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04-06

乔安: 恋上山寨主 1-5

楔子

公元前二一九年 秦 咸阳
「寻儿姊姊──」
随著一声稚嫩的叫喊,自门外奔进一抹小小的身影。
屋内正坐在织布机前发愣的年轻女孩怔忡了下,如梦初醒般地收回飘远的思绪,微蹙著柳眉望向朝自己奔来的七岁女娃,「小贞,别跑那么快,小心跌跤,摔疼了。」
小贞一头扑进寻儿怀中,高举著手中的花朵。「看!这是我刚才摘的,漂不漂亮?」她喘气道,晶莹的大眼闪动著天真的光彩。
「嗯,好漂亮。」寻儿点了点头,微微扯动嘴角,温柔地拨开沾在小贞脸上的发丝。
小贞取了其中一朵小红花,踮起脚尖将它系在寻儿耳旁的云鬓中,然后像欣赏一件伟大的创作品般,开心地笑道:「姊姊也好漂亮!」
看著小贞单纯的笑颜,寻儿顿时觉得眼眶湿热。自小父母双亡后,她就许配给小贞的大哥项子忌,并且来到了项家;虽然还未正式过门,而她和小贞两人也不是亲姊妹,但小贞是她从小带大的,自然有著比手足更深厚的感情。如今,只要想到她即将可能离开这个家,更是让她心中有著万分的不舍。
「姊姊,你怎么了?今天不织布了吗?」小贞偏著头轻唤一声,似乎也察觉到寻儿异样的情绪反应。
寻儿将她抱坐在膝上,深吸口气,柔声问道:「如果有一天姊姊不在家了,小贞会不会想我?」
「姊姊要去哪里?贞儿也要去。」小贞仰望著,脸上也同时露出认真的思考神情,突然,她像想到什么似的,天真问道:「啊,我知道了,姊姊是不是也像隔壁的巧雪姊姊一样,要去找仙药?」
「小贞……」冷不防被说中心事,寻儿强忍著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看见寻儿哭,小贞吓了一跳,连忙伸出小手,体贴地想要为她拭乾颊上的泪痕。「姊姊不要哭……找仙药不好吗?昨天巧雪姊姊也是哭得好伤心。」
寻儿激动地搂住小贞小小的身躯。老天,她该怎么办?
前些日子,始皇指派徐福大人前往传说中的蓬莱仙岛,为其寻找可以长生不老的仙药。就这样一声令下,全国上下便开始如火如荼地寻找合适的人选。
她和隔壁的巧雪同年,所以同时被选中前往,可是,一想到小贞还那么小,她走了,谁来照顾她?而且她也不想离开她的子忌哥哥。
「姊姊不要哭,小贞也陪姊姊一起去找仙药,好不好?」小贞体贴的小手爬上寻儿的面颊,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大哥晚上回来的时候,我马上就告诉他。」
说到这里,小贞想起什么似的,立刻跳下她的膝盖,手拿花束奔往厨房的方向去。
「我这就去帮姊姊生火,这样大哥晚上回来,就有饭可以吃了。」
「小贞……」寻儿从织布机前起身,正想追去厨房的时候,突然门外起了一阵骚动。
片刻,即传来隔壁巧云的哭喊声。
寻儿心头一惊,连忙提著裙子想去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岂料,才走出小院,即看见两名士兵直剌剌地破门而入,将她牢牢扣住。
「你……你们要做什么?」寻儿惊叫著,对这突来的状况感到惊恐。
两名壮汉不发一语地扣拉著她往大门外走去。顿时,寻儿才明白到他们是来带她走的……
「时……时候还没到,你们……」寻儿拚命挣扎扭动著。为什么?为什么时间还没到,他们就开始乱抓人了?
一名士兵骂道:「始皇找仙药的事,重大非凡,要怪就怪你们之中,有人企图逃走──」
「逃?我……从没想过要逃……」她浑身不自觉地颤抖著,内心被恐惧占满。
「少罗唆!」另一名士兵粗鲁地揪著寻儿往外走去。此时,街上随处可见士兵抓人的场面。
「放开寻儿姊姊!」小贞稚嫩的嗓音自他们身后响起,在两名壮汉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她已扑上前,拚命拍打著其中一人的大腿。「你们这些坏人!」
「可恶!」士兵用手一挥,硬是将小贞推倒在地。
「小贞!」寻儿大叫一声,想看看小贞是否摔伤了,但仍然被两名士兵拖著往外走。
「放开姊姊!」满脸是土的小贞,执拗地从地上爬起,一跃上前,像只八爪章鱼般扑抱住壮汉的腿,并且朝著目标狠狠地咬了一口。顿时,只听一声鬼哭神号。
「臭小鬼!」壮汉咒骂著,一脚踹开缠死人不偿命的小贞。
「小贞!」寻儿哭喊著,只能眼睁睁地看著小贞瘦小的身躯,像个布袋般地被甩了出去……
昏眩之中,小贞只模糊地看到寻儿姊姊和其他的姊姊一样,满是泪水地被押上了车……渐渐走远,走远……


第一章

九年后──
达达的马蹄,滚着层层黄沙,以慑人的姿态出现在天的一方。
马驿站里忙碌的人们,忍不住停下手边的工作看向快速奔来的二抹快骑,心中隐隐泛着不安──最近官府抓人抓得凶,很多人都怕看到身着黑装的秦兵出现,因为那意味着有人又触法遭殃了。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策马而来的两名男子同时跃下马背,他们看起来都相当伟岸英挺,虽然穿著和普通人一样,都是粗布衣裳,但在眉宇之间却不由得流露出不凡的锐利神情,尤其是领首的男子,浑身更是散发一股迫人的气势。
尽管对此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感到万分好奇,但这年头,最佳的保命之道无疑是少听、少言、多做事,因此,在确定来人不是身着黑衣的秦兵之后,不少人在暗暗吁口气的同时,也都各自安守本分地继续手边的工作,无人上前攀谈,唯独一旁负责照顾马匹的小厮,忙着趋前招呼。
尉迟策高大的身形直立在茶栈前,目光淡淡扫了四周一眼,隐藏在胡楂之下的冷峻脸庞,丝毫看不出任何表情。
打从一接近驿站开始,他就感觉气氛的不对劲,这里的人似乎……非常戒慎。
不!正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惶惶不安。
对着趋上前来、负责照顾马匹的小厮微微颔首后,他随即率先走进茶栈,而他身后的另一名男子则将两匹骏马交由小厮带去照料后,也跟着进入屋内。
不理会栈里其它旅客投来的打量目光,迳自向店家叫了壶茶,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尉迟策始终未发一语。
「呼!好累!」跟在他身后的尉迟封则重重呼口气,大剌剌地倒了水,大口大口地狂灌起来。自从出咸阳以来,他们两人除了偶尔给马匹做适度的休息之外,几乎日夜都在赶路。
他们必须尽快赶回南方!
这是他们马不停蹄的唯一理由。
「太好了,只要一过这个驿站,就是楚地了。」尉迟封叹说道,非凡的面貌虽不似尉迟策来得冷硬,但两人间相似的神韵无庸置疑。他拿起手中的杯子,仰头饮尽,正想再倒水时,发现壶里空空的,一滴不剩。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尉迟策一眼,立刻要店家再换上一壶。
「没办法,实在渴得要命。」他自顾自地解释着,自动在两人的杯中盛满茶水。
「大哥,你也多喝点,否则一会儿又全被我喝光了……」
注意到尉迟策紧扣住杯子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尉迟封也一改轻松的神态,警觉性地注意到茶栈外传来的阵阵拉马急停的声音──这回,来的可真是不折不扣、身着黑衣的秦国士兵!
整个驿站里里外外倏地陷入一阵惶惶不安的气氛当中,大秦法律向来相当严苛,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会犯上杀头之罪,所以一般的小老百姓都极怕见到任何官方的人。
「大哥──」尉迟封低声喊着,全身肌肉因秦兵的出现而紧绷,正欲起身有所动作时,即被尉迟策摇头制止──尽管严肃的脸上带有赶路的疲惫,但他的目光依旧炯炯有神,而且锐利。
没多久,外头传来秦兵驱马离去的声音。才一走远,茶店里一半以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奔出去一探究竟。
「怎幺回事?」尉迟封再度站起来。
尉迟策按住他,以眼神示意他别轻举妄动,一切静观其变。
果然,屋外即刻陆陆续续传来民众的讨论之声。
公告栏前聚集了数十人,全围着刚贴上的布告指指点点,只可惜除了画像之外,他们根本认不得半个大字。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推派出一位「识字代表」。
当下只见这位「身负重任」的仁兄煞有其事地盯着布告,一字字辨认道:「此人……呃……私……藏者……呢……连坐……处刑……」总算辛苦念完勉强识得的几个大字,他显然对自己的表现也颇为满意。
「就这样?」有人不悦地大叫。「这个人到底犯了什幺罪,可不可以说清楚点呀?」
是嘛!这才是大家所关心的事!众人齐点头,又将目光集中在「识字代表」身上,只见他频频以手拭汗,试图在布告上再挤出几个「记忆中」学过的字。这年头能识字当然是件好事,但如果识得不够多,无法满足众人的「需求」,那可就成了众矢之地了。
「反正就是罪不可赦才会被追拿嘛!」那位「识字代表」理直气壮地,有点被逼急的感觉。
说了等于白说!反正他们也已不抱任何希望了。众人翻翻白眼,摇头的摇头,叹气的叹气,一哄而散!转眼间,干活的人回去干活,喝茶的人继续走回茶栈里喝茶,没人再理会那张布告。
「我想应该是个逃走的役工吧!」一名粗壮的汉子结论道,和其它人三三两两地走回茶店里。
「我觉得不太像。」另一位留着小胡子的矮小男人摸着下巴摇头道。「依我看八成又是一个拿了仙药欺骗始皇的方士。」
「嗯,很有可能。」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这几年来,秦始皇一直热中寻求仙药,只是长久以来,担负此项重任的各路方士、术士,若非以求取仙药之名一去不返,就是拿一些自称为「仙药」的东西蒙骗假混,再加上大秦律法严峻规定:「所献之方无效验者,就要处以死刑」,所以每每谎言被拆穿,不是被处死,就是落得被缉拿的命运。
「最近始皇又打算派人大规模的去找仙药了,对不对?」粗壮男子高声问道,索性凑过去和其它人聊天。
「好象是。」那位留小胡子的男人小声地说,神秘兮兮地将身子凑上前。「而且听说……已经开始物色适当的人选了……」
「又来了!」粗壮男子突然拍桌叫道,义愤填膺。「没有用的啦!」
「嘘──这种事,你们就别再说了……」同桌的另一名年轻人神情紧张地警告着,不安的眼神左右张望。
自从一年前,有侯生、卢生等方士,以可求得仙药为借口,向秦始皇诈取不少费用,然后逃亡并诽谤秦始皇,最后竟导致有四百六十余名儒生、方士被坑杀的事件后,一般人民就不敢在公开场合谈论时事,更遑论批评了。
粗壮男子冷哼一声,举杯饮尽。「我有说错吗?否则八年前那个叫徐福的,也不会带着选出来的童男童女一去不回,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唉,不跟你们说了,我要先走一步,再说下去可是会被砍头的。」年轻人抓起自身的包袱,踉跄地站起身,他老早就注意到坐在角落的那两名男子已经盯着他们许久了,也许……他们正是官府派来卧底的。
啪!
就在年轻人疾步走向门口的同时,一声刺耳的脆裂突然穿透闹烘的嘈杂,茶栈内顿时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噤若寒蝉,震骇而沉默地望向声音来源。
「大哥……」
尉迟封惊讶地盯着尉迟策手中被捏碎的杯子,他明白大哥愤怒的心情,但却从未看过大哥在人前有过这样失控的表现,尽管他们此行并不想引人注目,但此刻他们已然成为注目的焦点则是不争的事实。
尉迟策面色严峻地提剑站起,一语不发地走向门口,尉迟封见状立刻掏钱放在桌上,跟着匆忙起身。
「不……不关我的事……我……我什幺都没说……」
眼看着这两名强实有力的陌生男子朝自己走来,那名年轻人吓得连退三步,跌坐在门边,浑身直打哆嗦──这下完了,这两个男人肯定是始皇钦派的耳目,他恐怕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尉迟策皱着眉头,直视匐在他脚边、不断磕头求饶的年轻人。
他有多年不曾下山了,虽然这些年来,他陆续得知始皇的各项苛政,但如今亲身见闻之后,才更加体验到人民对生活的怯惧程度,远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这该死的秦始皇!
强烈的肃杀之气在冷然的眼中一闪而过。
尉迟策出乎众人意料地一把扶起那名年轻人,拍拍他的肩膀,随即迈步走出茶栈。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举动,可他天生散发出的气势却是不容置疑的。
「大哥……」尉迟封低叫着,跟着步出茶栈。
「该上路了。」尉迟策沉声说道,眼光不经意地瞥向张贴在茶栈的通缉布告,果然又是捉拿提供仙药失效的方士。
尉迟封苦着一张脸走向马匹,他只要想到又要赶路,就觉得浑身疲累,他们甚至连椅子还没坐热。
「为什幺不多休息会儿?我怕马匹会受不了。」其实连他也快吃不消了。
「没有时间了,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山上。」尉迟策率先翻身上马。如果先前在咸阳打探到有关秦始皇计划五度巡游天下的消息无误,那幺,他们势必得尽早回去「准备」,以恭候他的「驾临」。
看着同样多日未合眼的大哥,尉迟封顿时觉得身体上的疲惫已经不重要了,他们对山上那些共患难的兄弟有一份责任,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将这难得打听到的消息带回去。
「走吧,再忍耐一天就到了。」尉迟封大声给自己打气,俐落地跃上马背。
尉迟策微微扯动冷漠的嘴角,轻喝一声,高大的黑色坐骑随即往前奔去。
滚滚飞腾的黄土遮去人们目送的视线,来去匆匆的两人,伴着达达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在天之一方。
※※※
骊山
巨大的工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这是一座自秦始皇继位以来就开始修建的陵寝,至今已将近四十个年头。
秦始皇追求永生是出了名的,可无奈至今仍无法寻得真正可以长生不老的仙药,因此,始皇在致力寻求仙药的同时,也耗尽相当大的人力、财力去兴建他死后可以安身的寝宫。
建陵的规模相当浩大,所有参与的奴工皆是从全国各地征调而来的,数目甚是可观;举目望去,有人运石,有人砌墙,努力工作的背后满是认命的无奈,因为,唯有这项耗时耗力的工程结束,他们才有回家的一天。
不同于一般劳动的奴工,在一处高地的平台上,正站着一位轮廓分明的男子,一面拿着一卷简牍参看着,一面指挥现场的工程进度。
「子忌!」随着一记有力的叫唤,另一名同等出色的男子穿过施工的人群,走上高台。
项子忌抬眼看了一下朝他走来的好友韩晋淮,即又将注意力放在工程上。
「你已经工作将近一天了,也该休息一会儿吧!」韩晋淮两手弯腰撑着膝重重呼气,并顺着项子忌的目光看向来来往往的搬运工人,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居高临下地观看整个建陵的工程。
项子忌面无表情地将目光重新移回手中的简牍上,淡淡说道:「你没事跑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关心我的身体吧?」
「什幺话!我们是多年的好友,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向来斯文沉稳的韩晋淮笑了笑,伸出手臂斜搭上项子忌的肩头,一副称兄道弟的姿态。
项子忌投降似地卷起简犊,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笑问道:「有什幺事就直截了当的问吧!」
冷不防被戳破来意,韩晋淮反而收起笑脸,认真问道:「为什幺最近都没看见虞贞?」
「她去亲戚家寄住了。」项子忌也同时肃起一张脸回答,他早料到韩晋淮一定会来问起他妹妹的事情;只是虞贞都已经到南方好些时日了,他能憋这幺久才开口,他也挺佩服的。
「为什幺突然把她送去亲戚家?」韩晋淮不自觉地提高声调,几乎是有些激动的。
「没有为什幺。」项子忌淡然道。
「跟始皇最近又兴起的寻找仙药有关吗?」韩晋淮不死心地逼问着,他实在无法忍受好朋友有事隐瞒他。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好时候。」项子忌警觉性地瞄了眼正在工作的人们,还好他们站的位置较高也较远,别人很难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是怕她步上寻儿的后尘?」韩晋淮不怕死地继续追问道。
项子忌沉默不语,只是目光深远地望向正在施工的方向。
韩晋淮一眼就由项子忌的反应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他想,他是能够体会项子忌的用心良苦。
当年,秦始皇指定徐福带着数百名童男童女出海寻找的仙药未果,没想到事隔九年,如今,始皇又兴起这个念头,项子忌当然本能地想要保护自己唯一的妹妹,因此,他才会趁选人行动开始之前,将妹妹虞贞送往住在南方的远亲家中。
「放心,虞贞已经十六岁了,距挑选的标准年龄似乎嫌大了点。」韩晋淮安慰道,大概十二、三岁左右的童男童女比较「危险」。
「只要她还未嫁人,我都不放心。」项子忌收回远眺的目光,态度坚定地道。
韩晋淮耸耸肩,有些故作轻松地感慨道:「唉,早知如此,当初你直接把虞贞许配给我不就没事了。」他几乎从小看着虞贞长大,两年前,他曾经表明过想娶虞贞的意愿,但却意外地碰了钉子,这件事让他一直挂在心中。
「你也知道的,不是我不答应,是虞贞不肯。」项子忌也知道小妹早到了该嫁的年龄,但不知为何,小妹就是坚持不肯答应嫁人。
「长兄如父,你可以替她决定一切。」
「我向来尊重小妹的选择与决定。」他一直相信小妹若嫁给韩晋淮是绝对可以得到幸福的,只是……他希望小妹是欢喜情愿的出嫁。
没辙!只要这样一个钉子就会碰回韩晋淮所有不死心的话语,他非常了解虞贞的脾气,虽然她外表看起来总是文文静静、温柔娴淑的样子,可一旦碰上她不愿妥协的事情,任谁都无法勉强,固执得很。
韩晋淮撇撇嘴,有些自我安慰:「伯父母去世得早,你又是唯一的哥哥,虞贞从小就依赖你,也许她可能是想多陪在你身边吧……又或许她根本还没做好嫁人的心理准备……」
「也许吧!」项子忌也笑了笑。「倒是你,如果碰上好人家的姑娘就安定下来吧,别等虞贞了。」
「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一直没有娶妻。」韩晋淮也指出一个明显的事实。
先前微微的笑容自项子忌唇边隐去,他倒不是怕别人来触碰这个多年的伤痛,只是他仍相信寻儿终会有回来的一天,不自觉地,他的目光又飘向了远处。
一阵静默之后,滚着黄沙的风吹拂而过,远方,疾驰的扬尘吸引了他们的视线──一名男子正快马朝他们而来。
「项子忌?」那名男子高声问道,在高地前拉马急停。
「正是。」
男子跳下马,从鞍袋拿出了一卷简牍,送到项子忌面前。「有人托我带来这个。」
项子忌疑惑地接过卷牍,随着阅读上头的一字一句,面色越凝越重。
「怎幺了?」韩晋淮也莫名地紧张起来。
「虞贞不见了。」他沉声道。
「不见了?」韩晋淮忍不住大叫出声。「怎幺会不见了呢?途中发生什幺意外了吗?」
项子忌摇摇头,尽量稳着气说道:「她已安全到达南方舅伯的家中,册上说,她住了两天后就留书出走了。」
「留书?」韩晋淮惊讶道。「虞贞怎幺可能无缘无故留书出走?她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上头没写。」项子忌转向一旁带信而来的男人,问道:「对方还有没有说些什幺?」
「没有。」那个男子拍拍衣袖,有些不耐。「如果没有要我带回信的话,我先告辞了。」
「请稍等一下。」韩晋淮叫住正要上马离开的男人,然后转身对顶子忌低声问道:「现在你打算怎幺办?」
项子忌迅速卷起简牍,快步走下高地。
「你要上哪儿去?」韩晋淮拉住他。
「我要亲自南下了解情况,虞贞不会无缘无故离家出走的。」
「你这一走,建陵的工程怎幺办?」
「我顾不了那幺多了。」项子忌兀自朝一旁的坐骑走去。
韩晋淮一把拦住他,强硬道:「老兄,虽然你是执掌工程进度的,但你这样一走了之,和那些逃走的奴工简直没两样,始皇怪罪下来是要砍头的。」
「我是虞贞唯一的大哥,我必须保护她,不让她有任何闪失。」项子忌的态度也相当坚定。「这件事,我会亲自向始皇禀报的。」
「禀报?」韩晋淮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一向冷静自持的项子忌会说出这种话。
他瞄了眼送信的男子,随即将项子忌拉到一旁低声道:「你疯了不成,这件事你要怎幺跟始皇禀报?说你因为不要妹妹被选上出海寻找仙药的行列,特地将她送到南方避难,结果妹妹不见了,所以你也不管建陵的事了,想请他准允你去南方?拜托──你疯了始皇可没疯,他会很冷静地把你抓起来砍头的,到时候还会连累到虞贞。」
项子忌没有反驳韩晋淮的话,因为他如道他说的那是事实,可虞贞如今下落不明,要他如何能无动于衷?她是他最呵爱的小妹,她的一切比他自己的生命还重要,他本身并不畏惧始皇的怪罪,就怕连累了小妹。
「不如──我代你走一趟吧!」韩晋淮提议。
「你?」
「我的行动自由得很,不像你有官府的事物缠身,放心交给我吧!」
「可是──」
「没什幺好可是的,虞贞也像是我的妹妹,我绝对会找到她,保证她安安全全的。」韩晋淮拍胸保证,迳自走向送信的男子,交代了几句,然后又走回项子忌身旁,说道:「走吧,你去捎个信息让我带去,我即刻出发。」
略微犹豫了会儿,项子忌才拧着眉头答应道:「好吧,那就拜托你了,有任何消息请随时托人告知我。」
「没问题。」韩晋淮拍拍项子忌。
两人立刻开始着手寻找的行动,心里也都不由担心着虞贞的下落,她到底会跑到哪儿去了呢?
※※※
她从来没想过走山路会是一件这幺辛苦的事。
望着狂泄不停的倾盆大雨,项虞贞下意识地紧紧贴靠着山壁中的凹洞,清秀俏丽的脸上逐渐显露出些许不安,这场突来的大雷雨已经让她困在这里好半天了。
难道她这擅自的决定错了吗?
从小到大,她从未出过咸阳城,这次,为了顺大哥的心,她第一次答应离开大哥的身边前去寄住在舅伯家中,却也意外地让她看清了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实真相──项家三代都参与了陵墓的兴建,对始皇忠心耿耿;以往,她鲜少听大哥谈及自己工作方面的事情,总认为替始皇效力是一件极为光荣的任务,可是,就在这次前往舅伯家的旅程中,她第一次接触了咸阳城以外的各项人、事、物,也「听说」了不少事情,其中,最令她震惊的莫过于──她竟然从不知道兴建陵寝的人员是有可能会在始皇死后被指定陪葬的事实。
大哥从没有告诉过她!
如果始皇只是因为怕人泄漏出陵寝内部的秘密,就想把熟知工程的人通通「灭口」,那就太可怕了。
不行!她绝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大哥一向都是这幺的尽心尽力,谁都不能这样对待他,即使那个人是秦始皇……
这个困扰一路跟着项虞贞到达寄住的舅伯家,经过连日的思索,她终于领悟到唯一的关键其实只有一个──就是仙药!
一旦始皇长生不老,到时候,不但大哥不会被陪葬,就连她也不必逃难似的远走他乡了,不是吗?事情就是这幺简单!
只要找到仙药,万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说也奇怪,她才刚抱定这个想法,不可思议的幸运即刻降临。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项虞贞得知了一则在村内流传已久的传闻──听说在这座高山的最深处,隐居着一群不问世事的高人,秘密地提炼仙丹,可能就是长生不老药。
这个传闻令她非常振奋,她几乎一刻都待不住,一大早就简单地收拾包袱,留书离开了舅伯家。
不管山里是不是真的有高人,她都愿意孤注一掷。这是她唯一的希望──救大哥的希望。
只可惜,她的决定似乎有些仓促,太急于上山的结果导致她忘记先向人打听传闻中高人所在的「确切位置」──
一整个上午,她都绕着山路转来走去,也没见到半个人影;偏偏过午之后,又突然下起大雷雨──这也是为什幺她会被困在这里的原因。
项虞贞靠着山壁的凹陷处紧贴着,并以手背拂去湿粘在脸上的凌乱发丝。
其实这处暂时找到的遮雨岩并不牢靠,也没为她挡去多少雨水,她早就狼狈一身了,原本细致素雅的罗裙,此时不但泥痕斑斑,一双白净的绣鞋更是裹上一层厚厚的泥巴,湿滑得很。
项虞贞大叹口气,柳眉微蹙地望向乌云厚覆的天空。
天雨路滑的,要下山已是不可能了,但如果冒险继续往深山前进,恐怕又会有危险,这下她该怎幺办?
简直是进退两难!
她思忖着,此刻才终于认清一项事实──仙药,果真不是那幺好找的,否则寻儿姊姊也不会一去八年没回来。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而雨也似乎没有要停的迹象,难不成她今晚真要被迫在这里困站一夜?
不知是山间的寒气,抑或是迟来的害怕,项虞贞忍不住浑身打颤,听说在山里半夜都会有一些凶猛的动物出没,她必须想想办法脱困才行。
项虞贞将包袱紧抱在胸前,急切地探出半个身子在雨中张望,希望能够在附近找到一处更安全的避雨处。
倏地,和着沙沙的雨声,她仿佛听到马匹行进的声音。
项虞贞吞吞口水,更加抱紧胸前的包袱,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她想确定刚才听到的声音。
静听半晌之后,除了雨声,什幺都没有。
项虞贞淡淡呼出口气,双肩无力地垂下,大概只是她的幻觉吧!打她入山以来,就没见到半个人影在山里出没,怎幺可能会有人经过呢?
她用力甩头,想甩掉刺眼的雨水,更想甩掉困扰自己的幻觉。
就在她打算放弃的同时,那阵熟悉的马蹄声再度在震耳的大雨中响起,不但急促而且靠近。
这次,她百分之百确定不是幻觉,真的有人经过,而且正朝自己的方向而来。
项虞贞高兴的心狂跳着,一时之间,完全顾不得磅 的雨势及湿滑的山路,她搂着包袱,拎起裙摆,便往雨幕中跑去……


第二章

尖锐刺耳的马嘶伴着一声惊叫,穿透大雨密布的山林,在上的尽头处回荡着。
「该死的!」
尉迟策急拉缰绳,努力控制着受到惊吓的马匹,巨大的雨势遮去了泰半的视线,让他一时之间仍无法意会刚才究竟是发生什幺事。一稳住马的步伐,他即刻飞身下马。
「大哥,刚才闪过的是……」尉迟封也跳下马背,他一直骑在大哥后面,所以根本没清楚看到前面发生的「状况」──
「是个女孩子。」尉迟策冒着大雨,快步走向山路靠悬崖的一侧。
「女……女孩子?」尉迟封刷白了脸踱到山边,无意中还绊到掉在山路旁的包袱,他狐疑地拾起它,仍疑惑地问:「这怎幺可能?」
「她掉下崖去了。」尉迟策沉声道,眉宇深锁,他们正急着赶回寨里,偏偏又碰上这等麻烦的事。这女孩突然从大雨中冲出来,在惊吓到马匹的同时,自己也不小心脚滑,直接摔下山崖,虽然他不明白为何在这深山里会出现女孩子,但……
「先救人要紧。」他宣布道,迅速从鞍袋里取出绳索。
「救?天都黑了,而且雨这幺大,我们根本看不到她掉在什幺地方,怎幺救?不如我们先回去多找些人手来帮忙……」尉迟封建议道,他从小在山里长大,也从没遇到过这幺怪异又棘手的事。
尉迟策不发一语,迳自将两捆绳索的一端绑在路旁的一棵大树上。
看着大哥坚定的表情,尉迟封知道自己此刻不管说什幺都没用了。他耸耸肩,对着树林密布的山崖叫道:「喂──姑娘,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没任何回应。
他又喊了一次,想藉此测测她的位置所在。
「大概是昏过去。」尉迟策眯着眼在大雨中搜寻她的身影,并且将其中一捆绳子的另一端绑在自己身上,嘴里则咬着另一捆绳子的末端。「你在这里接应我。」
「大哥,你自己也小心点。」尉迟封拍拍他。
尉迟策点点头,毫不迟疑地拉麻绳慢慢蹭着山崖往下降。强烈的雨势模糊了他的视线,再加上天色昏暗,他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在一棵树上发现奄奄一息的她。
尉迟策身手敏捷地趋靠向她。「姑娘。」他腾出一只手轻拍她苍白的面颊。
没有反应。
该死!尉迟策低声咒骂着,立刻动手将挂在树上的项虞贞「卸」下来。为了怕她被横生的树枝刮伤,他的动作一直很小心。
这座崖的坡度极陡,若非拥有绝佳的腿力、臂力和腰力,他可能根本没办法撑得住,并且将另一条绳子顺利地绑在她身上。
一阵折腾之间,项虞贞忍不住自喉间逸出微弱的呻吟,她缓缓撑开沉重的眼皮,无意识地看着在大雨中忙碌的尉迟策。
「别害怕,我会带你上去的。」
尉迟策的轻声保证几乎被湮没在大雨之中,但项虞贞似乎还是听到了,因为她正缓缓地闭上了眼,信赖似地靠在他身上。尉迟策几乎是有些震慑地盯着眼前这位莫名其妙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女子,他发现隐藏在她浓密的双睫之下,竟是一对黑白分明的美目,吸引人想多看一眼……
「大哥──」尉迟封急切的叫喊声从上头传来。「如何?要我下去帮忙吗?」
尉迟策低咒一声,强迫拉回自己的思绪。他快速将她扛背在身上,对着崖上的尉迟封喊道:「可以了,拉我上去。」
在尉迟封的协助下,尉迟策矫捷地攀绳而上,虽然身上驮着项虞贞,但却丝毫没有对他构成负担。
「老天,真的是个女的。」在尉迟策背着项虞贞登爬上来的同时,尉迟封惊呼着,并且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而且还是个姿色不凡的女子。「现在该怎幺办?」
「带她回寨。」尉迟策解下两人身上的绳索,抱着项虞贞朝自己的黑色骏马走去。
「带她回寨?」尉迟封又是一脸惊讶。「那会吓到其它人的。」
狂肆的雨点依旧无情地打在身上,尉迟策跨上坐骑,将项虞贞紧环抱在怀中,动作坚定。
尉迟封耸耸肩,知道多说无益,大哥已经决定的事,谁也撼动不了。他拿起项虞贞的包袱,迅速驱马赶上尉迟策。
只是……他几乎已经可以预见寨里兄弟看到他们时,那副见鬼的表情了!
※※※
随着一声响亮的口哨,原本隐没在深山巨林之中的寂静,立刻有了回应。
「首领回来了。」护门的守卫宣告着。「快开栅门。」
短时间内,原来各司其职的人们立刻有效率地动员起来,迎接他们首领归来。
大雨狂袭的夜里,两抹快骑急速穿过大门,奔进隐密的山寨之中。
一名彪形大汉自主屋中跑出,直迎向刚停妥下马的两个人。
「首领,你回来啦!」王晋原本堆满笑意的脸。「一路……」
在看到尉迟策手上抱着女孩的刹那。「辛……」
全僵冻在空中。「苦……了?」
王晋不可置信地眨着双眼──事实上,是全寨的人都傻了眼──有没有搞错?
首领竟然……带一个女人……回来?
为了确定自己不是被大雨「刷」坏了眼睛,王晋使劲猛眨眼,想再确认一次。
「王晋,麻烦你去请婆婆来后厢房一趟。」尉迟策沉声交代道,对全寨投射而来的惊讶目光视若无睹,抱着项虞贞迳自穿过大屋的厅堂。
「奇怪了,我今天没喝酒啊!眼睛怎幺会花得这幺厉害?」粗壮魁梧的王晋使劲儿搔着杂乱无章的胡子,非常不解。「首领刚才抱的可是个女孩?」他转向尉迟封求证道。
尉迟封耸耸肩,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连续赶好几天的路,快累死了,我要先去把这一身湿衣服换下来,顺便睡一下。」他用力伸了个大懒腰。「哦,对了,这个包袱麻烦你待会儿顺便带到后厢房去。」
说完,他交给王晋一个沾满泥巴的包袱,即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厢房。
这下王晋更糊涂了,他看了一眼脏兮兮的包袱,咕哝一句,仍不死心地转向一旁身形瘦高、较斯文沈稳的魏英,问道:「这到底是怎幺回事?」
魏英虽然也是一肚子好奇,但只要当事人不说明,任他们在这里想破头也是没用的。聪明如他,当然知道目前唯一迫切需要做的事是──
他拍拍王晋的肩膀,建议道:「你还是赶紧去找阿婆到后厢房,首领还在等着呢!」
「哦,对,要找阿婆!」王晋搔搔头,转身往厨房走去,也许待会儿他带阿婆到后厢房看状况时,还可以顺便问问首领到底是怎幺一回事。
「喂,这个时间阿婆在染织房里织布。」魏英指指另一个方向,好心提醒道。
「哦,对,在染织房。」他搔搔头,立刻走向染织房。
※※※
同一时间,尉迟策抱着同样浑身湿透的项虞贞走进后厢房。
他弯身将她放在宽大的床上,混乱披散的长发上不断溢出水珠,滴落在她的粉颊上。
他皱了皱眉,取一条干净的毛巾,轻轻擦干她的脸。
在拭去她颊上的污渍之后,他发现在她清丽姣好的面容上有着非常细致柔和的五官,从她纤细的身形看来,她应该不是山下一般农耕人家的女儿,但这山里除了他们这座寨子以外,并没有其它人家。
尉迟策静静凝视着她,眉心不自觉紧蹙起来,今天她若没有碰上他,她可能会被山里的财狼虎豹给吃掉;而且,如此白皙娟秀的女子为何会独自出现在此深山之中?
尉迟策紧皱的眉头更加深锁,现在,他应该去处理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而不是在这里替一个女孩子的安危瞎操心。
敲门声响。
他甩甩头,勉强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进来。」
一位满头白发的阿婆捧着一盆热水慢慢踱进房内,身旁跟着同样提着一桶热水的王晋。
阿婆放下热水,行动迟缓地走向床边,半眯着眼看向躺在床上的项虞贞。
「她全身都淋湿了,麻烦您帮她换个衣服。」尉迟策沉声道,从王晋手上拿过脏兮兮的包袱。
「嗯。」阿婆轻应一声,嘴角下弯,态度几乎是有些傲慢地。她兀自拧了条热毛巾,并且喃喃自语地打量床上浑身湿透的女子,脸上的皱纹明显地紧纠在一起。
「还有,她摔下崖了,我怕她可能会有其它的内伤。」
「我会处理的。」她慢条斯理道,始终眯着的双眼,此刻却圆睁得炯炯有神且直盯着尉迟策看,似乎在打量些什幺。
尉迟策点点头,瞥了项虞贞一眼之后,即示意早已在一旁「望眼欲穿」的王晋跟他一起出去。
「我不必留下来帮忙吗?」王晋大声且疑惑道,根本还不想这幺快就离开,他对首领带回来的女人好奇死了,都还没看清楚长相,怎能轻言离开?
「不需要。」尉迟策紧绷着脸,表情严肃。
「可是婆婆动作慢,也许会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我说不需要。」尉迟策粗嘎不悦道。
才一拉开房门,即见大批人马围在房门口。王晋吹了声赞叹的口哨,嘻皮笑脸道:「啊,原来有兴趣的不只我一个人而已。」
「我们……是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站在人群最前方,十分白净瘦小的男子李崇易随口扯道,他才刚到就突然看见首领开门出来,害他吓了一跳。
尉迟策挑高双眉。「有婆婆在就行了。」奇怪,这些人什幺时候变得这幺勤快又热心了?
「可是……」每个人的目光都好奇地往房内望去。
当着众人的面,尉迟策反身将房门应声关上,并且板着脸说道:「很晚了,大家快去歇息吧,明天一早我还有重要的事宣布。」
「重要的事?是首领打听到什幺了吗?」王晋朗声问道。
「你小声点行不行?」李崇易对王晋使了个眼色,要他闭嘴,难道他不知道今天寨里除了自己人以外,还有别人。
「好了好了,很晚了。」魏英尔雅斯文地从人群中走出来,对着众人说道:「该换班守门的就去守门,该休息的就休息,大家别再杵在这儿了。」他走向尉迟策:「我看首领也赶快去把一身的湿衣服换下来吧!」
「也好。」尉迟策微微颔首。「如果有事再来叫我。」
「没问题,你快去休息吧!」魏英承允道。
尉迟策穿过人群,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还有,没经过我的允许,除了婆婆以外,任何人都不能跨进这间厢房一步,知道吗?」
「是。」众人应道。
「你们猜首领大概几天没好好睡觉了?」瘦小的李崇易望着尉迟策离去的背影问道,从首领布满血丝的双眼看来,一定是好多天没睡了。
「起码有五天以上。」有人答道。
「我看不止,首领一定是从咸阳一路赶回来的。」魏英摸着下巴,发表自己的见解。
「我们为什幺要在这里讨论首领睡觉的问题?」王晋跨前一步,煞有介事地说道。
「首领劳心劳力,常常忙到没时间睡觉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现在,我们该关心的应该是──这间房里躺着的女人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首领不愿意说,我们也没辙。」众人点头表示赞同。
「话不是这样说,你们不觉得首领不准我们随便进去这间房里,很奇怪吗?」
王晋仍然不死心,他虽然是个粗线条的,但首领刚才在房里的表现实在是有些奇怪,他很想知道这名女子到底和首领是什幺关系?
「首领就是怕有你这种长年待在山里,太久没近女色的危险人物接近,万一坏了人家的名节怎幺办?」魏英取笑道。
「笑话,我王某是那种人吗?」王晋拍着胸脯,一脸义愤填膺。「朋友妻,不可戏。」
「看不出来你肚子里有点墨水,讲话还会文诌诌的。」魏英捉弄的眼睛如弦月般笑得弯弯的。
难得被饱读诗书的魏英夸奖,王晋乐得只差没扭到脖子,他搔搔胡子,得意洋洋道:「废话,我虽然没读过什幺书,但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只要是我兄弟的女人,我是连根手指都不会碰一下的,而且,长年待在山里的又不只我一个,你们还不是一样……咦?其它人呢?」
「早散了。」魏英笑着打了个呵欠。
「搞什幺鬼啊?明明就是很好奇才来的,怎幺就这样走人了呢?」王晋揪着胡子咕哝道。「还是魏兄你比较有毅力,能持之以恒。」至少有人做伴的感觉真好。
「算了,我对女人没兴趣,我也要去睡了。」魏英摆摆手。他留下来纯粹只是为了看王晋那副蠢样。
「喂──」王晋拉住魏英,神秘兮兮地说道:「这个女人可不是「普通」的女人,她有可能是「首领」的女人……」
「你是太久没出任务,脑袋生锈了吗?」魏英翻翻白眼,王晋外表虽然是个高头大马的粗壮汉子,但杀不死的好奇心却足以媲美一些三姑六婆。
「我这都是为了大家着想,如果这女人真的是首领的女人,那幺为了首领的幸福,我们一定要留下她,但如果不是,我们也绝不能让她久留寨中,以免她发现了我们的秘密。」王晋理直气壮地。
「这件事情首领自有打算,不劳我们来费心。」魏英又打了个呵欠,挥挥手转身离去。
「喂!你先别急着走啊!」王晋大声叫他,气得在一旁吹胡子瞪眼睛的。
开门声嘎响,阿婆颠簸地提了桶水从房里出来。
「你,过来。」她指着王晋叫道。「把这桶水拿去换掉。」
王晋两眼一亮地走向阿婆,有些战战兢兢地打听道:「不晓得……」
「有时间在这儿吵人,还不快去!」阿婆脸色一凛,神情严厉。
「好好,我立刻去,别生气……」王晋吞吞口水,搔了搔头,立刻提着水桶奔出后厢房。
他们寨子里的好汉,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惹阿婆生气。因为惹恼阿婆的下场,通常都是很凄惨的。
想到此,王晋不禁加快脚步。
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消息没打听到还惹得阿婆不高兴,他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
※※※
经过前一天大雨的洗礼,整个山头显得万分翠绿,和暖的阳光穿过树林,轻散在山寨四周。
也许是悦耳的鸟啾,让原本睡得极沈的项虞贞幽然醒来。她眨眨眼,对房内刺眼的光线不太适应。
这是哪里?
她慢慢撑起身,才发现自己身上正穿著一件过大的衬衣,手臂上则缠着绷带。
她甩甩有些头昏脑胀的头,疑惑地打量陌生的房间陈设,赫然看见她原来穿在身上的衣服,以及收在包袱里的衣物,全都干净整齐地迭放在几上。
这到底是怎幺回事?她有些惶惶不安。
掀开被子,项虞贞急忙下床,却差点头重脚轻地跌坐在地。天,她的头好痛,脚也好痛,全身骨头像是散了一回,再重组过似的。
她只记得她在大雨之中,因为跑得太急,滑了一跤……啊!
她惊喘一声,记忆终于涌回脑里!她这一跤好象……滑出山路,摔下崖去了。
那幺,她是被人给救起来了,而且对方显然还好心地替她疗伤包扎。
有了这项认知,项虞贞立刻忍着全身的不适,勉强换回自己的衣服,并简单地梳妆整理一番。
能在那般险恶的环境之下,将她救起来的人,自己必定也承受着很大的危险吧!她必须好好地跟这个人道谢,她相信他一定是个大好人。
待确定自己看起来还不至于太糟,项虞贞即微跛着受伤的步伐,走出房门,找寻她的救命恩人。
※※※
偌大的厅堂里,聚集了大约十来人,每个人都神色凝重。
尉迟策对门席地而坐,位于首位,刮去胡渣的面容已不见前日的疲惫,刚正的五官虽显得俊挺无瑕,但却似乎有些孤傲。
不过在寨里每个人心目中,他是位不可多得的好首领,不但是身为故楚贵族之后,统御能力强又具有强大的民心号召力,对待寨里这一帮前来投靠的兄弟更是好得没话说,所以大家都对他的领导信服得很。
尉迟策摊开一张丝帛地图,要所有人靠拢集中一些。
「这次,据我们从咸阳得到的消息,秦始皇计划南下出巡,这是他初步可能经过的路线。」
众人一听,全都斗志高昂地看着地图。
「太好了,照这路线图看来,老贼无疑是自投罗网。」魏英满意地直点头,他们终于有机会可以实现全寨唯一的共同目标──就是杀了秦始皇。
「只要他一踏进楚地,量他插翅也难飞,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王晋粗着嗓门吼道,他已经等这一刻很久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始皇这个人奸滑狡诈,很多想要置他于死的人,都没有成功过,我们在山里蛰伏这幺多年,无疑就是要等待最佳的时机取他的性命,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对站在一旁的尉迟封这一席话,大伙都是感同身受,所以纷纷转向尉迟策,问道:「首领可有什幺具体计划?」
「据我预估,如果始皇的车队如期出发的话,大概会在三个月后经九疑山,也就是距离我们这里最近的一个据点,而这次的计划采用突击的方式,所以,我打算只带四个人下山。」尉迟策说明道。
「只带四人?这幺少?」有人发出惊讶之语,那等于寨里大部分的人都得留在山上。
「人少比较好行动。」尉迟封补充道,大哥的决定自有其考量。
尉迟策颔首,转向一旁瘦小的李崇易问道:「你那里的进度如何?」
「大约再个把月,就可以全数完成了。」李崇易答道,他是寨里专司铸剑的技工。
战国时期,楚国以冶铁炼钢著名,铁兵器是各国之中最厉害的,不过自秦始皇一统天下之后,即禁止人民私自铸剑,并且还收尽天下兵器,为的就是怕人民拥兵反抗。因此,他们这群反秦之士隐居在山里私自铸剑之事,自然是不能流传出去。
「很好。」尉迟策再度颔首,对目前铸剑的进度感到非常满意。「现在除了持续每日的基本操练之外,也麻烦各位加强支持铸剑的工作。」
众人一致点头同意。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现在可以各自去做自己的工作了。」尉迟策下令解散,顺手卷起几上的丝帛地图。
在场每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之间弥漫着一股僵凝的气氛。
「还有什幺问题吗?」尉迟封奇怪地看着众人对大哥欲言又止的眼神,似乎没有离去的打算。
「没……没事……」李崇易尴尬地笑了笑,对着其它人说道:「走了走了,今天还有得忙了。」
就在众人准备退场的同时,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王晋的大嗓门倏地响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晚……首领不是带了个姑娘回来吗?」
他横眉竖眼地扫向周围沉默的一群──这些人真奇怪,明明就很想知道那姑娘的来历,但却都装得事不关己,好象根本没人来过寨里似的。
「哦──我差点忘了有这件事──」尉迟封突然拍着头叫道,同样急切地看向尉迟策。「她还好吗?没有什幺问题吧?」
「一些外伤加上有些受寒,婆婆已经处理过了,应该不会有问题。」尉迟策简短答道,脸上毫无表情。
「她是谁?首领的女人吗?」王晋不怕死的直问道。
「大哥的女人?」尉迟封对这个问题显然很吃惊,瞪大了眼,狂笑道:「拜托,你们想到哪里去了!」
「首领……可是打算把她留在寨中?」魏英试问。
「照目前的样子,恐怕不得不让她留下养伤了。」尉迟策有些僵硬道。
「万一那姑娘以后将寨里的情况泄漏出去怎幺办?」
王晋提出的质疑获得大多数人的回响,众人开始吱吱喳喳地讨论项虞贞的去留问题──他们躲藏在山里这幺多年,可不能因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就毁了一切。
「不知道那姑娘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有人问道。
「她呀──是大哥从树上卸下来的──」尉迟封笑了笑,在尉迟策开口之前,即抢先自动说明一切原由,结果反而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使争执的凝重心情顿时愉快不少。
「哈哈哈──这姑娘真逗,竟然会一跤摔下山去。」王晋击掌大笑,满脸的络腮胡只差没一根根竖起来。
经他这一说,全部的人笑得更是不可遏抑,丝毫没注意到尉迟策越加深沉的表情。
「我说这还真是为难首领了,竟然会碰上这种事──」王晋笑得越来越夸张,不经意地顺着尉迟策的目光瞟向大门入口处。
「啊──」他张着大嘴,一脸惊讶,活像是被勉强吞下的笑声给噎死似的。
一见到王晋怪异的表情,狂笑的每个人也都不约而同望向大门处,然后像是看到什幺妖魔鬼怪似的纷纷住了嘴,噤若寒蝉。
「对……对不起……」
项虞贞两手紧绞衣裙,怯怯地站在门外,紧张地吞吞吐吐。从她刚才出房门以来,都没看到半个人,好不容易听到这里有人在笑,才急急忙忙跑来,没想到……
竟看到一屋子的男人。
有点可怕!
而且由屋内每个人惊愕的样子看来,她好象打断了一场非常重要的谈话。
怎幺办?她不是有意的。项虞贞吞吞口水,进退两难,她不晓得该怎幺处理这般尴尬的场面。
「有话进来说,别站在屋外。」
项虞贞微微一震,被尉迟策低沉果决的嗓音所慑,她从没听过一个男子可以用这幺冷的语气说话。
她低垂着头走进大厅,面对一屋子的男人,她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双脚直打颤不说,浑身更是僵直不自在。
屋里依然持续着静默,大伙都张大了眼看她,一方面是对她的出现太过震惊,一方面则是完全没料到首领带回来的,竟是如此标致灵秀的大美人,柔嫩清雅得像山中绽放的白色小花。
所有人自动退开一条路让她通过,直到她来到刚才开口说话的高大男子面前。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断你们的谈话……」她低头嗫嚅地道歉,声音明显的有些发抖。
「无所谓,我们已经谈完了。」尉迟策尽量以较和缓的语气说话,他可不想见她当着他的面抖散那一身赢弱的纤骨。
项虞贞深吸口气,鼓起勇气地抬头而对声音的主人,倏地,一双熟悉的眸子映入她的眼帘。
她见过这双黑如子夜的深眸!
项虞贞感到震惊与讶异,努力在脑海中搜寻记忆之源,她确定自己真的见过这双眼──
别害怕,我会带你上去的。
突地涌出的一句话,让项虞贞瞪大了眼──他……是救她的那个人?
她不太确定,因为她记得那个人好象有胡子。
「是你……救了我?」她探问道,在她记忆中的眸子并非这般深冷,而是温暖的。
「算是。」尉迟策轻应道,双手交叉于胸前,凝视着她。「你要说什幺吗?慢慢说,别紧张。」
「对……对不……」她错愕道,没料到他竟会这样一语戳破她内心紧张的情绪。她确实很紧张,只是不知道这份紧张感到底是来自哪里,他?或他们?「我……不太习惯同时和这幺多男人共处一室……」
「什幺话,我们又不会吃了你!」王晋出声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项虞贞急忙澄清。
尉迟策微扯嘴角,但这轻微的动作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跨前一步,像是安慰似地说道:「别担心,这里的人有些看起来虽然凶恶,但绝不会对你有所侵犯,你尽可以安心留下,直到身体完全痊愈。」
「首领!」
众人同时倒抽一口气。虽然这女孩长得清新可人,但敢情首领真的要把她留下来?
反常!太反常了!
「经过昨天大雨的冲刷,路面湿滑难行,就算现在要把她送下山也是不可能的事……」
「我不要下山!」项虞贞打断了尉迟策的话。
在场每个人都对她突兀的坚持感到疑惑,包括尉迟策在内。他不由得扬起双眉,问道:「为什幺?」
「因为……」
轰!
一阵闷响从后院另一方传入大厅,阻断了项虞贞的解释。
「什幺声音?」众人面面相觑,为首尉迟策和负责监督铸剑的李崇易面色微变。才走向门边,立即有人从外一路嚷来:「首领……不好了……炉……爆了……」


第三章

跟在众人的后头穿过山寨,项虞贞完全傻眼了。
在寨子后方,赫然出现另一处更大的圆形建筑,虽然她看不到里头的景致,但想必有另一番天地。
而令她最惊讶的是,竟然有更多的粗壮汉子吓死人的从里面不断涌出,使她不禁开始猜想这里到底住了多少人──呃,男人。
项虞贞放眼看向四周忙著跑进跑出的人群,才真正发现──这里真的没有女人!怎么会这样?
「让开!让开!」几个壮男抬著另一个受伤的男子从围栅内跑出,差点撞上杵在路中的项虞贞。
「对……对不起。」项虞贞轻声道歉,立即闪向一旁,心中也跟著莫名紧张起来。这个时候,没有人再有空理她,根本完全无视于她的存在。
她再度看向忙碌的人群,发现她的「救命恩人」──那个看起来显然是他们首领的人,自从一进入围栅,就没再出现过……
「王晋!快去请婆婆到前院!」
一声气急败坏的叫喊打断了项虞贞的思绪,只见那位她在大厅见过一面的大胡子匆匆忙忙从围栅里冲出。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吗?」她连忙阻去王晋的去路,急问道,他们现在显然很需要人手帮忙。
「当然是炼炉出了问……喂!怎么是你?」王晋怪叫一声,刚才情急之下,没注意到是她,还好还好,差点说溜嘴。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需要,你还是快去房里乖乖待著吧!」王晋粗声粗气,他可不想让她知道他们的「秘密」。
「也许……我可以帮忙包扎受伤的人,这点我应该可以胜任。」她仍不死心。
包扎?「哦,对,我要去找婆婆。」王晋迟钝地想起这件重要的差事,立即二话不说丢下项虞贞,匆匆离开。
到底怎么回事?
虞贞呆愣原地,突然想到他刚才提到的炼炉……莫非……他们就是村子里提到的那群隐居在上里的高人?
她努力回想他们的一言一行,嗯……很有可能!他刚才还提到炼炉不是吗?一定是用来提炼仙丹的,难怪他们总是有所保留,感觉神秘兮兮的。
有了这项意外的发现,项虞贞精神为之一振,这下她更希望助他们一臂之力了。只要能帮他们炼丹成功,她做牛做马都甘愿,当然啦,到时候她也会努力哀求他们分一颗让她带回去给始皇……哦不!也许他们根本就会亲自献给始皇。
项虞贞天真地忖道,她实在太高兴了,没想到会如此幸运。
此时她必须为他们做点什么才行。
随著受伤的人被抬去的方向,她跟著来到前院的空地,那里已经躺了好几名受伤的壮汉,一位白发苍苍、行动迟缓的阿婆正被请来替他们医疗包扎。
「我来帮忙。」项虞贞热心地趋上前,无奈那位阿婆理都不理她,迳自面无表情地做自己的事。
好直接的一个钉子!
看来只能自己找事做了。项虞贞耸耸肩,主动靠向一位受伤的壮汉,亲切道:「让我帮你看看伤到哪里了。」
「你要帮我上药?你会吗?」壮汉惊恐著一张脸,好像她是专程来取他的命似的。
「别担心,我会很小心的。」项虞贞安抚道。
壮汉以怀疑的眼神整整盯了她好几秒,最后竟然大叫道:「婆婆,您快点,我等得好疼哪!」
「这么大的人还叫,多等一会儿会死啊!」阿婆匆匆包扎好另一个人后,即嘀嘀咕咕地移向他们。
「如果让这小妮子包扎,我可能真的会死。」壮汉很不给面子地嚷道。
阿婆冷冷地瞄了虞贞一眼,首次开口对她道:「到一旁去,别在这儿碍事。」
「对……对不起。」她嗫嚅道。急急退向一旁,她真的很想帮忙,但却一直显得碍手碍脚的。
「借过借过。」又有几名壮汉扛著一名伤者过来。
为了让路,项虞贞仓皇退了一步,差点不小心绊倒。她定神看向那个「阻碍物」,发现是个用来捣碎药草的器具。
这下有事可做了!项虞贞高兴地想著,立刻拿起置于一旁的草药和器具,蹲在空地的一角帮忙捣碎。
「你怎么还在这儿?」王晋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上方传来。
「我在帮忙捣药。」她抬起头来朝他笑一笑,又继续埋首工作。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她身前的那抹身影还未离去,遂又道:「你也要赶快去帮忙才行……」
那抹身影没有答话,也没有离开的打算,项虞贞这才奇怪地抬起头──
「啊──」她吓了一跳,连忙抱著石钵站起身。王晋早已不知去向,现在在她面前的竟是尉迟策。
「你在这里做什么?」尉迟策眉头紧蹙,完全将她紧张的情绪看在眼底。
「我……在捣药!」她托高手中的钵以证明她的话,在他面前,她显得特别娇弱。
尉迟策挑高眉毛,对她不自在的反应感到有些不悦,刚才她明明还能和王晋笑得那么自然,为何一见到他,就变得战战兢兢的?
「你很怕我?」他凝视她。
项虞贞垂首摇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她不怕他,只是……有些紧张。
「呃……情况不严重吧?」她低声转移话题,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情况」到底是什么,但她仍然关心。
「没事了,只是有些人受伤而已。」
「真的?」她不自禁地抬起头来,感觉他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嗯。」他保证道,脸色不自觉地柔和许多。
项虞贞 著胸口,轻呼出紧憋著的一口气,朝他嫣然一笑。「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他的回答让她安心不少。
「你……担心我们?」尉迟策有些讶异,神情专一地注视著她如花靥般、毫不设防的笑容,不自觉地被她脸上闪耀的光彩给吸引。
项虞贞不好意思地点头。「啊,别动。」突地,她盯著他的脸惊呼一声,立刻以空著的右手取出一条白色手绢,踮起脚尖轻拭他的脸。
由于这举动来得太突然,尉迟策浑身一震,一把制住她忙碌的小手,粗嘎道:「为什么?」
「你的脸……脏了,有血渍。」项虞贞颤声道,被他突然的转变惊吓到。
「为什么这么关心我们?」他沈著脸问。
「有什么……不对吗?」她偏著头,怯怯地问道。「你也救了我,不是吗?」
他的目光狠狠瞅著她,好半天都没再说一句话;半晌,他挥开她的手,一字一句道:「以后不准再这么做。」
项虞贞愣在原地,看著他大步离开的身影,完全不明白他的怒气为何而来。他到底不准她做什么?关心他们?抑或是替他擦脸?
她从小被大哥一手带大,大哥几乎未曾对她发过脾气,她也一直以为每个男人都该像大哥那般容易相处才对──至少韩晋淮大哥也是如此;怎知,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如此难以亲近……
项虞贞低下头继续捣药,淡淡地叹了口气──其实更正确一点的说法是,这整个寨子里的人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们对外来者的防御心似乎很强!
像是应和她所想的一般,她手中的捣药钵突然被人一把抢走。项虞贞吃惊地抬起头来,看到那位严肃阿婆正一脸不高兴地捧著她的药草和钵瞪著她,咕咕哝哝地不知道讲了一句什么,即蹒跚地掉头而去,继续帮人敷药。
「阿婆一向不太喜欢人家随便碰她的东西。」一句略带轻松的话语自她身后响起。
老天,这里的人都神出鬼没的吓人吗?项虞贞 著胸口旋过身去,意外地看见一张神韵和寨子首领极为相似的英俊脸庞。
「我叫尉迟封,你好点了吗?」他带著一抹无害的笑容问道。
「好……好多了。」她神情尴尬,尉迟封是寨子里她第一个碰到以笑脸迎人的人,让她有些不习惯,而他状似悠闲的态度,更是和现场忙乱的感觉格格不入。
「其实她是关心你,不想让你太劳累,毕竟你也算是客人嘛!」站在尉迟封身边的魏英插话道,削瘦的脸上笑咪咪的。
「也许吧!」项虞贞也皱著眉看向阿婆,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寨子里的人好像都对这个年迈的阿婆又爱又惧的样子。
「我大哥也是。」
「嘎?」尉迟封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让项虞贞一时会意不过来,难道连那位面无表情的首领也怕阿婆?
看到她露出怪异的表情,他们似乎感到很开心,大笑三声后,尉迟封才神秘兮兮地说明道:「我是说,大哥其实也是很关心你的,就是人严肃了点,你可别太在意。」刚才她和大哥的对话,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不过,最有趣的是,他总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点怪怪的。
「没关系,我不在意。」项虞贞客气地微笑著、猛然看到那个大个子王晋正提著一桶热水穿过空地。「请问……你们的厨房在哪?」她突然问他。
「厨房?你要去那儿做什么?」
「帮忙。」她投给他一个不容拒绝的微笑。
※※※
「嘿,怎么又是你?」王晋的大嗓门在厨房回荡著。「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快,把桶子拿过来。」项虞贞卷起袖子,准备蹲在灶炉之前忙著添加柴火。
「你这是在做什么?」王晋重重地将木桶放在灶边,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木材,也挤蹲在炉前加火。
项虞贞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拿著勺子快速地将釜中的热水舀至桶中,对他的大呼小叫充耳不闻。「好了,快把热水提出去吧!」她催促道,迳自又忙著将缸里的水补充到釜(注:相当于后世的锅,可套在灶的火跟上煮食或制作羹汤。)中沸过。
王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彷佛她是个三头六臂的妖怪──他不敢相信她竟然将他的话当耳边风,理都不理会。
「喂,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他大叫问道。
「我叫项虞贞。」她微笑提醒他,手上的工作仍然没有停过。「还有,别忘了,阿婆在等著你的热水呢!」
「哦,对──」王晋突然想起这件事,连忙提起热水时,才又想到她根本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他犹豫地看看她,又望望手中的热水,心里经过一番挣扎。最后,两相权衡之下,他决定还是不要为了这莫名其妙的女人去招惹阿婆为妙。
他嘟嚷地提著热水走出厨房,却在外廊的转角处碰上尉迟封和魏英。
「她挺积极的,不是吗?」尉迟封气定神闲地倚在墙边。
王晋从喉间发出一声咕哝,继续朝外走去。「麻烦得要命。」
「你觉得她和首领,谁比较固执?」魏英在一旁问著尉迟封,同样闲闲地靠著墙。
「我都快忙死了,你们还有闲工夫在这里讨论这种无聊问题?」王晋受不了地停下脚步。
「嘿,我们可不闲,你以为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尉迟封倾身向前,降低音量道:「我们在监视她。」
「监视?」王晋惊叫。
「你小声点行不行?」魏英提醒道,实在很想拿木桶塞住他的大嘴巴。
王晋小心翼翼地瞟了厨房入口一眼,确定项虞贞不会听到,才道:「干啥监视她?」
魏英耸耸肩。「我只是怕她到处乱跑!毕竟我们又不了解她的来历。」
「不过我们倒是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尉迟封接话道,一脸莫测高深。
「什么事?」他的故件神秘果然成功引发了王晋的超强好奇心。
尉迟封和魏英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一迳暧昧地笑著。此时,厨房里的项虞贞正好走出来搬运柴薪。
「她真的很勤快,不是吗?」尉迟封和魏英看项虞贞的身影一眼,相视而笑。
看他们两人一搭一唱,就是不说重点,王晋禁不住急急问道:「你们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以后你就会知道了。」尉迟封若有所思地遥望著项虞贞一个人吃力地搬著一捆木柴回厨房。
「跟我说一下会死啊!」王晋悻悻然。
「没错,现在说的话,我们可能会死得很惨。」魏英玩笑道,一点都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他指了指王晋手上的木桶,习惯性地提醒道:「你的水快冷了,小心阿婆骂人。」
「哦,对──」王晋又慢半拍地想起这件事,立刻压住一肚子的好奇,心不甘情不愿地提著热水狂奔而去。
「这家伙还真听话!」魏英叹口气道。王晋是寨里最壮硕的大汉,却也是最惧怕阿婆的一位,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
「谁叫他是寨里唯一「领教」过阿婆厉害的人。」尉迟封笑著摇头。
「唉──我真替他感到难过。」魏英结论道。
在王晋逐渐消失在两人视线的同时,现场只留下一阵同情的哀叹。
※※※
项虞贞独自蹲在灶台前添加柴火,觉得包著绷带的手臂有些酸疼。
她轻轻运动僵硬的肌肉,突然对自己刚才那种「不礼貌」的行为,感到有些讶异。
其实她并不是具有强迫性性格的人,也不曾如此「漠视」一个人的话,但她发现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她根本什么都做不成。
至少,在对待王晋时这招还满管用的。
只要想到王晋这种彪形大汉在听到阿婆时所流露出的敬畏表情,项虞贞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这个人还满有趣的。
「你怎么还在这里?」王晋的大嗓音再度响起。
「还要热水吗?」项虞贞起身整整衣裙,问道。
「不用了。」王晋将木桶放在厨内一角,粗鲁地以袖口拭汗。
「都已经处理完了吗?太好了。」她微微一笑,仍然忙进忙出地加薪添柴。
正要离开的王晋,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停下脚步,转身对项虞贞皱眉道:「你到底想怎样?为什么老是赖在厨房不走?」
「时间也不早了,我想先把今天的晚餐准备好,待会儿你们就可以吃了。」项虞贞笑容依旧,刚才已经巡视过厨房,该有的材料全都齐全了。
「那是婆婆的工作,你别管!」王晋没好气道,满脸的络腮胡横竖著。
「我可以留在这里帮她。」项虞贞深叹一口气,以手插腰,收住笑容的眼直瞪著王晋。这些人真是会磨耐性,她好心帮忙,没想到他不但不领情,还反过来凶她,真令人费解。
「不必了,你还是快走吧!等一下婆婆就来了……」
「她……已经来了……」项虞贞指了指他身后,细声说道。由她的位置正好可以清楚看到阿婆穿过小院蹒跚而来的身影。
王晋如遭电殛般迅速转身,正想遁逃,来不及了!
「没事不要挡在这里。」阿婆面无表情地从杵在门口的王晋身旁走过。一进厨房,即看到已洗妥备好的野菜。她阴著一张脸,不悦地问:「是谁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里的?」
「是我。」
「不是我。」
项虞贞和王晋同时答道。
阿婆神色严峻地瞪了项虞贞一眼,又望望她手臂上的绷带,然后不发一语地开始整理待煮的食物。
「走了,这里有婆婆在就行了。」王晋提醒项虞贞,自己也往厨房外走去。
「这些菜我都已经洗好了……啊!小心!」一见到阿婆独自吃力地将另一个大釜扛到灶上,项虞贞反射性地趋上前稳住她的身子。
「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阿婆显然并不领情,一脸不高兴。
「让婆婆一个人去忙就可以了,我们还是走吧!」王晋在门外再度提醒道,这姑娘脾气真怪,硬是要在这里自讨没趣。
项虞贞恍若没有听见似的,迳自接过了阿婆手中的大釜,热心道:「我来帮你──」
没救了!一见项虞贞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王晋顿时觉得头大又没辙,他不管了,反正这里也没他的事,他还是和其他人一样,乖乖地回大厅等著阿婆「上菜」,别这淌浑水为妙。
独留在厨房里奋战的项虞贞,一见到王晋转身走人,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她以为他是来帮阿婆处理厨房事务的人,怎么会……
算了!就算没人帮忙也还有她在啊!项虞贞耸耸肩思忖道,煮饭这点小事,还不至于难倒她,她早已经做惯了。
「请问这里总共有几个人?我们该煮多少才够呢?」将釜具放上灶台,项虞贞喘声问道,准备蹲下身去加柴火。
殊料阿婆突然抢过她手中的木材,冷道:「这里没你的事,快滚!」
项虞贞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撂下这么一句不客气的话,她原以为这个阿婆只是比较难以亲近而已,没想到还这么不通人情。
她定站在原地,看著眼前动作迟钝缓慢的阿婆,心想以她这种速度煮饭,恐怕全寨子的人早饿死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寨里多的是身强体壮的年轻人,但他们竟然狠心到放一个年迈的老人做这样多粗重的工作,而且还没有人插手帮忙,真是太过分了。
一想到这里,项虞贞顿时觉得这位阿婆好可怜,也就对她先前恶劣的态度不以为意了。
大哥常告诉她:人要知恩图报。现下她既然被这个寨子的人所救,就该尽己所能帮他们的忙;更何况,闭门炼丹是一项重大的工作,不但攸关始皇的生命,也间接影响到大哥的生死,因此,帮忙做点事根本不算什么,是她应该的。
看著阿婆强行接手添加柴火的工作,项虞贞识相地退向一旁,并讷讷地说:「那么……我来负责切菜好了……」
她才刚拿起菜刀,随即又被阿婆一把夺去。
项虞贞顿了半秒钟,决定不跟她争,既然阿婆改变主意要切菜,就随她吧!毕竟切菜的工作较轻松,也比较适合她老人家。
她耸耸肩,顺势转回接手原本烧柴的工作。岂料,手才正要拿起木材,即刻又被阿婆一把抢去。
就这样,她们两人反覆过招数回合,每次她要做一样工作,阿婆就会故意阻挠。到最后,项虞贞才迟钝地发现──这个阿婆根本就不想要她碰厨房里任何东西。
「姑娘,我们首领请你到大厅去一趟,他有话跟你说。」王晋的声音在厨房外响起。
「请他等一下,我正在忙。」项虞贞沈著气答道。是啊!她可忙了,她忙著对付面前这位怪癖的阿婆。
「你可不可以出来一下……」王晋在厨房外直跳脚,他今天不知道是招谁惹谁,老是做一些苦差事,现下如果请不到她去见首领,他可不担保首领不会动怒,而偏偏他又不敢在阿婆煮饭的时候跨进厨房一步,这叫他如何是好。
王晋心中的哀嚎,项虞贞当然是听不到,她正专注地和阿婆「抢工作」──虽然阿婆摆明了不要她插手,但毕竟她还年轻,动作当然比她快得多。
屋外安静半晌,就在项虞贞以为王晋已走了的时候,倏地又来一记沈峻的嗓音:「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没料到会突然听到尉迟策的声音,项虞贞的心猛然跳了一下,她抬眼看向堵在门边的巨大身影。
「你来得正好,顺便把她带走。」阿婆不耐道,显然已经快被这个热心过头的小东西给烦死了。
尉迟策望了一眼几乎已经完成的菜肴,冷沈道:「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不知是阿婆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尉迟策傲慢的命令态度,项虞贞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气。正好,反正她也有话要跟他说,只是──她现在必须先把手边的事情处理完。
「可不可以先通知其他人开动用餐,我们再谈?」项虞贞掀开釜盖,探了探里头煮食的状况。「大家忙了一天,都没吃东西,一定饿坏了吧!」
屋外纷纷传来一阵抽气声,显然是她对首领不服从的态度已经引起外头旁观者的一阵错愕,这是第一次有人敢公然将首领的「命令」当做耳边风。
尉迟策微挑眉毛,双手交叉在胸前,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自顾忙碌,未发一语。
直到阿婆迟缓地走出厨房,敲了敲门外的钟鼎,才陆续有几位壮汉进厨房,依序在阿婆的指示下扛出一锅锅煮好的佳肴。
「好了,现在可以谈了,你要跟我说什么?」项虞贞以袖口轻拭额上的汗水。
尉迟策的眉毛不自觉扬得更高,听她的口气彷佛他跟她说话得经过她的「恩准」似的。「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帮阿婆煮饭啊!」她微笑道,难道他看不出摆在眼前的事实吗?
「我救你不是要你来煮饭,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好,需要休息。」他口气冷淡。
「我的身体已无大碍,况且弄顿晚餐对我来说也不是件太吃力的事情。」项虞贞说道。不过提到煮饭,她倒是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们平常都是让阿婆一个人煮全寨的伙食吗?」她不平道。
「没错。」
虽然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管这件事,但是他理所当然的态度却让她忍不住想替阿婆说说话。「婆婆年纪那么大了,你们怎么忍心叫她一个人做这么多繁重的工作?而且也没个人帮忙她?」
在尉迟策还未来得及答话前,王晋鸡婆地抢答道:「婆婆不喜欢我们插手。」
「对啊对啊,婆婆说男人不可以随便进去厨房。」一位捧著一锅菜饭的男子从他们身旁经过,补充道。
项虞贞狐疑地看著搬饭菜进大厅准备开饭的人群,不太相信这种说法,他们这一大群「男人」,此刻不正在「进出厨房」吗?
「阿婆在煮菜的时候,一向不准我们进出厨房。」尉迟策彷佛看穿她的心思似的说道。「其他时间另当别论。」
真是奇怪的规定!项虞贞在心里淡淡叹了口气,她该拿这一寨子顽固的人怎么办?
一阵锣声从前厅传来。
「开饭了。」尉迟策兀自转身朝前厅走去。
项虞贞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跟上去,直到尉迟策停下脚步,旋身向她。「走吧!」他的口气充满命令的味道。
她点点头,以小跑步的方式跟在他身后。
一到大厅门外,即见到厅内大群的人一列列整齐有序地排坐著,每个人面前都有一套小桌与餐具,而饭菜更是早有效率地分配完毕。项虞贞不得不承认看到大批人同时聚在一个厅里用餐的场面著实吓人,也让她大开眼界,因为在家里通常都只有她和大哥两个人而已。
她深呼吸,才刚举步跨进门槛,原本闹哄的大厅却突然肃静下来,每个人都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看,气氛凝然。
尉迟策领著她穿过吃饭排坐的「队伍」,直接走向面对大厅入口的最上位。
经过一天的折腾与忙碌,项虞贞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颇习惯面对这么一大寨的男人了,但现在,她可不这么认为,被一大群人同时注视的感觉还真怪。
登上小阶,尉迟策轻声示意她坐在一侧的空位上。
那个座位很醒目,项虞贞其实并不想坐在那么引人注意的位置,但她似乎别无选择。
硬著头皮,正要入座时,她看到阿婆以缓慢的步伐走向尉迟策另一侧的空位上,至此,项虞贞才明白原来尉迟策另一侧的位置是给阿婆坐的,而且她也注意到尉迟策细心地等到阿婆坐定之后,自己才在正位上坐下。
这项发现让她感到有丝意外,原本她还以为每个人都乘机「压榨」阿婆,可是由此看来阿婆在寨里的地位比她想像中的还高。
在尉迟策一声令下,全部的人立即迫不及待地开动吃饭,个个狼吞虎咽。
一整天的忙碌抢救,有人受伤、有人满身狼狈,但吃饭峙,大夥彷佛都忘记疲惫似的,甚至还愉快地彼此交谈。
衬随大厅闹哄的热闹气氛,项虞贞心底竟泛起一股莫名的满足感,能够看到自己辛苦煮出来的东西被一扫而空,是件幸福的事。
她忍不住牵动嘴角,微微笑著。
虽然只是那么一瞬间,但她绽露出灿烂的笑容,丝毫没有逃过尉迟策的眼底。
「以后厨房的工作,就由我来帮忙婆婆,可以吗?」项虞贞转首面向尉迟策,以自认为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愉快地说道。
殊料,在她开口的刹那,嘈杂的大厅顿时竟鸦雀无声,原本各自谈话人们的眼睛像生了根似的,全转盯住她身上。
这些人是顺风耳吗?项虞贞吓了一跳,不明白自己随意的一句话,怎会引起全场的注意?
「没有必要。」尉迟策低沉的嗓音划破大厅凝结的空气,他强迫自己将目光自她身上收回。
「为……为什么?」项虞贞嗫嚅道,鼓起勇气当著全部人的面提出质疑。「我……是女人……应该可以……」
所有的人都偷偷将目光瞄向首领,屏息以待他的回答。
「你需要休息。」他还是那句老话。
「我已经好多了……」
尉迟策聚拢双眉,重新移回视线,盯住她。「既然你的身体已经好了,明天我就送你下山。」
「我不要下山!」项虞贞用出乎意料的声音大叫道。
在场每个人都被她突来的坚定气势所震慑,尉迟策更是挑眉相向,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她这么说。
「呃……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为你们做很多事……」她转圜道,意识到自己似乎把气氛弄拧了。
「我们不需要多余的劳动者。」王晋插嘴道。「而且我们已经够忙的了,没空派人分身照顾你……」
「好了好了,现在不是讨论问题的时候,大家还是快吃饭吧!待会儿还有事要忙呢!」坐在王晋旁边的魏英打断道,并且对尉迟封使个眼色。
「项姑娘那一跤摔得可不轻,还是在我们这儿多休养几日再走吧!」尉迟封不怕死地说道,悠哉地挟了一口青菜,愉快地发现大哥的表情似乎不再那么一成不变──自从她来了之后。
嗯──这真是个有趣的转变,想著,又挟了一口菜往嘴里送。
还有,她的手艺还真是不赖。


第四章

次日,项虞贞特地起了个大早,趁天还未亮,即摸黑进了厨房──她想在众人起床前,将早餐准备好。
前晚,在一大群狼吞虎咽男人的环伺下,匆匆结束了晚餐;过后,每个人又开始忙着处理「炼炉」的问题,没人再分心搭理她,一直到深夜,她从睡梦中醒来,还听到后院有人走动交谈的声音,想必是怕到快清晨才休息的,他们一定都累坏了吧!
项虞贞将火烛轻轻放在灶台上,然后就厨房内可以找到的材料开始计划早餐的内容。根据前一晚所见,这寨里大约有五十人左右──除了阿婆和她以外,全是食量很大的男人;而且就她发现,这寨子虽然处在深山之中,但他们的粮食却极为充足。
虽然不清楚他们平常早餐都吃些什幺,但为了替他们补回前一天过耗的体力,她决定照自己的意思为他们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可是当一切就绪,预备开始和面团时,她才发现水缸里的水早就在前一晚被用光,空空如也。
项虞贞提着木桶跑出厨房,想打些水回来,可是在寨里绕了一圈,却连个井的影儿都没瞧见。
现在该怎幺办?她垮着双肩站在昏黑的后院,有些急切地望向天之一方,大约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她必须在众人醒来前将一切准备好。
就在项虞贞一筹莫展的同时,从树林彼端似乎隐约传来水流的声音。对了!这附近一定有河流经过。她兴奋地忖道:他们一定都是去河边打水的!
她快步走回厨房,在厨房的角落里找到用来装柴的竹篓子,也许──她还可以在打水的同时,顺便捡起干细的树枝回来,方便生火。
背着竹篓,沿着潺潺的水声,项虞贞很快地找到了可以汲水的地方,此时天已微白,晨朝的光亮透过薄雾,轻洒在树缝林间,清清淡淡,如梦如幻。
项虞贞站在河边,惊讶于在寨院后方的林子里竟会有这般充满空灵气质的天地,完全忘了刚才独自踏进林子时的那份戒慎。
她从未见过属于深山的清晨之美──至少在咸阳从来没有。
虞贞着迷地吸取空气里散发的清灵气息,直到一阵  声传来,才拉回她先前那份谨慎的思绪。
她反射性地四处张望,但是并没有看见任何人或任何动物的踪迹,整个林间仍旧是一片静寂,现场除了她的呼吸声和水流声之外,什幺都没有,甚至连小鸟都还没起床呢!
项虞贞深深吸了口气,决定先把该做的事做完,等有空时再来好好欣赏这里的美景。卸下竹篓,她开始沿着河的边缘捡拾干燥的断枝。
前天她摔下山去,表面看来是没什幺外伤,但现在从捡拾树枝的动作中,她渐渐感到腰际、肩膀和手臂的部分有些酸疼。
可能是昨天忙过头了吧!项虞贞皱眉思忖道,做这些家事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她相信再过个几天,这种酸痛的感觉就会不药而愈了。
将收集好的树枝一一放入竹篓,此时,薄雾已渐渐散去,旭日的晨光正逐渐窜出山头。她以手袖抹去鼻头上微沁的汗珠,靠向河岸,将木桶轻经放入河里汲水。
正当她准备将桶子从水里提起时,一阵酸疼倏地从她腰际袭来,再加上水桶的重量,让她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项虞贞惊喘一声。
一抹身影迅速从河岸岩石的另一侧飞快跃出,在她即将失足跌入水中的刹那,将她拦腰截住──惊惶之际,项虞贞不小心松了手,木桶即刻应声掉入水里。
「啊──桶子──」望着顺流而去的木桶,她失声叫道,一脸依依不舍,根本没注意到自己为何没有落水。
「一大早你在这里做什幺?」一声沉浑有力的嗓音自她耳后传来。
项虞贞吓了一跳,连忙转过身,迎上那双令她紧张的眸子。「呃……我……」
她结巴道,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跌坐在尉迟策怀里,而且还被他结实的臂膀紧紧扣住着。
「对……不起……」她急急忙忙从他身上抽离开来,慌乱中,还不小心踩到裙摆,差点又往前跌入水中。
「小心点。」尉迟策一把扶住她,一张脸绷得老紧,彷佛要吃人似的。
「谢……谢……」项虞贞扶着他的手臂稳住自己,并对刚才的失态感到很困窘……然后,几乎可以说是有些迟钝地,她才赫然发现她手中所摸到的触感不是布料,而是真真实实的……
肌……肉!
项虞贞如雷击般松开手,且像蚱蜢一样弹跳开来。
「对……不起……」她脸红道,一时之间不知该将目光摆向何处,因为尉迟策正赤裸着上半身站在她面前,宽大黝实的裸肩上披散着濡湿的长发,发梢末端甚至还滴着水。
「不必一直道歉。」他冷然道,若无其事地走向河岸另一侧的大岩旁,拾起散落其上的衣服。
「嘎?」她不解地经应一声。
「在寨里期间,老听你在道歉。」
真的吗?她自己倒没发觉,可是话又说回来,她才和他打过几次照面而已,他怎幺知道她都说了些什幺?
望着背对她俐落更衣的尉迟策,项虞贞不觉地脸红羞赧起来,她心虚地转过身,在这样的清晨、无人的树林里,和一个几乎半裸的男人在一起……天!太不庄重了!她这辈子还没有做过比这更疯狂的事──当然,除了她任意离家来这里寻仙药的事例外。
而从他的样子来看,他之前应该是在河边洗澡,只是……令她觉得奇怪的是,为什幺她刚才连一点水被搅动的声音都没听见?甚至她快要落水的前一刻,她都没有感觉到他的接近。
「你还没回答我,你在这里做什幺?」尉迟策无声地来到她的身后。
「噢……」项虞贞 着胸口急转身,重重惊喘,他为何老是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后方?
尉迟策两手交叉在胸前,耐心等待她的回答,他当然猜得出她来此的目的,因为打从她一踏进林子的那刻起,他就注意到她了,并且一直观察她的举动,只是他不明白她这幺做的动机到底是为了什幺?
她的「热心帮忙」显然是有些过度。
「呃……我是来挑水的……」
「我说过了,你不必做任何事情。」
「可是……啊!」虞贞突然叫道。「糟糕,太阳都出来了,我竟然忘记最重要的事了……」她急急忙忙背起装满树枝的竹篓,刹那间,她的肩膀和侧腰完全使不上力,使她不支地跌坐在地上。
尉迟策皱着眉一把拉起她,简短道:「挑水或捡柴的工作,每天都固定有人会做,你不必忙。」他专制地将竹篓转背到自己身上,然后二话不说地朝寨院的方向走去。
「谢……谢……」虞贞跟在他身后支吾道。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工作,不必道谢。」
「哦……」她愣了下,心想这个人真是「公私分明」。两人沉默地走了半晌,虞贞突然想起自己从未跟他自我介绍过。「啊!对了,我叫项虞贞……」
「我知道。」
「你知道?」她惊讶道,她可从来没有跟这里的任何人提过她的名字啊!
「我从山下救你上来的时候,你已经在我耳边说了好几次了。」
「嗯……是吗?」项虞贞楞道,她怎幺一点印象都没有?「那幺,请问……」
「尉迟策。」
「嘎?」这个人练过读心术吗?她话都还没说出口,怎幺他就知道她要问他的名字?
项虞贞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尉迟策高大挺直的背影──虽然这个人看起来好象不太好亲近的样子,但她相信,他绝绝对对不是如他外表表现的那样冷漠,至少,她看得出他为了她还刻意放缓脚步。
「你的家人住在哪儿?也许我该派人送你下山。」他突然迸出一句。
「啊……」项虞贞怔忡了下,低垂着头,细声道:「我还不想下山,而且……我大哥在咸阳。」
尉迟策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她。「其它的家人呢?」
「都已经去世了……」她低声道,然后抬起头来,眼神热切地说道:「我可不可以在你们这里再待些日子?」她来这里是来找仙药的,她一定要好好把握住机会才行。
尉迟策沉默地打量了她许久,才慢慢开口:「除非你有足以说服我的理由。」
他也很想知道,为何她大哥会允许让她一个人从咸阳到这种穷乡僻壤来?
「我……」项虞贞犹豫着该从何说起。「若不是大哥强迫,我其实也是不想离开咸阳的……」
「你大哥为什幺要强迫你离开咸阳?」
「因为他怕我会像当年的寻儿姊姊一样……」项虞贞脱口说道,随即注意到他疑惑的眼神,遂连忙解释道:「寻儿姊姊是我大哥从小婚配的妻子,只是她在我七岁那年,刚好被挑选上随徐福大人出海去求取仙药,到现在已经九年了,都还没有回来……」
「结果,最近听说始皇又准备开始派人去找长生不老丹,你大哥怕你会被选上,所以才要你离开咸阳?」尉迟策接话道,原本严肃冷然的眼中,迅速闪过一丝温柔。
项虞贞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你怎幺知道?」
尉迟策微扯嘴角,似乎对她吃惊的表情感到好笑,他耸耸肩,举步往寨院的方向走去。
「大哥一直在为我着想,所以……」
「如果你真的不方便下山,就暂时留下吧!」他打断道。
「真……真的……可以吗?」项虞贞不确定自己所听到的,她根本还没跟他说明自己来找仙药的决心,怎幺他就答应了呢?
尉迟策再度停下脚步,回首定定望着她仓皇不定的样子,不禁放柔了脸,道:「当然。」他当然知道留她在寨里可能会引起其它的麻烦,但,只要一想到她也可能沦为始皇暴政下的受害者,他就不忍心赶她下山。
这该死的始皇!尉迟策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旋即又板着脸,转过身继续朝前走去。
项虞贞谨慎地快步跟上他,但心里却涨满暖暖的感觉,她忍不住微笑着,高兴自己没有看错人,他──真的是个好人。
※※※
回到寨里时,日已东升,每个人都已起床活动,只是……气氛似乎有些不对劲,他们怎幺全围聚在厨房外头?
人群里,负责铸剑的李崇易率先注意到从树林方向走来的尉迟策和项虞贞。
「首领,我们正想去找你。」他神情慌张地朝他们迎面跑来,恍若看到救星一般。
「发生什幺事?你们为何全挤在这里?」尉迟策皱着眉问道,顺势卸下肩上的竹篓。
「阿婆刚才跌了一跤。」尉迟封也走向他们,并且颇有深意地看了尉迟策身后的项虞贞一眼,对他们两人同时出现感到很好奇。
尉迟策神色一凛,放下竹篓,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阿婆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尉迟封有些无奈地指了指厨房。
尉迟策大步走进厨房,人群纷纷让出一条路,他们现在也只能寄望首领能劝动阿婆离开厨房,检查一下伤势。
「婆婆……跌得严不严重?」项虞贞探头问着,也跟其它人一样围站在厨房外没进去。
「应该是跌得不轻,我可是唯一亲眼看到阿婆跌倒的人……」站在人群前端的王晋答道,还不断向屋内张望,看得出他非常担忧。「只是婆婆脾气很倔,坚持要煮完饭才离开厨房,劝都劝不动……」
「饭我可以帮忙煮,不成问题的!」项虞贞热心道。
「是吗?如果项姑娘愿意帮忙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你们说是不是呀?」尉迟封笑着对众人说道,心中的如意算盘昭然若揭。
「我看阿婆那关可能很难搞定!」李崇易轻声说道,大伙纷表赞同,尤其以王晋最有所感,阿婆的脾气他领教最多,受害也最深。
须臾,在众人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尉迟策扶着阿婆步出厨房;看见此景,除了项虞贞之外,每个人几乎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像是被蛋梗住般的表情。
果然……只有首领对阿婆有办法。
「你们先扶阿婆去房里躺着,我一会儿就过去。」尉迟策交代着,立刻指派两个人搀扶体态佝偻的阿婆回房。
临走前,阿婆回过身子看了项虞贞一眼,嘴里还嘀咕了两句,而她到底说了什幺,根本没人听到。
「首领,你到底用了什幺方法,阿婆竟然会听你的?」待阿婆走远后,王晋忍不住率先发问。
尉迟策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深不可测的神情,然后迳自转移话题。「这位项姑娘可能还会在寨子里待一阵子……」
「首领!」众人叫道,惊讶首领竟会有这种决定。一个女孩子?而且还要在寨里久住?这简直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啊!
「阿婆受伤了,她正好可以帮忙做厨房的工作啊!」尉迟封连忙抢话道。
「很好,总之,希望各位能互相配合。」
「大哥放心,我们绝对会很照顾项姑娘的。」尉迟封笑咪咪的,并且以手肘顶了顶站在一旁久未吭声的魏英。「你说是不是啊,魏兄?」
「嗯,当然。」魏英悠闲地应和着,他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在这里唱双簧,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首领一向冷慑的眼底此刻好象快冒火了。
尉迟封点点头,决定再继续火上加油,他转过身对虞贞亲切地说道:「项姑娘如果有什幺需要帮忙的,尽管告诉我,千万别客气。」
「嗯,谢谢。」项虞贞僵涩道,眼角不自觉地偷看了尉迟策一眼,她发现他现在的态度和先前在树林里时简直是天壤之别;在众人面前时,他对她总是特别冷淡,这使她感到有些不习惯。
「喂,你们两人到底在搞什幺鬼?」好奇的王晋靠向魏英低声问道,他总觉得这两个人的笑容怪怪的,一定有问题。而魏英那一派笑而不答的悠闲模样,看了更是叫人直想扭断他的脖子。
看着尉迟封对项虞贞如此热络的样子,尉迟策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沉甸感;他望了众人一眼,然后尽量面无表情地说道:「既然各位都没有意见,那幺就开始各自去干活吧,王晋,你跟我来!」
「哦,好。」王晋抓抓头应道,偷偷对尉迟封和魏英吹胡子瞪眼睛一番,才转身跟上尉迟策的脚步。
在尉迟策离开后,项虞贞顿时不知如何面对眼前这幺一大群人,她僵硬地欠身,即逃命似地躲进厨房里,继续早晨未完成的工作,众人也随即做鸟兽散。
「这两个人的个性都满别扭的,不是吗?」尉迟封双手交叉在胸前,叹道。
「我们迟早会被首领剥皮。」魏英眼底散发出的笑意使他的话毫无说服力。
「我看你倒是玩得不亦乐乎嘛!」
「没办法,我已经在这寨子里闷太久了,不找些有趣的事来消遣消遣,都觉得对不起自己。」魏英嘻皮笑脸的,他相信项虞贞的出现,一定会给这座寨院带来一些变化。
「我赌五钱,你会玩到被大哥扫地出门。」尉迟封嘻皮笑脸的。
「我赌十钱,你会被首领抓去剥皮。」魏英也不甘示弱。
这两个无聊的男人,八成是闲昏了头,才会在这里赌尉迟策的反应!
「我也押五钱……」李崇易的声音突然插入这两个无聊的男人之中。「不过,你们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赌些什幺?」
「我们在赌──」尉迟封和魏英同时露出一抹捉弄的笑容,齐声道:「你到底什幺时候完成铸剑的工作?」
※※※
呼,终于完成了!
项虞贞深吸口气,以手轻拭额上的汗水,看着一锅锅热腾腾的食物她觉得很有成就感。
大伙一定都饿坏了吧!
她飞快地跑向前院,通知忙碌的人群可以准备开始用餐了。
只不过让她觉得比较奇怪的一点是──为什幺他们的表情好象见鬼的惊愕?
「你确定你已经煮好了?」瘦小的李崇易活像吃了一只癞蛤蟆,其它人更是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有什幺不对吗?」她不解道,为什幺她做的任何事,在他们眼里都好象很奇怪的样子?
「没……没事。」李崇易耸耸肩,想要尽量保持镇定的模样。
但大伙还是待在原地,没人向厨房移动,因为以平常阿婆那乌龟般的烧饭速度,根本不可能这幺早就煮好,通常他们大伙在做完工作之后,都得再等上好一段时间,才有饭可吃……
见众人对她的话采不理睬的态度,项虞贞二话不说地去钟鼎悬挂处,用力敲击挂钟,并且卯足全力地大叫:「准备用膳了!」
这可说是她有生以来做过最「不淑女」的事了。
果然,她的行为不但成功拉回了人们的注意力,更让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看她,彷佛她已经疯了……
「我说──可以用膳了!」她重申。
她不妥协的态度,让在场每个人都大吃一惊,寨里,除了阿婆之外,从来没有人会对他们这般大吼大叫──就连首领也没有。而她,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女子,才来寨里一天,竟然……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生起气来的样子,和阿婆还真有几分神似。
「对不起,各位,你们想要什幺时候开动我是没意见,不过──我现在要送吃的去阿婆房里,你们有谁可以告诉我阿婆的房间在哪儿吗?」项虞贞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绪,面露温和的微笑,老天,她的耐心真快被这群人给磨光了。
「在……在院子那头……」李崇易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慢地以手指向后院一方。「你拐过去,就会看到了……」
「嗯,谢谢。」项虞贞礼貌地点了点头,即转身走回厨房。
而其它人也半信半疑地跟在她身后,想确定她是否真的一个人以这幺快的速度独立煮完早餐?
须臾,当项虞贞捧着装满食物的托盘再度步出厨房时,她满意地看到了每个人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因为他们终于亲眼见识到她富效率的煮饭能力。
她满足地笑了笑,捧着食物往后院较荒僻的角落走去。
那里,有一间极不起眼的小屋,诚如其它人所描述的,这里,应该就是阿婆的居所了吧!
项虞贞蹑手蹑脚地走向前,正要轻敲房门时,门扉突然应声开启,尉迟策和王晋似乎正要离开。
「啊……我送吃的来了……」项虞贞被这突来的状况吓了一跳,她差点就连人带食物一起撞进尉迟策的怀中了。
「哇!这全是你一个人弄的?」王晋看了她手上的食物一眼,忍不住惊讶地叫道。
「嗯。」项虞贞微笑道。「你们一定也饿了吧!这里有我就行了,你们快去用膳。」
「经你这幺一说,我真觉得饿得慌啊!」王晋按着肚子说道,看来一副准备去大吃大喝的样子。
「那幺你呢?不饿吗?」一直没出声的尉迟策打破沉默,平淡的语气里嗅不出任何气息,但──他确实是在关心她!
「我……刚刚有先填了填肚子,不要紧的!」项虞贞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双颊不觉燥热起来。「那幺我先进去了……」
她匆匆忙忙地躲进了阿婆的房里。不晓得为什幺?经过早上在林子里的一番谈话相处之后,她只要一见到他,心底就升起一股淡淡的异样悸动,那是一种连她也说不上来的感觉。
项虞贞虽不明白是怎幺回事,可却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她怕见到他,但又同时渴望看见他……这……实在是有点矛盾。
虞贞捧着食物,轻巧地走进内室,她偷瞄了一眼床上面墙而睡的阿婆,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茶几上。
「我不管你是打哪儿来的,这里都不是你待的地方……」原以为已经睡着了的阿婆突然开口说话。
「对不起……我只是送东西来给你吃,马上就出去。」虞贞连忙解释道。
「你还是赶快离开这个山寨吧!」阿婆转身坐了起来,细长的眼缝闪露着岁月 炼下的一抹睿智。
「可是──」虞贞正想说明尉迟策已经答应让她留下来的事时,却被阿婆插话打断──
「我不管策儿那孩子是怎幺跟你说的,反正你就是不适合这里……」
「我还没真正开始住呢?你怎幺会知道我不适合?」项虞贞反驳道,她的火气也有点上来了。「我可以帮忙做很多事情,况且,您又受伤了……」
「这点伤算得了什幺?我可还没老到不能做事!」阿婆冷哼道,看来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老人。
「对不起……我并没有说您不能做事,我只是想帮忙而已……难道您想看到全寨子的人都饿着肚子做事吗?」项虞贞默默在心里叹口气,她真不知道该拿眼前这位顽固的阿婆怎幺办才好?
「哼!」阿婆在嘴里咕哝一声,几乎有点像斗败的鸡般,悻悻地在床上躺下。
没辙!阿婆似乎不擅于以言词和人沟通──这点倒跟她满像的。
「那幺……我先出去了,您好好休息……」
虞贞微微欠身,正想走出房门峙,突地瞄到门边有一大篓子的衣服,看起来又破又脏又旧的,可能是准备要补或要洗的衣服吧!
可以说是毫不考虑地,项虞贞提了竹篓就要往外走。
「把那些衣服留下,我自己会补。」阿婆又罗嗦地说话了,她可真顽固啊!
不过,她更顽固!
这会儿,项虞贞决定假装没听见阿婆的话,迳自带着衣服往门外走去。


第五章

「你在这里做什幺?」
尉迟策低沉慑人的嗓音突地响起,回荡在空旷的树林之间。正蹲在河边轻哼着歌、专心洗衣服的项虞贞,被这无预警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上正在清洗的衣服随即「脱手而出」,顺着水流狂奔而去。
「啊……衣服……」她惊叫一声,哀怨地看着那件弃她而去的衣服,心中好生气,怎幺早上才走了一个木桶,下午又漂去一件衣服呢?
「没关系,反正那件衣服是王晋那家伙的。」这次换成尉迟封的声音,而且语里尽是幸灾乐祸。
项虞贞站起身,看着临立在她后方的尉迟兄弟,心想她到底要到哪一天才会习惯他们这种「神出鬼没」的行事作风,否则以他们这种没有声音的走路方式,她迟早有一天会被吓死……思及此,项虞贞突然心生疑惑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地理形势──说也奇怪,以她目前所在的位置来看,应该可以清楚地看见从寨子方向来的任何人才对,而他们……为什幺是出现在她后方?
那里只有草丛,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啊!
他们两人到底是打哪儿冒出来的?真的很奇怪……
项虞贞在心里淡淡叹口气──唉!算了!不管他们是打哪儿来的,反正他们是已经吓到她了。
「请你们以后不要再这样突然出现在别人的背后,好吗?尤其是我在溪边洗东西的时候……万一哪一天掉下去的不是桶子和衣服,哪该怎幺办?」
她真挚地建议着,那种认真而诚恳的态度。让尉迟策不自觉地挑高双眉,而一旁的尉迟封则是不可遏制地哈哈大笑。
「你还打算来河边洗什幺?碗盘吗?没关系,我们寨里还有很多备用的──」
「我是指──万一掉下去的是我,怎幺办?那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项虞贞叉着腰激动道,她正在讲一件很严肃的事,他竟还有心情和她开玩笑。
「没关系,有大哥在,他会去救你的。」尉迟封笑得更是夸张。
不过,他的话却让项虞贞顿感一阵羞赧,尉迟策的确已经救过她两次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她连忙蹲下身去,将已洗净的衣服一一装进竹篓里。
尉迟策恶狠狠地瞪了尉迟封一眼,警告他立刻收回脸上那抹促狭的笑容。
不晓得为何,他心中的感觉十分紊乱,他不喜欢看到尉迟封和她有说有笑的样子──可恶!打他救回她之后,一切似乎都不对劲了!
尉迟策咕哝一声,走上前粗鲁地抄起项虞贞装衣服的竹篓。
「不是告诉过你,不必做这些粗重的工作吗?衣服他们各人会自己洗。」他没好气道。
闻言,一旁的尉迟封不由得露出一抹贼笑,大哥这个人也真是言不由衷,明明就是关心她,还要摆出一副凶巴巴的冷酷模样。
「哦……我刚缝完衣服,没什幺事,所以想顺便洗洗,省得麻烦。」她解释道,缝补衣服对她而言不是件难事,不到半个时辰,她便迅速地把二十几件衣服全部补好,并且还勤快地拿来溪边将它们洗净。
「这些全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吗?」尉迟封明知故问。
「嗯。」她点头。「很奇怪吗?」
「不,当然不,有你在寨里真是太好了,我想阿婆应该可以轻松不少。」
「是啊!我也希望能帮阿婆多分担一些工作,毕竟年龄都大了,还要做那幺多事,确实有点可怜……」
「我想,你这些话最好别让阿婆听到。」尉迟封觉得快笑出来了,她显然并不了解阿婆的个性,如果让阿婆听到她说的这一番话,不气得拿扫帚把她痛轰一顿才怪──至少,王晋那家伙就被轰过。
「为什幺?」她疑惑道。
「因为……」
「该回寨里去了,还有事要忙。」尉迟策冷冷地打断两人的谈话,肃着一张脸侧背起项虞贞装满衣服的竹篓,准备回寨。
「啊……等一下!」项虞贞突然叫出声,像想起什幺似的,跑向河岸边,拿起了放在石头旁的两个小布包,然后气喘吁吁地跑回他们两人身边,微笑道:「走吧!」
「那是什幺?」尉迟封好奇地探问。
「花啊!」她的脸上绽放出动人的笑靥。
「花?」走在前头的尉迟策停下脚步。
「嗯!」项虞贞用力地点头,像个纯真的孩子般,举起其中一个布包,认真地对尉迟策说明道:「是我刚才在河的另一边发现的,我想它们应该是不错的染花,所以想拿一些回去试试……」
「染花?你怎幺会对这东西有兴趣?」尉迟封插嘴道。
「我今天从阿婆房间出来的时候,发现在最里头的院子里有一间染织房,里面有很多待染和已染好的缎子,所以……」
「那些可都是婆婆的宝贝,你没乱动吧?」尉迟封怪叫着。
「没有。」项虞贞死命地摇头。「只是我听其它人说,那些布都是会拿下山去卖的……」
「你会染布?」尉迟策定定地望着她。
「嗯!我在家也常常会织些布去卖,这些工作对我来说很顺手……」她神采奕奕地对着尉迟策说道。「我只是想帮点忙,一方面可以减轻婆婆的工作量,一方面也能让寨里的收入多一些……」
「你想帮忙,我们当然是不反对──」尉迟封又插嘴道,眼角不怕死地直偷瞄尉迟策不悦的表情。「只是,也得婆婆肯答应让你「帮忙」才行。」
「说的也是……」她叹口气,想到还得通过婆婆那一关……
「耶?那又是什幺?」尉迟封指着她另一只手里拿的布包。
「哦,这也是花!」项虞贞眼底重新燃起明亮的光彩,她兴致高昂地打开布包,并且拿出已被她用手绢绑成一束的花朵。「很美,对吧?我准备拿回去放在大厅里……」
「放在大厅里?」尉迟封一脸饶富兴味,而尉迟策则是皱着一张脸。
「因为我发现大厅实在太空旷、太单调了……给人一种很严肃的感觉……总是令人紧张……」她悄悄看了尉迟策一眼,才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我觉得摆些花会比较活泼明亮一点……」
「大厅里不需要放任何累赘的装饰品。」尉迟策冷然道,他从没碰过有人像她这样──闲情逸致地去摘花,只为了让大厅看起来比较明亮一点?
「难道你不觉得这些花很好看吗?」
没料到她会突然这幺问他,尉迟策高深莫测地看了虞贞一眼,然后不发一语地转身走去。
在没得到尉迟策的回应之后,虞贞失望地低下头去,然后愣愣地跟在他身后,有些喃喃自语:「看来是不能放在大厅里了……」
「我个人是觉得满好看的。」尉迟封堆满笑意,企图缓和现场凝窒的气氛。
「真的?你真这幺认为?」她天真地转身面向走在她后面的尉迟封,彷佛得到知音一般。
「当然。」他笑道,然后故意以夸张的音调说道:「如果不能放在厅里也没关系,干脆送给我好了,反正你都已经摘了,丢掉可惜……」
他现在可是顶着被老哥痛宰的风险在提议哪!
虞贞犹豫地望向尉迟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上的花束,不晓得为什幺,尉迟策冷淡的反应让她感到难过。
思索半晌,她才若有所失地对尉迟封说道:「既然这样,就送给你好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尉迟封嘻皮笑脸地准备接过花束,岂料,花还没沾到手,就被人半空拦截而去。顿时,只见尉迟策面无表情地抢过花束,但眼睛却像是会喷出火似的,恶狠狠地瞪向他。
「哦!原来大哥也喜欢啊?早说不就得了,还兜这幺一大圈……」尉迟封意有所指地说道。老天!这可是从他出生以来所说过最「不要命」的话了!
「你也喜欢吗?」虞贞开心道,重燃希望的雀跃神情显露无遗。
「既然都摘了,就一起拿去做为染花吧!」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迳自将花束重新塞回她的手里,并且有些不悦地说道:「以后别再摘了。」
「为……什幺?」虞贞嗫嚅道,顿时觉得一阵热意充盈眼眶。
不妙!项姑娘看起来好象快哭了!尉迟封看看尉迟策,又看看项虞贞,大哥刚才那盆冷水泼得够重了,任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伤了她的心。
看着泪水在眼眶打转的虞贞,尉迟策眼底倏地闪过一抹狼狈,他觉得头开始一丝丝地抽痛起来,这女人真麻烦!
「不许哭!」他低喝一声,随即转过身,他讨厌她用现在的这种眼神看他──像极了一只受尽委屈的小狗。
被尉迟策这幺一喝,虞贞的泪水随即不争气地夺眶而出;但她并没有拭去布在脸上的泪水,只是固执地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为什幺我以后不能再摘花?」
尉迟策回过身,沉默地盯着她,他从没见过像她这幺执拗的女人。
「呃……寨里可能还有一些事等着我去处理……」尉迟封识相地开口道,并偷偷捏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镇定!千万要镇定!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虽然他很想这幺做,并且留下来看好戏,但……时机似乎有些不对。
「我想我还是先走一步好了。」尉迟封露出促狭的笑容说道,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哥露出这种为难的表情,看来项姑娘把大哥扳倒了。
看了他们一眼后,尉迟封随即憋笑离去。
静凝的气氛顿时笼罩在他们四周。
「为什幺同样是摘花,当染花可以,拿来观赏就不行?」她吸了吸鼻子,似乎和这个问题卯上了。
尉迟策重重叹口气,耐住性子说道:「染花有它的功用性,它可以让很多人穿到好看的衣服。」
「赏花也有它的功用性,它可以使很多人心情愉快,不是吗?」她同理可证道,不解两者之间有何差别。
「如果只是为了欣赏,它好好地生长在河边,我们一样可以观赏,没有必要就此缩短了花的寿命。」
尉迟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这里跟一个泪眼婆裟的女人解释这幺多,他觉得自己的这种行为可笑愚蠢至极。
他摇摇头,正准备继续往前走时,虞贞突然开口:「我想你说得对……一个人的确是没有权利去缩短别人的寿命的……」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度泛滥,她只要想到大哥将来有可能为了秦始皇而被陪葬,她心里就难过不已。
没料到她会突然冒出这幺一句,尉迟策停下脚步,带着一丝惊讶挑眉望她,并且被她的话深深震慑住。
而她泪眼婆裟的模样竟让他感到微微心疼,他不想看到她这般悲伤的表情,但他不知自己该说些什幺,只能淡淡地又说了句:「别再哭了。」
她张着迷蒙的双眼望着他,此时此刻,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救她的感觉一样,当时的他,就像现在这样轻柔和缓,而非他外表所显露出的冷淡无情。
当然她并不明白尉迟策以前是否曾发生过什幺事,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一定有过一段外人难以理解的过往正不断地啃蚀着他的记忆,让他快乐不起来。
也许,这也是他隐居山林的目的。
颊上挂着两行泪水,她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对他展颜面笑。
她决定了!
在寨里的这段时间,她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来帮忙他们──不管做任何事情。
尉迟策紧皱着眉看她又哭又笑的拙样,不明白她到底是怎幺回事?他叹口气,走上前,以袖子轻轻擦去她颊上的泪痕。
「你总是一次同时做两件事吗?」他突然问道。
他的话让她摸不着头绪,可是她还是楞楞地点头答道:「嗯,这样比较节省时间。」她通常会一边煮饭一边缝衣服,挑水的同时顺便捡柴。
「以后一次做一件事就好。」尉迟策挑高眉,似乎觉得她的回答颇有趣,事实上,他的嘴角早已不自觉地微微上扬,他原本是想告诉她不要同时哭又同时笑。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她微笑道,感到很开心,因为……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那感觉使她和他亲近不少。
透过叶缝轻洒下来的阳光,辉映着她脸上的一颦一笑,让尉迟策几乎无法移开目光。
此刻,她诚挚无害的笑容像一股清新的希望,正慢慢沁入他无寂晦暗的生命之中……
※※※
「喂!是谁在这里放这玩意儿,想害我摔死啊!」
王晋气急败坏的吼声在后院转进大厅的回廊处蓦然响起,他咒骂着难听的字眼一路走进大厅。
才一跨进门槛,王晋立刻眨眨炯然的大眼,以为自己眼「花」了……不!其实是真的「花」得很厉害!
「嘿!这是怎幺回事?」他指着大厅里的一些花草盆栽,同站在门边的魏英问道:「干幺把这里弄得花花绿绿的?」
从他刚才一路走来,包括院子、回廊都摆了一大堆害他踢到差点跌倒的「花」,尤其以大厅「花」得最为严重。
「你问她啊!」魏英斜靠在门边,无所谓地耸耸肩,比了比正在大厅另一个角落忙来忙去的项虞贞。
王晋看她一眼,翻着白眼咕哝一声,他早该料到是她做的;自从她来之后,寨里原有的很多习惯和原则都被她改变了。
不过,说实在话,他个人并不讨厌这样的转变。
因为她做事的动作很快,总是在他们收工前就将饭煮好,使他们不必再像以前一样,总是饿着肚子痴痴等待阿婆煮好饭……
另外,提到缝制衣服的能力,阿婆厉害的手艺众所皆知,他原以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阿婆一样,那幺会缝制衣服了,不过,瞧他身上现在所穿的这件衣服,就是经她缝补过的,那手工细致的程度……简直就和阿婆不相上下。
她真的挺能干的!
这是她来寨里的这段期间,大伙私底下对她的评价。
「喂,项姑娘,」王晋走上前,一反之前大呼小叫的模样,反而神秘兮兮地好奇问道:「你摆那幺多盆栽到底要做什幺?」
「没做什幺,就是好看!」虞贞喘气道,正用力将手边这盆较大的盆栽拖到大厅的斜对角。「这样感觉比较活泼,不会死气沉沉的。」天!这盆还真重!她好象快闪到腰了。
「是吗?」王晋搔搔络腮胡,上前一把扛起盆栽,帮她运到大厅的对角。「不过,不是我要说,你这样子乱摆,首领看到会生气的!」
「我准备给他一个惊喜。」她嫣然一笑,沾了泥巴的脸庞透出红润光泽。她花了很大的工夫才把这些花培植过来,而且她有信心会把这些花养得很好,让它生长得更茂盛。
她相信尉迟策看到之后,一定会吓一跳。
「给首领一个惊喜?」王晋以怀疑的眼光盯着她瞧,他可不认为首领会对这些花花草草有兴趣。
「我已经等不及要看看首领「惊喜」的表情了。」魏英一派悠闲地走近他们。
整了整花的位置,虞贞直起身子,撞撞微泛酸疼的腰,叹口气道:「终于大功告成了!呃──」她转头看看四周,疑惑道:「怎幺只有你们两人在这里?其它人呢?都还在忙吗?」
「项姑娘的意思好象我们两个很闲的样子……」王晋吹着胡子抗议道。
「我们本来就很闲。」就在项虞贞想解释自己没那意思时,魏英反而开口取笑道。
其实自从两个月前,铸剑的炼炉发生状况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做善后的工作和追赶进度;而再过一个月之后,秦始皇就要巡游楚地了,所以等一下所有的人都会来大厅开会讨论因应的对策。
「呃……对了,明天……是不是有人会下山?」项虞贞突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遂问道。
「是啊!这次轮到我下山了。」王晋得意道。「我准备好好去喝它个痛快。」
「你别又喝过了头,忘记回来的路才好。」魏英无奈道。
王晋这家伙只要一喝了酒,马上就会忘记自己是谁,上回还醉瘫在回来的路上,睡了一天一夜才让寨里的人发现,给抬了回来。
「那幺,你会顺便把染好的丝料拿去卖喽?」虞贞追问。
「是啊!」王晋搔搔头。「不过,这次阿婆摔得不轻,好象没太多的完成品可以卖,所以……」
「我有染好一些,应该没问题,可以拿去卖卖看。」
「你?」
魏英和王晋同时露出讶异的眼神,看她老是在寨里忙来忙去,不是煮饭,就是替每个人缝补衣服──她做事的速度很快,他们是知道的;只是……他们从没料到她还会「有空」去染衣服!
「那幺,我现在就去整理整理,明天好让你载下山去。」她兴致高昂道,才刚奔到门口,就一头撞上正从外头进来的尉迟策。
「你又在忙什幺了?」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轰轰作响。「这些花是怎幺回事?」
「这样感觉不是好多了吗?比较有朝气。」她揉着额头退后一步,解释道。
「我说过了,大厅里没有必要摆这些装饰品。」他板着脸,盯着她沾满泥巴的双颊。
「你只是不喜欢因为观赏而被攀折下来的花朵,一日一日地枯萎死去,不是吗?所以──」她笑容灿烂地说道。「我就移植一些过来,种在寨里。」
「你确定只有「一些」吗?」跟在尉迟策后面进屋的尉迟封吹了一声口哨,调侃道:「怎幺刚才一路走来,看得我眼「花」撩乱的?」
开玩笑,大厅和走道上,此刻全放满了一盆盆色彩鲜艳的花栽,这寨子从来就没这样「花枝招展」过……而大哥的脸色也从没像这样忽红忽青的,和花朵相互辉映。
「你们……不喜欢吗?」虞贞问道。她忙了那幺久,怎幺大家的表情看起来都好象有点……惊愕?而不是惊喜。
她偷偷地观察每个人的脸色,发现大家的样子都有些奇怪,尤其是尉迟策,又是一副皱着眉头的样子。
「其实我觉得做些改变也不错。」魏英首先回应,他带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尉迟策和项虞贞。
「是嘛!我也觉得挺不错的。」尉迟封帮腔道。
「你觉得呢?」虞贞抬眼望向尉迟策,期盼全写在脸上。
被她这幺一问,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扫向尉迟策,大伙全想知道他的感觉。
而尉迟策只是淡淡地、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准备开会了。」
项虞贞略带失望地低垂螓首,她早该习惯他在人前对她的冷淡,只是,她心底还是不由得升起一股沮丧感,她只希望她做的事都能得到他肯定而已。
「那幺……我先去染织房……把明天要带下山的东西整理整理……」虞贞带着浓浓的鼻音,低着头匆匆与他们擦身而过。
当她正要跨出门槛时,尉迟策突然一把拦住她──
「以后别再把自己弄得这幺累了。」他放柔了声音。
由于尉迟策这突来的举动,让项虞贞惊讶地抬起头来。
她楞楞地看他,原本微湿的双眼立刻「湿」得更厉害。他──是在关心她?
应该是的!虽然有些不确定,但虞贞的内心仍因他这句话而欣喜不已,她发现自己最近变得特别容易感动,尽管只是一句话、一个动作,都会让她感动上半天。
「首领,你把她弄哭了……」站在一旁的王晋有些大惊小怪地提醒道,像是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哭似的。
尉迟策拢紧眉峰,当着众人的面端起她的下巴,并且以袖子擦掉她脸上交混着泪水的泥巴,动作不算太轻柔。
在场每个人都吃了一惊,首领的这项举动实在太反常了!现场顿时弥漫着窒人的安静,众人都怕会打坏这气氛似的,大气不敢吭一声。
像是在回答每个人心中的疑惑似的,尉迟策粗声说:「瞧你的脸脏兮兮的,万一等一下弄脏婆婆的缎子,她又要生气了。」
「啊,对,缎子!」虞贞失声道。她必须在做晚餐之前,把隔天要拿下山去卖的缎子都整理好才行,若非尉迟策这幺一说,她差点忘了这件事。
项虞贞红着脸,匆匆跑出大厅。
尉迟策在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染织房的方向后,才缓缓收回自己的目光。
「婆婆会生气,嗯?」尉迟封望着尉迟策,似笑非笑的。
瞪着尉迟封促狭的双眼,尉迟策板着脸走向大厅的正位,说道:「不要嘻皮笑脸的,准备开会。」
「听到没,不要嘻皮笑脸的。」魏英拍拍尉迟封,取笑道。其实他自己也是憋得很难过,只是看到有人被「削」,心里多少比较好过一点。
「你们两个到底在笑什幺?」王晋凑上前,轻声问道。「首领说的其实没错啊!弄脏了缎子,阿婆是会生气的。」
这迟钝的家伙!
看着王晋那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阿婆」的模样,尉迟封和魏英忍不住再次抽动嘴角,狂笑出声。
※※※
一走进染织房,项虞贞就看到阿婆已正襟危坐在织布机前,严肃地盯着织布机上,她才织了一半的布疋。
「婆婆,你怎幺下床了?」
「我还没老到不能动。」
阿婆讲话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她也已经习惯了。
「那您……是不是需要什幺?我去拿来给您……」
「你别忙了,我有话跟你讲。」阿婆垂着眼,若有所思。「这些都是你织的吗?」
「是啊!」
「那些也是你染的?」阿婆指了指放在角落的一疋布。
「嗯。」她点点头,小心翼翼道:「我只是打发时间,顺便可以帮一点忙。」
「看你织染布的技巧,不像是山下农家女孩所会做的……」阿婆盯着她瞧,睿智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些手艺──你是在哪里学的?」
「我从小就常做这些事,也没特意去学……」
「我听策儿说……秦始皇又开始选人去找仙药……」阿婆站起身,脚步蹒跚地走向屋角,拿起项虞贞染好的布观看着,并且近似喃喃自语道:「你说你是为此才躲来山里的,是吗?」
「嗯……也算是……」
「一定还有其它原因吧!」阿婆眼神一凛,手拿着布走回织布机前。
「嘎?」
「你的家人呢?知道你在这里吗?难道他们都不担心你?」
「啊……」被阿婆如此逼问,项虞贞才突然想起这件重要的事──当初她只留了一封信,即离开了舅伯家,到现在都没再捎信回去,想必现在远在咸阳的大哥也已知道这件事了。
以大哥的个性,他可能会放下手边的工作来找她。
不行,她得赶紧再捎封信回家,告诉大哥一声。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离开自己的家人,待在这样的深山里……」阿婆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就算你是为了躲避寻找仙药……」
「我是来找仙药的。」项虞贞打断阿婆的话。
「来找仙药?这里?」阿婆原本沙哑的声音突然高亢了起来,她的眼睛睁得圆亮,表情怪异且奇特。「你听谁说这里有仙药的?」
「山下村里的人都这幺说的,他们每个人都说山里有高人在提炼仙丹。」
「我们可不是什幺高人……」阿婆撇撇嘴角,冷哼一声。
「可是你们确实有在提炼仙丹,不是吗?」项虞贞激动道。「我知道炼丹这种大事,在成功之前最好不要把风声泄漏出去,以免万一不成功,始皇会怪罪下来,所以你们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把这里的事情泄漏出去。」
对于她的话,阿婆没再搭腔。她只是静默地看了虞贞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要仙药做什幺呢?」
「当然是希望始皇能够活得长长久久。」她天真地说道。
「年纪轻轻,关心一个暴君的死活不嫌多余吗?」阿婆再度冷哼一声,然后迟缓地直起身子,将拿着的布塞进项虞贞的手里,一边走向门边一边说道:「你还是专心织布──搞不好以后你还可以靠这个替你的夫君赚钱。」
项虞贞不懂阿婆说话的意思,好好的怎幺突然扯到以后的夫君呢?而且她现在在乎的不是织布和未来夫君的事──
「关心秦始皇的死活,也就等于关心我大哥的死活。」她有些难过、落寞。
阿婆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着她,良久,才慢慢说道:「我不晓得你是怎幺想的,但是──我们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什……什幺意思?」
「唉!」阿婆摇头叹气,没再理会她,只是驼着身子,喃喃自语地独自离去。
「看来……策儿倒是给自己找来一个不小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