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这日，碧空如洗，灿阳炽烈。
几辆华贵的马车从齐王府出发，一路往祈埏山的方向前进。
这是王府二夫人苏暖荷的习惯，每年春末天气回暖，也是宝贝孩儿的生辰日前后，她总要到祁埏山上的菩佛寺里小住个十天左右，虔心礼佛、斋戒吃素，除了祈祷国泰民安，替王爷消灾解厄以外，也替自己的孩儿龙靖祈福。
苏暖荷虽然贵为王府二夫人，但生性低调，不喜劳师动众，像是上山祈福，通常仅带着两、三位随从和马夫，以及自己的随身嬷嬷。
若不是王爷不同意，她连马车也不想坐，直接雇一顶小轿子便可。
这回，由于小王爷龙靖也要跟随出门之故，王爷为了慎重起见，因此多派了几位护卫及两位丫鬟跟着，可见齐王爷对独生子的宠爱。
马车行经林间，清风徐徐，耳边只闻啁啾鸟鸣和孩童的笑闹声。
宽敞奢贵的马车里——
「娘，你看你看，豪豪又输了，他真笨，呵呵呵！」龙靖呵呵笑着，年仅八岁的他长得眉清目秀，聪明伶俐，是为人父母的一大骄傲。
「靖儿，怎么能这样说豪儿？」苏暖荷轻斥。
她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慈爱的笑容里带着一抹旁人无法理解的苦涩。她不喜欢孩子过于崭露才华与自信，倘若可以，她宁愿「他」是个平凡的孩子，无忧无虑地长大成人……
但孩子的父亲可不这么想。齐王爷期盼的就是这聪颖的独生子快快长大成人，有所成就，为他光宗耀祖。
「夫人别介意，小王爷还小，再说，他说的也是事实，豪儿确是无法跟小王爷相比。」贴身嬷嬷翠娘慈爱地一笑，对自己儿子被批评并不以为意。
这次怕小王爷一路上无聊，耐不住性子，所以连玩伴都一起带出门。
「翠娘，连你也这么宠着他，以后他会越来越放肆。」
「不会的，小王爷自有分寸。」
「娘，我只是实话实说也错了吗？」龙靖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他不明白为何娘总是万般叮嘱要他低调行事，到底怎样才叫做低调？为何要低调？
在王府里，王爷对他很是宠爱，但也要求严格，他必须谨守小王爷的身分，无论言语、行事都得照着规矩，疏忽不得。
可在娘身边就不同了，他可以自在展现这年纪该有的童真，可以和翠娘的孩子打打闹闹，娘顶多会笑笑地说他没规矩，但言词柔软，没有丝毫威吓。
这回他硬缠着要跟娘亲上山祈福，为的就是想要脱离一会儿父亲严格的训练和教导，若是一路娘还不允他玩闹，那真是没意思。
「你这孩子真是——哎哟！」
突然，马车一个颠簸，煞住了车，所有人反应不及，都往前撞了过去。
还来不及询问发生何事，耳边出现一阵呼喝及杂乱奔腾的马蹄声，风驰电掣地朝他们而来，似乎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怎么了？」翠娘迅速掀开珠帘查探。
「有刺客、有刺客！」护卫们乱成一团。
前方忽然出现许多贼人，个个持刀拿棍的，模样非常凶恶。
不对，这不是往祈埏山方向的路！翠娘忽地察觉不对劲，这些年，她年年陪着夫人前来礼佛，对路况很熟悉，往祈埏山的路虽不繁华，但可没这么荒凉，现下四处都是大树巨石，林深不知处，甚至没半点人烟。
几名马车夫看到这种状况，惊骇得立刻抛下马车逃走。
翠娘心中一窒。这些马车夫有些面生……她知道这些人都是府里管事嬷嬷华大娘安排的，然而华大娘对二夫人向来处处刁难……
难不成眼前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可华大娘纵使有天大的胆子，又怎敢做出这种事？
事出紧迫，其中一位护卫看出状况，连忙朝翠娘使眼色。翠娘心里有个底，立刻回到马车里——
「大胆！这是齐王府二夫人的马车，你们竟敢挡路？」护卫大声喝斥。
「呸！什么王府夫人，根本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臭娘们而已！」
「你们竟敢诬蔑夫人？!」忠心耿耿的护卫一听，拔剑大声斥喝。
「呵，夫人？去阴曹地府当吧！」为首的头目手一摆，所有人亮出大刀。
山贼胆敢如此大胆挑衅，绝对有备而来，除了正面迎战，也没有后路了，因此刺客一动手，护卫们也不甘示弱地出手。
一时间，刀剑互相撞击的刺耳声音，在这寂静的山林间分外刺耳。
护卫们兵分两路，一部分与山贼们对战，其它护卫则伺机驾起二夫人和小王爷的那辆豪华马车，往山林深处奔驰而去。
「追——」山贼看了也不恋战，立刻上马，追着前方的马车。来意明显，他们绝非一般贼人而已。
一阵沙尘滚滚，杀气腾腾。
说也奇怪，这时，原本的阳晴日空突然乌云密布，响起闷雷，雷光闪闪，天色顿时蒙上了一层灰黑，气息中的湿意越来越重，仿佛随时将要降下滂沱大雨。
一场腥风血雨，在刀光剑影中，也即将展开——
第一章
「……唉呀呀，话说那真是一场惨烈的打斗，护卫与山贼杀得难分难解、天地变色，当场飞沙走石、日月无光，高手过招，招无虚晃，真是凄惨激烈呀！」
这位于京城附近的城镇，虽小，但由于地缘关系，商旅往来频繁，此时，镇上的一家客栈里，传来说书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那是位年约半百的老者，身穿缝补过的玄色长袍，鬓发渐白，留有长须，身材矮小瘦弱，可说起话来活灵活现的，所有人都陶醉于故事之中，连桌上的茶点都忘了吃，聚精会神得很。
「但护卫们死的死、伤的伤，反观山贼们虽有损伤，可没这么严重。啧啧，不对劲呀不对劲，您们想，这普通山贼的功夫怎可能如此了得？再说，一般山贼劫财劫物或劫色是有，但眼前这样来者不善、招招致命的，实在奇特。」
「没错，一定早有预谋。」专注听着说书故事的众人附和。
「唉呀呀！此时雨越下越大，前方的护卫已经挡不住了，死伤更加惨烈，山贼们追着夫人母子的马车，也越追越急、越追越急——」
轰！
仿佛是呼应他的故事，外头原本好好的天色，突然下起了一阵急雨，摊贩、游客急忙找地方避雨，原本便不甚宽敞的客栈也挤进了不少人，一时间，整间客栈闹烘烘的。
一个脸上罩着轻纱的妇人，也在这时带着一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娃跟着人群挤进了客栈角落。
妇人没管自己身上的水渍，反而担忧地看着眼前的女娃儿，一双柔荑不停地拍去女娃儿身上的水污，由怀里拿出干净手绢轻拭她的小脸蛋，怜爱之情溢于言表。
「还好吗？唉，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下雨？这样不行，衣服湿湿的，万一生病可怎么办，我看待会儿买套新衣让你换上好了……」
「然后呢？夫人和小王爷还好吗？」
妇人和小女娃听到这句话，突然神色一变，顺着众人目光往前方说书人的方向望去。
「唉呀呀，那批山贼真的恁强，没多久，护卫已经挡不住，山贼追上了夫人母子俩，唉呀呀，惨啊惨！」
「然后呢？然后呢？别一直唉呀呀，你快说啊！」听说书的客人也急了。
「后来华贵的马车遇到巨石挡路，真是后有追兵，前无进路呀！试想一个养尊处优的夫人和一个小王爷，他们能跑多远呢——」
「没错，唉呀呀，真是惨啊！」客人不知不觉也学了说书者的口头禅，抒发心中的感叹。「然后呢？」
「唉呀呀，几个保护的护卫相继被杀后，山贼不放过，夫人紧紧拉着小王爷的手，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于是跪了下来千求万求，希望山贼可以放过他们一马。」
轰隆隆！外头的大雨突然下得更急促，雨声配上说书者凄凉的音调，让人听来分外心酸。
「可山贼岂是这么好商量？」说书者叹了叹，口气很沉重。「唉呀呀，人说亲情伟大，咱们的二夫人自然也是，她跪下所求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小王爷。她求山贼放了她儿子，若要她的命，尽管拿去没关系——」
此时，那和妇人躲在客栈角落的女娃儿撇了撇唇。
「乱讲一通！当时下雨，山贼又没人性，哪可能听我娘讲，他们——唔！」小女娃的唇让身边妇人给封上了。
妇人赶紧左右观望。还好她们位处角落，外头风雨声大，客栈里的人也专心地听故事，没人注意她们，真是万幸。
「别乱说话。」妇人低声告诫。
小女娃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神中写着不服气，却也安静了。
那厢，说书者继续他的故事——
「唉呀呀，可惜山贼没人性，夫人就这样香消玉殒，更可恶的是，他们的手段残忍，不但杀了小王爷，还毁了他的容貌，可怜一个小小孩，死状凄惨呀！」
半个多月前，齐王府二夫人和小王爷上山礼佛遇难的事，早已传遍大街小巷，只要说起这个故事，通常都能吸引客人聆听。
「齐王爷心碎震怒，下令彻查严办，还好山贼逍遥没多久，就被找到了，并将他们绳之以法，斩首示众，真是恶有恶报！」
百姓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坏人最后得到报应的故事。
「恶有恶报？那真正的恶人呢，他也有报应吗？」突然，一位年约十二、三岁，生得丰神俊俏、打扮贵气的小公子开口提问。
「呃，这位小公子，我不是说了，那些可恶的山贼都被斩首示众。」说书者在这种地方混久了，眼色也很好，看得出这个小公子气质不凡，身边还伴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应该有点身家，也不敢得罪，怕他是没听清楚，于是再说一次。
「不对不对，你说了山贼不是为了钱财杀人，又说他们武功高强，不像一般的小山贼，那他们杀害夫人母子，幕后一定有指使者。」
小公子年纪不大，口齿却很伶俐，问话也一针见血。
「呃，唉呀呀，这个嘛……」说书者无言了。这个故事讲了没有百次，也有好几十次了，从没人给他反驳过，想不到这个面生的小公子却一开口，就让他哑口无言。
要知道，说书的说穿了就是讲故事混口饭吃，而其中的真真假假，他可不负责，毕竟他又不在出事现场，哪会知道详情，总之穿凿附会、极尽夸张之能事，讲得精采、顾客听了爽快，也愿意捧场叫好最重要。
大家也都知道状况，只当成故事来听，不会太认真，就这位小少爷还真是教他为难。
「他说的对，一定有幕后指使的人。」小女娃儿眼睛一亮，觉得坐在旁边那位小公子还满聪明的，值得赞赏一番。「奇怪，我娘人好又温柔，从没跟人结过仇，到底是谁想害我们？」她喃喃自语。
「别说了。」妇人低声斥喝女娃。虽然蒙着面，可她的担忧全写在眉宇间。
「山贼跟二夫人是怎地结了仇，小老儿是不知，但有件事，听官们就得来帮忙评评理了。」说书者赶紧转移话题。「话说当时跟着二夫人一起上山礼佛的贴身嬷嬷翠娘，出事后突然失踪，连一起出门的儿子也不见了踪影，我看只有作贼心虚的人，才会逃走……」
「胡说胡说！翠娘才不会唔——」激动的小女娃又再度被捂住了嘴巴。
急慌的妇人看着外面渐渐稍歇的雨势，开始盘算该不该尽速离开，免得惹祸上身。
「话说这个命坏的翠娘，自小没了双亲，连丈夫和女儿都被她克死，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个不祥的女人，当初身怀六甲的她原本想去跳河，正巧二夫人途经，及时救了她，还收她在身边当自己的贴身嬷嬷，连她后来出生的儿子，都成了小王爷的玩伴，跟着小王爷一起读书识字。想不到夫人出了事，她却不见踪影。唉呀呀，也难怪有传言说，这翠娘根本和山贼们是一伙的，真是不无道理。」
众人又开始议论了，同意说书者的猜测。
「不对！根本不对——」小女娃气呼呼的，白皙的双颊给气红了一片，鼓成了两颗小圆包子。她正想辩驳，想不到那位小公子又开口了。
「呵，这也好笑，如果那位嬷嬷真的受到夫人这么多恩泽，又为何要勾结山贼？」封允翼自信一笑，指出问题。
那一笑，让小女娃看得有些痴。
她在王府里见过不少人，但没有一个像他一样，长得这么俊美，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笑起来的时候，好看的唇角会往上轻勾，让人忍不住想随着他一起笑。更吸引人的是，他言谈间展现的自信和飞扬神采。
「你叫什么名字？我想认识你。」小女娃立刻跑到他身边，一双如黑珠子般晶亮的眼眸直盯着他看。
封允翼看着这突然窜到身边的小不点，表情疑惑。
这纤细小女娃穿着粗布衣衫，随便走在路上看看就有一堆，可不同的是她有双澄净灵动的大眼，微噘的唇儿饱满红润，犹如初绽的花瓣。她说话的神态高高在上，仿佛是纡尊降贵跟他说话，人小鬼大的模样让人莞尔。
「小不点，你想认识我？」
「什么小不点？你客气一点喔！」女娃儿水眸一瞪，倒也有几分样子。
她一脸「跟你说话，是你的荣幸」的模样，看得封允翼忍俊不禁。
「小女孩，你真是可爱。」他禁不住摸了摸她的头。「哥哥叫封允翼，你可以喊我一声翼哥哥。」
「翼哥哥？可我不认识你，你别胡乱认妹妹。」
小女娃退了两步，发顶还残存着他手心的温度，感觉很……奇怪，她不习惯与人这么亲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被呵护的感觉还不错，虽然两人不认识，可他给人一种容易亲近的气质。
哟，被这个小不点「嫌弃」了？封允翼没生气，反而觉得新鲜。这个小娃儿倒是挺与众不同，有意思。
「你不是想认识我吗？这样喊，亲热一点。」
「你这么容易信任别人，不行喔！外头的坏人很多。」这是她爹娘时常对她耳提面命的话。
这个家伙看来聪明，却在外面随便认妹妹，这样真的太危险了，她是不是太高估他了？
封允翼想不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女娃告诫，有些失笑。「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真的？」小女娃儿灿亮的眼眸大睁，绽开笑容。「为什么？」
「因为你有双很真的眼睛，说话直爽。」
被这么一夸，小女娃也乐陶陶的。
「我也觉得你还不差。」她不正面赞赏他，但内心对他很有好感。
「多谢小姑娘的赐言。」一句「你还不差」，说得好像对他是种莫大的赞赏，让他再度莞尔。
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
封允翼由怀里拿出一个拇指大的麒麟玉雕小坠子递给她。这是他前几天在京城姑姑家做客时，姑姑送给他的玩意儿。听说这玉雕来自西域，是十分罕见的上等翠玉，小小一块便价值连城，姑姑很是喜爱，命手艺绝佳的师傅精雕成麒麟模样，更添价值。
「这小小礼物，送给你做纪念。」
相逢自是有缘，难得遇到一个这么有趣的人儿，算是缘分一场，也不管这礼物有多贵重，直觉地想赠她一个小礼物以示好感。
她看了一眼，轻轻摇头。
「小玩意儿我多得很。」那玉雕精致可爱，让她有点心动，但又故作老成地拒绝。「你很聪明，小小年纪就这么了得，长大一定大有可为。」
这句话是长辈们常常称赞她的，她觉得用在他身上一样可以。
封允翼被她逗得乐不可支。「你怎么这么可爱？」
「你怎么用可爱来形容我？真是不伦不类。」
「喔？不用可爱形容，那我该怎么说比较好？」
「聪明睿智、人才皆俊。」
「呵，好个人才皆俊！」这娃儿口气不小，封允翼被她引起了莫大的兴趣。「这么有趣的人儿，好想把你带回家……」
他是独子，从小身边便没什么同龄的伴，如果能有个这么有趣的人儿陪在身边说话解闷，一定很有意思。
一旁的王管事大惊失措，连忙出声制止。
「我的小少爷，你行行好，她是个活生生的娃儿，不是玩意儿呀！」这少爷什么都喜欢，这回跟着到京城里已经买了一整车的玩意儿了，现在居然还想将个小女娃带回家？伤脑筋。
「是啊，小王又不是玩意儿。」小女娃儿摇摇头。「本以为你很聪明，想不到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枉费。」
她的话，让旁人都听傻了眼，尤其是封允翼。听听这小女娃在胡说什么？故作老成就算了，还自称小王？什么小不小王的倒是其次，重点是，她是女娃儿呀，有哪个女娃儿会自称小王的？
「对不住，小女日前发了高烧，痊愈后老是胡言乱语，真是对不住各位，请您不要介意。」蒙面的妇人看外头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现下雨势已然渐歇，剩下稀落的雨滴，便想赶紧将女娃儿带离这里。
小女娃一听，澄澈的大眼写着慌乱，望向封允翼。
其实，「她」正是那故事中已经遇害的齐府小王爷龙靖。
自她有记性开始，母亲便不断告诫、百般叮咛，为了她们母女好，她必须女扮男装，以男孩的模样生活，而且必须死守着这个秘密。
她不懂娘的意思，但她相信娘不会害她，娘会这样说，一定有苦衷，因此她自小便遵照娘亲的要求，也无埋怨。
但一夕间，她的人生全变了，母亲遇难，她忽然得恢复女孩身分，一路跟着娘亲的贴身嬷嬷躲躲藏藏，让她好混乱。
封允翼与跟在一旁的王管事不禁摇摇头。
这小女娃儿骨架纤细、皮肤白皙，除了说话神态故作威仪之外，哪里有半点男孩样？
但看她一脸懊恼，仿佛他们都误会了她，看来她真是烧坏了脑袋。
唉，难得生得一副伶俐讨喜模样，想不到却是个傻子。
「事情不是这样的，我不是傻子，我……」可她又要怎么解释？
「别再多说，走了。」妇人不顾她的挣扎，赶忙带着她离开客栈。
「少爷，我让小陈他们去整理整理包袱行李，离家都大半个月，我们也该回家了。」王管事提醒。
封允翼点点头，也没再多留意正说得口沫横飞的说书人，黑眸只是遗憾地望着女娃儿和妇人消失的方向，心里一阵叹息。
封允翼自小是个天之骄子，要什么有什么，只要是他喜欢的东西，全都有人送到他面前。
今日，他却因为女娃儿的离开，仿佛错过了一个原本想收藏的玩意儿，心里一阵失落。
坐在马车上，他反复地抛玩着那原本要送给她的麒麟玉雕，一路上想着她灵巧可爱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每样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得，因此反而难以有什么事物能勾起他的兴趣与欲念，就算这玉雕是他的王妃姑姑送的，他也可以随手送人，不以为意。
想不到他多在这小镇停留一日，竟然遇见了一个很逗的小女娃。
她明明一张稚嫩童颜，讲起话来却故作老成的样子，真是可爱。
好想再见到她，再听听她说话，没有人像她这么有趣。
只可惜刚刚分别时也没问问她的名字、住处，不然他下回再跟王管事到京城来玩——呃，来学做生意，还可以顺道跟她见面。
唉，这下子到哪里去找人呢？
他百般无聊地勾起马车帘往外看。
大雨过后，地面一片湿淋，路上行人稀少，连摊贩也没几摊，一片萧条的景色，让他的心底也有些沉重。
说穿了，他也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大男孩，对于喜爱的玩意儿——不，是有趣的人儿念念不忘，也算是情有可原。
封允翼正想叹息，突然，街角出现了一对熟悉的身影，教他眼神一亮。
那小女娃不就是自己正在念着的人儿吗？
他连忙要车夫停车，赶紧下车——
大街上的偏僻角落，小女娃跟蒙面的妇女正吵闹着。
「为什么不能回家？爹那么厉害，他是王爷，一定能帮我们，你为什么不带我回家？」
小女娃哭嚷着。自从事情发生之后，这半个月来四处奔波、躲躲藏藏，加上疼爱她的母亲也走了，教年幼的她怎么承受得了？她一直央求翠娘带她回齐王府，但翠娘不肯，说娘亲不在了，怕她回府更有危险，还是等过一阵子再说。
翠娘的恫吓，加上遇难的打击和阴影，让她镇日战战兢兢，害怕不已。可过一阵子到底是多久？从小，她哪里遇过这般的苦日子，她只想要回到父亲身边，接受父亲的呵护。父亲贵为王爷，她深信不管是天大的问题，一定都可以解决。
可惜她不识得路，否则她早就自行回王府。
「你在胡说什么？我听不懂。」妇人表面冷淡，其实心如刀割。
「我是龙靖！只是你儿子云豪的面容被你所毁，又穿了我的衣服，大家才分不出来，以为我死了——」
她永远记得，那日他们遇到山贼，翠娘回到马车上后，神色惊慌地要她和云豪立刻对换衣服，马车也紧接着向前狂奔。
贼人一路追杀，而后马车遇上大石挡路，他们不得已只得下车逃跑。
其间，护卫们和翠娘拚命地保护她们母女，为了替她娘挡下袭击，翠娘脸上还因此多了个恐怖的刀疤。
后来护卫死的死、伤的伤，她娘也不幸跌倒，脚扭伤了，再也跑不了，泪眼婆娑地要翠娘带着两个孩子快逃。
哪知翠娘不但没逃，反而划伤了自己儿子的脸。
她虽然及时被娘蒙住脸，但云豪凄惨的叫声，以及翠娘手上血淋淋的刀子，让她至今仍会作恶梦。
「翠娘无能，没能保护夫人安全，但我会以生命保护小王——小郡主的安危，请夫人放心——」
翠娘逃了，却没有带着云豪，而是带着她逃离。
她们在山林间躲藏了一日一夜，慢慢摸索下山后，才得知她娘和小王爷遇害的消息。而她和云豪年纪相当，那些人错把和她换了衣裳的云豪当成是龙靖，也没人追问马车上另一个男孩的下落。
爹曾训诫过她，说她的身分非同凡响，还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要处变不惊，但近来发生的一切事件都如此巨大沉重，她才八岁，要怎么处变不惊？
妇人听闻她提起儿子，心酸得几乎要落泪。
少主子，我是不得已的，我都是为了你好呀……
蒙面妇人正是二夫人的贴身嬷嬷翠娘。当年，她为了让二夫人在王府里坐稳位置，才会在龙靖一出生、发觉是个女孩时出此下策，要二夫人将龙靖当成男孩教养。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她和二夫人主仆费尽了许多的心思，却也因为这秘密，如今她们才能以母女相称，这么顺利地逃离追杀。
想起自己代替龙靖惨死的儿子，想起二夫人的恩泽，翠娘的心宛如刀割，但她不后悔，唯有好好地照顾小郡主，才不负夫人临终前所托。
「你在胡说什么？我可怜的女儿，我该怎么办才好？」妇人收敛激荡的心绪，否认到底。
「我要回家！爹一定很想我，我要回去告诉他，有人害了娘，那些根本不是山贼，而是杀手，我一定要爹替娘找出凶手，替娘报仇……」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满口胡言乱语？」
眼下她们是回不去王府了，夫人走了，姑且无论龙靖是女儿身之事被人揭穿，会是多么严重的事，就整件事看来，背后指使的恐怕是她猜测的内贼，那她绝不能让这个孩子冒险。
「你不带我回家，那我自己回去！」小女娃哭着转头就跑。就算她不认得路，她也一定要想办法回王府找爹爹。
「不，你不能乱跑——」
「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时，封允翼下车奔过来，正好挡住她的去路。
一见到她慧黠可爱的脸蛋，他心情大好，忍不住想着，他是不是该真的将她带回家——就像买玩宠一样。
「怎么是你？」刚刚才在客栈分开，她当然记得这小公子，但现在可没闲工夫跟他抬杠。「走开，我要回齐王府。」
「齐王府？」封允翼摸不着头绪。
蒙面的翠娘更是差点没晕倒。
「你在胡说什么？」为了避免她泄漏身分，翠娘急着带她走。「我们走吧！」
「我没有胡说，真的，王爷是我爹……」小女娃慌了，激动地抓着封允翼。
「呵，王爷只有一对子女，一位是我不幸身亡的表弟龙靖，另一位则是表妹龙映柳，我记得表妹长得跟你不一样，年纪也比你还小一些。」封允翼原本对她满怀兴致，当她是个有趣的玩伴，但听她自称是齐王爷之女，分明是胡说，他也有点困惑了。
「龙映柳是你表妹？」小女娃和妇人都瞠直了眼。
「我姑姑是齐府的大王妃封晶玉。」封允翼点点头，说出自己的背景。「这回我跟着商行管事到京城来送今年的春茶，顺道绕过去探望姑姑，也见着了映柳表妹，原本还想见见靖表弟，谁知道竟然会听到这样的不幸消息……」
据说他那位从没见过的靖表弟允文允武，三岁能写字，五岁会作诗、会打拳，也会下棋，聪明伶俐不说，还生了张连女娃儿都自叹弗如的漂亮脸蛋，此次上王府探亲，其实也是对这位表弟有着好奇心。
想他自小亦是在众人称赞下长大，年轻气盛的他自然想要与之一较高下，探探他的虚实，没想到他的靖表弟竟会遭遇不幸……
因此，他在齐府并未多做停留，连姑丈齐王爷的面都没见到就离开了。
翠娘心中大为震撼。想不到眼前这位外表神俊正气的小公子，竟然就是大王妃的侄子。
大王妃的出身不凡，是江南最大茶庄「绿玡山庄」的掌上明珠，她有三位才德兼备的兄长，分别官拜刑部尚书、地方县令，另外一位则继承茶庄家业。
方才听他提起春茶，看来这位小公子就是茶庄的少主人。
「既然你跟我大娘是亲人，那你应该可以带我回家，你快带我回去……」小女娃儿都快哭了。「我娘走了，我想我爹，爹一定也很想念我……」
说着说着，她鼻头一酸，眼泪就这样扑簌簌地落下，哭得好不可怜。
翠娘快急坏了。她泄漏身分，无疑是增添危险，该怎么办才好？
若她无法护住这个孩子，怎么有脸到黄泉路上与夫人见面？
她急中生智，决定将计就计——
「唉，我命好苦，不幸遇上盗贼，丈夫和儿子相继意外走了，女儿受到极度惊吓，发了高烧，竟然变成这副模样，叫我怎么活？」她也跟着哭了。
封允翼没想到两人竟会哭成一团，一时间也乱了手脚。
「大娘，你别伤心，我看小姑娘只是一时无法接受父兄亡故的消息，将来一定会好的。」他赶忙安慰。
小女娃闻言，瞠大了眼眸瞪视着他。这家伙有没有搞错？亏她还赞赏他很聪明，想不到胡涂成这样。
「我根本没病！我才没你这么笨的表哥！」她气坏了。
封允翼被骂得哭笑不得。他长这么大，还没人说过他笨。
「初静，不许胡闹。」妇人突然跪了下来。「求小公子可怜我们母女，收留我们吧！」
二夫人以前是大王妃的婢女，自小也是在茶庄里长大的，二夫人曾说过，如果有机会，真想再回庄里看看……
眼前，她的女儿就有这个机会。
离开了这里，小郡主的身分就会消失，世上也没有龙靖这个人了。
这样是委屈了她，但也不失是个隐姓埋名的好方法。
唯有离开这里，她们才能重新开始，不管王府的纷扰，不管有没有幕后凶手，这孩子是男是女也不重要了，如此也才能实现夫人的愿望——希望孩子平凡且平安地长大。
翠娘想，这一定是夫人有灵，庇佑自己的女儿，她一定要抓到这个机会，让小主子重新开始。
「初静？」小女娃和封允翼两人同时愣了。
「她是我女儿，名叫云初静，最初的初，安静的静；而我夫家姓云，人人都喊我云娘。」妇人解释的同时，掀开了自己的面纱。
那面纱一揭，封允翼才发现原来在她脸上竟有一道可怕的疤痕，由右耳上方至唇边，看来怵目惊心。
「那场祸事，让我丈夫儿子全没了，我毁了容貌，连女儿都变得有点傻气，如果小公子不愿意出手相救，那我们母女俩只好到黄泉路上与我夫君和儿子相伴……」云娘泪眼汪汪地道。
那么深的刀疤，可见那些盗贼有多凶狠，加上男女有别，小女孩怎么说都不可能是他的龙靖表弟，恐怕她说的不假，封允翼不禁同情起这位大娘。
这对母女处境堪怜，既然知道了这件事，如果他就这样走了就是见死不救，他会良心不安。
「大娘，你别担心，我看小姑娘看来聪明慧黠，只是一时惊吓过度，才会变成这样，一定会好转的。」
反正他们「绿玡山庄」也不缺这两双筷子，就当做件好事，他自是点头答应。
「不，我不走，我要回王府，我要见我爹，我要见我爹——」小女娃抵死不从。
可惜她人小言微，根本没人理会她的意见，直接将她抱上马车。
就这样，龙靖变成了云初静。
随着封家的马车，一路往南而行，从此展开不同的人生——
第二章
江南富庶繁华，天气和暖，尤其这春末时节，百花盛开，争相竞妍，一路美景无限，与京城相比，自是别有一番风味。
只可惜有人无福消受。
这日，几辆马车缓缓驶入「绿琊山庄」，正是跟随着商行管事出门许久的封家少爷封允翼回来了。
为了迎接宝贝孙儿，封家老夫人起了个大早，鸡还未啼就站在大门前引颈眺望。她不像封氏夫妇，出远门的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他们竟然还照着行程去巡店铺，似乎儿子只是到外头去玩个一天罢了，真不象话。
终于盼呀盼地，封允翼总算回来了。
「来了来了，少爷平安回来了！」老总管笑呵呵地提醒。「老夫人，这下您可放心了。」
「是啊，我的翼儿终于回来了。」封老夫人生了三儿一女，孙儿也有好几个，但她独独偏爱封允翼。
封允冀自小聪慧机灵，又是个嘴甜贴心的孩子，常常三两句话就逗得老人家满心欢喜，整日烦恼都没了，他这次一去大半个月不见踪影，可想死了老奶奶。
马车一停，封老夫人等不及丫鬟的搀扶，径自走上前想看看金孙。
谁知封允翼神色着急地下车，怀里还抱着个女娃儿，边快步走边吩咐——
「快！快去请江大夫来！」他步伐快速，旁边有人想要接过他手中的女孩，还被他拒绝。
他就这样抱着女娃儿头也不回地往内室走，看傻了一堆人。
封老夫人满心期待，没想到换来这样的结果，教她气愤不平。
「翼儿手中抱的那娃儿是谁？」
真是大胆，竟敢抢走她孙儿的注意？她非好好瞧清楚，那娃儿究竟是何方神圣！
***
封允翼真是服了这个云初静。
起初，她一路气呼呼的，什么话都不说，只是随时拿着一双大眼睛瞪他，彷佛他是杀害她父兄的凶手。
但她毕竟是个小孩子，闷了两天后，坐在马车上又百般无聊，看封允翼和王管事对弈，忍不住瞄了几眼，对于王管事那不堪一提的棋艺，也不管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道理，多嘴地给予提醒。
她说着说着技痒了，干脆亲自下场「示范」。
这看似平凡的小女孩，会下棋已经够让人惊讶了，更令人讶异的是，她下起棋来和娇弱的外表大相径庭，杀气腾腾的，连封允翼都不是对手，让他大开眼界，兴致更浓。
那几日，不管日里夜里，两个孩子的心思都放在棋子上，谁也不肯让谁。
「快认输吧，不然我杀你个片甲不留！」她虽然语出威胁，但衬上她那张粉雕玉琢的脸庞，看起来一点气势都没有。「哈，我又赢了、我又赢了——啊！好痛……」
他们搭乘的马车虽然又大又平稳，但是路况不定，这小女娃老是忘记自己坐在马车上，一开心就活蹦乱跳的，如果不是他眼捷手快，实时揽住她，她不知道脑袋上又要多几个包。
他从小没有担心过谁，因为封家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事事顺着他、宠爱他，他也习以为常了，但她一出现，一切便不同了。
当初只是善心作祟，加上觉得她很有意思，才会想将她带回家，怎知两人会这么契合，和她一起下棋或是和她斗嘴，时刻总是过得特别快，他简直片刻也不想跟她分开，每每入夜了看着她跟她娘回房，他总有股想要留她在身边的冲动。
她老是表现得很厉害，却不知道自己有多柔弱，不懂得照顾自己，让他不得不多留心注意她、保护她。
就这样看着、注意着，逐渐变成了习惯。
特别的是，这一路上，云初静除了初见面时的怪异，和一开始上马车时的别扭以外，之后便与一般人无异。他想可能是两人说说笑笑，转移了她的注意，让她不再多想那段失去父兄的伤痛，因此恢复正常。
封允翼对此万分欣喜，于是更爱逗她、闹她，希望可以看到她开心的笑。
可正当他兴致高昂之际，这不中用的娃儿竟然吃坏肚子了。
为了让她快点好转，他立刻找了当地最好的大夫来医治她。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不适合她，她还是神气时比较可爱。
但她闹完肚子、休息一日上了马车后，却开始晕吐，别说下棋，连饭都吃不下，又急坏了他。
他连忙又找来大夫帮她开点止晕药，以为她吃了药就会康复，谁知道她身子孱弱，就这样一路吐回「绿琊山庄」，整日脸色惨白不说，吃不下也睡不好，原本就纤弱的身子显得更加瘦小。
她看起来好轻好脆弱，教封允翼头一次尝到为谁担心受怕的滋味。
她不会有事吧？千万不要，他们还要一起下棋，一起玩乐，他知道很多好玩好吃的，等不及要跟她一起分享，他知道她若看到有趣的玩意儿，会高兴成什么样子，一张小脸像是会发亮似的。
他好喜欢她开心时的模样，尤其那对笑瞇了的眼眸，好像吃得饱饱的小猫儿，让人不自觉地心情变好。
所以，她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啊……
「江大夫，你快看看她，她刚开始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副德行？」
一看大夫现身，封允翼失去了冷静，只顾着推着老大夫上前察看她的情况。「快看看她要不要紧。」
而一旁的云娘也紧紧跟着，忧心不已。
她的少主儿金枝玉叶，自小备受呵护，虽然王爷请人教她拳脚功夫，但她极少出远门，况且还搭了这么久的马车，可怜的是她还吃坏了肚子，也难怪她晕吐不止，镇日昏沈。
江大夫把了把脉，不一会儿，轻笑地点点头。
「封少爷不必担忧，这娃儿只是疲累过度，我开些养神补气的药给她，再让她多休息几天就会康复。」
「是吗？可是我看她挺严重的，无法吃无法喝。」
「没问题，难道少爷信不过老夫？」江大夫呵呵轻笑，他可是这一带最有名的大夫呢。「对了，哪来这么可爱的丫头？脸蛋跟玉雕似的，之前好像没见过啊……」
「我在路上捡到的。」封允翼一听她没事，也放心了，露出笑容。
江大夫说她可爱，这滋味就像自己心爱的玩宠受到肯定，教他也十分欢喜。
「呵，路上都能捡到这样的丫头，改天我也上街捡捡看。」江大夫从小看着封允翼长大，对他很是疼爱，忍不住与之打趣。
正当一老一少说得高兴，旁边突然扬起一个冷肃生硬的嗓音——
「翼儿，你也太不小心了！这丫头又不是猫狗，什么来历、心态都不知，我们堂堂封家，怎能让个随便的丫头进门？」
封老夫人嫌恶地瞄了床上的丫头一眼。可爱？哪里可爱，她可完全看不出来。
「奶奶——」封允翼来到封老夫人面前，伸手搂住了她。「不过半个多月不见，您怎么越来越年轻漂亮，害我认不出来，还以为是我爹新娶的小妾。」
「你这臭小子！这嘴怎么这样说话，小心你娘扒了你的皮。」小心肝才开口，就将封老夫人一肚子的怨气给赶光，她笑得心花怒放，乐不可支。
原本紧绷的气氛，瞬时消散，变得和乐融洽。
「不怕不怕，我有奶奶帮着，再说，我说的也是事实。」封允翼环视着房里所有的人。「大家说我奶奶是不是越来越年轻？」
封家的仆人早就习惯了他们祖孙的戏码，个个笑开了眉，配合地点头。
这孙少爷回来就好了，这些天他不在，封老夫人的脸色可难看得紧，害得大家都战战兢兢的。
「你这臭小子，就会寻奶奶开心！」封老夫人一张嘴笑得合不拢。她的金孙真是会逗她，下次她可不许他再出远门，会想死她的呀！
「奶奶，我说的都是真——」
「嗯……水……我要喝……」这时，床上的云初静突然有了动静。
原本还搂着老奶奶的封允翼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朝她飞奔过来。
「你要喝水？」他斟了杯水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喂她喝下。「慢慢喝，别呛到了。」关心之情，溢于言表。
昏沉沉的云初静半瞇着眸子，还是觉得自己仍坐在马车上一般，颠颠晃晃的，无止无尽，天在悬、地在转，仍然很不舒服。
「什么时候才能下车……」她的声音虚弱无比。
封允翼轻笑，温柔地擦拭着她唇边的水渍。
「傻丫头，早就下车了，这是我家，这里是我房间。」
「是吗？」云初静不相信，还是天旋地转呀！「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你看看这地方，快看——」
「我……我好累……」她来不及听完，眼眸又再度闭上。
封老夫人亲眼目睹这情况，脸色再度一沈。
「翼儿，你这是什么样子？」她气恼了。「你是封家少爷，怎么能去伺候一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喝水？」
「奶奶，她不舒服，我只是喂她喝点水，您别想太多。」封允翼轻笑，觉得他奶奶好像有点小题大作。「您不舒服，我也会喂您喝水。」
见云初静真的累了，他轻轻地将她放下，井替她盖好被子，凝视着她。
小人儿，你可要快点好起来，我还有很多好玩好吃的要跟你分享呢……
「你拿我跟这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相比？」封老夫人这会儿又被气坏了。
她生气的对象自然不是自己的金孙，而是这对来路不明的母女。
「她不是来路不明，她叫初静，云初静。」封允翌解释着。「这位是她的娘，名唤云娘。她们母女的遭遇很可怜，我想山庄也不差多两个人，想收留她们，便带她们一同回来。」
「哼，不成，这对母女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心机，我不允。」才认识多久，孙儿的心就都放在她身上，这还得了？
何况她们这对母女是何来历谁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奶奶，我已经答应要收留她们。」年纪轻轻的封允翼不解奶奶的敌意从何而来。「我娘一直想要个女儿，初静这么可爱，我娘一定会喜欢，说不定还会想收她当干女儿呢！」
「翼儿，你的身分非同小可，旁人若有心机，是防不胜防，我怀疑她们居心叵测。」封老夫人冷眼瞄着旁边的下人。「这是少爷的房间，这对来路不明的母女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带了什么肮脏痼疾，还不快将人给赶出去？」
刚刚让孙儿灌了许多迷汤，差点忘记这件大事，这里可是封允翼的房间，怎可以让这些闲杂人等随便进出，遑论那小女娃还躺在他床榻上！
「奶奶，您怎么这么不讲理？」
「你说我不讲理？！」反了反了，这小子为了个小丫头造反。
「奶奶，小声一点，您会吵到她的。」
封允翼看着床上的云初静皱了皱眉，似乎睡得很不安稳，便示意众人出去。
殊不知，此举更加惹恼了封老夫人。这个孙儿向来乖巧，这还是头一次如此违逆她，真是气煞人也！
所有的人也看傻了眼，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对祖孙对峙，慌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旁的云娘亦是看得心惊胆颤。封少爷愿意照顾小少主是好事，但她在王府多年，眼色极好，自然知道不可得罪眼前这位老夫人，否则纵使她们能留下来，日子也不好过。
云娘立刻下跪。「老夫人菩萨心肠，求您怜我母女艰难处境，收留我们母女，赏我们一口饭吃。」
「哼，天底下可怜的人那么多，我有办法收留这么多人吗？」老夫人威严地指示。「赵总管，庄里有外人，让人很不舒畅，我限你在今日下午之前将闲杂人等给赶出庄外，听到没有？！」
老夫人说得决绝，说完之后，立刻离开。
「这……」赵总管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老主子，另一边是少主子，教他左右为难，简直就是他总管生涯中最大的考验。「少爷——」
封允翼倒是一脸平静，彷佛没见到祖母的震怒，只是细心地帮云初静盖好被子。
没问题的，奶奶最疼他了，他自有办法哄得奶奶应允，反而是眼前的小人儿，她脸色这么苍白，真的没事吗？
***
封允翼果然是封老夫人最疼爱的金孙。
就算他要天上的月亮，封老夫人都会命人替他摘下，何况只是收留一对落难母女？
起初，封老夫人还坚持反对，说绝对不收留他们，后来实在拗不过孙儿的托求，再加上封允翼三不五时殷勤请安，嘴甜如蜜，这才让她气消了不少，同意让她们留下来——留到云初静病好为止。
至于要不要收留她们，还得再考虑考虑。
封允翼心想，能够留下来就好，其余的以后再慢慢跟奶奶说。云家母女若是真有心机，也不至于弄得这般狼狈，他相信总有一日奶奶也会明白，她们只是对可怜的母女罢了。
这日，云初静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丫鬟们听从封允翼的指示，细心地替她打点装扮，好让他亲自领她去见祖母。
这一打扮，他才发现这小人儿竟是这般美丽，一般的衣物穿在她身上，依然无法遮掩她似乎与生俱来的娇贵气质，她甚至远比他几个堂姊妹都要好看许多，着实令他惊艳。
相较之下，云初静一点也不好。
「把我打扮成这样，这裙襬这么长，万一我跌跤了怎么办？」她虽然恼着，但是嗔怨的声调软呢，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
封允翼方才只注意到她娇俏的外表，差点忘了她性子不似一般女孩。
「女孩都是这样穿的。」
穿裤子不是很方便吗？「我不习惯当女孩。」她嘟着唇。
虽然这样很好，她不必再时时照着母亲的吩咐，总得压低嗓子说话，也不必走那所谓的「龙形虎步」，抬头挺胸，累垮自己，但是她自小穿男装久了，真不习惯做这样的打扮。
「呵呵。」她真是有趣可爱，不枉他费尽心思地想留下她。
「笑什么？你怎么那么爱笑？」这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以前爹爹总说，以他们的身分地位，不该喜形于色，太不庄重，害她有时候看见好笑的事，也不敢笑出声，可这家伙也是堂堂茶庄的少爷，却整天笑嘻嘻的，真奇怪，难道他家没这规矩？
他们一路斗嘴，一面往老夫人的住处而去，途中经过许多错综院落，属于江南特有的造型，饶是自小生长在王府里的云初静，也觉得很新鲜，尤其是前方穿过虹桥不远处，便可看见满园的花团锦簇、美不胜收，更引起她的兴趣。
「蝴蝶耶……」云初静停住了脚步，看着前方粉蝶在花团间飞舞，不自觉地扬起笑容。
「你想抓？」
她妙眸一眨。「可以吗？」
以前在王府里，她曾贪玩抓过一次，后来被爹爹训斥许久，好像抓蝴蝶犯了天条似的，还罚她抄书抄了三天，让她记忆犹新……
一思及那段日子，云初静突然安静了下来，方才的笑容也从她甜美脸蛋上褪去。
娘不在了，她也见不到爹，看着四周的景色，一样的百花盛放，一样的彩蝶满园子翩舞，可这不是她家，却是那么陌生。
回绿琊山庄的路上，翠娘告诉她，这回事件怕是针对娘跟她而来，若她执意回王府，恐怕更有危险。
她知道娘是个好人，虽然喜欢对她说教，但她知道娘也是为她好，不会生气。这么善良的娘亲，究竟是谁要害她呢？
而且爹爹是王爷，那么厉害，应该可以保护得了她啊？
翠娘却说敌暗我明，谁也不能保证事情哪时会发生，像这回二夫人遇上了意外，王爷也没法子帮忙。再说，王爷至今认为她死了，若她回去，要是再出意外，王爷要承受二次伤痛，这对王爷来说，是多沉重的打击……
她想，翠娘说的也是，这回爹爹多派了人手随他们上山，可还是遇到了死劫，遭逢此变故，她相信爹一定痛不欲生——她不要，她想活得好好的，不再让爹爹伤心。
可这样她就得和爹离得很远很远，也许她再也见不到爹了……
她心里想着想着，觉得好心酸，好想爹。
父亲很少责骂她，很疼爱她，只是对她要求很严格。
那时她曾觉得当个小王爷好苦，如果可以，她还觉得当云娘的儿子比较幸福，至少不用守那么多规定，也不必学那么多东西。
但失去后她才发现，现在的她多希望爹再来骂她一句，再训诫她，说抓蝴蝶实在太胡闹了，身为小王爷，必须……
她突然傻愣发呆，活蹦乱跳的身影安静下来，眼眸里含着泪水，让封允翼慌了。
「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我再去找江大夫来看看你。」
「我没有不舒服，只是……只是想起我爹。」云初静泪眼汪汪，鼻头红红的，看来好不可怜。「爹对我很严厉，但我知道，他都是为我好，他很疼我……呜……」
她想起爹，也想起娘，如今他们都不在她身边了，她也从众星拱月的小王爷，变成了落难的小丫头，爹爹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她现在是女孩，可以哭了吧？
「呜呜呜……」
云初静像是想要将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全都发泄出来，毫无节制地放声大哭。
她怎么说哭就哭？封允翼也慌乱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学着大人那样拥抱着她，轻拍她的背。
「乖，不哭不哭，我会照顾你。」她真可怜，这么小就没有爹亲疼爱，若换作是他，也难保不会像她这样失控。
封允翼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被她触动了。既然相遇，他又带她回来，自己便有责任要照顾她、守护她，不让这可爱的小人儿再受任何伤害。
「爹也说疼我，但是……但是我这么伤心难过，他却不在我身边。」
「没关系，有我在啊，我来疼你好不好？」他的手是那么温柔，连他自己也难以想象，曾几何时，他竟然也会照顾人了。
「真的吗？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永远不走？」云初静抽抽噎噎地拉着他的手，想要汲取温暖，也想要得到保证。
经过这次的变故，她才发现自己太小，原来根本学不会坚强、处变不惊，她还是想要人疼爱她、守护她，永远不要离开她。
「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不走。」她柔软的小手是那么地无助，让封允翼的心更软，什么都愿意答应，只要她别哭了。
「那我们来勾勾手。」
「好，勾勾手。」封允翼如她所愿，还故意逗着她。「别哭了，你哭起来好丑。」
「哪有？」云初静一听，不管脸上还带着泪，娇嗔着。
其实，她发觉当个女孩也不错，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又不必守规矩，还有人疼爱，真的很幸福。
云初静年纪小、性子单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有了封允翼的保证，她的心踏实了，很快地破滞为笑。
「那现在我可以抓蝴蝶了吗？」
「当然可以。」她渴望的水眸直瞅着他，谁能忍心说不？「可你要小心点。」
她一下子哭，一下子又笑的，是个爱赖皮的小丫头，可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眸，似乎更加清亮，教人心动。
明明知道祖母还在等他们，封允翼还是对她点了点头。反正她也抓不到的，可能一下子就没了耐心，多耽搁一会儿，应该不要紧。
「太好了！」云初静欢呼了声，立刻往前跑。「哎哟——」
裙襬太长，她一脚踩上去，就往前仆倒，幸好封允翼眼捷手快接住她，否则她铁定跌得满头包。
「就叫你小心一点。」
「是这裙襬太长了嘛，根本就是想谋杀我。」云初静嘴里抱怨，一双妙眸却没离开过前方的粉蝶。
花花绿绿的蝶儿，让她开心得不得了，她干脆撩起过长的裙襬，露出两截粉嫩小腿，反正刚好清凉清凉，这里不是王府，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蝶儿蝶儿，她来了！
云初静开始使出浑身解数，谁知她跑东，蝴蝶就飞西，她追到西，蝴蝶就飞往东去，真是气煞了她。
「偏不信抓不到！」她卯起来跟牠们拼了。
封允翼就这样看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女娃儿，追着满园子的蝴蝶跑，在繁花盛开间，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和美景融为一体，美不可言。
「我来帮忙。」看她追得香汗淋漓，好几次还差点跌跤，他决定出手帮忙。
但见他几个纵跳，手就这么一翻一抓地，手里瞬间就多了只活生生的蝴蝶。
云初静看傻了眼，一双眼睛瞪得圆呼呼的，小嘴大张，彷佛他做了多不可思议的事。
「你好厉害，简直就像大侠一样！」
封允翼失笑，身为封家少爷，自然也学过一些拳脚功夫，但他自己知道，他的功夫顶多是普通，抓抓蝴蝶还可以，要说他是大侠也太过夸张。
「我要学，快教我、快教我！」云初静放开了蝴蝶，全部的心思都落在他的拳脚功夫之上。
她一脸崇拜的神情，封允翼好不满足，恨不得将满园的蝴蝶都为她抓来，让她见识他有多厉害。
但刚刚才嚷着要抓蝴蝶的人，立刻便转移了目标，她会不会太善变了些？
「学功夫可不是一蹴可几的事。」他很怀疑她的耐心。
「放心，我别的没有，就是有耐心。」她笑咪咪的。
「是吗？」
「当然，而且我的功夫底子好，没问题。」
「哈哈哈——」光看她刚刚追蝴蝶的狼狈样，也知道她功夫有「多好」，还敢大言不惭？
「笑什么笑？快教我啦！」
正当两人说说嚷嚷之际，满头大汗的赵总管跑来了。
「我的小祖宗，原来你躲在这儿！」他找了好久啊！「老夫人等得都快发脾气了！」
「对了，差点忘了奶奶要见你，快走吧！」慢了，说不定他那位最近阴暗不定的老奶奶又要发火了。
封允翼立刻拉着云初静飞奔到老夫人的院落。
「你到底教不教我？你还没说呀——」
云初静还不知自己的命运正面临考验，只在乎学不学得到这瞬间抓蝴蝶的俊功夫。
赵总管看得直摇头。真是个不知该说是单纯还是傻的小姑娘呢！
***
封允翼和云初静来到老夫人的院落，连忙向老夫人请安。
一旁的云娘早已等候多时。
老夫人看了看云初静，对于她的相貌也是暗暗惊艳。
这丫头长得真好，瞧那眼唇是无一不娇，不难想象假以时日，会是怎样地颠倒众生。
但奇怪的是，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不可能，这丫头才八岁，除了自己的孙女孙儿，她鲜少注意过其它的八岁娃儿，况且山庄里也没有其它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啊，恐怕是自己多心了。
「很好，既然病好了就好。翼儿和你们母女也算是相识一场，让你在山庄里养病，我们也算仁至义尽，如今既已痊愈，你们可以离开了。」老夫人沈声吩咐。
才要他们来请个安，竟然还让她派人去催，她孙儿不曾这么怠慢过，一定是这个小丫头教坏了他！
而且，现在孙儿就这么在意她，以后难保两个孩子不会生情，她得防着。
「绿琊山庄」是大户人家，这丫头没背景又没出身的，要是不小心让她当上山庄女主人，可是要闹笑话的，她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奶奶，她们母女处境堪怜，可以说已经没有去处了，我们何不好人做到底，收留她们？反正山庄里不怕多两双筷子。」封允翼立刻帮着说话。
「老夫人，求您同情我们母女，让我们留下来，奴婢会好好帮忙山庄里的工作。」云娘哀求着。这一阵子，她四下观察过，发现山庄环境单纯，很适合云初静成长。
而病体初愈的云初静对这座山庄还很陌生，但对于封允翼，却有一份难以言喻的依恋。最近她总是一睁开眼就见到他，习惯了有他，刚才他还在花园承诺要一辈子在她身边，她怎么能走？
她急慌地望着位高权重的老夫人，希望她能手下留情。
「这怎么行？虽然山庄不缺两双筷子，但是她们毕竟来路不明，不成。」
「奶奶，我保证她们没有别的居心，人是我带回来的，我定会负责，倘若他日她们做出伤害山庄的事，我便自请处罚。」封允翼正色保证。
老夫人气急了，他事事都将这个女孩放在前面，那样护着她，真教人生气。
可现下孙儿都这样说了，看来是认真的。他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做长辈的若一意孤行，或许会引来他的反感，反而坏事。老夫人虽气，却不是看不清这道理。
「既然翼儿这样保证……好吧，我就答应让她们留下来。」她暂且不再坚持，先做个顺水人情给孙儿。
「谢谢奶奶，我就说，奶奶是全天下最好的人。」封允翼立刻嘴甜起来。哄得奶奶高兴，事情自然好办。
「你这孩子……」真懂得她的弱点。但老夫人让孙儿一捧，并未乐得忘了一切。「不过，要留下来可以，我也是有条件的，你们必须以自己的能力挣口饭吃。」
这意思十分明显，她没打算收留她们当食客，顶多只能让她们留在府里帮忙，以工作挣来饭吃。
「什么？」封允翼没想到奶奶居然会回将他这一军，不禁傻了。
「没问题，多谢少爷、多谢老夫人，云娘一定会努力工作！」云娘态度真诚。
「不只，这丫头虽然年纪小，可也不能吃白饭。」老夫人看得出来她很疼小孩，希望藉此让她知难而退。
「这……」
云娘还来不及反对，云初静便先开口。
「没问题，我可以的。」她点头答应。
「初静。」封允翼舍不得她工作。「那好吧，就让她到我身边，当我的贴身丫鬟。」这样，至少他可以看着她。
「不成！」老夫人摇头。愿意让她们留下来，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这丫头年纪尚小，怎能进主人房伺候？不成体统。总之我会安排，你别操心。」
在「绿琊山庄」里，要进主人房里伺候的，得是手脚利落、聪明勤快的丫头，都是万中选一的人，这小丫头甭说年纪太小，也没受过训练，当然不够格。
封允翼着急了，还想说什么，却被云娘以眼神制止。
她诚心地说：「多谢老夫人、多谢少爷，我们一定会好好回报收留之恩。」
云初静也是笑得一脸灿烂。她只在意能不能留下来，至于工作嘛，她完全没有概念，不过没关系，反正她的学习能力强，应该没问题。
当个小丫头，说不定也很有趣。
就这样，云娘被发配到封家的洗衣房帮忙。
而云初静也被打发到厨房，准备开始她的新人生——
***
可谁也没想到，看来慧黠可爱的云初静，竟然是个大灾难。
起初她被分发到厨房帮忙，由于她年纪小、身子又瘦弱，吹不起炉灶的火是正常的事，厨房的管事大娘也清楚她是少爷带回来的人，不敢为难她，只叫她顾炉火，不时添点柴火。
这是个很轻松的工作吧？谁知这丫头不知道是天生驽钝还是怎样，不是将炉火顾熄了，就是添太多柴火，还有一回差点将厨房给烧掉，吓得厨房管事大娘连忙将她给请了出去，不肯让她再进厨房一步。
云初静就这样离开厨房，被分配到洗衣房。
可不知道是不是她真的太笨，一件衣裳可以洗个大半日，而且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洗的，白色的衣裳居然可以洗成灰的，洗衣房的大娘看得头都要昏了，只得派她去晾衣服。
但她一小篓的衣服晾个一整日也晾不完，后来还是封允翼看不下去，干脆动手帮她，这才顺利完成工作。
封允翼喜欢跟她斗嘴，喜欢听她说着什么「我没有当丫鬟的天分」之类的傻气话语，所以老是往洗衣房跑。
堂堂一个少爷就这样变成了晒衣工，像什么话？偏偏少爷又说不听，这若是让老夫人知道，洗衣房的大娘还要不要活？
于是，她火速找个机会，赶忙将这烫手山芋给请了出去。
后来云初静又被派去茶水间工作，负责跟几个手脚灵巧的丫鬟学煮茶，若有客人来时，也好给他们品尝一番。
就说这个云初静是个灾难。她冬茶、春茶看了好几次仍然搞不清楚，分量也拿捏不对，这可是以茶传家的「绿琊山庄」，三番两次端出不对味的茶品，岂不是贻笑天下？
赵总管头大了，想不到一个小丫鬟，竟然整得大家人仰马翻。
可每每瞧见云初静那张天真无辜的俏脸蛋，大家怎么也忍不下心惩罚她，尤其知道她的身世堪怜，加上她性子单纯，就算得替她收拾残局，也只好认了。
最后的最后，赵总管终于想到了一个绝佳办法——派她去扫地，而且是清扫内苑少人居住的客居。不过扫扫地，扫得干净与否，就没那么重要，也不会再发生问题了吧？
呵呵，他真是聪明，这决定好！
这下子，山庄里才总算有点平静日子可过。
第三章
时光荏苒，种满各种奇异花卉的「绿玡山庄」里早就满园繁花怒放，在春暖花开时节，美得像座世外桃源。
七年的岁月过去，转眼间，云初静已经十五及笄。
她由一个小女娃儿，摇身变成了个粉嫩甜美、玉雕似的小姑娘，时光流逝，带走了许多的喜怒哀乐与记忆，让她几乎要以为当初那个在王府里的娇贵小王爷，只是黄粱一梦。
她着着实实地变成了云初静，封府里最让人头疼，却也让人喜爱的小姑娘。
这日，她照例地打扫环境，将缤纷落英扰乱的小径逐一清扫。
赵总管最后将她派来打扫环境，反正只是扫扫落叶而已，不会发生火烧房子、白衣洗成灰之类的事，应该没问题。
云初静也难得地「适应」了工作，虽然扫了几年，她仍然没法子将地给扫得十分干净，但这已经算是做得最好的工作了。
可这背后若不是有人在默默帮着她，也没这么顺利。
「你这样是要扫到几时，还是我来吧！」封允翼利落地接过她手中的扫帚。
接近弱冠年纪的封允翼，身材颀长、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加上茶庄少主的身分，不知何时开始，江南一带的媒婆几乎快踏破了「绿玡山庄」的门坎，希望能帮这位青年才俊做个好姻缘。
但封允翼不为所动，就算是江南第一美人秋瑄梦，也没有让他放在眼里——谁叫他家里已经有一位绝色。
云初静称得上是国色天香，那灵动的大眼睛、俏挺的鼻梁、嫣红如花的朱唇，以及粉嫩的小脸蛋，真是无一不精致，成天看着这样的佳人，其它凡花哪还有办法入他的眼？
「少爷，这是我的工作，你快放下扫帚，否则待会儿赵总管来了，一定又要嚷着‘不成体统呀不成体统’！」云初静顽皮地学着赵总管，脸一皱、手往前指，拚命摇头叹气的样子。
赵总管做这动作时，看来滑稽，但同样的动作她做起来，却这么甜美可爱，娇软的嗓音让人浑身舒畅。
所以也不能怪他为何有空没事就跟在她身边，美的事物人人都爱，尤其她又这么有趣，看了她，他整天心情都好，能不来吗？
「若让赵总管看到你丑化他，他才会生气。」
「我哪有丑化他？」云初静说着又扮了个鬼脸。「快把扫帚给我啦，落叶很多，我要赶快打扫。」
这「绿玡山庄」说小也不小，所以扫地的工作看似容易，其实也不简单呢！
至少云初静觉得自己很厉害，她负责两座小苑，光是走完一圈就费了不少工夫，何况是打扫——虽然只是扫扫庭院，偶尔帮忙整理花草。
「由我来才扫得快。」封允翼习惯了帮她的忙，否则看她一小块地方扫了老半天的，他也很痛苦。
再说，尽快完成工作，他才能和她一起读书写诗，一起下棋对弈，一起分享所有开心或者不开心的事。
昨日他买了只叫声好听、还会唱歌的鸟儿，神秘兮兮地藏着，准备一会儿献宝给她看，她一定会瞪大一双美眸，一脸崇拜地看他，问他去哪里找来这么一只会唱歌的鸟。
云初静的赞美即便听再多也不腻，每当她以欣赏的目光望着他时，他就会觉得自己好似是个英雄，有莫名的满足，让他越来越喜爱和她在一起，也希望她可以永远这样瞧着自己。
他喜欢她，和她在一起，似乎再多的时光也不够，他想独占她的所有，但身为「绿玡山庄」的少主子，他总有忙不完的事，而她渐渐出落得越发标致，有些不识相的人，会趁他不在时借故接近她。
每次看到她和别人说话，尤其是男人，他心里便十分不舒坦，若她和别人多靠近一分，他心情更沉。
唉，若是能将她带在身边一起工作，也不必为她担心这些了……
他们几乎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她深知他的情绪变化，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好像不开心。
「没什么。」封允翼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你以后少跟长工阿福或我堂哥接近。」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封允翼找了个理由。「他们……都是男人，男女授受不亲，这样不好。」
云初静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睛，斜睨着他。「奇怪，你也是男的，难道我们也不该太接近？」
这丫头，这么聪明做什么？要真这么聪明，怎么还不懂他的心意？
「我……我不一样，我是少爷，总得……关心关心自家丫头。」他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怎么，你很喜欢跟他们在一起？」这句话问得酸溜溜。
「不是的。」她轻摇头。「阿福哥很照顾我，至于堂少爷……他老是不请自来，我也没办法。」
「谁叫你没事长得太漂亮。」才会招蜂引蝶。虽然不是她自愿的，但他偏偏没来由地心底发酸。
「你在胡说什么？之前还说我粗手粗脚、工作都做不好，笑我没人要娶，现在居然又嫌我太漂亮？」云初静斜睨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傻丫头，他之所以会嫌弃她粗手粗脚，只是不想要让她太辛苦，找个理由接下她的工作。
有时候，他很怀疑到底谁才是少爷，下人需要学会的「十八般武艺」——生火、洗衣、扫地等，他在不知不觉中，学得样样精通。
唉，为了她，他做得心甘情愿呀……
「对，我对你有企图，我想要你一直陪着我，只陪着我就好……」封允翼不自觉地透露心声。
云初静太单纯，不懂他复杂的心情，听了只是连连摇头。
「少爷，你也太不思长进了，老夫人他们都盼着你让茶庄更加壮大，你却一心只想要我陪着你玩乐，这怎么行？」云初静在山庄长大，知道这个山庄的独根苗责任有多重大，不赞同他这么贪玩。
「唉，我还真希望我是个纨绔子弟，成天只要跟你玩乐就好。」这样的日子应该会很幸福吧！
封允翼也只能想想，毕竟他不是那种人，身为独生子，他从小深知自己的责任所在，不可推卸。
「不成体统呀不成体统！」云初静再度叉着腰，学着赵总管的「名言」。
封允翼看得直笑。跟在父亲身边学习打理山庄的这几年来，还好有她陪伴，才能这么愉快。
「我的好丫头，求求你别扫，去一旁乘凉吧，瞧你脸都晒红了。」他没说的是，她只顾着和他说话，将他扫好的部分又弄乱了，还不如他自己来。
「不成，我要跟你一起扫，不能让你一个人辛苦。」女朋友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他这么有义气，她怎能独自休息？
这句话太受用了，封允翼就算得扫完整座庄园，也甘之如饴。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扫地也变成了一桩乐事。
倘若可以永远如此单纯，那该有多好……
***
云初静的美，显然不是只有封允翼知道。
凡是见过她的人，几乎都被她吸引，尤其是名叫阿福的长工。
这日，云初静也在打扫庄园，大老远就听到阿福嚷嚷。
「静儿，这莲花糕给你吃。」阿福年仅十七，长得虎背熊腰，平常就很喜欢玉雕似的云初静，觉得看着她也是种享受，所以老是想尽办法赶快把工作做完，好来亲近她。
她虽是个丫头，但不知怎地身上有股高不可攀的气质，害他每次接近她都心慌意乱，怕自己粗手粗脚粗嗓子的，会吓坏了人家小姑娘。
听闻厨房大娘提起，她最喜欢城东周氏的莲花糕，所以这天他特地买来要讨好她。
「阿福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莲花糕，还买来给我吃，你对我真好。」云初静给了抹甜甜笑靥。
那柔软的声调，美丽的脸蛋，差点让阿福忘了自己是谁。
「当然，我不对你好，要……要对谁好？」平常大剌剌的阿福搔了搔脑袋，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脸红害羞的一天。
「原来静儿妹妹喜欢莲花糕？怎不早说呢！」忽地，一个穿着贵气、年约弱冠的男子朝他们走了过来，背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我这就派阿汪去将今天所做的莲花糕全都买下，给你送过来。」
云初静这才发现封允翼的堂哥封允泉来了。
封允泉的爹是这阳诚县的县令，去年他到「绿玡山庄」作客，不经意间见到了云初静，简直惊为天人，此后动不动就往山庄跑，嘴里说得好听是来探看祖母，但有时候连封老夫人的面都没见到，却不会忘记来看看云初静，司马昭之心，人人皆知。
阿福好懊恼。平常少爷在家时，常常会来看云初静，今儿个他知道少爷跟着老爷外出巡视茶行，自己又偷得空闲，本想真是走运，可以单独跟美人儿多说说话，谁知竟然会碰见堂少爷，实在是倒霉。
云初静有天仙之姿，想当然，喜欢她的人自然多不胜数。幸好他和她都是奴仆，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两人总算有共通点。这么一想，阿福才稍稍放心。
「堂少爷不用了，买下整座铺子的莲花糕，要吃到几时？」云初静微微皱了下眉。
她不喜欢这个封允泉，他看人的眼神太过放肆，总让她有种不受尊重和不舒服的感觉，所以她是能避就避。
「是啊是啊，就吃这个吧！」阿福开心地将莲花糕递上前去。
「这什么脏东西，真能吃吗？」封允泉恼羞成怒，将阿福手上那莲花糕给拍到地上。「还是让阿汪去吧！」
阿福一看，敢怒不敢言，谁叫他只是个下人。
可云初静相反，她性子坦率，不高兴的时候也笑不出来。
「不用，多谢堂少爷。」不过她毕竟也当了好几年的丫头，懂得分寸，对方身分不同，就算她再不高兴，口头上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以免让人家有借口继续找她麻烦。「这里很乱又很闷热，还是请堂少爷到屋里休息。」
她给了个软钉子，拿起扫帚继续清扫。
「你这丫头怎么这样对我家少爷说话？你知道他是谁吧！」阿汪觉得这小丫头不知轻重，他家少爷愿意买东西给她，是天大的恩赐，她居然不领情？
封允泉也是天之骄子，三番两次想要讨好她都碰了壁，心里当然不舒坦。
纵使她连生气的模样都秀色可餐，但他不能再这样纵容下去，得让她知道他是个主子！
「你这丫头，我好意请你吃东西，你居然不领情，是不是讨打？」如果她眼色够好，赶紧跟他求饶，嘿嘿，他当然会原谅她。
阿福看情况不对，连连帮忙求情。
「泉少爷，请不要责怪静儿，她不是有心的。」
「谁要你多嘴？！」封允泉反手就给他一个巴掌，稍稍泄怒。
「你怎么真打人！」云初静吃了一惊。
「绿玡山庄」虽然有主仆之分，但是主子们对待下人都很好，除非犯了大错，否则连大声责骂都没有，谁知今日堂少爷居然就动手打起人来，也难怪她会这么惊讶。
「下人不听话，挨打是很正常的事。」封允泉意在警告她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听话的是我，根本不关阿福哥的事啊。」云初静想跟他讲道理。
「死丫头，你是想造反——」封允泉也恼了，年轻气盛，控制不住脾气，伸手就想给她一个巴掌，好好教训她。
眼见巴掌就要朝她脸上落下，云初静也气了，没有乖乖挨打，身手轻巧地躲过后，反手在他脸上甩了一个巴掌。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让旁边的奴仆看傻了眼。
丫鬟动手打主子，这——是要造反了吗？
封家大厅里，气氛凝重得好似一根针落下都能听得清楚。
厅堂之上，封家所有人都在场，包括老夫人、当家老爷及夫人，连跟着父母在外巡铺的封允翼听到消息，也赶了回来。
厅堂之下，云初静和阿福被罚跪着。
她神情有些惊恐慌乱。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犯下这么大的错，出手打了堂少爷，这下子恐怕连封允翼都保不住她。
她不怕被罚，只怕被赶出去。
她对这座山庄已经有了感情，对封允翼的依赖也日益加深，她不希望他因为她而为难，却偏偏又给他找麻烦，真的很对不起他……她也对身边这个哭哭啼啼的阿福很抱歉，他受到她的连累了。
阿福害怕云初静会受到责罚，一个大男人哭得凄凄惨惨，不断为她说话，就是怕她受到处罚。
「求老夫人责罚我，都怪我不好！您千万不要怪罪静儿，她真的……真的是无辜的。」阿福继续求情。
云初静是为了他才犯错，身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绝对不能闪避退却，纵使会受到最严重的惩罚，他也要一肩担下。
原来气愤不平的封允泉眼看气氛如此凝重，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其实云初静的手劲不大，只是以下犯上让他很没面子，他气不过才会告上祖奶奶，可现在瞧见封老夫人的脸色，不难想象云初静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祖奶奶，我看……就罚这丫头服侍我，让我教她规矩就好。」这时的封允泉也想要息事宁人。
封允翼一听，一股气陡然生出。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堂哥，让云初静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不说，竟然还想将人讨过去，简直是无耻。
他浓眉深皱，还没开口发难，云初静已经出声了。
「我不要。」她不要离开这里，也不想去伺候封允泉，她甘愿做任何的工作赎罪，就算老夫人要关她禁足，她也愿意领受。
「静儿！」云娘快吓死了。难得这个「女儿」近来变得乖巧懂事，谁知又惹出了事端来，唉，她总有一天会被她吓死的。
「好你个刁钻丫头！做错了事，竟然还敢开口？」封老夫人对她惹出的事端多少也是了解的，但是看她和下人们相处融洽，再加上孙儿的防卫，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追究。
但今日她竟然犯下这种错，且还不肯低头认错，简直是冥顽不灵。
「老夫人，对不起，我打人是我不对，但是堂少爷先动手打了阿福哥，又想打我，我才会——」云初静试着解释。
「不管是谁先动手，反正以下犯上就是你的不对。」想不到一个小丫鬟竟然连这种道理都不知道。
「可难道我应该白白挨打……」云初静低声念着，很是无辜。
所有人都听傻了眼，唯独封允翼无奈地勾起唇角。
连在这个时候，她都想要争个公平，该说她真的驽钝，还是太纯真？实在教人替她捏把冷汗。
但她就是这样地没心眼，才让他如此喜爱啊……
「是，主子要打你，你就该乖乖挨打。」封老夫人正色回答。
主子要打下人，根本不需要任何道理，他们山庄虽然没有这种欺凌下人之事，但不代表主子打了下人，下人就可以回手，不然这样成何体统？
「什么……」云初静很讶异。老夫人怎么会这样回答？
「对不住，老夫人，是我教女无方，老夫人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我愿意代替静儿受罚。」云娘吓坏了。她的宝贝小姐若真的挨打，她要怎么对死去的夫人交代？
「娘，你说什么？」云初静宁愿自己挨打，也不想让她替自己受过。
这些年她对自己的照顾和关心，和一个做母亲的无异，她并非毫无所感，也真心地将她当成自己母亲看待，怎能让她真的替她受过。
「就是有你这种母亲，才会教出这种顽固又刁钻的女儿！金大娘，还不快给她掌嘴？」封老夫人下令。「还有这个叫阿福的、管事的林嬷嬷，你们统统都得受罚，还不站出来？」
她知道处罚云初静没用，这丫头太过天真，不知事理。「事到临头」都要求个公平？荒谬！她要采取连坐法，才能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所有听到封老夫人点名的，除了云娘以外，都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一脸无奈。他们才是最无辜的呀。
大家都是下人，金大娘也是听命行事的，就算不忍，也只好上前执行命令。
她站到云娘面前，先掌了她的嘴。
啪！
清脆的巴掌声，听在众人耳里，都有些不忍心。
「娘……」云初静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咬着下唇，泪眼汪汪地看着云娘，心情很沉重。
封允翼看到云初静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头一揪。
他知道她们母女情深，母亲受到连累，她一定很难受，恨不得被处罚的是自己。
爱屋及乌，他也不能继续看云娘受惩罚，袖手旁观。
「好了好了。」云娘被打了一巴掌后，他突然走上前，跪在老夫人面前。「接下来换我打吧！」
封允翼对云初静的护短，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可也没人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出来替她受过。
「翼儿，你这是做什么？！」封老夫人气急败坏地质问。
「初静的功夫是我教的，如果我没教她，她根本逃不开堂哥的巴掌，更别说打他了，所以始作俑者是我，都是我的错，奶奶要惩罚就惩罚我吧！孙儿绝无半句怨言。」
当年云初静缠着他要学功夫，他也只好教她个几招，但这丫头没耐性，那天可能正好遇到一只瞎眼蝴蝶吧，让她抓住了，她就以为自己武功盖世，不想再学。
其实他知道，她除了没耐心以外，根本就是捱不住苦。
不过现下他倒是庆幸自己教了她一点拳脚功夫，否则那张玉雕般的脸蛋，说不定已经肿得让人认不出来。
「你——」封老夫人最疼爱的就是这孙子，将他当成心头肉，怎可能让人打他，不是要了她的老命吗？
封允泉也傻了。这家伙有毛病啊！没看到祖母脸色那么难看，正在气头上，说不准等会真的会命人打他，还不闪远一点，强行为个小丫鬟出差，依他看，这堂弟根本是傻瓜，自寻死路。
「你这死小子，那我身为你的娘，是不是也要落得教子无方，也该挨打？」封夫人横了儿子一眼。
儿子的心思，她自然了解，儿子对云初静这小姑娘的好，连当娘的都要吃醋了，可说真的，她长得确实很好，绝佳的容貌和气质，可比一般千金小姐。
「是啊，娘不说，我倒是没想到，其实爹爹也该有分，谁叫他是我爹，还有奶奶也有分，谁叫你是我奶奶？」封允翼站了起来，乘机搂着封老夫人，哄哄她。
「你这小子，胳臂老是往外弯。」封老夫人就是拿这孙子没辙。
「初静丫头犯了这么大的罪，一定要惩罚，我看这样好了，就将她交给翼儿，让她当翼儿的贴身丫鬟，让翼儿随时管教她。」封夫人提出这个建议。
此话一出，让众人十分惊讶。这算哪门子的惩罚？
「娘。」封允翼欣喜地抛下祖母，反身拥抱母亲。「您真是我的再造父母，对我恩情大如天。」
「死小子！说的这是什么话？」她本来就是他娘。
「我反对！这丫头完全没规没矩的，怎能让她接近翼儿？！」封老夫人处心积虑地想拆散他们，怎么可能让他们在一起。
就算云初静再怎么美如天仙，终究是个小丫鬟，她防的就是孙儿看上她，门不当户不对的，那可不得了。
「就是这丫头没规矩，才要让翼儿教她。」封老夫人没有门第偏见，她儿子喜欢谁，她就喜欢谁。「翼儿可是山庄未来的继承人，如果连教导一个丫鬟都没本事，又怎么管理这么大的山庄？」
「娘说得极是，极有道理。」封允翼对他娘真是感激涕零。「我身为山庄未来的主人，一定得接受考验，我一定会好好教出一个好丫鬟。」
封老夫人眼见孙儿对娘亲这般亲热、感激，若她当祖母的再继续反对下去，孙儿以后不理她还得了，岂不是损失惨重。
她不得已也只好同意媳妇的意见，将云初静交给封允翼，当他的贴身丫鬟，以便好好管教。
「初静丫头，以后你再惹事，就别怪我心狠。」封老夫人警告。
「知道了，我……我会乖乖听话，听少爷、老夫人，听大家的话。」云初静诚心认错。
一场风雨，就这样落幕，而云初静的命运，也再次改变了。
第四章
云初静终于「回到」他身边，当「他的」贴身丫鬟。
此后，他可以天天见到她，要怎么照顾她都行。她卸下了原本的工作，他也乐得轻松，不用再去帮忙扫落叶，不用看着她在太阳底下汗水直流，小脸晒得通红，更重要的是，他可以将她藏在自己身边。
她成了他专属的，是他一个人的——
封允翼唇边的笑意加深。
从今以后，他会好好照顾她、呵护她，再也不让她受欺负。
翌日清晨，天际才刚透出一点曙光，封允翼便赶往佣人房，准备帮他的专属丫鬟——云初静搬东西。
她来到他身边，此后两人近水楼台、朝夕相处，他正好可以借机慢慢表明自己的心意，让她喜欢上自己。
「有什么需要搬的？我来帮忙。」封允翼卷起袖子，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身分。
一旁，正在帮忙整理衣物的云娘连忙阻止。
「少爷，别忙了，你这不是折煞我们吗？」让他这个大少爷帮忙，若传出去让老夫人知道，那还得了。
「是啊，反正也没多少东西，我自己来就好。」她只是个丫头，哪会有什么行头，只有几件旧衣服而已，他太大惊小怪了。
昨晚，云娘告诫她道理，她几乎说了一整晚，念到她不小心睡着，不外乎就是要她好好听少爷的话、好好服侍少爷，千万要收起直率的性子，免得惹祸上身，让她担心。
这些年来，她一直和云娘相依为命，况且经过了那么大的教训，她深怕自己做错事，再让其它人替她受罚，尤其这回还是少爷替她做保证，她若再出错，是会害到他的。
可能够当他的贴身丫鬟，她也好高兴，巴掌大的脸蛋上写满了笑意。
以前，他们一个是少爷，一个是扫地丫鬟，要想聚在一起说说话，总是没那么方便。偏偏她也喜欢跟他相处，总觉得怎么说也说不够，时间永远太少。
可此后，当了他的贴身丫鬟，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常常见到他，专心服侍他一个人。
一想起从此要跟在他身边照顾他，她心头便泛着甜甜的滋味，彷佛期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以前总是他在照顾她、帮她忙，这次因祸得福，云初静打定主意，当了他的贴身丫鬟以后，换她来照顾他。
于是，两人怀着同样的喜悦，展开他们主仆生活的第一日——
***
走出了佣人房，离开云娘的视线后，封允翼便接过云初静手上的小包袱，想减轻她的负担。
「我自己拿就好，又不重。」云初静唇边扬起一朵迷人笑花。
对于他体贴的举动，她有些晕陶陶。他对她真好。
「是不重，但这里离我的住处还有一段距离。」封允翼掂了掂包袱，不禁怀疑。「山庄有这么苛待下人吗？怎么你的东西这么少。」
以往，他只在意可不可以见到她、和她说上话，在意她开不开心、工作辛不辛苦，现在才注意到，她不要说漂亮衣裳，连点小首饰都没有，不像他那些堂姊妹或其它姑娘们，每回见着，无不打扮得花枝招展。
可这样朴素的她，还是令人惊艳。
那若能让她换上上好绸衣，戴上珠花玉簪，该会是怎生地俏艳？
「有吗？」云初静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眨了眨，不甚理解。
所有的下人都是这样穿的，她并没有比较特别，也不觉得怎样。
「你真是容易满足。」封允翼轻笑。「但是从今天起，我不允许你再这样亏待自己。」
他心里盘算，既然都认定了云初静，也就是说，她将来便是他的人，他自然想宠爱喜欢的女人，况且总有一日，她也会成为「绿琊山庄」的女主人，不能总是打扮成丫鬟模样。
只是此刻的他没办法做那么多解释，怕她一时间无法接受。他还不确定她是否对自己也有同样喜欢的心意，贸然行事，万一吓跑了她怎么办？
「什么意思？」云初静不懂。
「我们上街去吧！」他轻笑，给了个解释。「你可是我的贴身丫鬟，若穿得太寒酸，连点象样的行头都没有，我这个主子也太没面子了。」
封允翼为打扮她找了个借口，已迫不及待想看看她经过装扮后，会是怎生地颠倒众生。
实在令人期待呀！
***
艳日高照，天气暗朗。
城东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沸腾，熙来攘往，到处都是大型茶楼、戏苑、酒肆、赌馆……热闹非凡。
仔细一看，街上行走的几乎都是打扮贵气的富家公子或千金小姐。
城东大街可是县城里最著名的一条街，在这条街上，无论是江南最好的织染绸料，或者来自京城的昂贵胭脂，还是蛮夷之地的奇珍异宝……总之应有尽有，虽然价格偏贵，但质量却是最好最特别的，也难怪达官贵人们也喜欢到这里来瞧瞧。
封允翼专程带着云初静一起出门，一方面是办事，一方面也是让这小丫头开开眼界。
起初云初静还不肯来，她说自己只是个丫鬟，实在不需要什么行头。
但他说，身为他的丫鬟，代表他的「门面」，一定得打扮得漂漂亮亮，才不伤他的眼睛。
哼，这家伙老是这样，高兴时就说她美若天仙，这会儿又说她打扮得不够漂亮，会伤他的眼，太可恶了。
但人家是少爷，云初静也只好乖乖顺从。
她毕竟好奇心重，刚开始还很拘谨，过没多久，便开始打开话匣子。
「好热闹啊！」云初静难得出门，看到如此繁华景象，娇唇微启，一双好奇的眼眸四处张望，几乎要炫花了眸子。
这边在嚷着拍卖珍品，那边有杂耍团的耍杂技，一路上还有许多文人骚客当街开始吟诗作对……这番热闹奇景，实在难得一见。
她只是个丫鬟，平常鲜少有机会外出，就算偶尔出去一、两次，也是跟着负责采买的管事嬷嬷到城南买些粗货，那里出入的也几乎都是大户人家的采买嬷嬷或寻常百姓，街景自然也不能跟这里相比。
一路上，她像是麻崔般叽叽喳喳，看到什么都惊奇，让见多识广的封允翼也笑了，原本平淡无奇的街景，平添无限色彩。
「咦，那里好多人，他们在做什么？」云初静见到前方转角，有许多人围成个小圈圈，其中还听得到敲锣打鼓声响，让她不自觉地想走过去。
封允翼很是无奈。这丫头是不是忘记自己身分了？居然抛下他，径自往前冲。
「等等，那些杂技多的是机会来看，我们先办正事。」他赶忙制止她。
像她这样大姑娘逛街的，看到什么都新鲜，他们是要走到几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办完正事？
「什么正事？」云初静好疑惑。到底是什么事神神秘秘的，不能说清楚？
「跟我走就知道。」封允翼自腰间拿出折扇搧了搧，想搧去满脸的笑意，端出主子的架子。
但好像不太成功，看着她一脸好奇，又不得不跟随着他的挣扎模样，太可爱了，让他忍俊不禁。
封允翼含笑领着她走进城东最大也最豪华的「巧仙织铺」，里头的管事一见到他，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
「封少主，真是稀客。」江管事赶紧将贵客迎进贵宾厅，再命人端茶，配上可口茶点，好让贵客宾至如归。「是不是前些日子送去山庄的春衣绸料有问题？那您差个人来说就好，何必亲自跑一趟。」
「绿琊山庄」是他们织铺的大客户之一，每年四季他们都会固定送上些衣料让山庄的主子们挑选，好让他们裁做新衣。
「不，今天我来是想替她做些衣裳。」封允翼指指身后的俏丫鬟。
由于这里的织品价格昂贵，所以织铺里客人多是富家小姐或名门千金，但在店里服务的几人还是看得发痴，眼前这位姑娘可真是漂亮极了。
「敢问这位姑娘是……」管事十分好奇。
「我的丫鬟。」
「嗄？」众人傻眼。这样一位气质出众的美人儿，竟然只是个丫鬟？
「绿琊山庄」果然大户，瞧瞧，连丫鬟都这般美丽，也难怪他大少爷没将江南第一美人放在眼里。
管事赶忙告诉他。「可是封少爷，我们这儿的衣裳恐怕不太适合丫鬟穿。」
开玩笑，就算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一年的薪饷也买不起一件上好的绸衣。
「我要你替她做些衣裳，你照做就是。」封允翼一出手就是一百两银票。「四季衣裳各做八件——不，各做个一打好了，我会交代账房，不够的钱，等衣服送到，你再和账房拿，务必让她漂漂亮亮的就是。」
大家都听傻了，尤其是云初静。
「什么，四季衣裳各做一打？那要穿到几时？」他也太夸张了吧。
「我就是喜欢。」他俊眉一挑，表情含笑地瞧着她。「我就是喜欢我的丫鬟打扮得漂漂亮亮。」
「你真无聊。」云初静摇摇头，从小跟他斗嘴打闹惯了，在他面前很难改变自己直率的反应。
做那么多衣裳，穿得完吗？可人家是主子，主子怎么吩咐，她也不能有意见，况且她也答应了要听少爷的话。
云初静只好任店铺里的制衣师傅摆布，让她们为她量身材。师傅们很专业，不只量身材而已，连她的颈子围、手腕围等等都要测量，一下子将她转过来、一下子让她转过去，转得她都要头晕了。
好不容易终于完成，云初静丝毫没有做新衣的欣喜，只想赶快回家。
「衣裳尽快做好，送到绿御苑给我。」封允翼在旁喝茶吃点心，闲适得不得了，直到她量身完毕，他吩咐完，这才带着云初静离开。
接下来，他们又到鞋庄买鞋，到珠翠店买些小首饰，还到胭脂店买些时下最流行的胭脂水粉……
一整日就这样跑来跑去，马不停蹄，几乎要累死人。
封允翼像是要将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面前，买得不亦乐乎。
「少爷，你也买太多东西了吧？」云初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会吗？我觉得还好。」
「当然。」她凝着秀眉。「那么多东西，我怕……我怕……」
「你怕我奶奶知道，会怪罪你？」
其实封允翼也想过这件事，会如此明目张胆地买东西，有部分是故意的。他已经是个大人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再事事顺从长辈、听从长辈，这样他要怎么做事？
奶奶对他是很好，却过分干涉，有时候他要出门办事，得离开庄里几天，她都要阻挠，舍不得他离开太久。
他对云初静好，她更是看不顺眼，处处找碴。
封允翼始终隐忍着，毕竟对方是长辈，若可以的话，他愿意顺从，但只有关于云初静，他绝不妥协。
「不用担心，有事我会扛。这些都是我买的，不是吗？」他轻声安抚。
「但……」
「相信我，我自有我的道理。」
云初静点点头。他是少爷，他想怎样就怎样，她也无法干涉。
由于心里担心，加上一整日忙碌下来，她早已累坏了，因此没什么买新行头的喜悦。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她哈欠连连，加上昨夜没睡好，现下她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想睡就先睡吧，到家了我再喊你。」封允翼看她是真的累坏了。
他怜爱地望着她，眼里笑咪咪的。
这么可爱的人儿，真让人想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给她，但愿今天采买的东西她都还喜欢。
若不喜欢，没关系，他可以为她找来更多更好的东西，只要她喜欢。
没几日，封允翼所订购的东西，陆续送到了绿御苑。
封允翼喜孜孜地召来了云初静，要她赶紧试试这些东西合不合用。
「不会吧？这东西也太多了。」云初静瞪大了眼。
她目前住在离封允翼的绿御苑不远的屋舍内，可丫鬟的住处自然不像主人房那么宽敞，现在被这么多的东西一塞，看起来更狭小。
「别管那么多，你快进内室去换衣裳，看看这衣服合不合适、能不能穿。」封允翼对于采买的物品颇为满意，尤其是衣裳，这些昂贵的丝绸衣裳若穿在云初静身上，不知道会是怎样地好看……
云初静没辙，只好照做。
有道云：姊儿爱俏，她也是个年轻姑娘，一开始看到这么多漂亮又昂贵的衣裳，是有些惶恐，可后来美丽的衣裳抓住了她所有的注意，她也好想看看衣裳穿在自己身上会有多好看，所以就照着封允翼的话，像是服装展示般，换穿各种不同样式的美丽衣裳，来到他面前。
「太美了……」
封允翼看她穿上华丽衣裳，配上娇俏笑靥，那宛如天女下凡之姿，为之惊艳，快要说不出话来。
他可以说是跟她一起长大，初见面，她漂亮讨喜的模样就勾起他的兴趣，而后随着年龄增长她的美也与日俱增，这么多年，他怎么也看不腻，只有越来越喜爱。
她的真、她的美，他心里最清楚。
他呆愣模样，惹来云初静满满的笑意。
「呵，你怎么像个傻子，只会讲这句话？」她笑容甜甜，更加颠倒众生。
封允翼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像让她给笑融了，融在荡漾的春水里，浓得化不开。
「初静，我说的都是真的。」封允翼含笑地说。
「那穿些粗布衣裳就不美啦？」云初静娇嗔。
「都美、都美。」
云初静闻言，脸蛋嫣红一片。
呼，是因为一直换衣裳太热，还是他炽烈的眼神会灼人？
当他直盯着她看时，目光并不让人讨厌，反而让她的心不自觉地怦怦乱跳。
她喜欢他赞赏的眼神，那让她好满足，觉得自己很好。
其实只要他喜欢，不管要她穿粗衣市衫，还是美丽华服，她都愿意，她只是想在他面前，呈现最好的自己，紧紧抓住他的目光，这是什么道理？怎么会这样？她的心都快要跳乱了。
「我真的可以这样穿吗？」但云初静还是很担心，其它的丫鬟姊姊们的穿著可没这么好看。
「当然，你是我的丫鬟，代表我的门面。」
「什么门面，你和朋友出门又不会带着我。」她轻声抗议。
「傻丫头，我们都是一群人说说笑笑、吃点东西而已，你去了也很闷。」
开玩笑，他的朋友当中也有性好女色的，纵使约在客栈，还是会找几个花苑姑娘来陪着聊天，有时候兴致一来，还会和那些花娘们一起游湖唱歌，怎能带着单纯的她一起去？他把她藏在家里都来不及了。
「怎么会闷？大街上好玩的玩意儿可多了。」说到这个，云初静仍有些遗憾。
这几日上街，他们只是拚命地采买，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答应你，下回一定带你出门玩个够。」
「真的？」云初静一听，开心了。「什么时候？你可不要骗我。」
她忘情地抓住他的手，想要讨个保证。
封允翼没来由地心跳加速。她的手好小好软嫩，摸着他的触感真好。
她毫无心眼地靠近他，身上的少女馨香萦绕鼻间，娇俏的模样是这般美丽，笑容好甜，让他呼吸一窒，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有种想要将她狠狠拥入怀里的冲动。
「怎么不说话了？」云初静不解。他为何只是盯着她看，却不回答？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封允翼一双墨黑的眼睛始终无法从她身上移开。「打你打扮起来这么好看，万一让人给拐走了，那我可损失惨重。」
她已经占满了他的心房，他跟随父亲外出做生意时，总惦记着她不知道按时吃饭没有？会不会被欺负？可有人对她好，他又担心她会被感动，于是对她更加地殷勤……
此时，她就在他身边，可他还是有些不安。
真想赶紧将她订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可惜他还有很多顾忌，不知道她是否接受他，另外奶奶对她的偏见，更是棘手。
「我才不会。」云初静神情真挚。「你对我这么好，我才不走，我要永远留在山庄里，永远当你的小丫鬟。」
封允翼的心宛如受到强烈撞击，跳得更加厉害。她说她要永远留在山庄里，留在他身边……
这丫头，真不枉他对她那么好，那么照顾她。
他傻傻地笑了起来。这个小傻蛋，我才不要你永远当我的小丫鬟，我要的是你能当我的——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封老夫人的声音不大，却让原本沈溺在喜悦中的两人迅速回过神来，火速分开。
她一听说宝贝金孙为云初静买了成屋子的珍品，原本不敢相信，亲自前来瞧瞧，想不到这一看，却看傻了眼。
满屋子的东西不说，他们两人居然靠得那么近！这……成何体统？
「奶奶，你来了。」封允翼轻咳了声。该死，刚刚他差点就忍不住拥抱云初静，他真怕自己过于葬撞的举动吓到了她。
「老夫人。」云初静低头，呐呐地喊。她真希望自己会隐身术，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老祖宗锐利的眼神。
上回连坐法的教训，真是吓到她了。
「哼，你可真行，哄得翼儿晕陶陶，买了这么多东西给你。」封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才几天的光景就变成这样，以后还得了？
「奶奶，你误会了，那是我自愿买给她的。」
「行了！」封老夫人上下瞧着这丫头，脑中只有「祸水红颜」这四个大字。「她是丫鬟，穿这样成何体统？比一般千金小姐还贵气。」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封允翼气定神闲地轻笑。
封老夫人有些傻眼。她这孙儿不但不避讳遮掩，反而坦荡荡，让她有些摸不着头绪。
她忍不住指出事实。「但她只是个丫鬟。」
「是，奶奶，她是‘我的’丫鬟。」封允翼正色地问。「我很喜欢我的丫鬟这样穿，奶奶不喜欢吗？」
封老夫人没料到孙儿竟然会这样问，可她当然不喜欢，一个丫鬟穿得跟主子一般，也太没规没矩了。
「她这样会坏了庄里的规矩，没个丫鬟是这样穿的。」
「她是‘我的’丫鬟，她这样穿，我看起来比较顺眼，也比较舒坦。」封允翼别有深意地暗示。「再说，她现在虽然是个丫鬟，但身分也是可以改变的。」
身分可以改变？！封老夫人大惊失色。
她是聪明人，当然知道孙儿那狂热的眼神和暗示的言语代表什么。
他爱上了这个小丫鬟。纵使她再怎么阻挠，依然改变不了这件事。
瞧他颀长的身材和俊逸自信的脸庞，在在说明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赖在身边耍赖的小孙子，也不再是那个她说东就往东的小男孩。
她已经驾驭不了他，无法控制他的想法。
封老夫人有些挫败，难以接受孙子已经成年长大，可以自主的事实。
只有云初静不懂封允翼的意思。她的身分如何能够改变？那她要从丫鬟，变成什么？
「对不起，老夫人，我……我立刻将这些东西退回去。」云初静只怕她又迁怒他人。
「别怕，我奶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何况这些东西都是我买的，也是我要你穿的，要罚也是罚我。」封允翼看出了她的怯意，安抚着她。
封老夫人就算再生气，也拿这个心头肉没办法，况且他做得这么明目张胆，不就是要她这个做长辈的别再出手干涉了吗？
「好，你喜欢就好。」封老夫人冷笑。「但是丫鬟就是丫鬟，不管外表打扮得再像千金小姐还是飞不上枝头当凤凰。」
封老夫人也同样暗示孙儿，他虽然长大，翅膀硬了，但她不同意，他又能怎么办？
她活了一把年纪，心里自有盘算。她知道孙儿在热恋中，任何阻挠、规劝他都听不进去，只是让他们感情越来越好，不如先静观其变，她相信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够分辨得出什么样的女子才适合做山庄的女主人。
想透了这点，她这才转身离去。
云初静松了好大一口气，她不想飞上枝头当什么凤凰，只希望这个老夫人别找她麻烦就好。
「吓死我了，我好怕她会惩罚你。」她小脸写满忧色。
她对于封允翼的维护，很是感动，他总是在她最需要帮忙的时候，保护她，让她不受伤害，从前是，现在也是。
像他这样伟岸的男子，怎不教她心动？
但这怎么成，老夫人也说了，她只是个无法飞上棱头当凤凰的丫鬟。
唉，到底该怎么做，老夫人才会多喜欢她一些呢？
云初静有些苦恼。她真的不希望封允翼再为她和老夫人起争执。
「傻瓜，我是我奶奶的心头肉，奶奶不会惩罚我的。」
「是啊，老夫人是最疼你。」
「所以你不用害怕，有事我会挡在你前面，不会让你受伤。」封允翼握着她的手，承诺着。「相信我，我会永远保护你。」
「嗯，我相信你。」
云初静的心里暖暖的，对他满是信任。
他说的，他会保护她，有他在，她再也不用害怕了——
第五章
近来，只要见过封允翼的人，都会发现他笑容满面，春风得意。
也难怪，他是「绿琊山庄」的少主子，青年才俊，更别提他身边还有个如花似玉的美丫鬟伺候着，光看就赏心悦目，心情能不好吗？
说起这个丫鬟，也真是让人开眼界。
她身上穿的是最昂贵的衣料，头上精致的小巧饰品，当然也是价格不菲的珍品，用的也是最好的胭脂水粉，上了茶楼，也是跟主子平起平坐，桌上各式精致茶点，都是她喜欢的口味……这样的人儿说是个丫鬟，还真是个镶金丫鬟呢！
可封允翼只要云初静开心就好。
她喜欢上街，他要出门办事便带着她四处走走，满足她的好奇。
像现下，两人累了，便到城东最大的客栈「福兴楼」里休息。
店小二一见贵客临门，立刻领着他们到楼上的包厢。
包厢舒适宽敞，往外望去，可看到离这里不远处的河景，河面上有许多精雕细到的华美画舫，河岸旁，正值荷花盛开，景色悠悠，风光旖旎，光是看便全身舒畅，暑气全消。
店小二送来了精致茶点，而后退下，将这片天地留给他们独享。
「好了，别生气了。」云初静娇声劝着。
封允翼仍冷着一张脸，跟传言中的春风得意相去甚远。
「那人又不是故意来撞我，何况我也没受伤，你生什么气？」她再度哄着。
刚刚游街时，有个轻佻男子走近她身边，脚步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她身上，还好封允翼眼捷手快，将她拉开，那男子说了句抱歉，好一会儿后又走到他们身旁，再度撞到她。
这下子封允翼火了，抬脚绊了那不长眼的家伙一下。
「我也是不小心的，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受伤？」封允翼冷眼一瞪。
那人被他一瞪，吓得魂不附体，自己又理亏在先，没敢多吭声，赶忙连滚带爬地逃走。
人都走了，封允翼还是气忿难消。
「不管怎样，都过去了。」
封允翼凝视着她美丽的脸蛋，口气很酸。「或许我该让你换上粗衣布衫才是。」
「好啊。」
「真的？」
「我穿得跟庄里的丫鬟这么不同，其实也很别扭。」云初静没想什么身分不身分的，只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没个丫鬟样子，很奇怪。
「不许。」封允翼立刻反悔。他不想委屈她。「你这样很美，我喜欢你这样穿。」
嗳，他喜欢就好，只要他开心，要她穿什么都好。
「快看，好美的风景，这点心也好好吃。」云初静满心的满足，娇唇边噙着一抹甜笑，巧笑倩兮。
自从她被调去当他的贴身丫鬟之后，日子就变得好幸福、好快乐。
照理说，她是他的丫鬟，应该由她来照顾他，她也试着打理他的大小琐事，可往往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好之前，他都替她想好也做好了，教她又感动又惊喜。
主子抢着做丫鬟的工作，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可封允翼对她的宠爱与照顾，总让她无从埋怨，也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一思及此，云初静脸蛋酡红。她发现自己竟然期待这个念头是真的，这样……会不会太不知羞了？
「你喜欢就好。」看到她的甜笑，他原本满腹怒火，瞬间化为乌有。
云初静甜蜜一笑，斜睇着他。「可人家说我这样不像个丫鬟。」
这样的她，哪有半点丫鬟样子？说来还比他像个主子哩！
「有什么关系，我是主子，我说了算。」封允翼揉了揉她细柔的发顶。「不要想太多，傻瓜，我只要你开心就好。你开心吗？」
云初静点点头。每天陪在他身边，怎么会不开心？
「哇，那艘画舫看起来好大、好华丽，不知道坐起来的滋味如何。」她看着不远处的船只，一脸羡慕。
江南莲花开，红光照碧水，她没有坐过船，能乘坐在这么大的船驶在湖上，身边都是盛开的莲花，一定很特别……
「你坐坐看不就知道了。」
「那你会去吗？」
「傻瓜，我怎么可能让你自己去。」他可是她的护花使者。
「那就好。」她漾起了笑。「我真的好开心。」
云初静决定了，她也要对他很好很好，让他也和她一样地快乐。
「开心就好。」玉扁一摇，封允翼心满意足。
平地碧玉秋波莹，绿云拥扇轻摇柄，水宫仙子斗红妆，轻步潜波踏明镜。
窗外是一片美景，窗里的人儿也是美景，他何其有幸，将人间美景尽览眼前，夫复何求。
封允翼兴致一起，开口吟道：「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初静’，淡妆浓抹总相宜。」
「你念错了，是欲把西湖比西子。」云初静娇嗔纠正。「你胡乱念。」
当年，她刚到山庄不久，封允翼发现她喜欢诗句，也会写字，便持续地教她读书识字，现在她可不比一般自称文人骚客的差呢。
「我哪有乱念——」
「哟，想不到这镶金丫鬟不只外表美丽，还懂得诗句。」一道略显轻浮的男嗓传来。来人是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跨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了两、三个同样身着锦服的年轻男子，一见到云初静，都瞠直了眼，目光充满惊艳。
一群不速之客，就这样打乱了封允翼和云初静的午后宁馨时光。
「真是难得内外兼备的红粉佳人，莫怪封大少爷将她视若珍宝。」
「镶金丫鬟，果然名不虚传。」
「真美！」
这些日子，四处传言封允翼身边的丫鬟有多美，大家还以为是以讹传讹，毕竟一个小小丫鬟而已，能美到哪里去？想不到今日一见，所有人都移不开眼。
那亭亭玉立的俏丽身影，独特的幽兰气韵，嗓音甜美，还懂得诗句，令人心醉。
几位贵公子放肆的眼神，让云初静俏脸的笑容凝结，不自觉地往封允翼身边靠。
她讨厌他们瞧着自己的眼神，活像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好恶心。
不像封允翼，他看着她时总是柔情款款，让人心儿怦怦乱跳，心醉不已。
想起这些，她又害羞地低下了头，脸儿嫣红，看来更加迷人。
封允翼收起了笑脸，一脸冷凝。
「王公子、白公子、周公子，不知有何指教？」
眼前这几位锦衣年轻男子，都是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平常做生意的关系，大家多多少少有些往来，也曾一起喝过酒、吃过饭，算得上是酒肉朋友。
「指教不敢当。」王少爷探望佳人的目光依旧不变，放肆得很。「听闻封少爷的丫鬟十分娇美，好奇而已，想不到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是啊，封少爷真是好福气。」白少爷看得眼睛发直，心里直想，得此美婢，死也甘心。
「呵，别说笑了，只是个小丫鬟而已。」封允翼皮笑肉不笑。若不是忌讳做生意以和为贵，不想得罪这些公子哥，他早就走人了。
「怎是？我看这丫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莫怪封少爷没有将那琴棋书画样样皆通的江南第一美女秋瑄梦放在眼里，原来是这么回事。」
秋瑄梦不只样貌美艳，而且才华洋溢，可说是内外兼备，又是大地主的独生爱女，难免心高气傲、冷若冰霜，芳龄一十七了，还挑来拣去，谁都看不顺眼，不肯下嫁。
但这冰雪般的大美人一见到封允翼，整颗心都飞了，为了见他，曾经不惜抛头露面，追到客栈，以期与他「不期而遇」。
众人不知多嫉妒封允翼的好运，能得到佳人如此青睐，可他竟然一点也不珍惜，让佳人好意付诸流水。
现在一看，才知原来他身边早有个更娇俏的可人儿。
封允翼知道云初静喜欢出游，有时出外巡铺子，便带着她一路相随，有她在身边，就算是办正事，心里也轻松愉快。
只是她生得太过美丽，难免引人侧目，偏偏这傻丫头有时还以为是他太迷人，人家瞧的是他。
他知道，将她关在家里是杜绝一切麻烦的最好办法，但他也知道，这样她一定不快乐，而他怎么舍得她不快乐……
「时候不早，我们该回山庄了。」是非之地，封允翼不想多留。「抱歉，我还有事，先行离开，有空再请各位喝茶。」
「是。」云初静在外人面前，也端出了乖巧丫鬟的模样，欠身过后，便想赶快离开。
「这么快就要走了？我还想找你喝两杯呢！」王少爷急着想留人，当然不是真心为了喝杯酒，而是想多看美人几眼。
「不了，我真的有事，改日吧！若有得罪之处，请多包涵。」
语毕，他便带着丫鬟走了，留下几位公子哥议论纷纷。
这封允翼的护卫也太明显了吧，好像怕人吞了他的丫鬟似的。
也难怪啦，若他们有这么美的丫鬟，藏起来都来不及了。
可白白错失了和美婢相处的时光，真教人捶心肝啊！
还好，「绿琊山庄」名号响亮，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是，几人各自盘算着靠近美人的其它方法——
想要得到云初静最好的办法，便是——将人给娶回家。
没多久，「绿琊山庄」的门坎，再度差点被媒婆们给踩烂了，可这回不是为了封大少爷，而是那位娇俏的美丫鬟。
封老夫人很是开心，连忙找来云娘商讨。
这上门来求亲的人，许多是富贾贵少，他们不嫌弃云初静的出身，有些还答应要娶她当偏房，这是多难能可责的事。
要知道，一般丫鬟要是能当侍妾就很不错了，如今还有个偏房夫人的位置可坐，是天大的恩赐。
谁料云娘竟一一回拒。
她的少主子是什么出身，怎可以只当个偏房？那些人就算要娶她家小姐当夫人，她都还要考虑呢！
封老夫人气得骂她不识好歹。
这件事自然也传入了封允翼耳里，他因此交代赵总管，凡是媒婆上门，一律轰出去。
开玩笑，云初静可是他的人，别人觊觎她，这不是犯到他头上？
他这也才注意到，这丫头不小了，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可以论及婚嫁，也许，他该找个机会跟父母表明他对云初静的心意。
他喜欢她已经好久、好久，除了她，他心里再也容不下其它人。
对，必须尽快将她订下来——
「你在想什么？」云初静手里磨着墨，无聊到快要睡着。成天在书房里写字磨墨的，实在无趣。
当然，媒人上门的事，在封允翼的刻意封锁之下，她完全不知晓。
她只知道他变了，以往爱笑的他，整日心事重重，常常看着她，神魂出窍似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初静不明白，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封允翼回过神来，一看到他丫鬟脸上的精采模样，爽朗的笑声传了开来。「看看你是什么样子，教你默写，你都写到脸上去了。」
「有吗？」云初静急急地摸了摸脸蛋。
封允翼的笑声更大，胸膛震动着。「原来不只是脸，连手上都沾了墨。」
她往脸上一摸，可以想见，那张原本就花了的脸蛋会有多精采。
「有什么好笑的？」云初静噘着唇，也没急着去将脸给弄干净。
「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你知道的……」
自从那日遇上贵公子之后，封允翼镇日不是批写些档，就是拿着诗词要她背诵，学着默写，再不然，他会取来各式茶叶教她分辨，再告诉她如何区别茶叶的好坏。
封允翼的茶艺可不比茶庄的管事差，尤其泡起茶来那专注的模样，实在好看。
可惜云初静对这一点兴趣也没有，她觉得泡茶时要注意水温高低、茶叶品种、香气、外观等等，连茶壶的外型也不能马虎，简直就是繁琐，她耐不住性子，只觉得好无聊。
她不懂，他为何不再带她出门？为何她得被禁足？难道是她犯了什么错？
封允翼早猜到会有这状况，但他没有那么大方，可以跟别人分享她的美。
「在家里不好吗？只要我们能在一起，到哪里都一样。」对他而言，只要他们两个在一起，就算关在家里也很幸福。
「不一样，你答应过，只要我想去的地方，都会带我去。」这回不管她怎么说，他都不答应。
「外面人多拥挤，有什么好玩的？」
「我……」
云初静也语塞了。她知道自己只是丫鬟，没资格这样要求。
其实，她也不是非出去不可，她只是想要知道，他是否真有这么喜爱她，她只是想确认，他对她的喜爱不是自己胡思乱想……
可原来，事情似乎并非如此。这让她好挫折。
在他心中，她到底是什么？真的只是个丫鬟吗？莫非……自己希望是他的谁？
云初静一愣。
「初静，你别闹脾气，我一样在陪你，可不是独自去玩乐。」
她摇摇头。「不，你说错了，你是主子，怎么会是你陪我呢？」
他对她太好，让她的心变大，想要的更多，多到让自己都怕了，实在不应该。
主子？
封允翼才不想当主子，若他只是个主子，便不必这般苦恼。
这丫头到底明不明白他的心意？
但看她闷得无精打采的，他也有些不忍。
「晚一点，我带你去坐画舫吧！」晚间视野较不清楚，或许她也不那么显眼了……唉，他真是爱惨她了。
「真的？」
「当然是——」
「少爷。」这时，一位小厮跑进了书房，恭敬地拿出烫金的红色请帖。「金少爷生日，说是今晚要在‘寒梅画舫’上设宴，这是给公子的请帖。」
云初静一听到「寒梅画舫」，一双原本昏沈的眼眸瞬间亮起。
三更画船穿藕花，花为四壁船为家，多美的景象！
她忍不住渴望地望着主子。
「我没空，你帮我去推了它。」封允翼拒绝了。
谁知这位金少爷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觊觎他的云初静？
要带云初静出门，他不如包一艘画舫，两人同游才是惬意。
云初静听了，一张发光的小脸立刻黯了下去。
「这不行啊，少爷。」小厮很为难。「那位金少爷跟咱们茶庄有生意往来，不好得罪，再说，老爷也吩咐了，你务必参加。」
「替我找个理由回绝。」
封允翼有些烦乱，说完便拂袖转身离开书房。
云初静不禁失望。罢了，他说不去就不去了，谁叫他是主子呢？
唉，她只是不明白，他究竟在不在乎她呀……
第六章
明月高悬，灿星闪耀。
湖面上的每艘画舫都点起了一盏盏灯火，将湖上映照得宛如白昼，绚丽不已。
其中，以「寒梅画舫」最为显眼。
它不但是湖面上最大的船只，也是最豪华的，许多达官贵人都喜欢租它来办筵席，以彰显自己的身分地位。
今晚的画舫上更是热闹非凡，丝竹乐器、花娘娇嗔，声声不绝于耳，交织出一幅华贵闹景。
「来，干杯！」
「喝啊！」
「今天真痛快……」
画舫上的所有人，几乎都是眉开眼笑，兴奋不已。
今晚是金大少爷的生日宴，金家经营船只生意，人面极广，许多人也想乘机和画舫上的贵公子、大少爷们套套交情，让往后生意更好做。
既然是金大公子的生日，准备的点心自是极品，布置也是所费不赀，连乐手和花娘都是上上之选，怎不教人乐不思蜀？
可惜，仍有人置身事外，始终无法融入这欢乐气氛。
封允翼人在此处，心却不知落在哪里，一脸若有所思。
金家是茶庄的重要客户，为了往后的生意往来，他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前来，免得失礼，只是一直惦记着云初静，教他心神不宁。
若能带她来，她会有多高兴？
「封少爷——」一个娇哝软呢的动听女声扬起。
「嗯？」封允翼淡笑了下，又灌了一口酒。
「您心情不好吗？那我来弹首曲儿给您听，为您解解闷。」女子并未因他的冷淡而生气，声调依旧温柔。
须臾，古筝婉约细腻的音色响起，弹奏者技巧高超，无论是吟、揉、按、放、颤等俱佳，虽然旁边吵乱声响不绝，却抢不过它的音色，反而突显出乐音的悦耳动听。
封允翼这才抬头，看向弹奏之人。
眼前这位正是人称江南第一美人的秋瑄梦。
他想起来了，秋瑄梦跟金家是姻亲关系，她是寿星金常贵的表妹，会出现在这里，不令人意外。
一曲既毕，现场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这位才德兼备的美丽女子，竟会当众演奏，让与会之人感到荣幸之至。她的技巧之好，让人听得如痴如醉，旁边的乐师们相形见绌，纷纷停手，免得丢人。
「封公子，好听吗？」秋瑄梦在意的，却只是眼前这个人。
「好听，很好听。」封允翼难得地勾起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眼前的佳人受宠若惊，暗自欣喜。
殊不知封允翼脑中想的念的，全都是云初静。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怕她在家里闷坏，他可以找些乐器让她学学，也许她会喜欢。
光是想象她坐在古筝旁，低垂螓首拨弄琴弦，便让人心跳加速，那画面一定很美，比这夜景还美。
「既然好听，那奴家再多弹几首。」难得他对她露出笑容，这对秋瑄梦而言太宝贵了。
她艳丽无理的脸上含羞带怯，纤指一挑，继续弹奏。
封允翼忽然出声打断她。
「敢问秋姑娘，这古筝是在哪儿买的？」
「什么？」众人错愕，这是什么鬼问题，难道这大少爷除了茶庄，也想做起乐器生意？
「这……」秋瑄梦虽然诧异，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天籁阁。」
「天籁阁。」没问题，他知道这个地方。「那你师承何方，那位师傅可愿意到府教学？」
封允翼的问题，再度让人险些跌倒。
不，原来封大少爷不只要卖乐器，还想学古筝。
秋瑄梦一触及他狂热的眼神，一颗芳心倏地沈到了谷底。
她了解那是怎样的眼神，也很清楚，他绝不是想经营什么乐器生意，或者想学古筝，他会这么问，只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答案很清楚，封大公子的心中儿来就没有她，因为他的心已被别人占据，再也容不下其它人。
那位幸运女子，是他的美婢云初静吗？
秋瑄梦一直很注意他，前不久也曾在暗处见过那位娇悄可人的女子，她承认她笑起来很甜很美，是个让人倾心的女子。
但为何偏偏倾心的是他？
秋瑄梦心一酸，很想哭。她明白自己没有希望，是该死心了。
「是的，你可以上天籁阁问问。」她低垂下头，伤心地默默离去。
***
昨日，封允翼离开书房后，不久便说他累了，想早点睡，要她先去休息。
云初静怕他真是太过疲累，也不敢打扰，只好先回房里。
她在自个儿的房里写了一会儿诗词，心里始终担心着封允翼。
哪有丫鬟跟主子闹情绪的呀，她真是太不应该了。
心里的愧疚越来越深，她想着想着，月上了中天，一直睡不着，总是念着他。
云初静索性走出门，想去瞧瞧看封允翼的状况。这几日见他脸色都不太好看，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这一想，她更加担忧，连忙快步往他的住处走去。
怕他已入睡，会吵醒了他，她蹑手蹑脚地进门，谁知转入内室里，床上连个影儿也没有。
这可不得了，把主子给看丢了，怎么办才好？
她急忙地点了灯笼到处找人，可才刚走出院落，迎面便看到了小川子。
小川子是照顾封允翼的小厮之一，也是封允翼的心腹，说不定他会知道他的去处。她想。
「糟了，小川子哥，少爷不见了！」云初静急得快掉泪，忍不住嚷着。
知情的小川子连忙制止她。
「别急，少爷没有不见，只是去参加金少爷的生日宴了。」
云初静惊愕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他不是说不去参加，他不是说他累了，想早点休息，为何要瞒着她……
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是特别的，他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她，和她分享，可现下看来，并非如此吧……
「你别难过，少爷瞒着你，只是不想让你跟去，那种地方几乎都是男人，一般姑娘是不适合的。」小川子看得出主子对她的感情，自然不敢怠慢，帮忙解释。
谁知道越解释越糟糕，云初静更难受。
就算她不适合去，封允翼也不需要骗她，她是他的贴身丫鬟，连小厮都知道他去哪里，就她不知道，难道他认为她是个不明事理、无理取闹的人？
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扑簌簌地落下，她转身跑回房去，几乎哭了一整夜，终于想通——
她只是个小丫鬟，他根本没把她放在心里……
晨曦方露，封允翼便迫不及待地出门。
昨晚，他赶去天籁阁，但时辰太晚，师傅们都要休息，他只好将事情先搁着，直到今日，才将想要的古筝订下，还请了一位技巧高超的师傅，只要他订做的古筝一到，就让那位师傅到「绿琊山庄」来教云初静，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谁知道惊喜没有，她反而给了他一个惊吓。
「初静，发生了什么事，你的眼睛怎么那么肿？」封允翼担忧地瞧着她。
云初静没有多看他，只是默默布着其它丫鬟端来的早膳。
她一整夜睡不着，很想问他到底为什么要那样瞒她，谁知却扑了个空。
她没去问其它小厮或丫鬟，只认定他狂欢了一夜，此时才回家。
好吧，她是个不值得信任的丫鬟，他连出门也不告诉她一声，教她心里好沈、好难受。
「你知道我昨晚出门？」封允翼由她的表情便猜出她得知实情。唉，他就知道不带着她，她一定会难过。
但那种场合，她真的不适合啊，他怕她嚷着要跟，自己又无法拒绝，只好瞒着她，想不到还是瞒不住。
「对不起，我瞒着你，那是因为……」
「少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无须跟奴婢报告。」云初静语气平淡，当他只是个普通主子，不再是「自己人」。
一直以来，她都将他放在心头最重要的地方。
她难过的时候想的是他，高兴时，最想分享的也是他，她喜欢跟他在一起，和他一起斗嘴也好，说笑也罢，只要看到他出现，纵使有满腹的委屈，也会化为乌有。
他总是那么疼爱她、那么照顾她，她也不是木头，可这回却是真教她难受。
「你是奴婢？那我就是你的小厮。」忙了一晚，一早还等不到天亮就起床，却换来这样的对待。
封允翼不怪她，只怪自己，他不该瞒她，惹她伤心。
但她会因为他的隐瞒而难过，这是不是代表她对他也有情了？
应该是的，他的初静这般聪明，怎会迟迟不解他的心意？
「你在胡说什么？」他是不是玩了整晚没睡，才会胡言乱语。
「你知道我没有胡说，为你做牛做马，都是我心甘情愿。」封允翼轻轻地拥着她，那温柔的姿态，像是当她是尊上好玉瓷，只怕碰坏了她。「不管你再怎么生我的气，我都不后悔，我绝对不让你跟着出门。」
云初静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们虽然时常腻在一起，但向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曾这么亲近过。
「你……做什么啊？」云初静脸一热，双手虚软地推拒着他。
「你还不懂吗？我喜欢你啊。」封允翼不放开她，继续抱着她不盈一握的纤腰，贴着她香馥柔软的娇躯。
「谁叫我的初静这么美丽，一走出门，外面全是我的情敌，我不要别人觊觎你，也怕你会选择别人，宁可让你误会，也不要冒这个险。」
云初静挣扎的身子顿了下，轰地整张俏脸都红透了。
他说他喜欢她？她没听错吧！
「我不懂你……你在胡乱说什么。」她的气息不稳，又羞又涩。
封允翼抬起她羞红的脸蛋，情不自禁地印下一吻。
那娇柔细软的芳唇，和他想象的一样甜美，让他忍不住贪心地汲取更多。
「少……少爷。」云初静好害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别怕，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封允翼解释自己的行为。
「什么？」原来她没听错，他真的说他喜欢她。
他说，他只是太喜欢她了。
一股喜悦之感油然而生，在她心中种下爱的种子，让她心底满满的。
她真是傻，伤心了一晚，没想到才三言两语，就让他给哄住了。
「如果喜欢我，就不该瞒我。」她想知道他所有的事。
「好，我再跟你道一次歉，并跟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封允翼正色对她说。「我不会再让嫉妒冲昏头。」
「什么嫉妒，你想太多了，我只是个小丫鬟，没那么多人喜欢我。」是他大惊小怪。
「你也太小看自己了吧，难道你不知道，你是天底下最美的姑娘吗？」他故意逗她，可在他心中，她真的是最美的一个。
「你在说什么笑？」云初静娇嗔，再没有什么比被心上人称赞还要让人开心的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
昨晚，他一整晚都想着她，无心参与盛宴，只在意云初静不知会不会喜欢古筝。
封允翼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了，他是这么深爱着她，因此他必须快点确定她的心意，才能将这件事告知父母，让他们替他安排婚事。
「初静，你喜欢我吗？」他深情款款，黑眸柔情似水。
云初静只看一眼，就沈溺在他满满的情意之中。
她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她当然喜欢他，否则跟他在一起时不会这么自在，昨晚不会那么伤心，也不会那么在意他说过的话，或是他的承诺。
为了他，她甚至连自己的身世都刻意遗忘，不曾想再去追究。
以往的一切都过去了，她是云初静，当他的小丫鬟也好，娘子也好，只要能待在他身边，永远陪着他，和他相依为命，那便是她最好的归宿。
「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爹娘、告诉奶奶这个好消息！初静，你是我的，我要告诉大家，你是我封允翼的娘子，一世不变！」
「……嗯。」云初静更羞，躲入了他怀里。「只是，我害怕我们的身分有别，你爹娘他们不会同意。」
「放心，我会说服他们。」封允翼认真地告诉她。「你只管相信我就对了。」
云初静点头。她当然相信他，因为他是封允翼。
从认识他开始，便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得倒他，她相信这回也是一样。
她就要有个属于她的家了，封允翼是她的家人，「绿琊山庄」就是她的家……
她好开心，像是企盼已久，芳心漾满柔情。
第七章
今儿个的「绿琊山庄」里，几个当家主事的都让少爷封允翼给请到了大厅堂，连云娘也行列之中。
这位大少爷究竟有什么事，需要这么慎重？该不会是他们想的那件事吧？
这回议事还邀请了云娘，答案已很明显。封允翼喜欢丫鬟云初静，连瞎子都看得出来。
可谁都知道老夫人门第观念极重，不知道他们这位才华洋溢的大少爷，要如何说服固执的老夫人？
几位好事的丫鬟、小厮们争相告知，一大群奴仆围在大厅门外，想要一探究竟。
大厅上，封老夫人、当家老爷及夫人都到齐了。
封允翼满脸笑容，倒是站在他身边的云初静害羞地红着脸，始终低垂着头，和以往的直率完全不同。
一见到封允翼摆出这阵仗，长辈们心里多少也有个谱。
当家老爷和夫人对儿子很是信任，若儿子和云初静真能有好结果，他们也乐观其成。那丫头八岁进「绿琊山庄」，由于儿子偏爱，他们也同样注意到她，可说是儿小看着她长大，她的确长得很好，性子单纯率真，没有理由不喜欢。
但老夫人不同。她脸色十分难看，尤其看到云娘低着头走进门，她几乎也要确定孙儿是为了这件事而请长辈前来。
她心里估量着该怎么回应才是。
封允翼看几位长辈都已到齐，便拱手作揖。
「奶奶、爹娘，还有云娘，孩儿有件事要禀告——」封允翼单刀直入。「我决定娶初静为妻。」
没有人面露意外。
云初静螓首垂得更低，一颗心跳得更快，封允翼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宣布他们的婚事，还不许她退却，要她跟他一起面对，真是……让她好害羞。
他的勇敢，他的执着，让她心里满是感动。这样一位信守承诺，爱她惜她，将她放在心上的男子，她怎能不爱？
「求……长辈们成全。」云初静也决定勇敢地表达自己的意见。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讶异不已，尤其是封允翼。但惊讶过后，他笑意更浓，以深情的眼神传递自己的心情。
对于她的勇于表达，不退缩，也没让他孤军奋战，他十分感动。
两人就这样眉来眼去，惹得众人害羞又想笑，只有老夫人的脸色变得更加沉重。
「孩子的爹娘，你们怎么看？」老夫人试探地开口。
「我们没意见，还是遵照娘的意思吧！」当家老爷看了看夫人，夫人点头后，他才说道。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默契，就算他们同意这桩婚事，但长辈还在，他们不好公然说什么。
总之就是：儿子耶，你自求多福吧！
老夫人了解儿子和媳妇的看法，锐利的眼神扫视那对小儿女。
说实话，他们的外型真的十分登对，郎才女貌，的确是对璧人。
可惜的是云初静的身分，她要当「绿琊山庄」的女主人，简直不成体统，她怎么可以让这种事发生？
老夫人紧抿着唇，好半晌不开口。
众人收起了笑意，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大厅里里外外的人很多，却安静得宛如一根针落下都听得清楚，大伙儿几乎屏住了呼息，就是怕错听了老夫人的指示。
庄里喜事办不办得成，也要她说了才算数。
似乎过了好几个年头那么久，她才缓缓开口——
「好吧，既然翼儿你要娶她，那就这样办。」
「什么？！」众人不敢相信，难缠的老夫人竟会这么容易就同意了这件事。
尤其是封允翼和云初静，他们原本战战兢兢的表情瞬间放松，化作无限甜蜜喜悦。
「谢谢！谢谢奶奶！」封允翼朗声道谢。
「谢谢老夫人。」云初静也总算放下一颗心。
「傻瓜，你也该跟着我喊奶奶才是。」封允翼笑逐颜开，有心思逗自己的准未婚妻了。
「我……我们又还没成亲。」云初静的声音只比蚊子大，害羞得几乎要钻进地洞。她跑到云娘身边，像个小女儿般地将热烫的脸蛋埋入她怀里，不好意思见人。
「呵呵……」云娘感动得想哭。
她的好小姐越大越像死去的夫人，都是这般地美丽可人，如今小姐即将有个好归宿，她总算不负夫人所托，完成了夫人的心愿，相信封允翼会好好待她，让她幸福。
「恭喜恭喜——」
所有的下人们都来恭贺云初静，小丫鬟能成为「绿琊山庄」未来的当家主母，实在不容易。
正当大厅内陷入一片欢乐道贺声中，老夫人饱含威严的声音又传来了——
「先娶妾，再娶妻，虽然有些次序颠倒，但也不是不可以。」她冷冷地看着瞬间愣住的众人。「赵总管，小妾的住所和主母的住所，该怎么安排，应该不需要我教吧？」
「奶奶，你这是什么意思？」封允翼脸色一黯，对祖奶奶的话很是不满。「我要娶初静为妻，今生今世我只会有她这么一个妻子。」
「她是个丫鬟，这样的身分怎能配当个山庄的女主人？」封老夫人已经打定主意。「你要就娶她为妾，否则，就等我死了，再做夫人吧！」
意思很清楚，除非她死，否则她不会允许一个丫鬟当山庄的女主人。
「这——」封允翼快气坏了。
祖孙俩为了这件事，完全闹僵，连当家老爷和夫人都不知该怎么劝才好，该劝谁才对。
云初静却一反常态，神色冷静。
她对封允翼有十足的信心，更相信他的诚意。他既然说过要娶她，她就相信他会全心对她好，那虚有的名分自然不重要。
「当妾就当妾，反正少爷只娶我一个，我是妻是妾，也没什么不同。」她勇敢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众人瞠大了眼。这云初静果然与众不同，难怪眼高于顶的封大少爷见了她之后，眼底再也容不下其它女子。
「不成。」这回，反对的竟然是云娘。「我的小——我的女儿绝不可能当个妾，我绝不答应。」
以封家的背景配上郡主，已经算是高攀了，要委屈她的小姐当个妾，这怎么可以？
「好啊，是你说不让女儿嫁的，翼儿，你也听清楚了，别再说奶奶我不通情理。」封老夫人乐得很呢！
「你们——」封允翼摇摇头，望向自己的爹娘。
当家老爷和夫人上有高堂，一切都得由长辈作主，他们也爱莫能助。
老夫人和云娘两个都是那么执拗，眼前的状况就像一团弄乱了的线团，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解才好。
就在此时，两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忽然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老爷，事情不好了！苏岩城里的孙管事领头带着工人罢工，吵着说要加薪饷，否则将抗争到底！」
苏岩城是他们茶庄最大的制茶据点，底下的工人知道「绿琊茶庄」生意很好，各地陆陆续续下了许多订单，心便贪了，想要乘机敲诈，多分些银两。
工人们若真的罢工，让他们无法如期交货，有可能会影响茶庄的信誉，事情可严重了。
现下，儿女私情只好暂放一旁。
当家老爷带着封允翼，火速整理轻恒行李，直往苏岩城出发——
苏岩城
封老爷带着封允翼赶了几天的路，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他本就刻意培养儿子接管茶庄，因此便将这回的危机事件交给儿子处理。
封允翼认为父亲将事情交托给他处理，就是他的事，也没多想，一口答应。
倒是旁边的几位忠心老管事差点吓傻了眼，这茶庄可是封家老祖宗留下来的产业，老爷怎能在这节骨眼上放手让年轻且经验不足的少爷处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
可封允翼的表现，却让大家开了眼界。
他不管自己一路风尘仆仆多辛苦，即到集合所有罢工的工人讲话。他告诉他们，「绿琊茶庄」提供的工资已经比其它地方高出许多，不能再加。
工人不满，纷纷鼓噪着要走，以此要挟更多的薪饷。
封允翼态度沉着，没有一丝惧色。
他告诉工人们，若他们无心于这份工作，烘培出来的茶叶也不会好，这样会坏了他们「绿琊茶庄」的招牌，他宁可「绿琊茶庄」倒闭，也不愿看到祖先辛苦打响的招牌被毁。
倘若他们愿意留下来勤实地工作，他便既往不咎，不扣这三天罢工的薪饷。
接着他动之以情，劝告他们大家都是有家室的人，若是失去这份工作，往后要再找这样好薪饷的工作，可没这么容易，何况他们是集体威胁雇主讨升薪饷才离职的，造成前雇主的损失，消息传出去，将来还有谁敢用他们？争这一时，不如多考虑将来才是。
他的话终于说服且安抚了所有工人，没多久，工人们便回到原来的岗位上，恢复工作。
一场极大的危机总算解除，封允翼处理得圆满成功，众人称赞他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未来「绿琊茶庄」的生意在这位少主子的打理下，一定会蒸蒸日上。
这天夜里，封家父子设宴款请所有工人，拉拢人心，与大家同乐。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惟独封允翼有些愁眉不展。
唉，工人罢工算什么危机，他那固执的老奶奶才是令人头疼的狠角色，他心烦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知子莫若父，封老爷当然知道儿子在烦什么，依然笑呵呵地找他拚酒。「喝吧！难得来，我看我们多逛个几天，将那些烦人的事都抛下，好好地畅游一番。」
「不，初静还在家里等我。」
他恨不得插翅飞回云初静身边去，哪有心思玩乐？
「你这傻小子，怎么就没遗传你爹爹我，多认识些红粉知己比较比较，所谓人不风流枉少年——」
「这些话我会转告娘的。」
「噗！你这死小子，可别在你娘面前胡说！」封老爷紧张得一口水酒喝不下去，差点噎着。
封允翼失笑。他这个老爹就是爱吹牛，大家都知道，当年他看到他娘，惊为天人，从此拜倒在他娘的罗裙之下，央求了江南所有的媒婆到他娘家里去提亲，还时时巴结准岳父岳母，动用许多关系，才让他娘点头下嫁。
从此，封老爷就这么守着一个女子，一辈子只有这个妻。
此事传遍江南，大家都说封老爷是个痴情种，女儿要嫁就要嫁给像他这样的人。
他现在居然跟儿子说人不风流枉少年，真是要笑掉人家大牙。
「好了，翼儿，多想无益，你早点休息，明天我们又要赶路回家。」封老爷也是爱妻一族，很想快点回去抱抱娇妻。「记得爹娘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们都支持你。」
封允翼无奈地点点头。可他们支持有什么用？
唉，头疼头大，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说服他那祖奶奶呢？
也许，他该找个「有分量」的人来帮帮他——
***
封允翼日思夜想，终于让他想到了那个「有分量」的最佳人选，就是他的姑姑封晶玉。
封晶玉是齐王妃，又是他奶奶的独生爱女，谁能此她更有分量？
况且他姑姑又通情达理，若是她能够帮忙开口劝说，以她王妃的身分，说不定老奶奶会改变心意。
但该怎么做，才能请得动他姑姑出马？
或许，他该亲自上京城走一趟，告知姑姑前因后果，也展现自己的诚意，让姑姑愿意帮忙。
封允翼越想越觉得可行。
离家将近十日，他归心似箭，只想赶紧见到心上人，待他见过云初静，告知她这个计划后，便赶往京城。
封允翼打定主意后，想见佳人的心更急，抛下了父亲和几位跟着前去处理事情的管事，径自驾着快马先行奔回家。
一到「绿琊山庄」，他迫不及待地下马，直接想冲回绿御苑。
「表哥？！」忽地，一个年轻娇俏的美人儿热情地喊他，奔到他面前。「你终于回来了！」
封允翼有些摸不着头绪。怎么他才出去几日，就多出了个表妹？
瞧这女孩和云初静一般年纪，一样爱笑，一样漂亮，仔细地一看，还似乎……有那么一点相似。
她是谁？
「呵，翼儿，你忘了，她是你姑姑的女儿，也就是你表妹——映柳郡主。」封老夫人难得笑逐颜开，脸色看来十分慈祥和蔼，和十日前的模样大不相同。
她知道孙儿要回来，一早便带着专程到访的外孙女等着。
「是吗？」封允翼看着眼前笑容满面的活泼女孩，也笑了。「你是映柳？长这么大了？」
当年他到京城探望姑姑时，她才是个小娃儿，想不到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个小美人，真是女大十八变。
想起当初去京城的事，封允翼也记起了云初静。他就是在那趟旅程中遇见了她，从此心上就只有这个俏女子，满心满眼都是她。
奇怪，没人通知云初静他要回来吗？还是她怨他出门太久，心里不开心了？
唉，他已经尽力赶了，但是路程遥远，加上还有其它事要处理，也是没办法的事。
一思及此，封允翼也不多留，跟表妹打了个招呼，便快步地冲往绿御苑，见心上人去也！
「翼儿，你要去哪？你表妹难得来，你不多陪陪她？翼儿、翼儿……」封老夫人看着急忙离去的孙儿，气恼不已。
「奇怪，表哥那么慌张，到底要去哪里？」难得盼到一个年纪相当的人可以一起玩，哪知道说没两句话，自己便被抛下，龙映柳有些不满。
「映柳乖，一会儿我让你表哥给你赔罪，带你四处走走。」
「真的？那好，我听说江南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好期待喔！」龙映柳自小在王府极受保护，性子还十分天真，立刻笑了开来。
「是啊，你说的没错。」
这么可爱的姑娘，背景又是这般好，她才是「绿琊山庄」女主人的最佳人选啊——
封老夫人呵呵笑，打定主意，要促成这段好事。
第八章
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触，猿呜天上哀。
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菩。苔深不能扫，落叶秋风早。
八月蝴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
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
听说若骑乘快马，最快也要三日才能到达苏岩城，那这一往一回，就要了六、七日才有可能，若是事情过于棘手，再耽搁……
自从封允翼离家后，云初静就每天算着他的归期。
她多希望在他处理事情的时候，自己也能够随侍在侧，陪伴他、鼓励他，可惜他走得匆忙，她连跟他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幸好封允翼有先见之明，找来了师傅教她弹奏古筝。
思念难熬的日子里，总算有些事可分心，不会一直想着他。
两人分开后，云初静才发现，她对封允翼的感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厚。
她听不进云娘的劝，执意要等，即便最后他还是屈服于封老夫人，决定娶她当妾，她也会欣然同意。
做妻做妾有什么关系，只要他是爱着她的封允翼，这样就好。
她的心里，除了封允翼，容不下其它。
他说得对，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就算只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都是美好时光。
可惜她发觉得太慢，未能实时感受，好好珍惜，实在懊悔。
没关系，他只是去处理事务，她相信他的能力，一定有办法尽快解决，迅速回来。
只是想念的日子真的难熬，他才刚离开几日，已像过了数年那么久，何时她才能迎接他回家？
云初静期盼着，每日都在绿御苑里等消息，除了学习古筝之外，她也会亲自整理封允翼的房间及绿御苑的环境，希望他回来后，马上有个舒适的地方休息。
这些时日，她也没过问山庄内发生的事，哪里都没去，好似与世隔绝，连庄里来了贵客也不知道。
云娘还特意来告诫她，要她别到处乱跑，让她有些哭笑不得。
没有封允翼陪伴，她去哪里都没意思呀！
她的天地里，只有她和她的古筝——
「初静、初静，我回来了！」
封允翼一跨入绿御苑，就听见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唇边忍不住泛起微笑，放下一颗心。
他差点忘了自己请了师傅教她弹古筝的事，不知道她学习得如何，喜不喜欢呢？
他回来了？！
房里的云初静心儿怦怦跳，露出这几日难得的笑靥。
不管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她都要去一探究竟。
「我在这里——唉哟！」云初静抛下古筝，急着想要见他，没注意到门坎，差点跌倒。
「小心点，娘子如此五体投地地迎接，夫君可承受不起。」封允翼温香软玉抱满怀，总算有心思说笑。
「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又还没成亲。」云初静嗔道，莲步轻移。
「那只是早晚的事。」
「老夫人不答应我做你的妻，我娘不答应我当你的妾，不知我们这位伟大的少庄主大人，您有何方法可以解决？」
云初静没过问山庄里的事，倒是几个跟她很要好的丫鬟会来跟她通报消息，封允翼成功处理罢工事件的事，早就传了开来。
这几日丫鬟们到绿御苑里找她说话，说的都是他的丰功伟业，赞封允翼有多厉害，有多让人佩服，站在罢工的工人面前，毫不畏惧，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丫鬟们说得活灵活现，好像亲临现场似的，让她莞尔。
云初静表面上仅是淡淡笑了笑，心里却与有荣焉，不愧是她喜欢的男子。
封允翼点了一下她的俏鼻。「别担心，一切有我，我自有办法，让你风风光光地当我的新娘。」
封允翼见了她，忽地想起方才见过面的表妹。
奇怪，他表妹龙映柳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回山庄来，那……他姑姑呢，会不会也一起回来了？
想起有这个可能，封允翼好看的唇扬起笑意。若真是如此，还真是天助他也，太巧了！
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他这回铁定能够抱得美人归！
云初静心里也好甜蜜。他的亲口保证，比什么都要令她安心。看他信心满满，她也充满期待。
「如果……如果有困难，没关系，我去劝我娘，要她答应让我当你的妾。」她不能抛下他，让他独自奋斗，也想为彼此尽一分力。
「不，我只想娶你当妻子，绝不能委屈你。」
云初静感动得热泪盈眶，一切都值得了，妻也好，妾也罢，只要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那便足够。
「我不委屈。」云初静凝视着他，美丽的眼眸里充满浓浓情意。「能嫁给你，是我最大的心愿，我怎么会委屈？」
「初静，我的初静……」封允翼忍不住拥抱住她。「你变了，这么懂事，这么体贴，我真怕配不上你的好。」
云初静大胆地告白：「那就快点娶我吧！」
「没问题，一切交给我，你就等着当我的新娘。」他将她抱得更紧。
这么好这么可爱的佳人，他夫复何求？
***
傍晚，封老爷和其它一道处理罢工事件的管事也回到了山庄。
这一回来，才知道原来日前庄里来了贵客。
贵客正是出嫁多年的姑小姐，也就是齐王妃封晶玉带着独生爱女专程回来，要为下个月初封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庆贺。
月儿初上枝头，封老夫人乐得子女都回到身边，在自己的院落设宴，只限家人和伺候的佣人，其余的「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封允翼明白老奶奶的用意，她口中的闲杂人等，指的正是云初静。
可他不以为意，交代云初静等他的好消息，便前来赴宴。
虽然是家宴，但王妃的身分尊贵，水酒菜肴自然也是十分丰盛，充满江南特色。
「娘，大哥大嫂，王爷公务繁忙，要再过几日才能回来，真是对不住。」封晶玉温柔婉约、气质贵雅，果然有王妃风范。「晶玉在此以茶水代酒，替夫君跟各位道歉。」
「哎呀，老身承受不住啊！王妃。」封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你们能回来，老身已经十分荣幸。」
「是啊，王妃，应该是为兄的敬你才是。」封老爷和夫人端起酒杯，朝王妃一敬。
「这是做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套？」龙映柳凝着一双秀眉，不懂大人们为什么要这样虚假，明明都是一家子不是吗？
「柳儿，别放肆！」封晶玉低斥，这女儿让她给宠坏了。
封允翼朗声一笑。「我倒觉得表妹说得很有道理。」
「就是啊，娘，你看，表哥也说我有理。」龙映柳很高兴能得到支持，笑容满面。
「没规矩。对不住，柳儿真是让人看笑话。」封晶玉对爱女也没辙。
「哪是？柳儿性子真，人又单纯，打哪儿找这么好的姑娘。」封老夫人乐得看孙儿和外孙女的互动，笑呵呵的。「翼儿，你说是不是？」
「奶奶说什么都对。」他能说不吗？
「呵呵呵。」喜欢就好，喜欢就成。封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瞇了，好久没这么欢喜过。「王妃，不知道郡主许人了没有？」
「这野丫头哪有人敢娶？」封晶玉也很烦恼。
虽然上门求亲的人不少，但女儿看了每个都说不喜欢，让她十分头疼。
「娘——」龙映柳娇嗔。娘怎么当众拆她的台？
「呵，翼儿也正值娶亲年纪，很让人伤脑筋。」封老夫人笑得更加快意，看着孙子和外孙女，真是越看越相配，越看越满意。
这句话说得浅白，大概除了龙映柳这单纯的姑娘以外，所有人都明白老奶奶的意思。
封允翼皱了皱眉，有些无言。他这爱自作聪明的老奶奶，能不能别乱点鸳鸯谱？
晚膳用罢，他还没机会和姑姑说上话，封老夫人立刻命他带着龙映柳到处逛逛，尽尽地主之谊。
算了，反正姑姑不只回来两、三日，总有时间跟她说明，再找机会吧！
***
华灯初上，街头上喧闹，酒楼茶肆里，许多人吃饭聊天闲嗑牙，路上游客多、摊贩多，热闹非凡。
相较于龙映柳的好奇开心，封允翼便显得神色平淡许多。
「表哥表哥，你快看，是蝴蝶形状的纸鸢，我想买，你会放吗？改天你带我去放纸鸢好吗？」
「表哥，这包子好好吃喔，你吃过没？这包子怎么比王府做的还要好吃，真是不可思议。」
「表哥，前面那么多人在做什么？我们过去看看。」
一路上，龙映柳就这样叽叽喳喳，一副天真女孩模样，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吃想看。
封允翼脑海中想的，却都是云初静的身影。
他们没有夜晚出来游玩过，若带她出来，她也会像映柳一样开心兴奋，看到什么都很好奇吧？
他想着想着，龙映柳的身影竟和云初静相迭在一起，瞧那眉眼之间，还有那身相似的气质……
怪了，她们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呀？
对了，方才他只顾着在心里盘算要怎么跟姑姑开口，出门前竟然忘了告知云初静，这下完了，她一定会担心。
不如赶紧回去吧！
「映柳，你别乱跑，当心待会儿失散了。」封允翼制止她再往前跑，思考着该怎么说，才能劝动这个玩得不亦乐乎的郡主回家。
「那你就走快点，别慢吞吞的嘛！」龙映柳嘟着唇催促。
好不容易来到山庄，在这里没有人认识她，她无须顾虑郡主身分，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乐，才不想听人教训。
再说这个臭表哥，一路上面无表情，真是好扫兴，若不是姥姥交代，她真想抛下他自己去玩。
「快点，那么多人都往前挤，那里一定有好玩的，我们快去——啊！」
「抱歉，姑娘，你要当心。」一位年轻俊帅的锦衣男子和她擦肩而过，差点撞在一起。
龙映柳看了一晚封允翼的冷脸，现下难得看到俊公子这么开朗的笑意，也忍不住回他一个微笑。
「谢谢，我知道。」
「咦，这位花容玉貌的姑娘好面生，应该是京城来的吧！」
「何以见得？」
「因为姑娘气质不凡。」风流公子哥儿拿出折扇搧了搧，一双桃花眼睛始终带着笑意。「我猜姑娘出身一定极好，才会有这般典雅的气质。」
龙映柳听得心花怒放。「你真是爱说笑。」
什么都让他给说对了，太神奇了吧！
「你会算命？」
「这个当然——」
「上官昊，这是我表妹，你最好离她远一点。」封允翼实在听不下去了。
上官昊是城里最大客栈「福兴楼」的少东，长得是不错，可惜本事没有，就是喜欢在胭脂堆里打滚，不知哄骗了多少姑娘为他欢喜为他忧。
他这表妹怎会看不出眼前的男人是个风流痞子，他的话半句都听不得。
「原来这位佳人是封兄的表妹？」上官昊仍是笑嘻嘻的。「表妹娇、丫鬟美，左拥右抱，封兄真是好福气，令人欣羡。」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左拥右抱了？又不是你。」封允翼实在不欣赏他这玩世不恭的态度。
他自小时常在「福兴楼」进出，年龄也和上官昊相当，两人算得上是熟识，可惜他不欣赏对方总是吊儿郎当的态度，少有来往，倒是上官昊非常和善，和谁都好相处，可以称兄道弟。
「咦，眼下你抛下美婢，帝着俏丽表妹夜游，难道是我看错了？」
「上官昊——」封允翼也恼了，他正想冒火，但不远处也同时传来了一个气急的娇嚷声。
「上官昊，你给我站住——」
「哇，追上来了？」上官昊没有丝毫惊惶，落跑之前，还有空调笑。「美丽的表妹，咱们后会有期，改天请你喝茶。」
「……呃，这个……我恐怕没……」她是来这里做客的，又不可能长住，能不能再见面都很难说，他要怎么请她喝茶？
不等她多说，那男子已经消失了踪影。
「那痞子以后见到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封允翼警告。
「在后面追着他的女孩是谁？」龙映柳仍是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觉得那个俊公子很有意思，根本不像表哥说的是个痞子。
「谁知道，那家伙欠的风流债太多，常常被女人追杀也不奇怪。」封允翼懒得注意。
「表哥。」龙映柳受够了，她可是个郡主，谁敢给她脸色看，这家伙会不会太超过了？「你整晚都绷着脸，到底是为什么？难道……跟上官公子说的美婢有关吗？」
封允翼也没想隐瞒，便将整个事情的经过说了一次。
「什么？姥姥也太过分了，就为了身分之别，硬要拆散你们？表哥，你真的好可怜喔，我一定会请我娘帮你们说话的。」
「真的？」
「当然！要不，过两日我爹来，我也求他为你们作主。」少女情怀总是诗，龙映柳很难想象不能跟心上人在一起的滋味有多痛苦。「表哥，你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
「映柳，真是谢谢你。」
「不要跟我客气啦！」龙映柳笑了笑。「那现在可以好好陪我逛逛了吗？」
嗄，还逛？！
虽然封允翼归心似箭，但是她既然答应要帮忙，他也不好意思扫兴，只好继续作陪。
"当然。"封允翼知道姑姑对这掌上明珠十分疼爱，有她的保证，总算可以放下心中大石，好好尽地主之谊。
晚一点回去，再跟云初静解释吧，相信她会谅解的。
***
月上中天，云初静等了一整晚，始终盼不到心上人回来。
奇怪，都这么晚了，若是去赴宴，也该回来了才是……
她很担心封允翼为了她，是不是又跟老夫人起冲突，明知道老夫人有令，不许她靠近院落半步，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担忧，决定借着送茶水的机会，前去察看状况。
于是，云初静端着茶水，往老夫人的院落走去。方走到院落前，便忽然被一个惊骇的尖叫声给吓住了——
「啊，鬼！有……有鬼，有……有鬼啊——」突地，一个面生的妇人对着她大喊，面容惊愕恐惧，不断地往后退。
「鬼？」云初静的胆子并没有比较大，也是害怕地左右张望。「哪……哪里有鬼？鬼在哪里？」
「哇，鬼会说话，鬼……鬼会说话！」那妇人害怕得全身发抖。「不要过来！我是不得已的，我都是为了我家小姐！我很后悔，看在我为你吃斋念佛这么多年的分上，你就饶了我、你就饶了我吧！」
「这位大娘，你在说什么？到底……鬼在哪里？」她走上前，想要询问。
「救……救命啊！鬼啊！王妃，救命啊——」妇人大声哭喊，吓得拔腿往封老夫人的屋里冲。
云初静有些莫名其妙。她也很怕鬼啊！
那妇人一直指着她……该不会是她背后……
救命啊～～她虽然没有做亏心事，可是也很害怕。
情急之下，她只想快快送完茶水、探看状况后，速速逃离——
老夫人的屋里，除了出游的封允翼和龙映柳以外，其它人都在。
他们一家子这么多年不见，正谈得热络之际，突然，一个像是疯妇般的大娘闯了进来，口里还喃喃念着「有鬼、有鬼」——
「王妃，鬼！有鬼啊！」大娘跑到封晶玉面前哭喊着。
「放肆！华大娘，你这样喧喧嚷嚷的，成何体统？」封晶玉只觉脸上无光。
这华大娘是她的丫鬟，自小跟着她，她嫁到齐王府，她也跟去服侍，私下两人可说是情同姊妹，她平常也很有分寸，怎知这会儿竟会失心疯，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
「不，我说真的！王妃，真的有……鬼啊！王妃，她跟来了、她跟来了！」华大娘全身发抖地躲在封晶玉后面，指着门外探头探脑的丫头直嚷：「她跟着来了！呜……她变成了恶鬼，要来抓我了……」
众人往外一看，哪有什么恶鬼，只是云初静嘛！
「鬼在哪？」没有老夫人允许，云初静不敢随意进门，只能往屋子里面张望，寻找封允翼的身影。
「死丫头，装神弄鬼的，还不快进来！」封老夫人气恼地吼着。
在她的屋子里嚷嚷什么鬼不鬼的，真是晦气，让她一整晚的好心情都没了。
云初静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这才快步走进门。
「老……老夫人，我来送茶。」她解释着，赶紧将手上的茶水送上。
这里人气旺盛，何况老夫人那么凶，说不定连鬼都怕她，在这里比较安全吧！
只是奇怪了，封允翼的人呢？
「王妃，看到没有，是鬼！是苏暖荷的鬼魂，她……她要来找我算帐了，她要来找我索命了！救命啊，王妃，你一定要救我！」华大娘激动地大嚷，嗓音凄烈，听得出来害怕至极。
苏暖荷？
在场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这个名字，勾起了一段过往，教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第九章
众人忆起，当年苏暖荷和华大娘都是封晶玉的贴身丫鬟，主仆三人的感情非常好，封晶玉嫁入王府，两位丫头也一起随之陪嫁。
后来，苏暖荷的美貌让齐王爷心动不已，而王妃和苏暖荷本就情同姊妹，若两人能同事一夫，也是一件美事。因此在王妃的同意下，齐王爷就这样娶了她为二夫人。
而后，苏暖荷还抢在王妃之前先行产下一子，取名龙靖。
龙靖自小聪明伶俐，深得王爷喜爱，人人都认为苏暖荷这丫鬟真是好福气，飞上枝头当凤凰，生下了儿子以后，地位更稳。谁知美人薄命，在龙靖八岁那年，他们母子双双遇难，令人不胜唏嘘。
好半晌，大厅里才有人再开口——
「太像了，娘，大哥，你们说她是不是很像荷妹妹？」王妃封晶玉惊愕地掩住了唇，难以置信。
「是了，是苏暖荷。」封老爷点头，这才想起。「难怪我觉得这丫头好像在哪里看过，原来她长得跟妹子你的丫鬟——不，应该说是二夫人很像。」
「是啊，这丫头真的很像荷丫头。没错，是荷丫头。」封老夫人经过这一提醒，也才想起这件事。
苏暖荷文静害羞，在「绿玡山庄」时，几乎都陪在封晶玉身边，在她的院落里活动，很少外出，所以众人对她的印象都是很美很静，却没有太多交集，也难怪云初静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大家也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她。
这下可是真相大白了。
只是，这世上怎会有两个这么相似的人？
云初静刚听到这熟悉的名字，也疑惑地看着众人。奇怪，老夫人和当家老爷怎么好像都认识她娘——她的亲娘。
还有，眼前这个穿着华服、气质矜贵的美妇，怎么看起来这么熟悉？
「大……大娘，你是大娘吧！」云初静不敢相信地望着封晶玉。
虽然她对大娘的记忆只到八岁那年为止，可大娘对她很好，也很疼爱她，眼前这位美妇和她印象中的大娘很相似，几乎没怎么变老，反而是她娘……云娘，这些年老了许多。
「嘎？」封晶玉更诧异。这孩子喊她什么呢？她记得，只有一个聪慧淘气的孩子会这样喊她。「你是……」
「王妃，她是鬼！她是苏暖荷的鬼魂！你不要靠近她，她是来找我索命的！王妃，我们快走，我们快回王府——」华大娘已濒临疯狂，双眼红肿，死命地拉住她主子。
「我不是鬼，我是云初静，不，我是龙——」
「你别来找我，我不是有意害死你的……我会为你吃斋念佛做功德，你不要来找我，求求你不要来找我，不要来……」华大娘吓得再度转身往外跑。
谁知她才刚跑出大厅，便有人挡住了她。
「是你！夫人是你害死的，原来凶手是你！」云娘满脸愤怒。
她一听到王妃回来探亲的消息，便心神不宁，深怕云初静被认出来，纵使知道她待在绿御苑无心外出，还是放不下心，特地去叮咛她暂时别乱跑。
今日听闻当家老爷和少爷也回来了，老夫人在住处设宴，还限定闲杂人等不许随意进出，她仍是很担忧，想再去对云初静提醒一番。
偏偏这当下她还有工作要忙，等她忙完工作，赶往绿御苑的途中，却远远地望见云初静往老夫人的院落走去，她只好一路跟在后头。
没想到竟会遇见做贼心虚的华大娘，云初静竟然也傻傻地跟着进屋。
云娘没办法，只好躲在门外探看情况。
由华大娘对云初静的恐惧以及吐出的话语，她几乎可以确定她就是当年的凶手。
云娘一时激动，忘记自己的身分和身在何处，忍不住现身——
「你这凶手！原来是你害死了二夫人，也害死了我儿子，我今天就要你替他们赔命！」云娘气急地哭了，动手捶打华大娘。「你赔他们的命来！你赔他们的命来——」
什么？众人都处在震惊的情况下，华大娘害死了苏暖荷，这是真的吗？
「我是不得已的，我是为了王妃，那个贱女人只是个跟我一样的丫鬟，有什么资格当二夫人？凭什么她是夫人，我依旧是奴婢？不要怪我，我是替天行道，她扮娇耍媚诱拐王爷，是死有余辜！」华大娘不断地强调。「我是替天行道、我是替天行道——」
「你死了才有天理！你还我善良的二夫人，你还我无辜的孩子来，把他们还给我——」云娘哭诉，继续追打她。
「你走开！」华大娘像是疯了，力气特别大，将她推倒在地，而后大嚷往外跑。「有鬼啊！有鬼啊！救命啊，有鬼啊——」
众人看着眼前的混乱，一时半刻回不过神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封老夫人瞪大眼睛。
所有人心中也有这个疑问。
「娘，你没事吧？」云初静没空在意其它，赶紧上前扶起倒地的云娘。
「你是……翠娘？！」封晶玉认出她来了。「好了，现在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
此时，王妃封晶玉坐在上位，封家老夫人、当家老爷以及夫人分别落坐旁边的位置。
云娘——不，翠娘就跪在下方，身边还有个不知所措的云初静。
翠娘低着头，哽咽地道出事情的经过——
「……二夫人对我恩重如山，我知道很多人看不起她，因为她是丫鬟出身，府里的奴婢、小厮们都很势利，他们眼中的主子只有王妃一个人。还好夫人先怀了孩子，这情形才有些微的改变。」
「当年二夫人生下小郡主，我深怕夫人和小郡主又会被欺负，为了巩固夫人在王府里的地位，万般情急之下，我只好趁夫人产后神智模糊时，瞒骗夫人孩子是个男孩，也自作主张跟王爷宣布是个男孩。王爷十分高兴，我便知道夫人在王府里的地位稳固了。哪知等到夫人清醒，发现事实真相后便责怪我，哭着说要找王爷解释清楚。」
「但王爷喜获麟儿，孩子出生才三日，便大肆筵席，要是知道我连婴儿的性别都弄错，害王爷在同僚面前脸上无光，想也知道我会有何种下场。」
「夫人怕我受责罚，我也哀求夫人饶了我，后来夫人只好答应，我们就这样将计就计，让小郡主以男孩的身分生活着。」翠娘红着眼说出了这一段过往。「王妃，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主意，你要罚就罚我吧，就算是死，我也不怕。」
众人一听，才明白原来事情竟是这么曲折。
这么说来，云初静便是齐王爷的女儿，也是个郡主。
封老夫人脸色惨白。她那样嫌弃她的出身，这下可怎么办？
「不对，既然静儿没事，你为什么不带她回王府，反而躲到这里来？」封晶玉不解。「你这样太自私了，你怕静儿是女孩的身分曝光，会受到连累是吗？你可对得起荷妹妹？你不是说她对你恩重如山，在王府她怎么说都是个郡主，怎么可以让她女儿当个丫鬟，受这种苦？」
封老夫人的头垂得更低，有些虚弱无力。这个……不知者是不是无罪呀？
她怎么知道自己家的丫鬟都这么有本事，不是成了王府的二夫人，就是个郡主，唉，这也太巧了吧！
「王妃有所不知，一直以来小王爷——不，小郡主在府内常受到各种欺负，二夫人一死，王府内也不安全；再说当年的事是针对二夫人及小郡主而来，为了保护她，我不敢带小郡主回府，只好哄她离开。」
「是吗？静儿时常受欺负，我真的都不知道……」封晶玉怜惜地看着云初静，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受了这么多苦。
「我现在才知，这一切应该都是华大娘所为，她嫉妒二夫人富贵荣华，也嫉妒小郡主的出生……我真是错了，若是当初不自作主张，让小郡主变成小王爷，也许不会为她惹来这么多麻烦。」
这下子，总算真相大白。
「大娘，求你不要怪……不要怪我娘，我可以不要郡主的身分，我依旧是云初静，求你不要罚她。」云初静跪在王妃面前祈求。「就当一切没发生过好吗？请你不要怪我娘，她吃了很多苦，也牺牲了自己的孩子，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初静……我的乖孩子。」翠娘流下感动的泪。这个贴心的孩子，不枉费她疼她护她，甚至为了她牺牲自己的孩子。
值得，真的太值得了……
「傻丫头。」封晶玉亲自上前扶她起来。「你是荷妹妹的孩子，也是王爷的孩子，也就是我的孩子，我怎么可以再让你当个丫鬟。何况你是郡主，这是不会改变的事实。」
「那怎么办？」
「等王爷来，我会跟王爷商量。」封晶玉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蛋。「真是太像了，你跟荷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王爷见了一定很吃惊。我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你受委屈了，放心，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苦。」
「大……大娘……」云初静终于忍不住，趴在她肩上大哭。
大娘都这么说了，那她——她可以回家了吗？
刚回府的封允翼，一听到消息，差点吓掉下巴。
他着龙映柳，直往封老夫人的住处而来。
「郡……郡主？」封允翼对着云初静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失笑。「你哪里有个郡主的样子？」
「哼，不然郡主该长什么模样？」云初静似笑非笑地斜睇着他。
「一要端庄，二要美丽，三要——」
「表哥，总之就要像我这样，对吧？」龙映柳也很高兴。
她和龙靖同年纪，只差几个月而已，当年兄长不幸身亡的消息传来，让她哭得死去活来，这下子没了哥哥，却多了个姊姊也不错，有人陪她一起玩，不会闷了。
「你给我当丫鬟都不够格。」封允翼故意取笑。
难怪他会觉得映柳和初静十分相似，原来两人竟然是姊妹。
「娘，你看表哥欺负我。」龙映柳娇嚷着对她娘撒娇去。
「那我够格吗？」云初静瞪大一双美眸看着他。
「你这么好，只当丫鬟太可惜，还是当女主人比较适合。」封允翼看着一旁表情尴尬的老夫人。「奶奶，您说对吧？」
「呃，这个……」
「姥姥，我姊姊可是郡主，难道郡主配表哥会配不起？」龙映柳可不同意。
她答应过要帮表哥的忙，如今知道表哥的心上人是她姊姊，她更是要帮忙到底。
「我是说，我们当然很乐意，就怕……郡主不肯下嫁。」封老夫人变脸的速度比翻书快，这会儿面对云初静，又是满脸讨好。
「我当然愿意嫁。」云初静急急表明心意，惹来其它人的笑意。
「唉呀，这下不好玩了，我好不容易有个姊姊，却马上就要嫁人，不能陪我了。」龙映柳俏皮地抱怨，让云初静的脸蛋更红。
她望着封允翼，他也同样看着她，两人眼中都有诉不尽的情意。
老夫人点头同意，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碍。
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再有遗憾。
***
话说当晚，华大娘跑了出去，王妃急急地派人寻找，想找她再问个清楚，哪知她作贼心虚，在心绪刺激和事情被揭穿的双重打击下，竟然选择自我了断，结束残生。
再过几日，王爷前来，知道整件事情的经过后，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儿子——不，是自己的女儿没死。
这失而复得的喜悦，比获得世上珍宝还要难得，其实，孩子的健康平安才是为人父母最关心的事，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在云初静的求情下，他念在翠娘是真心诚意地照顾女儿，所以赦免了她的欺瞒之罪。
但是云初静可不能只是云初静，既然是她龙家的孩子，自然一定要空祖归宗才行。
可要对外解释她的身分又太过复杂，最后王爷决定接纳王妃的建议，将云初静收为干女儿，并为她改正姓名，让她恢复龙姓，名唤龙初静。
好不容易父女团聚，原本王爷不肯让龙初静这么快就出阁，但是女在不中留，只怕留来留去留成仇，只好选个黄道吉日，送上了大笔嫁妆，将她风风光光地嫁到「绿玡山庄」来。
镶金丫鬟摇身一变成了郡主，又摇身一变，成了「绿玡山庄」的女主人，这个传奇的故事，让人津津乐道，传颂不绝——
***
水光潋滟、荷花飘香。
美景香气相得益彰，十分诗情画意。
大湖中，一艘美丽的画舫停泊着，一双璧人站在般板上，欣赏着湖上的美丽景致。
「夫君，原来坐船是这么好玩，摇摇晃晃的，鱼儿在水里游，湖边花朵飘香，水天一色，真是太美了，难怪这么多人喜欢搭船游湖。」
龙初静望着不远处的另外两艘船，看来大家有志一同。
「那你喜欢吗？」封允翼终于如愿娶得美人归，也莫怪他脸上总是挂着满足的笑容。
「我当然也喜欢。」龙初静娇嗔。「你答应了我这么久，终于实现了承诺。」
「呵，娘子莫怪，谁教你生得太美，我怕引起太多麻烦，还是将你藏起来比较妥当。」
「你在胡说什么？纵使天底下的男儿都喜欢我，我的选择也只有一个。」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深情全写在眼中。
「我也是一样，我的心上只有你。」他将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要她感受他的心。
「唉呀，大白天的，你不害臊？」
「我们是夫妻，有什么关系？」封允翼才不在意，不过既然娇妻害臊，他当然也要配合。「娘子，还是到画舫里，咱们边吃点心边品茗，边做想做的事，比较自在。」
「相公……」她低嗔着。
封允翼轻笑。不管相识多久，他仍喜欢看着她，逗得她脸红心跳，这才满意。
「不正经，不理你了！」龙初静嗔着，转身走进雕梁画栋的船房里。
封允翼一笑，也随后跟了进去。
芙蓉帐里，情影成双。
交颈鸳鸯爱恋深，只羡鸳鸯不羡仙——
【全书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