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内室等候的女子,恬静美丽的容颜上隐隐有些不安。
不管是长方桌上的热茶、或是精致香炉所散发出的淡雅香气,都没能让她的心情放轻松。每隔一小阵子,女子就会不安地抬起头、瞄一眼前方的落地屏风,在确定主人依旧没有出现的情况下,她两道蹙紧的秀丽眉毛会微微放松、跟着轻轻叹一口气,模样看起来既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无尽的烦恼压在心头。
不知等了多久,外头传来沉稳规律的脚步声,女子忍不住心中窜起的慌乱、伸手紧紧按住胸口,过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自落地屏风另一头走出来的,是一名让人惊艳的男子。及腰的黑发编成一条发辫自然垂在身后,绋红绸缎制成的长袍裹住他修长的身形,由于皮肤略显苍白,格外显得他唇红似血、双瞳如墨。当他那一双深邃美丽的眼睛望向女子的时候,她的身子无法克制地轻轻颤抖了起来。
“小娘子,别来无恙。”长发男子颔首示意,缓步走到女子面前坐定。当他注意到桌上的热茶一口未动时,殷勤地笑问:“怎么,这春茶不合小娘子的胃口吗?我差人再换一杯。”
“不,不是。”女子连忙摇头,跟着有些幽怨地说道:“佟老板,您又何苦作弄妾身呢?您该知道不管这茶再怎么香,对妾身来说已经没有分别,再说,妾身现在也没有品茶的心情……”
佟老板摇摇头,嘴角噙着淡笑道:“这春茶既是佟某为小娘子特别准备的,你若是不愿意举杯细尝,又怎么感受得到我的诚意?”
“……”女子犹豫了片刻,最后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凑到鼻间,很快地,她感觉到一股清香和热气从杯子徐缓地传递到身上。
女子惊奇地一叹,双手紧紧握住那只瞬间温热自己身心的茶杯,低下头、轻轻啜饮了一口。浓浓的香、微微的苦、淡淡的甜随着热度染上舌尖,再从口中暖暖地传到了四肢百骸。
“好香的茶……”女子满足地轻叹一口气、缓缓放下了茶杯,重新抬头望向佟老板之时,目光中已经充满佩服与信赖之情。
“还满意佟某为小娘子准备的茶吗?”佟老板一双眼没有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淡笑道:“好,我们言归正传,今日小娘子踏入佟某的铺子,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地方?”
“……是的,佟老板,妾身确实已经无法可想、无人可求了,希望佟老板您能帮帮我。”女子轻柔嗓音里有浓得化不开的忧愁。“如果佟老板能帮忙,那么……那么妾身愿意接受您先前的提议,和过去做一个了断、不再眷恋,从此搬进水月镜花,绝不后悔。”
“小娘子此话当真?”佟老板俊脸一喜,漆黑的眼瞳闪起一丝火光。
“绝无虚言。”女子鼓起勇气抬头,郑重地点了点。
“很好。”佟老板颔首,一手轻抚下颚,一手轻轻敲着桌面,半晌后才开口说道:“小娘子委托的这件事并不难办,不过佟某还需要一个帮手,但不知小娘子心中是否有合适的人选?”
“……没有。”女子遗憾地摇摇头,无限感慨地开口道:“那栋宅子里连肯听妾身说话的人都没有,又怎么有人肯伸出援手呢?”
佟老板敛下眼轻抚下颚,好半晌后才抬眼,唇角掀起雅致的笑痕。“好,这事也不难,既是小娘子亲自请托,佟某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真的?”女子又惊又喜地抬头,虽说心中还有些许忐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
“小娘子,难道不相信佟某的本事?”佟老板看穿她的心思,起身缓步走到女子面前,绽开一抹自信的笑痕,动作轻柔地举起她的手,温柔且郑重地保证道:“放心回去吧!佟某定不负所托,一定让小娘子心想事成,然后开开心心住进水月镜花……”
第一章
厨房里热气蒸腾。
袅袅上升的白色烟雾自炉灶不断窜出,将整间房蒸得十分暖和,三、四名厨娘各占厨房一角忙碌着,随着手中锅铲俐落的挥舞,不一会,各式各样的香气已经弥漫整间厨房。
与卖力工作的厨娘隔一段距离,规规矩矩列成一排站在门边的,是总管刚买进不到半个月的女婢,个个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大多因为家境清寒,因此和严府签下两、三年不等的卖身契。
“喏……你们几个丫头记清楚了,穿着蓝色衣服掌杓的是李大婶,她是严府厨房里最资深的厨娘;站在她左边穿红色衣服的是葛大婶;站在厨房右边、现在正在检查柴火的是殷大嫂;再右边正在煮汤的,你们就唤她一声张姐。”开口说话的苏起,是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有一张和低沉嗓子不搭衬的娃娃脸,他是严府的管事之一,负责管理新进府的丫头、让她们早点适应环境。
见十几个丫头模样专注、听得仔细,苏起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道:“这里是严府的厨房,也是你们今后要工作的地方,在这里工作并不难,最重要的就是听从几位厨娘的吩咐,她们要你洗菜就洗菜,洗碟子就洗碟子,端盘子就端盘子,就是这么简单,哪个丫头偷懒哪个勤快,李大婶都会向我回报的,明白吗?”
“是,苏管事。”十几位姑娘异口同声、十分乖巧地齐声应道。
苏起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只要经过自己的一番调敦,这群青涩丫头们定能很快进入状况。
严氏——为京城首富,府里面光是仆役就有七、八十人,分工严密、各司其职。守门、赶轿、采买、扫地、种树养花的,一律由男子担任;做饭、洗衣、喂鱼喂鸟、端茶送水的工作,则是由女子来担任。
负责管理府内男仆、女婢的,是苏起和苏义两兄弟,他们是严府的管事,至于两人的上头,还有一名凌总管,他是严氏一族的远房姻亲,身分比一般仆役高了许多。
说起这栋位于城东北隅、朱雀大街西向的严府大宅,京城里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除却他们拥有富可敌国的惊人财富之外,关于严府的故事也是让所有人津津乐道的……
严氏一族自三代前弃官从商,从此开始累积财富,到了上一代主人严仁继承的时候,严家的产业更在他的手里发扬光大。
他先砸重金在全国各地设商行、再花银两请商队新辟商道,正因如此,严府商行里流通的商品不但数量多、品质好,还能买到来自偏远地区的奇珍异货。
在商场上让人竖起大拇指称赞、具有点石成金本领的严仁,心中最大的遗憾就是膝下无子,不管是他十九岁娶的正妻张氏、或是日后纳的两名小妾,都没能为严仁生下继承人。在严仁过了五十岁的时候,他采纳风水师的改运建议,大幅度修改了宅第的方位、再纳一名年轻小妾,终于在隔年,顺利地得到了他想要的继承人。
严仁老年得子、欣喜若狂,将独子命名为“严子晟”,捧在掌心里疼爱,投人心血细心栽培,希望他日后能顺利继承严氏的产业。但好景不长,在严子晟十二岁那一年,严仁在外出经商时染上了风寒、返家后一病不起,躺了半个多月后就撒手人寰了。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严仁一死、严子晟年幼,严家庞大的产业引起了其他亲戚的觊觎,有人吵着分家,有人意图联合其他亲戚,藉此时机吞掉严家的商行。而就在严家岌岌可危之时,严仁最年轻的小妾、亦是严子晟的生母,趁乱在夜里与严府长工私奔,从此消失了。
就在外界认定严府即将分裂衰败的时候,严仁的原配张氏却意外地挺身而出,她以经营盐铁生意的娘家为后台,先用大量资金稳住各地的商行与人心,跟着再说服严氏宗亲取得当家权。当所有人以为张氏会藉机独揽大权、为所欲为的时候,她却按照严仁当初在世时的安排,视严子晟为亲子,非但不计较他生母与长工私奔的丑闻,更持续以栽培继承人的方式栽培严子晟。
当严子晟满二十岁那一年,严老夫人开始将生意交到严子晟手中、退到幕后继续辅佐。对外,严子晟虽是严府的主人,但和严家有生意往来的人都知道,真正将严家实权握在手上的,是那位年过半百的精明妇人。
严老夫人长年礼佛茹素,处理生意时精明干练,对严府的奴仆却很大方,因不忍心以银两买断人的一生,所以在严府工作的仆役无人签下终生契,大多是签下半年到三年不等的卖身契,倘若这段期间表现得好,约满后不但可以自由离去,还能额外得到一小笔银两。
正因为严府有这项规矩,每隔个一年半载,凌总管就得物色新的奴仆、女婢,而苏起、苏义两位管事,则负责训练、指导他们。
前几日凌总管带回了今年签下的仆役,弟弟苏义负责训练男仆,而他苏起则负责让这群年纪轻的丫头们了解严府环境,而第一站,就是严府的厨房。
真不亏是凌总管亲自挑选的丫头,个个看起来都是这么乖巧听话,苏起越看越满意,跟着清了清喉头,打算好好说上一段严府历史,让这些新进女婢多佩服自己一些。
“咳咳!很好,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进严府工作的,说起咱们这个严府,在京城里可是大大的有名气,不管你走到什么地方,可以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话说——”
故事才起了个头,苏起一张娃娃脸突然沉下,目光含怒地瞪向站在倒数第二个,微仰着头、早已不知神游到什么地方的少女身上。
“你!你!站在尾巴那个,就是你——”虽说苏起瞪凸了双眼,伸出手指朝着对方指呀指的,但那名少女却一点警觉也没有,依旧仰着小脸,模样专注地看着天空。
“你!你听见我说话没有?”没反应?!自己扯着喉咙喊了,那丫头居然还没反应?苏起越想越生气,直接迈开步伐朝少女走过去。
见苏起气得满脸通红,站在少女两边的人很自动地默默往旁边退开,就怕一个不小心被这场风暴波及!
差几步就到少女跟前了,苏起还来不及开口骂人,就先听到“咯咯”的愉快轻笑声,很显然,正是从这名早已不知神游至何方的少女口中发出的。
“……面饼长出了手脚,啊!现在又变成一个娃娃……娃娃弯腰采花……旁边还有蝶儿在采蜜……”软软的女子嗓音说着让人一头雾水的话,但苏起却也忍不住好奇心,学着少女抬起头、顺着她凝视的方向看过去——
一望无际的蓝天,除了白云朵朵,哪有什么面饼、娃娃……
呔!自己是傻了吗?连个丫头说的鬼话,居然也信以为真!
“你——丫头,你给我回过神!”苏起伸出手来用力拍了拍,掌击的声音总算唤回了对方的注意力。
“你是谁?”她一双黑溜溜的眼眨呀眨的,巴掌大的脸庞上写满迷惘,像是在困惑眼前为何多了一个人。
“我是谁?!”苏起感觉到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气得都快要吐血了。敢情这丫头从刚才到现在都在神游?居然连他苏起——这个掌握严府奴仆生死的伟大管事都不认得?
“你看,天上的白云样子变来变去的多有趣,刚才是一个娃娃的模样,现在他的后头长出尾巴、又变成一只小狗了。”少女显然对苏起的问答没有兴趣,再次将注意力转回天空,愉快地指着天上正在变换型态的云朵。
“够了!”一张娃娃脸从红转黑,胸口气得快爆炸了。自担任严府管事以来,从来没有一个奴仆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他面前公然神游、胡说八道!他迅速瞥了一眼旁边那群早已退开、胆颤心惊的丫头们,心想如果不好好教训她,以后这群丫头怎会服从管教?
苏起再踏前一步,怒气腾腾地瞪视着少女说道:“丫头,我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方式骗凌总管和你签下契约的,但你给我听清楚了,一旦签了卖身契、踏入严府这个门,你们全都得听我的指挥,今天我说东——”
训人的嗓音突然打住,因为应该低着头受训的少女非但没有表达忏悔,反而睁着一双眼专注地盯着苏起的脸,那股专心的模样让苏起都忍不住要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多了一双眼睛还是鼻子。
“你……丫头你看什么看?没看过这么威风凛凛的管事是不是?”苏起哼的一声,虽说他是管事她是丫头,但他长这么大,倒是头一回被一名妙龄少女以如此专注认真的目光盯着看,看得……他一颗心都开始扑通扑通的乱跳了!
想他苏起虽然只是一名管事。但好歹识字、摸过几本书,人呢,也长得挺斯文俊俏的,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当然觉得自己好看了。他能理解少女们对他心存爱慕,但这个新进丫头毕竟犯错在先,怎么也得受点惩罚,可不能因为她对自己心存爱慕、就轻易放过她。
“也不是你。”专注凝视的目光缓缓自苏起脸上抽回,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
“嗄?”少女说出口的话让苏起一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什么也不是你?什么意思?”
“说好了只要见了面,我就一定认得出来的,但我都进来这么久、也遇到好多人,但怎么没有一个是他?”少女并没有理会苏起的问题,垂下头喃喃自语,说着只有自己才明白的话。
少女一而再、再而三的忽略,以及她明显的怪异言行,让苏起的额头浮现一条条的青筋,如果不是碍于其他丫头还在看着,他真想直接冲向前将她掐死。
他不过和她交谈几句,就已经被气得快吐血了,再留下她怎么得了?“你,别想留在严府做事,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但别走太远,就在严府大门外等着我,我这就上凌总管那里拿回你的卖身契,当初凌总管花了多少钱买你,你就得全数退回。哼!严府不用你这性子刁钻的丫头。”
少女不为所动,只是一脸不解地望着苏起。
“报上名字,我这就去拿你的卖身契!”苏起愤怒地询问。
“名字?”见苏起伸手指着自己,少女还迟疑地看了一下旁边,见其他人早巳躲得老远,她才确定真的是自己。
“来这里好多天,终于有人问我的名字了。”甜美的五官上完全没有任何的恐惧和不悦,甚至还有一朵甜甜的笑容,像是很高兴有人这么问了。“我叫蝶儿,就是在花园里飞来飞去的蝴蝶,我本来想直接取名叫‘蝴蝶’的,但这个名字——”
“闭嘴!我不想再听你说话了!”苏起最后怒瞪她一眼。“笑!我看你等会还笑不笑得出来?”
意气风发的说出狠话后,苏起随即转身离开、打算立刻到凌总管那里告状。看来凌总管真是人老不中用了,居然买回这样一个怪丫头——
才迈开几步,就看到另外一张娃娃脸急忙忙地朝自己的方向走来,来者正是他的弟弟苏义,除了身材高一点、皮肤黑一些外,两兄弟的相貌都是属于容易隐藏年龄的娃娃脸。
“弟,什么事?瞧你这么慌慌张张的?”苏起迎向他。既然遇上了,就带着他一起找凌管家,两兄弟一起开口也多些份量。
“过来……”苏义看了那群新进丫鬟们一眼,神秘兮兮地将苏起拉到不会被旁人偷听到谈话的位置,这才开口说道:“这是我刚打听到的消息,凌总管在这回新买进的奴仆里偷偷动了手脚。”
“怎么样的手脚?”苏起闻言,立刻绷紧了神经。
虽说凌总管既是严府远亲、又是老夫人信赖的左右手,是他们兄弟平时绝对不敢得罪的人。但算算年纪凌总管也有六十五了,倘若不是严老夫人念旧不愿放人,他早就该回家含颐弄孙去了。再加上近半年来,他们总是听见凌总管叨念着“年纪大了、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之类的话。
如果凌总管真退休了,那么“严府总管”这个大肥缺,究竟会由谁来顶替呢?如果是他们兄弟其中一人,那有多好。但话又说回头,倘若凌总管先存了私心、向老夫人推荐了其他人,那他们两兄弟不就得干一辈子的管事?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心思,两兄弟也开始密切注意起凌总管的一举一动。
“你是说,在这群新进的仆役里头有他属意的人,是他找来想顶替他总管的位置?”苏起猜测。苏义负责的是男仆役,必定是察觉到什么不寻常的异样。
“这倒不是。”苏义一愣,摇了摇头。
“那你说他动了手脚,是什么意思?”苏起皱眉。
“我得到的消息是——你眼前的这群丫头里,有一个丫头是凌总管存了私心、特别带进来的。我还听说,她的身分多少还跟他有点关系,我猜想,他带个自己人进严府,说不定有什么打算。”苏义朝丫头群的方向望一眼,这才继续说道:“哥,你觉得呢?凌总管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咱们是不是要提醒老夫人一下?”
严老夫人处事公私分明,十分不喜欢所谓的裙带关系,如果像他们一样,摆明了兄弟一起入府谋事倒无所谓,却忌讳所有靠关系、私底下进行的事情。
“不妥。”苏起摇头。“说不定凌总管早就和老夫人私底下照会过了,也说不定这件事老夫人早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打算,现在事情还没摸清楚就告状,到时候难看的人是我们。再说,凌总管弄进来的是个丫头,就算有其他打算,这些以后再打探。但不管他心里打什么主意,只要不是拿她来顶替总管的位置,我们倒不如卖他这个面子。”
“什么意思?”苏义似懂非懂。
“先弄清楚他弄进来的丫头是哪个。”苏起露出和娃娃脸不相称的算计笑容。“只要弄清楚是谁,对她好一点,让她明白我们兄弟和凌总管是同一阵线的,也让凌总管明白我们兄弟对他的诚意。”
“对!哥,还是你聪明,把事情全都想全了。”苏义用力地点头。
“好,现在换你告诉我,凌总管安排进来的丫头是哪一个?叫什么名字?”苏起直接切入重点。
“听说是个长相甜美的姑娘,一双眼黑溜溜的、不太像是会卖身的穷丫头。凌总管还特别将她的卖身契和其他人分开收着呢!”苏义突然猛拍自己的脑袋说道:“哥,你说凌总管特别弄一个俏丫头进来,会不会是想送给少爷?等她捞到侍妾的名分,到时候凌总管的身分不就往上跳、变成严府的亲家了?”
“嗯,你这么说也有道理。”苏起搓着下巴,陷入沉思中。
会是这样吗?凌总管这些年总是表现出忠心耿耿、随时可以为严府上刀山下油锅的模样,他会在辞工前想出这种妙计吗?
如果这真是凌总管的计画,那这老家伙可真是个深藏不露的狐狸啊!自己过去会不会太低估他了?人都要离开了,还不忘想个办法和严府攀关系。但送女人巴结少爷……是啊!少爷今年都二十二岁了还没娶亲,这倒是个巴结少爷的好法子。
“哥,有个丫鬟好像要走了耶!”由于苏义始终分出一些心思注意着丫鬟们,因此看到有个丫鬟居然未安分站在队伍里,反而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喔!别管她,她是我要赶出府的人,是我要她到严府大门外等我的。”苏起不以为意的挥挥手,继续提出自己的疑问。“那个丫头有没有什么特征?叫什么名字你没问清楚吗?”
“有,我特别找了个识字的仆人去偷看,他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被凌总管藏在暗格里的卖身契呢!”苏义很得意地邀功,但目光忍不住跟着那名离开的丫鬟。“哥,那里不是往花园的方向吗?这批丫头刚到严府没几天,路都还没摸熟,虽说你要赶她出府,但好歹也找个旧人帮忙带路呗!”
严府里多庭、多院的,没花上十天半个月是记不熟的,就不知这丫头是哪里得罪了大哥,居然让他气得赶出府、连个带路的人都没有。
“呔!我现在哪有时间管其他人。”苏起皱起眉头,不耐烦地催促道:“办正经事要紧,你刚才不是要说名字,话怎么只说到一半呢?”
“喔!”感觉到苏起的烦躁,苏义立刻乖乖地收回视线,讨好似地开口道:“哥,你别紧张,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我当然是将名字打听得清清楚楚才过来的。喏!那个凌总管特地弄回来的丫头,叫‘蝶儿’。”
“叫什么?!”苏起像是被人痛揍一拳地瞬间白了脸。
“蝶儿啊!就是蝴蝶那个蝶,我怕他没弄清楚,还特别叫他偷偷誊写了一份带出来,这名字两个人都看过,不可能弄错的,我说——咦?哥,我话还没说完啊!你怎么就跑走了呢?”苏义话才说到一半,就发现哥哥苏起已经朝花园的方向狂奔而去。“哇!哥原来可以跑得这么快?”
虽然不知道苏起狂奔的理由,但苏义也很认命地跟着追,离开前,他还不忘对着从头到尾安静站在一旁,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不想惹麻烦上身的少女们说道:“不好意思,我哥苏管事平常时候是很稳重的人,今天只是临时出了点事,不过你们别担心,他一会就会回来,你们先留在这,一个也别走知道吗?”
既然这十几个少女当中,有一个是绝对不能得罪的,于是苏义以十分温和的语气吩咐着,还不忘扔下一个充满善意的微笑,踩着怡然自得的脚步离开。
等和厨房拉开一小段距离后,他才开始发足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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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骗我?真的能找到他?
“当然,他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们命中注定就该重逢。”
可是……可是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而且我并没有真正瞧过他的样子,因为那天狂风暴雨、又是黑夜,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只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当时双手的温暖,还有……他身上那股很温柔很温柔、很特别的香味。
“光这些就够了,如果你报恩的心情够强烈,就绝对找得到他。”
真的?
“当然,我保证当你见到他的那一刹那,绝对能认出自己的救命恩人!”
脑海里,依旧存有那个人的保证,但她却忍不住开始怀疑了起来。明明说好的,她只要肯来严府,就能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但她都来这里好多天了,为什么还没遇到呢?甚至连一个声音像、或是气味像的人都没有。
“哼!还说什么神通广大,连帮我找个救命恩人都会弄错。”女子嘟起嘴,有些不是滋味的抱怨着。
正当她心里抱怨、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的时候,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一阵又阵的淡淡花香,她停下脚步,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好香啊!这附近一定有花园。”小脸露出期待的笑容,循着空气中的香气,她不一会已经找到了严府的花园。
时值八月,还没靠近花园,空气中就涌上一阵又一阵的花朵香气,她又惊又喜的站在园中,开心地闭上双眼,辨识着空气中散发出的各式各样的香气;有桂花、锦兰、灯称花、桔梗、血桐、唐杜鹃、桃金娘、黄栀、七里香、月桃、散花藤……每一种花,都散发出它独特的香气,在这一层又一层浓郁丰富的香气中,她又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
这股香气,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气味——在那个狂风暴雨的夜里、在那个漆黑恐怖的夜里、在那个她以为绝对不会有生机的夜里,就是身上带有这股香气的人救了自己!
即使隔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得这股香气,记得他在夜里伸出的援手,记得他双手的温暖……终于,找到了!
闭起的黑瞳缓缓睁开,视线停在站在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人身上。
“恩人!我终于找到你了!”她小嘴大张,嚷出无比兴奋的叫声,纤细的身子高高一跃,无法压抑的喜悦让她像是彩蝶一样高高飞起,对准了闻声回头、毫无防备的男子身上跳了过去——
当苏起、苏义两兄弟赶到花园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看到蝶儿化身为一道黑影,一个纵身、就将严府未来的当家主子给扑倒了!
“哥!这是不是你教过我的‘投怀送抱’?”苏义傻眼了。
苏起暗暗点头,在心中默默想着:凌总管,你果然是老狐狸,这招“投怀送抱”,可真是狠招啊……
第二章
沉浸在找到救命恩人的喜悦之中,蝶儿完全没有注意到傻愣在花园入口、早巳目瞪口呆的苏起、苏义两兄弟,更没有发现自己粗鲁地将恩人扑倒在地、还大刺刺地坐在他的身上,她只是非常专心地沉醉在“找到恩人”这件事情上。
不知过了多久,等蝶儿吸够了这些年让自己魂牵梦系的香气以后,紧黏在对方胸前的头颅终于肯抬起,不过并不是打算离开,而是她想到既然已经找到了恩人,该好好看着他、将他的长相牢牢记在心里才行。
“恩人,我——哇,你长得真好看!”她才想开口表达感激之情,就被恩公的俊美容颜给分了神。细长剑眉斜入发鬓,双眼似冷泉、深幽而清明,挺鼻下的两片嘴唇就像她最喜欢的花,色泽淡淡粉粉的,散发出诱惑人的气味,让人看了就想咬下去、细细品尝它的味道……啊!不行不行,要克制一点才行,如果自己太冲动,会吓坏恩人的!
“哥,从我这里的角度看过去……那个丫头方才举起袖子,擦的是眼泪还是口水啊?”苏义虚心求问。他家的少爷承袭了母亲的貌美、长得是比一般人俊,很容易让姑娘着迷心动没错,但他从来没看过哪家的姑娘看少爷会看到流口水啊!这实在让人觉得有点害怕。
苏义的声音让蝶儿身下的“肉垫”,发觉到旁边还有其他的人。男子抬眼见是府里的两位管事,有些不悦地蹙眉,无声地谴责他们居然眼睁睁看着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丫头、莫名其妙地压住自己的主子。
“哎!这不是少爷吗?”苏起立刻会意,踩了苏义一脚就换上笑脸向前。“怎么这么不小心跌倒了,还和个丫鬟缠得像麻花似的?”
他一边开口陪笑,一边和苏义站在左右两头,同时使力,将蝶儿用力从少爷身上给“拔”了起来。
“恩人!等等!我还有话想和恩人说呢!”蝶儿出声抗议,很努力的想挣脱、却怎么也甩不开苏起两兄弟的铁腕。
“这是新买进的丫鬟?”胸前的负担一移开,严子晟这才缓缓地起身,既然是刚买进府的丫头,年纪又轻,真计较就显得自己小气了。
“哇!恩人不愧是恩人,不但人长得比花儿还美,连声音都这么好听,就像天上的仙乐一样……”
严子晟的嗓音算不上低沉,也并非特别清雅,和一般男子的嗓音并无差别,但蝶儿这么一称赞,连严子晟都忍不住转头多看了她几眼。
才几岁的丫头,什么都不学就学会了油嘴滑舌?严子晟微微皱眉,伸手拍掉衣服上的灰尘,虽是寻常简单的动作,但看在蝶儿眼中却是另外一幅景象——在她眼中,穿着一袭金丝绣边红袍、容貌俊秀雅致的严子晟,就像是传说中、偶尔会从天上下凡来眷顾百花的花神,一举一动都充满了优雅、充满了风情。
“欸,刚进府的乡下丫头,没见过什么世面。”苏起当然看出少爷的不开心,立刻将蝶儿往苏义身后推去,就算她是凌总管安排的内应,要是惹少爷生气那就糟糕了。“不过让她送个东西,居然迷路跑到花园来了,少爷您别生气,我会好好管教她的。”
“算了。”严子晟不再多看他们一眼,转身就打算离去。
“恩人!你别走啊!”眼看他转头就要离开,蝶儿急得放声大叫。
严子晟停下脚步,俊雅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困惑。“小丫头,你嘴里一直喊着‘恩人’、‘恩人’的,在叫谁?”
“你!就是你,我的恩人是你,你就是我蝶儿的恩人!”蝶儿很开心,绕口令似地嚷着,一双眼亮晶晶地闪着光,随时准备迎接恩人眼中的“恍然大悟”。
“你我既不相识,我又如何是你的恩人?”严子晟好笑地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踩着优雅的脚步离开了。
“不!你就是我的恩人!我不可能弄错的!你的声音、你身上的香气、还有你护住我的温暖,我绝对不会弄错的!”蝶儿见他否认,急得开始解释。“大概四、五年前,那一夜狂风暴雨,你救了我,是你救了我!恩人,现在我来了,我来报恩了!”
离去的身影再次停住,当蝶儿以为他终于想起往事、要和自己相认的时候,她却看到回过头的严子晟面无表情,因为神情淡然,连带使他那张俊美无比的脸庞,充满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认错人了。”说完后,严子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说不认识我,说我认错人了……”总是笑意盈盈的小脸瞬间失去了颜色,小嘴张张合合,全部是难以置信的低喃。“他不记得了……是他救了我……但是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黑溜溜的双眼眨了眨,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开始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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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么说来,少爷真是你的救命恩人?”
将哭得乱七八糟的蝶儿带回管事住的西院,苏起、苏义两兄弟好不容易才哄得她止住眼泪,将事情说了一遍。
虽然蝶儿将往事说得七七八八、许多地方也是含含糊糊,但既是四、五年前的往事,当时的蝶儿也不过是个孩子,记不清楚细节也是理所当然。
“哥,但不对啊!”苏义听完后,将苏起拉到一边小声问道:“四、五年前蝶儿是个女娃儿,少爷那时候才几岁?连胡子都还没开始长,不也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咱们兄弟在严府做事快十年了吧!最清楚老夫人将少爷护得像宝似的,吃的、穿的、就连师傅都是直接请进严府,少爷哪有机会在什么暴风雨夜,从万恶不赦的恶人手中救她一命?”
但听蝶儿说得这么激动,刚才在少爷面前确实也是一副想掏心掏肺、以身相许的崇拜模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起点点头,算是同意弟弟提出的疑问,这丫头口中的少爷,简直比衙门里补头还正义、比书里描述的侠客还要神勇,简直是会飞天遁地、无所不能啊!但厉害是厉害……却怎么都不像是他家少爷啊!
“不急,我自有主张。”苏起搓了搓下巴,暂时藏起心中的疑惑,换了张笑脸重新回到蝶儿的面前。“少爷救你、是你的恩人这件事,凌总管想必也知情对吧?所以他才会让你签下卖身契,让你进严府来找少爷报恩?”
蝶儿想进严府报恩的故事虽然充满疑点,但现下最重要的,是得弄清楚她和凌总管的关系才是。
“凌总管?啊!你说的是那个白头发、白胡子的老爷爷吗?”蝶儿用力点头。“对啊!我是和那个老爷爷交换了条件,我帮他的忙,他就帮我进严府报恩。”
“他老人家要你帮什么忙?”苏起双眼一亮。
“就是——”正想开口,蝶儿却突然伸手捣住自己的嘴巴,用力摇了摇头,有些不高兴的瞪着苏起。
“怎么了?你说出来或许我也可以帮忙。”苏起继续绽放充满诚意的笑痕。
蝶儿依旧摇头,伸出手先指指天空、然后又指着自己。
“什么意思?要我们猜谜吗?”苏义也一头雾水。
见他们错愕的模样,蝶儿翻了一记白眼,放下手说道:“我和老爷爷约好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谁都不可以说,如果违背了誓言,天上会降下雷把我劈死的。”
可恶,看起来是个傻丫头,没想到还真不好骗!
苏起在心中低咒,将所知的事情凑在一起、开始在脑中分析:凌总管一定和他们一样听过什么暴风雨救人的故事,这古古怪怪的故事连他们兄弟都不信,更别说是总管那个老狐狸了。但他最后还是让蝶儿进了严府,难道真如这丫头所说,是两人交换好了条件?但这个年纪轻、又迷迷糊糊的丫头能帮他做什么?他实在想不出来,又或者,凌总管有什么把柄被这丫头逮着了,所以只得接受她的胁迫?
“哥,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虽说一开始是盘算要将凌总管的人拉拢到自己这边,但……这丫头虽然模样不差,但行为举止就是怪怪的,真能让少爷动心、收成侍妾吗?
“我们就暂时当作不知道这件事。”苏起想了想,心中有了决定,他凑到苏义的耳边小声说道:“她既是凌总管费心安排进来的人,我也不好将她赶出严府,我们只需暗中观察,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哥,我知道该怎么做。”苏义领悟地点点头。
“蝶儿,虽说你的原意是想进府找少爷报恩,但怎么说你也是签了卖身契让严府买进的奴婢,这点我没说错吧?”苏起将目标转向蝶儿,虽说她事事透着神秘,但既然要在严府留下,规矩就得说清楚。
“对。”蝶儿想起老爷爷确实和自己说过,普通人是没法子随便进出严府的,如果她想进严府找人报恩,就得在那张白纸上签名字盖手印,成为严府的奴婢。
“很好。”苏起满意地点头,继续说道:“虽说我明白你想报恩的念头,但你可不能成天将‘恩人’这两个字摆在嘴里,这样不仅少爷觉得烦,我也会觉得困扰的。”
“为什么?”蝶儿不明白地反问。
“在严府,主仆之间的分际是非常严格的,举个例来说,如果主子没吩咐,咱们做下人的甚至不能主动开口,更别提你刚才居然对少爷动手动脚,要是让其他人瞧见报上老夫人那里,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是吧?”苏起知道她性子过于单纯,干脆直接将话挑明来说。“我瞧你这模样不像是存有什么恶念,但你既然想留在严府报恩,就得听我的,我怎么说、你怎么做,这样才不会给你的恩人惹麻烦。”
“嗯。”只要和恩人有关的事情,蝶儿都很认真的点头。
“很好。”蝶儿难得的乖巧让苏起十分满意,也让他愿意破例传授更多。“总之,你乖乖地留在我身边做事,别出乱子,我会多找些机会让你接近少爷,一定让你有机会报恩的。”
“真的?谢谢你!你真是好人!”蝶儿重新绽开一朵甜美的笑容,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对了,你们对我这么好,听完我的故事还肯帮我,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
苏起忍住想扁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后,缓缓露出一抹斯文又亲切的笑。“我是苏起,他是苏义,我们两兄弟是严府的管事,以后你喊我们一声‘苏管事’就好了。日后丫头你要是真能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们兄弟今日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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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严府第五天起,蝶儿正式加入严府奴婢工作的行列。
在苏起的特别安排下,蝶儿并不需要和其他的丫头一样从厨房开始,反而穿上和进府一年以上的丫鬟相同、严府特制的绿衫白裙,做着专门在严府奉茶、送膳的工作。
严府多院、多房,多楼台,光是记熟路径就得花好一番功夫,但幸好丫鬟们都是三、两个一起行动,苏起特别把蝶儿和入府一年以上的丫鬟排在一起,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难题。虽然有帮手,但蝶儿还是花了点时间才勉强记住正房南院住的是严老夫人,而她藏在心里心心念念的严子晟,则是住在东院。
严府虽大,但需要服侍的主子却不多,已故的严老爷一共有一妻三妾,一子二女,在他过身后,严老夫人安排两位小妾再嫁,同时还奉送了一大笔银两,至于亲生女和其中一名小妾所生的女儿,她也分别在两人十六、七岁的时候安排好亲事,让她们风风光光的出嫁。也就是说,在严府里奴仆们唯一需要服侍的,就是严老夫人还有少爷严子晟了。
“咦?苏管事,你不是说严老爷子一共有三个小妾吗?你刚才说两个小妾改嫁了,那还有一个呢?”蝶儿好奇地问。
每天晚上,她都会抽些时间到西院,听苏起、苏义两位管事说说严府的事迹。一来是想多了解恩人严子晟,二来,他们两人算是自己进严府后最熟悉的人,所以她很自然地来这里打听消息。
“嘘!”苏起脸色一变,十分机警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后才小声说道:“蝶儿,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禁忌,严府的禁忌——就是绝对不能提起少爷的生母四姨太这个人。”
“为什么?”蝶儿奇怪地问。她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严老夫人和恩人并不是真正的母子,原来他的母亲是四姨太吗?
“咳……这个嘛!”苏起有些犹豫,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感觉到蝶儿和一般姑娘有些不同,好听点是单纯如白纸,难听点,就是完全不知世事,总之就是很容易闯祸的个性。
“告诉我嘛!只要是子晟少爷的事情,我统统都想知道。”蝶儿以一种可怜兮兮的声音恳求,还不忘举手发誓道:“不然我发个誓,绝对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不然就天打雷劈!”
不会吧!只是听个过去的八卦,有需要发到这么狠的毒誓吗?一旁的苏义有些傻眼,但既然这个实心眼的丫头连毒誓都发了,不告诉她实在说不过去。
“当年老爷去世后不久,四姨太就和府里的长工跑啦!”苏起压低声音,说出严府最大的禁忌。
“跑了?去哪啦?”蝶儿一知半解。
“这种事要我怎么和你这种小丫头解释呢?”苏起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想了好半天才说道:“简单来说,就是她喜欢上了别人,所以老爷一死,她就和那个人趁夜里逃走,再也不回来了。”
“她……她为什么会喜欢上别人呢?”蝶儿完全无法理解。
“四姨太原来只是严府的奴婢,和那名长工……原本就是认识的,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后来四姨太被老爷纳为妾,两人才被拆散的。”苏起有些遗憾地开口。正因为这件事,严府从此不和奴仆签终生契或长约,而这些内幕,也是凌总管某年喝醉酒无意中吐露的。
“这么说,他年纪轻轻的……就没有娘亲了。”听到这里,蝶儿哀伤的低语,为年幼时的严子晟感到悲伤。
“这你可错了,老夫人虽然无子,但她对少爷可是一心一意,完全把他当成严府的接班人那样认真的栽培。”苏起忍不住为严老夫人辩解。“老夫人很了不起,当年老爷突然撒手离去,四姨太又和人跑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却完全没有退缩,一肩扛起严府大大小小的事情。”
“那,我们今晚和你说的这些,你可一句也别说出去。”苏义再次提醒。“要是让人知道我们兄弟告诉你这些话,我们得一起卷铺盖走路了。”
“嗯,谢谢两位管事,蝶儿知道,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她露出保证的甜美笑容,对两兄弟拱拱手,说道:“夜深了,我先回去了。”
“早点睡,要是被我发现你工作的时候偷懒,可要受罚的。”苏起不忘摆起管事的权威。
“是,苏管事。”蝶儿笑着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蝶儿纤细的身影完全消失后,苏义才抽回视线说道:“每天入夜后,她都会把一包东西交给凌总管。”
“知道是什么东西吗?”苏起追问。虽然感觉得出蝶儿是个单纯善良的丫头,但始终好奇她和凌总管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所以才会派人暗中监视他们。
“不知道,但我知道总管很宝贝那个东西。”苏义说出自己暗中调查的结果。“他每天一早就会将那包东西送回家,完全不假他人之手,所以没机会知道那是什么。”
“是吗?”苏起眯起眼沉思。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竟让凌总管宝贝成这样?金银珠宝?不可能!那究竟是什么?
“哥,接下来要怎么做?”苏义请示。
“继续派人盯着,总有一天得弄清楚凌总管的秘密!”苏起双眼绽放出坚决的光晕。一个把一辈子都卖给严府的忠心总管,居然在快要辞工的时候带进了一个奇怪的丫头,而且两个人还偷偷摸摸在进行着某件事?不行!身为严府最出色的管事、未来的总管候选人,他一定得弄清楚这个秘密不可!
“但我瞧蝶儿不像是坏人。”虽然相处只有几天,但苏义还是满欣赏这个小丫头的,虽然对很多事情有点状况外,但当她毫无心机地冲着人一笑的时候,那模样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如果……如果查出来她和凌总管隐藏的秘密,蝶儿会不会有事?”
打小他就崇拜哥哥,但自己有时候也会害怕他的某些手段。
“查出他们的秘密再说,到时候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苏起瞥了苏义一眼,当然明白他方才所说的话隐藏的含意。什么都还没弄清楚就想为小丫头求情?啧!一个大男人心怎么可以这么软?看来,有能力成为未来严府总管的,只有他苏起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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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才刚睡醒,蝶儿就接到了一份大差事。
“咦?要我送早膳给老夫人?”蝶儿有点错愕。再怎么说自己只是新丫头,虽说受了苏起特别照顾直接升级为资深丫鬟,但她始终也只是跟在其他丫鬟的后面帮忙端东西,连老夫人的房间都没正式进去过,更别提送早膳了。
“如意今天身子不舒服、下不了床,我们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人。”另外一名资深丫鬟宝儿解释道:“不会有事的,老夫人向来不记奴仆的脸,只是把早膳端进房间放在桌上,就这么简单而已。”
“不用做其他的事情?”听起来并不难。
“是啊!就是这么简单。”宝儿笑了笑,意有所指地开口:“放心吧!你既是苏管事特别照应的丫鬟,我们怎么敢把困难的差事给你做呢?”
“是吗?”蝶儿深吸一口气,决定接下这份工作。
严老夫人,将严子晟抚养长大的人,到底是一位怎么样的夫人呢?
“好,那我们快去厨房拿早膳吧!”宝儿见蝶儿点头应好,心里也松了口气,拉着她往厨房的方向快速跑去。
一盅热粥、几样素菜、素果,还有一壶刚沏好的热茶,就是严老夫人每天早上固定的早膳,蝶儿小心翼翼地端着餐盘,跟着另外两名丫鬟来到了严府的南院。
宝儿先向前一步、在房间门上敲了几下,轻声细语地开口道:“老夫人,为您送早膳来了。”
“进来。”房内应了一声,跟着一名中年妇人从里面打开门,她是长年服侍在老夫人身边的奴仆,她朝宝儿等人颔首,示意她们将早膳端进去。
一踏入房间,蝶儿就闻到空气中一股浓得散不开的味道,那是檀香、薰香、还有许许多多中药融合在一起的气味,还有一股她说不上来、但却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的味道。
蝶儿不知道那是什么,却也不敢多问,只是按照宝儿先前的吩咐,将手上的餐盘端到前方的圆桌上。将餐盘上的早膳放置妥当后,她也立刻退到后面,就连方才临时起意、想偷看一眼的念头也打消了,丝毫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好,你们可以下去了,一个时辰后再来收拾吧!”中年妇人说道。
“是。”宝儿等人应了一声,规规矩矩地退出去了。
一直等到踏出了南院,方才房间里那种紧绷的压力才真正消失,蝶儿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
“怎么样,第一次进老夫人的房间,是不是很紧张?”宝儿笑着问。老夫人果然是全严府最威严的主人,连蝶儿这种平日少根筋的丫鬟,刚才在房间里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是啊!吓死我了,我刚才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呢!”蝶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下次我还是不去了,太可怕了!”
“可怕?你在说什么啊?老夫人虽然严厉了点,但她可是大好人,不但时常拿银两赈灾,还会捐银子给穷苦的人家呢!”正当宝儿想开始宣扬老夫人伟大事迹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蝶儿早已经分神,注意力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喂!蝶儿,我正在和你说话呢!”宝儿不太高兴地瞪了她一眼。
“是他!我闻到他的香味了!”蝶儿开心地喃喃自语,在凉风吹起的瞬间,风儿将他特殊的香气温柔地送了过来。
“谁来了?”宝儿奇怪地看着蝶儿,发现她一双黑瞳闪耀着喜悦的光,变得比辰星还要亮。这丫头到底看到谁了,变得这么兴奋?
她顺着蝶儿的目光望去,看了老半天却什么人也没看到,正打算放弃离开的时候,却看到远方的小径上,缓缓地出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
随着那红色的身影越来越接近,蝶儿一颗心开始扑通扑通剧烈的跳动着……
第三章
在严府,主仆之间的分际是非常严格的,不可以随便和主子攀谈,更不可以像你上次那样对少爷动手动脚,记清楚啦!如果你真想留下来找机会报恩,就一定要牢牢记住我的话……
蝶儿在脑袋里强迫自己、一遍又一遍回想苏管事提醒的规矩,甚至,一张小嘴开开合合的,开始无声的重复着苏起再三强调、绝对不可以做的事情。
“不可以随便和主子攀谈……不可以随便动手动脚……”扑通扑通,胸口心脏跳动的声音一次比一次剧烈,一次比一次响亮,几乎要掩盖过她脑海里理智的声音了。
当那抹红色身影变得清楚可辨时,一旁的宝儿认出了严府主子的身分,伸手扯了扯蝶儿的衣服,心想她还没机会见过少爷,于是好心地提醒道:“蝶儿,那是我们严府的少爷,少爷每天早上这个时候都会去南院和老夫人请安,你别担心,少爷不像老夫人那么威严,不过他也不对我们下人说话,你放心吧!遇到他的时候,只要弯身问好就可以了。”
“是啊!我告诉你啊!少爷一点都不吓人,事实上他长得真是好看,甚至比我们这些丫鬟还要漂亮秀气呢!”另一旁的丫鬟也低声泄露着秘密。“不过这些事可不能随便说出口,要不少爷一定会生气的。”
“啊!来了来了,大家别再说话了。”宝儿出声提醒。
蝶儿屏住气息,心跳乱得像要蹦出胸口似的。虽然她和其他人一样低着头,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感觉得到他的存在。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空气中属于他特有的香气也越来越浓了,蝶儿这时候再也忍不住地抬起头,渴求的目光立刻锁住目标,迷恋地看着严子晟好看的眉、墨黑的眼、高挺的鼻,还有散发着无比诱惑、淡淡粉粉的嘴唇……刺激得她浑身上下都躁动了起来。
恩人……恩人……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蝶儿在心里拼命的呐喊,盼望奇迹会突然发生,盼望严子晟会突然认出自己。
“少爷早。”当严子晟经过的同时,几个丫鬟十分一致的弯身请安。
既然是严府多年来不变的主仆碰面程序,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就像经过一棵树、一朵花那样。但这次不同,严子晟感觉到一股异常热切的凝视,像是要把自己烧出两个洞似的专注目光。
严子晟停下脚步,略微疑惑的转头,视线刚好和蝶儿崇拜、迷恋的眸光对个正着——虽说她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绿衫白裙,规规矩矩地扎了两条办子,但严子晟依旧一眼认出她,就是三天前在花园里遇见的丫头。
虽说这次她没有飞扑到自己身上,也没有莫名其妙的冲着他喊什么恩人,但那股“灼热”、“热切”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被盯上的猎物似的。
真是个怪丫头!严子晟在心中作了注解,淡扫一眼后随即抽回视线,继续往前离开了。
等到严子晟走远了,宝儿重新抬起头,看到蝶儿一脸失望,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望着少爷离开的方向。
“看傻了?”宝儿忍不住取笑她。“刚才不是告诉过你,咱们少爷长得俊,每个刚进府的丫鬟看了都会脸红心跳,但过一阵子就会习惯了。”
“这种事情会习惯吗?”蝶儿伸手捣住胸口,像是要确定自己的心是不是还留在原来的位置。再见个几次,她怕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当然,他可是少爷啊!”宝儿敲了一下蝶儿失神的脑袋,笑骂道:“人家是天上的云,咱们是地上的泥,还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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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天起,每天早上为老夫人送早膳,就成了蝶儿最期待的事情了。因为老夫人用膳的时间固定、严子晟每天早上请安的时辰也固定,在送完早膳后只要在往南院的途中多停留片刻,就一定看得到他。
他始终把她当成路上的花花草草,而她则是持续以热切的目光凝视着他。
每天早上见这一面,就是蝶儿一整天活力的泉源。
虽说她还没想到法子要怎么报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严子晟会想起自己,但无所谓!反正她现在人已经在严府,总有一天会有机会的不是吗?她十分乐观的这么想着。
这天夜里,蝶儿刚从苏起两兄弟的西院离开,正打算返回丫鬟们专属休息的小楼房,在经过厨房时,她突然发现里头有微微的亮光。
奇怪,这么晚了谁会在厨房呢?
蝶儿心里疑惑,于是好奇地探头。她看见有一个女人在厨房里,一旁的烛火忽暗忽明,将她柔弱的身影映照得十分朦胧。
“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蝶儿大胆地问。厨房里的四位厨娘自己都记得,就是没见过这名貌美的女子。
女人闻声回头,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她看起来比一般的丫鬟年纪要大,但又不像在老夫人房里伺候的中年妇人,更不像是在厨房里工作、体型壮硕的大婶们。奇怪,她怎么不知道严府里还有这位成熟美丽的大姑娘?
“你别怕,我是‘夜娘’,在东院工作,所以你没看过我。”女子温声开口,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今天晚上我临时起意,想做点糕点给少爷当宵夜,所以才来这里的,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东院?!少爷!光是听到这几个字就让蝶儿忘记一切,她双眼变得灿亮无比,十分兴奋地向前,像是遇到知己般地自我介绍。“我叫蝶儿,你……你真是东院的人?是跟在少爷身边服侍他的人吗?”
“是啊!小姑娘,你是负责哪一院的丫鬟?”夜娘温柔微笑,看她小脸上既渴望又崇拜的目光,想必也是被少爷外貌迷住心的小丫头。
“我?我只是刚进府的丫鬟,只能帮忙端端盘子、送茶水而已。”蝶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注意到夜娘似乎在揉面团,于是好奇地问:“夜娘,你打算为少爷做什么点心啊?”
“桂花甜饼,这是少爷小时候最喜欢吃的点心,每年到了夏天我都会做这个给他吃。”夜娘笑着解释。
“嗯,原来少爷喜欢吃桂花甜饼啊!而你从少爷小时候起就开始照顾他了。”蝶儿露出羡慕崇拜的眼神。嗯……桂花甜饼,恩人喜欢吃这种点心,自己得牢牢记住才行。“那少爷还喜欢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夜娘闻言停下揉面团的工作,多看了蝶儿一眼,跟着好奇地问:“你很关心少爷?”
夜娘的美丽温柔,还有她充满温情的嗓音,不知不觉地卸下了蝶儿的心防,她对夜娘用力点点头,红着小脸说道:“虽然苏管事说,身为奴仆不能主动和主子说话,不然就是坏了规矩,但……但每次只要我见到少爷,我真想走到他面前和他说话,不管他是不是嫌我烦,但我就是想陪在他身边。不知为什么,每次我看到少爷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我的心里就觉得好难过……”
蝶儿突然住了口,深怕自己一时说得太多、被夜娘笑话,急得伸手捣住嘴,非常不好意思地抬起头。
“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夜娘嘴角依旧噙着温柔的笑,轻轻摇了摇头,开口直接邀请道:“这道桂花甜饼并不难,想不想学着做?说不定将来你也有机会做给少爷吃。”
“真的?你愿意教我?”蝶儿开心地猛点头。“学!我当然想学!”
“先去把手洗干净,我教你。”
两人一起搓面团、捣桂花馅、再捏成一个个造型可爱的小圆饼,最后再送入烤炉。当阵阵饼香飘起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戌时。
“蝶儿,这桂花甜饼,就由你送去东院给少爷吧!”夜娘细心地将糕点放上盘子、装进竹篮,这才对蝶儿吩咐道。
“我去?”蝶儿瞪圆一双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是啊!这甜饼刚出炉是最好吃的,你年纪轻脚程快,当然是由你送过去比较好。”夜娘微笑着解释道。“再说,我还得把这里整理干净,要不明天李大婶会不高兴的。”
“真的……真的要让我送?”
蝶儿结结巴巴,不敢相信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好运气。
“当然是真的,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快去快去,再站下去饼都要凉了。”夜娘温柔的催促。
“是。”蝶儿难掩兴奋之情,一把捞起竹篮,快步往东院的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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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严府无数个庭庭院院,终于,让蝶儿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东院就出现在眼前了。她提着竹篮继续往前,开始在心里幻想着严子晟吃到桂花甜饼时的开心模样。
“啊!对了,差点忘了我还有好东西。”脚步一顿,蝶儿从腰间取下一个小瓷瓶,打开后朝竹篮里的桂花甜饼洒了洒,这才满意的将它重新收起。“夜娘的桂花甜饼,再配上本姑娘最拿手的花蜜来调味,少爷一定会喜欢的。”
偌大的东院一片漆黑、大部分房间都已经灭了灯,但蝶儿一点都不害怕,提着竹篮在晚风中站了好一会,最后笑开了脸,朝着隐隐传来香气的方向走了过去——
果然,蝶儿在凉亭的位置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少爷,我为你送宵夜来了。”蝶儿中气十足的喊道,响亮的嗓音让凉亭里的严子晟吓了一跳。
“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严子晟忍不住皱眉。
平日除了打扫送膳的奴仆外,东院里几乎只有他一人,没想到这丫头胆子倒大,居然不经传唤就跑过来了。
“啊?少爷,我刚才不是喊得很大声吗?我为你送宵夜啊!”蝶儿示好地高举手中的竹篮,一脸讨好的模样。
“我不饿,拿回去吧。”严子晟不感兴趣地一口回绝了。
“但这是你最喜欢的桂花甜饼耶!是我帮忙做的,你一定得尝尝、真的很好吃喔!”蝶儿不死心地继续推荐。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桂花甜饼?你为什么要打探我的事情?难道不知道这犯了府里的规矩吗?”严子晟挑高一道眉、转向蝶儿,像是第一次对她产生了兴趣,想将她看个仔细。
“是蝶儿碰巧听见的,不是谁告诉我的。”蝶儿见严子晟声音冷漠、丝毫没有一点被取悦的模样,更不敢供出夜娘的名字,怕她也被少爷责骂。“这点心真的是特别为少爷做的,但如果少爷真的不想吃,那……那我回去了。”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是可怜兮兮,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将她所有情绪都看在眼底,严子晟这下子倒有些不忍了。从没见过这样将表情全部写在脸上的奴婢,他不过一句话,仿彿就牵动她整个人的喜怒哀乐,怪有意思的。
“算了,既然做好了就拿过来吧!”若自己真的拒绝还赶她走,说不定这丫头会当场喷出泪水。
“是。”蝶儿立刻抬起头,双眼重新燃起了灿亮的光辉,她开心地走到严子晟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竹篮,将一盘桂花甜饼放在他面前。“少爷请用。”
严子晟拿起一个带着微温的甜饼,还没放入口,就闻到它散发出的淡淡香气,这香味……还有这饼的形状,都像极了他幼年时吃的桂花甜饼,看不出这丫头还有一双巧手,居然做得出他喜爱的点心。
带着怀念的心情,严子晟咬了一口甜饼——好甜!而且不是普通的甜,而是那种甜到会让人头皮发麻的甜!
站在旁边的蝶儿见状也吓了一跳,不明白为什么严子晟咬了一口甜饼,脸上会出现和他俊美容貌完全不相称的狰狞表情,夜娘明明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道点心不是吗?
严子晟勉强将咬入口的部分吞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手上的甜饼。
“少爷,你不喜欢吗?”蝶儿小心翼翼地问。
“你做的是什么?”严子晟问。
“桂花甜饼啊!”蝶儿很认真的回答。“这可是我第一次做桂花甜饼呢!难道不好吃吗?”
蝶儿不愿相信自己的手艺会失败,从盘子里拿起一个甜饼,用力咬了一大口。
又香又酥,上面还充满了自己精心调配的各式花蜜的味道,很好吃啊!简直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甜饼了,但为什么少爷吃了表情这么痛苦呢?
“算了,我已经饱了。”念在她是新手下厨,所以甜度上拿捏不准,严子晟也不打算苛责了。“夜深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蝶儿欲言又止、明显的舍不得离开,但想想少爷今晚非但和自己说了话、还吃了自己做的甜饼,也算是一种进展不是吗?
翌日,严子晟准时前往南院请安,当他经过蝶儿一行人的时候,特地停下了脚步,对她说了声:“谢谢你的饼。”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语气也是淡淡的,但蝶儿却听得一清二楚,其他几名丫鬟自然也全听见了。
“蝶儿,刚才少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等到严子晟一走远,宝儿立刻开口审问。
“昨天夜里,东院的人说少爷想吃宵夜,所以我就帮忙做了点甜饼送过去。”蝶儿心不在焉的回答,整个人还沉醉在刚才严子晟对自己开口道谢的梦幻时刻。
“你真去了东院?”如意语气尖锐地开口,脸上十分诧异。
“是啊!不过就是送个甜饼,就像是替老夫人送早膳一样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蝶儿这时候才注意到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蝶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迷糊?”宝儿念在她初来严府,好心地提醒。“东院是少爷的地方,不是随便人可以进去的地方。”
“为什么?”蝶儿更困惑了。
“没有为什么,这是府里的规矩。”宝儿以十分认真的口吻说道:“你该知道老夫人有多宝贝少爷,连打扫东院、送膳的奴仆,都是老夫人亲自选过的,其他人没有经过老夫人的同意,是不可以随便接近东院的。”
“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根本不是宝贝,倒像是变相的将少爷囚禁在东院似的,难怪……她每次见到少爷都是孤单单的一个人;难怪,他昨晚看到自己会这么吃惊,该赶她走、却又没这么做,其实:他比谁都寂寞吧!
“蝶儿,这不是我们下人应该过问的事情。”如意也摆出严肃的面孔。“你是刚进府的奴婢,犯错是难免的,但别再有下一次,要是让老夫人知道了,一定会把你赶出去的。知道吗?”
“蝶儿,这事不是闹着玩的。”宝儿也再次强调。“你一定要牢牢记住,千万别再一个人往东院跑了。”
“嗯,我知道了。”蝶儿应了一声,却忍不住往严子晟离去的方向看去,莫名的,为他感到心疼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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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晟,你今年有二十二了吧?”在严子晟例行的请安过后,老夫人突然问了一句。
“是。”严子晟恭敬回答。
“算算年纪,你也到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老夫人露出和蔼的笑容。“昨儿个夜里我有事找你,传沈娘去东院找你,她说,看见有个府里的丫鬟提着竹篮到东院去了,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严子晟一愣,没想到这件小事居然一下子就传到这里来了。
“呵呵!瞧你紧张的,娘又不是在怪你。”老夫人见他俊容闪过一丝不自在,笑着继续道:“多亏了沈娘告诉我这件事,要不然娘始终将你当成个孩子、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该为你安排安排了。”
严子晟有些错愕地抬头,不明白为何有丫头送宵夜到东院,和自己必须成家有关连。
“这些年我刻意不让年轻的丫鬟们进东院,也是用心良苦,年轻人血气方刚、个性比较冲动,要是哪天有个不知羞的丫鬟主动投怀送抱,你一个把持不住、从此坠入温柔乡,到时候想清醒都难。”老夫人语重心长,以一种又怜又爱的眼神看着严府未来唯一的希望。“你是我严家唯一的香火,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你明白吗?”
“子晟明白。”严子晟低头听训。
“明白就好,严府的男人向来是先成家后立业,改明儿我将城里大户人家的闺女全请过来,让你从里面挑一个喜欢的娶进门当媳妇,你看怎么样?”老夫人点点头,说出自己心中的盘算,与其让他和家中的奴婢牵扯不清、倒不如直接让他娶妻安定下来。“和严府有生意上往来的几家富商,家里大半都有待嫁的闺女,个个都是知书达礼,你一定会喜欢的。”
“娘,子晟现在还无心思成家。”严子晟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子晟既是严府唯一的男人,就应该为娘分忧解劳、学着处理生意上的事情才是。”
在他满二十岁的那年,老夫人虽然对外宣称严子晟从此当家,但所有和严府有生意往来的对象,甚至是自家商行的人,都没把他当一回事。
一个年纪轻轻、一点从商经验都没有的毛头小子,任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喊他一声严少爷,已经算是给足了面子。
在这两年里,老夫人唯一肯指派给他的工作就是看帐本、或是为商行订些简单的杂货,就算他已经摸清所有严府商行运作的模式,却依然没有实权在手。
“先成家、后立业。”老夫人脸上虽然挂着笑,但依旧坚持这一点。“难得你这么有心,这样吧!等你的亲事订下来以后,我就让你接手管理‘严金商行’,你看怎么样?”
“真的?”严子晟心中一喜。严金商行是他们严府在京城里第二大的商行,娘若真的肯将这间商行交给他,就表示真的愿意让他开始做事了。
“当然是真的,你是我严府唯一的继承人,是时候让你试试身手了。”见严子晟露出兴奋的神情,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道:“好了,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你先下去吧!”
“是,谢谢娘。”严子晟拱手请安,带着愉悦的神情离开了。
等到严子晟离开后,老夫人伸手招来贴身奴仆沈娘,吩咐道:“你确定昨晚子晟只是吃了那个丫鬟送来的饼,没有其他事情发生?”
“回夫人,确实没有。”沈娘恭敬地回答。“少爷没让她在东院久留,不一会就叫她回去了。”
“嗯。”老夫人点点头,沉思片刻后继续道:“到我房里把和严府有生意往来的名册拿来,这一场宴会可是关系到我们严府的未来,我得好好想想该邀请哪些人才好。”
“是。”沈娘应了一声,转身取名册去了。
老夫人拿起茶杯,轻轻啜饮了一口,喃喃自语道:“娶哪一家的闺女都好,就是不能像他爹一样,被一个低贱的奴婢蒙了心……”
第四章
严子晟即将娶妻的消息,翌日即成为全京城最热门的消息。
对于这位严府的唯一继承人,大家对他并不是很熟悉,因为这么些年来在商场上众人只知有严老夫人,而不知有严子晟。
听说,严子晟是个身体虚弱、见不得阳光的年轻人,所以大家不曾在京城见过他。有传言道,他容貌生得极丑、或许身体的某个部分有残缺,所以二十二岁了还没有娶妻。据说,他天资差、脑子更差,所以严府全国一共八家商行,却连一家都不愿意分给他管理。又据说,严老夫人始终嫌弃他并非自己亲儿,所以将他变相地软禁在严府、打算关他一生一世……
左一个传说、右一个据说,全都是这些年针对严子晟产生的流言蜚语,如今,严府要为严子晟讨房媳妇的消息一传出,所有关于他的传说再次被翻了出来,在京城大大小小的角落流传着……
“呦!谁家的闺女要是让严子晟看上眼,那可是倒了八辈子的楣呀!他又丑又残,要不是仗着家大业大,这一生娶得到媳妇吗?”
“嘿嘿,瞧你说话这酸溜溜的样子,京城里的富贵人家都接到了帖子,为了和严府攀上关系,大伙可是想尽办法找出可以和那个严家少爷婚配的闺女呢!这不是和皇帝老儿选秀女一样吗?真够风光的!”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都二十多岁的大男人了,却还留在严府当大少爷,连一家商行都摸不着边,我说,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问题。”
“老张,吃你的面吧!人家严府的事干你什么事?”
“总管爷爷,这些人明明都没看过少爷,为什么说得好像和少爷很熟似的。”不过坐在面馆吃碗面,蝶儿就听见隔壁桌讨论的声音。
为了半个月后即将举行的“宴会”,严府上上下下全都忙翻了,忙着整理府邸的每个角落、忙着送宴客名单、忙着采买宴会上需要的东西,每个奴仆的工作都比平常多了一倍,就连平日只需负责送膳奉茶的蝶儿,今天也得和凌总管一起出府、采买所需的用品。
当马车装满了所需货品后,凌总管见东西买齐了,这才带着蝶儿到附近的面摊吃碗面、填填肚子。
“有些人就是喜欢嚼舌根,你别理他们。”身为严府总管,他早已练就一番废话、八卦不听,不动如山的本领了。
“蝶儿,我跟在老夫人身边这么多年了,算是很了解她的人,这次她说要为少爷办婚事,我看严府不久后定会添个少夫人……这样,你还要继续留在严府吗?”凌总管吃面的动作一顿,将憋了好些日子的疑问说了出来。
当初答应条件交换,让蝶儿入严府当奴仆、顺便寻找救命恩人,他可没想过她的救命恩人会是少爷。以他对老夫人的了解,是绝对不会让少爷娶一个没身分、没背景的姑娘家,即使蝶儿模样好、性子也好,但无论如何都不符合严府少夫人的标准。既然她和少爷是绝无可能了,就不用委屈自己留在严府继续为奴。
“凌爷爷,就算少爷成亲了,我还是能留在严府找机会报恩啊!”蝶儿笑了笑,一点也不觉得少爷成亲了会有什么不同。但说也奇怪,为什么凌爷爷说起少爷要成亲这件事,看向自己的目光变得和两位苏管事一样,充满了同情。
“你……你真的无所谓?”凌总管对蝶儿的回答有些吃惊,毕竟蝶儿对少爷的迷恋,那是到了连瞎子也能察觉的程度。“你不是很喜欢少爷吗?真能亲眼看着他娶别的女人?”
是他真的老眼昏花了,还是这丫头很努力的在强颜欢笑?
“喜欢少爷?”蝶儿用力眨了眨眼。确实,每次只要看到少爷、或者是闻到他身上的香气,她的心跳就会无法克制地疯狂乱跳,脸蛋发红、呼吸加快,想将他扑倒紧紧地抱住他……但,这些只是见到救命恩人的情绪反应而已,不是吗?“少爷是我最重要最重要的救命恩人,只要能天天看着他、和他说句话,当然……如果他愿意偶尔对我笑一笑的话,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这不就是姑娘家的喜欢?老天!该说蝶儿丫头单纯还是迟钝呢?凌总管心里这么想。却不敢说出口。她和少爷确实是没什么希望,与其痴心妄想、倒不如继续迟钝下去吧!只要别失掉脸上开心的笑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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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当蝶儿结束一天忙碌的工作,正打算休息的时候,意外看到夜娘等候在她回楼房必经的路上。
“夜娘,你怎么有空过来?找我有事吗?”蝶儿露出微笑,快步走向对方。这些日子她和夜娘时常在晚上见面,夜娘会告诉自己一些关于严子晟幼时的趣事,也会教她做一些他喜欢吃的小点心。
“今晚有点闷,我睡不着,所以想过来和你聊一聊。”夜娘轻叹一口气,美丽的脸上有抹化不开的忧愁。
“好啊!”蝶儿点点头。
夜娘选了一个平常也不见得有人会去的僻静庭园,才在凉亭的石椅上坐下,就忍不住幽幽叹了一口气。
“夜娘,你怎么了?”蝶儿担心地问,察觉出她今晚心事重重,好像有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似的。
“是少爷。”
“少爷怎么了?”蝶儿立刻紧张了起来。
虽说这段日子整个严府上上下下都很忙,但每天早上她还是能在南院小径上见他一面。听宝儿她们说,少爷成亲后就会接手商行的生意,所以他最近上南院上得特别勤快、向老夫人讨教生意上的经验,举手投足之间越来越有一个男人的架势。
她是看不出少爷有什么改变,因为在自己眼中,他始终像仙人一样俊美、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很担心他,担心他不快乐。”夜娘忧心重重地开口。
“不快乐?不会吧!”蝶儿脑筋一转,将自己从苏管事那里听来的话安慰夜娘道:“我听苏管事说,成亲是男人一生中三大乐事之一,少爷就要成亲了,怎么会不快乐呢?”
“成亲,是希望能找到人生中相知相惜的伴侣,如果只以‘利益’当作优先考量,又怎么会幸福呢?”夜娘抬起头,看向似懂非懂的蝶儿。“当年四姨太和老爷虽然年纪差了一大截,但他们却是一对互相珍惜对方的夫妻,我从小看着少爷长大,若他要成亲,我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真心喜欢、能相守一生的女子。”
由于夜娘曾是四姨太的贴身女婢之一,所以她才会知道这么多关于少爷小时候的事情。在这段日子里,她时常和蝶儿聊起过往的种种,也曾多次提及四姨太和老爷相遇、继而相恋的往事。
已故的严老爷第三次纳妾,并非如外界所传的、只是单纯想要一个儿子,而是在某天夜里,当他终于处理好商行的事情,整个人处抄心力透支、疲惫不堪的时候,他遇上了四姨太。当时她只是严府的一名奴婢,见老爷十分疲倦,于是贴心地为他熬了一碗热粥,那一碗粥不但温暖了他的肠胃,也温暖了他整个人。
在那一晚,严老爷彻底地领悟到,他生命中欠缺的并不是金钱,而是一个在自己忙碌了一天以后,能够温柔陪伴在身边,和自己说说话、聊聊天,为他解去一天烦忧与疲惫的伴侣。
所以他视严子晟为珍宝,并不单纯因为他是独子,而是因为他是自己和心爱女人所生下的孩儿。
“但是……如果她真这么爱老爷,为什么在老爷死后就和人离开了?连自己的儿子都不顾?”当初听完夜娘口中关于四姨太的故事,蝶儿忍不住提出自己心中的疑问。怎么夜娘口中的四姨太,和苏管事口中的四姨太差了这么多?
“当初选择了一个人,势必就得伤害另外一个。”夜娘露出一丝苦笑。“四姨太并不是真想离开严府,她……其实也有很多苦衷的。我今天告诉你的这些,你放在心里就可以了,别告诉别人。相信你也很明白,四姨太的事情,在严府始终是个禁忌。”
蝶儿点点头,始终将夜娘告诉她的事情藏在心里,一个字也不曾向他人提起。
“夜娘,你别太担心,我听其他人说,老夫人几乎将所有京城里的好姑娘都请来了,说不定,少爷真能在里面挑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姑娘。”蝶儿见她始终愁眉深锁,再次出口安慰。
“我怎能不担心,那人做事心狠手辣,又岂会真心为他着想?”夜娘垂下眼喃喃自语。
“夜娘,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蝶儿见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
“蝶儿,那么你呢?这些日子以来你对少爷的心意我全都看在眼里,难道你不在乎少爷就要娶妻了?”夜娘抬起头,像是将蝶儿当成唯一的希望那样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你们每个人都这么问我?”蝶儿咕哝着,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是早告诉过你了,少爷是我的恩人,我来严府不过是想报恩,就这么简单而已。”
“你骗不了我的,你看少爷的眼神,明明就是动了真情。”夜娘露出今晚第一抹微笑。
“动了真情的眼神……”那是什么意思?
“告诉我,你每次看到少爷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夜娘将蝶儿拉到身边,又温柔又亲切地问。
“啊?”蝶儿小脸一红,虽说夜娘和自己很熟,但要把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说出来,真的有点丢脸耶。“就是……呼吸会加快,一颗心完全不受控制,跳得很厉害很厉害,好像要跳出胸口似的。还有,我觉得少爷的嘴唇像花瓣一样漂亮,看起来好可口,我真怕有一天自己忍不住,会扑到少爷身上咬他呢!”
夜娘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而蝶儿早已经涨红了脸,窘困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蝶儿,你早就喜欢上少爷了,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夜娘伸手轻抚蝶儿的发丝,笑着说出答案。
“不是,那是……那是因为少爷是我的恩人,所以我看到他才会有那些反应。”蝶儿很着急的辩解。
“那个人”曾经说过,为了帮助她能顺利找到救命恩人,所以他动了点手脚,就是在遇见恩人的时候,她的情绪反应会有些不同,所以自己才会有那些呼吸困难,心跳加快的反应不是吗?才不是什么喜欢呢!
“傻丫头,相信我,这就是喜欢上一个人的反应。”夜娘微笑地保证。“没什么好害羞的,每个人一生都会遇上一回的。”
蝶儿瞪大双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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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时分,一抹纤细的身影在大街上狂奔,像是后面有人在追杀她似的。这抹身影穿过大街、穿过小巷,最后冲到了一间外观十分雅致的铺子。
砰砰砰!她举起手用力地拍打着木门。
“呀”的一声,两扇木门从里头打开了,一名俊秀的少年从里面探出了头。
“我……我要找佟老板!”她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十分厉害。
少年看了一眼她气喘吁吁的模样,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开门让她进去。
少年带着她走过弯弯曲曲的长廊,最后在一间华丽的阁楼前停下脚步,伸手为她推开了门,这才开口道:“老板在最后一间房。”
“谢谢你。”她开口道谢,丝毫不浪费时间的冲了进去。
见女子进了阁楼,少年再次伸手将门关上,像来的时候一样、踩着平稳的脚步离开了。
阁楼里头一片漆黑,只有底端的一间房透着微微亮光,她大步向前进,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在这布置得极为奢佟华丽的房间中央,有一张黑檀木雕成的巨型躺椅,躺椅上铺着各色毛皮,而各色毛皮之上,半躺着一名身穿枣红色长袍,发长及腰,艳丽非常的男子。
“这不是到严府报恩的蝶儿姑娘吗?今晚怎么这么好兴致,来这里找我聊天叙旧的吗?”躺椅上的男子佣懒一笑,并不急着起身,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上的烟杆子。
“佟老板,你是不是在我身上动了什么奇怪的手脚?”蝶儿一张脸红通通的,半是激动、半是气愤。
“奇怪的手脚?”被唤作佟老板的男子缓缓自躺椅上站起,艳红的唇咧开一抹充满邪气的笑。“上回我们见面的时候,我问你是不是想报恩,你说‘是’,所以我特地为了你和严府的人搭上线,让你能顺利进严府。我问你知不知恩人的相貌,你说‘不知’,因你只记得对方身上的气味、不知其他,所以我再想法子使你嗅觉更敏锐,让你能轻易辨识出当初的救命恩人。如果你称这些为动了手脚,那没错,我确实在你身上动了一些手脚,但全都是应你所求啊!蝶儿姑娘。”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蝶儿双手握拳,情绪依旧有些激动。“我确实找到了恩人,但是……但是每次我一见到恩人,就会呼吸困难、心跳加快,还会……还会不由自主地想更亲近他,这样子正常吗?”
原本以为这只是方便自己辨识“恩人”的正常反应,但夜娘却告诉她,这是心里头有了爱恋的对象、才会产生的情不自禁的反应。
到底谁说得才对?她今天一定要弄个清楚!
“嗯,这症状听起来倒像是姑娘思春。”佟老板灿亮的黑瞳含笑,开口再问。“这让你很困扰吗?应该还不至于吧!”
“当然!我进严府只是想报恩。”蝶儿很认真地回答,总觉得佟老板笑得非常不怀好意。
“以身相许也是报恩的一种不是吗?我让你一见到他就欢喜、从此心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果他对你也有意,这样不是皆大欢喜?思,这样的报恩方式很好啊!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佟老板的话让蝶儿脸色大变,“咚”的一声跌坐在地。
“原来是真的……难怪只要我见到少爷就会呼吸不顺、心跳加快,不是因为他是我的恩人,而是我已经喜欢上他了?”
佟老板依旧噙着笑痕,笑看一脸大受打击的蝶儿,继续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这有什么好吃惊的?当年他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但这些年你却将他的恩情牢记在心,一日都不敢忘记,要我说,你早就已经爱上他了,我动的手脚只不过是多推你一把,让你朝目标顺利前进,是吧?”
好不容易消化、吸收完佟老板话里的含意后,蝶儿却依然垂头丧气,比之前进屋的时候更显得更沮丧了。
“来不及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她可怜兮兮地抬起头,豆大的泪珠一颗颗从眼睛里滑下,表情比被人判了死刑还要凄惨。“我的恩人,他要娶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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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蝶儿哭够了、将自己在严府的经历全都说了一遍后,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佟老板见她好不容易止住泪水,这才差人泡来一壶热茶,让蝶儿定定情绪。
“嗯,这么说,你这个傻姑娘进府近一个月,到现在一点进展也没有?”佟老板将事情听了个大概,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低喃道:“千算万算,就是少算了这一点,居然挑了一个少根筋的丫头。”
“佟老板,你说什么?”蝶儿没听清楚,好奇地问。
“没说什么。”佟老板重新抬起头,极艳的脸庞闪过一丝算计。“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继续回严府去当奴婢吗?”
“我……”蝶儿难过的低下头,差点又要掉眼泪了。
是啊!就算发现自己爱上了救命恩人又能如何?少爷也不喜欢她,而且,他就要娶妻了。
“依你看,你恩人在严府的处境如何?”佟老板怕她又哭得不可收拾,很快地转移话题。
“他在严府总是孤伶伶的一个人,连可以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开心,他不开心,我心里也跟着难受。”蝶儿说出自己想法。
“是吗?按照你的说法,你的恩人最后势必会听从严老夫人的命令,娶一个少夫人,但如果你恩人娶回的妻子又凶又恶,那可惨了。”佟老板以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娶妻最怕娶到恶妻,那可是一辈子的折磨,真够惨的。”
“那……那要怎么办?”光是想到那个画面,蝶儿就先起冷颤了。
“很简单啊!别让他娶妻不就好了。”佟老板好心地建议。
“可是……不可能的,谁能改变老夫人的王意呢?”蝶儿垂着肩,想起老夫人在严府的权威,依然十分沮丧。
“只要少爷不肯,老夫人自然拿他没办法。”佟老板仔细为她分析道:“依我看来,严家少爷点头成亲,不过是为了方便接手严府的生意,所以娶谁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但一旦他心中有了真正喜欢的女子,就未必肯接受长辈的安排了。”
“真的?但谁是少爷真正喜欢的女子?”蝶儿一脸认真地问。
“……”佟老板伸手掩面,再次后悔自己当初选错了人。
重新抬起头时,佟老板恢复了原有的冷静,笑着反问:“眼前不就有一个最适合当你恩人妻子的人选?”
蝶儿东张西望,最后不确定地伸手指着自己。“我?”
“不是你难道是我吗?”佟老板忍住想一脚将她踹出水月镜花的冲动。忍住,既然是自己开头揽下这个麻烦,就得认命负责到底了。“喏!既然你已经喜欢上他,那么现在只要让他也喜欢上你,如些来岂不是两全其美,是再完美不过的结局?”
“要怎么做?”能吗?少爷真会喜欢上自己吗?佟老板有办法吗?
佟老板抬头看了一眼,察觉出天就要亮了,心知自己得快点解决蝶儿的问题,要不又要让白天心软的自己坏事了。
“嗯,维持你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了,要不,就把你心里头想对你恩人做的事情,全都大胆做出来也无妨。”事已至此,倒不如出狠招、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佟老板说完后,起身走向旁边的书桌,挥笔写了一些东西,当他再次回到蝶儿面前的时候,伸手递给她三个紫色的小锦囊。“这锦囊上面有编列次序,如果遇到危急的时候按照顺序打开它,明白吗?”
“里面写了什么?”蝶儿黑瞳亮晶晶,一脸期待的问。“该不会是能让少爷喜欢我的法子吧?”
“……”佟老板一愣,好半晌后才咧开一抹笑痕,笑得诡异、笑得恶华。“是、也不是,记清楚我的话,只有真正遇到困难的时候才能打开,要不然,可会惹上麻烦喔!”
蝶儿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三个锦囊收入怀中。
“佟老板,如果按照你说,继续维持我现在的样子,少爷真的会喜欢我吗?”在她心中,佟老板无所不能,如果能得到他的一句话,自己也能多增点信心,这是她目前唯一需要的。
“当然。”佟老板咧开一抹灿烂、充满无比魅惑的笑容说道:“一定会,只要你按照我的方法,就一定能成功,不然我‘水月镜花’的匾额就让你摘下来当柴烧吧……”
第五章
带着三个锦囊、蝶儿在天色将亮未亮时回到了严府,虽然一夜无眠,但她还是不敢偷懒,随便梳洗了一番,就到厨房准备例行送早膳的工作了。
当她站在每天等候严子晟的小路上,心情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曾经以为的感激之情,现在总算明白那是她对严子晟的思慕之情。原来自己早在当年他伸出援手的时候,就已经芳心暗许。
可现在虽然弄明白了自己的心情,但要怎么将这股思慕之情传达给对方?更困难的是,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少爷也回应自己这份情感呢?
脑袋乱糟糟的,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情绪,她咬着下唇陷入苦思,就连严子晟经过她的面前,蝶儿都没有抬起头,像是没有注意他的到来。
“喂!蝶儿,你是怎么了?”一直等到严子晟走远了,宝儿立刻转头疑问。这蝶儿今天是吃错药了吗?平常都以目光“燃烧追逐”少爷身影的人,今天居然理都不理。“你已经不喜欢少爷了吗?”
“嗄?少爷?少爷在哪里?”蝶儿猛然回过神,紧张的东张西望,却完全没看到严子晟的身影。
“少爷早就走啦!”一旁的如意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走啦!这丫头今天不对劲,我看是终于认清楚自己的身分,知道自己和少爷无望,所以才会这么失魂落魄的吧!”
其他的丫鬟听了,也发出咯咯的取笑声,不再理会一脸愁苦的蝶儿,说说笑笑地离开了。
不行!自己是真心喜欢少爷,绝对不能轻易放弃的!蝶儿紧紧捏住藏在腰间的锦囊,在心里为自己打气。
经过一整天的苦思,却怎么都想不出该如何表白自己的心意,最后,蝶儿采用了佟老板的建议,维持原本对待少爷的方式,这样就可以了。
回想起在严府的这段期间里,她唯一和少爷有进一步接触的时刻,就是她带着桂花甜饼到东院找少爷那一次。所以,她刻意选在同样时间溜进厨房,打算亲手再为严子晟做一次桂花甜饼。
当香喷喷的桂花甜饼终于出炉后,她小心地装入竹篮,提着它、带着满心的期盼,再次往东院出发。
等人到了东院,蝶儿却意外地发现严子晟并不在里面,整个东院空荡荡的,完全感觉不到严子晟的气息,也闻不到他身上的香气。
“奇怪,少爷上哪去了?”蝶儿觉得奇怪,原想带着甜饼离开、却又觉得十分可惜,于是决定四处找找。
找过一个庭院又一个庭院,巡过一间楼台又一间楼台,最后,她终于在严府早巳荒废多年的北院,闻到了她熟悉的淡淡香气。
“少爷来这里做什么?啊!这里是——”她想起来了,严府的北院,原本是四姨太的住处,当初严老爷为她在这里盖了楼房,这里也是严子晟十二岁以前居住的地方。
直到四姨太和长工私奔,这个地方连带被视为污秽、禁忌之地,才任由它荒废。
虽说四姨太在严府是个禁忌,但她怎么说也是少爷的亲生母亲,所以他才会来到这里。这么说,在少爷的内心深处,依然很想念四姨太吧!
一想到这里,蝶儿就忍不住为少爷心疼,亲生母亲离开的时候,他只不过是个十二岁大的孩子,那个四姨太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为什么狠得下心扔下自己的亲儿呢?
蝶儿循着空气中的香气,一步一步的靠近,虽然她已经刻意放缓了脚步,但踩在满地落叶上的杂音,依旧引起了严子晟的注意。
“是谁在那里?”严子晟警觉地回头,低喝一声。
“少爷,我是蝶儿。”蝶儿被他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恶辣目光吓了一大跳,一时之间也傻住了。
“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严子晟恶狠狠地问。
“我……我来这里找少爷。”蝶儿不明白他愤怒的原因,事实上这也是自己头一次见到严子晟这种愤怒、阴沉的表情。“我做了宵夜想送到东院,但少爷不在那里,所以我才过来的。”
“哼!又是哪个多嘴的下人告诉你我在这里的?”严子晟冷哼。严府里的奴仆多半都是串连成一气,宛如一道又一道监视的目光,让他烦不胜烦,却痛恨自己没有能力阻止这样的行为。
“没……没有人,是我自己找到这里来的。”蝶儿隐藏了部分事实,如果自己坦承少爷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气,不管他人在哪里自己都找得到,少爷也不会相信吧!
“是吗?”严子晟眯起双眼,像是在质疑她所说的一字一句。
这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打从她进严府以来,就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不仅是明目张胆地以目光骚扰着他,甚至两次违反严府规矩私自来找他。难道她不怕被人逐出严府吗?如此刻意地想接近自己,到底存的是什么心?
以往他可以对这丫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今晚,她居然尾随自己来到了北院,若是她将今晚的事情说出去,抑或是又被其他下人发现他们俩在北院独处,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风波?
不行,他得弄清楚这丫头的意图才行。
“蝶儿。”严子晟敛下眼,再抬起头时,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和缓一些。在没弄清楚之前,还不能把她吓跑。
“是,少爷。”蝶儿见严子晟的脸色和缓了一些,似乎变回往常温和的模样,心里也放松了一些。
“身为严府的奴仆,你该知道这里是严府的禁地吧!”
“嗯,蝶儿明白,因为这里是……”蝶儿见他脸色一变,立刻住了口,不敢再说下去了。
“是吗?连你这刚进严府的奴婢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严子晟冷笑,黑瞳的温度瞬间降下。
“没关系,少爷,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放心,蝶儿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蝶儿对他认真的保证。
“喔?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严子晟嘴角扬笑,但笑意却没有抵达双眼,他像是锁定猎物的猎人一样、不动声色地踩着缓慢的脚步向她靠近。
“嗯,我明白的,再怎么说,四姨太是少爷的亲娘,你会想念她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会来北院,是因为思念四姨太吧?”蝶儿用力点头,更试图想安慰他。
思念?严子晟微扬的嘴角勾成了讽刺的弧度。他会思念一个背叛他亲爹,弃自己亲儿于不顾,将所有屈辱留给自己的女人?不!他来这里,只是和过去的自己彻底做一个了断。
一旦他成亲、接掌了商行,日后真正成为严府的一家之主后,他会下令立刻拆了北院,让这个只剩下丑陋记忆、蒙上耻辱的地方永远永远的消失!但这些,他不会告诉任何人,当然也包括眼前这个自以为了解他的丫头。
子晟,你放心,你是严府的继承人、老爷唯一的血脉,大娘一定会好好栽培你。只不过……你该知道外界的人对严府的隐私总是特别感兴趣,你若是到外面去,难免受到他人的指指点点,我没有办法堵住所有人的嘴,但无妨,我会将师傅清进严府为你授课,你就留在东院里好好学习,这对你、对严府都好。
子晟,你放心,大娘已经将那个叫小翠的奴婢赶出去了。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奴啤,居然这么有心机!你年纪还小、不知人心险恶,那贱婢表面上对你殷勤、对你好,一转过身,就将你掏心掏肺对她说的话当流言八卦传了出去,这种人岂能留在严府?以后进东院的奴仆,大娘会亲自为你选过,绝不让今日之事再次发生。
子晟,你放心,我已经撤换掉大部分的奴仆,每隔一阵子府里就会撤换一批奴仆,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就立刻赶出严府。唉!造孽喔!明明是自己做出的丑事,现在却要自己的儿子来承担。
子晟,你放心,大娘只是先为你守住严府的产业,将来这些全都会回到你的手上。你要相信大娘,即使这世界上所有人都背叛你,只有大娘和严府,绝对不会背叛你。
这么多年来,因为那个生了他的女人,他已经退到无路可退了……
不能出京城、不能出严府,不能出东院……哈哈!京城人人欣羡他严子晟是天之骄子,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宠儿,但谁又能明白他所过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日子,而一切的一切,全都是那个女人造成的!
“少爷?”蝶儿没敢动,事实上是根本不想动,只能像是被催眠似的回望着严子晟的凝视。当自己思慕多年的人、以一种眼里只有她的姿态走过来时,她相信任谁都不会移动半步的。
最后,严子晟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这是两人从初次见面以来,第二次靠得这么近。再说,第一次是她太过兴奋将少爷扑倒在地上,但这一次,可是少爷主动走到自己的身边,如果是在作梦,那她希望永远不要醒。
严子晟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一双手缓缓抬起、慢慢拢上她仰头凝视、纤细秀气的颈项。月光下,她看起来更娇小了,小得仿彿只要自己一使劲、就能将她掐死……
如果在这里捏死她,不会有人发现。不!应该说就算有人知道了,也没胆子张扬,是吧?
“你不害怕吗?”严子晟微微添加了力道,但不知为何,蝶儿依旧一点都不害怕,一双黑溜溜的眼,依旧盈满了仰慕和崇拜。
“不怕,我为什么要怕少爷?”蝶儿摇头。虽然不知道少爷为什么要伸手圈住自己的脖子,但正因为两人站得这么近,所以她更能感觉到少爷真实的存在、还有他温热的气息。
蝶儿的回答让严子晟微微眯起了眼。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在整栋严府的仆役都知道要明哲保身、和自己维持距离,这丫头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靠近?即使是现在,连他都能从她澄澈的眼瞳、清楚看见自己盈满杀意的同时,她为什么还能维持这种全然仰慕、单纯爱恋的姿态?
这种像是温柔、还带着无比眷恋的眼神,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某些回忆。
他的亲娘,过去也是以这种专注的目光凝视自己,仿彿他是她世上最重要的人那样望着自己……但她最后离开了,毫无眷恋地扔下他离开了。
第二个以温柔目光注视自己的女人,是他十三岁时遇到的奴婢小翠。她爱笑、爱玩,一点都没有为人奴仆的自觉,也不把他当主子,反倒将自己当成是她在家乡的弟弟。当时,他是喜欢她的,在他不知道她是个心机重、心思歹毒的女人之前。
严子晟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那天他找不到小翠,在严府里四处寻找她、找得都快发疯了。
当自己终于找到小翠的时候,她已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晕死在大娘的面前。
“小翠?!”
“子晟!别碰她!这种低贱的奴婢只会污了你的手。”大娘的声音淡淡的,却足以让他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沈娘,把你听到的事情和少爷重复说一次。”
“是。今日我到厨房的时候,听见这小翠和其他奴仆们在嚼舌根子,她说,昨儿个夜里少爷发了恶梦,她前往探视,不料少爷却紧紧地抱着她喊娘,这贱婢今日就和仆役们说……”沈娘顿了顿,瞥了脸色惨白的严子晟一眼,犹豫着是不是要往下说。
“沈娘,继续说下去。”
“说她小翠虽然也是奴婢,可做不出少爷娘亲那种偷汉子、抛亲儿的丑事。”
“来人,立刻将这贱婢赶出严府。”
“是。”
年仅十三岁的他,全身僵若化石,但即使他脑海里乱成一片、痛得都快要不能呼吸了,但他依然记得在大娘房里的每一个人,都以一种融合了同情、可怜的目光看着他。
他终于明白了,他严子晟在所有人眼中,只是一个可怜的笑话……
“少爷,你究竟是想哭还是想笑?”温软的小手突然抚上他的唇,将严子晟飘离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你在说什么?”严子晟蹙眉。
“你的嘴角明明是向上弯,但为什么看起来好像要哭出来似的?”蝶儿好奇不已。他究竟是怎么做出这种高难度的表情?
严子晟表情一敛,再次以探索的目光凝视着眼前的蝶儿。
第三个,就是眼前的蝶儿了。不同于亲娘眼中的宠溺、不同于小翠眼中的疼爱,存于蝶儿眼中的,是纯粹女子对男子的思慕与爱恋。
初次见面,她将自己扑倒在地,莫名其妙地对他喊着“恩人”!他可不记得自己曾经救过这个丫头。后来,她虽然改了口叫少爷,但蕴藏在眼底的思慕、就像现在一样,始终没改变过。
她的目的是什么?又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真不怕?”他纯粹是好奇。试问,当有人以一双手掐住自己脖子的时候,有谁会像她一样无动于衷,甚至对着可能下手的对象微笑?
“不怕,因为我知道少爷是好人。”蝶儿很认真的回答。突然间,她轻呼了一声,正当严子晟以为她终于意识到生命危险、想放声大叫的时候,她却开口道:“啊!只顾着说话,都忘了点心了!”
说完后,她试着想举起手上的竹篮,但因为严子晟一双手还停在她的脖子上,她动作根本伸展不开,所以只能轻轻晃动竹篮,以十分讨好的语气说道:“现在可能冷掉了,但我保证还是很好吃,因为是少爷你最喜欢的桂花甜饼喔!”
他对她起了杀意,而她却浑然不觉,只在乎竹篮里的甜饼?
“我花了很多时间烤的,肯定比上次好吃。”蝶儿微笑保证。
俊容闪过一丝错愕、迷惘,最后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咦?”虽然不知道少爷为什么笑了,但蝶儿还是跟着笑了。
啊!会笑的少爷看起来比绷着脸的少爷好太多了。
“桂花甜饼,少爷应该饿了吧?”蝶儿一脸期待地将竹篮捧上前。
“又是桂花甜饼?”严子晟不由得想起了上次甜到腻死人的甜饼,突然松开了手。
说也奇怪,被这丫头这么一搅和,方才那种想狠狠伤害人的念头,居然奇异的淡化了。
“是啊!”蝶儿弯身先清出一个干净的地方,跟着才打开竹篮,捧出一盘圆形的小饼,跟着拿出身上的小瓷瓶说道:“只要再加点我特制的花蜜,保证——”
“等等。”严子晟一把夺下她作势要洒下的瓷瓶,拿到鼻间闻了一下,忍不住皱起眉头,认出了这就是上次毁了桂花甜饼的元凶。
“我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严子晟将瓷瓶还给蝶儿,坐下的同时,伸手拿起了一个甜饼送入口中。虽然已经冷掉了,但还是酥软可口,像极了他小时候吃过的味道。
“真的?”蝶儿也拿起一个甜饼咬了一口,少爷骗人,这样根本没味道嘛!于是她拿起瓷瓶倒了好些花蜜在上头,无视严子晟诧异吃惊的目光,很快地将手上的饼吃完了。
“少爷,我调制的花蜜是全京城,不!是世上最好的花蜜,你吃一点嘛!对身体很好,可以治百病的喔!”蝶儿不死心地继续推荐。
严子晟原本想拒绝,但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她睁着一双黑溜溜、像小狗一样乞怜的眼睛望着他……最后,他屈服了,从蝶儿手中接过瓷瓶,倒了些花蜜在饼上,然后很快地将它塞入口中,敷衍地咀嚼几下就吞了下去。
依旧甜得腻死人!但或许是严子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这次不再有头皮发麻的感觉了。
见严子晟吃了花蜜,蝶儿重新笑开脸,两人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地就将盘里的桂花甜饼解决了。在这段时间里谁也没说话,但气氛,已经没有方才那种紧绷的压力了。
“少爷,你……”等到点心吃完、也将盘子收回竹篮里之后,蝶儿看了严子晟一眼,有些迟疑地开口。
“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严子晟难得好心。
“你……是不是真要娶妻?”真问出口后,蝶儿反倒松了一口气。
“是啊,我记得凌总管不是将邀请帖全都放出去了?这几天府里这么忙,不就是为了要举办宴会吗?”严子晟好笑地反问。对他来说,这是唯一可以进入商行的方法,所以他不可能会拒绝。
“但少爷你真的想娶妻吗?”蝶儿想起佟老板说的,少爷娶妻、不过是想接管严府的生意。
“我娶不娶妻,和你这小小丫鬟有什么关系?”严子晟笑了。
“当然有开系!”蝶儿双手握拳、涨红着脸,以十分认真的语气开口说道:“我……我希望少爷能得到幸福,但娶妻子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如果少爷不小心娶到恶妻,那一辈子摆脱不了,就会很可怜!真的!”
见严子晟不置可否地挑高一道眉,蝶儿双手握紧拳头,显得更激动了。她很努力地将夜娘所说过的话、融合了自己的意思喊了出来:“成亲是希望能找到一生中相知相惜的伴侣,如果因为利益而成亲,是绝对不会有幸福的!如果少爷要成亲,一定要找……要找一个真心喜欢少爷、真心信赖少爷,真心想陪伴少爷——”
“你是说像你一样的人?”严子晟似笑非笑地打断。
“嗄——”蝶儿一张小脸红得像是要喷出火似的。少爷……少爷看出来了吗?他感觉到自己就是那个真心喜欢他、真心信赖他、真心想陪伴他一生一世的人吗?真的?“少爷,你知道……知道我……喜欢……”
虽然她说得结结巴巴、近乎呢喃,但严子晟还是听得很清楚。他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套句苏管事说过的,连瞎子都能感觉到她对他强烈的爱慕。
但现在问题是,知道了以后,他接下来要怎么做。
严子晟心里明白,在一刻钟之前,自己甚至对她动了杀念,因为她太急于想靠近、甚至尾随他来到这最禁忌的地方,所以他想杀她,不想再让她靠近、不想让任何人见到自己亟欲隐藏的一面。
那他为什么没动手?其实也只是刹那间的一个念头,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在这里杀了她,那么在这冰冷空洞的严府里,再也找不到另一个会对自己投注相同目光的人了。
是,他是一个自私的人。明明在多年前就已经舍弃了感觉、彻底将心房关闭,但当他发现有这么一个思慕自己的丫头出现的时候,他却依然对这样的改变产生了眷恋。
他当然不会爱她,事实上他怀疑自己这一生是不是还能爱人。但,他却不愿见到蝶儿收回自己的爱恋相思慕,他需要这种单纯而专一的仰慕,需要这种死心塌地的依恋,这是唯一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在呼吸、还存活在这人世间唯一的证明……
“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更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喜欢我?”严子晟低低柔柔地问了,俊美的容颜在月光下更是勾魂摄魄,几乎让蝶儿连心跳都快停止了。
从来不曾拥有过什么的自己,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渴望的心情,想留下她、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要她能永远永远以这种思慕的眼光看着自己。
“很……很喜欢很喜欢……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的喜欢。”蝶儿面红耳赤,但还是很努力的把握这表白的机会。
“那么,你会一直留在我的身边?”
蝶儿点头如梼蒜。
“即使我娶妻?也不离开我?”
蝶儿一怔,小脸闪过一丝伤心,但面对严子晟那双漆黑美丽、瞬也不瞬专注凝望的目光,最后她缓缓的、有些困难的点了点头。
男性优雅的唇角微扬,心里涌现了淡淡的满足。
严子晟伸出手、主动将蝶儿娇小的身躯搂入怀中,就像是奖赏说实话的小孩似的,低头在她的额心轻轻印下一个吻。“乖蝶儿。”
蝶儿心头一热,整个人飘飘然都快发昏了。这不是梦吧!她对少爷表白了,而少爷还将她搂在怀中,对自己温柔的说话……她快乐得快要晕过去了。
“如果你听话,那么我可以对你保证,你将成为严府里我唯一信赖的人。”严子晟低下头,蚀人心魂的眼瞳紧紧锁住她的眼,充分利用自身的魅力,以甜言蜜语换取她的忠诚。“你能给我相同的保证吗?从今天起只听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绝对不会背叛我?”
蝶儿十分认真的点头,毫无迟疑、毫无退路的毅然决然。“如果我背叛少爷,就让天打雷劈劈死我。”
“好姑娘。”严子晟赞赏地点了点头。
蝶儿抬眼凝视着他,黑瞳里闪过一丝丝的失落。刚才自己点头保证的时候,少爷开心地亲了自己一下,但现在她连最重的誓言都发了,为什么少爷不亲她?啊!好失望喔!
她眼里再明显不过的疑问和渴望,让严子晟忍不住低笑出声,再次低下头,这一次的目标却是她两片粉嫩的嘴唇——他在她的嘴中尝到了那股腻死人的甜,还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淡淡的,让人身心放松的清香。
她的嘴,就像她的人一样,甜甜的,很容易让人上瘾,更让严子晟有些欲罢不能,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手段罢了。
当严子晟好不容易抬起头、结束这个吻的时候,蝶儿整个身子突然一软、狼狈地向后倒!
“蝶儿!”严子晟及时出手护住她,但随即蹙眉,为自己方才那一刹那间产生的担心而感到不悦。
“自己小心点。”他再开口,嗓音已经恢复了平静。
“对不起,因为……因为少爷你亲我,所以我脚软了嘛!”蝶儿一张脸比苹果还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夜深了,快回去吧!”严子晟淡淡吩咐。
“喔,好。”蝶儿拿起竹篮,十分听话地转身就走,但没几步、就忍不住回头偷看他一眼,如此走走停停,好一会才真正离开了他的视线。
严子晟抽回自己的视线,即使她已经离开了,但身上那股甜甜的香,似乎还遗留在自己的身上。
他甩甩头,不愿再多想,蝶儿对他的思慕,将是他控制她的最佳筹码,而为了确保她不变的思慕,他不介意三不五时给她一点甜头。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了……
第六章
数日后,一场盛宴在严府的夜里正式展开。
所有接到帖子的豪商富贾们,心里都明白这是为严子晟讨媳妇所特别举办的宴席,但大部分的人则是存着观望与打探的态度。
首先,严子晟虽为未来继承人,但几乎不曾在京城公开露面,在城里流传来流传去关于他的消息,多半是他又丑又残、全无经商的本领,所以才会年过二十未娶妻、也无法接手严氏的任何一家商行。
众人虽无严府的家大业大,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能和严府的人攀上亲固然是美事一桩,但在送女儿上轿前,先来一探严子晟的虚实还比较实际。
再者,来者多半是和严氏在商场上有往来的对象,再不也是期待将来有合作机会的人。他们最关心的是,讨媳妇这件事,是不是意味着严老夫人这次真的打算让严子晟接班了?
或许是全怀抱着相同的心思,所以这次大部分参与宴会的人,都没有真正将女儿带出来,多半只带着她们的生辰八字、或是一幅画像。有些商人,则是带着城里的媒婆一起前来,当自己和严老夫人讨论生意的时候,让她们花时间好好去研究严子晟。
宴席正式开始后不久,严老夫人在奴婢的搀扶下到来,身后,则是跟着一名身穿红袍,模样又俊又斯文、脸色略显苍白的男子,当严老夫人微笑向众人正式介绍他就是严子晟的时候,大部分的人都显得很吃惊——
“可恶啊!是哪个混蛋说严少爷又丑又残的?搞得我那个宝贝女儿说如果要她嫁,不如叫她拿根麻绳上吊自杀!”
“呔!你那个算什么,我家夫人居然指责我想‘卖女求荣’,从我接了帖子那天晚上就不让我进房。唉!明明严少爷模样长得俊,斯文的像是读书人,有什么好挑剔的,我这些日子真是白受苦了!”
几名富商交头接耳、颇有抱怨的意味。
“不过,这严公子虽然长得一表人才,但看来弱不禁风的,脸色还有点苍白,不知道身子怎么样?”
“哎呦!胡说胡说,严公子长得这么俊,哪家的姑娘看了不会心动,要是严府请我作媒,我一定会帮严公子选一个最标致的姑娘!”
好几个媒婆凑在一起细细盘算,若是能办成严府和在座任何一家富商老爷们的亲事,到手的红包不少啊!
严老夫人将在座宾客们又惊又喜、窃窃私语的模样看在眼里,像是十分满意这样的结果。过了好一会,她先转头吩咐站在身后的凌总管,要他准备开始上菜,这才缓缓起身,拿起一杯酒,对在场所有宾客缓缓说道:“谢谢大家今晚给我这个老太婆赏脸,今天除了邀请商场上的朋友们前来小叙之外,还想为你们介绍一个人,他是已故老爷子唯一的血脉——子晟,也是我严家未来的主人。过些日子,我会让他正式接管严金商行,我家子晟毕竟年轻,商场上的事情,就请各位朋友多担待一些了。”
客套话说完后,她举杯向所有人一连敬了三杯,这才坐下,同时对身旁的严子晟说道:“子晟,在场所有人都是咱们商场上重要的好朋友,你该起身向这些叔叔伯伯们敬酒,请他们曰后多多关照,明白吗?”
“是。”严子晟点头,按照严夫人的吩咐,开始一桌一桌逐一敬酒,说些客气的场面话,他原本就长得斯文俊秀,说话的声音平平稳稳,虽然不知他在商场上到底有没有本事,但至少大家都对他留下不错的第一印象。
好不容易每一桌都招呼到了,严子晟这才回到座位上,但才用了两、三道菜,又轮到其他人拿着酒杯来主桌敬酒了,为了表示诚意,严子晟自然也得举杯回敬、丝毫不敢马虎。
“唉呀!子晟,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一下子喝了太多、太猛了?”坐在身旁的严老夫人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太好。
“娘,我没事。”严子晟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咬着牙忍耐着。
他知道一旦进入商场,将来这类的宴席只会多不会少,所以早在半个月前就学着喝酒,伹或许是今晚一口气喝太多、又或者是紧张的关系,酒一入肚就像是火刀子在烧似的,真的很难受。
“瞧你,整张脸都发白了,还说这种逞强的话!”严老夫人轻叹口气,伸手想摸摸他的手鼓励一番,才一触碰,就被他手心冰凉的温度给吓了一大跳。“子晟!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来人!来人,快送少爷回房,顺便找大夫过来一趟!”
严老夫人一声令下,身后的仆役们立刻向前,神情紧张地连忙扶住严子晟。
“娘,我真的没事!”严子晟觉得脸上无光,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有点难受,他不需要休息、更不需要大夫。
“胡闹,你可是我们严府的命根子,快回房休息去。”严老夫人低斥一声,见他神情中有些气恼,立刻意会他心中的想法,慈祥地笑了笑说道:“傻孩子,娘不是告诉过你,这些叔叔伯伯全都是咱们严府的好朋友,又怎么会因为这种小事笑话你呢?再说,娘打赌他们年轻的时候也像你一样,什么都不会,在生意场合上喝个酒哪个不是让人给抬着回去的,没什么好害臊的!”
“没错没错,我张老板现在虽有千杯不醉的能耐,年轻的时候可是喝一回吐一回,这种事情慢慢就会习惯了。你既然不舒服,就快回去休息,别让严老夫人担心了。”
“是啊是啊!以后机会多的是,不差这一回!”
邻桌的宾客们坐得近、自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也开始加入严老夫人的行列劝说。年轻人酒量浅、勉强不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严少爷的身子还真是虚啊!黄汤几杯下肚,脸色就白得像张纸似的,虽说他不丑不残,但传言他身体不好,倒有几分是真的!
“是子晟扫兴了,请各位继续。”即使身体确实越来越不舒服,但严子晟依然强撑着,甚至不让仆役搀扶,坚持靠自己的双脚离开这里。
一直等到严子晟离开了,严老夫人重新起身,对大家举杯道歉:“各位,真是不好意思,原本还想让子晟在饭后向各位讨教些从商之道,但这孩子生下来身子骨就不大好,这么些年来转了几个大夫,也没把他的身子养壮一些,喝了几杯酒就失态,倒让大家扫兴了。”
她再次举杯,同样一口气敬了三杯,算是代替严子晟赔褛,继而才笑道:“那么,我们继续,今晚哪个人不尽兴、就是不给严府尽兴!”
严子晟中途离席,虽然只是宴席上的小小插曲、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但他身体虚弱这个铁般的印象,却也已牢牢印在所有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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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温暖的微微甜香,唤醒了沉睡中的严子晟,他勉强睁开双眼,十分意外地看到蝶儿一脸关心地站在自己的床前。
“蝶儿,你在这里做什么?”严子晟正想起身,但随即感到天旋地转、头痛欲裂。“痛——”
“少爷,你没事吧?身体哪里不舒服?”蝶儿立刻扶住他,同时伸手用袖子小心地擦掉他额头上的冷汗。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为什么在这里?”即使头疼,但他依然记得在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出了宴席后他在仆役的搀扶下回东院,好不容易撑到了床边,才一躺下就晕过去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宴席都已经结束了吗?
“我在宴席上看到少爷你脸色发白,怕你出了什么事,所以就偷溜出来了。”蝶儿坦承。人才来到东院,就遇到了一脸忧心的夜娘,她和自己一样担心少爷的身体,更好心地保证不会让任何仆役发现她来东院之事,自愿在院外守着,让蝶儿放心入内照顾严子晟。
“少爷,你先别动,我倒杯水给你喝。”蝶儿先扶着他靠着床头,这才转身倒了一杯水,同时取出腰间的小瓷瓶,倒了一些她的特制花蜜在里面。“少爷,喝了它你会舒服一些。”
“蝶儿,我已经够不舒服了,你还拿那些腻死人的花蜜给我喝?”严子晟皱着眉,怕自己等一会全都吐了出来。
“少爷,虽然你不喜欢,但你这回可要听我的,我的花蜜真的可以治病,有病去病无病强身,很多生病的人都是吃了我的花蜜好的。真的,为了你的身体好,至少喝下这杯好不好?”她像是安慰孩子一样耐心哄着。
“不过是花蜜,哪有这么神奇,那专为人治病的大夫,招牌全都可以让你拆下来了。”严子晟摇摇头,但见她脸上真诚的关心,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那杯花蜜水喝了下去。
“好,现在躺下好好休息,睡一觉醒来,你就会觉得精神多了。”蝶儿笑着收起茶杯,殷动地扶他躺下、还不忘为他盖上了被子。
严子晟人躺在床上,心里却记挂着外头还未结束的宴席,不禁痛恨起自己的身体,居然在最重要的时候出了状况。
“少爷,喝酒本就伤身,以后还是少喝一点。”蝶儿坐在他床边,忍不住开口劝道。在宴席上,她亲眼看着他将一杯又一杯的酒往肚子里送,也亲眼看着他脸色慢慢变得苍白,心里头虽有千万分不舍、却又不能阻止。
“你懂什么?要在商场上和那些人周旋,这类的宴席是怎么都少不了的!”严子晟低斥。
“但你的身体……”她知道有些人的身体是不适合碰酒的,就像少爷一样,之前身体还算健康,但这阵子他为了练习商场上的事情也开始喝酒,她总觉得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身子一天比一天不好了。
“哼,记住自己的身分,你不是保证过要听我的话?怎么现在反过头开始教训我了?”严子晟怒瞪她一眼。
“我不说就是了。”蝶儿委屈地瘪嘴。
经过了北院那一晚后,偶尔几个晚上,她只要做了点心就会偷摸上东院找他。严子晟起初担心会被其他人发现,总是想赶她走,但几次下来,他却发现蝶儿夜访东院的事情始终没有传到南院,他不知是蝶儿和夜娘里应外合,还认为是因为自己答应娶妻,所以娘也选择性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两人的关系虽然还不到亲密,但已经不再生疏。
“少爷,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蝶儿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蝶儿知道劝不了少爷不喝酒,但你把我的花蜜随时带在身上,喝酒前喝点我的花蜜、喝酒后也喝点我的花蜜,多少可以护住身子。”
严子晟正想回绝,但突然发现到刚才饮下蝶儿的花蜜水后,身体虽然还是不舒服,但腹内先前那种刺痛,已经减轻了不少。
不等他回答,蝶儿已经从腰间取出瓷瓶,塞到严子晟的手中,小脸凝满认真的情绪说道:“这花蜜喝了对你的身体真的有帮助,带在身边好不好?”
“谢谢。”严子晟开口道谢,只因她关心的话语是真,瞳底的关心也是真,着实让人难以拒绝。
见严子晟收起了瓷瓶,蝶儿笑开了脸,这才放心道:“宴席还没散,我可不能太偷懒,如果身体还是不舒服,就再喝一杯花蜜水,我晚一点再来看少爷。”
“你去吧!”严子晟淡淡一笑,看着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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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过后的几天,严老夫人果然正式宣布,让严子晟开始正式接管严金商行。
严金商行,是严氏在京城的第二大商行,同时也是城内最大粮行,行里经手的五谷杂粮是从全国各地精选而来,价格比一般粮行的来得高,因为品质是最好的,专门提供给富商豪贾们享用。
名义上,严子晟现在虽然已是商行的主子,但他毕竟年轻、又没实际的经验,原本管理严金商行的李任虽然心里担心,却又不敢真违背严老夫人的意思。幸好严子晟并不是嚣张跋扈的人,他知道自己经验浅,虽说之前已经先行调来严金商行的货单、帐本来研究,但每次下货单、出货单前,都不忘询问李任的意见、问清楚他过去是怎么处理的,毕竟他刚接手商行,在自己还未站稳脚步之前,不应该有太大的改变。
每天一早严子晟就上商行打理生意,日落西山后才返家。上南院请安的同时,他也会将商行发生的事情逐一向严老夫人报告,然后才回东院休息。
虽然如此,但热心的蝶儿在夜里还是偶尔会出现,除了捧上亲手制作的点心之外,还会定期为严子晟带上一瓶她的特调花蜜,知道他怕甜怕腻,甚至还设法将花蜜制成粉末,让他当成药粉一样吞下。
如此规律的生活一天过了一天,严子晟对商行的生意逐渐通透的同时,身体也因为蝶儿的细心调养,脸色不再那么苍白难看了。
半个月后,急促的马蹄声划破了严金商行宁静的午后——
距离京城千里外的“知县”、“丰县”,因为夏末时下了一场一个月不间断的豪雨,这场雨酿成了灾难,桥毁路断,成千上万的百姓们因为这场天灾家破人亡,情况十分惨重。
由于情况危急,所以这两县的县官急急忙忙上书向朝廷求救,希望万岁爷能即刻下旨赈灾。为解除知、丰两县灾民之苦,圣上特别下旨,从国库中拨出黄金万两赈灾,同时还令自己最宠爱的臣子董侯已为“赈灾特使”,还要他领圣命、向各地商行购买米粮,亲赴两县解救灾民。
骑着快马来到严金商行的,正是董侯已率先派出的使者。
那人带来了皇帝的诏书,同时传达了董爵爷的意思,希望严金商行能尽可能提供所有的米粮,配合皇上的旨意拯救灾民。
“没问题,这既是皇上的仁德,严子晟绝对义不容辞。”严子晟听完后,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同时还答应答应董侯已的使者,这一两日就会盘点好第一批货,快马加鞭、将米粮送往灾区。
在董爵爷的使者离开商行后,严子晟俊美的脸庞上有着七分凝重三分兴奋,虽为两县灾情感到担忧,却又欣喜自己可以略尽棉薄之力。再说,这可是自己接掌商行以来,第一次自个儿作主的重大决定。
“时间紧急,该写信给各商行,要他们也跟着配合才行。”虽然一口允诺了要出粮,但有些米粮是近日内要发向他处的,在出粮之前自己得快点盘算出存货,才能在救灾之余、也不会损及严氏商行的名誉。
“少爷,我瞧这事——”他才一转头,就差点和李任撞上。只见李任一脸欲言又止,似乎有很多话想说。
“李伯,出粮赈灾这件事很重要,我得赶快写信通知其他地方的商行,要他们准备才是。”
“少爷,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说还是禀告老夫人,交由她定夺比较妥当。”李任语气恭敬地提醒。
“有灾民正在受苦,是朝廷正需要帮手的时候,再说,朝廷并非无端向我们索粮,而是花钱购买,为何还需向大娘请示?”严子晟皱眉。救人之事刻不容缓,他认为自己做的没错,只要回府时禀告就好,何需特别请示?
“少爷,这样吧!我先安排米粮装货之事,您还是趁这个时候回严府一赵,向严老夫人报备一声。”李任见他一脸不服气,语气放得更缓、更谦卑说道:“是我没解释渭楚,惹少爷生气了。从以前到现在,这种大事都得先禀明严老夫人,这是严金商行多年来行事的规矩。”
“好,你这么说也有道理。”严子晟不想和他继续浪费时间,心想只要回严府禀告一声就是了,他相信大娘应该会同意自己的作法。“你先将仓库的米粮全上马车,一会我就回来。”
“是,少爷。”李任见他肯退步,这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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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子抵达严府,严子晟就迫不及待地赶向南院、希望能尽快向大娘禀告出粮赈灾之事。
人才到了南院,就看到沈娘守在门外,他正打算上前,就被沈娘挡住了。
“少爷,夫人吩咐过,现在不让任何人打扰。”
“我有急事必须即刻请示娘,你快帮我通报一声。”严子晟眉头一皱。
“少爷,夫人正在处理非常重要的事情,她特别吩咐过,就算是少爷来了,也得委屈您、让您在外头候着。”沈娘依然毕恭毕敬,却十分坚持不让步。
“重要的事情?是否和严府商行有关?”既然如此,他更应该入内参与、了解状况不是吗?
“一切都是夫人的命令,其他的沈娘一概不知。”沈娘肯说的也只有这么多,她跟着招招手,不一会,一名女婢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过来。
“少爷,稍安勿躁,在这里喝杯热茶,等老夫人处理完事情,就会见你了。”沈娘将严子晟领到隔壁房间,殷动地侍候着。
严子晟虽然心里着急,但心知沈娘是大娘身边最亲近的奴婢,既然会吩咐她守在外头,就表示她确实不准任何人进入房间。但……究竟是什么事?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处理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在隔壁房的严子晟虽然心急如焚,却什么办法也没有,当他喝完第二杯热茶的时候,终于听到严老夫人房间门开启的声音。
严子晟心中一喜急忙起身,或许是因为过于焦虑、站起来的瞬间力道太猛、太急,脑门突然一阵晕眩,让他差点跌了一跤。
“少爷,夫人可以见你了。”沈娘再次出现,打算领严子晟进去。
才踏出门,严子晟就看到一名年纪约五十多岁、商人打扮的男子从大娘房里踏出,像是之前曾在宴席上看过的客人之一,但他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对方看到了严子晟,朝他眨眨眼,嘴角噙着得意的笑,神秘兮兮地离开了。
虽然觉得他行为举止怪异,但严子晟现在可没心情理会其他的事情,踩着大步进房间,打算立刻禀告朝廷想买粮的事情。
严老夫人坐在椅子上,闭着双眼静静养神,祥和的模样有几分像是神桌上供奉的菩萨。听到严子晟的脚步近了,她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子晟,我听沈娘说你有急事找我?怎么,商行里发生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吗?”严老夫人慈祥地问。
“是,子晟就是特地回严府向娘禀告这件事。”严子晟简单地将使者欲买商行米粮的事情简单报告了一遍。“子晟已经吩咐李伯将米粮装上车,只要娘一点头,立刻就可以出发到两县了。”
严老夫人静静听完,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当她终于开口时候,却是一句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刚才出去的是张老爷,你上回在宴会上见过的,还记得吗?”
严子晟一愣,不明白大娘为何突然岔开了话题。
“呵呵!你们早晚要认识的,张老爷的闺女今年刚满十七,过一阵子我会选个日子让你走一趟张府提亲,到时候,你可要改口叫张老爷一声岳父大人了。”严老夫人笑着宣布喜事。
“娘,我的婚事不急,可以等等再聊!现在我——”
“子晟。”严老夫人摇摇头,语气温和地打断了严子晟的谈话。“年轻人做事总是这么鲁莽,你既然想学着怎么管理严氏商行,性子可得好好改一改,凡事都不能急,尤其越是重要的事情,越是快不得。”
“娘,知县、丰县的百姓现在陷入水火之中,正在等着朝廷赈灾的米粮,这种大事怎么能等?”严子晟神色凝重地开口,并不认为自己有错。
“是吗?那你倒说说,不过是两个小县赈灾,为何需要用到我严氏粮仓的货?你难道忘了,咱们严氏的米粮,可不是一般百姓吃得起、更是那些穷困灾民一辈子都吃不着的东西呢!”
严子晟一愣,事出突然,自己确实没想过这一点。“是圣上仁慈,所以要用最好的米粮赈灾。”
“哈哈!好一个圣上仁慈。”严老夫人朗声笑了,看向严子晟的目光依然充满了慈祥,却又有几分嘲弄,像是在笑他的天真、不懂事。“圣上日理万机,每天要处理的事都比眼下赈灾来得重要千百倍,他肯出银两派人赈灾已是难得,怎么可能再管其他枝节。”
严子晟不敢再开口,心里缓缓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唉!子晟啊子晟,你毕竟年轻,又没经验,遇到这事一时乱了手脚,也没什么。”严老夫人对他招招手,说道:“来,你过来坐下,陪娘喝杯茶,让娘慢慢说给你听。”
待严子晟坐下后,严老夫人轻啜了一口茶,这才缓缓开口道:“董爵爷开口向咱们讨米,那不过是在台面上讨。谁都知道我们严氏商行的米最好,倘若赈灾之米全来自严氏粮行,以朝廷派下的赈灾金额当然不够,但如果是董爵爷因为不忍灾民苦楚、自掏腰包买了这些米粮,日后等他回朝廷覆命时,圣上难道不会额外给他奖赏吗?这对他可是一举数得的机会,不但博得仁义的好名声、口袋里也能装满圣上的赏赐吧!”
“但我们严氏还是出了米粮,多少也算是尽了心力。”严子晟对朝廷之事原本就不熟悉,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子晟啊!说到底你果然不是从商的料子啊!”严老夫人微笑,看着严子晟一张俊脸变得十分不自在。
“你真以为,送往灾区的是咱们严氏的米粮吗?”严老夫人笑了笑继续解释:“呵呵,严氏当然会出米粮,但这米粮却是直接送到董爵爷的府中,爵爷将米粮掌握在手,等他日后再卖出的时候,我想价钱又比现在翻了好几次,够填满他的荷包了。”
“那……灾民需要的米呢?”严子晟脸色一白,首次听到官场的黑暗,完全愣住了。
“这就是张老爷刚才来的原因。”严老夫人轻叹一口气,这才开口继续:“他的商行几个月前遇了点事情,仓库里的米全泡了水,全都变坏变臭、完全卖不出去了。刚好遇到这次爵爷赈灾,所以他就想出了这两全的方法,朝廷既出钱买米粮,就由他的商行顶替我们严氏的名号出货,而我们严氏的米粮则转入董爵爷府中的仓库,如此灾民有米、张老爷的损失降了最低,而咱们严氏,也算是和董爵爷交上了朋友。”
严子晟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刷”一声站起,脸色又青又白,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不行!灾区的百姓已经够可怜了!那些发臭坏掉的米就算送到了又能如何?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不行!绝对不可以!”
“子晟!”严老夫人虽然笑着,目光转冷,跟着以同样坚持的语调问道:“这么说,你是想和董爵爷作对?想让我们严氏从此一败涂地、自人世间消失吗?董爵爷是圣上最宠爱的臣子,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们不过是寻常人家,拿什么和他斗?再说,经营商行原本就不是简单的事情,我们既然和张府订下了婚事,从此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张老爷想出的这个方法两全其美,谁也不吃亏。”
“大娘,这件事——”
“子晟!”严老夫人冷冷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你不懂吗?你真要和董爵爷斗上、拉咱们整个严府陪葬吗?”
“我……”严子晟又急又生气,觉得整个人都快崩溃了,但却找不到宣泄的方法。突然之间,他只觉得喉头一甜,“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子晟!”严老夫人大惊失色,立刻大喊:“来人!来人啊!子晟吐血了,快点喊大夫!”
不一会,外头的奴仆们冲了进来,急忙扶住了严子晟。
“快!快扶他回东院!”严老夫人迅速下达命令。“沈娘,快去请大夫!”
“是。”
经大夫诊断,严子晟只是一时情绪激动才会吐血,开好药单后就离开了,等到严子晟喝了药休息,服侍的奴仆也跟着退出了东院。
过了好一会,得到消息的蝶儿匆匆忙忙赶到了东院,当她看到严子晟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时,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蝶儿。”空气中微微的甜香,让根本没睡着的严子晟睁开眼睛,确定眼前的人是蝶儿后,他急切地伸手抓住她,低声命令道:“蝶儿,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少爷,你别说话,快躺下吧!”蝶儿泪眼汪汪,不停地眨下泪水珠子。
“这事不能等,你现在立刻赶到城里的严金商行,找到一个叫李伯的人,告诉他按照我们之间说定的,立刻出货。”严子晟压低音量,吩咐着蝶儿。“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是,少爷。”蝶儿伸手擦干眼泪,再次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第七章
蝶儿赶到严金商行的时候,果然看到商行门前有好几辆马车,而一名四十多岁的汉子忙进忙出的,正指挥着工人搬运一袋袋沉重的米粮。
“你是李任吗?”蝶儿气喘吁吁,直接跑到他面前指着自己道:“我是严府的丫鬟,我来帮少爷带个讯。”
“严府的丫鬟?”李任手边的动作一顿,不怎么相信的上下打量蝶儿。“严府的丫鬟不留在府里做事,跑来商行这里做什么?”
“是少爷要我来的,他要我告诉您,一切按照他之前说的办,把五辆马车装满米粮、送到知、丰两县。”蝶儿一字不漏、将严子晟告诉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少爷的命令?”李任嘴角撇了撇,凝视的目光转为轻蔑。“这可奇了,刚才我才接到严府的命令,这装满米粮的五辆车要去的地方是董爵爷的府邸,可不是什么知县、丰县,你确定没把地方听错了?”
蝶儿一愣,用力的摇头。“不会听错的!我绝对不会把少爷的话听错的。少爷确实是这么说的,他要你把东西送到知、丰两县去,他要我这么告诉你,不可能弄错的。”
“哼!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少爷怎么可能交代给你这种丫头传达?”李任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将蝶儿推开,斥道:“走开走开!别在这里挡路,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可是……”蝶儿欲辩,但李任早已经不理会她,继续吆喝着工人们的进度。
怎么办?这个叫李任的根本就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她要怎么办?如果没完成少爷交代的事情,少爷一定会很失望的。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蝶儿小脸皱成一团,在商行面前走来走去,却怎么也想不出好法子。
如果这事真的办不成,那么少爷因为生气、伤心,病情一定会更加重的,嗯,为了少爷的身体,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花蜜的比例再加重一些?
一边想着,蝶儿一边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小瓷瓶,指尖触碰到冰凉瓶子的同时,也摸到了其他软滑丝绒的感觉。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小心藏起的三个锦囊。
只有遇上真正困难的时候,才可以打开,不然可会惹祸上身喔。她脑海里,闪过了佟老板似笑非笑的俊颜。
“这……现在算不算是真正的困难啊?”蝶儿喃喃自语,已经将编号“壹”的锦囊握在手上。
如果不完成这件事,少爷会生气,说不定病也会加重,所以,这是很严重很严重的事情,应该符合佟老板的“遇上真正的困难”,对吧?不然以她简单的头脑,就算自己站在这里站到晚上,可能也想不出好的办法。
蝶儿不再犹豫,迅速地将手上的锦囊打开,里面写了两句话,她虽然看了也不明白里面的意思,甚至开始怀疑这其实是佟老板和自己开的玩笑了。
“李伯!”不管了,先试试看再说,蝶儿再次冲到李任的身边,将纸条上的字念了出来:“牡丹园内牡丹香,牡丹花下牡丹魂——”
“你说什么?!”李任瞬间变脸,原本忠厚老实的脸瞬间变得扭曲,一双眼死死瞪着蝶儿,像是想把她生吞了一样。“再说一次!”
蝶儿虽然被他吓了一大跳,但还是鼓起勇气将纸条拿给李任。“喏!我刚才念的就是这两句,又不是骂人的话,你脸色干嘛变得这么难看?”
“这字条,你从哪里来的?”李任伸手接过,不仅声音在颤抖,就连手也在颤抖着。
“我是少爷派来的丫鬟,东西当然是少爷给的。”为了完成少爷的命令,他应该不会介意自己撒的小谎吧!“所以,你现在相信我是少爷派来的人了吧!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听从少爷的吩咐,把车上的货送去指定的地方?”
李任的脸色从苍白转为铁青,再从铁青转为苍白,最后,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肩头垂下,人也像是瞬间老了十多岁那样,低声说:“是,回去转告少爷,我李任照做就是了。”
哇!不亏是佟老板,随随便便写两句话,就可以让李任改变了主意,不过,这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听起来像是李任家里种了很多牡丹,不过种得不太好、牡丹花都死了,不过,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连呢?她没兴趣研究,只知道自己终于顺利完成了少爷的托付,少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转身,准备立刻回严府,回少爷身边好好照顾他。
“等等!”走没几步,就被李任喊住了。“你说,你是严府的丫鬟?叫什么名字?”
“我叫蝶儿。”她回头,脸上噙着甜甜的笑,不忘对李任招手说道:“再见!谢谢你,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少爷这个好消息。”
直到那抹纤细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李任才收回自己凝视的目光,双手紧握成拳,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几分不甘心,却又有几分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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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忙完了所有的事情以后,蝶儿再次来到东院,迫不及待地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谢谢你,蝶儿。”严子晟总算松了一口气。
躺在床上这半日,他的身体虽然虚弱,伹脑子却不曾停止转动:想着嘴里说得为国为民,却打算趁机捞一票的董爵爷;想着慈眉善目,却能和朝廷官员、张老板合计换粮的大娘;想着镇日少爷长、少爷短,私底下却比自己更能明白大娘心意的李任,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哈!这些年严氏不可动摇、京城首富的地位,原来就是这么换来的吗?严子晟心寒地想着。派蝶儿去严金商行,不过是想赌一睹运气,希望她能比张老板的人早一步赶到,他不管后续会如何发展,倘若这五辆装载着米粮的马车能顺利抵达灾区,那么自己的心里头会好过一些。
“少爷,你别再想这些了,身体要紧。”蝶儿不知何时又泡了一杯花蜜水递到他面前,笑着道:“想事情伤神、伤身,少爷你看我每天活蹦乱跳、精神这么好,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想。”
她俏皮的话逗笑了严子晟,他伸手接过花蜜水,喝了一口,只觉得味道比平常更甜、更浓了。
“这次的份量比较多,但是对你的身体好。”蝶儿见他皱眉,忙着解释,等到他喝完一杯后,蝶儿才忍不住喃喃抱怨道:“奇怪了,每个喝了我花蜜的人,最后身体都壮得像头牛,怎么少爷你越喝身子越虚呢!没理由啊!”
“我不是告诉过你,这花蜜若是真能治病,世上就不需要大夫了!”严子晟淡淡取笑。
“咦?如果少爷你不相信这花蜜能治病,为什么还要喝?”这下换蝶儿不明白了。不管是花露水、或是她磨的花蜜粉,他都是以一种很勉强、很勉强的态度吞下的,如果不是相信它能治病,为何还要勉强自己。
“因为——”是你要我喝的。严子晟差点脱口说出这句,虽然最终没有说出口,心里确实也被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给震住了。
一开始,他只是嫌麻烦,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喝,蝶儿就会像麻雀一样在自己身边绕来绕去,叨念着花蜜对身体的好处。他喝,纯粹只是想图耳根子的清静。
但后来,只要一见到她一脸认真、细心捧着那一碗花蜜水来到自己面前,他的心头就会一阵暖,觉得自己让人全心全意的呵护着。
“因为什么啊?”蝶儿接过空碗,歪着头等答案。
“既然你一直说它好,我想吃了也无妨。”严子晟故意这么说。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不再将她当成可以利用的对象,而是在严府里,自己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少爷你要相信我,我的花蜜一定可以让你恢复健康的。”蝶儿皱皱鼻子,有些不服气地开口说道:“不过少爷,我说给你看病的大夫还真是差劲,到底是哪里找来的大夫?每次洋洋洒洒写了一堆药方子,但少爷你吃了身子也没好转,每次只会说多躺、多休息,真这么治疗下去,我说好好一个人也躺成病人了。”
蝶儿无心的话,让严子晟猛然一惊,回想起黄大夫那张斯文的脸孔。
是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每回来严府为自己诊治的都是黄大夫,不管生的是什么病,大夫都是要他千篇一律躺着多休息,再也没有其他了。
难道说,来看诊的黄大夫真的有问题?
心中突然窜出的疑惑,就像一点墨染上了白纸、逐渐地往外扩散……为他看诊的黄大夫有问题,那么他开出的药方子也有问题,那么,这么些年来请黄大夫来严府的大娘……
“不!不会的。”严子晟甩头,试图想甩掉这个让自己浑身发冷的猜测。
“少爷,你怎么了?什么事情不会的啊?”蝶儿见他脸色一白,以为他哪里又不舒服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蝶儿。”严子晟一把抓住蝶儿关心探视的手,目光专注地凝望着她。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在查明真相之前,得先保护自己。
“少爷?有什么事?”蝶儿被他看得面红耳赤,非常不好意思。
“我相信你。”严子晟以十分认真的口吻说道:“我想了想你刚才说的话,唯一的可能,就是你的花蜜和黄大夫的药相冲,所以我的身体始终治不好。”
“真的吗?那怎么办才好?”蝶儿有些紧张,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看少爷说得好认真,应该没错吧!
“但是我信你。”严子晟对她温柔一笑。“所以,我打算从今天起不再吃黄大夫开的药,只喝你的花蜜水。另外,府里头的食物我想多半也和你的花蜜相冲,所以,你每天晚上随便做点什么送过来。如果我只吃你做的东西,只喝你的花蜜水,说不定我的身体就能完全康复了。”
“只吃我做的东西?”蝶儿眨眨眼。呃……除了几道点心之外,她的厨艺其实很普通耶。
“是啊!难道你说希望我的身体康复是骗人的?还是,你不想多见我?”
想啊!怎么不想,从每晚见一次面变成一日见三次面,她怎么可能不想?!蝶儿兴奋地猛点头。
“那么,一切就麻烦你了。”严子晟微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因为开心而红透的脸颊。明明是额外的工作,但她看起来这么开心,倒像是得到什么珍贵的奖赏似的!“啊!你今天为我走一趟严金商行,替我办了一件大事,我都忘了给你奖赏了。”
说完后,他将蝶儿拉入怀中,低头吻上她两片红艳艳的嘴唇,汲取她口中的馨香与甜蜜。
蝶儿在他怀中再次化为一滩软泥,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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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府的东院里春意暖暖,但南院,却笼罩着一股风雨欲来的紧绷。
圆桌上,摆着李任写给严老夫人的信,根据送信的商行伙计回报,李任在吩咐车夫将五辆装有米粮的马车出城后,随便收拾了一点东西,匆匆忙忙离开了。
给严老夫人告别的信里面,他写着:这一生,就只做过那么一件让自己后悔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心里十分难受,所以不得不辜负主人多年来的栽培,但他已经没有颜面继续留在这里了。
而商行伙计还说,在李任做出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举动之前,府里头有名身穿绿衫、自称是蝶儿的丫鬟找过他。
为此,严老夫人派人将苏起、苏义管事叫到眼前,打算弄清楚这个叫蝶儿的丫鬟到底是谁。
“蝶儿,嗯……就是府里最新买进的那批丫头里的一个,她虽然有些迷迷糊糊的,但也没真正做过什么错事。”苏义吞吞吐吐地开口。
“是啊!刚进府的时候有些懒散,但最近表现得不错。”苏起背后猛冒冷汗,还以为是自己特别袒护蝶儿的事情曝光了。“虽说新进奴仆是不能为夫人送膳,但我瞧她手脚也挺俐落的,所以才特别允许她帮着其他人一起送膳。”
“她是来南院送膳的丫头之一?”严老夫人淡淡挑高一道眉,因为从来不曾注意,自然记不住她的脸。
“夫人。”沈娘这时候向前一步,弯身在严老夫人耳边道:“夫人,蝶儿就是前些日子,夜里偷偷到东院的丫鬟。”
“是她?”严老夫人双眼一眯,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苏起、苏义听不见沈娘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但确定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严老夫人一张慈祥的脸现在可是越来越凝重啦!
“这事和咱们兄弟无关啊!”苏起为求脱罪,“咚”一声抢先跪下,可怜兮兮地开口求饶道:“那个丫头,是凌总管特别带进严府的,因为听说他们有点关系,我心想既然那丫头和凌总管有点关系,那就是自己人,所以对她特别宽容一些,但除此之外,我们兄弟可没做出什么对不起严府的事情!”
“起来吧!既然觉得自己没做错事,跪在地上多难看。”严老夫人微微沉吟,像是十分意外与这个叫蝶儿的有关的事情,居然还牵扯上了凌总管。“来人,帮我把凌总管叫来。”
“是。”
年过半百、号称严府最忠心的凌总管才进了房,就感受到了一股紧绷、宛如三堂会审的气氛。
“夫人,您找我有事?”凌总管拱手请示。
“凌总管,你是我最信赖的人,这件事我也不打算拐弯抹角、浪费时间了。”严老夫人淡淡开口:“为严府买进新的奴仆、奴婢是你的工作,这些年你都做得不错,但今年……是不是存了点私心在里面。”
“小的不明白夫人的意思。”凌总管一愣。
“什么意思?就是那个丫鬟蝶儿,我听其他人说,她是你远方的亲戚,是你动了手脚、破例让她进严府当奴婢的。现在这件事已经被发现了,你想隐藏的秘密露馅了,你还有什么想辩解的?”苏起第一个跳起来指责,很用力、很用力的想撇清关系。
“蝶儿是我远房的亲戚?这……这话从何说起?”凌总管再次傻眼。
“你……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你还想狡辩!”苏义也加入捍卫兄长的行列。
“好了!统统住口!”严老夫人低斥一声,见苏起、苏义听话的闭上嘴,她才对凌总管说道:“你把这件事从头到尾交代清楚,一个字也不得隐瞒。”
凌总管看了严老夫人一眼,知道就算自己有心对蝶儿遵守承诺,但这件事关系着自己多年的清誉,他必须对夫人说出实话。
“夫人应该还记得,我家的媳妇儿多年来都生不出孩子,好不容易两年前生下了个儿子,我很高兴,因为凌家总算有后了,但是这孩子生下来底子就差,整个人瘦瘦黄黄的,我每看一次就心疼一次啊!”
苏起、苏义对看一眼,不明白凌总管为何突然提起家里的琐事,但碍于严老夫人的威严,他们也不敢随便插嘴。
“我那孙儿今年三岁,但模样倒像是刚足岁似的,实在让人担心。”凌总管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前阵子我带他上街,一个没注意他却走丢了,我当时吓得要死拼命找,最后才在一家铺子找到了他。那家铺子的老板是个好人,他看了一眼我的孙儿,就知道他的身子不好,留我在那里聊了聊,在我们离开的时候,他还送了我一瓶花蜜,说只要掺在水里让我孙儿照三餐喝,人就会精神很多。我虽然半信半疑,但心想花蜜喝了对身体无害,所以就将花蜜带了回去。”
不会吧!你这老头家里的无聊故事到底有完没完啊!苏义见他说来说去都在说自己的孙子,忍不住想抱怨几句,却发现大家都听得很认真,就连站在自己旁边的苏起都听得众精会神,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那花蜜说起来很神奇,我的孙儿才喝了不到七日,不但食量增加、晚上也睡得比较好,比以前精神多了,我心知这是花蜜的功效,心想无论如何得再买一些给他服用,所以再次去了那间铺子。”凌总管说到这里顿了顿,好一会才继续道:“我开口想向老板再买些花蜜,但那老板却说,他身上只有一瓶,就是当初给我的那一瓶,我心里急了,只得拼命求他告诉我究竟是哪里买的,那老板禁不住我苦苦哀求,这才告诉我,那是他铺子里一个姑娘才会调制的花蜜。”
听到这里,众人已经猜出蝶儿,就是那个会调制花蜜的姑娘。
“我和她见了面,她答应我继续提供花蜜,但交换条件是,严府里有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要我想办法让她进严府报恩。”凌总管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知道这么做不妥,但……但只要一想起我孙儿脸上天真的笑容,我就把什么事情都抛到脑后了,所以我让她签了卖身契,进了严府。夫人,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蝶儿算起来是我孙儿的恩人,她本来就不是奴仆,如果她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请夫人算在我的头上,别和她计较了。”
“进严府报恩?”听完了全部的故事,严老夫人似笑非笑地扬起眉毛。
“这件事我知道。”苏起义不容辞地举起手,换上笑脸,将蝶儿当初说的,多年前在一个凄风苦雨的夜晚,少爷是怎么英勇救了她、让她从此芳心暗许,执意要入严府报恩的故事。
“胡说八道!”苏起一说完,沈娘第一个开口发难。“严府上上下下哪个不知道少爷从不出严府,要怎么救人?”
“嗄——”苏起脸一红,但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好委屈地再次退下。
“这故事听起来虽然离奇,但蝶儿说得认真、不像是骗人的故事。”凌总管小声的为她辩解。当初自己确实也觉得蝶儿的故事匪夷所思,但为了自己的孙儿,他也没有认真追究下去。
“这个叫蝶儿的丫鬟,除了为我送早膳,其他还有什么固定的工作?”严老夫人再问。
“禀告夫人,她习惯了府里的工作以后,我就让她到处帮忙,就和府里其他的丫头一样,哪里忙就去哪,这一点我可没有特别放水。”苏起负责的是府里女婢,很负责地回答。
严老夫人看了一眼沈娘,后者立刻会意地向前,弯身道:“夫人,我有派人定时守着东院,但说也奇怪,那丫头确实没有再往东院跑。”
“嘿嘿,如果没和子晟见面,她为什么会出严府到商行,和李任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吓得他连当面告诉我要辞工都不敢就逃了呢?”严老夫人笑着,但双眼已经透露着某种盘算。“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沈娘绝对不敢欺瞒夫人。”沈娘一颤,以为夫人怀疑自己和那个丫头串通了?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如果连你都不信,我还能相信谁呢?”严老夫人淡淡一笑,笑容依旧和善仁慈。“只怕是你派去的人偷懒,或者是被人收买了也说不一定。”
“夫人,以后东院的事我会亲自负责。”沈娘一口承诺。
“好,事情交给你我就放心了。”严老夫人轻轻颔首,这才转头对其他人挥手道:“好啦!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凌总管、苏起三人有些错愕,夫人把他们几个叫来南院,到底是为了什么?听起来像是为了蝶儿,但蝶儿究竟做了什么?他们听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啊!
“是。”苏起第一个拱手,不管是什么事,但只要和他无关就算了。
待所有人都退出房间后,严老夫人伸手轻捏眉心。就算现在派人去追,只怕那五辆车也追不回来了。这事的后续该怎么处理,看来她得和张老板再合计合计,不管用什么法子,总得先过了董爵爷那关才是。
“夫人,那个叫蝶儿的,究竟是什么来头?”沈娘好奇。
“哼!不过是个丫头,我倒要看看她还能做出什么事。”严老夫人想了想,决定先处理商行的事情。“沈娘,替我好好盯牢那个丫头,一旦发现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立刻向我回报。还有,找个信得过的人到李任的老家跑一趟,怎么也得把李任找出来,就算要离开我严府,也得把话说清楚。”
“是,夫人。”
第八章
“少爷,我们为你送午膳来了。”
“先搁在桌上,我现在没胃口。”
“是。”
窸窣之声渐渐远去,一直等到房间里恢复原本的静谧,状似休憩的严子晟这才重新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走到圆桌前,他拿出藏在腰间的银针,在每一道菜肴里都剌了好几下,当他最后将银针放入一盅鸡汤再取出时,注意到银针的末端染上了淡淡的铁灰色。
严子晟面无表情地起身,转身自床下取出一个盖住的小木桶,打开后将桌上的鸡汤倒了一半,跟着再盖起、最后再将木桶放回床底下。
他重新回到圆桌前用膳,每道菜肴都只动了几挟,让剩下菜肴的份量看起来比平常还少上一些,然后就停下了筷子。
自从严子晟开始对黄大夫起了疑心,到现在已经整整过了七天,在这段日子里,他以身体依旧不舒适为由,从不在丫鬟仆役面前用膳,等到自己独处的时候,他先以银针测试,将有毒的那一份倒了一半、制造自己已经吃下的假象,其实是将它们藏在木桶里留下来当证据。
经过这七天的观察,他察觉下毒者每次下的药量都不重,有时下在菜里、有时下在饭里,有些时候则是下在汤里头,显然并不想让他即刻毒发身亡,而是想让毒性一点一滴地渗入他的体内。
为什么?只是单纯不想让自己插手商行的事情吗?还是有其他的目的?不过正因为察觉了“可能有人下毒”这件事以后,逼得严子晟开始回想过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事情……
子晟,我让黄大夫为你细心诊治过了,他说你的体质虚、不适合过于操劳,我看,你还是多调养几年,反正你还年轻,商行的事情不必心急。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虚弱,大约是在两年多前,当时他刚满二十岁,正是大娘对外宣称,要将严府的当家身分交给他的那一年。当时他到商行不到一日,就因为头晕目眩、手脚发软让人送回了严府。
子晟,过些日子你就要正式接手严金商行的生意,到时候宴会多、应酬多,你势必得陪着大家喝酒宴客,娘很担心你的身子。这是娘请黄大夫特别调制的药酒,喝了比较不伤身体,你开始每天喝一点,就当是帮身子打点底。
半个月前他信了大娘的话,每天至少喝一杯黄大夫的药酒,但结果是,他在宴席上再次感到头晕目眩、浑身宛如被火烧灼般难受,他原以为是因为酒,却从来不曾想过是有人在酒里下了毒!
少爷,夫人在房间里和客人议事,你先在这等着、喝些热茶,一会儿老夫人就会见你了。
那天在南院,他喝了沈娘泡的热茶,结果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呕血、让人送回了东院。经过黄大夫的诊治,同样也是因为体质虚,再加上情绪激动,所以特别告诫他得好好留在屋里调养身子,莫再劳心劳力、加重病情。
原本兜不到一块的几件小事,却因为蝶儿无心的一句话,让他猛然惊醒了,察觉到自己居然置身于险境之中。他知道,如果再不想出因应的对策,自己早晚会死在这里。
所以,这段时间他不动声色,伪装成亟需静养的虚弱模样,用膳前必先检查,同时停止服用黄大夫开的药,只喝蝶儿留给他的花蜜水调养。虽然效果比较缓,但他能感觉到流失的体力,已经一点一滴恢复了。
但,就算知道大娘对他下了毒、意图将他困在东院里,自己又能怎么办?严氏商行的权力、甚至是整座严府的仆役都被她握在手上,处处都是监视自己的眼睛,他连离开自己屋里都有问题,更别说是和大娘对抗了。
思来想去,他唯一的希望,只有“那些人”了。要说动他们来这里一点也不容易,但是,这却是自己现下唯一的机会了。
“少爷?。”
严子晟沉思之际,熟悉的悦耳女音从外面传来,甚至不用转身,鼻间就先闻到那股甜甜淡淡的香气。
“你来了?”严子晟回头对她温柔一笑。蝶儿,是他在府里唯一可以信任的对象,也是他唯一不用带面具应付的人。
“嗯,少爷,我今天又带了些好东西给你。”蝶儿显得十分开心,一边说话,一边从竹篮里拿出各式各样模样精巧的小瓷瓶。“这个是‘凝香花露丸’、这个是‘蜜霜花露膏’,这个是‘桂香花蜜粉’……”
不一会,桌上已经堆满了十几种香气四溢的瓶瓶罐罐。
“你带来的这些是什么?”严子晟有些错愕,听起来全是一些香啊蜜的,闻得他头都快昏了。
“当然是对少爷身体好的东西。”蝶儿笑着解释。“少爷既然说我的花露水和大夫的药方相冲,所以不吃黄大夫开的药,但我担心只喝花露水不够,所以我把这些对身体好的好东西全都带来了。”
“就这些?”严子晟疑惑地挑高一道眉。不是说他不相信蝶儿,只是这些瓶瓶罐罐怎么看都不像是可以治病的药啊!
“少爷,你可别小看我这些瓶瓶罐罐喔!我这些东西可是帮佟老板赚进大把大把的银两呢!”蝶儿小脸露出骄傲的神情。“他还说我是水月镜花里的金母鸡、活元宝呢!”
“是吗?”严子晟似笑非笑,不甚感兴趣地拿起一只小瓷瓶在手中把玩。
根据蝶儿所说,她进严府当奴婢之前,在一个叫佟老板的铺子里工作,工作的内容很简单,就是调制她擅长的花蜜。虽然只是一瓶瓶不起眼的花蜜水,但那个姓佟的老板专将蝶儿的花蜜水卖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吹嘘它们有什么神奇的疗效,或许是他一张嘴能言善道,居然还卖的不错。
“当然是真的!”蝶儿见他不肯相信,再次强调道:“不过我不明白那些人心里在想什么,有效的明明就是淬炼后的花蜜,但那些有钱人不爱,偏喜欢另外加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但佟老板却说没关系,他们要求的种类越复杂、需要的花蜜越少,反正只要能把荷包赚饱就行。这些都是我从铺子拿回来的,虽然不如花蜜水来得有效,但佟老板在里头添加了其他的补品、吃了对身体无害,少爷你就当点心吃吧!”
“你把这些全带回来了,你那个佟老板不会生气吗?”严子晟好奇。严氏商行也曾经手过这些号称可以养身的食品,品质好的叫价很高,是富贵人家才吃得起的奢佟品,就只有这个实心眼的丫头,丝毫不在乎价格将它们全抱了回来。
“少爷的身体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人……嗯,我才不管他们是什么朝廷的大官、还是宫里的娘娘、妃子呢!暂时吃不到我的花蜜又要不了命,我才不在乎呢!”蝶儿说到后头,声音开始有点虚弱。
事实上,当她坚持要把这批准备送进宫的花蜜产品全带走时,佟老板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好几秒,喃喃自语说什么“女大不中留”,“翅膀硬了就想飞掉”之类她听不懂的话。
“你的花蜜……这么受欢迎吗?”严子晟听了有些吃惊,那个姓佟的老板看来确实有手腕,居然还有本事将花蜜卖到宫里去。
“是啊!佟老板说,那些宫里的妃子、娘娘们都说喝了我的花蜜水,人变年轻了,皮肤也变得细致了,还打算出银子包下所有的花蜜水,不让佟老板卖给其他的人,只准卖给宫里的人呢!”蝶儿说到这里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她的花蜜是有许多好处没错,但那些娘娘们只打算自己喝,未免太自私了。
“蝶儿,你说得都是真的?”严子晟听到这里,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
“是真的。”蝶儿用力点头。
“蝶儿,我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你愿意吗?”
“嗯,当然愿意。”她连考虑都不考虑就点头承诺了。
“答应得这么爽快?难道不怕我把你卖了?”
严子晟笑着摇摇头,跟着正色对她说道:“这事或许有点为难,但我想只有你可以办得到,我要你回去告诉你的佟老板,从今天起,任何人想要买你调制的花蜜水,都只能找我‘严子晟’谈。”
“呃?少爷,你也想改行卖花蜜水了?”蝶儿眨眨眼,不太明白。
“替我转告佟老板,就说:严某人必须暂借这些花蜜来救命,日后必定会答谢他,你这么说他就会明白的。”严子晟一把握住蝶儿的手,温柔说道:“你总是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在我看来,你才是上天赐给我严子晟的救命恩人。”
蝶儿烫红了脸,开心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早已沉醉在严子晟似笑非笑、温柔恳切的目光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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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只有在水月镜花铺子才买得到,成分珍贵、数量不多的“花蜜水”,即日起断货了。这个消息才刚从水月镜花传出去,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在京城的富贵人家引起了阵阵骚动。
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急忙忙地上门问原因,这才知道原本在水月镜花调制花蜜的姑娘,居然被严府的少主人严子晟给挖走了,据说他打算将这名姑娘留在身边、只为他一人调制花蜜,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啊?
这一头,江员外皱着眉头苦思,他每个月固定上水月镜花买一瓶花蜜水,那可是他拿来讨好自己第五任爱妾不可或缺的礼物啊!现在没了该怎么办?
那一头,李老板也急得直跳脚,这花蜜水可是他每次买来送给万花楼花魁的见面礼,如果花露水没了,那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怕是再也不会见自己了!
该怎么办啊?!早巳习惯向佟老板购买花露水的富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志一同地准备上严府,和严子晟讨个公道……不!是请他坐下来、大家好好商量商量。
第一天登门拜访,连人都没见着,就被严府的门房直接挥手赶走了,看门的仆役“砰”一声将门关上,冷冷道:“没听说过这件事,恕不招待。”
第二天登门拜访,严府的大门只开了三分之一,里面依然是门房淡漠的回答。“我们少爷正病着,不见客。”
第三天登门拜访,任凭拜访者怎么敲,也敲不开严府的大门,里面的仆役干脆来个相应不理。
到了第四天,严府的大门终于打开了,不过这可不是严府的门房心甘情愿打开的,而是让人以一根需要动用三十人才抱得动的柱子给硬生生撞开的——
大门被撞开的瞬间,严府训练有素的仆役手持棍棒冲了出来,但在下一秒同时止住了动作,动也不敢动。因为带人撞开严府大门的不是别人,而是身形挺拔、腰间佩戴着大刀的宫廷护卫。
在一片黑压压宫廷护卫的后头,停着一顶八人抬的轿子,布帘掀开后,走出了一名白发苍苍、眼露精光的宫廷太监。
“嘿嘿,严府好大的气派……”老公公似笑非笑,一双精明的眼十分阴沉地眯了起来。
“快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凌总管闻声赶到,一看来人是位公公,立刻大步向前、弯身拱手请安,心知今天来的是绝对不可以得罪的人物。“小人在严府做事,今天不知是公公到访,失礼之处请公公多多包涵。”
“哼!算啦!我也不打算和你这下人计较。”公公冷冷一笑。“你们家的少爷人呢?宫里几位娘娘托我带了讯给他。”
“这……禀公公,我家少爷身体犯了病,这几天都还在东院躺着呢!不知公公有什么要事?或许您可以和严老夫人商量,毕竟她才是——”
“放肆!”公公才一喝斥,身旁两名侍卫立刻抽出腰间的大刀抵向凌总管。“我刚才说得不够明白吗?是宫里几位娘娘要我带讯给严家少爷,你这个狗奴才活得不耐烦了,居然在这里自作主张,命令我该见谁、不该见谁吗?”
“小人不敢。”凌总管一张脸从白转青,却再也不敢多说什么。
公公满意地颔首,两旁的侍卫这才收起刀,动作一致地退到两旁。
“公公,请。”凌总管战战兢兢、带着这位白发公公往东院的方向前进……
人才到了东院,公公就看到严子晟坐在会客的厅院,看起来早已得到了风声、等在那里了。
“你,就是严子晟、严家的少爷?”公公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一双精明的眼上下打量着他。
这个叫严子晟的是瘦了点没错,但怎么也说不上有什么严重的病吧!嘿嘿……严府若是刻意想对宫廷的人显威风,只怕打错算盘了。
“在下正是严子晟。”严子晟俊脸含笑,礼貌地拱手问好。“公公请坐,凌总管,你可以先下去了。”
“少爷……”凌总管欲言又止,却换来公公淡漠的一瞥。凌总管心里虽然觉得不妥,但还是莫可奈何地退了下去。
一直等到凌总管离开了,公公忍不住笑出声,充满了调侃意味地开口道:“我从十三岁起进宫当差,自认什么都见识过了,就是今天没想到要见你这位严少爷,倒比见宫里的娘娘还要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让公公看笑话了。”严子晟不以为意,只是笑着接受对方的嘲弄。
看到严子晟从容的反应,让公公挑高一道眉,不得不多看他几眼。在过来严府前,他当然打听过严府的状况,众人都说这姓严的少爷自小体弱、处理不了事情,所以即使成年了依然无法经手商行的事情,但今天看来,传言似乎和事实有相当一段差异啊!
“严少爷,你见到老奴的时候似乎一点也不惊讶。”比起刚才凌总管的惊慌失措,这严子晟的反应沉稳得……像是早就准备好在等他似的。“看来严少爷早已知道老奴今日为何而来。”
“公公是聪明人,那么严某也就直说了。”严子晟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公公想要花蜜水是吗?那么,只要为我做一件事,日后想要多少花蜜水都不是问题,不知公公意下如伺?”
公公精明的双眼转了转,最后掩嘴轻轻地笑了。“好啊!公公我就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你想要公公我做什么,但说无妨。不过公公我得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想清楚手上握着的筹码,是不是够资格和我谈条件,要是一不小心祸从口出、惹祸上身,到时候可别怪我没警告你,严少爷。”
“多谢公公提醒,倘若严某今日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就不会坐在这里等候公公了。”严子晟依旧维持着淡定从容,像是笃定对方绝对不会拒绝似的开口。“我相信这对公公来说,只是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
“好,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么公公我洗耳恭听就是。”
“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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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院
“禀告夫人,宫里来的那位公公在东院停留了好一阵子,刚才已经离开了。”一名仆役拱手报告。虽然有宫廷侍卫挡在东院不让任何人打扰,但他还是尽责地守在东院外,一直等到对方离开,才赶来南院回报。
“好,你下去吧!”严老夫人挥手让仆役退下,眉头轻轻蹙了起来,喃喃自语道:“连宫里的公公都惊动了,他心里在盘算些什么主意?”
已经连着好几日了,日日有人登门拜访,而他们想见的人——是毫无严府实权的严子晟,而不仅仅是京城里的富商豪贾,现在居然连宫廷里的太监也来了。
虽说自己得到的消息是,子晟不知从何处取得了一种珍贵的花蜜水,而且对外放话只有透过他才能取得货源,但她怀疑这整件事是不是真这么简单。小小一瓶花蜜水,需要惊动到宫廷里最受宠的王公公亲自上严府走一趟吗?
再说,这几日发生的怪事可不只有这一件,她从昨天起就接到好几封严氏宗亲的信函,明明是住在不同地方的人,却不约而同地在相近的时间、传达着相同的讯息,他们将在近期内造访严府、商量要事。
要事?!严府宗亲上一次齐聚一堂,为的是讨论“严府由谁当家”,那么这一次,为的又是什么?
“夫人,您猜得到少爷在打什么主意吗?”沈娘见严老夫人沉默许久,忍不住开口询问。
“沈娘,这件事我正打算问你呢!”严老夫人直视着沈娘笑问道,语气虽然平淡,但双眼中的锐利却让她忍不住浑身发抖。
“夫人,沈娘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不明白?嘿嘿……”严老夫人以莫测高深的语气问道:“上一回,你不是怀疑留在东院的仆役们偷懒,所以把调查东院的事情全都揽在身上了吗?但换成你调查以后,你告诉我子晟整天躺在房里养病,但既然是安分在东院养病,京城里的风风雨雨又是怎么惹出来的?难道他真有三头六臂不成?你不是也再三向我保证,这些日子按照我的吩咐送膳,若你真的按照我的指示办事,今天就算是皇帝亲自来到了东院,他也不会有力气起身见客不是吗?”
沈娘越听脸越白,最后“咚”一声在严老夫人面前跪下,颤抖道:“夫人,沈娘跟在夫人身边三十几年了,从来不曾有过背叛的念头,请夫人明察。”
这些日子她日日到东院打探,但确实什么人也没见着,只看见少爷一个人躺在房里休息,就像过去那样病恹恹地躺着。而且,在少爷三餐里放药这件事,自己也是亲自动手、完全没有假手他人,既然少爷吃下肚了,没理由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沈娘,起来吧!”严老夫人一双眼始终不曾离开沈娘,静静凝视她半晌后,才开口道:“你确定,一切都按照着我的指示去做?”
“是,沈娘绝对不敢擅自作主。”
“那么就只有另一个可能,就是他有心开始防我了。”严老夫人沉吟。
既然沈娘没有背叛,那么从中搞鬼的就是察觉真相的严子晟。这小子倒是挺机灵,故意装作养病躲在东院里休养,其实早已有打算了吧!
“哼!我既然能将你困在东院整整十年,又怎会让你在这个节骨眼溜走呢!”严老夫人缓缓敛去面容中的慈祥,双眼染上了一股深不见底的浓烈恨意。母慈子孝的戏在严府演了整整十年,已经够了,是时候结束了。
“沈娘,到我房间里,把我枕头底下暗格中摆的药粉拿出来,今天晚上,你亲自送到东院去。”严老夫人抬头凝望沈娘,眼中有着不容拒绝的冰冷,她顿了好一会,最后静静下达命令道:“这次,你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吃下去……”
第九章
炉子上熬着一锅汤。
手握汤杓、在锅里细细搅拌的,是女人从容不迫的手,她一边煮着汤,一边想起了已经好久不曾想起的往事……
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和今晚差不多样,都是一个月光淡淡的夜,她同样被派到厨房来煮汤,煮一碗“特别调味过”的汤。
你从小就跟着我,从张府一直跟着我嫁到严府,在我心中,你就像我的亲人一样,不!比亲人还要亲上几分。你也看到我在这里过的日子了吧!这些年我过得好苦,真的好苦——生不出儿子是我的错?好,我让他纳妾,一个、两个……甚至是第三个,就为了守住元配这个位置。
但是有了儿子以后呢?他还是不满足,当初若不是靠我娘家的支援,他的商行哪来今天的规模,是不是?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部是我和他一起挣来的!他不感激也就算了,居然还想把这一切都让给那个贱婢?!你知道我刚才站在门外听见了什么?他居然和那个贱婢说,他辛苦了大半辈子已经忙够了,等身体康复了,要带着她和儿子另外找个雅致的别庄搬出去,和她母子三人简简单单、安安静静过日子就好了。
你相信吗?为了那个贱婢,他居然什么都不要了!不!我绝对不允许,绝对不允许他这么背叛我、背叛严氏列祖列宗!这次你一定得帮我,你愿意吗?等等为我到厨房里煮碗汤,把这药粉掺进去,他这次病了这么久、就算去了也没有人会怀疑的……如果他现在不在了,我还来得及保住现有的一切,我是他明媒正娶、大红花轿娶回来的,永远永远是严府的大夫人,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改变这一切,帮帮我,好不好?
那个晚上,她单独一个人在厨房里,双手止不住地发颤、抖得几乎将整包药粉洒掉了半包,但她还是咬着牙煮好了那碗汤,将汤端到老爷房里,看着夫人一匙一匙将那碗汤喂进老爷嘴里。
隔天,她听到老爷在梦中病逝的消息,那一瞬间,她浑身都在发抖、抖得上下牙龈都撞出血了,就怕其他人怀疑到自己的头上来。但幸运的是,什么事情也没有,或许就像夫人说的,每个人都相信老爷是年纪大了,所以最终熬不过这场病,就这么去了。
那段日子好难熬,往往一阵风吹过都能让她吓得掉出泪来。她慌、她怕、她不安,却只能将秘密死死地往心底藏,为了夫人,为了她唯一服从的主子。
日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过去了,慢慢的,她心里的不平静一天少过一天,也渐渐不再为这件事困扰了。
你帮我把这药放到他的三餐里。别怕,这不是害死人的毒药,只是会让他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的药。你知道吗?我本来想放过他的,毕竟他是严家唯一的骨血,但是——你发现了吗?随着年纪逐年增加,他的容貌和那贱婢越来越相似。每次他喊我一声大娘,我的心就狠狠抽痛一次,每见他一次,我就会想起老爷当年的无情无义,想起他想为那个贱婢放弃所有的一切——
不!我当然不会害死他,我只想他安安分分留在家里,这么多年我供他吃、供他住,将他当个继承人似的栽培着,还不够吗?居然还想插手严家的商行?哼哼!没这么容易,这些药,不过就是让他死心,安心留在这里。这事情应该不难,所以我交给你做,因为你是我在严府唯一相信的人,你会帮我吧?
幸好,这药死不了人的。
接过药粉的瞬间,她是有些不安,但听完了夫人的解释,心里又释怀了。是啊!并不是要他的命!只是要他安安分分留正东院,哪里都不去,留在这里当个少爷不好吗?严府只能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她的主人。只要像过去那样,事事按照夫人的吩咐去做,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知道,他这回存心想将事情闹大,就是想找机会在严氏其他宗亲们面前告我一状,看是不是有机会夺回当家权。嘿嘿!那也要有命告状才行啊!等他成为一具尸体冷冰冰地躺在那里,就算皇帝来了又能怎么样?严府的一切全部都是我的,谁也别想从我手里夺走!今晚,你再去熬一碗汤,把这个药粉放进去,这次,你一定要亲眼看着他喝下去。
我知道这事难为你了,但你要仔细想清楚,今天他惹出这些麻烦事,无非就是想夺权,一旦他成功了,严府当家换了人,他必定会回头调查往事。你想,到时候咱们主仆两人只能放在地下任人踩,还有翻身的机会吗?这是最后一次了,解决他以后,我就真真正正掌控了严家,你一直是我最看重的人,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你自己想清楚,一不做二不休,咱们俩谁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是啊!如果不趁现在下手,那过去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现在她们还有胜算,只要让他喝下这碗汤、一切就没事了。这些年始终都是这样过的,夫人想出了法子,然后她执行,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绝对不会有失误的。
“一不做二不休……”女人搅拌的动作停止了,小心地将炉上的热汤倒入一个小盅里,最后放上了托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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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院
亥时才过,东院已是漆黑一片。
“少爷,我为你送汤来了。”即使屋内一片黑,但她依旧伸出手,一次又一次敲着关紧的木门。
片刻后,房间里有了微光。又过了好一会,两扇门从里面打开了。
“沈娘?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严子晟有些困惑,年轻的脸庞有些睡眼惺忪,明显像是被人从睡梦中给吵醒了。
“这是夫人特别准备的参汤,厨房那里花了好些功夫才熬好的,我特别为少爷送过来,让您趁热喝。”沈娘淡淡地解释自己的来意。
“这么晚了,我不想喝。”严子晟直觉地拒绝。
“少爷。”沈娘摇摇头,不容拒绝地道:“这人参,是夫人为了少爷的身子,花了很多银子才买回来,她千交代万交代要厨房一熬好就送过来,汤要是冷了,就不见效果,少爷您别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心意。”
严子晟不语,心里虽然不情愿,但知道沈娘向来只听从一个人的命令,如果自己不收下这参汤,或许她会站在这里和自己耗一整晚。
“把汤搁着,我一会再喝。”严子晟叹口气退开几步,让沈娘进入房间。
沈娘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的话,动作沉默地将竹篮里的汤拿出来,跟着再从篮子里拿出一根蜡烛,主动点起了桌上的烛灯。
“少爷,请用。”布置妥当后,沈娘退了几步,这才抬起头对严子晟说道:“夫人吩咐,为了少爷身体好,要奴婢一定要站在这里看着少爷将这碗汤喝下。”
严子晟一愣,心中有了警觉。黄公公到严府一事会引起大娘的紧张,这是意料中之事,但他没想到大娘这么捺不住性子,当晚就派沈娘送汤过来。想必这次下足了份量,要他短时间再也无法起身见客吧!
“少爷,请用汤。”沈娘再次开口催促。
严子晟坐了下来,心里有了盘算,打算先随便喝几口敷衍沈娘,然后再想法子把汤打翻,这些日子他定时服用蝶儿的花蜜水,身体恢复了不少,再加上刚才睡前也喝了一瓶,就算沈娘在汤里下了药,自己的身体应该还挺得住。
“替我谢谢大娘。”严子晟微笑,拿起汤匙开始喝汤,他刻意将喝汤的动作放慢,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然后做了一个欲起身的动作,“锵”的一声将桌上的碗给打翻了——
“糟糕!我太不小心了——”严子晟才起身,就突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他心中一惊,暗叫一声不好,急忙伸出双手扶住桌子稳住自己。
奇怪!明明自己才喝了几口,为什么药效这么快就发作了,难道,这次加强了份量,连花蜜水也解不了?!
将严子晟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的沈娘,嘴角露出了笑容,喃喃自语说道:“夫人交代过,一定要亲眼看着少爷吃下去,汤洒了没关系……为了预防少爷吃得不够,我还准备了其它的。”
语毕,她从衣袖中掏出一个药包,双眼盈满了某种势在必得的决心,踩着缓慢的脚步慢慢靠近严子晟,轻柔开口道:“我在蜡烛里添了迷香,就是担心少爷不肯喝汤,辜负夫人的心意。”
“你……”严子晟俊脸铁青。原来蜡烛里有迷香,难怪他除了头晕目眩,手脚也像被人灌了给似的沉重无比。
“来,喝下这药,这是夫人特别为少爷准备的。”沈娘走到严子晟的面前,确定迷香已经发生作用、他再也无法动弹后,才打开了手上的药包,递到他的面前继续:“现在你是不是觉得很难受?没关系,只要喝下这药,很快你就会觉得舒服,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你们当真要置我于死地?”严子晟全身无力,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算来算去,他就是没算到大娘如此心狠手辣,居然决定在今晚就痛下杀手,让他连应变的时间都没有。“你别忘了,杀人得偿命!更别说你胆敢以下犯上,居然妄想谋害主子的性命!沈娘,我知道你只是受人指使,是你长时间在我的饮食里下药,这些我都知道了,你现在还有机会回头,不要一错再错!”
沈娘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没办法回头了。”她笑了。从十年前她奉命煮了那碗汤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了。
沈娘深吸一口气,牙一咬,直接向前、用力掰开严子晟的嘴巴,将手上的药粉统统往他的嘴里倒下去——
“呜——”严子晟用尽身上最后一分力气,用力向沈娘撞了过去,伹她早已有了防备,只被撞退几步,但她再次向前,用尽力气捣住严子晟的嘴巴,要看着他将嘴里的药粉咽下去——
“喂!你想要对少爷做什么?!”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蝶儿惊慌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才踏入房间,就看到沈娘伸手捣住严子晟的嘴巴,而他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沈娘并不理会,只是加强手上的力道,甚至将严子晟往下按、怎么也要看着他吞下药粉。
“放开少爷!”蝶儿眼看情势凶险,什么也顾不得地扑向沈娘,发了狂似地扑打她、要她放开严子晟。
“啊!放手!”最后蝶儿伸手用力抓向沈娘的双眼,这才逼得她松开了对严子晟的束缚。
“砰”的一声,三人纷纷跌倒在地,蝶儿使尽全力压在沈娘的身上,而勉强脱困的严子晟则倒在另一边,但他面色铁青,嘴唇也开始发白了。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蝶儿吓白了脸,立刻从沈娘身上爬起,飞奔到严子晟的身边。才扶起他,就感觉到他手脚变得好冷好冷。
“她……下了毒!她不会放过你的……你快走!”严子晟呕出一口黑血,感觉到身体五脏六腑都像是火烧一样难受,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了。
虽然如此,他还是感觉得到蝶儿正抱着自己,他知道,不管自己是生是死,沈娘绝对不会放过目睹一切的蝶儿!
今晚的一切完全出乎严子晟意料之外,他一没想到大娘会这么快就动手,二没想到蝶儿会在这时候闯进来,看来自己今晚真的难逃一劫,但至少,要让无辜的蝶儿离开。
“少爷你别说话,别说话……让我想想……我会想法子救你的!”蝶儿泪眼汪汪,看着严子晟又吐了一口黑血,俊脸已经转为铁灰色了。
“快走!”严子晟强忍着痛楚开口。
“哼!今天晚上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沈娘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身后,手上握着桌上烛台,打算连蝶儿一起灭口。
就在沈娘手上烛台往下用力一敲的瞬间,应该敲在脑门上的烛台却像是敲到了空气一般落了空。沈娘吃惊地瞪大双眼,只觉得一阵冷风吹过,下一瞬间,她的眼前就多了一个人。
抢在攸关生死那一瞬间、毫不犹豫挡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名容貌姣好的少妇,她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瞳,在凝视沈娘时却透着冰寒的幽光。
沈娘双眼瞪大,原本阴狠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无比。
“你在严府夺去的性命还不够多吗?”美丽少妇冷冷开口。
“啊……”沈娘放声尖叫,整个人像是崩溃似地冲了出去。“鬼!救命啊!有鬼!有鬼啊!”
沈娘几乎发疯的尖叫声让蝶儿忍不住回头,这才发现夜娘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房间,她焦急地开口求救道:“夜娘,你也来了?少爷中了毒,我们得快点想办法才行!”
“你先留在这里照顾子晟,我先出去‘照料’沈娘,别让她再引任何人过来东院。”夜娘沉吟片刻,不等蝶儿回答,立刻追了出去。
“蝶儿……你和谁在说话?”严子晟虽然意识昏沉,但隐约听到了沈娘惊恐的尖叫声,还有蝶儿说话的声音。
“是夜娘,就是这些年一直在东院服侍你的夜娘啊!”蝶儿担忧的开口,看来少爷中的毒很深,居然连夜娘的声音都听不出了。
“夜娘?”严子晟撑开双眼,勉强回答:“我东院从无固定的奴仆,我也……从来没有听过夜娘这个名字。”
说完这句话后,严子晟再也支撑不住、头一偏晕了过去。
“少爷!少爷!”蝶儿吓白了脸,立刻起身从腰间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花蜜,试着想喂入他的口中帮他解毒,但严子晟人早已晕了过去,花蜜才入口,就又流了出来,根本吞不下去。
“少爷,你不能死……绝对不能死!”蝶儿见状,立刻将花蜜先含入自己的口中,然后再小心地将花蜜喂入他的嘴里,一直等他咽下了一口,她才喂第二口,如此重复进行着相同的动作,好不容易将一整瓶花蜜喂完,她才小心翼翼地让严子晟平躺在地上。
怎么办,虽然让少爷喝了一瓶花蜜,但自己也没把握能解了他身上的毒,现在该怎么做?在严府能找谁救少爷呢?
蝶儿起身,正想离开房间找凌总管求救的时候,突然又看见夜娘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下子,连她也感觉到不对劲了。
温柔美丽的夜娘,是自己在严府唯一的朋友,她曾经说了许多关于子晟少爷的事情,对严府的过去也很了解,应该是少爷最亲近的人,但为什么,少爷说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呢?
还有,夜娘美丽又温柔,没理由沈娘一看到她就放声尖叫,像有鬼在后面追赶似的——
鬼?!等等,沈娘刚才嘴里嚷的,好像就是“鬼”这个字眼!
“蝶儿,你猜得没错。”始终注视着蝶儿的夜娘开口了,对她绽放出一朵淡淡的笑。“我并不是人,也不叫夜娘。”
“那……你是谁?”蝶儿虽然错愕,却不害怕。
“我曾经是严府的四姨太,也是子晟的亲娘。”夜娘不再隐藏自己的身分,抬眼坦然面对蝶儿说道:“但现在,我只是一抹被埋葬在牡丹花下的幽魂。”
“当年为了巩固自己在严府的权力,张氏派人将我和长工杀死,埋在北院的牡丹园,然后再捏造我与长工私奔的丑闻,这才是当年的真相。”夜娘语气淡淡地说着自己的故事。“我虽然死了,但心里一直放不下子晟,魂魄始终不肯离去,掩盖住我尸身的牡丹日积月累吸收我的灵气,开得异发灿烂美艳,引起了佟老板的注意。佟老板可怜我只是一缕幽魂,所以特别借给我力量,让我在这段时间里,在夜里能化成人形和你说话。这就是为什么我只在夜里和你相见,这也是为什么你能每晚顺利来东院、不被其他人发现的真正原因。”
夜娘就是四姨太?她并没有扔下少爷,而是被严老夫人派人杀了埋在北院!
对了,她想起了佟老板锦囊里的字:牡丹园内牡丹香,牡丹花下牡丹魂!那个叫李任的知道这件事,所以才会一听到就脸色大变。
“蝶儿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夜娘有些焦急的解释。“是我向佟老板求救,希望他能帮忙,所以他才找到你、让你进严府为我照顾子晟的。”
“是你找佟老板帮忙的?”蝶儿咬着下唇,神情有些不自在地问道:“那……那你一直知道我是……我是什么吗?”
夜娘点点头,双眼依旧温柔地说道:“五年前那个晚上我也在那里,子晟在北院徘徊,那晚刚好下了一场大雷雨,你是一只刚脱茧而出的蝴蝶,还没机会展翅飞翔、就显些被雷雨夺走了性命,是子晟不忍心,将你呵护在手心、藏在牡丹花下避雨,我当然记得你,只是,我没想到佟老板居然有能耐化蝶为人。”
“嗯……那么你不会介意……嗯,我是一只蝴蝶变的?”蝶儿忍不住问道。虽说过去夜娘不断鼓励她靠近子晟少爷,但真的可以吗?她真的不介意自己的儿子和一个蝴蝶变成的女人在一起吗?
“一般的寻常女子未必适合我的子晟啊!”夜娘依旧噙着温柔的笑痕。严府充满了黑暗和算计,或许只有像蝶儿这种单纯到极点、由蝴蝶幻化而成的姑娘,才能一点心眼都不计较,全心全意的只在乎严子晟一个人。
听夜娘提起了子晟,蝶儿这才想起他身上还有未解的毒。“现在救少爷要紧,夜娘,你说该怎么办?严府里还有谁可以信任、可以求救?不如让我去找凌总管,或者是苏管事,他们——”
“不行!”蝶儿话还没说完,就被夜娘否决了,她摇摇头遗憾地说:“不管找谁都会引起张氏的注意,她一定会再派人过来,这次她不害死子晟是绝对不会甘心的。”
夜娘一脸忧愁,她虽然在夜里能现形,但除了能吓走一些作贼心虚的人,对子晟一点帮助也没有。
“那怎么办?少爷身上的毒还没解,如果不找大夫,我怕……”突然,蝶儿想起了自己身上还有佟老板的锦囊,她面露喜色,立刻从腰间取出第二个锦囊对夜娘说道:“我这里有佟老板给的锦囊,他说危急的时候打开,可以救命的!”
“真的?那你快点打开。”
“嗯。”蝶儿立刻打开锦囊,里面并没有纸条,只有一颗澄黄色的药丸。
“蝶儿,怎么样,佟老板锦囊里说什么?”夜娘焦急地问。
“少爷有救了!这是一百种花粉、一百种花蜜提炼出的药丸,什么毒都可以解的!”蝶儿开心地解释,这花粉、花蜜当初还是她提供的,当然一眼就认出来了,所以她毫不迟疑地弯下身,按照先前的方式,先将药丸含入嘴中、然后再喂入严子晟的嘴里。
当他喉头咕噜一声、终于咽下的时候,蝶儿总算松了一口气,眼里虽然有未干的泪,但嘴角已经有了安心的笑容。
两人静静地凝视了好一会,不久后,严子晟脸色的铁灰色逐渐褪去,这表示刚才吃进的药丸有效,总算即时保住了他的性命。
“夜娘,解了!解了!少爷不会死了!”蝶儿开心地回头,这才注意到夜娘虽然松了一口气,但依旧是愁眉深锁。“你怎么了?”
“我们救得了这次,谁又有把握救他每一次?”夜娘忍不住低叹。
“子晟少爷是我的恩人,我会一直在他身边保护他的!”蝶儿挺起小小的肩膀勇敢地开口。
夜娘摇摇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和过度乐观的蝶儿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候,原本昏迷的严子晟突然呻吟了一声,跟着缓缓睁开双眼。
“子……”夜娘心情激动地想靠前,但及时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人,加上子晟现在身体正虚,只怕她太靠近会损害他的身体,最后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退到子晟看不到的角落,含着泪水无声地凝视着他。
“蝶儿,又是你救了我吗?”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看向蝶儿的目光充满了温柔。他刚才虽然昏迷了,但一直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少爷,你醒了,太好了!”蝶儿高兴地猛掉眼泪,开心地完全说不出话来。
“……”严子晟凝视她半晌,最后突然开口道:“蝶儿,你曾经答应我,会一直听我的话对不对?”
蝶儿一边流泪、一边笑,还要一边猛点头,狼狈的模样让严子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蝶儿,你听好了,我要你现在立刻离开严府,回佟老板身边去。”严子晟开口提出要求。
“不行!少爷,现在我怎么能离开你,你的处境太危险了,我——”
“蝶儿。”严子晟低斥一声,虽然让蝶儿立刻闭上嘴,但她却是含着泪水拼命摇头,怎么也不愿开口答应。
“你不走,我就没有机会。”严子晟凝视着她认真开口道:“到佟老板的身边去,除非他和你一起来,否则我绝不允许你再回严府。”
“为什么?我不要现在离开你!”蝶儿拼了命的摇头,哭得更厉害了。
“你现在不听我的,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见蝶儿坚持,严子晟不得不说出了狠话。“你听好了,现在立刻离开严府,不然我们从此恩断义绝,一直到我死,你都别再喊我少爷,我也永远不会再看你一眼!”
严子晟绝决的话语让蝶儿伤心极了,泪水让她视线变得模糊,但即便眼前朦胧一片,她却偏偏看得见他无情坚决的眼神,再再说明了他是认真的。
如果自己不离开,子晟少爷真的会铁了心不再理她了。
但为什么?为什么要赶她走?她明明什么事情都没做啊!
“少爷……”蝶儿可怜兮兮地喊着。
严子晟狠下心闭上眼、摆明了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好!少爷,你别生蝶儿的气,我现在就走,但是少爷你放心,我听你的、现在就去找佟老板,他很厉害的,一定会帮你解决严府里的坏人。我很快就会和佟老板一起回来找你的,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蝶儿一边擦眼泪,一边承诺,还不忘从腰间取出好几瓶花蜜水,放到严子晟面前。“这是花蜜水,少爷你记得多喝一点,在我没有回来找你以前,你什么东西都不要吃,就喝我的花蜜水就好,好不好?”
严子晟重新睁开双眼看向蝶儿,像是要将她的身影牢牢印在脑海里那样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说道:“记住我的话,除非和你的佟老板一起,否则绝对不准你踏上严府一步,听清楚了吗?”
“嗯,我知道。”蝶儿抽抽噎噎,虽然舍不得,但还是不敢违抗严子晟的命令,最后无奈吔离开了。
等到房间里恢复原有的寂静后,严子晟闭上眼,试探性地,以沉痛又难以置信的声音问道:“娘,是不是因为我这些年误会您、恨着您,所以您才怎么都不愿意出来见我一面?”
房间的某处传来细不可察的低喘声,然后,严子晟感觉到自己身边多了一股淡淡的寒意,跟着,他听到了自己以为这一生再也听不见的声音。
“子晟。”夜娘含着泪水喊着,怎么也没想到子晟在昏迷中,居然听见了她和蝶儿的谈话。
“娘。”严子晟迫切地睁开双眼,看见了站在自己眼前噙着温柔笑意的美丽少妇。
是娘!真的是娘!他永远不会忘记这充满温柔、充满眷顾的眼神。
“娘怎么会怪你?娘不敢靠近,只是因为人鬼殊途,我怕对你造成损伤。”夜娘温柔的低语,喃喃诉说着这些年的想念。“但是娘始终看着你,一天也没有忘记过你。”
严子晟激动地闭上眼,默默淌下无声的泪水,两人谁也没开口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体会这重逢的喜悦。
过了好一会,为了不让彼此的情绪太过感伤,夜娘提出了疑问转移话题。“子晟,你为什么把蝶儿赶走了?”
“她留在这里太危险,我想,现在只有那个佟老板能护她周全。”严子晟说出自己赶走蝶儿的原因。“严府一切的血腥黑暗原本就与她无关,接下来我要走的本就是一步险棋,连我自己都没把握是不是能成功。在我没把握能扳倒大娘,完全保护她的时候,我没资格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是,蝶儿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若是将无辜的她牵扯进来,未免太残忍了。”夜娘听完后点点头,表示赞同。“子晟,听起来你已经有对付张氏的计画了?”
严子晟神色凝重地点头。“我早知道她会对我出手,只是没想到这天来得这么快,但这么一来也好,选日不如撞日,既然她迫不及待地想除掉我,那么就让我们彻底来了结这件事情吧……”
第十章
翌日,严府上上下下挂起了白色灯笼,对外宣布严子晟于昨夜病逝,这个惊人的消息像风一样、瞬间传遍了整个京城。
当消息传到水月镜花的时候,蝶儿“咚”的一声跌坐在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消息——
“不可能……少爷怎么会死了?我明明给他吃了药丸,他还和我说了很多话,怎么会死了?”难道,是严府的人又下毒?一想到这个可能,蝶儿立刻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准备冲往严府一探究竟。
“慢着。”优雅温和男音开口的瞬间,两名少年已经一前一后来到蝶儿身边,挡住了她的去路。
“佟老板?”蝶儿急得跺脚,不明白为何佟老板要阻止自己。
“蝶儿,你忘了,严少爷不是交代过,你一个人不能单独回严府?”佟老板脸上噙着笑,问得十分亲切。“算起来,这是你恩人的‘遗言’,你别忘记。”
“可是……”小嘴张张合合了好几次,最后她一脸期盼地开口说道:“但少爷也说过,只要佟老板陪我一起就可以再回严府。”
“我说了我要去严府吗?”佟老板摇摇头。“等严府发了丧帖,我再带你上严府一趟,你到时候为他上一束香,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佟老板?”蝶儿嘴巴一瘪,大大的眼睛开始滚出泪珠子。“你怎么说得这么无情?他是少爷啊!又不是别人,是我没用,不能留在他身边保护他……我好后悔啊!早知道不管少爷怎么骂我、怎么威胁我,我都应该留在那里的,但现在来不及了,少爷已经死了,现在连我想回他的身边,你也不准!”
说完后,蝶儿完全不顾形象地在佟老板面前号啕大哭。
“送她回房间。”佟老板轻叹一口气,直接转过身背对蝶儿,就怕自己心软。“派人守着门口,别让她出水月镜花一步。”
“是。”两名少年应了一声,将哭哭啼啼的蝶儿扶到里面去了。
三日后的傍晚,关着蝶儿的客房大门再次开启,俊美无俦的佟老板悠闲地站在门口,他换了一身镶了红、金绣边的华丽黑袍,及腰的黑发扎成辫子,末端以金丝线绑着。
“不会吧!你这三天都在里面哭?”佟老板淡扫一眼屋内,看见蝶儿肿得比核桃还要大的红眼睛,似笑非笑地摇头嘲弄着。“再哭下去,你连严子晟的丧礼都要错过了。”
“少爷……”严子晟这三个字成功地止住了蝶儿的泪水,她狼狈地起身跑到佟老板的面前认真道:“我要去,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少爷最后一面。”
佟老板深邃的黑瞳上上下下打量着蝶儿,好半晌后,艳红的唇勾起了淡淡恶意。“去是可以去,不过我讨厌女人的眼泪,你要是让我再看见一滴眼泪,我可不管什么严子晟,我们就回水月镜花,一刻也不多留,如何?”
蝶儿听完后用力点头,同时伸手拼了命地抹掉脸颊上的泪痕。
“好,那我们就去为那个倒楣鬼上炷香,聊表哀伤之意好了。”佟老板轻笑,见蝶儿听到他的话倒抽一口凉气,更讥讽地挑眉道:“我说错了?那个姓严的喝了多少珍贵的花蜜水,连每年只进贡给皇室三颗的药你都给他吞了,还是保不住自己的命,不是倒楣鬼是什么?早知他早晚会死,又何必浪费我的东西,哼!”
“佟老板,你别这么说少爷……”光是听,她就难过得想掉泪了。
“咦?从你眼角冒出来的圆珠子是什么?”佟老板眯起眼,充满嘲弄地问。“我说了,再看到一滴泪,就哪里也不去。”
蝶儿立刻瞪大眼,说什么也不让泪珠滚出来。虽说早知佟老板日善、夜恶两种性子,但真正面对的时候,还是让人难以招架啊!
“嘿嘿……走吧!”佟老板噙着邪笑,轻挥着手上的扇子,一边走、一边闲聊似地问:“蝶儿,若是将严子晟的尸体偷回来,我想法子把那珍贵药丸给挖出来?你说那药效还存几分?前几日有人出重金想买药,你觉得我刚才说的法子怎么样?咦,你的眼眶是不是又红了……”
“佟老板!”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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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京城的富商、巨贾都接到严府发出的丧帖。当佟老板带着蝶儿抵达严府,厅内已经站满了前来吊丧的宾客,在为严子晟上完香后,他们依序向前对坐在大厅中央的严老夫人、还有严氏其余宗亲致意。
“黄公公到。”吊丧仪式进行到一半,外头突然传出了这样的喊声。
在场所有宾客一愣,果然看到一队隶属宫廷的禁卫军、分成两列在前方开道,而一头银发,身穿宫廷内侍衣袍的黄公公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严府在为谁办丧事?”黄公公走到大厅,漫不经心地瞥了坐在大厅中央的严老夫人、还有其他代表严氏宗亲的人一眼,似笑非笑地问。
“回公公,今天是为我严氏第十代子孙——严子晟办的丧礼。”严老夫人面容哀凄地回答。
“喔。”黄公公微微敛下眼,再次抬起时双眼已经绽放出冰冷的光晕。“我最后再问一次,今天严府是为谁办丧事?”
众人面面相觑,严子晟身亡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京城,不知这位黄公公为何特地来严府问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严老夫人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不敢得罪宫廷的官员,她站起身、十分慎重地再回答了一次:“是我严氏第十代子孙严子晟的丧礼。”
“好!好,果然是严子晟的丧礼。”黄公公嘴角的笑意敛去,跟着下令道:“来人,把严府所有人都抓起来!一个都不准放过!”
黄公公此话一出,他身后的禁卫军立刻有了动作,腰间的大刀随即抽出、立刻上前抵住了在大厅上所有身穿丧服的严家人。
顷刻间,大厅里乱成了一团,不仅严家的人吓白了一张脸,就连前来吊丧的宾客,也害怕得退了好几步,就怕自己也被牵连。
“敢问黄公公,我严家上下到底做了什么事,要公公来我严府拿人?”严老夫人维持镇定,问出众人心中的疑虑。
黄公公冷哼一声,缓步走到大厅中央、属于主人的位置大刺剌地坐下,调整到自己满意的姿势后,才懒洋洋开口道:“四天前我到严府和严家少爷谈笔买卖,当时他气色挺好的,怎么不到四天的时间,就发急病死了呢?”
“子晟自小体弱,前阵子又不小心染上了风寒,我多次要他静心调养但是他不听,执意要处理商行的事情。诊治的大夫说了,他是因为过分劳心劳力,身体吃不消才会走的。”严老夫人不急不缓地回答黄公公的疑问。“子晟体虚,这件事在场许多朋友都可以作证,老身半个月前曾经设宴款待商场上的朋友,当日子晟也有出席,但是他才喝了几杯酒,就脸色苍白、差点晕过去,黄公公要是不信,可以问问在场的其他人。”
黄公公目光扫向在场宾客,看到许多人拼命点头,无声地表达意见。
“是吗?”黄公公伸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颚,眸中透露着算计。“严少爷和我谈了许多,但就是没谈到自己自幼体虚这件事啊!但现在他人死了,我到底该不该继续当初说好的约定呢?”
“敢问黄公公,当初和子晟约定了什么事情?”严老夫人再问。
“严少爷和我说得清清楚楚,宫廷需要多少花蜜水都不是问题,但问题是,严府里有人对这笔交易十分眼红,倘若哪日我听到了他的死讯,那就表示严府眼红之人终于动手了。所以他要我一旦听到了严子晟的死讯,就来严府一趟、将严府所有人都抓起来,一、个、也、不、放、过!”黄公公精明的眼紧紧锁着严老夫人,笑得十分愉悦。“这,就是我和严少爷当日的约定。”
黄公公话才说完,严氏宗亲大部分的人都扑通一声跪倒在黄公公的面前。
“冤枉啊!我和严少爷的死无关啊!”
“冤枉啊!我昨天才从外地赶来严府,怎么可能会害人?”
“冤枉啊!黄公公您一定要查清楚,我怎么可能会害严家的子孙呢?”
“严老夫人,您的说词现在是不是要改一改?严少爷究竟是病死的?还是被人下毒害死的?”黄公公微笑,直视严老夫人逼间:“或者,你们之间谁和严少爷有深仇大恨?弄得他连病死了,都想拖着你们全体一起陪葬,嗯?”
严老夫人面色铁青,怎么也没想到严子晟居然还有这一手!即使死了,还布了一局、要他们所有人陪葬……
“严老夫人,你倒是给个说法,是要直接将那个‘凶手’供出来,还是让我铁了心,要大家一起下黄泉陪葬呢?”黄公公淡淡再问。
“子晟确实是病死的,老身不知道他和公公这么说是存了什么心,但我严府绝对没有对不起他——”严老夫人依旧坚持自己的说法。“如果黄公公不信——”
“你骗人!”就在这个时候,蝶儿再也受不了,她从人群中冲出来指着严老夫人大声道:“是她派人害死少爷的!是她要沈娘到东院强灌少爷喝下毒药,少爷才会死的!是你!都是你!是你害死少爷的!”
“哪里来的贱婢!居然敢在这里胡一言乱语!”严老夫人面色一冷,怒斥蝶儿。
“喔,小姑娘,你又是谁?”黄公公有趣地抬眉。
“黄公公,这位小姑娘,就是您上穷碧落下黄泉都想要寻到的——酿造花蜜水的能手。”优雅的男音带着笑,奇异地化解了此刻紧绷的气氛。
人群自动让开,让身穿黑袍的佟老板缓步走出,黄公公一看到他,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佟老板,原来是你,来来!咱们好久不见,快来我身边坐。”
佟老板噙着笑,踩着优雅的脚步走到黄公公身边,拱手说道:“黄公公,好久不见了,前阵子我又进了一些公公喜欢的货,公公要是没时间上我的铺子,我再差人送入宫里就是。”
“好!好,多谢你了,佟老板。”黄公公眉开眼笑,神情和刚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宾客当中认得佟老板的,自然知道他人面广、手段好,而不认识他的,则是对眼前情势的转变啧啧称奇,不知这么身穿黑袍、俊美无俦的男子是谁,居然连宫廷内的大红人黄公公都和他有说有笑的。
原本紧绷悬疑、宛如三堂会审的气氛,突然变成好友之间的寒暄,在场所有人虽然觉得奇怪,但碍于黄公公的权势,谁也不敢开口多说什么。
或许是感觉到了其他人的窃窃私语,黄公公轻咳一声,将话题转移问道:“佟老板,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好好一位酿花蜜的好手,你不将她留在水月镜花里,怎么让严少爷给挖走了?现在严府惹了一堆事,严少爷连人都死了,哎!真是麻烦啊!”
“黄公公,所谓女大不中留,佟某也是莫可奈何。”佟老板无限惋惜地开口:“我这位酿花蜜的姑娘,和严家少爷情投意合,原本是美事一桩,但现在人死了,亲事也谈不成了,只怕……未来这酿蜜的工作也做不成了。”
“佟老板,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黄公公一惊。严子晟死了事小,花蜜水断货事大,要是没有花蜜水可交差,他的人头未必保得住。
“姑娘酿花蜜,心情最为重要,如今她的心上人好端端横死,公公你若是不主持公道为他申冤,姑娘怎会有心情再酿花蜜呢?”佟老板似笑非笑地回答。
黄公公猛点头,跟着转过身,对蝶儿温声说道:“小姑娘,你刚才说是严老夫人下的毒,你有证据没有?”
“有,事发那晚我也在东院,是严老夫人的贴身奴婢沈娘下的药,只要把沈娘找来,就可以查出事情的真相。”蝶儿又悲又怒地瞪着严老夫人。
“那个叫沈娘的人在哪里?”黄公公转向严家人,口气不耐地问。
“沈娘……沈娘不知为什么疯啦!这些日子一直被夫人关在柴房里。”苏管事开口,为了保命,决定立刻跳到正义的一方发言。
“你,现在和我的手下一起去柴房,把沈娘带过来。”黄公公对苏起命令道。
不一会,两名侍卫压着神情狼狈、模样看起来疯疯癫癫的沈娘过来了。
她一看到大厅上的灵堂,整个人像是崩溃似地跪了下来,“扑通扑通”地往地下拼命磕头说道:“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啊!我不是存心要害你的,那药是夫人要我下的,她说如果您的病好了就会离开,会把整个家都扔下不管了……她一直求我一直求我,我没法子才会下药的!老爷饶命啊!”
“沈娘!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严老夫人面色铁青,正想冲过去狠狠赏她几个巴掌要她住口,但才一有动作,就被侍卫压住了。
“呦!我当今日办的是少爷的命案,怎么又进出一个老爷?”黄公公听出了大概,语带讽刺地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身穿丧服的严氏宗亲突然从腰间抽出一封信,大声对黄公公道:“黄公公明察,这是小人半个月前收到的信,是严氏商行的伙计李任写给我的。他坦承十年前接受张氏的命令,将当时的严府四姨太还有一名严氏长工活活打死、埋在北院。他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决定写信忏悔一切,所以我们才会大家约好了、准备一起走一趟严府了解状况。谁知道才入京城,就听到子晟身亡的消息,既然公公在此,想必是严氏祖先有灵,小人恳请大人一并调查这件事,还我们一个真相!”
“请公公查明真相。”所有严氏宗亲也一起跪下了。
黄公公精明的目光,再次移回脸色苍白如雪的严老夫人身上,似笑非笑地问:“最毒妇人心,这句话赠给严老夫人你,是再合适不过了。”
先毒亲夫、再害小妾,最后连严氏的最后一丝血脉都不放过,真是狠啊!
“哈哈哈哈哈!”严老夫人突然放声狂笑,目光阴狠地说道:“全部都是我做的那又如何,反正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死了,严氏也断了根!我不过就是赔上一条命,算起来很划算呢!”
“谁说严氏断了根?”
男子嗓音从灵堂后传出,不一会,一名身穿白衣、模样有些憔悴的俊美男子缓缓从灵堂后走了出来——赫然是应该已经死去的严子晟!
“咚”的一声,严老夫人双腿一软,再也站不起来了。
“啊!鬼啊!是鬼啊!严少爷怨气不散变成鬼啦!”苏起吓得惊声尖叫,刺耳的声音连佟老板都受不了,他轻轻举起手,身后的少年立刻意会,闪身朝苏起后颈一敲,把他给敲晕了。
“少爷……少爷你没死?”蝶儿又惊又喜,再也顾不得和佟老板的约定,眼泪哗啦哗啦拼命往下掉,冲上前紧紧抱住他。
“黄公公,蝶儿让严家少爷服用的药丸,不但可以解毒,而且服用后连续三日百毒不侵。如果没有这药,我说严少爷根本躲不过这一劫,也演不出诈死这么精彩的戏码了!”佟老板倾身,在黄公公耳边兜售道:“这药丸每年皇宫就要三颗,我和公公交情不同,私下为您留了一颗,只收成本价一千两,怎么样?”
黄公公有些不是滋味地开口。“这严家少爷不是摆明了把我当棋子耍,哼!原来早就打算诈死要引老狐狸上钩,这下连我也成了他的道具了。我说佟老板,我俩交情不同,这设计我来严府的事情,应该与你无关吧!”
“五百两,不能再低了。”佟老板俊脸僵了一下。
“好,我就喜欢和你谈生意。”黄公公哈哈一笑,这才转头对严子晟说道:“严少爷,见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们严家人自己决定吧!不过你可得记得我这份‘大人情’喔!”
“子晟绝对不敢忘。”严子晟拱手,诚心地说道:“严某的承诺不变,日后公公若是需要花蜜水,只管来严府就是。”
“好好!有你这句话我就能回去交差了。”黄公公朗声大笑,离开时还不忘对佟老板眨眨眼说道:“佟老板,我会在宫里等着你的货。”
说完后,黄公公带着宫廷禁卫军、大摇大摆地再次离开了。
“大娘。”严子晟在蝶儿的扶持下,缓缓走到面如死灰的严老夫人面前,缓缓道:“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子晟没齿难忘,我不杀你、也不会把你送进宫府。”
“子晟?你就这样放过她?”
“她杀了这么多人,你可别一时心软啊!”
一旁的严氏宗亲不赞同地摇头,试图想改变他的主意。
“派人到北院,把我娘的尸骨移出,选个好日子重新将她葬在爹的墓旁,我们严家欠她一个公道。”严子晟摇摇头,不容拒绝地继续开口:“把张氏和沈娘关到北院去,让她们两人在那里共度余生吧!”
严老夫人神情憔悴地被仆役们押着离去。
在经过严子晟身旁时,他突然开口对她说道:“我不杀你,因为死亡对你来说只是一种解脱。我知道你这一生唯一想做的,就是死死地霸住严府、霸住权力。那么,我就让你好好看着,看着我怎么重整严府,怎么为严府开枝散叶,好好珍惜现在所看到的一切,因为从今以后,北院将是你唯一看得到的风景。”
严老夫人身子一僵,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几岁,在仆役的扶持下黯然离去……
终曲
一个月后
俊美无俦的男子嘴角噙着淡笑,心满意足地捧着一盆牡丹花回到铺子,将它小心翼翼地放置到圆桌上观赏。
“佟老板,谢谢你。”牡丹花周遭飘起了淡淡烟雾,迷蒙之中出现了一名美丽少妇的身影,对佟老板弯身道谢。
“小娘子你请起。”佟老板含笑,不以为意地笑道:“既然是小娘子亲自请托,佟某自当尽力,但不知这样的结果,是不是符合小娘子的心意?”
多年来的冤屈不但洗刷,唯一的独子也夺回了应该属于自己的权力,同时在今晚迎娶妻子,一口气完成了她所有的心愿。
“如果不满意,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和佟老板回这里呢?”夜娘回了佟老板一个微笑,但眼神敛下,显得有些欲言又止。
“小娘子,有话直说。”
“这事……实在有点难为情。”夜娘还没开口,脸颊就已经羞红。“今晚,是子晟和蝶儿成亲之日。”
“是啊,这事你不也期待了很久?”佟老板好奇地反问。
“蝶儿她……是佟老板你化蝶为人的姑娘,我也很喜欢她……”夜娘吞吞吐吐,隔了好一会才鼓起勇气说道:“但她怎么说,都和一般的姑娘有些不同,所以我担心……担心今晚他们两人是不是可以顺利度过?”
说完后,夜娘一张脸已经红透了。
“喔,原来是这件事。”佟老板挑高一道眉,俊容在月色下看起来充满了恶华之姿。“小娘子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真的?”
“小娘子信不过我?”佟老板似笑非笑。
“不,不是。”夜娘松了一口气。
被佟老板这么一取笑,她倒觉得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来吧!今后水月镜花就是你的家,我带你四处逛逛、熟悉一下环境……”佟老板不再多说什么,牵起夜娘的手往里面走去。
〓♀♂〓〓♀♂〓
掀了红巾、喝了交杯酒,蝶儿和严子晟坐在新床上,前者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后者则是带着微醺的醉意,目光怜惜地注视着自己的新娘子。
“蝶儿……”严子晟弯身想解开她的腰带,手才一触碰到,就听到蝶儿轻呼一声说道:“我想起来了!佟老板的第三个锦囊!”
“什么锦囊?”严子晟动作一顿,好奇地问。
“就是佟老板给我的三个救命锦囊啊!”蝶儿从腰间取出最后一个锦囊,一边对严子晟解释前面两个锦囊一个放字条、一个放药丸,在最重要的时候派上用场的往事。“但这第三个锦囊我始终没有机会打开,差点忘了呢!”
“那佟老板到底是谁?”明明是他和蝶儿的恩人,但他却什么都不要,只要了一盆北院的牡丹花当谢礼,算起来是一个怪人。
“佟老板就是佟老板啊!”蝶儿将锦囊放在手心,一脸期待地对严子晟说:“我们把这个锦囊打开好不好?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
“嗯。”严子晟点点头,也被蝶儿的提议挑起了兴趣。
就算那个佟老板如此神能,居然可以事先写下锦囊,救他度过两次难关,但现在毕竟是洞房花烛夜,他可不需要任何帮助,他倒想看看这锦囊里写的是什么。
“好,我们打开看看。”蝶儿很开心地把锦囊打开了。
“是什么?”严子晟低头也凑了过去。
“……”
“……”
佟老板算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