,冷汗顺着后背缓缓而下。


第7章

暮色苍茫,远山间雾霭沉沉,绝谷深处,除了杂生的山草、突兀的山树,只剩下奇形怪状的嶙峋山石,狭小的空间几乎寻不出落脚之地来。
黑衣皱着眉头,一手拎着个小孩童,一手拖着一二十岁左右的冷傲少年,身后还背着唠叨的讨厌鬼,快速地在山石间穿梭。
“就这里吧,他们应该追不过来的。”长长地透了口气,阿单伸手拍了拍黑衣的肩膀。
黑衣冷冷地一哼,将夹在臂间的一大一小随意地往地上一抛,看也不看转身便走。
“喂!”有人不乐意了。
“你还想怎样?”他从来不屑管别人闲事的,她又不是不知道。
“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你不明白呀?”阿单仗着爬在人家的头顶上,举手便打。
“阿单。”黑衣反手一拎,将爬在他后背上的人一把扯下来,“你莫要惹我生气。”
“我哪里敢呀?”阿单看也不看黑衣,只蹲下身去伸手将那小小的孩童拉起来,“喂,摔痛了没有?”
那小小孩童却理也不理她,一站稳,马上就弯腰去搀扶被黑衣摔在山石间的主子,“爷,你可还好?”焦急的话语里,是隐忍不住的浓浓的担忧。
“对呀,那些人好像强逼你吃了许多药丸是不是?来来来,我是大夫哦,我帮你看着!”阿单也凑过去,伸手便想抓那年长少年的手臂。
但尚未碰到那人,她的手已经被黑衣中途拦截了下来。
“黑衣?”为什么不让她去帮助?
“你帮不了他的。”黑衣淡淡地瞥了那个少年一眼,“你叫龙齐天?”
“大胆!”不等那少年开口,那个小孩童已经狠狠地瞪着两人,“爷的名字岂是你们可以唤的!”短短的手臂一张,将自己身后的主子紧紧地护住,圆圆的脸庞上满含坚决,“你们休想对爷不利!”
“喂,我们是在帮你们呢!”阿单翻翻白眼,这小孩子也太不上道了吧,竟然好坏不分!
“阿单。”黑衣拉着她的手,转身便走,“人家既然不领你情,即便死了也与你无关的,走了。”
“可是……”阿单有些迟疑地摸摸头,“那些人若追上来,该怎么办?”费了好大的劲才救的人啊!
“就算没人追上来,他也命不长了。”黑衣冷冷地一哼,看也不看闻言奔过来的那个小孩童,只朝阿单问道:“天快黑了,你不饿吗?走了,我带你下山吃东西去。”
“等一下!”那小小的孩童几步跳到黑衣面前,圆圆的眼狠狠地一眯,“你这话什么意思!”他们敢咒爷死?!“道歉,你们马上给爷道歉!”否则一一
“喂一一”阿单有些哭笑不得,“我们好歹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吧?”
“我求你们救了?”哼,他原本想自己动手的!
“我们……”阿单顿时哑口无言。她承认啦,是她见这小小的孩童想自己动手去一一送死的,她看不过眼,才强逼黑衣去救这位“爷”的。呜,她难道错了吗?
“我们也从来不想被人求。”黑衣望了眼靠坐起身的龙齐天,冷声道:“你身中巨毒,若不设法排除,只怕没几个时辰好话了。”他虽不精医术,但眼不笨,自然能看得出龙齐天的异状。
龙齐天却依然不说话,只是强自运功想逼出身体中的毒液。
“没用的。”黑衣抬头望了一眼天色,顺手将阿单拢进怀里以避风寒,“毒已深入血液,除了换血,别无他法。”他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实话实说,“你所中之毒来自西域,大概是欢情花之类的。”
“咦,黑衣,你怎么知道?”阿单先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你何时会替人看病啦?”
“久病成良医,你难道不懂?”黑衣睨了怀中的人一眼,语带警告:“给我老实一些,不要动来动去的!”多大的人啦,行事说话依然还像小孩子一般。
“你又从没生过病,又怎会‘久病成良医’?”阿单却喜欢刨根追问。
“谷中那些医书你到底看过了多少,又真的记住了多少?”整日里除了玩,她还会什么呀?她到底记不记得那个“久病”真的人是她自己?他这五年来用心在医术之上,又是为了哪一个?
“嘿嘿,嘿嘿。”阿单只是嘿嘿地笑,摆明了想蒙混过关。
“你啊。”黑衣叹息一声,继续对龙齐天说:“如果你可以找来一名女子,我就可以帮你推宫过血。”
“为什么要找一名女子?男人就不行了吗?”问问题的人,依然是阿单。
“你忘了五年前的那一团乌龙了?”黑衣没好气地瞪怀中的人一眼,“你如果……”
“啊,我什么也没说!”身子一瑟缩,阿单连忙摆手。呜,乌龙!痛啊!
“生死从来不由我的。”冷清非常的声音出自一直不语的龙齐天之口,“生又何欢,死又何惧?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对我根本没有什么差别的。”或许死对他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可那些人呢?”阿单歪头瞅他一眼,“被囚禁的人不止你一个吧?”才多大的年纪呀,就生死不惧?
黑衣有些惊奇地望了阿单一眼。难得呢,难得这爱哭鬼也有说出这话的一天。
龙齐天闻言一愣,原本苍白的脸更是如同霜雪。
“别的不说,你只看看你这忠心耿耿的小侍从。”阿单点一点许久不曾开口的小孩童,“他才几岁呀,却肯为了你去独闯敌营。这份勇气,难道不值得你活下来吗?”语罢,她静静地望着那生死不惧的大英雄,眼含祈望,其中的含义让黑衣觉得好笑。
果然,那位大英雄只是瞥了她一眼,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啊一一枉费她一片好心呢!
“他不领你的情,是不是?”黑衣轻轻拍拍怀中那颗小脑袋,“总是记不住,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对他人的帮助心怀感激的。你又何必为了这些琐事生气?”根本划不来的。
“是哦,你永远是正确的。”阿单懊恼地瞪他一眼,有些闷闷不乐,“想当年,若不是你肯收留我,如今我会在何方?过的又是怎样的日子?如果当时我也像某些傻瓜一样,连自己的生命也不知珍惜,或许我也不会活到现在吧?”偶尔她也会忆起那半只沾满泥沙、不是包子的包子来,心依然会惶惶不安上许久。活下去!她要活下去!记得那时年幼的自己所抱持的惟一信念,便是这个“活”字啊。
“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好,是不是?”黑衣柔声地道,“我应允过你,我绝对不会丢下你不管的,栖风谷也永远都是你的家,对不对?”这些年来,阿单虽不再怕他会无缘无故地丢下她不管,心中的惶惑不安却依然占据着她内心小小的一角,她的脑瓜子里应该还在想“我的体內放着你十几年辛苦修习而成的内力哦,我如果不还你的话,你是不是就会一直留我在栖风谷,永远不赶我走”吧?
他从来没告诉过阿单,她偶尔有说梦话的习惯。而这句话,便是近五年来她梦话说得最多的一句。
他生性淡泊,从出生之时身边便只有师父一个亲人,从来不曾体会过身边多了一个人是怎样的感觉。活了这二十五六年,身边除了仙逝的师父,也就只有这一个原本不在计划之内的阿单。依他,赖他,烦他,腻他,几乎无时无刻地围在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一一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他并不是很了解。
但,很奇异的是,他并不排斥这种莫名的感觉,因为是阿单,所以他愿意去了解。这,也是一份新的体验吧。
“黑衣,你真是这样想的吗?”阿单仰首,怔怔地望着他的双眼,“这一辈子也不会丢开我?”
“我如果想丢开你,十年之前又何苦去捡你回栖风谷?”他怜惜地抚上阿单的脸颊,薄唇微微泛起浅浅的笑痕来,“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而我是忘恩负义的人吗?”
“如果你肯救爷,我也会将你当做救命恩人。”未等阿单说话,突兀的童音插了进来。
“咦一一”阿单顿时瞪大了双眼,惊讶地望向身旁,“小娃一一呃,小兄弟。”在小孩童狠狠地瞪视下,她很迅速地改口,“你不是说过了,你又没求我们救,怎么这时候又改口啦?”
“我又没求你,你插什么嘴!”岂料,小孩童依然狠狠地瞪她一眼,而后恭敬地朝黑衣伏首一礼,“我知道你武功高,求你救爷。”
黑衣只淡淡地望了眼闭目不语的龙齐天,并不说话。
“只要你肯助爷一臂之力,阿乐这一辈子愿为你做牛做马。”小孩童的语气极其认真,小小圆圆的脸庞满是坚决之色,“哪怕要了阿乐一条性命,阿乐也绝对乐意奉上!”
“阿乐?”阿单眨眨眼,“你叫阿乐?”可看小孩童严肃郑重的模样却哪里有一丝欢乐的样子?阿乐却依旧理也不理她,只眼含祈求直直地望着黑衣,一动不动。
“你愿意被人救、愿意受人恩惠吗?”黑衣稍一沉思,扬眉望向龙齐天,“如果你觉得生死由天,便不要再让你这个侍从丢掉傲气,为你不惜下跪。”他虽鲜少与人接触,不太了解人心,但却一眼看透了这一对奇特的主仆有着如何的傲骨和牛脾气。
“我平生最厌恶的便是女人。”一字一字地,龙齐天慢慢开口,“如果为了保住我一条性命而去接受女子的污秽血液,倒不如就此去了!”俊美的脸上是任何人都能看懂的坚持。
“喂,女人怎么啦?”阿单眼尖地瞧到小阿乐在听到主子的言语后明显地一颤,她马上仰头用眼神询问黑衣一一他们是不是很奇怪?
黑衣摇摇头,示意阿单不要再开口,只望向小阿乐,“你也听到他说的话了,你可还想替他求我?”
“阿乐说话从来算话。”小阿乐很是坚持,“我愿意为爷付出所有!”
黑衣点点头,将阿单推到一块避风的石下,叫她不许乱动,而后盘膝坐在龙齐天一侧,“我肯对你施以援手,是因为阿单不希望我见死不救。但我也不敢说我可以完全救你不死,我只是一试。”转头,黑衣望了阿乐一眼,“我要借你的血液来替他推血过宫,但你也会因此中毒,你可愿意?”
“我不准!”闻言,龙齐天一下子睁开了双眼,冷清的脸庞有了一丝恼怒,“阿乐才不过九岁一一再者他也不是什么女子!”
“你管他是什么。”黑衣冷冷地一哼,伸手抓过龙齐天的双手,指尖一划,便将龙齐矢的掌心各划出一道血痕,再拉过小阿乐的双手如法炮制,而后将两人左右手掌心互贴,他则将双掌分别贴于两人后背,闭目将己身所蕴的内息缓缓地渡往两人丹田,以此助两人血液互换!
不多时,便见原本面色苍白的龙齐天渐渐有了血色,而小阿乐则是面色愈来愈白,小小的身躯甚至开始摇晃起来!
龙齐天咬牙睁开双眼,恨恨地看向依旧闭眸施展内息的黑衣,“够了!”
黑衣也不说什么,只依他所愿将内息缓缓又收回自己体内,而后起身,理也不理失去了他的支撑后马上倒地的小阿乐。
“阿乐……”阿单担忧地轻唤一声。
“没关系的。”黑衣摇摇手,制止阿单靠近两人,“暂时他们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未来怎样,他也不知。单臂一伸,他拦腰将阿单托抱起来,“咱们走吧:”
“可他们……”
“剩下的,咱们无能为力。”黑衣望一眼倒地的两人,脚尖一点身边的山石,飞身离开。他从来不喜欢管他人的闲事,此次肯出手救助龙齐天,也不过是遂阿单所愿而已。
但是……龙齐天是黑山少主?思及此,黑衣的眉不由得皱起来。
依宫立松所言,这黑山与宫家十几年前似乎闹得很不愉快,何况那夜宫立松更要他帮宫家一臂之力。他虽然没有应允,但却是原本打算保持中立,但如今,他却阴差阳错地“助”了黑山一方。
哎,他肯顺应阿单的提议来华山,最主要的还是为了阿单体内的内息啊。可如今他也算是那宫家的“敌对”了吧?那他又该如何去找那些宫家懂歧黄之术的长者,来帮阿单解除苦楚呢?
平生第一次,黑衣露出了很苦恼的笑。
☆☆☆☆☆
但更让他头疼的事还在后头。
“不去。”想也不想,黑衣摇头拒绝。
“为什么不去?”偏偏有人不肯放过他,继续卖力说服:“一个人也是救,多几个人也是救啊。”她很喜欢、很向往行侠仗义的啊。
“问题是您大英雄有没有那份能为。”他淡淡地瞥了一眼满怀雄心壮志的“大英雄”,“敢问你是身怀绝技还是手下有万千可用之士呀?”她除了会使唤他以外,什么也不会好不好?而这华山之上,如今自诩正义之师的大群人马却正在摩拳擦掌,准备将他和她这两个“黑山走狗”逮捕归案。
“只要有你就行了啊。”英雄,果然是英雄!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将自己的责任一掌推到了天涯海角去。
“我……”很好,很好。自他黑衣出生至今二十五六年来,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气结”!
“黑衣,黑衣。”明明长着一双还算大的眼睛的人却根本看不出眼前之人的郁闷,依然面带祈求地喊来喊去的,“黑衣、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费一些气力又怎么了?”不要这么小气嘛!
“你的面子?”这个赖皮鬼哪里还有面子可寻呀?请恕他眼拙,没有看到过。
“是啊,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那个小阿乐就很是喜欢,然后又是那个很冷很傲的龙齐天……”她有些困惑地抓抓头发,有些迟疑地讲出自己的感觉,“我好像上辈子曾经见到过他似的!”那种很熟悉又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也说不来,但她想要和那个龙齐天再亲近一些!
“少胡说八道了!”黑衣顿时沉下脸来,伸手用力一揉阿单的黑发,“好了,我决定回栖风谷去了,”一转身,便要从山间小径离开。
“黑衣!”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生起气来了?“黑衣,你等我一下!”再也顾不得其他,她忙迈开步伐追上前去,“黑衣,你怎么了嘛?”简直莫名其妙,“黑衣!”啊,终于给她抓住了!
“放开。”黑衣依然沉着一张好看的俊脸,看也不看那个紧抓着自己袖口的人一眼。
“我就是不放!”心有些慌起来。黑衣真的生气了?他为什么生气?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做错了什么事?
“黑衣,我道歉,我道歉!”他终于要丢开自己了吗?!
“放开。”黑衣微微一甩被紧抓住的袖口,很忍耐地再重复一句:“我要回栖风谷。”
“不放!我死也不会放开的!”惊慌的颤音里,已微微带了几分哽咽,原本灿烂的一张笑脸在转瞬之间变得苍白,“你说过的!你刚才还说过的!你说你永远不会丢下我不管!你说栖风谷永远也是我的家!你说过的,你明明说过的!”双手死力地攥紧那薄薄的衣料,仿若紧抓在手的是这辈子惟一的救命稻草,“黑衣,你说过不会丢开我不管的。”说到最后,已开始抽噎。
黑衣静静地望着身前颤抖不已的阿单,心中有些莫名的酸涩。这孩子已和他在一起十多年了啊,平素里看她嘻嘻哈哈的,他本以为……唉,她的心却为什么还是这样的惶恐不安呢?难道她还是对他不放心吗?
“黑衣……呜……黑衣……呜……我错了啦,我道歉还不行吗?我以后一定会听你话的!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呜……黑衣……你不可以丢下我不管的!呜……黑衣……我求你不要丢下我……呜……”眼泪再也忍不住地从清亮的杏眸中哗哗地落下来,矮小的身子剧烈地抖成了一团。
“不要哭了,我没有要丢下你。”黑衣叹口气,微弯腰将眼前哭得不能自己的小小身躯拢进怀中,“我只是、只是……”只是乍一听闻那句“上辈子”,有些气恼,也有些……吃醋罢了。
我好像上辈子曾经见到过他!仿佛玩笑似的一句话,却在他心中几乎掀起万丈的波涛来。他这些年的淡然处世,他这些年来的心静如水都到哪里去了?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好了,你不是还要继续去当大英雄吗?快将鼻涕收一收,不然等一下被人耻笑可不要又来怪我。”持起自己沾满眼泪鼻涕的袖子,他叹惜着替那个依然哽咽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家伙擦脸,有些无奈地苦笑了声。天杀的,他好像真的……
“我不要去了。”阿单吸吸鼻子,有些迟疑地抬起头望着他,“你从来不喜欢管闲事的,从今天起,我也再不想去管闲事了!”她不要黑衣有丢开她不管的机会!
“好了,不要再撒娇了。”黑衣忍不住低声笑了,再不见前一刻的气恼,“如果你真的不想做大英雄了,也就真的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爱哭贪吃的小阿单了”
“我哪里爱哭贪吃……黑衣。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心依然在慌乱中。
“如果我真的生你的气,这十年我岂不是早被你气到去黄泉找我师父去了?”白了她一眼,黑衣无奈地将她抱进怀中,“好了,天也太晚了,咱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晚。等天亮了,我再帮你去圓你的‘英雄梦’好不好?”他开始走向避风的山石角落。
“好。”难得乖巧地应一声,阿单很稀奇地没叽叽喳喳一大堆。
“饿不饿?”黑衣扬起眉,笑看着她。
这次更是干脆,只摇摇头表示“不饿”,沉默得不像阿单。
“又被猴子抓破舌头啦?”黑衣再扬眉,故意提起十年前阿单初进栖风谷时,因为调皮而被谷中的猴子抓破舌头的糗事来。哈哈,那几天是阿单来栖风谷后少有的安静时刻呢。
“黑衣!你又在笑我?”原本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马上红得像火,模糊的泪眼顿时熠熠燃起灿烂的火焰,“我警告你,再笑我这件事我就生气了!”呜,她的舌头又痛了啦。
“笑?我笑了吗?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啦?”平淡的面庞上真的没有一丝的笑意。
“你明明笑了的!你以为我这些年白跟在你身边了吗?你明明笑了的一一啊,你还笑……”心终于重新开始欢腾,“黑衣,你不要笑了啦……”
轻轻的低笑声,似翻山越岭的淡淡清风,给这漆黑而寂静的山林夜色染上了温暖的颜色。


第8章

果真是想时容易做时难啊。
呜,她要尝一尝大英雄的滋味啦,可为什么英雄还未当成,却先做了偷偷摸摸的梁上小人?
有些挫败地摸摸鼻子,一身黑衣的阿单不情不愿地趴在凉风嗖嗖的屋脊上,瞪大杏眸、哀怨地瞋着屋前广场上的人。呜,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在椅中舒服地落座、闲闲地喝茶,她却要偷偷摸摸地趴在屋顶做宵小?呜,不公平啦。
“你是要看热闹顺便做‘英雄’,还是马上跟我走?”黑衣无奈地叹一声,搂在她腰间的手有些痒。这孩子总让他有想痛揍她一顿的念头。
“当然是看热闹啦。”开玩笑。好不容易撞上这十年难得一见的“论剑盛会”,她岂有不凑热闹的道理?再说了,她还要做大英雄呢,怎能就这样轻松走人?
“黑衣,他们怎么还不开始呀?”一大堆的武林好汉啊,快点儿像上次那样打斗一番分个胜负呀!
“开始什么?”黑衣睨了这个显然有点儿忘乎所以的人一眼,“我不是告诉你今日他们不会比武论剑了?”今日“盛会”的目的。应该是要商谈如何处置昨日那些被用迷烟迷到的黑山弟子。
“那这一大帮人穷坐在下面做什么?”呜,她只能看到他们张嘴,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啦。
“耐心等。”黑衣安抚似的拍拍身旁的人。“他们在等宫家的人露面。”
“宫家?”阿单皱眉,“就是那个穿一身白的人吗?”她还隐约记得那日在小镇用饭时曾遇到过一个白衣服白头巾的年轻人,但至于那白衣人的模样,却有些模糊了。
“不,是另外的宫家之主。”黑衣也微微皱起眉头,心中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一点儿不安。
“宫家之主?”阿单埋头想一想,“啊,我想起来了!”她拍拍自己的脑袋,“来华山的路上,咱们曾听说过的那两个什么新近接任宫主之位的宫家少宫主一一是不是他们?”好像那两个少宫主还很神秘呢,至少这么多年来从来在武林大众面前露过脸呢!啊,来了来了!
广场上一阵骚动过后,就见正对他们方向的广场前方出现了数名白衣人,当中一人白纱遮面,看身形应该是一名年纪较轻的女子。女子的左边是一名老者,而右边的人一一就是那个那日她和黑衣曾遇到过的白衣人。咦?那个白衣人手里捧着的是……灵牌?!
“面覆白纱的少女便是宫家新任少宫主之一。”黑衣将那排白衣人其中一个所说的转述给身旁的阿单听。
“不是两个宫主吗?”另一个在哪里?
“十七年前因宫家有事发生,另一位宫主不幸身遭不测。”黑衣一边收听底下人的所言所语,一边不忘继续转述,“好像是被人捉走,然后这十几年来一直没有消息,所以被认为已死。”
“好可惜,原以为可以看到两个宫主呢。”阿单有些泄气地翻翻白眼,“宫主?宫家之主?”
“不仅是宫家之主,更是这武林之主。”黑衣淡淡地一笑,“可不可笑,自己的命运应该由自己决定才是啊,而这些江湖人却愚昧地将决断权交与什么也不懂的外人!”只要是宫家之主;便可随意决断武林中的是非对错,而且绝对不会有人不服?哈,开什么玩笑!
“好羡慕哦。”阿单却眼红地叹了声。呜,为什么?为什么有人什么也不用做却可以成为比大英雄还要大英雄的大人物?
“我如果也是这什么宫家之主该有多好啊。”至少可以玩一玩嘛。
“你到底还要不要往下听?”黑衣也叹了声。
“听呀,我要听。”她马上认真往下听……故事兼看……戏。
“反正大意也就是如此了。”可是说故事的人却不肯详细往下解说了,“接下来这位新上任的宫家之主便要开始处置那些被抓的黑山弟子了。”眸微微一闪。救,还是不救?
“咦?”阿单突然睁大杏眼,“他们要干什么?”屋前的广场上突然一阵骚动,好像有几名少年从人群中走到了那宫家人之前,而立刻也有好些人抓起刀刀剑剑来一一要打群架了吗?
“意见不同。”黑衣伸手捂住几乎要大叫的嘴巴,有些头疼地再叹一声,“你是不是要被人家发现了才觉得好玩?”这孩子喊喊笑笑的从来不分场合。
“那个宫家之主说了什么?”还“主”咧,连这小小的场面也压制不住,简直是“猪”!
“杀一儆百,一劳永逸。”黑衣也皱起了眉。就算那些黑山弟子与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对立,却也罪不至死吧,“那些少年看来似乎是黑山一方,至于那些手抓刀剑的人则是要执行宫家之主的命令。”一群愚昧的人!
“杀人吗?”也太狠了吧?“看那个宫主年纪也不大呀,却怎这般的心狠手辣?”好讨厌!
“她为了树威,只得如此。”黑衣不再看底下如何,望向身旁的阿单,“你要怎样?”
“我要成为大一一英一一雄。”这还用说吗?阿单昂着首,很有惟我独尊的大英雄架势,“走啦,咱们该现身了呢!”耶,梦过无数回的大英雄梦想终于要成真了呢!
“不怕?”这孩子,行事一直是这般的冲动。
“怕什么?”杏眸朝他调皮地一眨,她有他保驾对不对?嘻嘻,她对黑衣很有信心啦。
黑衣也淡淡地一笑,随即听令行事,手依然搂在她的腰间,微微催动内息,便似一只展翅的大鹏般从屋脊贴着琉璃玉瓦,轻飘飘地滑向众人聚集之地。可是,众人的心神全聚在场中突然显出的五六个少年的身上,对于从身后出现的两人竟然是一点儿不知。
阿单尚未从黑衣的怀中跳下来,便听一少年正在说:“既然尔等自诩为正义之士,却为何是这般心狠手辣、草菅人命?黑山虽非所谓的正义之人,却也是行得正、坐得端的汉子!几年前江淮大水,是在座的哪一位英雄好汉广施银粮?去年曾有外夷入侵东南沿海,又是尔等中的哪一个领军解救那些遭受烧杀抢掠的无辜百姓的?哼,各位争名夺利向来不落人后,可除了名利,尔等还记得些什么?正义?到底何谓正义?!”一番铿锵之言,明嘲暗讽地将在场的诸位“正义人士”说得忍不住脸红了起来。
“正义?昨日那‘华山论剑’在下未曾亲眼见识,故有一疑问想问问诸位。”另一少年脸含讥笑地说,“在下虽非这‘污林’之人,却也是会几手拳脚的。曾听闻黑山内的各位当家都是怀绝顶武功的响当当人物,可昨日却那般轻易地被在座渚位绑成了粽子。所以,昨夜里,在下也曾与宫家立松公子戏耍了几招。啊,宫公子……”少年手一招,将埋头不语的宫立松拉人众人视线,“昨夜冒犯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哦。左臂可以活动了吧?”
宫立松的武功虽非绝顿,在武林中却也算得上是武功超群,昨日他曾与黑山一位当家力战,当时的确神勇非常。可不过转眼的工夫。却被这年不过二十的少年轻松打败。这个少年武功如何,众人的心里自然明了。
在众人、的低呼声中,宫立松将头垂得更低,捧在怀中的灵位几乎要掉落到地上去。
☆☆☆☆☆
啊,好崇拜哦!
阿单不由得感叹地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往前走去。
黑衣也不拦她,只笑着摇头,随在她身后也往前去。走过之处,便立刻有人认出他是昨日劫走黑山龙齐天的那人,以为他也是与前面的少年一伙,便纷纷退往两侧,让他与阿单畅通无阻地走到最前方。
“好啦,咱们也不多说了,只望诸位看在咱们的面子上,就此放过黑山的各位当家。”见黑衣与阿单走到前面来,那几位少年都微笑地点头为礼,而与宫家人站在一处的众人则是低语纷纷,而站在那宫家一旁的友梅道长则更是神情激动,一双眼只盯着阿单不放。
“今日论剑盛会乃我武林的盛事,各位少侠既非我武林之人,还是早早离开为好。”沉寂了一刻,宫家之主身旁的那位老者沉声道。“否则,就算我宫家有对不起各位少侠的举动,却也是迫不得已的了。”老者的身形高大,很是威严。
“宫家?这武林何‘公’之有?”原本笑嘻嘻的那少年不屑地一啐,“再者,宫家又有什么能耐可以自诩为这武林之主?”若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倒也罢了,但宫家却什么也不是,而胆敢妄想称主?呸,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数十年前,承蒙武林好友不弃,推举我宫家的宫主为武林之主,其意是为武林中的是非善恶寻一个公道之地。这数十年来,我家诸位宫主自认兢兢业业,从未有过一丝的松懈,而经诸位宫主裁定的大小事情更是无人指责过。”那老者眼望着在场的众人,神情威严,语气却很恭谨有礼,“若我家宫主有何不对之处,自然也不会受诸位好友们的拥戴。”言下之意,任何事情但凡经过宫家之主的裁定便是绝对的公允了。
“哦,原来如此啊。”那少年依然很是不屑地哼了哼,“但不知这宫主又是如何推选的呀?”
“凡接任我宫家之主的各位少宫主,皆是从幼年之时即被前任宫主亲自挑选出来,再经宫家的各位长老认定的,绝对是合格的宫主。”神情之间很是引以为傲。
“在下也听闻过,各位宫主均是宅心仁厚之人,从不轻易定人死罪。但眼前的这位宫主才不过刚刚接任而已,却要一口气杀这许多的人。敢问老人家,这位宫主是不是真的呀?”少年看着那始终不语的少女,再一哼。
“我宫家之主是如何的圣洁,岂会是假的!”那老者恼了起来。
“哦,那有何凭证?”少年偏偏不信。
“你……”那老者一咬牙,而后转身朝那少女弯腰一礼,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
就见那少女愣了片刻,而后慢慢伸出左臂来,纤纤玉手轻轻一掀衣袖,将白玉一般的臂膀露出来,众人不由得一阵惊呼!
但见那臂膀之上,止是一枝清艳的芙蓉纹身。
“芙蓉宫主!”年纪稍长的人顿时大声喊了出来,“肤绣芙蓉,便为二宫!”
众人一阵嘈杂,脚步涌动,都挤向那少女的所在。
“各位少侠可看清楚了?”那老者手一伸,轻易止住了众人的骚动,利眸望向那几位少年,“凡我宫家之人,自出生时左臂便俱有文绣以表身份。而文绣愈靠近臂膀则身份愈高。”他也将左臂衣袖挽起,果然臂上纹有苍鹰图案,只是不同于那少女纹在臂膀近顶之处,那苍鹰是纹在手肘的,“老夫为宫家三长老,号苍鹰。而臂绣芙蓉,便是我宫家二宫主的证明。”老人的手再轻轻一挥,将一旁宫立松所捧灵位上的白纱恭敬地掀开。那灵牌上只刻有四字:牡丹宫主。
不须苍鹰多加说明,众人已明白了事由。
一旁看了半天的阿单却没去注意那灵位上所写的字,只是羡慕地盯在那个芙蓉宫主的臂膀,心中眼红万分。呜,她也想要啦。
但站在她身旁的黑衣在瞥到那灵位上所刻之字后,却也被震动了!
牡丹?牡丹!
想也不想地,他用力握住阿单的右手,转身便要离开。
“黑衣?”阿单疑惑地望着他严肃的模样。黑衣怎么了?
“热闹你也瞧过了。那些黑山之人也有这些少年相助,咱们该回栖风谷了。”黑衣轻声地说。
“不要啦。”阿单顿时鼓起双颊,“我还要往下看啦。”呜,她不要这么快回谷啦。
“你还听不听我的话?”黑衣头也不回,只将手中的小手握得更紧。
“当然听。”可是她还想再玩一回好不好?
“黑衣,你在担心什么?”虽然大大咧咧惯了,但黑衣与平日不同的怪异行经,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
黑衣还没说什么,那苍鹰老者的话已如洪钟般在他的耳旁炸开。
“在场的诸位好友也曾听闻过,我宫家十七年前曾几乎遭了灭门之祸!但终究事过境迁,当时的事老夫不想再提,可我宫家本代的少宫主一一即原本如今应该接任大宫主之位的牡丹宫主却在那次祸事中被敌掳走!我宫家十七年来虽从未放弃过找寻,但天意弄人,至今仍无我牡丹宫主的任何消息!想来,我牡丹宫主可能已经……”他仰天长叹一声,浓浓的悲痛顿时包围全场。
在场的众人不由得一片沉默。
可是阿单却猛地一颤,顿时踉跄了两步。她转到黑衣身前,杏眸紧紧地盯着他,一眨不眨。
黑衣也不语,只是静静地回望着她,面上毫无任何表情。
牡丹?!他们说的牡丹可是──
或许。你要回……
“不,我才不要!”阿单猛地太声喊出来,顿时众人的视线全看了过来,积聚在黑衣与她身上。
“这位……少侠。”苍鹰老者眉头一皱,黑衣与阿单在人群中出现时他已注意到,但为情势所累,还尚未找到机会与黑衣答话,“你也是来为黑山余孽说情的?”昨日他曾在暗处见了这黑衣青年躲避友梅道人回身一剑的情景,更看到了他出手将龙齐天救走的画面,对他早已印象深刻。
不提老者,单是在场的众人也是知道此事的,也不由得开始小声地议论。
黑衣却与阿单只静静地互望,对旁人的小声议论一句也不曾听进去。
“我不要,我只要和你一起。”阿单声音微颤,用力摇头,“你不相信我?!”
黑衣眼中的那片漠然伤害了她!
“那就同我回谷。”黑衣依然淡淡地望着眼前不断发抖的人,紧握在掌中的小手同他一般的冰冷。
“好!”阿单立刻迈开步子,拉着黑衣便往外走。
在众人的疑惑中,便见那黑衣青年与那黑衣小少年渐渐走远,但不过眨眼之间,却又是一声惊呼!
眼前灰影猛地闪过,快如闪电,还未等众人明白过来,一道白光便猛地向那黑衣青年的后心刺去!
事情发生也不过在十分之一个眨眼之间,在众人几乎呆滞的情况下,便见那黑衣青年似是长了一双后眼,身形往同伴的身侧一闪,便似那天间蛟龙般险险地躲过凶猛的剑光。然后,黑衣少年的手依然拉着同伴的手,一个起落,已要飞出那剑光的范围!但同一时刻,那道灰影也已赶到,细若枯枝的手五指成钩,直直地抓向那黑衣青年的前胸!而那黑衣青年马上又一闪,迅速地躲过,却又在电光火石间猛地身形回转一一那灰影所抓的方向半途中竟转向黑衣少年的同伴!
双方在半空中缠斗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还未等众人看清,只听啪啪两掌互击的声响,同时伴随着“嘶”的一声,两个身影已在空中向两側分开,而后跳下地来!
“友梅道长?!”望向那道狼钡后退的灰色身影,众人惊叫,任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武功和名望几乎皆位列武林之首的友梅道长,数十年来以提携后辈、宽心仁厚著称的友梅道长──竟然会在背后袭击他人,而且是一个年纪、声望都远远不如自己的后生小辈,而且还连丝毫不会武功的小小孩童也不放过?!
在场众人皆是身怀武功之人,自然看得出那小小孩童显然不会丝毫的武功。
“你一一”友梅惊骇地瞪大双眼,右手捂住心口。蹬蹬蹬地后退了十几步,才勉强站住了身形。
黑衣却看也不看他,一双焦急的眼眸只专注地查看着被他紧搂在怀间的人,而薄唇则微微地泛起奇异的苍白,“阿单,阿单?”
刚才不过眨眼之间的变故。饶是他反应灵敏。但终究因为甚少与他人过招,匆忙之时难免顾此失彼。即便他拼尽全力护住了阿单,却也猜不到友梅竟然会阴险卑鄙到对阿单出手!
“阿单,你怎样了?”若在平日,他接友梅那使尽全力的一掌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今日事出突然,而友梅半途中又改变出掌方向,一惊之下,他以身挡掌胸前被友梅击中,但觉心口气血翻涌,可黑衣却似无所觉,只将焦急的眼眸望向左肩被友梅掌风扫到的阿单。
“黑衣……”阿单脑中一阵昏眩,左肩刺痛入骨,有涣散的杏眸勉强向上望,“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黑衣焦急地道,左手搭在阿单右腕之上,仔细地切她的脉象。
“啊!”突然间广场上又是一阵大乱,“劫走了!那些黑山余孽被那几名少年全数劫走了!”刚才趁着众人都在看黑衣与友梅交手,那几名少年竟趁机将黑山之人全部救走了!
顿时,一波未乎一波又起。众人或惊或呆,一个个俱僵在原处动也不动,根本没有人想起去追。
“阿单,阿单?”黑衣对身边的事情视若无睹,只是呼唤阿单,“不要昏过去!”
“少侠,老夫略通歧黄之术,让我来……”
“让开!”黑衣却看也不看迈步过来的人,握在阿单左肩的手猛力一挥。
“喂!你怎么这样?啊?啊!”被掌风挥到的人突然手颤颤地指向阿单的左肩,又是一声惊叫。
娇蕊花颜,鲜嫩似火,灵动如生。
“牡丹!牡丹文绣!牡丹宫主啊!”


第9章

称雄武林数十年的宫家,凡被选为宫家之主的人,其身份除了必须是上一代宫主的嫡亲血脉之外,还必须是……女子。
宫家的历任宫主皆是未婚女子,若一朝嫁为人妻,则要让出宫主之位,但婚后若生了女儿,所生的女儿经过宫家长老们的评断后,便可成为新一代的宫主。而在宫主年幼之时,其母便可代替其主持宫主职责,直到其长大成人后再亲自接位。如此周而复返,代代不息。据说,产生这个制度的原因是因为女子没有野心。
哈,好一个女子无野心!
二十五年前,原任宫家牡丹宫主之位的女子宫昭容,以少年之资总理武林是非,行事非常公允不偏不颇,深受武林中人的信任和爱戴,也因此她下嫁黑山大当家龙飞之后,虽已不再是宫家的牡丹宫主,但找她裁决是非对错的武林人依然络绎不绝。但由于她终究不再是宫主了,对她的裁决不服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因此她也开始心生埋怨,开始萌生了重新担任宫主之位的念头,一心一意要生出一个女儿来。但无奈天意弄人,在宫宫昭容连生两名儿子后,顿时性情大变,不顾丈夫及幼小娇儿的苦苦阻拦,决绝地离开黑山重返宫家。
一年后,宫昭容终于生下一女,并在宫家长老为其女纹上代表宫主的牡丹文绣后,宫昭容终于再度开始了往日的荣耀生活。
龙飞深爱妻子,遂带着两个儿子来宫家寻妻。一番争吵后,宫昭容竟将利刃送进了丈夫的胸膛,并将年仅五岁的长子刺成重伤!龙飞在身亡之前,拼命将妻子以及妻子和他人所生的女儿带出宫家,几日后黑山弟子在某座山上找到了龙飞和宫昭仪的尸首,而新任的宫家牡丹宫主却至此下落不明……
☆☆☆☆☆
屋外松声阵阵,艳阳高照,和风徐徐地吹拂。但屋内却是一片冰寒。
她不要听,她什么也不要听。她是阿单,是从小在叫化子窝里长大的没爹没娘的孤儿阿单,是被黑衣捡回栖风谷的阿单,是十多年来和黑衣相依为命的阿单,是心无杂念、只想偶尔尝一尝大英雄滋味的阿单,是那个贪吃贪睡、贪玩爱哭的阿单,是那个总是惹黑衣叹息不已的阿单!
除此之外,她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
“牡丹,我们寻了你许……”
“住口!住口!”她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双耳,她不要听!不要听!
“牡丹……这……黑衣少侠……”
黑衣亦无语,只是轻轻地伸出手来握住她冰凉的双手,静静地望着她。
“我说了!我不要听,我不要……黑衣?”澄清的杏眸中映入他沉静的面庞,惶恐不安的心静了些许,“黑衣,你明白的,对不对?我才不是那个什么牡丹!我是阿单,你捡回栖风谷的阿单!是不是?你告诉他们,我不是什么牡丹金丹银丹铜丹!”她不要离开黑衣!不要啊!
“就算你是牡丹,那又怎样?”他谁也不看,只静静地望着她,轻轻拉开她捂住双耳的手,一字一字地慢慢说给她听:“在我的眼中,我只知道你是阿单一一这就够了,不是吗?”他的眼眸依然冷清,从唇中吐出的话语也依旧冷淡,可他知道,阿单能听出他的安抚。因为,她是阿单,是他的阿单。
淡淡的懊恼,淡淡的叹息,淡淡的纵容,淡淡的欣喜,淡淡的开心,淡淡的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去想,他只淡淡地认定了这份情一一友情……亲情……男女之情……
是的,那份当初他与阿单十年相处下来所拥有了的友情、亲情,而今他明白了,那其中也有着陌生情愫的存在一一在他以身为阿单挡掌的那一瞬间,他猛然领惜到,他们之间除了友情和亲情外,他对阿单还有另一份他从未想过的情一一男女之间的那份情。
男女之情啊,他本以为可以如师父一般性情淡泊、不涉儿女私情的;他本以为会如师父一般舍弃了七情六欲的,却因生命中意外地有了这孩子的加入,在朝夕相处了几千个日日夜夜之后,所有的“本以为”竟悄悄地消失,再也不见踪影。
总是不明白,生性淡泊的他为何会因一点点的小事而开心;总是不明白,生平最喜独处的他为何会容忍一个叽叽喳喳的爱哭鬼无时无刻地粘在自己身前身后;总是不明白,从来无牵无挂、自由如风的他,也会有为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牵肠挂肚的这一天!总是不明白的啊……
他忍不住闭上双眸,忍不住无声地叹笑起来。笑虽无声,却是他发自内心的欣喜笑声。笑啊,叫他如何不笑?枉他活了二十五六个春秋,枉他与阿单朝夕相处了十多个春秋,枉他总是偶尔疑惑,自以为他会因阿单无奈,会因阿单懊恼,会因阿单叹息,会因阿单纵容,会因阿单欣喜,会因阿单开心……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以看自己孩子的心情去看阿单,是以一名长辈的心情去待阿单,却不料、却不料一一他对阿单,却一直还有这一份莫名的儿女情思哪!
笑,叫他如何不笑?
“黑……黑衣?”
他无声地笑了许久许久,而后俯首在阿单的耳边说:“这一辈子,我是绝对不会放开你的,你……知道了吗?”放手?他如何去放手?这一生一世也不能放手的啊。
“真……真的?!”阿单瞪大杏眸,慌乱的心跳因这一句低低的表白而真正安静了下来,冷到几乎发抖的身躯因黑衣的贴近而开始泛起暖意。
“我从来不喜欢别人质疑我说过的话,你知道的。”而这个“别人”,也从来只有她一个啊。
“知道!知道!”阿单用力点头,猛地扑入他为她敞开的怀抱,苍白的脸色顿时泛起兴奋的红色。黑衣还要她,黑衣不会放手她,黑衣同她一起,而且是一生一世!一生一世!
“牡丹!”晴天霹雳的吼声硬生生地蹦出来棒打鸳鸯,“你可是宫家之主啊!你怎能如此……如此……”
与一名男子旁若无人地拥抱在一起,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就算我是那什么牡丹,那又怎样?”阿单有些恼地从黑衣的胸前抬起头来,慌乱的杏眸重新灌注了沉稳的色泽。她还有黑衣,她什么也不用怕的!
“既然是牡丹,便该接下我宫家牡丹宫主的责任!”这孩子的性子沉稳,处世不惊、头脑敏捷,正是宫家之主的最好人选啊!“你在外受了不少的苦楚,我宫家定会好好补偿与你!”
“我才不要。”心安稳了,笑嘻嘻的模样重新出炉,“我才不想什么宫不宫主的!”手,紧紧握住黑衣的大掌,身,紧紧依在黑衣胸前,她甚至调皮地吐吐舌头,朝在场满满一屋子的宫家人做个鬼脸,惹来一屋人的惊呼外加黑衣轻轻敲在她头顶的一记弹指。嘻嘻,什么宫主?她才不屑呢。
“这岂是说要便要、说不要便不要的?”震天怒吼来自那个阿单从第一眼便看不眼顺眼的苍鹰长老,“这是上天给的荣幸,是我宫家厉代祖先给的垂赐!”这岂可儿戏视之?“别忘了,你的左臂上尚有我宫家牡丹宫主的标记!”若不是友梅道长出手,他们哪里会这么轻易地找到宫家之主?天意啊,天意!
“你以为我喜欢呀?”为了那朵可恶的牡丹纹身,小的时候她曾挨了黑衣多少的嘲笑?哼,她不找他们算旧账已经很心怀宽广了,“如果不是因为……我早就毁了它了!”呜,她最怕痛的啦。
“牡丹!”苍鹰听她如此,气得几乎吐出血来。
“三长老,让立松来说。”一旁静默许久的宫立松站出来朝吹胡子瞪眼的宫家长老弯腰行礼。
“立松?好,你说也好。”苍鹰冲阿单点头道,“牡丹,这位便是你的亲生哥哥。”
“哥哥?”阿单怪叫一声,不给面子地哼了声,“我自由自在的,哪里有什么哥哥?”呜,怪不得她看那个又冷又傲的龙齐天很顺眼、很亲切,原来她与他是亲生兄妹呢──啊,是同母异父的啦,“黑衣,你说他会不会认我这个妹子?”那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似乎很讨厌女人呢。
“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她一直还是他的阿单就好了啊。
“可是我很喜欢他……啊,当然最喜欢的是你啦!”呜,黑衣冷冷的样子她最怕啦,还是小心一些不吃亏啦,“我不想待在这又冷又吵的屋子里了,咱们走好不好?”
黑衣点头,握着阿单的小手,转身便往厅外走。
“慢!”宫立松一个箭步拦住两人。
“让开。”黑衣淡淡地皱起眉。
“牡丹身有奇恙,你是明白的。”宮立松直视黑衣,轻声道:“留下她,宫家可以治好她。”这是事实,他与黑衣都明白的事实。
黑衣闻言,果然停住了脚步。
“黑衣,你听他胡说!”阿单杏眸一眯,用力地瞪向宫立松,“我身体好得很,哪里有什么奇恙不奇恙的?你让开,我不想同你说话。”她讨厌这个人,很讨厌很讨厌!
“妹子。”宫立松忍耐地朝她一笑,“你的命重要,你不要逞强。”
“谁是你……黑衣,你捂我嘴做什么?”好生气哦,黑衣为什么又不走了,难道他更改主意了?!霎时,她的心又立刻慌乱起来,“黑衣,带我走,我求你带我走!”
“你保证可以治好她?”黑衣不理会阿单的挣扎,只静静地望向宫立松。
“如果我可以保证呢?”略显阴沉的眼冷冷地扫过那娇小的身影,眼中的含义无人可知。
“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若不是阿单体内的内息已不容再这样拖下去,他绝对不会同这人做交易。这个宮立松绝对不是如他表面那样的斯文,他有野心,而且是极大的野心!
“如果我要你自废内力呢?”宫立松忽地一笑,笑得极冷,“你为了黑山出手,便是我宫家的敌人。若想不被武林朋友追杀,便自废了内力。”这个少言冷淡的黑衣男子若不乘机除去,难保以后不会是宫家之敌,会是他──称雄武林的最大对手!“你也可以在她伤好后带她离开,胆前提必须是你要自废了内力。”
宫立松忽地拍拍手,便见原本空旷的厅子中除了宮家的人,瞬间又出现了许多武林人物,“当着武林好友的面,只要你肯自废内力,我保证牡丹会健康一如常人!”
黑衣不屑地哼一声,再也不看他,只将捂在阿单唇前的手移开。
“黑衣,你听他胡说!我们走,我再也不想待在这臭哄哄的地方!”阿单一字不漏地听完黑衣与宫立松的交谈,一张脸霎时苍白没了血色。她才不要什么健康不健康的!她只要和黑衣一起便心满意足!
“可我想要你伴我一生一世。”黑衣却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他自幼便身陷武学,其实只是兴趣所在。一身内力?有没有内力对他来说其实毫无差别。何况,先前同那友梅双掌对击时,他虽将友悔的心脉重伤,使那阴险的道人再也无法害人,但同时也中了友梅使尽全力的一掌,内息早已散了八九分。现在虽然看来神情气色一切如常,但却是他努力地支撑着最后一分内力的结果!
就算他从未涉足过这勾心斗角的馄沌江湖,今日情形他又如何不明白?他与阿单根本无法从这间屋子中平安地全身而退!
闭眸,他缓缓催动体内所剩不多的内息,然后将内息悉数聚集于左手,猛地大喝一声,左掌全力向窗外一推,只听一声巨响,正对窗棂的一棵参天大树顿时拦腰截断!巨响惊天动地,那大树用两名壮汉尚且抱不来,今日却被黑衣一击而倒,在场众人何等心惊自是不言自明,但黑衣辛苦五年重新练就的一身绝顶内息也自此烟消云散。
“黑衣!”阿单却看也不看窗外,只觉心神被这一声惊天巨响炸得粉碎,“黑衣!”
“我……没事的,你不要……担、担心。”黑衣身子摇摇欲坠,却勉强朝她一笑,而后喉口一甜,鲜血顿时冲出唇来!以往总是冷色的薄唇顿时染上刺目的艳红!
“快!快扶住少侠!”宫立松也惊叫一声,双手飞快地伸过来。心神俱惊的阿单不疑其他,马上侧身让宫立松帮她共同搀扶住几乎倒地的黑衣。但等她猛地明白过来、黑衣早已被宫立松一掌点住心口大穴,并向前一推,而后立刻有两名大汉上前来将黑衣狠狠地挟持住!
事情发生不过一瞬间,等到厅内众人从那棵大树上回过神来,黑衣早已被拖离阿单一丈距离。
“放了他!”阿单想也不想地飞身就扑向黑衣,却被宫立松牢牢抓住,她的双拳不由得握得死紧,指甲几乎刺进掌心,双目尽眦。以往清澄的杏睁几乎燃起滔天的怒火,他们怎么这般卑鄙?!
“他重伤了友梅道长,又将你诱拐十多年,这样的恶徒咱们宫家岂可轻易放掉?”宫立松冷冷一哼,“只废了他一身內力已算是法外开恩了。妹子,你不要再为他求情,免得在场的武林朋友耻笑!”
“你怎不说那友梅十年前如何恶毒?黑衣又哪里诱拐了我?”阿单恨恨地握紧双拳,“哼,讲得那般冠冕堂皇,其实还不是因为黑衣的武功修为远远超过尔等?!哼。什么‘武林朋友’,说穿了也不过是一帮醉心于功名利禄的无耻小人而已!”宫家?黑衣说得对,这武林哪里来的公家!
“牡丹?”宫立松一下子沉下脸来,“你莫要胡言乱语!不要仗着你是宫家之主便女如此不懂事理!”
“我说了,他不是什么恶徒!”矮小的身躯猛地一扑,终于甩开宫立松扑到黑衣身前,“你们给我让开!”那原本挟制黑衣的两名壮汉竟慑于她的怒火,想也不想地松开了黑衣。
阿单顿时转身紧紧护住身后的人,一张小脸恼怒非常,“谁稀罕什么宫家的主不主的?我从来不想与你们这些小人攀亲!我只要他,我这辈子只要黑衣!”什么血脉,什么爹娘弟兄,什么宫家之主,她一点儿也不屑!她只要黑衣!
“牡丹!”在场的宫家之人闻言,不由得惊呼一声。
“我不是什么牡丹!就算真有过牡丹的存在,那个可怜的牡丹也早在十七年前已被尔等这些卑鄙恶人害死了!”她再恨恨地一哼,挽起左臂的衣袖露出那朵天下无双的牡丹纹身来,“如果你们真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敬重这朵‘牡丹’,那么就将他给我放了!”牡丹,牡丹!说得好听,什么宫家之主?其实还不是他们这些卑劣小人争名夺利的工具?!牡丹,牡丹,从来不是她的,她也从不屑、更不耻成为牡丹!
“牡丹……”宫立松皱眉,“只要你肯回宫家主事,我们可以不取他的性命。”但要放却是万万不能的。
“你们处心积虑要的不就是‘牡丹’吗?好,我可以答应你们!”阿单仰首,“只要你们肯放了黑衣,我保证‘牡丹’会跟尔等回去!”她只想做阿单,做那个贪吃贪睡贪玩爱哭怕痛的阿单!
“妹子你不要再执迷不悟。”宫立松的眉皱得更紧,“放他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只要你肯回去,我可以在长老们面前为他做个担保,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言下之意,其实是要囚禁黑衣一生一世了。
“休想!”阿单怒吼一声,“马上给我放了黑衣!”
“来人,将牡丹宫主送人后宫休息。”宫立松冷冷地吩咐一声。
“我不要休息!”阿单用力甩开上前拉她的家奴,紧紧护住黑衣,“宫立松!如果你真的敬奉牡丹是你宮家之主,便听我一句!马上放了黑衣!”
“你回宫家,我可以放了他。”宫立松不动声色,“不然,我可以……你明白的。”
“好!牡丹跟你们回宫家!”阿单一咬牙,双手颤颤地攥紧了黑衣的衣襟,“但我有个条件,回宫家之前,牡丹要和黑衣最后一叙!”她要救她的黑衣!她的一一黑衣!
“我答应你。”宫立松思量一会儿,点头,“有话你尽管说。”
“我不要在这里!”阿单恨恨地摇头,“给我一间屋子,我要和他私下谈!”
“可以。”宫立松大方地应允,点头示意手下带他们去后堂。
“将黑衣的穴道解开。”阿单却不动,只冷冷地望向宫立松,眼中的厌恶毫不遮掩。
“不行!”
“为什么不行?”阿单挑衅仰着头,鄙夷地扫过在场的众人,“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内力,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你们还怕什么?”哼,重情重义?!重信重义?!
“好!我便给他解穴!”宫立松上前啪啪几指,解开黑衣心口的大穴,“牡丹,你要记得你所说过的话。今日与他会面后,你便跟我回宫家,从此再也不许和他来往!”她总算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子、是这宫家明正言顺的牡丹宫主,他若想一手掌握宫家以及武林,他必须紧紧控制住她,必须!
“‘牡丹’一定会和你们回宫家,‘牡丹’也绝对不再和他有见面之机!我阿单说话算话!”
片刻之后,黑衣与她被带到一间无人的小室。
☆☆☆☆☆
简陋的小小石室,除了他与她的细细呼吸之声,再无任何的声响。
两两相望,却是相对无语。苍白的脸庞,却是相同的苍白。
“黑衣,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而后,她扑入黑衣怀中。
“我不稀罕。”自废内力后便一直面无表情的黑衣冷冷地推开她,站不稳的身躯拒绝她的搀扶,只骄傲地负手而立。她就这么轻易地放弃!她竟然就这样放弃!
“可我稀罕!”阿单重新扑回他怀中,仰头望着他,“我不要和你分开!死也不要!”
“出了这间屋子,我和你不是就要分开了吗?”他看也不看她一眼,一颗心让她给伤透了。枉他不惜舍去一身的内力,枉他用自己的性命作赌一一她竟然这么轻易地放弃,这么轻易地放弃!
“笨!”阿单狠狠揍他几拳,“如果我不骗他们,他们肯解开你的穴道?他们会放我们独处?”
黑衣的心中微微一动。
“你快一点儿好不好?”阿单忍不住吸吸鼻子,想要哭,“咱们时间不多,我的勇气也只有一点点呢!”
“阿单。”黑衣低下头,叹惜地一笑,“你是说那个法子?”他误解了阿单哪!
“就是呀!”阿单再狠狠地捶他一记,“你到底要不要你五年前留在我体肉的内息嘛。”呜,她真的很怕痛的!呜,这个可恶的黑衣!呜,可恶的“散淤”法子!
“阿单,我不要。”他却想也不想地拒绝。
“为什么?难道你要我真的被他们带回那什么宫家?难道你愿意被他们囚禁?”阿单闻言脸色立刻惨白,双手颤得厉害,“黑衣,不可以,不可以!”
“可和你的性命比起来,就算被囚禁一辈子又算什么呢?”重新纳回储存在阿单体内五年的内息,自然是他与阿单离开此地的、惟一的也是最好的法子,但……阿单的性命呢?当初“散淤”之时,阿单一条性命几乎就此失去,如果他再度……他不可以冒险的,绝对不可以!
“好,你不要是不是,是不是?”阿单猛地倒退三步,咬紧牙关、狠狠地瞪向眼前之人,“反正到头来也是一个死字!你若死了,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好,死就是了,死就是了!”囚禁?那些卑劣的小人怎会只是仅仅将他囚禁而已?!他难道真的不明白?说是只要弛自废了内息便一切作罢,可现在呢?他还要信他们?!她好不甘心!
“黑衣,你难道真的要我一头撞死在你眼前才开心?”他该明白的,她从来也是说到做到的人!头一低,她猛地往身侧的石墙撞去!
“阿单!”黑衣心神俱裂,飞身扑过去将阿单截进怀中。阿单本就真心去撞,猛力之下连着他一直冲到墙前。他原本已失了内息,先前又被友梅击伤,早巳无力支撑两人的重量,瞬间便同阿单一起摔倒在地!
“阿单!”
“黑衣!”
两人同时喊一声,又慌忙查看对方是否受了伤,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阿单。”他忍不住俯首吻上那片委屈的红唇,“我不要你死。”
“我也不要你死。”阿单杏眸含泪,仰头痴痴地凝视着他,“我不要和你分开!你到哪里我也要到哪里。这个世界除了你,我什么也不要。”早在黑衣送她一碗米饭吃的时候,她就决定这辈子都要跟着他了啊。天涯海角,不管他到哪里,她都要跟着他!跟着他啊!
“我的心,你明白吗?”他要的,不仅仅只是她的跟随,不仅仅只是她的依赖──他的心,对她的不仅仅只是亲情友情了,而是也有了儿女之情。她明白吗?
“黑衣。”杏眸中依然水雾迷漫,他的深情她却一点也没错过,阿单开始小声笑起来,“黑衣……”她声音有些哑,“你该谢谢你师父的。”
“师父?”黑衣轻声重复。
“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在栖风谷藏了那许多的书册……”她笑得好灿烂,惨白的脸色也渐渐红起来,“好多好多的才子佳人哦。”言下之意,他明白吗?
“阿单?!”黑衣狂喜。这辈子从没这么狂喜过!
“你、你……”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是吗?他的双手不由得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
“你是个笨人哦。”阿单依然小声地笑着,
“这些年你怎样对我的?”虽常常对着她皱眉,叹息,更少不了斥责和偶尔的吼骂。可他关心她不是吗?可他纵容她的一切不是吗?可他耐心地宠溺着她不是吗?“原本我还不敢肯定你对我的心到底是不是……”是不是男女之情。“可你为我挡掌,你为了我不惜将一身内力废去!”她怎能还不朗白,她如何还能不明白?!
“阿单!”黑衣忍不住闭眸,阿单真的懂得他的心意啊!“那你呢?你呢?”
“送我一碗米饭的是你,肯给我一处栖息之地的是你,待我如同家人的是你,耐心教导我读书识字的是你,对着我笑、对着我说话的是你,宠我的是你,让我依赖的是你,替我挡掌的是你,为了我不惜失去内力的还是你──我如何能对你不生情、不生意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潺潺溪流也终有汇聚成河的一日,看似平常的相处,情意其实早已萌生,只是相处得太久了,没有人注意其中的变化而已,但时机到了,终究有顿然领悟的这一天,终究有的啊。
“阿单一一”黑衣内心激荡,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欢喜,只将早已炽热的薄唇深深地印在怀中人的盈盈笑唇上,“我本以为我生性淡泊,从没这激荡的一刻啊。”他喃喃地轻笑。
“我想和你一生一世。”阿单紧紧环往黑衣的颈项,“所以,黑衣一一拿走你的内息吧!”
“阿单。”黑衣闻言,却又静了下来。
“黑衣,我不要你死,我也不要同你分离。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吗?”
“我要,我怎能不要你?”可他……
“那你还犹豫什么?”他的担心,她也明白的啊,“就算我或许还会痛,可过了今日,便是我们回栖风谷的时候啦!黑衣,我想回栖风谷了,我想回家了。”回家,回属于她和黑衣拥有的家啊,“黑衣,难道你嫌弃我的出身了?”她是那名为母亲的女人争名夺利的工具……说不心伤,是假的,但只要有黑衣,只要她的身边还有黑衣,她什么也不在乎的啊。
“小鬼头!”黑衣闻言,用力地敲了她脑袋一记,“在我眼皮子底下多久了?竟然还要想对我用激将法?”简直欠扁。
“啊。”阿单顿时又扁了红唇,“好讨厌呢,你明知我最怕痛的,干吗还说破我?”呜,说是很英雄,可她还是会胆小的呢!
“我明白的。”黑衣柔柔地一笑,对着她轻轻吻了又吻,她最怕痛,他最明白的,“我会很小心的。”
“呜,你速战速决就好了嘛!”他非要如此提醒她吗?从怀中掏出一块布来,她咬进嘴中。
“我会的。”他小心地拿出她用来阻止声音的布条来,撕开他的上衣襟口,将她的头紧紧地按在自己裸露的肩上,“咬我,痛的时候就狠狠地咬我。”他的阿单啊……


第10章

随后发生的所有事件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暌违五年的内息竟然又重新回到了黑衣的体内,而且他所接受的内息更远远大于五年前他所失去的。
而准备大大病上一回的大英雄阿单,也非常不情不愿地摸了摸鼻子。迷蒙的视线,急促的细细低喘,悸动的心跳,仿若从云端重新落回地面的飘浮昏眩……这是她当时所有的感受吗……呜,亏她还抱着大义凛然的大英雄心态呢。怎么一点儿也不像记忆中那惨痛的“乌龙”滋味……
真的,除了身上没有一点儿的气力,她的一切都很好。
而当黑衣抱着阿单冲出小室,准备甩开那些讨厌的宫家人回栖风谷时,更是目瞪口呆一一
那苍鹰老者,那绝非斯文的宫立松,那臂膀纹有燕婉芙蓉的少女宫主,甚至已被他重伤心脉的道人友梅……几乎所有曾在那间大厅里出现过的各色人等,现在都盘膝坐在这间小室的门前三丈处!
太过诡异的情景,太过诡异的寂静!
即便黑衣向来冷静自制、临风雨而不惊,此时也几乎渗出了一身冷汗。
“他、他们……”被黑衣紧搂在怀中的阿单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他们若不是被点住了穴道,便是遭受了某种暗算。”黑衣在片刻的震惊之后很快地领悟过来。哈,报应啊,果真是天理昭彰,因果循环自有定论!
“报应……”还没等阿单慨叹一番,已经有人中途截走了她的话尾。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笑嘻嘻的声音很有些耳熟,“这是黑山向来的规矩。”
咦一一是趁乱劫走黑山弟子的那几名少年!
“当时情况有些乱,咱们怠慢了两位。勿怪,勿怪!”朝着两人抱拳一笑的,依然是那个笑嘻嘻的少年:“等咱们将几位黑山当家的接到安全之地后,那几位当家的狠狠地责骂了咱们一顿呢。”
什么当家不当家的?阿单杏眸快速地溜过眼前的几名少年,有些失望地发现其中并没有龙齐天以及那个小阿乐的身影。
“齐天向来沉默寡言的,不太喜欢凑热闹的。”笑嘻嘻的少年朝她眨眨眼,“至于小阿乐,黑大侠应该明白‘他’的情形的。”
“他中了毒,自然无法前来。”黑衣为怀中人解疑释惑。
“阿乐中了毒?”阿单重复一句,而后朝那笑嘻嘻的少年道,“你替我转告龙齐天,阿乐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他不可以欺负阿乐的。”她很喜欢那个小小又圆圆的孩童的。
“遵令!”笑嘻嘻的少年很认真地回应,
“咱们也要替这位可怜的友梅道长转告两位一声。”他点一点盘膝坐在地上的道人,“他曾于十年前与黑大侠‘华山论剑’之时,暗中施了梅花散‘招待’大侠。”啐,真是卑鄙!
“而梅花散平素里对中毒者没什么威胁,只有在内息修习达到最高境界之时才会发挥功效,致使中毒者无法控制内息,以至走火人魔或内息尽崩。”少年哼一声,很是不以为然,“解救之法除了这牛鼻子老道的独门解药之外,还有;自古以来的‘散淤’之法一一想必黑大侠已经很有体会了。”
少年眨眨眼,接着说下去:“借由这种法子不但可以自救,还可以趁机提高内功修为哦。啊,当然前提是接受杂乱内息的可怜人必须没有一点儿自身内息才行。”如果是两名内息相当的人施用了此法,梅花散的功效则会加速,以至同归于尽!好一个阴险的道人!
“还有呢?”黑衣的双手不觉将阿单抱得更紧,胸中渐渐升起怒气。
“还有?还有就是接受了内息的可怜人从此身受病痛缠身,非但身体发育停止,也会渐渐体力衰竭直至……但吉人自有天相嘛!”笑嘻嘻的少年很是好心地没有背完他挖了一个时辰的其他小道消息,例如:这身受杂乱内息的吉人身受病痛缠身的大前提是一一可以活下来!
这也是那个臭道人猛然听闻阿单还活着的消息时,为什么会有那种激烈的表现。因为任何人得到阿单体内的内息,都可以轻易地成为武林第一人!
“咦,大侠是不是累了,怎么脸色这般的不好看?”一旁的另一名少年很关心地问,“大侠不必太过忧心忡忡的,解决的法子很简单的,只要像大侠刚才那样就行了啊。”少年有趣地眨眨眼。真是有些搞不懂,看这黑衣的大男人与这黑衣的小男孩一一啊,应该是黑衣的小姑娘──啊,还是不对!这黑衣的小姑娘好像与齐天有些关系的一一啊,算了,绕来绕去绕得好头痛!
反正在他们看来,这一双黑衣的怪人很是“两两相望不相厌”的呢。难道自从上次“散淤”之后就再也不曾干柴烈焰过吗?
天啊,真是无语问苍天。
“好啦好啦,反正一切都过去了嘛!”笑嘻嘻的少年重新接过话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黑大侠总算没白来一遭是不是?”呜呜,他也想找个漂亮的小姑娘去尝尝“梅花散”的独特功效啦。
“他们……”已经很难得地许久不曾开过口的阿单,终于忍不住也接过话头来,“你们想怎样?”
“人家道长已经很可怜地人也失了、功也失了,将人家送回武当也就是了。”至于回去后有什么武当戒律、戒条等着人家,也是人家的家务事,同他们没一点儿关系的,“而这些宫家人嘛!”笑嘻嘻的少年右手支颌很严肃地思考了半晌,而后轻松地打了一记响指,“人家总算是武林第一大家族嘛,咱们还是不要得罪的好。”至于黑山要怎样则不关他的事了。
望也不望闻言气得头顶冒烟的宫家人,笑嘻嘻的少年拍拍手掌,“不过,牡丹宫主决定怎么办呢?”少年俊美的脸庞上是深深的笑谑,“您真的决定重返宫主之位吗?”
闻言,阿单的脸顿时有些……扭曲。可恶的一群小孩子!
他们明明看到了黑衣为了她自废内息的那一幕了!却竟然袖手旁观!
“黑衣,将我左肩上的那团东西毁了去。”她回首,望向已经恢复沉静的黑衣,“我只想做阿单的,才不稀罕什么牡丹金丹银丹的。”
肩上的花虽然很是美丽,但不能吃又不能穿。有什么用?更何况,如果不是这乱七八糟的什么牡丹,她怎会落人到这一大团的可恶纠纷之中?早在宫立松用黑衣逼她之时,她便已决定要毁了这朵牡丹纹身的。
“牡丹”会同他们回宫家,她不会说谎话的哦。
黑衣望着她;一句话也没说,更没依她所言动手毁去那朵清韵牡丹。
“黑衣?”为什么不说话? “黑衣?”
“不需要的。”黑衣依然将她稳稳地抱在怀中,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我们可以回栖风谷了吗?”阿单再度开始扁扁红唇,“我不要留在这里!”她不要再见到这群卑鄙的小人,她也不想再被这群可恶的少年惹得气恼。
“好,我们回栖风谷。”黑衣微笑着轻声道。回栖风谷啊,回那处只有他与阿单拥有的天地!
脚尖轻轻点地,黑色衣衫刹那间如鼓满急风的双翼。未等那几名少年开口,两人已从他们的眼前失去了踪影。
“喂喂喂!”就这样走掉了?
“这江湖,或许本就不是他们喜欢的。”那一身黑衣的男子,那冷冷淡淡的性情,真的就如这山涧的风一股啊,自由来去,无拘无束。
“这样的江湖,也不是我喜欢的。”笑嘻嘻的少年舒张臂膀,仰天长笑一声,“但说不定数年之后。它会是我想要的江湖。”重整河山待后生嘛!
“请不要忘记你应该待在哪里。”身高相貌神似这笑嘻嘻的少年的另一个少年冷冷地打断他的雄心壮志,“你到底玩够了没有?我要回去了。”请这个笑神经失常的家伙偶尔用他那只装天下美女的脑袋想想事情好不好。自己可不是龙齐天,更不是逍遥岛的龙逍遥,这混浊江湖与自己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
“我又没有说重整江湖的大英雄是我。”笑嘻嘻的少年很是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声,“对不对呀,逍遥?”再顺便将脚底下的小石子往房屋的拐角处一踢,“喂,齐天大哥,您到底还要躲到什么时候呀?”真是给黑山丢脸,人家至少是他大少爷的救命恩人耶,更何况还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的未来夫君,他大少爷却是一面也不肯见,更不用说去说一个“谢”字了。
“你管我。”依然冷着一张好看的脸庞,龙齐天从拐角处慢吞吞地走出来。
“我又不是那个爱管闲事的小阿乐,我干吗要管你是死是活?”笑嘻嘻的少年朝他一挤眼,“喂,说真的,你家小阿乐没被你丢下深涧喂鱼吃吧?”真是的,人家小阿乐至少也是救他老大一命的功臣之一,却……不提啦,不提啦!他可最是怜香惜玉的哦,再说下去他会忍不住提脚踹这冷血冷心肠的冷面人一脚的。
回答他的,是狠狠的一记龙风掌。
“哎呀!”惨叫伴随着笑嘻嘻的笑脸飞了出去。
“那男人如果肯留在这江湖,你我只怕就毫无容身之地了。”一直不言不语的少年手支颌下,轻轻地一叹,是惋惜还是庆幸,无人看得出,“而若那黑衣的姑娘肯留在宫家,这宫家也许真的还能再执掌江湖数十年。”看似貌不惊人的平常模样,但内敛的精气神又怎会看不出来?
黑衣、阿单,简单得一如这人世间的寻常人。可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寻常平凡,或许却是自己一辈子也无法获得的吧?
“不要再慨叹了行不行?”一拐一拐地走过来的少年依然笑嘻嘻,“这江湖从此是咱们的了!诸位,打起精神,准备好好游戏一场吧!”
纵马江湖,少年豪情,这寂寞太久的武林,又将再掀风云。
☆☆☆☆☆
“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啦。”她笑嘻嘻地朝着他大喊。
“担心什么?”他的唇畔含着笑,将她娇小的身躯紧紧地揽在胸前,纵马前行。
“什么也不用担心了!”栖风谷哦,她阿单又回来了耶。
“从此后,你便是我黑衣的妻子啦,自然天塌下来有我替你顶着,是不是?”她的鬼心眼,他哪里会不明白的?
“以前你就已经很光明正大地这般说了,以后你就更可以有恃无恐了。”
“啊,你不可以这么说你的、你的、你的……”
“妻子?”他叹笑着,笑得很是欢喜,“我们都好笨是不是?”枉他与她日夜相处了三千多个时日哪,却从来……哎,“阿单,以后你更可以名正言顺地膩着我了。”总是不明白啊,为什么阿单总喜欢跟在他的身前身后一刻不离;总是不懂,为什么他总是想将这个小的身躯紧紧揽在自己的怀间一刻不松。却原来,情意早在不知不觉中暗暗萌动;却原来,情到深处便是如此啊。
“嘻嘻。”她歪头朝他吐吐舌头,“从此我们再也不用分清你我了对不对?”
“是啊,你便是我,我便是你。”从来没有过这一种感觉,从来不知身前的小小人儿对他有着怎样的诱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对身前这个小小的身躯如此渴望啊。
“黑衣。”红润润的唇娇娇软软。
他叹了一声,忍不住俯首将冷色的薄唇紧紧贴了去。
“从此,只有你和我。”
任红尘中红浪滚滚,任江湖中起起伏伏,任这世间的一切来来去去。但所有的一切,与他们毫无一点儿干系……
跨一匹矫健的黑色骏马,他与她就这样消失在天地之间;折一枝凌冬清梅,他与她只畅意在风的自由之中。
☆☆☆☆☆
山一派,水一派,青天白云常自在。
青山绿草间,他与她,自由自在。
“你说,我还会不会长高?”她笑眯眯地赖在他的怀里,仰头望着他。
“可能性不是太大。”他实话实说,温柔地替她拂拂有些散乱的发,“怎么突然间想起这个问题来了?”她已经二十五岁了,但模样还像十五岁的小孩童,娇小的身躯依然刚刚到他的胸口。
“我不喜欢与你差距太大。”她嘟起红唇,靠着他一摇一摇的,“我不想别人总拿我当做小孩子看,我不乐意等你变成老公公了,我却变成了你的‘孙女儿’。”无知之人或许会眼红她拥有永远年轻的红颜容貌,但她却不稀罕。
“你是我的妻子。”他认真地摇头反驳她的童言童语,“谁说你是小孩子?你有怎样的身心,我最清楚的是不是?”薄唇微微弯起,展现出只在她面前才有的温暖。
“可我还是不欢喜。”她偏偏皱起了弯月的眉,“这样子我会很辛苦的,你知不知道?”
“哪样子辛苦?”他轻轻弯下高昂的身躯,眷恋地轻吻她嘟起的红唇。
“就是这样子嘛。”她嘟嘟哝哝的,“你太高,我却这样矮。想亲亲你也得等你主动时,我才有机会一偿夙愿。”他是冷情之人,从不会太主动地与她亲近,害得她想与他玩亲亲也找不着机会!
他瞪大眼,望着怀中娇声抱怨的她,不由得轻轻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吗?”她眯起眸,狠狠地瞪回去,“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轻浮呀?”矮矮的身子往后一跳,她拒绝他的怀抱。
“我不是在嘲笑你,阿单。”他伸长手轻易地抓回她,将她抱起来与自己等高,与她四目相对,“我喜欢你这样子。”有一个热情的小妻子,这可是他几世才修到的福气呢。
“哦?”她还在眯眸瞪他,显然不相信他的“蜜语甜言”。
“想亲我还不容易?”笑漾满了脸,他让自己的唇沾染上真她的颜色,“以后想亲我时,我抱你起来不就可以了吗?”身高,从来不是阻碍他与她之间的问题。
“我才没那么饥渴。”赤色的艳霞飘上她的娃娃脸。
“‘渴’的是我。”他感叹一声,“或许你长大些真的不错。不然,每一次与你缠绵,我总会担心会不会不小心便将你压碎压扁。”那情形就好像……一个坏心的大人在“欺负”一个小小的孩童,总让他好内疚。
“我又不是瓷娃娃。”她小小地咬了他一口,见他惊喘起来,不由得意地一哼,女性专有的信心大大增了几分,“你迷恋我,嘻嘻。”
“是啊,我迷恋你!”他忍不住叹了再叹,“从今以后,你想‘染指’我了,就朝我笑一笑,我会马上会意的。”
“好啊。”她笑眯眯地望着他,短短的身躯舒服地靠坐在他的手臂上,手也自动圈上他的颈子。
他不由得再重重地一叹,痴迷的眼眸再也移不开。
这,便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他的阿单。
只属于他一个人拥有的,他的黑衣牡丹──

一全书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