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17

李李翔: 青眼影沉沉 36-45

by 李李翔

第 36 章

赵萧君耳朵“嗡嗡嗡”的响着,可是一字一句却听的清清楚楚。像火车鸣着汽笛轰隆轰隆的朝她快速的压过来,她立在铁轨中间,眼睛被强烈的灯光照的几乎一片黑暗,脑中根本没有意识,吓的移不了脚步,怎么都避不开——惟有粉身碎骨!搁在桌子底下的双手紧紧交握着,指骨一根一根突出来,指尖因为血液不畅的缘故而呈暗色。浑身僵硬,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钱美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个耳光,“啪啪啪”在她脸上用力打着,脸颊上火辣辣的疼,一直疼到心里。

钱美芹依旧淡淡的说:“乔其是我们唯一的孩子,他父亲对他寄予很高的期望。某些不好的事情我们是坚决反对的。他现在还小,我们有责任和义务教导指引他。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我希望他能全力以赴。所以决定在这段期间留在北京照顾他。”像是特意说出来一样。

赵萧君吃惊之余,忽然抬起头,看见她眼里如冰的寒冷,突然像被什么打中一样,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到目前为止,赵萧君没有任何表示,既没有承认什么也没有否认什么,钱美芹对她这样的态度十分不满意,沉声说:“萧君,我希望你能看在陈叔叔和阿姨的份上,尽力帮助乔其,让他全身心的投入到学习中来。你能答应吗?”

这个答应自然不是一般的答应,钱美芹在逼迫她,用陈家的威势逼迫她。赵萧君已经被她逼上死角,睁着眼睛惶恐的看着她,心里害怕到极点,钱美芹那种眼神,杀人于无形。她懦懦的张着嘴唇,半晌,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惟有沉默以对。

赵萧君低垂着头半天闷不吭声,钱美芹有些不耐烦,皱着眉头看她,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半天,冷冷的说:“萧君,你一向明白事理,希望事情不会弄至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话已至此,她不再说什么。站起来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陈叔叔过几天也要来北京,他很记挂你呢,想和你吃个饭随便聊一聊。”

赵萧君紧紧咬着下嘴唇,无力的瘫软在椅子上。陈念先对她一向友善,所以比钱美芹更可怕。光听到他的名字,她已经心力憔悴,疲惫不堪。一个钱美芹已经让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她实在需要好好的歇一歇,不然连今天都挺不过去。钱美芹虽然维持最基本的礼貌,可是字字是针,句句是耳光,打的人脸青鼻肿,颜面尽失。

赵萧君斜靠在窗台上,头歪在胳膊里,透明的阳光照在身上越发显得她苍白无力,奄奄一息。眼睛明晃晃的十分难受,鼻子忽然一酸,她赶紧喝了一口水,还是止不住滴下来的泪水,睫毛已经湿了。她怕被人看见,脸朝下枕在手臂上,拼命磨蹭,衣袖上留下线状的湿润的痕迹。

服务生很好心的过来问:“小姐,您不舒服吗?”

赵萧君摇头:“没有,我只是有些累了。”可是她又立即站起来,匆匆的离开了。恍惚的回到林晴川的宿舍,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突然间有种被所有人遗弃的感觉,惶恐的不知所以然。她现在极需要嘈杂喧嚣的声音驱除内心的恐惧。

她直挺挺的扑倒在床上,胸口压的又闷又痛,仍然一动不动,像昏死过去一样。可是意识却无比清晰,没有比眼前的景况更糟糕的了,工作依旧没有着落,而她的储蓄本来就不多,坐吃山空,一天比一天焦急;而住在林晴川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大家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终究违反规定,万一被宿管抓到,还连累了林晴川,肯定是要记过的。

满天的流言逼的她没有任何立足之地,现在更是雪上加霜,没想到陈乔其的父母已经找上门来了,她惟有任人羞辱,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一句。她并没有觉得如何凄惨,本来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怪不得别人!只是茫茫的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找不到一条出路,看不见任何东西,所以无助,所以痛苦,所以惶恐,所以害怕。

林晴川做完实验回来,看了她一眼,不由得的说:“你这样睡,全身不会麻痹?”迟迟没有回答,觉得气氛有些奇怪,走近一看,发觉枕头上一片濡湿。吃了一惊,扳过她的身子,失声说:“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萧君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慢慢坐起来,找出纸巾擦了把脸说:“陈乔其的母亲今天来找我了。”

林晴川脸色变了一变,问:“她找你做什么?”

赵萧君撇过头去,淡然的说:“她知道我和陈乔其的事了。”

林晴川呆呆看了她一眼,受她影响,也镇定的问:“那她怎么说?”

赵萧君仰面又躺下了,头枕在胳膊上,半晌说:“其实也没说什么,不过很难忍受。她并不是很清楚事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概是听别人说的。但是提前给我警告,提醒我不要将事情弄至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林晴川想了想说:“她是怎么知道的?到底知道多少?”

赵萧君转了个身,闭着眼睛说:“那有什么关系,反正迟早是要知道的,迟早是要面对的。”世人都知道了,他母亲只要稍微关心一点,不可能不知道。

林晴川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母亲态度很坚决?有没有商量的余地?毕竟你在他们家住过六年,没有亲情也有感情。”

赵萧君撑着手爬起来,看着她说:“坚决反对,想都不用想。就因为在他们家住了六年,所以绝对不可能。陈家没有人接受的了。”

林晴川皱眉看着她,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赵萧君苦笑:“没打算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或许有什么奇迹也说不定。”

林晴川不同意的说:“你怎么能坐以待毙?你们两个无论怎么样,好的或是坏的,总要有个结果吧。奇迹也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天上绝对没有掉馅饼的好事。”

赵萧君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现在要烦恼的远不止这些。曹经理说的很对,人要生活。”

林晴川当然清楚她目前的处境,安慰她说:“你也不用急在一时,工作哪有那么好找,再等一等。还饿不死你。”

赵萧君突然恍惚的说:“我最担心的就是等不了。”

林晴川奇怪的说:“这有什么等不了的,心里不安的话,就当是放长假好了。”

赵萧君没有将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说出来。

林晴川又问:“陈乔其知不知道这事?”

赵萧君的脸色猛的黯淡下来,缓缓摇头。她第一个想告诉的就是陈乔其,可是没有立场,毕竟是他母亲,她不想他跟自己的母亲过不去。

林晴川说:“我认为还是尽快让陈乔其知道比较好。不要那样看着我,我知道你的想法。可是你们可以想一个合适一点的办法,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她立即打电话给陈乔其,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他们三个人坐在热闹的食堂里吃晚饭,四周全是乱哄哄的人群,窗口里飘出阵阵饭菜的香味。

陈乔其去买饭,赵萧君撑着额头说:“吃完饭再告诉他吧。”林晴川点头,不管怎么样,先吃饱饭再说,尤其是这么影响食欲的事情。他们这段时间很少出去吃饭,都是在林晴川学校的食堂里随便吃一吃了事,主要是因为赵萧君是失业人士。

陈乔其端给林晴川炒米线,然后给赵萧君炒饭,特意多要了一碗西红柿鸡蛋汤,自己是米饭加炒菜。林晴川有些眼红的说:“陈乔其,你厚此薄彼。”

陈乔其理直气壮的说:“是又怎么样?”

林晴川气急,随即笑一笑不跟他计较。过了一会儿,她有些奇怪的说:“萧君,你干什么?”赵萧君在炒饭里翻来翻去,却一口都没有吃。

陈乔其皱了皱眉,拿过她的炒饭看了一眼,说:“我跟炒饭的师傅说了不要放洋葱,怎么还有?”

林晴川瞄了一眼,耸肩说:“这么多的学生,谁记的清你要什么不要什么。没有炒错已经很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赵萧君连忙说:“没事,放的挺少的,其实洋葱也不是不能吃。”

林晴川嘲笑她说:“你怎么就这么多事?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谁弄的清!”

赵萧君刚才是下意识的乱翻,现在被她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不好再翻了,拿过旁边的勺子埋头就要吃。

陈乔其端过她的饭,用自己的筷子将一根一根洋葱丝给挑出来,低着头很仔细,海底捞针一样,却没有半点不耐烦。

林晴川瞪眼看着他,赵萧君有些尴尬,忙说:“乔其,好了,好了,洋葱也挺好吃的。”

陈乔其头也不抬的说:“你不是不吃洋葱吗?”还是很认真的挑。

林晴川忽然笑说:“陈乔其,你动作挺熟练的呀,是不是挑鱼刺挑习惯了,训练出来的?”

陈乔其不理她,赵萧君脸唰的红了,伸出手连声嚷嚷:“好了,好了,不要再挑了,给我吧。”

陈乔其以为她饿了,将自己的饭推给她说:“你先吃这个,马上就挑好了。”最后又翻了一遍,确定挑干净了,自己先尝了一口,说:“有点凉了,我拿到微波炉那里去热一下。”

公用微波炉还在顶头,来回有些远,排队的人又多,他怕赵萧君等不及,于是到蛋糕房问人家借微波炉用。人家见他长的一表人材,很乐意帮他加热,他顺手又买了一块蛋挞。

林晴川等他回来,连连摇头,说:“吃顿饭都这么折腾,累不累呀你!”她的米线都快吃完了。

赵萧君吃了两口,还是有洋葱味,便把当作夜宵的蛋挞吃了,先前吃了一些他的米饭和炒菜,又喝了一碗汤差不多就饱了。倒是陈乔其把她吃剩的饭菜全部吃了。

林晴川默默的看着他们,忽然说:“像你们这样,还是在一起比较好。你们已经成了彼此一种不可更改的习惯。”

看着他吃完了,林晴川很平静的说:“陈乔其,你妈妈今天来找萧君了。”

陈乔其猛然抬起头,脸色立马沉下来,着急的问:“她说什么了?”

林晴川冷笑一声,有些不高兴的说:“还能说什么,猜也猜也到。”

陈乔其脸色变了变,然后盯着赵萧君,轻声喊:“萧君,我——”声音里满是浓浓的歉意,还带着一点惊慌。

赵萧君脸色淡淡的,没有说话。倒是林晴川不满的说:“你不该在你母亲面前承认你们的关系,也太不知轻重了。”

陈乔其眼光闪烁了一下,然后低沉着声音说:“我想得到大家的认同,我不想委屈萧君。”

林晴川愣了一下,苦笑说:“事情有那么容易吗?你母亲没有当面破口大骂已经是仁慈的了。现在她打算留下来照顾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乔其吃了一惊,说:“不可能,公司少不了她。”

林晴川无奈的说:“有什么不可能,公事再重要也没有儿子重要。”

陈乔其默然。

三个人都在沉默的时候,林晴川开口:“乔其,我和萧君商量了,你如果还想和萧君在一起,还是收敛一点比较好。所有事情等你高考完再说。惹的你母亲大发雷霆,再找上门的话,大家都不好过。你母亲在的这段时间,你最好乖一点,哄的她高高兴兴的,想必没有时间再来找萧君的麻烦了。”

陈乔其反问:“你的意思是让我少来找萧君?”

林晴川点头,他又用询问的眼神看赵萧君,赵萧君叹了一口气,说:“你确实应该努力学习,不能再这样分心了。”

陈乔其终于妥协下来,有些郁闷的说:“可是我担心。”

林晴川骂:“你有什么可担心的!都这个时候了,还这样任性!”

陈乔其闷闷不乐。两个人坐在体育场的看台上,他还是不怎么说话。天色完全黑下来了,灯光也有些惨淡,一层又一层阶梯似的球形看台,蜿蜒着向上延伸,黑暗里看不到顶层,仿佛被人硬生生从中间砍断一样。赵萧君挽住他的手也没有心思说话。

陈乔其忽然站起来,双目闪着光,大声说:“萧君,我会解决的。不错,现在还不是时候,等高考一结束,我会让我父母同意的,我自然有办法。”

赵萧君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希望你跟家里闹翻。”这样的话,她在陈家更无立足之地。

陈乔其拍着她的背,宽慰似的说:“放心好了。”他似乎想到什么办法,眼睛里带着隐隐的自信。

陈乔其从一两米高的台上矫捷的跳下来,站在下面张大怀抱等着她。赵萧君的心情不由得好转,笑说:“我从那边走下来就好了。”陈乔其不依,一个劲的催促,有点埋怨的说:“快点,我手都酸了。”赵萧君笑,双脚悬空坐在边沿上,双手漏紧他的脖子,眼睛却是闭着的。陈乔其一个使力,轻轻松松将她抱下来。赵萧君笑:“我还以为又像上次那样摔一跤。”陈乔其有些恼怒的说:“上次是被东西绊倒了。”然后又问:“那你还敢跟着往下跳?”赵萧君笑着亲他:“因为你在下面等着呀。”陈乔其刚才湿淋淋的心瞬间像被火烘干了一样,暖融融的。赵萧君看着他眼中藏都藏不住的微笑和快乐,仿佛看见沉沉的黑夜里开出一朵朵鲜红的花。尽管天空上仍然有徘徊不去的鸦群,尽管眼中还有重重残留的阴云,但是他们的心不是不甜蜜的。


五月十七日这一天,赵萧君记得非常清楚,她去位于国贸双子楼的同城公司应聘。耸入云霄的双子楼,看着就令人头晕目眩,眼冒金花。前去应聘的人寥寥无几,负责面试的经理看了她简历,特别注意的问:“赵小姐似乎急于找工作,可是为什么要离开‘齐成’公司?”

赵萧君有些黯然,只能随便瞎编了一个借口。那经理敷衍她一番,客气的说请等待公司的通知。赵萧君意兴阑珊,垂头丧气的走出来。当她在大厅远远的瞥见齐成的人马大摇大摆走出来的时候,才知道那经理并不是随口提到齐成公司。

她没有进通道等电梯,而是避开人群来到安全出口。她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成微见面,也不想再看见齐成的人。推开紧塞的门,阴冷晦涩的空气迎面扑来,楼道既阴暗又狭窄,阴森森,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深吸了一口气,要爬二十一楼总要做些心理准备。台阶有些窄,并不好走,大概是因为长久没有人气的缘故,空气中有灰尘发霉的味道。一层又一层的台阶似乎永远都走不完,拐了一个又一个的弯,还在不停的转,她有些晕乎乎的。

扶住栏杆喘气的时候,抬眼看去,心头忽然刮过空荡荡的风,吹的她浑身发凉,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似乎就要永远被囚禁在这里。这样的环境下,人变的尤其多心,总是疑心疑鬼,神经兮兮的。她似乎听到下面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背脊立即变的僵硬,心跳加速,莫名的觉得恐惧。可是仔细一听,似乎又是自己的错觉,什么声音都没有,仿佛真有鬼在作祟似的。一个人长期处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定是要发疯的。

赵萧君屏住气,按住胸口站在那里,侧耳细听了一会儿,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楚。她才松了一口气,果然是有人朝这里爬上来。可是马上又提高警惕,单身女子在楼道里遇险的事例多的数不胜数。她站在那里微微喘着气,提心吊胆,一脸戒备的盯着来人。脚步声仿佛在脚底下响起,她小心的从栏杆上探出头去。似乎是一个男子,拉紧的神经不由得绷的更紧了。

等来人拐过弯,脸对脸碰上的时候,她大吃一惊,失声说:“成微!”心里的担忧害怕自然而然一扫而空。

成微大概走的有些急,西装革领,一丝不苟的装扮却大口大口喘着气,甚至难得的出了满头大汗。他这样心急火燎,没命似的跑上来,见到赵萧君反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赵萧君心口一松,也瞪眼看着他。

好半天,成微才轻咳了一声,打破沉默,低声说:“走吧。”醇厚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激荡,嗡嗡嗡的仿佛就在她的耳朵底下。

成微不再看她,带头往下走,比来时的脚步却慢的多了。赵萧君自然也不说话,也不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问了也是徒惹尴尬,闷着头跟在后面,可是神思恍惚,漫不经心。

成微时不时停下脚步,侧身站在台阶上往回看,很有耐心的等着她,却不出声催她。赵萧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加快脚步,大理石的楼梯极容易打滑,她一个不小心,从转角的台阶上滚下来。

成微眼明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可是她已经狠狠跌倒在过道的转角处,手肘还“砰”的一声撞到墙上。

赵萧君疼的缓不过气来,身体仿佛摔成了两半,似乎感觉到耳膜在震荡,心脏压的很难受,瞬间一定被摔的移了位。

成微小心翼翼的扶起她,连声问:“萧君,萧君,你怎么了?你怎么了?”焦急的神情不言而溢,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慌乱过。

赵萧君等疼痛过去,连忙说:“我没事,我没事。”挣扎着要爬起来。

成微一直在她耳边说“萧君,对不起,对不起”,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错,似乎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赵萧君安慰他:“没事,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又没有伤到哪里。”

成微仍然不断的道歉,十分内疚自责——似乎还有一丝的懊恼。反倒弄的赵萧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成微。

又坐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事,她才爬起来。

成微紧紧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下走,缓慢而稳定,像座山。赵萧君欲抽回手,客气的说:“没事,刚才是太急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成微抿着嘴唇,一句话都不说,依旧紧握住她的右手,带着她小心的往前走。

无数的台阶总有走完的时候,赵萧君后背上黏答答的,全都是汗水。

成微推开卡的紧紧的门,示意她先出去。赵萧君一脚刚跨出来,仿佛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对面明晃晃的大块玻璃的反光照的她睁不开眼睛。在阴暗湿冷的地方待了那么久,突然间还不适应这样明亮的阳光。

成微站在她侧面,刚好挡住反光,说:“走吧。”赵萧君刚要举步,手机叮零零的响起来,成微很自然的站在旁边等。

赵萧君有些诧异,是家里的区号,却是陌生的号码。对方的声音并不熟悉,带点不确定的问:“是赵萧君吗?”赵萧君回答说是。他立即解释似的说:“哦,我是小木的父亲。”即是她的继父。

她有些诧异,她继父从来没有给她打过电话,还是很礼貌的说:“叔叔您好。”

他犹豫了半晌,支支吾吾的说:“刚才一直给你打电话,老是打不通——”楼道里信号不好。然后又问她身体怎么样,他从来不给赵萧君打电话,难得打一次倒是拉拉扯扯专门讲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赵萧君想他大概是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需要她帮忙,于是说:“叔叔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

他才知道赵萧君误会了,只得硬着头皮说:“你母亲前几天很不舒服,痛的非常厉害,后来到医院检查了一下,查出是慢性非萎缩性胃炎腺癌,是晚期……”

赵萧君一听见是癌,整个人轰的一声,山崩地裂,全身的力气猛的被吸光一样,手机都拿不稳,“当“的一声掉在光滑可鉴的大理石地板上。

成微赶紧走到她身边,吃惊的看着脸色突然间变的灰暗惨白的她。

第 37 章

成微用力揽住她,低头在她耳旁低声说:“萧君,发生什么事了?”声音缓慢沉稳,不轻不重,像黑夜里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隐约可见的灯塔,充满镇定人心的力量。

赵萧君抬起头无助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氤氲的水气,眼前的一切似乎瞬间失去了颜色。好半晌,意识重新倒流回身上,垂着头哽咽说:“我要回家。”

成微什么都没问,点头说:“好,我送你回家。”打电话立即订机票。

赵萧君茫然混沌的脑海里全是母亲的影子,心上压着的是泰山的重量。其实说起来,她跟着母亲并没有生活多久,小时候只剩下模糊的影像,真正算的上的是高中那两年,可是过的也并不怎么舒适。后来离开了,每次回家也都是来去匆匆的。尽管这样,她母亲却是她死寂灰暗的心灵上的一股清泉,虽然只是一点点,可是已经很满足。很小就失去了父亲,稍大一点,相依为命的外婆也去世了,可是到底还有个母亲,而且爱她,疼她,给了她尽可能有的母爱——虽然少,虽然断断续续,可是她很珍视,总是揣在心里,想起来就觉得自己睡在午后的阳光里,是潜意识里的皈依。别人视之为平常的事情,在她眼里,觉得那是一种情感上的奢侈——是如此的难得,而且幸运。可是现在——,原来现实比你想像中的不堪还要不堪,比你意料中的残酷还要残酷,比最坏的打算还要坏。

她脸上的气色虽然惨白的吓人,但是仍然颤抖着有条不紊的处理各项事情。先回了一趟住处,将所有存款取出来,大概是不够的。她并不担心钱的问题——虽然这也是一个问题,可是要筹总是筹的出来的,银行或许可以帮她的忙。她真正恐惧的是某些不可抗拒的事物,比如说生,老,病,死。世界上的事情如果能靠钱解决,没有比这个更简单的了。

然后她给林晴川打电话,将所有事情告诉她。林晴川沉默了许久,然后实话实说:“既然是晚期,治愈的可能性——”她没有明说出来,“我的意思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赵萧君从脚底源源不断的涌现一种无助的悲哀,越积越浓,一直灌到头顶,将她包裹的呼吸困难。

林晴川双手撑在实验台上,像在支撑什么,缓缓的说:“熬一熬总会过去的。我父亲走的时候,我也——,可是时间一久,那种说不出的悲哀也淡薄了许多。事情总会好的,不会好,也总会过去的。”林晴川的父亲也是因病去世。

赵萧君握住电话,发不出一点声音。心里不断在想,总会过去的吧?可是身处其中,却不是这么想的,那种煎熬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林晴川提醒她:“陈乔其知不知道这件事?”

赵萧君沉默不语。

林晴川试探的说:“你不打算告诉他?”

好半天她才说:“你替我告诉他吧,只说我母亲要动一个小手术,必须回去一趟。我马上就要走了。”

林晴川轻叹一声答应了。

赵萧君随便收拾了几件衣服便和成微一起离开了。在飞机上她握住成微的手不断喃喃的诉说,说母亲小时候如何喂她吃饭,说母亲冒着雨去学校送外套给她,说母亲半夜起来替她盖被子……成微一直在旁边仔细听着,拍着她的手背,不断安慰她。赵萧君说着说着流下眼泪,到后来倦极而睡。皱着眉睡的极其不舒服,梦里依旧是黑影幢幢,昏惨惨的一片。

她母亲住在当地市医院,双眼凹陷,面如死灰,颜色憔悴,形容枯槁。赵萧君先叫了一声“妈”,眼泪簌簌的往下掉。她母亲精神虽不济,心态倒很平和,摸着她的头,眼圈发红。赵萧君赶紧抹掉眼泪,勉强笑说:“妈,你别担心,一定治的好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

她母亲撑着气说:“没事——”

赵萧君连忙说:“妈,你别说话,好好休息,一切有我呢。”

她母亲眼睛看着站在后面的成微,对他点头示意。成微赶紧走过来说:“您放心,一定没事的。我认识最好的医生。”

她母亲笑着点点头,有些吃力。只说了这么一会儿话,脸上便露出疲倦的神色。

赵萧君立即说:“妈,你先睡会儿。我坐这里陪你。”

她母亲似乎撑不住,慢慢闭上眼睛。

赵萧君坐在那里鼻子酸麻酸麻的,可是又不敢掉眼泪。她跟着成微走出病房,哽咽着问:“医生怎么说?”

成微给她看化验结果,说:“胃角及胃窦部黏膜弥漫增厚,溃烂平,而且胃周有一枚淋巴肿大,腹主动脉前方有一枚肿大淋巴......,总之,情况很不乐观。”

赵萧君无力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成微安慰她:“先别担心,这里的医疗条件不是很好。先转到省里的九四医院去吧,那里有许多这方面的专家。我已经联系好了。”

赵萧君点头,捂住嘴抽噎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母亲的病情越来越糟糕,已经不能正常进食,时常有呕血的现象,腹部经常疼痛难忍,大小便不能自理,而且时常有意外情况发生。赵萧君日夜在医院里伏侍,人迅速消瘦。成微抽空回北京处理公事,像空中飞人一样两头跑。陈乔其每天都打电话过来,让她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赵萧君还是没有告诉他实情,可是听到他的声音,好歹是一种安慰。

经过商讨,主治医生决定试着进行手术治疗,先切除一部分胃。赵萧君到处筹钱,拿出所有的积蓄,他继父连小工厂都转让了,才凑够了手术费。可是将来还有住院费,化疗费,各种药物的费用,赵萧君手上拿着雪花一样的帐单,愁眉不展,肩上抗着一重又一重的重担,步履蹒跚,她只希望母亲能活下来。

六月一号,进行手术那一天,成微特意飞过来陪着她。一把抱她在怀里,不断的说:“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像在哄颤栗的小孩。

他替她垫付了一大笔的医药费,却什么都没说。赵萧君也知道,并没有推辞,心里大舒了一口气,十分感激,认真的说:“成微,真是谢谢你借我这笔钱。”成微只点点头,不再讨论这个话题。大家都在医院里等手术结果。

赵萧君眼睛下是浓浓的黑影,脸颊有些凹陷,手脚冰凉。成微轻声说:“我去买热饮,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吧。”她“恩”一声,歪着头不负重荷般靠墙脚站着。

成微走到窗口迅速买了一杯热牛奶,等他回来的时候,赵萧君就那样倚着墙角睡着了,她实在是太累了。成微的心猛的被谁撞了一下,有些疼痛,为她或许也为他自己。

他轻轻走过去,也靠在墙上,侧着身,盯着她的脸目不转睛的看着。

赵萧君似乎感觉到眼光的注视,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见是他,连忙说:“我刚才是睡着了吗?睡多久了?手术结束了没有?”满心焦急,神情十分懊恼。

成微抚着她的脸说:“没有,你只睡了不到五分钟。”

赵萧君长舒一口气。成微弯腰将手中的牛奶放在地上,一手抱起她,穿过走廊,一脚踢开病房的门,将她放在病床上,柔声说:“乖,先睡一会儿。”

赵萧君挣扎着要起来,说她已经好多了。他按住她,轻声说:“不用担心,天不会因为你睡着了而塌下来。你应该好好休息。”

赵萧君看了他一会儿,稍稍安心,嘴里还在说手术完就叫醒她,眼睛已经不由自主的闭上了,不到一分钟便沉沉睡去。成微默默坐在一边,握住她的手,然后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安静的空气里有自己心跳的声音也有她脉搏鼓动的声音,缠绕在一起,他已经放不开手。

沉闷的铃声打破空气里的宁静,他一手抓起她枕边的手机,快速走出来,仔细将门带好,生怕打扰她休息。铃声依旧不依不饶的在响,他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忍不住皱了皱眉,毫不犹豫按键挂断了。刚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对方的电话又打了过来,他想了下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陈乔其愣了一下,问:“你是谁?萧君呢?”

成微冷声说:“她很累,睡着了,不要再打电话过来吵她了。”一把挂了电话,走进来听见手机短信的声音,眼神变了一变,索性关了机,照旧放在她床头。

赵萧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她一骨碌的爬起来,看见坐在椅子上看报纸的成微连声埋怨:“你怎么不叫醒我?手术呢?”

成微移坐在她床头,微笑说:“还可以,还在观察。”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随即又蹙起眉,一脸担忧的说:“成微,会不会这样就好了?”

成微安慰她:“不用担心,会好的。”其实像癌症,手术即使很成功,也只不过是延长生命而已。

当天夜里,赵萧君照旧留下来守夜,以防情况有什么突变。大概凌晨三点的时候,她正伏在床头假寐,一个护士摇醒她说:“赵萧君,外面有人找你,赶紧去吧。”

她在医院呆的久了,医生护士都认识她。她立即醒过来,有些着急的问:“什么人?出什么事了吗?”

护士笑说:“你先别着急,是一年轻小伙子。我们不让他进来,让他天亮了再过来,他偏不依,我们实在没办法。你还是出去看一看。”又笑一笑说:“长的挺帅气的。”

赵萧君连忙下楼,乍然下见到他又惊又喜,连声问:“你怎么来了?”

陈乔其脸上却没有见到她欣喜的表情,凝重的问:“萧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萧君愣了一下,才说:“告诉你什么?”

陈乔其缓缓说:“你母亲的病竟然这么严重——”

赵萧君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护士小姐,大概是她们说出去的,叹了口气,说:“走吧。”买了两杯浓咖啡并排坐在医院的长椅上。

陈乔其捧住她的脸,叹气说:“萧君,你瘦多了。”

赵萧君环抱住他的腰,头贴在他胸口上,喟叹一声,说:“我本来打算等你高考后才告诉你的。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陈乔其搂紧她,低声问:“害不害怕?”

赵萧君忽然就红了眼睛,哽咽说:“怕,很怕很怕,每天晚上都怕。”抱住他的手臂,轻声哭泣起来,似乎要将心里所有的害怕,挣扎,颤抖全部哭出来。

陈乔其在她耳边喃喃的哄着,像以前每一个刮风打雷的夜晚。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

赵萧君痛快的发泄了一通,情绪稍微平静下来,有些沙哑的问:“怎么突然半夜三更的跑过来?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

他低着头,忽然说:“接电话的人是不是成微?”

赵萧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陈乔其有些烦躁,似乎预感到什么,抱的她简直透不过气来。靠在她耳边闷声说:“成微为什么会在这里?”

赵萧君偏过头看他,叹气说:“他跟过来的,帮了很多忙,我很感激他。”

他直接说:“我嫉妒他。”

赵萧君看着他那样生气的脸,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放心,为了他大老远的跑过来?”

他摇头:“不,当然是为了你。”然后又接上去说:“我才不怕他。”

赵萧君安抚他,说:“好了好了,明天你就回去知不知道。”

他摇头:“不,我要留下来陪你。”

她骂:“胡说什么!你给我认认真真的去参加考试,不能再这样任性了。”

陈乔其神情倔强,低着头没有回答。许久才说:“我担心你。”

赵萧君愣了一会,柔声说:“不用担心,不就几天么?这么久都熬过来了。你还是赶紧回去复习吧。恩?”

陈乔其忽然有些挫败的说:“萧君,我想留下来陪你,我是你男朋友。”灰哑的声音透露出掩藏不住的痛苦——因为帮不了她任何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焦急害怕哭泣。

赵萧君摸着他的头,靠在他身上,感慨似的说:“每个人似乎都有眼前应该做好的事情,不管愿不愿意,都要做好。你也一样。既然是学生,就必须做好学生份内的事情。”

陈乔其不语,看她一脸担忧的望着他的样子,不想加重她的心理负担,只得点了点头,说:“好,我明天就回去。”

赵萧君为了方便照顾母亲,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小房子,两个人勉强挤了一夜。因为担心母亲的病情,一大早便来到医院,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懦懦的喊:“陈叔叔!”

陈念先坐在她母亲床边,对她勉强笑一笑,眼睛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倦意。挥挥手示意她过去,说:“萧君,你母亲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陈家就在附近,为什么不说一声?哎,我昨天晚上才听别人说起。”

赵萧君忐忑不安的走过去,原以为是陈乔其的事情,没想到他问的竟然是这个,不由得愣了一下,可是他问的这个问题,她也完全回答不出来,只有沉默。她想都没想过去找陈家的人帮忙,做贼心虚,躲都来不及呢。

陈念先似乎十分疲惫,揉了揉太阳穴问:“情况还好吗?”

她黯然,哽着声音说:“刚做了手术,还不知道。医生说要做放化疗。”然后又问:“陈叔叔,你怎么会来?”

陈念先看着她,没有回答,只问:“还好吗?”

她红着眼睛垂头说:“恩,就那样。”情况并不好。她母亲现在根本不能吃任何东西,只能靠一些流质维持生命,经常无缘无故呕血,瘦的完全不成人形,只剩皮包骨,头发枯黄,满床都是掉落的头发,连眉毛都在脱落。

陈念先又转头看她母亲,良久,嘘了一口气,似乎满怀心事。

赵萧君万万没想到他竟然会来看自己的母亲,很有些惊讶,试探性的问:“陈叔叔,你是不是认识我妈?”

陈念先的眼神露出追忆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说:“我有二十多年没见过她了。没想到再次见面却是在医院里,我大概是老了。”

赵萧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忽然回过神,问:“钱够不够?”

赵萧君连忙说:“我借了一些,已经够了。”其实哪里够,光是一支新型的药剂就要她整整一个月的工资。医院似乎是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无底洞,整个人跟着往下跳,什么回响都没有。可是她不想再麻烦陈念先,她不想再欠陈家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似乎有诸多的感慨,偏过头不再说话。过了好半天才看着她说:“萧君,真是难为你了。”又不再说话,眼睛看着窗外,浑身透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态。

赵萧君这次见他,似乎又老了许多,鬓角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总是露出疲倦的神情,像是三天三夜没有休息一样。

陈念先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叹气说:“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尽管说。”

赵萧君客气的点头。

他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晚上再过来。”又叮嘱了她几句,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宽慰。

赵萧君送他出房门,而成微正好推门进来,三个人猛的打了个照面。

赵萧君首先叫了一声“成微”,有些讶异他这么早就过来。

成微对她笑一笑,然后伸出手说:“陈先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您。”

陈念先看了看他们俩,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似有深意的说:“是呀,真巧,我也没有想到。”

两个人虽然不是同行,可是商场上的人人面广,多有接触,自然认识。

一行人站在病房门外寒暄。赵萧君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拿起来看了看,脸色有些差,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陈念先无意中看了她一眼手上拿着的手机,她头皮立即一阵发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起来。

陈乔其在那边问:“你是在医院吗?”

她小声的回答:“是呀。”

他在那边说:“我马上过来。”

赵萧君连忙阻止他:“不要!你等会儿再过来。”

陈乔其笑说:“我已经过来了。”话还没有说完,陈乔其的身影从走廊的转弯处大步走过来。

赵萧君转头看着他们三个,骇然失色。首先是成微发现了他,皱着眉不赞同的看着赵萧君,冷笑着觉得十分荒谬——可是是如此忌妒,既不屑又难堪的忌妒!

赵萧君连连后退,靠着墙不敢看任何人,她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就是灰飞湮灭也无所谓。

陈念先等他走近才有些吃惊的说:“乔其!你怎么在这里?”

陈乔其乍然下见到他,也吓了一跳,然后看到一旁的成微,立即沉下脸,“哼”了一声,十分不屑。

成微冷着脸没有表情,然后转头看赵萧君,眼神有些阴沉。

陈念先皱眉说:“乔其!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该高考了吗?”

陈乔其不回答,反倒问:“爸,你怎么也在这里?”

陈念先似乎真的累了,叹了一口气说:“我来看萧君的妈妈。”

陈乔其跟着也说:“我也是呀。”

陈念先倒没有说什么,只问:“你妈呢?她不是一直在北京照顾你吗?”

陈乔其有些无奈的说:“她也来了,现在正在医院外面呢。”

他母亲怒极,跟在后面追回来的,刚刚下飞机,直接来医院逮他回去。

第 38 章

眼前的情况坏的不能再坏了,赵萧君脸色苍白,用力闭上眼睛,反倒镇定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逃也逃不掉。

钱美芹脸上的怒气还没有消,乍然下见到这么多人不好当场发作,眼睛搜寻了一圈,最后停留在赵萧君的身上,目光似千年未化的寒潭,反射出来像一把把的飞刀。

赵萧君忽然趔趄了一下,站在最后面的成微一手扶住了她。她轻轻甩开手,下意识的移开了一步。

陈念先跟妻子说了一会儿话先一步走了,公司里有一个会议等着他。

钱美芹冷着脸说:“乔其,你过来。”

陈乔其没有动,不耐烦的喊了一声“妈!”

钱美芹深压下一口气,直接将矛头转向赵萧君,微笑说:“萧君,听说你母亲生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赵萧君微微“恩”了一声。

钱美芹走上前挽住她的手说:“来,我跟你去看看你母亲。”

陈乔其焦急的说:“妈,你干什么!”

钱美芹冷着脸呵斥他:“你在这里好好等着。”拉着赵萧君往病房走去。

陈乔其想要跟上去,成微一手拦住他,斜着眼说:“你还是听你母亲的话在这乖乖等着吧。”

陈乔其一手挥开,带点厌恶似的不屑,盯着他毫不客气的说:“关你什么事!”迈开脚步就要走。

成微抱着双手冷笑:“你硬要掺和进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陈乔其离他远远的,双手插在裤袋里,斜靠在墙上,脚掌不停的反踢着墙面,显示了内心的烦躁不安。成微坐在椅子上,交握双手叠放在膝盖上,镇定自若。

赵萧君垂头跟在钱美芹的后面,轻轻推开病房的门。

钱美芹看着病床上刚刚做完手术,仍然沉睡的病人,客气的问:“还没有醒过来吗?”

赵萧君不知心里是何种滋味,点头说:“恩,医生说麻药的时间有点久。”声音有些暗哑。

钱美芹拍了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来,突然开门见山的问:“萧君,对乔其,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赵萧君受了惊吓,抬起头愣愣的看着她。

钱美芹脸上露出疲态,吸了一口气说:“你如果还为他着想,劝他立即回北京参加高考。”

赵萧君懦懦的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

钱美芹一手打断她:“其他的事情等他回去后我们再谈。”她要先支开陈乔其,这样一来不但可以保全母子的感情,而且免得耽误他的前程。

赵萧君没有办法不点头。钱美芹给她一张飞机票,叹气说:“乔其一向听你的话。”赵萧君捏在手里,像被烈火灼烧般疼痛。钱美芹厉害的将一切事情推给她来解决。

钱美芹离开后,陈乔其自然而然的跑进来,惶急的喊:“萧君!”

赵萧君呆呆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初升的晨光,穿云破雾,锐不可挡,可是却照不到她这里。赵萧君给他看手掌上摊着的飞机票,勉强笑说:“你该走了。”

陈乔其变色,抓住她的肩膀问:“我妈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摇头:“没说什么,前后只说了不到十句话。”可是这仅仅只是风云变色的前兆,后面跟着暴风骤雨席卷而来。

陈乔其显然不相信,一脸的担心。

赵萧君长长叹了一口气,半晌说:“她只是让我劝你赶紧回去,不要耽误高考而已。你本来就答应我今天要走的,只不过提前了几个小时。”

陈乔其怀疑的说:“真的只是这样?”

她点头,心里从来没有这样疲倦过,仿佛再也走不动。她张开手喃喃说:“乔其,抱我。”

陈乔其将她用力抱在怀里,闷声说:“萧君,你有心事。”

赵萧君用尽力气抱住他,仿佛眨眼就会消失不见一样,恨不得永远不分离。好半天她才仰头说:“乔其,你先回去,不然我会很为难。”

陈乔其敏感的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烦躁的说:“我不想走。我怕我一转身,你就不见了。”

赵萧君黯然,停了一停说:“不会的,我会一直站在这里,你只要一回头就看的见。”

陈乔其不安的心稍稍平静,将手掌贴在她心口上,柔软的掌心传来一下又一下轻微的跳动,贴着她问:“真的吗?”

赵萧君靠在他怀里,柔声说:“要努力考试,恩?”

陈乔其答应她:“好,一考完我就来看你,我们一起守夜。阿姨的病一定会好的,你不用担心。”

她微微点头,说:“好啊,你一定要来。”

陈家的司机在医院外面等着。钱美芹叮嘱他说:“一个人要小心,不要闯祸。我明天就回去。”

陈乔其拉着赵萧君走到一边,郑重的说:“过几天我就回来了,自己要注意身体,知不知道?”

赵萧君微笑着点头,他又说:“离那个成微远点,最好赶他走。”

赵萧君犹豫了一下,他立刻有些不高兴,埋怨说:“萧君!”

赵萧君拗不过他,只好点头说好。

钱美芹的脸色有些难看,他还恋恋着不肯上车,钱美芹坐在车里连声催促:“乔其,时间快来不及了!”

赵萧君站远一步,笑说:“快走吧,要凯旋而归。”

他笑着挥挥手,自信的说没问题。车子像离弦的箭飞驶出去。赵萧君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久久没有反应,心底蓦然闪过一阵绝望。

成微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面无表情的说:“走吧。”

赵萧君没有回头看他,只说:“成微,你这样帮我的忙,我实在很感激。公司里肯定有很多事等着你处理——”

成微伸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冷笑说:“你以为我是那个陈乔其,分不清事情的轻重?”

赵萧君不能忍受他这样侮辱陈乔其,睁着眼瞪他,认真的说:“乔其之所以心太急,也是因为他太爱我的缘故。”

成微怒极,半晌却有些悲凉的说:“难道我的就不是爱吗?”

赵萧君无力的转身:“成微,我很感激你的帮助,可是我答应过乔其,一定会等他回来的。”

成微简直拿她没有办法,无奈的说:“你为什么这么执迷不悟?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所有人都瞒着陈乔其,不就是为了将矛头转向你!”

赵萧君想都可以想到接下来的天翻地覆,可是她还是想一肩承担下来,想暂时拖延下去。

当天晚上,赵萧君照旧在医院守夜,钱美芹再次来找她,冷着脸说:“萧君,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从来没有想到事情会变的这么糟糕。”

赵萧君首先便抵不住她这一句“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口里含着黄连,那种说不出来的苦一直散落四肢百骸。

钱美芹微微仰起头斜睨着她,连声质问:“你和乔其究竟到什么程度?你又是怎么想的?他为了你,简直疯魔了!”

赵萧君身体磕在门把上,腰侧钻心的疼,一味的承受她愤怒的指责,整个心在刀山上挂着,在油锅里煮着。

钱美芹顿了顿,讽刺似的说:“你知道我在外面听到什么?这些如果都是真的,你真的是太可怕了!你在陈家白白住了那么多年,连乔其都不肯放过吗?”

赵萧君被她的鞭子狠狠的抽中了,瞬间渗出鲜血来。

钱美芹鄙夷的说:“陈家从来没有亏待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难道一点人心都没有吗?忘恩负义的东西!”

赵萧君心里渗出的血差点没有喷出来。

良久,她终于抬起头,看着钱美芹说:“阿姨,我也不想这样,我最怕面对的就是您和陈叔叔,简直怕到了骨子里。”

钱美芹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倒是愣住了。

赵萧君正视她的寒冰似的眼睛,凄凉的说:“可是我喜欢他。”

钱美芹愤怒到极点,气的全身打颤,一个巴掌毫不留情的扇过去。

赵萧君头偏到一边,一直没有任何动作。

钱美芹大声骂:“贱人!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

赵萧君任她打骂,嘴角的皮破了,脸面和自尊被羞辱的支离破碎。挺直背脊站在那里,用平常说话的语调说:“阿姨,你不相信算了!也难怪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钱美芹蓦然停下动作,用看怪兽的眼光看着她,觉得她一定是疯了。空气刹那间沉默下来。

半晌,钱美芹出其不意再打了她一个耳光,赵萧君支撑不住“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她蔑视的说:“赵萧君,不论是什么原因,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不要说你配不上陈家,就是乔其,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你怎么这么卑鄙无耻!你简直神经错乱,心理变态,脑子有毛病!”她受不了赵萧君的沉默,仿佛像古老的咒语,让人心惊胆战,愤怒之下说着又要动手。

成微却及时赶来了,面无表情的说:“陈太太,请你自重。”说着弯腰一把扶起跌倒的赵萧君,护在怀里,冷冷嘲讽的说:“陈太太,你似乎搞错了对象,要教训的话也应该教训你那个宝贝儿子!”

钱美芹慑于他的威势,甩了甩头发,自然住了手,粗喘着气狠狠的盯着赵萧君。

赵萧君阻止要代她出头的成微,垂着脸着说:“阿姨,对不起。我招您打也是应该的。”

钱美芹气的铁青着脸看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后整了整衣服不屑的说:“陈家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你发疯去吧!”看了一眼成微,转头离开了。

成微抬起她的脸,用手指一点一点抚摩肿胀的脸庞,既愤怒又心疼,愤怒的是她,心疼的也是她,怒吼:“赵萧君,你还不死心吗?”

赵萧君眼神涣散,肝肠寸断,疼痛的几乎失去知觉,身体像被钉在十字架上,日复一日待在上面。

成微扳过她的肩,眼中着了火,愤愤的说:“萧君,和我结婚!”

赵萧君像没听到一样,挥手躲开他,喃喃的说:“我该伏侍我妈用药了。”留下化成雕像的成微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病房的门,她叫来护士,没想到主治医生也跟着过来察看情况。她半跪在床边,声音哽咽说:“妈,该用药了。”捋起母亲的袖子,骨瘦如柴,手上全部是一个又一个的针眼,密密麻麻像马蜂窝。她低着头不敢看,眼泪像银河的瀑布垂直而下,却没有一点声息。

她母亲伸手摸着她的头发说:“傻孩子,哭什么,这有什么可哭的。”皱着眉似乎疼痛难忍。

护士将药物注射进血管,叹气看着她,摇了摇头,用手捅了捅她。

她赶紧擦干眼泪,哽着气说:“妈,你好好休息。”药物里加了安神止痛的成分,她母亲很快又闭上眼睛。

护士收拾好用具,首先出去了。医生看了看她,叹了一口气,招手要她出来,告诉她:“尽管动了手术,情况还是不乐观,癌细胞仍然扩散的很快。我们建议尽快做化疗。”

赵萧君现在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微微闭着眼睛抽着气问:“可是我母亲身体吃的消吗?”

医生用专业的口吻说:“还是尽快吧。”

她只有点头,整个人似乎完全被黑暗吞没了,连影子都看不见,为什么情况会越来越糟糕?

第二天,赵萧君正伏侍母亲喝水的时候,陈念先来看她,坐在她床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一生一世的重量,最后惟有说:“如英,我们有二十多年的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她母亲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姜如英。她母亲沉默了许久,挤出一个笑容,喘了一口气说:“是呀。你过的还好吧。”

陈念先点头:“还不错。可是转眼就老了。”

她母亲仿佛勾去无限的往事,眼神黯然,咳嗽了一下,叹气说:“不但是老了——”语气里有说不完道不尽的唏嘘。

才说了几句话,神情十分疲倦,他有些不忍心,立刻站起来说:“如英,你好好休息,我和萧君说说话。”

她闭上眼睛似乎睡着了。

赵萧君不敢远离母亲,怕有意外。两个人站在门外,陈念先脸上还残留着一种惨然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说:“听说还要做化疗?”

她点头,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钱的问题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

她惟有卑微屈辱的接受下来,心上划出一道狭长的口子。

陈念先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无奈的说:“萧君,你和乔其的事我听说了。”

赵萧君咬着唇苦笑,似乎事情还不够坏,还要再添上一笔。

陈念先呼出一口气,回忆似的说:“文革的时候,陈家被批判的很厉害,被下放到乡下劳动改造,那个时候你外婆不顾世俗,仗义出手,偷偷帮了我们许多的忙,我总算是活下来了。我和你母亲也可算的上是患难与共。后来你母亲嫁给了你父亲。我也回城了。”具体过程怎么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二十多年来没有通过音讯,他没有说,三言两语就结束了,其中想必另有一段曲折。

陈念先眼神露出伤痛的神色,随即又回过神来,缓缓说:“萧君,乔其只有十八岁,还是一个任性的孩子,他不适合你。即使,即使你们真的有所谓的日久生情,也不会幸福。世俗的眼光第一个将你们杀的灰飞湮灭,何况你们两个年龄还差这么多。乔其还年轻,一时冲动也是有的,他的世界跟你完全不一样,他年轻躁动的一面,你到底知道多少呢?”

赵萧君被他的话打出一道永远都抹不去的硬伤,他的话不是刀,是枪,一发又一发的子弹,弹无虚发,完全命中目标。

陈念先叹了口气说:“何况美芹坚决反对,她对你的印象急转直下,根本不可能和平共处。乔其夹在其中,依他的性子,不是离家,便是断绝关系。而我,我也不赞成,我是过来人,萧君,你要相信我,我一点都不看好,你们差距太大了,不论是年龄还是性格。感情不是仅凭冲动就可以的,感情依靠人而存在,而人首先要生活。还有,你母亲想必也不会同意的,你不能不顾她的感受。你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我们不可能杀了你们。只是不但弄的自己身败名裂,乔其势必和家里反目成仇,断送了一生的前程。而结果——你们不一定能在一起。代价太大了,这又何必呢。”

他将所有的厉害关系一一列举出来,不论是哪一点,都是她所不能承受的,也承受不起。陈念先的话句句属实,掷地有声,有理有据,他比钱美芹高出不止多少倍。

赵萧君整个人仿佛被他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举目看去,到处都是鬼哭狼嚎,血流成河——此刻,她真想一死了之。

陈念先还要继续说:“萧君,趁还来得及,彻底离开吧。”

她魂都要炸了,哀求似的哭着说:“请不要再说了。”

陈念先从鼻子里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说:“萧君,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你母亲。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萧君,相信我,我对你的爱不会比乔其少。”

他转身离开了,然后给成微打电话。

赵萧君无声的哭了一会儿,整个人瞬间被挖空了一样。可是不得不抑制透彻心骨的伤痛,推门进去照顾母亲。没想到她母亲居然没有睡,手伸在外面,似乎想起来。

她连忙跑过去,说:“妈,怎么了,又痛了?”声音还带着抽泣后的哽咽,又低又哑。

她母亲微微叹息了一声,又仰面倒回了床上。赵萧君猜想她大概什么都听见了,再也控制不住,呜咽着抽动肩膀喊了一声:“妈!”然后头是埋在床单上,再也抬不起来,她觉得自己真的还不如死了算了。

她母亲叹气:“萧萧,你要好好活着。”

她却只是一个劲的抽泣,还拼命压制自己,几乎快憋死过去。

她母亲又说:“我是不中用了,只是放不下你和小木,小木还好,有哥哥姐姐,有父亲。可怜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忽然红了眼睛,落下眼泪。

赵萧君害怕的哭:“妈,你别说这样的话。”

两人正在抱头痛哭的时候,成微轻轻推门进来,没想到是这个光景,立即又要退出去。她母亲却招手让他进来,示意他坐在旁边。赵萧君哭的泪流满面,见他来了,用袖子随便擦了擦,眼睛又红又痒。他递给她舒适柔软的白手帕,赵萧君当着母亲的面接过来却没有用。

她母亲认真的看着他,累积剩余的力气问:“成先生和萧萧是什么关系?”

成微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简单朴素的戒指。他有些意兴阑珊的说:“这是我父母遗留下来的,我时常带在身上,可是却从来没有派上用场。”

她母亲拉住他的手笑了笑,还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一拍。又拉住赵萧君的手叹气说:“萧萧,你要抓住自己的幸福。”

赵萧君觉得除了哭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她现在什么都分不清,什么都看不见,到处都是混沌一片,到处都是漆黑一片,连她自己也隐没了,化为夜色里的一部分。

她母亲着急起来,急促的喘息起来,催促似的要她答应,连着咳嗽蹦出来一句:“萧萧!”然后又是一口鲜血。

赵萧君连忙站起来,不断点头,哭喊着叫:“妈,妈,你怎么了?”成微立即去叫医生。

值班的医生立即过来,动手施救,忙乱了半天,身上插了许多管子才满头大汗的停下来。

她母亲悠悠醒转,整个人行销骨立,像是木雕,没有一丝生气。她还在用眼神询问赵萧君,仍然在担心着她。

赵萧君为了安慰她,连忙说:“妈,你放心,我会的。”成微走过来揽她在怀里,她也配合的靠上去。她母亲似乎安心了,缓缓闭上眼睛。

医生过来说要换到紧急病房,就近观察,外人不得随便进入。成微拥住情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她说:“走吧。”

她稍稍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开,低泣着说:“成微!”

成微忽然捧住她的脸卑微的问:“萧君,你可讨厌我?”

她连忙摇头。

他似乎松了口气,又有些紧张的问:“那你可有一点喜欢我?”

她还是点头,见他这个样子,心里蓦地酸痛起来,又接上去说了一句:“不止是一点点。”可是她仍然不爱他。

成微居然有些感动,抱住她喃喃说:“这些喜欢就够了,足够我们和谐的生活在一起。”

他送她回去休息,一直看着她睡着才离开。

可是赵萧君第二天一大早被通知去医院的时候,见到的是母亲的尸体。那天是六月六日,高考的第一天。医生告诉她是病人自己拔掉手上的输液管,发现时抢救已无效。

赵萧君整个人像踩在太空上,漫不着地的,虚浮的可怕,然后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记不起来,整个人砰然倒下,倒下之前,她忽然记起了十岁那一年外婆的病逝,和今天一模一样。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这样就倒在这里长睡不醒,也跟着去了。

自然不会,她只不过因为过度劳累伤痛,暂时晕倒过去罢了。后来的一切总有些模模糊糊,仿佛与己无关似的。

成微当天便带着她到民政局,签字盖章,她也是懵懵懂懂的照做了——或许是清醒的也说不定。哎,世上的事情谁说的清呢。

第 39 章

听到她母亲去世的消息,陈念先第一个赶来,看着冷冰冰的尸体,脚下一软,忽然趔趄了一下,仿佛受了重击,神情变的悲怆。转过头,不忍再看,似乎难以置信,神情瞬间苍老了许多。赵萧君含泪看着他,自己也是意识混乱,茫然一片,口里心里又苦又痛,像含着黄连,什么都说不出来。成微拥她在怀里,拍着她的肩膀无言的表示安慰。

她母亲似乎走的十分安详,闭着双眼再也不会有尘世的痛苦。

陈念先脸上蓦地闪过一种万念俱灰的神情,刻意遗忘的前尘往事一一涌现出来,呼吸猛的急促,额头上冷汗涔涔,一手捂住胸口艰难的吐气,一手撑住床沿,青筋爆出。

成微脸色一变,立即叫来医生。赵萧君双手扶住他,惊慌的喊:“叔叔!叔叔!你怎么了?”

陈念先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轻微的摇了摇头,让她不要担心,脸色白中带灰,十分可怕,张嘴想要说话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陈念先在医生的帮助下终于喘过一口气,躺在病床上握住萧君的手虚弱的说:“没事,年纪一大,老毛病了,躺一躺就好了。”他让萧君去他车上拿药,然后熟练的抓了一把,连水都不用,就那样吞下去了。医生皱眉叮嘱他好好休息,切不可劳累,尽量保持平稳详和的心情。

他这病来的突然,好的也快,拉住萧君的手沉痛的说:“萧君,你母亲就这样走了——”情绪又激动起来,轻咳了两声。赵萧君低着头哽咽说:“叔叔!”

陈念先转过头去,闭上眼睛长长的叹息一声,吐出压在心头二十多年的重量,其中似乎还夹杂有永远不能忘记的遗憾。

赵萧君站在那里想到母亲,想到自己,看着伤痛的他,忍不住低泣出声,低低哀鸣:“叔叔!”成微伸手揽住她,紧紧抱在怀里。

陈念先注意到他们手指上的戒指,怔了一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赵萧君垂着头,哽咽说:“我妈走之前,希望我们在一起,我和成微已经——”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心里忽然有些恍然,整个人游离在外,仿佛靠不着边似的。

成微认真的说:“伯父,我会好好照顾萧君的。”

陈念先将他们两个人的手叠放在一起,然后用力握住。

很快便举行了丧事,是由她继父那边主办的。来参加的人基本上和她没有什么关系,都是继父那边的亲戚朋友,对她也不熟悉。现在,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就走了,十岁那一年外婆又走了,现在唯一的母亲也走了,天地间只留下孤零零的自己,像空山绝顶上无人走过的石径,荒烟蔓草,杳无踪迹,夕阳如血,是如此的空寂荒凉。

赵萧君看着母亲的遗像,面容瘦削,眼神慈祥,一眨不眨对着她微笑,忽然间肝肠寸断,悲不自胜。一方小小的墓碑,便结束了一个人的一生,何其悲哀!

她哭着跪倒在地上,将结婚证书的复印件烧在母亲的墓碑前,到底希望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是想让母亲安心吗?还是一种仪式,对过去的自己彻底做一次告别?脑海里浑浑噩噩,整个人空空荡荡,仿佛只剩下衣服架子,被风吹的哗啦啦的响,像是一首凄凉的悲歌。

这么些天,她总有种恍惚的感觉,像在梦里,隐隐约约,似真似假。仿佛什么都记得,又仿佛什么都记不得,灵魂似乎也跟着溜走了一样,只留下躯壳直挺挺站在那里。成微一直陪在她旁边,有条不紊的处理各种事情,没有一丝纰漏,赢得所有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的尊敬,众人自然而然将他们当夫妻看待。

直到成微带着她离开,飞机直入云霄,眼睛无意识的看着什么都看不见的地面,忽然觉得震惊,浑身打了个寒颤,她才有一种刚刚从一个可怕的魔魇中走出来的感觉,额角上悠悠的在出汗,浑身湿淋淋的。可是,心境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回首已是百年身,一切都变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旧事凄凉,哪堪再次提及!

她去林晴川那里收拾东西,林晴川从头到脚看了她一遍,摇头叹气:“你怎么瘦的这么厉害?脸颊都陷下去了,整个人跟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似的,很吓人呀。”

她知道她母亲过世的消息,刻意没有提及。只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体。赵萧君一开始不理她,愣愣的坐在床沿,过了许久才说:“晴川,我要走了。”

林晴川有些疑惑的说:“走?你要去哪里?现在你还能去哪里?乖乖在这待着吧!”

赵萧君摇了摇头,忽然挤出一个笑容——却有些勉强,慢慢说:“晴川,我已经和成微结婚了。“

林晴川吓的一时失手,手里的瓷杯“砰”的一声摔在地上,碎片溅的满地都是。她看着她怔了许久,然后找来扫把,一下一下将碎片扫成一堆,可是就那样搁在路中央,再也不管了。转过头像思考了很久,怀疑的问:“你是说你结婚了?我没有听错?”

她点点头,低声说:“我们登记了。”声音像从隔壁的窗户随风传过来,断断续续,语气里禁不住泄露了一丝的黯然。

林晴川似乎还反应不过来,盯着她看了半天,只喃喃的说:“这么快?”

赵萧君忽然抱住她,嚎啕大哭:“晴川——”,眼泪鼻涕像水龙头哗哗的往下流,满腔的苦痛和凄惶,凝咽在喉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逐渐消散在泪水里,剩下的气水氤氲凝聚在一起,却不肯化去。又像孤苦无依,彷徨无助的孩子,做什么错什么,总是不对,总是不合心意。

林晴川被她吓的手忙脚乱,推着她连声问:“喂,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成微逼你?”

她只是用力的哭,肩膀上像承载着整个世界的忧愁和痛苦。

在林晴川焦急的催促下,她才抽噎着一点一点告诉她,陈乔其母亲的怒不可遏,他父亲的坚决反对,还有自己母亲的自杀。

她痛苦的说:“晴川,如果不是因为我和陈乔其的事,我母亲不会这么早去世,或许再等一等就有希望。可是,都是因为我——”

林晴川骂她:“这关你什么事!你母亲是不想连累你们!你东想西想这些干什么!想又有什么用!”

她继续哽咽着说:“都是我不好!我妈连走的都不安心。她走之前还拉着我的手说要我抓住自己的幸福,我答应了,其实那时候我不是真心答应的,只不过哄我母亲安心。我怎么这么可恶!都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她才会一心求死,毫无生念。晴川,我,我——,我实在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我妈——”她又“哇”的一声哭出来,泣不成声,将所有不安和害怕统统泄露了出来,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责。她认为如果不是她很陈乔其的孽事,她母亲不会这么难过,不会产生自杀的想法。

林晴川听的愕然,抱住她赶紧说:“我知道,我知道,别再怪自己了!你既然已经和他结婚了,你妈也就安心了。她只是一心希望你过的好。”

她不停的开解,安慰赵萧君。

林晴川等她哭声渐渐停下来,叹了口气说:“萧君,说实话,你和成微结婚没什么不好。他会对你好,你也会对他好的。就让事情这么结束吧,过去的事多想无益。要像你母亲说的那样,好好的活下去。”

赵萧君凄然,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能怎么样呢!

林晴川安慰她说:“好了,好了,不要再多想了。”然后又正色说:“萧君,你们既然已经结婚了,就不能再有其他的想法。”

赵萧君抬起头茫然的看着她,看见窗户里倒映出自己淡淡的影子,若有似无,似乎随时可以消失。半天,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最后,林晴川还是支支吾吾的问了出来:“你结婚的事,陈乔其,他,他知不知道?”

赵萧君身躯一僵,像寒冬腊月里被浇下来的雪水冻住了一样,头发上都是泠泠的雪柱。半天,缓缓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自从母亲过世后,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手机早就弃而不用——她不敢捅破心口上包装好的那层纸,至少现在还不敢。

林晴川立即噤声,不敢再多话。转开话题,看着她说:“萧君,不论多么刻骨铭心的事情,总会过去的。什么东西,在时间的打磨下,都会褪去原来的重量。慢慢的,也就淡忘稀薄了。”

赵萧君没有回答,心里却轻轻被刀子一点一点划过,裂开一道缝,感觉异常清晰。


陈乔其的手机一回北京就被她母亲没收了。钱美芹瞪着他狠狠的骂:“你再敢胡来,看我不收拾你!这几天安心的去参加考试!不准打电话,也不准接电话!”陈乔其摸摸鼻子,自知理亏,没有反抗,乖乖的复习,足不出户,准备结结实实的打一仗。以防万一,钱美芹将座机也掐断了。

人人重视的高考,他不可能不重视,何况他还答应过萧君要凯旋而归。心无旁骛,自信满满,摩拳擦掌的考了两天,一走出考场,便对站在校门外的钱美芹说:“妈,我要回去。”他打算晚上就走,这个时候的飞机票并不难买。

钱美芹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皱眉说:“不行,你还得估分,填志愿呢!老老实实在这待着!”

他自然不同意,不满的说:“考都考完了,这些还有什么要紧的。我先回去,过几天再过来估分填志愿也是一样的。”

钱美芹骂:“乔其,你怎么这么任性!你难道没听老师说吗?估分填志愿甚至比考试还重要,你就不能认真一点?”

陈乔其不耐烦的说:“妈,我没有不认真。只要有答案,估分在哪里都可以估。填志愿有什么可考虑的,我早就想好了。”

钱美芹生气的说:“乔其,你就这个态度对待高考?年年都有高分落榜的人,我不希望因为你的轻忽而成为其中一人。你们中学虽然不是最好的,可是平均每年也有一百二十人进清华,我希望你能成为其中一人。”

陈乔其倔强的说:“我想这只跟分数有关,考都已经考完了,再担心也没有什么用。妈,我只是回去看看,马上就回来,来回不过两天的时间,什么都来得及。萧君她妈妈病的很严重,我很担心她。”

钱美芹脸色一变,她现在非常厌恶听到赵萧君这个名字,沉着脸说:“乔其,你想惹我生气是不是?你瞎掺和进去干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她是她,你是你,你最好分清楚!你给我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哪也不许去!”

陈乔其看了她一眼,根本不理会,掉头就走。

钱美芹在后面怒喊:“陈乔其!”

陈乔其脚步顿了一顿,并没有走远 ,回头无奈的喊了一声:“妈!”

母子正闹的不愉快的时候,迎面走来他的几个同学,先跟钱美芹礼貌的打了招呼,然后拉住他兴奋的讨论要去哪里狂欢,嘻嘻哈哈,笑闹不断。

陈乔其客气的笑说:“不去了,不去了,你们去吧。”

一人笑说:“陈乔其,考都考完了,还不去轻松轻松?考傻了吧你。”

众人拉住他不放,其中一个又笑说:“陈乔其,你是怕阿姨不同意吗?”

陈乔其不等他母亲开口,赶紧说:“不是我不去,我真有事。我马上要回家一趟。”

大家以为他家里真有什么事,不好再苦苦相逼,只说:“你这么急回去干吗?你妈不是在这里吗?大家同学一场,多难得呀,还不出去聚聚。”

陈乔其笑骂:“什么难得!考完后你们还能飞了不成?还不是都待在北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还不赶紧快玩去!”

其中一个女生突然说:“陈乔其,你要回家吗?可是老班刚刚下了通知,明天开班会,通知高考估分以及填志愿等具体事项。所有人不得缺席,说有重要事情通知。家长如果能来,最好也一起去。”

陈乔其愣了一下,说:“什么时候下的通知?我怎么不知道。”

众人忙说:“陈乔其,这么大的事你也不知道!你从人间蒸发了吧,怎么活的你!”

陈乔其记挂赵萧君,满心的烦躁,皱着眉问:“能不能不去?”

其中一个男生嬉皮笑脸的说:“陈乔其,你也太扯了吧!你如果敢不去,我们所有人统统视你为偶像。”

钱美芹不满的瞪了陈乔其一眼,对大家笑说:“家长也要去是吗?那我明天和乔其一块去。”

众人再笑说了两句便走了。

陈乔其暂时不得不留下来,千方百计从母亲那里要回手机,整个晚上都在给赵萧君打电话,得到的应答全部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心里异常焦虑,连续不断的拨,直到两块电池全部用完,还不死心,开着机充电,隔一段时间便拨一次,隔段时间便拨一次,仍旧没有回应,急着直踢柜子,“砰砰砰”的响。

她母亲听见声响,推门进来,问:“怎么还不睡?明天早上还要去学校呢。”

他头也不抬,随便应了一声,靠着床一屁股坐在地上,垂头丧气。不断猜想赵萧君现在在干什么,难道她母亲的病又加重了?还是因为在医院里所以关了机?今天高考结束,她也没有打电话过来问一下,理智上虽然体谅她,可是感情还是免不了有些埋怨。可是,任凭他怎么想像,也绝对想不到事情会发展到那步田地。

第二天臭着一张脸,极其不情愿的去开班会。其实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该说的该注意的不过是老生常谈,可是拖拖拉拉还是说了一个上午。学生都兴趣缺缺,倒是家长们十分重视,讨论来讨论去的,又互相询问,十分活跃。最后班主任又下通知:六月九日来学校拿标准答案,六月十日统一估分,六月十一日填志愿草表,六月十三日集体填正式志愿表,又再三强调,所有人必须到场,家长最好也在一旁共同商讨。六月十五日拿毕业证书。

陈乔其听见学校的时间安排,差点没有急疯了,一直在咒骂。他不能理解,不就是填一志愿吗,为什么要拖这么久!估分填志愿对他来说一个小时就可以搞定,可是偏偏在这种关头被绊倒在这里。他有种想炸学校的暴力情绪。

无可奈何,再怎么气也没用,还是不断给赵萧君打电话,连打了三天,一直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叹了一口气,心想她手机肯定是被人偷了,气的将自己的手机摔在地上。

六月十三号上午填完志愿,下午他便去订飞机票,刷卡的时候小姐很礼貌的说:“先生,您卡上的金额不够。”

陈乔其愣住了,说:“不可能呀,我记得这张卡都没怎么用。”可是机器上明显写着,他只得换了一张,结果还是金额不够。身上根本没有带那么多现金,只得悻悻的离开了。跑到自动取款机那里取款,根本取不出来。陈乔其明白过来,十分愤怒。

回到住处,冷冷的对钱美芹说:“妈,您别以为断了我经济就可以控制我,我照样有办法回去。您放心,我以后再也不会要您的钱了。”说完收拾了几件衣服就跑到同学家的别墅寄宿去了,顺便订了十四号的火车票,硬座,特快直达。其实很快也可以到。可是这件事彻底让他明白了经济独立的重要性,和几个同学商量着暑假要自己动手做买卖,赚了钱连学费也不用愁了。

六月十四号下午他买了两大碗方便面,正准备上火车的时候,他母亲打电话过来,有些着急的说:“乔其,你现在在哪里?”

陈乔其“哼”了一声,准备挂电话。她母亲连声阻止他:“乔其,你快回来!我买了晚上的飞机票,你爸身体不好,病倒了。”

陈乔其怔了怔,问:“到底怎么了?严不严重?”

钱美芹急道:“我怎么知道!这不是赶着回去吗!你赶紧回来!”

陈念先病倒都是几天前的事了,钱美芹听说了赵萧君的事,怕他出意外,赶紧哄着他回来。

陈乔其信以为真,果然回去了。司机已经在楼下等他们,母子两人当天傍晚便离开了北京。而这个时候赵萧君和成微正迎着夕阳回到了北京。两人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机场擦肩而过。

陈乔其一下飞机,便想着去医院找赵萧君,可是顾念父亲的病,只得焦躁的先回家。一进门就见他父亲好好的坐在沙发上翻报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身就要往外走。

陈念先叫住他:“这么晚了,去哪?”

他随口说:“很久没回来了,出去走走。”

陈念先看着他,说:“乔其,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陈乔其一刻都等不及,急急忙忙的说:“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已经跨出了客厅。

陈念先提高声音说:“我要跟你说的正是萧君的事。”

他猛地刹住脚步,回头看着他父亲,像在对峙。半晌,他在他父亲的对面做坐下来,挺直背脊,准备迎接任何挑战。

陈念先看着他,时光仿佛倒流了二十年,不由得长嘘了一口气,慢慢说:“萧君的母亲已经过世了。”

陈乔其显然吃了一惊,失声说:“不好!”人已经不由自主的跳了起来。萧君这么多天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心里又急又痛,巴不得立刻就飞到她眼前。

陈念先做了个手势,让他先坐下来,说;“你先听我说完。萧君已经回北京了。”

陈乔其呆立在那里,半晌问:“我怎么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念先继续说:“乔其,不要再去打扰萧君了。”

陈乔其觉得像在听笑话一样,不屑的“哼”了一声,还是转身往外走去。

陈念先盯住他沉声说:“她是今天下午四点的飞机,这个时候早到北京了。”

陈乔其从头到脚霎时涌过一种冰凉的感觉,萧君她母亲去世了,甚至回北京,为什么都不告诉他。

他蓦地反应过来,大声问:“爸!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陈念先没有回答,威严的说:“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暑假到公司里去熟悉业务。”

陈乔其冲到楼上拿回自己刚刚带回来的行李,一言不发的就要走。

陈念先挡在他面前,冷着脸说:“给我回去睡觉!”

陈乔其倔强的站在那里,仰着下巴说:“不,我要回北京找萧君!”

钱美芹在一旁听见他们父子吵起来了,连忙拉住陈乔其说:“乔其!你胡说什么!还不快向你父亲低头认错,赶紧回房歇着!”

陈乔其提着行李的右手握的更紧,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陈念先呵斥:“给我回房!”

陈乔其咬着牙看了看他和钱美芹,举步就走。

陈念先一拳打下来,他也不躲不避,就站在那里任他打。他这个样子,弄的陈念先火上加油,一脚踹了下去,他踉跄了一下,连连倒退,差点扑倒在地上,身上隐隐作痛,一定伤的不轻。

钱美侵连忙抱住他,惊叫:“念先,你要打死他吗!”随即流下眼泪,边哭边骂:“乔其,你要气死你父亲是不是!还不快认错!”

陈乔其捡起地上的行李袋,倔强的说:“爸,你打就打吧,我还是要去找萧君!”

这下子连钱美芹也在打他,拍着他的脸气愤的说:“乔其,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疯了还是被人下了蛊?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陈乔其昂然站在那里,一字一句的说:“我爱萧君,我一定要去找她。”掷地有声。

钱美芹气的甩了他一个巴掌,骂:“乔其!这种话你也说的出来!你才多大!”

陈乔其撇过头不看她。她随即又心疼起来,摸了摸他的脸,流着眼泪说:“乔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乔其看着她,认真的说:“妈,我已经够大了!”

钱美芹突然怒气冲冲的说:“想当年就不该将她留在陈家!”在她观念里,陈家之所以会弄的鸡犬不宁,全部都是赵萧君的错!

陈念先反倒冷静下来,心底忽然涌过一阵哀伤,觉得真是孽债!颓然的坐在沙发上,半晌说:“乔其,你去找萧君能做什么!她是你姐姐。”

陈乔其大声反驳:“不是!当然不是!她又不姓陈!我爱她!”

陈念先这次倒没有生气,只是反问:“那萧君呢?”

陈乔其毫不迟疑的说:“她也爱我,我知道!”然后恳求的看着他们:“爸,妈,你们只要答应让我们在一起,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陈乔其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求过他们,尽管是自己的父母。

钱美芹心疼的看着他,又气又怒。

陈念先叹气说:“哦!是吗?可是萧君已经和成微登记结婚了。”

屋子里有瞬间的沉寂,陈乔其仿佛丢了魂一样,一时间好像反应不过来,待脑中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之后,大吼一声:“我不相信!”声音听起来像受伤的野兽,久久的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陈念先继续说:“乔其,我没有骗你。你带给萧君太大的压力了。和成微结婚是她母亲的遗愿。成微年轻又有能力,既然肯娶萧君,一定是爱她的。他一定可以照顾好萧君。他们一定会生活的很好。”

陈乔其从小坚持的信仰“砰”的一声彻底崩溃,仿佛整个人一头撞到了海底的冰山,头破血流,凝结成一块又一块的血迹。底下漫无边际,越来越冷,越来越暗,整个世界“哗”一下什么都没有了,重新归于虚无缥缈。等到意识终于浮上海面,再次回到体内,身体像被人剥皮拆骨般疼痛难忍。心似乎被人捅了一刀又一刀,然后放在烈日下暴晒,汩汩的血流出来便凝结成黑红的暗迹。

他红着眼,失声大吼大叫:“不!萧君不会的!”差不多疯狂了。

陈念先语重心长的说:“乔其,你如果爱她,不要再去打扰她了。只会带给她更多的困扰。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陈乔其发了疯一样,甩手掷出手中的行李包,正好撞上客厅里的电视,“哐啷”一声,打雷般震天响,满地都是碎片,到处飞溅。大家幸好离的远,没有伤到人。钱美芹吓的脸色苍白,怒斥:“乔其,你干什么!”

陈乔其嘶哑着喉咙喊:“没有见到萧君,我是不会死心的!”

陈念先真正发怒了,捶着桌子说:“你见到她又怎样!她已经结婚了!”

陈乔其瞪着双眼看他,眼睛里含着决绝后的绝望,忽然摇头,坚持说:“我不相信!”扔下父母,一步一步的往外走。

陈念先气的拿起桌子上的茶杯便向他砸去,怒吼:“你敢走出去试试!”

钱美芹眼睁睁看着茶杯径直向他飞过去,捂住嘴大叫:“乔其!”

幸好陈念先一时气愤之下,失了准头,茶杯从他左肩上飞了出去,摔在门框上,碎片溅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伤痕。他似乎毫无感觉,背着他们冷冷的说:“就算结了婚又怎样!”顿了顿,继续往外走。

一直走下台阶,直到院子里,立在浓浓的黑暗里,意识才变的清晰,感官分外敏感。似乎听到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停住了。

其实离的这么远,又隔了几道门,里面发生什么他根本听不见。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害怕起来,想都不想,连忙又掉头跑了回去。冲进门内,看见陈念先斜着身体从沙发上倒下来,人事不醒。

陈乔其奔过去一把将他抱起来直接往医院里冲,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突发性脑溢血,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第 40 章

一夜之间整个陈家天崩地裂,浓云惨雾,到处是头破血流撞下的血迹子,惊悚的留在记忆里。钱美芹乍然下遭此重击,颓然倒下,昏迷过去。陈乔其突然间变的像寒风里矗立的石刻雕像,坚挺沉默,惟有熠熠沉着的眼神无畏的迎击着暗夜里沉沉的狂风暴雨——他不得不如此!心里还残存着永远挥之不去的自责和愧疚——全都是因为他,才会弄至今天这样的局面!全都是他的错,悔恨时时嗜血般狠狠咬着他的灵魂和肉体。

陈乔其一手托着父亲尚有余温的身体,一手扶着悲痛欲绝的母亲,肩上压着整个陈家的重担,心里还沉淀着水深火热般的绝望又虚妄的爱情,他根本没有时间沉溺在不可言说的伤痛里,刹那间天旋地转,乾坤颠倒!简直难以置信,连喘口气想一想的工夫都没有,身上的骨骼似乎被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压的弯曲变形,正嘶哑着喉咙在无声的叫嚣——太过残忍,是这样的悲惨凄凉!

他木然的守着病床上的母亲,眼睛暗的像夜,眸光沉的像海,平静的表面涌动着随时可能爆发的山崩海啸,可是理智的冰山将一切都压的丝毫不能动弹,冷却了一切的懦弱和任性。

钱美芹在药物的帮助下悠悠醒来,眼神空茫的像什么都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心神还残留在惊惧的空隙里,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握住母亲的手,喊:“妈,你醒了。”声音仍然算的上平静,却沉痛低回,一个字一个字不像说出来,倒像用棒槌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被迫滚出来。

钱美芹忽然想起那个可怕的噩梦,抱住他惨然的说:“乔其!”乔其现在成了她唯一的依靠,成了所有的希望,成了她延续的生命。

陈乔其像山一样立在她面前,无畏无惧,挡风遮雨。低沉着声音说:“妈,你别伤心,一切还有我呢!”


陈乔其立即给父亲生前的信的过的朋友打电话。

他沙哑着声音对一个年约五十,甚有威严的男子喊:“蔡叔叔!”

那人用力拍了拍陈乔其,点头说:“不要惊慌。”当他得知陈念先突然去世的消息时,连夜赶了过来。镇定的问:“乔其,你妈妈现在怎么样?”

陈乔其停了一停,垂着眼说:“正在里面休息。”

他推开病房的门,举步走了进去。钱美芹脸色惨白侧身靠里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到脚步声依然没有反应。

他走近轻轻的喊了一声:“美芹!”

钱美芹缓缓转过头,眼神还有些恍然,过了一会儿见是他,黯然的叹了一口气,半天才哽咽说:“蔡中,你来了,念先他——”眼泪像流动的水一样掉在带有消毒水的白色被面上,始终干不了。

他默然了一会儿,先说了一番安慰的话。然后招手叫来乔其,一字一句的说:“念先走了,可是陈家还没有倒。”

所有人惟有沉默,像暴风雨来前又闷又热的午后,胸口压抑,呼吸不畅,骨骼都要闷断了!

时势同样由不得钱美芹继续悲痛,陈家庞大的家业一下子落到孤儿寡妇的肩上。钱美芹虽然一向是陈念先的左右手,是商场上一对著名的贤伉俪,可是依然压不住公司里突然产生的巨大的骚动。底下的员工人心惶惶,议论纷纷;高层主管居心难测,蠢蠢欲动;外面的人冷眼旁观,想要混水摸鱼。偌大的陈氏忽然间乱成了一锅粥,像捅破了的马蜂窝,纷纷扰扰。人人六神无主,神色惊惶。前后历经两代费尽无数的心血建成的大厦呼喇喇将倾!

陈念先的丧事在蔡中的主持下盛大隆重的举行了。前来追悼的人很多,即使不看死人的面子,也得看蔡中的面子。人人对陈念先的遗体鞠过躬之后,都要上前恭敬的称呼一声:“蔡局长!”蔡中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陈念先的追悼会上,无疑给某些心怀不轨之人敲响警钟,给许多持观望态度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蔡中的鼎立帮助下,陈氏的内乱暂时压制下来,可是依然危机重重,钱美芹再厉害,也掌控不了一切。

蔡中深思熟虑之后果断的说:“美芹,国不可一日无君,公司也一样,目前这个情况,只能暂时由你来接替念先的位置,乔其还太小了,必须磨练一段时间才能服众。”

经过到处奔波游说,用尽了各种关系和手段,又有蔡中等人在背后撑腰,钱美芹终于坐上了陈念先的位置——虽然摇摇欲坠,朝不保夕。而陈乔其跟在母亲及诸多长辈身边不分昼夜,争分夺秒的的学习公司里的一切事物——目前这样的情况,多一天便多一分把握,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陈氏像一艘风雨飘摇的帆船,正处于黑暗前的黎明,夜空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暗淡过——最艰难的时刻,正如乔其。没有人能真正明白他肩上扛着的到底有多少东西,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迷茫的抬起头,没有止境的承受下来,根本不清楚会不会压断脊梁骨!

陈乔其伏在办公桌上仔细核对公司内部一项项的资金流动,桌子上是成堆的文件,数据和表格,几乎将人淹没。他这样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的工作了整整六个小时,连口水都没有喝。过了半天,突然掷下笔,按下电话键:“让杨主任过来一下。”

一名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象征性敲了敲门不等说话直接走进来,陈乔其站起来,客气的说:“杨主任,请坐。”

杨主任语气上虽然客气有礼,却笑着大喇喇的坐下来,手随便搭在沙发扶手上。

陈乔其不动声色,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杨主任抬起头问:“什么事?”神色颇有点不耐烦。

陈乔其抽出文件,递给他:“这是你们部门这个月的资金去向。”

他接在手里随便瞟了一眼,问:“有什么问题吗?”

陈乔其忽然沉下眼,却又莫名的笑了笑,笑意仅在嘴角就打住了,根本没有进到眼睛里。缓缓说:“数目有些不对。”颇有一种压迫感。

杨主任下意识的说:“不会吧?”

陈乔其指出红笔列出的款项,平静的说:“这两笔款项是怎么回事?”眼神有些冷,像盯住猎物的猎鹰,紧迫逼人。

他一开始还不在乎,欺负陈乔其年纪小,刚来公司,什么都不知道,能拿他怎么样!待看见他眼中不同寻常的阴狠,一盆水泠泠的浇在头顶上,才恍惚的颤抖了一下,收拾了轻视之心,坐正身体。拿起文件赶紧翻了翻,垂着眼思索,忽然拍着头说:“我记起来了,前面这笔款项是公司内部的支出,我那里还留了底,您可以看一看。另外一笔大概是和江诚公司合作时的杂项支出。”

陈乔其坐直身体,双手交握放在办公桌上,斜着眼看了他一下,神情似乎不解,“咦”了一声,问:“大概是?”

气势像飞流的瀑布,汹涌而下,办公室里流动着一股沉沉的气压,围绕在周身,不断回荡,到处激打,啪啪啪无声的响着。杨主任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双目乍然对撞,冷汗涔涔。忽然垂下眼,紧跟着站起来,匆匆的说:“我立即将这个月流动的资金重新整理一份。”

陈乔其点点头,恭谦的说:“那就麻烦杨主任了。”其他的话一句也没有说。

等他出去后,陈乔其“哐啷”一声站起来,坐椅“砰”的撞倒在地下。

杨主任刚出来就碰见特意等在外面的李主任,笑着问:“找你有什么事?”大家都想知道陈乔其到底怎么样,是年少有为还是不过如此。

杨主任扬了扬手中的文件,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神情却泄露了一切。刚进去时的不屑和出来时的故作镇定,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其中的差别。

李主任见他这个样子,双手抱胸,靠在桌子边自言自语:“据说猫和狮子小时侯长的很像。”错把狮子当成猫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那么会是猫还是狮子呢?

钱美芹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进来找他的时候,满地都是散落的文件,一片狼籍。吓了一跳,不由得问:“乔其,怎么了?”

陈乔其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说:“没怎么,心情不好,觉得有点累而已。所以发泄发泄。”

钱美芹“哦”了一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只说:“天黑了,回去吧。今天约了蔡叔叔吃饭。”

陈乔其起身装了一大包的文件资料才陪同母亲一起离开了。

驱车来到城中最豪华的酒店,席上除了蔡中夫妇等人还有他们唯一的女儿蔡如舒,见到陈乔其亲热的说:“乔其哥哥,你来了。”

陈乔其对大家打了声招呼,自然的在她身边坐下。

蔡中起身介绍另外一对夫妇说:“乔其,这是银行的司徒行长,快叫伯父,这是伯母。”又转头笑说:“司徒老弟,这就是老陈的儿子陈乔其,你可要记得提携提携。”

司徒协笑说:“哪里哪里,这就是乔其?几年没见,长的这么高大了。”

陈乔其笑说:“司徒伯父,我记得小时侯您还送了一把枪给我呢。”

那时候司徒协还只是银行的主任,经常来陈家走动。被他这么一提,猛的想起来,哈哈笑起来,说:“我想起来了,当年老陈老是嘀咕我,说你整天拿着一把美式机关枪跑的不见人影。眨眼间,过去这么多年了,老陈也走了,你也这么大了。”说着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又微笑说:“幸好乔其有出息,没有辱了老陈的名声。”

蔡中称赞的看了眼乔其,立即接上去笑嘻嘻的说:“司徒老弟,老陈就这么走了,乔其还得靠你帮忙呀。”

司徒协连连笑说:“好说好说,一定一定。”一口应承下来。气氛融洽,言笑晏晏。

司徒协的妻子转头对蔡中微笑说:“蔡局长,这是你女儿吧,长的跟一朵花似的。”

蔡中有些得意的说:“哪里哪里,头疼着呢。”

司徒协打趣说:“外头有多少年轻小伙子排着队,以至于让鼎鼎大名的蔡局长头疼不已?”

众人哄然笑起来。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不负所望。

吃完饭司徒协夫妇先离开了,时间还早,蔡如舒精神熠熠,拉着母亲的手提议到附近的商场逛逛再回去。

她母亲笑说:“我年纪大了,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经的起折腾。”

钱美芹笑说:“小舒要逛的话,让乔其陪你好了。”

蔡中点头,笑说:“那让他们年轻人玩去吧。我们几个还是赶紧回家舒舒服服的睡觉。”

陈乔其没有异议,送他们几个上车了,才折回来,笑问:“你准备去哪?”

蔡如舒和乔其同年,自小相熟,俏丽活泼,眨着眼睛笑说:“陪我去看电影怎么样?”

陈乔其大手一挥说:“走吧。”

蔡如舒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歪着头对身边的陈乔其说:“当年你为什么非要去北京念高中?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你说都不说一声,就那样走了。”语气亲昵,颇有几分埋怨的味道。

陈乔其一脚忽然踏进路边上的草坪里,怔了怔,瞬间失了神,被强行压抑许久的感情如奔腾而下的潮水突然将他淹没,呼吸逐渐困难。

蔡如舒毫不知情,伸出手连忙拉住他,嗔道:“怎么踩到里面去了。”抬头抱怨说:“这边的路灯怎么又坏了,黑漆漆的,有点暗,什么都看不见。”

陈乔其立即跳出来,往前走了几步,笑说:“没事,一不小心就踩了进来。”

两个人沿着街道随便走着,到处是流转的灯光,五光十色,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陈乔其在电影院门前停住了,笑说:“这家电影院什么时候改建的?我记得以前破破旧旧的,现在整的跟歌剧院似的。”

蔡如舒抿嘴笑了一下,说:“早就改建了,都好几年了,谁叫你不在。”

陈乔其随意应一声说“是吗”,然后说:“你不是要看电影吗,就这家怎么样?”

蔡如舒看着他笑,点头同意了。

放的是很热闹的一部片子,打打闹闹,轰轰烈烈,故事很有意思。黑暗里,蔡如舒看的低笑出声,转头看陈乔其时,斜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已经沉沉睡去了。她心头猛的闪过一种疼惜的感情,这么吵闹的环境也能睡着,可见真的是很累很累了。将他手上捏着的饮料轻轻抽出来,犹带有暖暖的体温,双手捧在手心里,忽然喝了一口,有些凉,心里却是热的。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才偏过头去继续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想咳嗽的时候也拼命压住了。

然而陈乔其并没有睡着,他只是闭上眼睛想起小时侯和萧君来这里看电影时的事情。那个时候还没有包间,长长的椅子,窄窄的通道,昏黄的走廊,差强人意的灯光布景,密密麻麻挤的到处都是人头。窗户的帘幕又厚又重,视线有些模糊,台阶乱七八糟的,老是提心吊胆,生怕一脚踩了个空。他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随着人群往里走,还比她矮一点点,可是两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喧嚣声中仿佛什么都听不到,只听的见彼此的粗重的呼吸声——被人群挤的简直喘不过气来。

他喝她喝过的奶茶,同吃一包爆米花,甚至抢她咬了一半的地瓜干。她抢不过,瞪眼看他,脸上的神情忿忿的,表面上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又偏过头去不理他。

吃完了零食,她兴趣缺缺的用衣服垫住头睡着了。他弯下腰装作不经意的扫过她的脸颊,没有一点动静,于是更大胆,伸出舌头偷偷的舔了舔她的嘴唇,上面还有残留有柠檬奶茶的味道,很甜美。荧幕上的扫帚在高空飞来飞去,到处穿梭,惊险至极,像他那个时候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同样的惊险刺激。

出来后,他对她说“我喜欢你”,只换来她气冲冲的一句“真是荣幸”。

想到这里,陈乔其忽然睁开眼睛,一个挺身站起来。

蔡如舒吓了一跳,问:“你醒了?”

他点点头,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站在镜子前,旋开开关,掬起一把水拼命冲脸,额头鬓角的头发全部沾湿了,水珠顺着喉结一直流到衬衫里。镜子里倒映着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他,疯狂的,桀骜不驯的,绝望的,希望的;可是统统被站在外面的他死命掐住了。忽然愤怒的难以控制,对着墙壁用力的捶了一拳,手指立即又红又肿,仿佛断了一样,可是那会儿丝毫没有感觉。

等他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冷静,仿佛真的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

电影刚刚打出字幕,他将手随意插在口袋里,微笑说:“看完了?还想去哪里走一走?”

蔡如舒迎着他笑:“不了,有点晚了,回去吧。”

乔其要送她回去,她婉拒了,抬头看着他说:“你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声音里满是柔情蜜意,像四月春风沉醉的晚上,吹在她身上传到他身上。

晚上洗完澡的时候,陈乔其冷着脸看着镜子里自己,似真似假,完全相像却又完全相反——厌恶之极,痛苦之至。身体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缠绕的死死的,箍的丝毫不能动弹,网的周身全部是尖锐的刺,转个身就扎进身体里,一直穿到心口,露出森森的泛光的针尖。

他突然大吼一声:“总有一天会要回来的!”然后退后几步,随手抄起手边的重物,用力砸出去。

后来陈家浴室的玻璃经常换,因为老是被砸的粉碎——当陈乔其不能控制心中强烈的思念和妒忌时。

陈家的佣人一开始听到巨大的声响,惨白着脸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进去。钱美芹慌慌张张的闯进来,见到翘着腿闲坐在沙发上的陈乔其,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提着的心放下来,小心的问:“乔其,怎么了?”

陈乔其甩了甩未干的头发,耸肩说:“没什么,心情不好。”

钱美芹悄悄的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替他带上房门。第二天让人换了一块玻璃。

她去咨询心理医生,医生认为他是压力太大,责任太重,所以借这种方法宣泄心中过重的负荷,是一种正常的情绪发泄——尽管暴力一些。可不是吗?他仅仅只有十八岁!可是肩上心上承受的是整个陈家的天和地。

后来当陈乔其再砸自己浴室里的玻璃的时候,钱美芹吩咐底下人,不得大惊小怪,任由他砸。砸了再换,换了又砸,渐渐的整个陈家的人习以为常。连换玻璃的师傅也对陈家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一来二去,熟门熟路,陈家上上下下都认识了。

没有过几天,在双方家长的同意下,陈乔其和蔡如舒订婚了。陈氏内部所产生的紊乱冲击暂时缓下来,逐渐朝原先的轨道上滑去。

第 41 章

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这么过下来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偷偷溜进来的时候,赵萧君睁开眼睛,茫然的看了一会儿,思绪有瞬间的停顿,才想起来身在何处。她伸出手,轻轻的揉了揉了眉心,脸色有点苍白,嘴唇有些干燥,为什么一觉醒来却没有神清气爽的感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夜里依稀有梦,人影绰绰,朦胧一片,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梦见了什么。是无可奈何的旧人还是似曾相识的往事?

轻微的动静引得身边的人问:“怎么了?”声音还带着初醒后的含糊沙哑,满是慵懒的味道。

她打了个哈欠,“天亮了。”声音清晰,不像刚刚才醒的样子,掀开被子就要起来。

成微双手按住她,眯着眼睛说:“还早,再躺一躺。”

她探手出去拿起床头的闹钟看了一眼,推了推他说:“快起来,要迟到了。”

成微咕哝一声:“我是老板,有迟到的权利。”

她笑了下,说:“那你就多睡会儿。”披衣坐起来。

成微霸道的拦住她:“你陪我多睡会。”

她不为所动,推开他,连声说:“哎,哎,哎!我至少得起来做早餐呀!”

成微干脆的说:“不吃了!”

她“啪”的打掉他伸过来的手,敏捷的跳下床。惹的成微喃喃的嘀咕:“狠心的女人。”

赵萧君站在客厅里怔怔的想不起来该做什么,迷茫了一下,才懒洋洋的走进洗漱间梳洗。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气色有些差。摇了摇头,挺直肩膀,用冷水用力的擦脸,精神才稍稍好一些。

房间里充满清粥的香味,引诱成微一骨碌爬起来。走到厨房却没有看到人影,立即推开浴室的门,还是没有人。莫名其妙,心有点慌乱,大步穿过客厅,书房,健身房,卧室还是没有。一个箭步冲到阳台上,空荡荡的惟有随风摇摆的衣裳,在灿烂的晨光里跳舞。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大概是阳光太过强烈的缘故。

他双手撑在阳台上,头顶是湛蓝的天,纯白的云,辽阔无边。伸出手,晨风从指间穿过,了无痕迹,只有手心还残留着瞬间而过的温柔的触感。直到急促的门铃声将他的思绪唤回。

赵萧君提着袋子,抱歉的笑了一下,“我忘记带钥匙了,吵醒你了吧?”

他的心着了地,逐渐回归到原来的位置。接过她手中的东西,拥着她往里走。

赵萧君边摆碗筷边问:“我买了烧卖和小笼包,你喜不喜欢吃?”

他拿着毛巾走出来,说:“我喜欢喝粥。”

赵萧君笑,“盛好了,正放在那里晾呢。”走过去,将他刚才打开的房门一一关上,问:“找什么东西吗?”

成微“恩”了一声,说:“我忘记车钥匙放哪了。”

赵萧君径直走到客厅的冰箱前,从上面拿下钥匙交给他,“你昨天晚上一回来就找饮料喝,随手搁在上面。”

成微心里刹那间涌起一阵强烈的无法用言语传递的感情,忽然喊她:“萧君!”

她回身,抬了抬眼睛,“恩?”了一声,用眼神问他。

他顿了顿,什么都说不出来,然后笑说:“帮我拿双筷子。”

赵萧君白了他一眼,笑骂:“真是爷们!”还是走到橱柜前,拿了筷子,顺带拿了勺子。

吃饭的时候,赵萧君说:“我今天想去一家公司面试。”

成微看了她一眼,问:“为什么想要出去工作?”

赵萧君奇怪的看着他:“人本来就应该工作。”

成微顿了顿手中的筷子,有些不赞同的说:“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

赵萧君疑惑的问:“为什么?那家公司不好?”

成微抽出餐巾纸擦了擦嘴巴,“一,又没有经济压力;二,工作太辛苦。你还是多歇一歇。”

她不赞同的说:“歇的够久了。我不想一天到晚都窝在家里。”

成微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电子钟,拿起笔记本包和车钥匙,亲了亲她的脸颊,说:“乖,先听我的话。时间到了,我要走了。”

赵萧君不满的叫:“成微!”

成微转身,直接吻她,封住她接下来要说的话,然后说:“我是怕你累着,你看你,这段时间瘦了多少。这件事,等我晚上回来再说。”

赵萧君有些无奈的看着他离开了,忽然没有胃口,漫不经心的收拾了碗筷。呆窝在沙发里,房子很大,天花板很高,越发显得静。阳光很好,空气很新鲜,可是一点声音都听不见。一大早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做,却觉得半点力气都没有。精神萎靡,思绪茫然,生活一下子失去了目标,空虚的可怕。

等她无力的抬头,时间已经悄无声息的过去了两个小时。她有些骇然,跳起来冲到穿衣镜前,幸好只是两个小时,不是二十年,她还年轻,无声的吁了一口气。看着镜子里那个黯然失色,憔悴不堪的女人,她决定振作。

找出荷叶镶边式的白色衬衫和膝盖上洗得泛白的牛仔裤,穿上平底的帆布鞋,头发随便扎着,干净清爽了许多。只是涂了涂唇彩,脸色立即显得红润活泼起来。找出许久不用的睫毛膏,微眯着眼睛一下一下刷着,总算变的黑亮有神。心情好转,身轻如云。带上简历就这样出门。

照着报纸上的地址兴冲冲的去面试,结果大失所望。连像样的办公楼都没有,住宅区改成的办公室,一间不算宽大的房间堆了数十台电脑,阳台改建的会客室,工作人员的穿着随意松散。赵萧君心惊胆战,对他们所谓的行业产生怀疑,不敢逗留,匆匆会了面,落荒而逃。

双手插在口袋里,沿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慢慢走着,刚才的泄气在正午阳光的蒸发下逐渐消失不见。心里忽然莫名其妙的空虚,挥之不去,残留的缺口怎么都满足不了。像黑洞,无论什么都被吸进去,就连光也不例外。漫无目的,在人群里游荡,有些像游魂,不断的撞到人,不断的道歉,听起来却有气无力,不怎么有诚意,幸亏别人不计较,笑一笑不放在心上。

成微打电话过来问她在哪里。她抬起头转了一圈才说:“在长安街这一带。”

他“哦”了一声,说:“怎么会在那里?吃饭了没有?”

她才记起来自己连午饭都没有吃,说:“正在找饭馆呢。”

成微边盯着电脑边说:“那过来一起吃吧。在碧水云天等你。”

挂了电话,赵萧君愣了一会儿,才招手叫出租车。

一路上成微都在打电话催,问她到了没有。她坐直身子朝前看去,说:“正是下班时间,这边有点堵车。”

他叮嘱她:“那到了记得给我电话。”

她刚推开车门,正翻包找手机的时候,成微已经迎上来说:“进去吧。”

两人像情侣一样坐在窗边,成微忽然说:“中午打电话到家里没有人。你今天出去找工作了?”

她点头,成微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你既然想要工作,那还是来齐成吧。”

她愕然看着他,反射性的摇头:“不去!”

成微轻声“哼”了一下,“为什么不去!还怕什么?在外面工作我不放心。”他心中充斥着强烈的不安全感。

赵萧君坚决摇头,毫无商量的余地。她不想再踏入齐成一步,以前是羞愧的不敢,现在是恼怒的不愿。那个地方有太多的是非和牵绊,她宁愿绕道而行。

成微有些懊恼的丢下餐巾,说:“我们结婚还没有请客呢,什么时候宴请宴请大家。”

成微有意让公司里的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以澄清她前段时间背负的“恶名”。可是赵萧君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只怕引来更多的口舌,纷纷扰扰,不得清净。默然半晌,没有回答。照理说,结婚请客,这是很应该的事情,可是她却觉得有些难堪。因为放不开,所以才会这样难堪。

成微暗中叹了口气,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转开话题说:“吃饭吧,这事我来办。”

气氛有些消沉。过了一会儿,她才点头“恩”了一声,指着盘子轻声说:“这个菜不错,只是有些辣。要不要尝尝看?”夹了一些给他。

成微顺着她的意吃了一口,说:“还不错,下次再要这个菜。”气氛渐渐融洽。

赵萧君现在因为对薪资没有太大的要求,很轻易的在一家新上市但很有前景的公司得到一个职位。她知道成微可能有些不赞同,还是请了林晴川出来吃饭以示庆贺。两个人大热天吃火锅,满头大汗,又嗜辣,一边吐着舌头一边还要吃。

林晴川扔下筷子,揩了揩鼻涕,吸着气说:“这家店真够正宗的。”

赵萧君也好不到哪里去,红着鼻子眼睛,含糊不清的说:“特意挑的呢,果然够辣。”

林晴川拣了块羊肉扔进碟子里,说:“你干嘛这么急找工作,反正有人养。”

赵萧君白了她一眼,吸气说:“我又不是米虫!”

林晴川笑:“米虫有什么不好,省心省力。”

她一头钻进氤氲的水气里翻土豆片,眼前迷蒙一片,说:“米虫是没什么不好,可是我还是愿意出来自己做一点事。自给自足也没有什么不好是不是。”

林晴川呼了口气,握拳,“说的也是。既然是现代女性,就该坚强独立。”

赵萧君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工作比发呆有意思。”

吃了几口,她又笑,说:“你这次带家属回去,家里人怎么说?”

林晴川白了她一眼,支吾说:“还能怎么说,就那样呗!”

她笑问:“那有没有问什么时候结婚?”

林晴川咳嗽了一声,看了她一眼,摇头说:“哪有这么快,他现在正考博士呢。”

赵萧君问:“那你们两个准备耗到什么时候?”

林晴川露出烦恼的神色:“谁知道呢,什么都拿不准。这个世界瞬息万变,感情也一样。”停了一停又说:“大概还得等两年吧,我研究生还没毕业呢。”

她想了想问:“你和成微……,怎么样?”

赵萧君突然被冲起的热气烫着了,赶紧望回缩,说:“挺好的。”

林晴川看了看她的脸色,很平静,才舒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陈家发生这样的事你别放在心上,跟你完全没关系。”

她愣了下,怔怔的看着林晴川,一脸严肃的问:“陈家发生什么事了?”绝不容她含糊打岔的气势。

林晴川愕然:“你不知道吗?”看她的表情像真的不知道的样子,暗骂一声,只得硬着头皮告诉她,反正迟早是要知道的,“陈念先突发性脑溢血,去世了。”

赵萧君手中的筷子一滑,“啪啪”两声掉在桌子底下。她弯下腰,推开厚重的木椅,钻到下面拣起来,忽然全身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蹲了一下,双手撑住桌子角慢慢的站起来,捏住的筷子一时没有拿稳,又掉在地上,搜寻了下,完全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一阵无力,直接倒在椅子上。

林晴川有些担心的看着她,“萧君,没事吧?”

她咽了好几次口水才说出话来,又干又哑:“什么时候的事?”

林晴川想了下:“大概有段时间了。这次回去地方报纸上看到的。”其实她真正看到的不止是这个消息。

赵萧君不由自主,脱口而出:“那乔其,乔其——”忽然间失了魂一样,心里一直悬着的一根线突然被闪电给击断了,心口摔成两半,痛的有些麻木,感觉迟钝。

林晴川赶紧说:“放心,放心,陈乔其力挽狂澜于既倒,少年老成,表现出过人的魄力和手段,陈氏安然度过危机。”

她垂着头没有说话,林晴川只得继续说:“大家惊讶之余,都夸他年轻有为,将来一定大有成就。放心好了。”

她忽然抬起头,面无表情,眼睛没有焦距,像是什么都看不见,垂首说:“可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是在学校,而不是公司。肩上担着数百员工的重责大任,他怎么……,怎么应付的过来——”

林晴川叹气,“那也没有办法,谁叫他姓陈,有责任扛起来。说实话,这件事,你也不宜多想,没有好处,只会折磨自己。”

赵萧君还在那里喃喃自语:“可是,可是乔其,乔其,他,他——”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口齿甚至不清。

林晴川叹了口气,有些不满,干脆告诉她:“陈乔其已经和省厅蔡局长的女儿订婚了。我回去的时候,报纸上正登着呢。”

她觉得忽然被人狠狠的甩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头偏到一边,浑身打颤,站立不稳,牙龈都肿了起来——却哼都不敢哼一声。真是活该,难道不是吗!脑海里有一种自残的冲动,可是有什么用!事已至此,万事皆休。

她招手叫来服务员,让她重新拿一双筷子。

林晴川小心的说:“萧君——,你还好吧?”

她微微点了点头:“恩,吃饭吧。”撕包装好的筷子,一连撕了两次还没有撕开,手在哆嗦,却勉强笑说:“沾了油,手有些打滑。你帮我撕吧。”

林晴川伸手接过来,毫不费力就撕开了。

她抽出里面的湿巾,一个劲的擦手指,像在做一项重复的机械运动。

林晴川叹了口气,说:“吃饱了的话,我们就走吧。”

她笑一笑,摇头,探着身子凑近了去挑熟了的粉丝。她现在浑身溺了水一样,没有一丝力气,脚在发软,连站都站不起来。偏偏粉丝这东西又细又滑,怎么都挑不起来,弄的满脸都是水气。突然,眼中积蓄的泪再也忍不住,绿豆大的眼泪直接滑落在汤里,微微有些涟漪。她“啪”的一声重重放下筷子,说:“不吃了,这样吃法,简直要人命。”背过身去拿包,快速的擦了擦眼睛,率先走出去。

回到住处才发现自己又忘记带钥匙了,一手压着门铃,许久都没有人应,知道他人不在。忽然用力拍门,发怒一般,越拍越重,只差拳打脚踢,恨不得狠狠的咬上一口。发泄般重重喘了一脚,“砰”的一声巨响,颓然滑倒在门口,才感觉到脚尖火一般的疼痛,像一路刚从刀尖上踩过来。幸亏她这里住的高,又是独立的一层,没有邻居投诉。不然照她这样敲门,警察都能招来。

她木然的蹲在墙角边,头埋进胳膊里,半天没有动静,似乎睡着了。忽然听到电梯开关的声音,立即从地上站起来,用衣袖随便擦了擦脸,整了整头发。

成微看她站在外面,说:“又忘记带钥匙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等很久了吗?”

她摇头,说:“没有,刚回来。估量你也该回来了,所以在这等着。”

成微打开门,顺手开了灯,才拉她进来,皱了皱眉:“手怎么这么凉!”

她搓了搓手:“对呀,这边早晚温差有点大。”

成微叮嘱:“那明天记得加件外套。

”她“恩”一声,转身要走。成微又一手拉她回来,盯着她问:“眼睛怎么红了?哭了吗?”

她低着头,心想这个样子肯定瞒不了人,干脆承认:“恩!”

成微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对着灯光仔细看着,问:“为什么哭?”

她偏过头去,说:“不知道,就是想哭。”

成微“哦?”了一声,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又接上去一句:“大概是被你关在门外的缘故。”

成微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一手用力贴紧她,一手压在她脑后,沿着眼睫毛一路吻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特别抗拒,手搭在他肩头,阻止他进一步的动作。

成微不解的看了她一眼,眼睛里有询问的意思。她有些慌张,忽然说:“我明天要去工作了。”

成微蓦地停下动作,放开她,说:“什么时候做的决定?为什么不跟我商量?”语气明显不悦。

她撇开眼,“就这两天。没想到一次就通过了。他们缺人手,让我尽快去上班。”

成微大步走到沙发旁,重重的坐下来,半晌,冷冷的说:“我说了,你要工作,尽管来齐成。”

赵萧君听着他那样冷淡的口气,语气也不好:“我不想去齐成!”

他有点火大:“为什么?”

赵萧君扔下一句话:“不为什么。”

成微忽然一脚踢翻矮几,努力压下火气,平静的说:“萧君,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去工作?你就这么不信任我?你对我一点安全感都没有?所以想自主独立,所以想——”挣脱?他没有说出来。

赵萧君被他刚才的动作吓了一跳,心脏差点负荷不了,眼中还残留着害怕的情绪。

成微烦恼的梳了梳头发,走到她面前,道歉:“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

她渐渐的回过神来,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后,斟酌着说:“不是,我觉得一个人呆在家里挺无聊的,你又忙,整天不在家。我还不如找份工作,至少可以学到东西。”

成微默然,忽然问:“一个人在家真的很无聊?”

她连连点头,拉着他袖子说:“你不知道,我闷的差点要疯了。”

成微的脸色缓和下来,“你可以报一两个语言班,英语法语都行,或者插花,茶道,逛街也行。”

赵萧君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搞艺术的?哪有人整天无所事事的。”

成微叹气:“那你来齐成好了,外面的公司乱七八糟的。”

赵萧君“哎哎哎”的连声叫起来:“你别这么不讲理好不好!就你齐成好!王婆卖瓜!”然后又咕哝:“打死我都不去齐成。这算是什么话!“

成微其实也明白,现在还让她去齐成工作,简直是大大的麻烦,下面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势必引起混乱。有些无奈的说:“那你没时间陪我了。我娶个老婆不是让她早出晚归工作的。”

赵萧君笑:“也不是往家里一扔,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有些挫败的抱住她,威胁说:“你再敢说!”

赵萧君犹豫了一下,还是反手抱住他:“同意了?不反对了?”

他闷闷的“哼”了一声。

赵萧君忽然说了一句:“这算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吗?”

成微冷哼一声:“你还敢说!”却有些凄凉——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赵萧君甩开他埋在颈窝的头,“哼”了一声,说:“刚刚还在踢茶几呢!切!现在——,想的美!”

成微有些恼怒的抓住她,眼睛里情欲,低吼一声:“你这女人!”

她忽然有些烦躁,什么都不顾,丢下他抱着头躺在床上,瘫软成一堆,深深的呼了一口气,胸口还残留着刚才未消的疼痛。伸手扯过被子,从头到脚盖的严严实实,差点闷死——闷死算了!

成微跟着进来,见她这个样子,忽然有些粗暴,上身压住她,吻雨点般落下来。

赵萧君有种窒息的感觉,警告他说:“你注意点,到时候别怪我!我身体不舒服。”

成微心口一松,以为她的反常都是因为这个,立即原谅了她。瞪着她不甘心的说:“我掐死你!”好半天才爬起来冲冷水澡去了。

赵萧君忽然跳起来,推开另外一间浴室,也彻底的冲了个热水澡。

第 42 章

新上市的公司,人手紧凑,业务繁忙。赵萧君一天到晚沉浸在工作里,放在家庭上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心底却莫名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羞愧的如释重负。她这也是一种逃避——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上理不直气不壮。因为认真努力,没有过多久,她就升职了,手底下有四个人,一路过关斩将,工作的如火如荼。慢慢的,内在的自信表现出来,整个人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顾盼生姿。公司里的许多男性得知她已经结婚,无不扼腕叹息。

夜幕降临,大部分同事都走了,赵萧君还坐在办公桌前伏案工作,费尽心力整理一大堆的数据文件。

成微打电话过来,语气里满是火气:“你现在在哪里?”

赵萧君一手拿电话,眼睛仍然盯着一组数据不敢移动,生怕有所差错,手中的笔快速的作标记,忙中抽空回了一句“我在公司。”

成微等了半天才等到她这么一句冷冰冰的话,怒气勃发,“不是已经下班了?你给我赶紧回来!”

赵萧君听出他的不悦,皱了皱眉说:“可是我工作还没有做完。”

成微冷哼,重重的说:“难道没有明天吗?”

她好声好气的解释:“明天就要用,得赶紧赶出来。”

虽然有再正当不过的理由,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成微更加愤怒,“那好,我去接你。”

赵萧君停了一停,才反应过来:“你出差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不问还好,一问火上浇油,“你现在才知道问了?”声音里有诘问,有嘲讽,还有失望——

可惜她没有听出来。可是惟其这样,才越发凄凉。

成微出差半月有余,两个人各自忙的昏天黑地。期间只通过几次电话,全部是他打过来的——尽管他不见得比她清闲。事实上,赵萧君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赵萧君习惯性的道歉:“对不起,我忘记了。”——是真的歉疚,语气里还带有某些不安。他在电话里特意说过这事,可是因为迫在眉睫的公事,她还是忘记了。

成微一听见这三个字,愤怒中夹杂浓浓的挫败,却不得发作。她总是道歉,因为晚下班道歉,因为节假日加班而道歉,因为不能陪他出去游玩而道歉,现在又在道歉!道歉——多么的生疏客气!他宁愿她有时候蛮横无理,任性撒娇。

沉默半晌,只是重复了一句:“我去接你。”和先前那一句愤怒的语气完全不同,声音低沉,有一股化不开的无力直入心扉。然后甩了电话。

赵萧君刚想说不用了,让他好好休息,可是电话已经断了。叹了口气,她看了看正处理到紧要关头的文件数据,先将手头的做完,然后一一收拾整理好,放进包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灯光有点暗,她立在影影绰绰的影子里,伸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疲惫。晚风袭来,全身发凉,她颤了一下,抱紧胳膊。

成微很快就到了,她有些讶异。探头看了看他的脸色,面无表情,想了想说:“刚回来,累不累?”

成微径直盯着前方,没有说话。她有些尴尬,随便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成微依旧没有表情,冷硬的说:“没有!”然后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有些惊讶,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吃饭?”却读不出他眼中究竟隐藏着什么。又说:“不如到附近的饭馆里吃吧。我正好也没吃。”

成微忽然紧急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手撑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赵萧君措手不及,胸口被安全带勒的生疼,缓过气来瞪着他说:“成微,你想干什么!”连续咳嗽了几声,脸涨的通红。

成微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

赵萧君仍然在怪他,没好气的说:“你不是出差去了吗!”到底有多久?她也不记得了,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她似乎不怎么想起。

成微在灯光下看她,半眯着眼睛,嘴唇有点白,一脸的疲倦,僵硬的脸总算软化了一点,又问:“我们有多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赵萧君不语,他是在责怪她吗?可是她不能老是迁就他,她也有工作,想要做好,就得花更多的时间。

成微忽然又说:“萧君,我们到底有多久没在家里好好吃一顿饭了?”今晚的他意气低沉,神情萧索。

赵萧君歉然,“成微,对不起,我……”

成微一口打断她:“不要再对我说对不起。”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暗中叹了一口气,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大的火气,是因为她忘记他今天回来吗?还是因为其他的事情?她累的来不及深想,问:“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空着肚子。”

成微断然说:“回家吃。”

她有些累了,不想自己动手做饭,说:“冰箱里什么都没有。”

成微今天特别执拗,“我想超市里有。”

她忍不住呻吟一声,“好,那就先去超市吧。”

她本来只想随便买一点就走,可是成微一样一样挨着看,光是蔬菜就要了一大堆,像要存起来过冬似的。赵萧君推了他一把,说:“买这么多干什么?哪吃的了!”成微不理会她,径直去结帐。她还想阻止,他已经刷了卡。两个人推着购物车出来的时候,赵萧君惟有苦笑。

回到家里,成微将东西往地上一扔,累的躺在沙发上。他晕头转向忙了半个月,回到家里,一室冷清,甚至连通电话都没有,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赶着去接她,连闯红灯。刚倒下,人就睡着了。

赵萧君叹了口气,转身进厨房。将牛肉和土豆一块放在锅里炖,又煮了米饭,斜靠在流理台边,怔怔的看着一簇一簇的火焰。蓝色的火苗伸着舌头蜷起来,不断朝外扑腾。

等到香气四溢,她才“哇”的一声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放盐放鸡精等作料。

成微指着盘子里的土豆牛肉问:“怎么一点水都没有?”看起来不像煮的,倒像烤的。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小声嘀咕:“刚刚靠在流理台边打了下瞌睡,没想到烧成这样。不能吃的话就不要吃了。”

成微无声的叹息,有些心疼,尝了块牛肉,说:“味道还不错。”

赵萧君饿过了头,有些累,只想睡觉,没有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成微也跟着她停下来,忽然说:“我以后不想再在外面吃饭了。”

她愣了一下,问:“那你去哪吃?”

成微冷哼了一声:“我想我还有个家。”

赵萧君蹙起眉,有些为难的看着他:“可是我不是每天都有时间。”

成微看着她,冷冷的说:“不要再去上班了。”

赵萧君愣住了,摇头:“不行!”

成微再也忍不住了。两个人工作都忙,早出晚归,回来倒头就睡,一连几天说不上话的时候也有,不是你睡着了就是他睡着了。他觉得这根本就不像一个家,大声说:“萧君,我们这样还像夫妻吗?”

赵萧君忍住打哈欠的冲动,问:“怎么了?”

成微懊恼的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十分不满,“萧君,把工作辞了!”

赵萧君皱着眉头,不解的说:“成微,你今天怎么了?无缘无故的为什么非要我辞工作?”

成微体内有种无法发泄的苦闷:“萧君,你觉得我们这样正常吗?我们连吃个饭都这么困难!”

她默然,过了一会儿说:“成微,我这段时间比较忙。”

成微冷笑说:“忙?我想你没有不忙的时候。把工作辞了!”

赵萧君断然拒绝:“不!”

他几乎控制不住勃发的怒气:“为什么非要工作!我养不起你吗?”

赵萧君也渐渐提高音量:“你明知道不是这个原因。”

成微一手抓住她的肩膀:“那是什么原因?你说呀!”

她偏过头去:“我喜欢这份工作!为什么要辞掉?”

成微不屑的说:“就那样一份工作有什么好喜欢的!”

赵萧君觉得他今天简直有些不可理喻,“成微,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

成微一味逼着她:“明天不用去上班了,我去跟你老板说。”

赵萧君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我不会答应的。”

成微怒:“萧君,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赵萧君看着他:“成微,你为什么这么霸道!”

“我霸道?”成微的声音低下来,听起来有些悲伤,半晌,脸色一变,忽然说:“那就霸道吧。”说着拿起手机准备给她老板打电话。

赵萧君扑到他身上,大喊:“成微,你怎么可以这样!”

成微冷冷的说:“那你自己去递辞呈。”

赵萧君恨恨的看着他:“不!我绝对不辞职!”

成微拨通电话。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动作,无可奈何,最后扔下话:“就算辞了这个工作,我不会再找吗?我就不信偌大的北京会找不到工作。就算北京不行,还有其他城市呢。”转身就走。

成微脸色一变再变,手机仍然嘟嘟的在响,没有人接听。最后颓然的坐下来,疲惫的问:“萧君,这个家,你为什么就不肯多用点心?”

赵萧君停住脚步,慢慢回头看着他,说:“我只是这段时间比较忙而已。”

成微打断她:“不要用工作做挡箭牌,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难道不是吗!”最后一句语气甚至有些严厉。

她不想吵,本来浑身就散了架,加上现在头痛欲裂,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叹了口气,说:“成微,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样子?”

她脑海里忽然想起和陈乔其一同生活的情景,仿佛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可是为什么换个人就这么难呢,处处迁就,还是步步是错。是用的心不够吗?可是她已经竭尽全力,只不过有时候也需要自己呼吸的空间而已。

成微也说不上来,现实中的婚姻生活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什么都和理想中的相差甚远。可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不应该是目前这个样子的。共同组织起来的家不仅仅只是回来睡个觉而已,他想要更多。

有些无力的说:“萧君,我只想回到我们刚结婚的时候。那样就很好了。”尽管他想更和谐美满一些,可是照现在这个情况,能回到那时候,他已经心满意足了。那个时候赵萧君还没有工作,所以他现在才会蛮横无理的要求她辞职。可是实际上真的是这样吗?只要赵萧君辞了职,一切就可以恢复吗,什么痕迹都没有?他没有也不敢深想。

赵萧君吁了口气说:“可是那个时候我很无聊,并不快乐。”尽管她现在也不见得有多么快乐,可是至少忙碌的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已经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何尝不是自我麻痹。

成微反问:“那你现在就很快乐?每天忙的愁眉不展也叫快乐?”

赵萧君叹气:“至少不无聊,而且充实,这些就足够了。我不想轻易辞职,我做的很好,可以从中获得满足。”

成微扳过她脸,面对面说:“那我们呢?我们就这样?几天说不上一句话,难得在一起吃顿饭?”

赵萧君默然好半天,艰涩的说:“我以后会注意的。”

“又是以后?”成微嗤笑一声,“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

过了一会儿,黯然说:“萧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忙?你就不能好好待我吗?”

赵萧君有些茫然,她待他很差吗?今天她累的抬不动手指,甚至靠着流理台就睡着了,就因为他不想在外面吃饭,还是做好了一大桌的饭菜。她到底该怎么做?一定要辞掉工作才行吗?可是她不愿意,满心的不愿意!

成微忽然说:“萧君,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赵萧君无言的看着他,缓缓说:“那你想要我怎么做?”

成微想都不想的说:“先把工作辞掉。”兜来转去仍旧回到这里。

赵萧君有些生气,顿脚说:“成微,你不能这样。”

成微理直气壮的反问:“为什么不能?”

赵萧君气的浑身打颤,有些口不择言:“你凭什么?”

成微眼睛闪了一闪,怒气一扫而过,冷着脸说:“就凭我是你老公!”

赵萧君气他的蛮不讲理,大声吼:“你只不过是我老公,又不是天,又不是地,又不是我的一切!”

这句话真正惹到成微的痛处了,他红着眼睛,理智尽失般吼道:“我不是你的一切?那谁是你的一切?陈乔其吗?”又不屑的加了一句:“就他那乳臭未干的样子?”——掩藏不了的鄙夷和妒忌。

他的话像 一把剑刺的赵萧君体无完肤。本来就是禁忌,为什么要活生生剥开那层皮,然后一刀一刀的凌迟?伤人又伤己。他的话如刀似剑——那也是一把双刃剑,彼此伤痕累累。

赵萧君踉跄后退,沙哑着声音低泣:“成微,你……”泪眼朦胧的看着他,眼前一片模糊。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体内的痛苦成了附骨之疽,复活过来,仿佛成了唯一鲜活的事物,一点一点噬咬着她,不肯停歇。

成微见她脸上的泪痕,立刻就后悔了。连忙抱住她,不断磨蹭,赵萧君浑身僵硬,没有一点反应。

他又悲又愤,忽然问:“萧君,你就没有一点爱我吗?”抓着她不断摇晃,如临深渊,有些绝望。

赵萧君抬头看他,眼前的人是为了她如此痛苦吗?心口猛的一阵抽搐,忽然捶他:“如果一点都不爱你,我想我不会嫁给你。”可是这仅有的一点爱是不是也会在岁月的打磨中消失殆尽?

她忽然心灰意冷,万念俱消,“等到我一点都不爱你了,我们就离婚吧。”反正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到底是为什么呢!竟然会弄至这步田地!

成微骇然的望着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刚才说的话!大怒:“你胡说什么!绝对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

赵萧君反倒冷静下来,慢慢说:“成微,你先冷静冷静。我是说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

成微不等她说完,吼叫:“不要再说了!你疯了是不是!”然后扑上去,毫无预警,粗暴的吻她。手箍的她肋骨都要断了,气血翻涌,呼吸不畅,只能任由他宰割。如此强烈的占有欲!

赵萧君觉得痛,用力推他,他却越来越疯狂。她忽然觉得害怕,怎么躲都躲不掉,呜呜呜的哭着,泪水流下来,落进她嘴里,同样流到他嘴里,纠缠在一起,咸的发苦发涩,连鼻子都是酸的。

他依然不为所动,直到两人的嘴里传来血腥的味道。他皱眉,仿佛疼痛使人清醒,放松力道,赵萧君满脸是泪瘫软在他怀里,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他静静的抱住她,不发一语。

赵萧君忽然挣扎起来,依然逃不出他的范围,咬牙切齿的说:“滚!”

成微抓住她挥舞的双手,威胁说:“萧君,不要再说刺激我的话!我不保证我不会发疯。”

赵萧君毫不退让的瞪着他,声嘶力竭:“是你先逼我的!”

成微一头埋在她颈边,语气凄凉:“我怎么会逼你!我爱你。你到底知道多少?”

赵萧君僵立成石。成微满心的惶恐,连声要求她:“萧君,说你爱我!我们就不会这样痛苦了。”理智上尽管明白的很,说了就有用么?世界上就不会有自欺欺人的说法。可是成微这么一个人在这个时候竟然也相信自欺欺人,是如何的可悲。

赵萧君一直在抽泣,呜咽的像是被人丢弃的孩子,在荒野山林里徘徊哭泣。

成微沿着她的唇一路吻下来,然后向下,再向下。赵萧君不肯,拼命打他;他也不肯,坚持不放。两个人像在进行一场拉锯战,单论实力,赵萧君完全处在下风。

可是成微吮着她的耳垂说:“萧君,我们应该有一个孩子。”

赵萧君抗拒,可是没有用——她没有理由,他们是夫妻。她此刻反正是绝望了,已经无所谓了。成微想要一点一点软化她,可是大概做的不是很成功。她一直在流泪,却没有挣扎。

第二天并没有雨过天晴。成微醒过来的时候,床上的人早已不在。地上甚至散落了几件衣服。他立即跳起来,拉开衣橱,她常穿的几套衣服全部不见了。再打开另外一个橱柜,旅行箱也不在。骇然失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强烈的挫败感袭上心头。

他弯腰拣起地上撒落的衣服,用衣架挂起来,然后颓然的坐在床边。她连衣服掉了都不知道,走的这么匆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了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突然他站起来,腰脊挺的笔直,不会这样就结束的,他不答应!只不过是夫妻间平常的吵架出走而已,他不会放手的!

深吸了口气,给她打电话。幸好没有关机,只是一直没有人接听。他吁了口气,又拨了第二遍,这次被挂断了。他反倒又松了一口气,至少她人没事。打第三遍的时候,响一声就被挂断了。他继续拨,大有誓不罢休的姿态。

赵萧君被他吵的不胜其烦,冷着声音问:“什么事?”

他愣了一会儿,问:“你现在在哪里?”

她没好气的说:“在火车上。”

他皱了皱眉:“为什么坐火车?”

她冷哼着不说话。

他又问:“你要去哪里?”

等了半天,她才说:“回家。”

成微真正愣住了:“回家?

”她看着窗外连成直线的一片朦胧的树影,景色逐渐在改变。叹了口气说:“对,回家。”

成微才反应过来,她是回老家。

刚松了一口气,脸色忽然变的铁青。她老家哪里还有至亲,全部都不在了!她是绝对不会去找那个她所谓的继父的——除了陈乔其!

声音忽然变的如万载玄冰:“你回去干什么?”

她不知道有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森寒严冷,只是叹了口气说:“晴川在家里举行婚礼,我去给她当伴娘。”本来没有这么早动身的,可是她想走远一点,好好想一想两个人之间的事。

成微没有说话,这事他也知道,隔了半晌说:“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赵萧君转头疲累的看着窗外,深长的叹息他都能听到,说:“不了,让我静静的想一想吧。”

成微着急的喊:“萧君!”很不赞同。

赵萧君惘然的笑了一下:“就算是吵架好了,我也有负气出走的权利吧。”然后,她挂了电话。

阳光懒洋洋的穿过窗户照在她脸上,浑身都是温暖的气息。她头歪在靠垫上有些难受的睡着了。一整个晚上没睡,再怎么吵都睡的着。梦里依稀记得相似的场景,有人轻轻抚着她的脸,然后拉上车窗深蓝色的帘子,挡住了一身的阳光。她睡的很熟,很好,的确是在做梦。

第 43 章

从宽敞的半球形透明地下通道里走出来,迎面是高耸入云的建筑物,海报从顶楼垂下来,一泻千里,阳光下熠熠生辉。这个城市到处在新建,新的高楼大厦,新的亭台楼阁,新的花草树木,新的人,新的事,她快认不出来。

林晴川来接她,安排她住在自己家里。林家在偏离市区的外城,一栋洋房式的三层楼,螺旋式的楼梯,宽大的庭院,装修却一般。林晴川苦笑着说:“别看跟别墅似的,就只剩下这么个壳。这栋房子还是在我爸手里建的,现在是我哥的了。当年那么多的房子店面,现在只剩这一套了。”

婚礼定在十月三号那一天,正好是“十一”长假。林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在城中最好的酒楼大摆宴席,宾客如云,衣香鬓影。林晴川换了旗袍,和张乐天挨桌敬酒。凡是新娘新郎到处,必有起哄声,轻易不肯放过他们。整栋楼就属这一层最喜庆热闹。

赵萧君是伴娘,被逼着挡了几杯酒,虽然没有过敏,眼角仍是红滟滟的,自觉有点吃不消,低声对林晴川说:“我进去洗把脸压压酒气。”

林晴川点头,口里却说:“真没出息,你怎么在商场上混的。”

林晴川和张乐天转到外桌敬酒,众人哄然笑说:“祝新郎新娘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呀!”然后一个劲的劝酒,挨个上,喝的两人都有些怕了。

正在讨饶的时候,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没想到今天竟然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也敬你们一杯。”

林晴川连忙转身,吃惊的说:“陈乔其!”

陈乔其微微颔首,接过递上来的酒杯,一饮而尽。林晴川连忙笑说:“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也在这里?”

陈乔其目光到处搜寻了一圈,才说:“我正好来这里吃饭。见到有人大摆宴席,没想到是你的喜事,过来道贺一声。”

林晴川连忙称谢,陪着他也喝了一杯。

席上有人认得他,连忙站起来打招呼:“陈总,您好!”语气恭敬。他客气的敷衍,少不了又是一阵推杯换盏,简直比新郎新娘还出风头。

有人在底下悄声问:“这人年纪轻轻,派头不小呀。”立即有人告诉他:“这人是陈氏老总,继承家业,年轻有为,手段狠辣,这两年迅速崛起,本城中头一号风云人物。你竟然不认识!”那人笑着摇头,压低声音说:“长的跟英俊小生似的,有那么厉害?怎么看怎么不像!”另外一人“嘘”一声,说:“你可别小看他,不是他,陈氏早就倒了。人家还是蔡局长的乘龙快婿呢。”

很多人特意过来跟陈乔其打招呼,众星拱月般围着他。那人见了,有些不屑又有些忌妒的哼了一声“蔡局长呀”,然后瘪嘴说:“政商联姻,还不混的风生水起!”

赵萧君出来的时候,见到围成一堆的人群,以为又在折腾新郎新娘,连忙赶过去,遥遥的叫了一声:“晴川!”听在陈乔其耳内,如遭雷击,怔怔的愣在那里,立即反应过来,连声对大家道歉,排众走出来。

赵萧君毫无防备之下见到他,呆若木鸡,脑子里转身想走,想逃,想化为烟尘;可是身体却像被钉上受刑的十字架,一动都不能动,立刻化成了僵石。

陈乔其的眼睛看着她,立即熊熊的燃烧起来,目光像野兽的舌头,贪婪的在她身上到处舔吮,没有丝毫遗漏。

他压制住心中汹涌澎湃的怒涛,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静静的说:“还好吗?”

赵萧君没有回答,顽强蛮横的压下眼中氤氲的水气,也许有一个世纪之久,才反问:“你还好吗?”

眼前的他一身正式的西装,气度沉稳,坚硬挺拔,站在那里像高山,像深渊,屏息静气。完全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了!可是依旧那么的英俊,简直令人难以呼吸。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纠缠成丝,成网,牢牢的困住彼此,带着愧,带着恨,更多的是爱,似乎下一刻就要灰飞烟灭。

陈乔其的喉结几番滚动,终于说出话来:“喝酒了吗?”

她木然的点了点头,心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口里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空荡荡的难受,梗在胸口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停了一停,目光在她脸上留恋不去,声音沙哑:“以后尽量不要喝酒。你有些过敏。”

她终于忍不住,假笑着用手摸了摸脸,说:“是啊,眼睛都红了。”趁机揩去溢出来的泪水。

陈乔其的心忽然被电击一下,又麻又痛,嘶哑着喉咙喊:“萧君!”

赵萧君看着他,往日的种种全部浮上心头,像正在放映的电影,一段又一段,古老哀伤。可是隔着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事,颜色尽褪,一切都有些异样了。

她张着嘴想要说话,嘴唇却粘住了,明明近在眼前,却只能做梦一样的看着他。两个人痴望着,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却像是另外一个时空,遥不可及,奇异的沉默。

赵萧君余光看见众人好奇的眼神,好不容易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插进来:“乔其!”

两个人仿佛被这一声“乔其”打回了原形。

赵萧君抬头看去,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孩正向他们走来,黑的发,白皙的脸庞,眼睛,亮如星辰,清如秋水的眼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陈乔其的身上。大大方方的站到他身边,微抬起眼睛笑着看他。

赵萧君预想过各种各样的重逢,什么样的台词什么样的表情,甚至微不足道的细节全部都想过了,一日一日的温习,一夜一夜的惆怅,可是从来没有料到竟然是这一种——两个人之外居然多出了一个人。她瞬间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陈乔其居然没有看她,转过头问:“你怎么下来了?”

蔡如舒笑说:“爸爸妈妈在上面等着你呢,我下来看看。”

他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蔡如舒又问:“你跟朋友打好招呼了?”

他右脚踏前一步,说:“走吧。”迟疑了一下,回过头说:“萧君,我先走一步。”避开了她的眼睛,匆匆离去。

赵萧君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高山“轰”的一声塌下来了,砸成一个大大的坑,黑不见底。

林晴川走过来,迟疑的喊:“萧君?”

她茫然的看着她,然后偏过头去,语气平静的说:“没事,你招呼客人去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林晴川仔细扫了她一眼,“你跟我一起来吧。”

她摇头:“不了,你去吧。我一个人想要休息一下,有点累了。”

林晴川无言的看了她一会,说:“那你到里面坐一会儿。”

她点头,转身进去了。紧紧咬住下唇,可是眼泪还是滴在了手背上。

哪里坐的下来。她走楼梯,避开人群,走出大门的瞬间,阳光刺的人头晕目眩,昏然欲倒。到处都是玻璃的反光,到处都是沉沉的黑影。机械的迈开脚步,像踩在海绵上,摇摇晃晃,头重脚轻,总是要跌倒。她从橱窗里看见自己的脸,苍白的,疲惫的,伤心的,绝望的——像垂死之人。

忽然间觉得了无生趣,心如死灰,一点念想都没有。什么事都乱七八糟,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她停在机动车道的边上,看着来来往往飞驰的汽车,心想这一脚跨出去会怎么样呢?

呼啸而过的风吹飞她的头发,不断朝脸上扑打,刚浮起的念头一闪而过,觉得自己实在愚昧可笑。她长叹了口气,脑子跟水洗过一样,一片空白茫然,万里滔滔,然后转身,准备走回来。

一眼就看见陈乔其发了疯一样横着人行道冲过来,一辆自行车来不及刹车,“哐啷”一声巨响,两个人撞成一团。陈乔其踉跄后退,差点跌倒,一手捂住腹部,吃力的喊叫:“萧君!”带着惊慌恐惧,惟恐来不及。

赵萧君骇然的睁大眼睛,思绪猛然活过来,不顾一切跑过去,扶住他惊叫:“你怎么了?”手脚都在颤抖。

陈乔其牢牢的抓住她,盯住她的眼睛,痛苦的说:“萧君,不要吓我。”

车主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一味纠缠不放。赵萧君连声道歉,一个劲的赔不是,他还是拖住两人不肯甘休。陈乔其不耐烦,从皮夹里抽出两张钞票,拉着她离开了。

赵萧君见他行动有些迟缓,刚才碰撞的画面还强烈的刻在脑海里,犹有余悸,紧张的问:“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陈乔其吸了口气,浓黑的眉纠结在一起,似乎疼痛难忍。她立即说,“伤到哪里了?赶紧去医院!”

陈乔其阻止她,抓住她的肩膀冷冷的问:“刚才你想干什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直透心扉。

赵萧君被他无形中流露出的严厉语气吓了一大跳,有些心虚的垂着头,懦懦的说:“没想干什么!”她确实不敢干什么。

陈乔其仍然紧紧窥视着她,她在他面前仿佛无所遁形。他忽然脸一沉,拉着她来到地下停车场,打开车门要她进去。

赵萧君忽然想到酒楼里的一切,一下子清醒过来。甩开他的手,快步往前走,头也不回,是如此的决绝。

陈乔其开始慌了,一跑,腰下疼的厉害,估量着追不上,闷哼了一声,在阴沉冷寂的地下室回来激荡。她不由得停了停,还是回过头来,见他斜靠在车身上,双手捂住腹部,直不起腰。犹豫了一下,双脚钉在地上,怎么都迈不开。

陈乔其见状,慢慢走过去。她看着他一点一点的靠近,眼神迟疑,不知道该不该离开。陈乔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的出奇,命令式的说:“走!上车!”不容她反抗。

她叹了口气,忽然筋疲力尽,弯腰钻了进去,冷静的说:“还能开车吗?先去医院看一看。”他不理会,车子一路狂飙,往郊区驶去。

她盯着路面,脸色有些白,喘着气问:“到底想去哪里!”

陈乔其不答,面无表情,反而踩紧油门。赵萧君看着指针快速的转动,肺里的空气似乎都要被挤出来,压的肋骨生疼,用力吼道:“陈乔其,你到底想干什么!”指针仍然在转,赵萧君红着眼,然后扑上去,叫:“刹车,刹车!你想死是不是!”

他忽然偏过头来看她,冷冷的说:“你刚才不是想死吗?现在我陪你一起去,阴间至少还有个伴,难道不好吗?”

赵萧君惨白着脸瞪他,他居然能说的如此云淡风清!她狠狠的骂:“疯子!”一辆车迎面撞来,赵萧君尖叫出声。他猛打方向盘,堪堪避过,惊险至极。赵萧君大吼大叫,带着恨意看他:“停下来,停下来!你想我死说一声,不用这样!我会自我了断给你看!”

他一脚踩下去,车子“砰”的一声在路边上停下来,赵萧君整个人撞在车窗上,胸部被安全带扯的撕开了一样,满身都是汗水,伏在手臂上剧烈咳嗽。

陈乔其伸出一只手有节奏的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理顺她胸口的疼痛。她缓过气来,用力拍掉他的手,恨不得咬上一口。手摸着车门的开关,拼命按,没有动静,他早就锁上了。

陈乔其扳过她的脸,死死的盯住她,一字一句的说:“萧君,你记住了!你如果敢死,我就陪你一起去!”刚才那画面真正吓到他了,她竟然敢有这种想法!他要她牢牢的记住这个教训,永生永世都不敢再起这种念头。

赵萧君一时间怔住了,忽然用身体撞打着车门,“开门,放我下去!”恼羞成怒,他凭什么?凭他已经是别人的乘龙快婿?她咬牙切齿满心无力的想。

陈乔其扑上来按住她,嘶哑着喉咙叫:“萧君!”

赵萧君恨极,她现在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恨的牙痒痒,拳打脚踢。他惨叫一声,大概是撞到伤处。她才想起来,动作慢慢停下来。陈乔其见她伏在身下一动不动,皱着撑起上身。拉她起来坐好,手当胸横过,替她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平滑的开出去,没有一点震动。

车子在郊外的一栋小房子前停住,赵萧君不肯下车,颓然说:“你这是干什么?送我回去吧。”

他脸色变的有些难看,绕过来替她打开车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拉她出来,“走吧,我腰下面疼的厉害。”

赵萧君有些好奇的抬起头,白墙绿树,红砖黄瓦,心想这难道是私人诊所?

一言不发跟在后面进了院门,直到陈乔其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她冷冷的问:“这就是你金屋藏娇的地方?”她不能不想起那个理直气壮站在他身边的女孩。他白了她一眼:“胡说什么!这种破地儿也算金屋?草窝还差不多。”打开门,二话不说拉着她进来。

房间确实不大,但很干净,窗明几净,光线充足,最主要的是环境清幽,窗外的虫鸣鸟叫声听的一清二楚。她觉得恍然如梦。

陈乔其陷在沙发里,西装随手扔在地上,扯开领带,当着她的面撩起衬衫,腰腹下一片淤青,显然撞的不轻。她吓了一跳,伸手按了按,问:“疼不疼?”他吸了口气,“废话!”其实未必真有那么疼,再疼的时候多的是。

她站起来,到处看,问:“有没有红花油之类的东西,赶紧揉一揉,小心变成内伤!”东翻西找,在装日常药物的柜子里找到了。倒了一点在手上,横着眼说:“躺好!”

陈乔其乖乖的躺在沙发上任由她摆弄。她一手撂起他的衣角,一手在他身上顺着圈揉。不揉还好,一揉更疼,他不安分的扭动身子。赵萧君瞪他一眼,用哄小孩的口气说:“好了,好了,忍一下就过去了。”

陈乔其忽然笑起来,撑起身体斜着眼说:“那有没有糖吃?”她没好气的说:“有!先吃一顿板子再说。”时间仿佛回到过去,在此刻停止不前。

手中捏住的衣角总是往下滑,碍手碍脚。他干脆一粒一粒解开扣子,伸手扔在地上,赤膊着上身躺下来。赵萧君忽然脸红耳赤,心跳加速,低声骂:“暴露狂,小心感冒!”

他忽然按住她在他腰下作弄的手,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往上移,手下是蒸腾的欲望,身上的,心上的。撑起上身在她耳边低语:“感冒?你就是我的药。”蛊惑而煽情。眼睛里,身体里,一寸一寸都是调情的手段,毫不掩饰。

她竟然觉得呼吸急促,口干舌燥。脑子里还在想他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一套,他已经猛虎一般扑了上来,两个人双双跌倒在地上。胸膛压在她的心口上,剧烈起伏,眼睛对着眼睛,呼吸相通,意乱情迷。赵萧君沉迷在他黑沉沉的眼睛里,仿佛中了蛊,误撞进了另外一个时空。

他头压下来,唇舌纠缠,手拉开她的上衣,悄无声息的钻进来。

地板上的凉气一阵一阵涌上来,背脊一片冰凉,忽然清醒,翻身滚了出去。喘着气摇摇晃晃站起来,像突然失去重力一样,到处没有着力点,虚浮的可怕。

陈乔其不甘心的爬起来,抱住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狠命的吻住她,两个人踉跄后退,连滚带爬,撞到客厅里的镜子。那么大的力气,似乎跌到镜子里去了,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世界。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此时此刻,口里的呼吸,怀里朝思暮想的人,想的都要发疯了。

赵萧君抓住他的手腕,拼命挣扎。

他再也忍不住了,动作蛮横粗鲁,伸着舌头游蛇般钻进来。她忽然流下眼泪,悲不自胜,满脸的哀伤!陈乔其愕然,指腹在眼睛下游移,沙哑着声音问:“怎么了?”

赵萧君一言不发,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他还敢问怎么了!男已婚女已嫁,他还敢一脸无辜的问怎么了!趁他不备,狼狈的从他腋下钻出来,哽咽着跑出去,双肩不停的抖动。为什么事事都是错呢!她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出。

一直跑到院子里,他也没有追出来,赵萧君真的是万念俱灰,脚下一软,扑倒在地上,泪如雨下。正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巨大的响声,哐啷哐啷清脆的落地声。像催魂曲,吓的她魂飞魄散。跌跌撞撞跑回去,客厅里如台风过境,支离破碎,满目疮痍。她怔在门口,抬眼看他。

陈乔其右手拿着一片锋利的碎玻璃正对着她微笑,然后若无其事的朝左手臂上划下去,鲜血一滴一滴掉下来。那一刀像划在她心口上,痛的全身痉挛,龇牙咧嘴,砰然倒在地上。

陈乔其一手扶她起来,轻声在她耳边哄着说:“没事,一点都不疼。你看——“他给她看手臂上的血痕,淋淋漓漓,顺着筋脉一路往下流出来。仔细看去,细细的满是伤痕,淡淡的,乍眼看不出来。

赵萧君觉得无边的恐怖,伸出手拼命的按住,十指全部都是他的血迹。他却笑着说:“不用担心,一会儿就凝住了。我力道拿捏的很好。”

她惊恐的看着他,然后奋力的打骂:“你这个疯子!变态!魔鬼!”陈乔其伏下身一点一点吸吮着她发青发凉的嘴唇,嘴里有咸咸的味道,那是她的泪水。

他用右手揽紧她,两个人一同瘫软在地上。赵萧君哭的声嘶力竭,“乔其,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自己!”

陈乔其吻去她的泪水,一字一句在她耳边呢喃:“因为想你,全部都是为了你划上去的。”砸玻璃已经不能满足他的疯狂成痴,只能用这种极端的手段释放体内疼痛的思念。

他还在她耳边低声说:“想你到不能控制的时候,就用玻璃轻轻划上去。看着血流出来,慢慢的就舒服了。”

赵萧君泪流满面的打断他,心痛的不能自已,一寸寸的裂开,绞成一团,仿佛下一刻就要昏倒过去。

陈乔其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轻声哄道:“别哭,别哭,其实一点都不疼。就像蚂蚁咬了一下,马上就停住了。你看——”紫红的血块凝在一起,血自动止住了。

赵萧君哇哇大哭,边哭边哽咽的说:“乔其,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怎么可以这样!”

陈乔其居然没有大的反应,一点一点哄着她,问:“为什么不可以?”

赵萧君推开他要爬起来,可是失败了,浑身散了架,力气在他鲜血中流失殆尽,哭叫说:“乔其,没有用的,已经太迟了——”

陈乔其微微皱了皱眉,不赞同的看着她说:“有什么迟不迟的!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有没有结婚!而我,根本就没想过要履行什么订婚的承诺。”然后抬起她的下巴,眼神像折不断的金刚钻,吹着气说:“萧君,我只知道我爱你,而你也爱我,这就够了。”

赵萧君微张着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的舌趁机溜了进来,餍足后闭着眼睛缓缓的说:“萧君,答应我,离婚吧。”

晴天霹雳当头当脑的砸下来,却像在谈论天气一样心平气和。

第 44 章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难道从头到尾都是错的吗?

赵萧君反射性的说“不”,呜咽着推开他,眼泪鼻涕却全部沾在他胸口。陈乔其发怒,大吼大叫:“为什么不?为什么不离婚?”用力推倒她,压的她丝毫不得动弹。怒气一泻千里,奔腾而下,惊涛拍岸,隐隐的带着许多说不出来的惊慌不安。他不会放手的!

赵萧君也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的说“不”,内心总是害怕的吧。已经疯狂过一次,摔的头破血流,伤痕累累;只好作茧自缚,可是,可是并没有重头开始。何其悲哀!尽管这样,现在的她,还承受的住另一次的支离破碎么?

陈乔其红着眼质问:“为什么要结婚?你为什么要结婚?”终于问出来了,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痛苦不堪,日日夜夜折磨着他,从心口里长出一根刺,一点一点长大,扎的他时时刻刻辗转反侧,不得安歇。

她仿佛被他活生生揭了一层皮,连血带肉,牙关打颤,恨不得昏厥过去,偏偏意识无比清晰,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他的恨,他的不甘,他的愤怒——还有他的爱,全部刻在眼睛里,一丝一缕涌进心头。

陈乔其的怒气像泄洪的江水,慢慢的静下来,一遍又一遍喃喃问着:“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结婚……”风平浪静的江面却早已漫过了江堤,洪水泛滥,一切被冲的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掩藏在灰黑的半山间——看不见的悲哀在绵绵不绝的江水里滔滔的流着!

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结婚呢?她也在责问自己。原本以为只要狠心斩断那根线,各自就会飞的更高,最终了无痕迹。依依不舍的爱过的人,往往有缘没有份。可是,当年斩断的风筝竟然狠狠的砸到自己的头上了吗?还是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风?她觉得混乱不堪!生活像在跟你开恶劣的玩笑,自以为是的对,到头来错的你哑口无言,欲说还休,气都叹不出来。

她突然望进他的眼睛最深处,像在寻找什么,或许是他的心?最后问:“乔其,你为什么不放弃?”

陈乔其毫不迟疑的说:“为什么要放弃?”他想都没想过。

她哽咽说:“我已经结婚了。”

他专断的说:“离婚!”

赵萧君试着理清混乱的思绪,一字一句慢慢的说:“乔其,不是这样的,完全不是这样的。你和一个陌生人在一起生活两年,走的时候都会有所留恋;何况成微,他,他不是陌生人,他是我的——”

陈乔其疯狂的吻住她,不让他继续说下去。提到那个人的名字他会失去控制,恨不得杀了他。

直到两个人失去所有力气,他抬起头,仿佛要让她听清楚似的,慢慢的问:“那你过的快不快乐?”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一针见血。赵萧君瞬间狼狈不堪,答不出来。快乐?多么复杂的问题。可是听起来却像是选择题,好像可以由得自己选择一样!

陈乔其继续逼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离婚?”

她被他逼的颜面尽失,恼羞成怒,抬起头忿忿的说:“至少过的不好也不坏。”

陈乔其不相信,十分生气,带点嘲讽似的看着她,像在讥刺她的不尽不实。然后撇了撇嘴,不屑的说:“是吗?那和我在一起呢?你难道忘得了?”

和他在一起,多少年了?和谐的,自由的,还有——快乐的!怎么忘的了!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这么痛苦不堪!可是她叹气:“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像天上掉下来的雨,覆水难收,再也回不去了!”没有什么可以重来一次,除非重新来过。

陈乔其气极,撕扯着她恨恨的说:“怎么回不去!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有勇气!一切重新开始。”

当然——勇气!她默然。她的勇气因他的爱而生,也因他的爱而亡。事事不都是这样么?

陈乔其一直在她耳边蛊惑:“离婚吧!答应我!”

她没有回答。

他不甘心,狠狠的说:“萧君,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不,两个月就足够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她的泪含进他的嘴巴里,一直流进心里。到处在骚动。看着他渴望的眼睛,火花四溅,她沉沦的心能被她自己救赎么?她在迷迷糊糊中仍然在想勇气的问题,不是为了任何人,不是为了乔其,而是为了她自己。

林晴川打电话敲锣打鼓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在火车上。票也没买,直接就上去了。她还是坐火车回去,她需要长一点的时间,来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办。一室的黑暗,蒙头罩脸涌过来。秋老虎仍然热的厉害,空调开的有点大,她皮肤上起了一粒又一粒的鸡皮疙瘩。终于补到了一张卧铺票,躺上去的时候,她想,人既然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不得不拿出一些勇气来。一错不能再错,不论是和成微还是和陈乔其。她得到的教训已经够多。纠缠的太深,她已经筋疲力尽,一个人也需要自由的空间——只要有勇气。

黑夜黑的仿佛再也不会天亮了,瞎子一样,什么都看不见。她尽管不是瞎子,还是什么都看不见,前头一片茫然,没有退路,没有出路,凭着一股蛮力摸索着,奋勇向前。一路上靠着窗颠来倒去,心随着轰隆轰隆的火车也在摇晃颠簸,长长的叹了口气。

晨光熹微,火车慢慢停下来,她的心经过一夜的长途跋涉也逐渐定下来。不管如何,单单是因为自己,也不该再继续下去。是该说清楚了,快刀斩乱麻——不论结果如何。一直以来,不是她不会,而是她不愿。可是这样胶着的疼痛让人不好受——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

疲惫不堪的回来,热水澡都没有洗,倒头就睡。睡梦中有一双手带着热力在她身上游走,她像踩在梦中的云端里,似真似幻,神志不清。不由自主的呓语,含含糊糊,鬼使神差的呻吟一声“乔其”而不自知。

突然从柔软的云端掉到暴风骤雨的大海里,痛苦使她彻底清醒。她睁开眼睛,又惊又怒,大喊:“你干什么!”奋力挣扎,满心愤怒。声音因为刚醒过来沙哑而低沉,听上去荡人心魄,有一种难掩的娇媚。可是这不是平时,这种时候分外的残忍。

成微毫不怜惜的制住她,逼迫她抬高身体,动作粗暴。

她哭着喊:“你弄痛我了!”到处都痛!她不明白他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么可怕!

成微恨恨的说:“你也知道痛!”却没有停下来,有一种痛苦是怎么都发泄不了的。

泪水沿着眼角一直流到头发里,脑袋“嗡嗡嗡”有钟声在响。她呜呜呜的哭:“我不愿意!你给我滚开!”

成微平时不是这样的,就算她刺激了他,他也不会这样;可是今天,他没有一点怜惜之心,甚至不考虑后果,似乎想要玉石俱焚。像在惩罚她,同时也在惩罚他自己——不知名的原因使得他过度了。

赵萧君简直不敢相信,她已经明确表示她不愿意他还这样!全身都被他压住了,涨红着脸绝望的喊:“成微,你这是强暴!”

成微根本不听,封口吻住她,不给她再伤他心的机会。彼此的身体因为太习惯毫无困难的结合在一起,可是心却是越走越远了。从此天涯海角,天各一方,尽管一直近在咫尺。

成微将她折磨的死去活来,一次又一次,她从一开始的抗拒渐渐的瘫软成一滩水。成微双手危险的掐在她的脖子上,目光阴沉可怕,似乎当真有掐死她的打算。她闭着眼睛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她此刻不用他动手,自己也会一头撞上去。

许久过去了,他颓然的放下一只手,另一只手在她颈边的动脉处来回的摩挲,似乎在抚慰他刚才的粗鲁和野蛮。声音沉痛的直沉到海底:“你为什么不隐藏的更好一点?”

赵萧君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没有任何动作。

成微看着奄奄一息的她,提起床边的旅行箱,迈出去的脚步停了一停。重新走了回来,替她盖紧被子,捏住被角的手青筋暴起,久久才放开。又将空调的温度调高,走出去的时候还记得带上门。可是一到客厅,随手掀翻挡路的玻璃桌,哐啷哐啷的声音还没有停歇,他人已经出去了。

赵萧君本来就有离婚的打算,醒过来想起噩梦一般的经历,她不再犹豫。可是成微居然避而不见,连接几天都没有回来,电话也打不通。她更加气愤,他这算是什么!他什么时候敢做不敢当了!沉着脸目不斜视的跨进齐成,他可以不见她,总不能连这个公司也撒手不管了吧。

两年多过去了,齐成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这是她离开齐成后第一次再回到这里。虽然说不上物是人非,但是已经有许多生面孔。前台的小姐拦住她问:“小姐,你要找谁?”她的脸色大概不太好,人家也不善的盯着她。她吸了口气,语气平静的说:“我找成微。”说着熟门熟路的就要进去。她追在身后,冷着脸说:“不好意思,成总不在,您还是请回吧。”

她有些不耐烦,见一面就这么难么?打开门就要进去,那小姐喝道:“你这人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赵萧君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有些苦笑不得,当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有人听到动静探出头来看了一看,见是她愣了一下,赶紧喝止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连声说请进请进。立即有人通知负责的曹经理,曹经理领着她往办公室去了。

那小姑娘见到这个场面有些好奇,压低声音问:“这人究竟是谁?连曹经理都惊动了。”

旁边知情的人点着她的头骂:“还想在齐成做下去,眼睛就放亮一点!老板娘都不知道!”

她瞪大眼,吃惊的说:“她就是成总的老婆?传说中的灰姑娘?”张大的嘴巴好久才合上,似乎有些嫉妒又有些不屑的说:“长的不怎么样嘛!我还以为多漂亮呢!”

那人叹一口气,端起架子说:“哎,这话说来可就长了。当年他们的事,我们看的人都头晕脑胀。一天一个炸弹砸下来,雾里看花一样。”更何况是当事人呢!

那小姑娘虽然嫉妒加不屑,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到处打听成总夫妻当年的爱恨缠绵。可是万万想不到当事人却是来离婚的!可见别人看上去风光炫耀的事实际上究竟怎样只有自己知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曹经理还是以前那个样子,只有鬓角的华发又舔了许多,笑说:“萧君,好久没有来了。怎么也不想着来看看我!”

赵萧君满心的怒气在接二连三的打岔中流失了,听到他这么说,只好嘿嘿笑两声,混过去。

他笑问:“今天怎么想到来这里看一看?”

她先勉强笑了笑,心情忽然有些胆怯起来,懦懦的问:“成——恩,成微在不在?”

曹经理愣了一下,说:“成总不是出差了吗?难道他回来了?”他看赵萧君露出惊讶的表情,连忙说:“有什么急事找成总吗?我立即联络他。”情况有些奇怪,做妻子的不但不知道丈夫的行踪,还要手下的员工帮忙找人,实在很不正常。

她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这种事怎么说?

想了想问:“他去哪出差了?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曹经理微微摇了摇头,暗中叹了口气,说:“去欧洲考察去了,和另外几个公司的老总一块去的,大概要一两个月吧。”

赵萧君心不在焉的“哦哦哦”应了几声,神情有些惘然。

曹经理忍不住说:“萧君,和成总吵架了吧?”见她没有否认,以过来人的身份劝道:“夫妻吵架平常的很,床头吵床尾和。也不要太放在心上,大家让一让不就是什么事都没有了!”

赵萧君胡乱应了两声,心里惆怅的想这次可不是床头吵床尾和了!

曹经理还在一边说:“成总这段时间忙的到处转,你要多体谅体谅他。你看你,他出差去欧洲一两个月你都不知道,这就太不像话了!夫妻间要多关心忍让!听我这个老人一句话吧!”

赵萧君被他说的有些羞惭又有些不耐烦,以前不管是谁对谁错,以后都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表面上唯唯诺诺的应着,心里却茫然失措。她想起那天晚上,成微是因为要走了所以才那样疯狂且——可怕吗?可是不管有没有那件事,她都已经决定离婚了。

她出来的时候,许多人客气的送她出门。她有些不安,仿佛不该得到这种待遇似的,心总是虚的。她发誓再也不到这儿来。


成微终于还是风尘仆仆,从万里之外回来了。司机问他是不是直接开回去,他闭上眼睛,手搭在太阳穴上来回轻轻的揉着,面无表情。司机聪明的不再多话,一直开到城内,快到转道的时候他才吁了口气,疲惫的说:“直接去公司。”

他靠在公司的软椅上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站在窗口,街上川流不息的车灯隐约可见,到处是急着赶回家的人。

他默默的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和她站在顶楼一起看天安门广场烟花的情景。那个时候是那么的心不在焉,现在想起来却是如此的弥足珍贵。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不多用点心呢,是不是现在就可以是两样了?先入为主的观念太强烈,是不是这样萧君才不肯爱上他呢?因为没有脚踏实地的安全感吗?他宁愿是这样的!忽然有些后悔。当初应该在一切还来不及的时候就牢牢抓住她的!可是现在,现在呢?

思来想去,俯视着万家的灯火,居民楼里朦胧的光透出来,有一种温暖人心的力量。忽然觉得迫不及待,抓起车钥匙一路飞奔着回去,心里空荡荡的,肚子里也是空荡荡的——因为连续两餐没有吃饭。乘着电梯上去的时候,心脏突然“砰砰砰”的跳动,忐忑不安。停在门前,看见窗户里透出来的灯光,忽然觉得每天下班至少不是一室的冷清——这样似乎已经足够。

还在转动门钥匙的时候,门首先从里面打开了。赵萧君看着他,整整两个月不见,看起来憔悴了很多。隔着一道门站着,双方似乎都想挤出些话,结果谁都没有说出来。

最后还是赵萧君打破沉默:“回来了?”他“恩”一声,走进来。桌子上正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她默默走回桌子边,回头问了一句:“吃饭了没?”他忽然觉得饿的把持不住,将衣服一扔,说:“没有。”

赵萧君只是随口问一问,就像平常打招呼一样,没想到他这么晚还没有吃饭,“啊”的一声叫出来,有些慌乱的说:“还没有吃吗?”她自己也刚下班,菜是现成的,可是只有一个人的饭量。见他奇怪的看着自己,连忙说:“那我给你下点面条吧。”找了半天,才想起来家里根本没有面条,自己因为不吃从来就没有买过。不过成微倒很喜欢吃老北京的炸酱面。

只得重新淘了米,倒热水进去煮了一大锅的米饭。成微等不耐烦,几次三番往厨房里看。她连连说:“马上好了,马上好了。”因为急,用高压锅旺火煮的,不等汽走完就用冷水淋。盛出来饭有点黏呼呼的,她有些抱歉的问:“熟了没?”成微点头,又说:“你自己尝尝。”拨了一点到她碗里。她忽然没有吃饭的心情。任谁被这样折腾也不再会有吃饭的心情。

她一点一点的拨弄着碗里的米饭,食不下咽,满怀心事。成微看了她一眼,问:“不吃了?”她点头,说:“恩,吃饱了。”他点头表示知道,站起来盛饭。

赵萧君忽然有些感慨,如果是乔其的话,一定二话不说接过她剩下的饭菜吃完。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并没有什么可比性,个人习惯而已。

她特意坐在客厅看电视,见他吃完了,站起来想和他好好谈一谈。结果见他拿衣服进浴室去了,有些尴尬,只好装作去冰箱拿饮料的样子。一盒红茶拿在手里透出冰凉的水气,她才记得插管子,可是喝了一口就放在桌子上。坐立不安,左右不是,电视虽然开着,可是完全不知道到底在放些什么。只好又喝红茶,咕噜咕噜机械的吸着,不知不觉喝的见了底。结果她又跑去拿了一盒,又喝完了,才发觉肚子涨的难受,走一步就摇摇晃晃的响,瘫软在沙发上。

直到成微打开书房的门要进去办公的时候,她才发觉,弹簧一样跳起来,焦急的喊:“成微!”

成微背着她僵硬了一下,没有转过身,应了一声。

她看着他的背影,咽了咽口水,紧张的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成微挺直了腰脊,顿了顿说:“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出差刚回来,有些累了。”

她呼吸有些急促,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不,我现在就想说。”

成微终于转过身面对着她,脸上的怒气一闪而过,强自压下来,慢慢说:“你看现在几点了?不是谈话的好时候。有什么要紧事明天说也是一样的。”

赵萧君实在等不及了。前前后后,她整整等了两个多月,所有的耐心都磨光了。走近几步抬头看他,目光坚定:“成微——”

成微觉得她实在太可恶了,就不能让人喘口气吗?——就算是假的也好!率先打断她,面无表情的说:“你想要离婚是不是?”

赵萧君当场愣在那里,没想到这句话却是由他先说出来,说话有些艰难,正要点头的时候。

他冷冷的加上一句:“我不会同意的。”甩手关上了门,声音有点大。

第 45 章

赵萧君愕然,眼睁睁的看着门当着自己的面狠狠的关上。举手欲敲,忽然觉得重若千斤,恍如泰山压顶。弯曲的手指贴紧木门,最终滑然落下来,悄无声息。她双手抱胸斜靠在门边上,忽然觉得疲累之极。闭着眼睛,心乱如麻,整个人在无边的苦海挣扎,载浮载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轻微“啪”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成微诧异的看着她,眼中还带着未消的血丝。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那里,无声的对望,彼此的眼中有对方的影子,心却在万水千山之外。如此近的距离,咫尺却是天涯。

她艰难的开口:“成微,我想我们需要好好的谈一谈。”

成微余怒未消,恶狠狠的说:“我说过,我不会离婚的。”

赵萧君沉默,无力的问:“为什么?你看我们现在这样——,何必呢!”

成微下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为什么?我倒要问你为什么要离婚!”

赵萧君叹气,喃喃的像在思索:“为什么?”神情哀伤茫然,“一直以来,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既然过的这么累,为什么还要彼此折磨呢!”

成微眼中露出灰败惨然的神情,徐徐的说:“萧君,陈乔其的爱情是爱情,那么我呢?我的就不是爱情了吗?”

如刀似剑的质问,直插心扉。她偏过头去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身体微晃,脸色惨白,用尽余力:“问题不在于这个,而在于我。”

成微噬血般瞪着她,心却被穿成一个大大的窟窿。她道出了问题的关键。

他忽然重重的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说:“你以为和我离婚了,就可以和陈乔其在一起了是不是?你别痴心妄想了!且不说陈乔其已经订婚,身上背着整个陈氏的重任;单单就是他母亲那一关,你永远都别想过!她把陈家所有的帐都算在你身上,尤其陈念先的死,正恨不得生吃你的肉,痛饮你的血呢!”

赵萧君摔倒在沙发上,痛到最深处早已麻木,深入骨髓的疼痛忽然像是不关己事,仿佛伤的不是自己。神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双手撑在胸口上,慢慢说:“不是这样的。我和你离婚并不关他的事,现在都到这个地步,也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我已经很累很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没有谁规定一个人就不可以好好过下去。而且,——而且,我,我对不起你。所以,所以一定要离婚。”后面几句说的有些支支吾吾,模模糊糊,语焉不详。

成微的怒气像浇了油的烈焰,突然窜到高空,映红了半天的云彩——却是腥红腥红,像在滴血,十分可怕,令人骇然心惊。一个箭步上前,如迅捷的野兽准确无误的抓住她的肩,咆哮:“说够了没!不管你做了什么,就算是背叛,我也不在乎!我现在不管你的心,但是,你的人既然是我成微的妻子,就要遵守无名指上的承诺和约定!”

赵萧君痛苦的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不累吗?”

成微大吼:“累?早就已经习惯了!我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不论你做了什么!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离婚的!”

赵萧君有些昏厥,声音低沉:“你为什么要这样?大家都退一步,成全各自的碧水蓝天,难道错了吗?”

成微觉得无比的讽刺,冷笑说:“成全?成全你吗?我为什么要成全!看着你和陈乔其恩爱缠绵?我做不到!我现在才知道有些人为什么明明知道是飞蛾扑火,还要奋不顾身往下跳!我竟然也成了其中的傻瓜!”

赵萧君又悲又愤:“成微!我说了不是成全我和乔其,是成全我和你自己!我说了完全不关他的事。”

成微立即反驳:“不是因为他你为什么要和我离婚?”

赵萧君被他问的倒退一步,哑口无言。若没有乔其,他们之间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气流似乎停止流动,房间里的空气又沉又闷,像暴风雨夜的前夕,压的人呼吸不畅,气血翻涌。赵萧君从来没有想到谈判的结果竟然是这个样子。她以为依成微的心性和自尊,应该毫无困难才是——毕竟是这么的疲惫难堪。紧紧的闭上眼睛,眼泪滑然而下,忽然气息奄奄的说:“以后呢?以后我们就像今天这样,彼此伤害,直至体无完肤,伤痕累累?”声音像在垂死的边缘挣扎徘徊。

成微跪在她身边,伸出指腹替她擦掉额角的泪痕,沙哑沉痛的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萧君,这只不过是我们偶尔的吵架而已。”

她大力啪掉他的手,摇头,然后哽咽:“成微,不要自欺欺人。两年了,还是这样,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成微的手停在空中,怔了许久,低声下气的说:“萧君,只要你肯,大家再多用一点心,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如此的卑微,那么骄傲的成微——为了她!她忽然痛的痉挛,死命按住腹部。没有比这个更悲哀的了!

成微伏在她身边,低声喃喃的倾诉,似乎在抚慰彼此千疮百孔的心:“萧君,眼前似乎山穷水尽疑无路;可是再站高一点的话,始终会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就算没有路,我也可以劈山断水,只要你仍然跟在我背后!”

赵萧君牙齿咯咯作响,额头上豆大的汗水一粒一粒冒出来,哆嗦着唇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成微察觉到她的不适,伸手一摸,手脚冰凉,脸白唇青,骇然问:“萧君,萧君!怎么了?”惊慌失措。她微微眯起眼,恍恍惚惚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涣散,就此昏迷过去。

成微一手抱起她,没命般朝医院赶去。一路风驰电掣,连闯红灯,平时稳定有力的双手此刻却在微微的颤抖。

医生检查一番开了单子让他去妇科,他根本没多想,心急火燎的抱着她直闯进去。看病的是一个中年的女医生,从眼镜底下瞪着他问:“这个叫赵——萧君的是你什么人?”

赵萧君昏倒在地,她似乎有所怀疑,觉得成微很不牢靠似的,很不满的看着他。

成微虽然着急,倒很合作的回答:“是我太太。”

她立即笑起来,说:“哦!原来你们已经结婚了。你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太荒唐了——”

成微不耐烦,直接问:“我太太没大毛病吧?”

她连忙说:“没有,没有,只是身体有些虚弱。”然后郑重其事,严肃的说:“年轻人,以后要注意了,都是要当爸爸的人了。怎么这么粗心,老婆怀孕了什么都不知道,还弄的晕倒送到医院来,实在不像话。”

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本来一转到妇科就该想到的,现在才反应过来。先是吃了一惊,忽然就怔住了。

他守在赵萧君床边看着液滴一小点一小点落下来,细微的“嗒塔”声都听的一清二楚。一瓶葡萄糖还没有输完,她悠悠醒过来,还未睁开眼睛就闻到医院里特有的药水的味道,很不好闻。到处是白的,有些刺眼,转头就看见坐在床边发呆的成微。手轻轻动了一下,扯的手上吊着的管子晃了晃。

他回过神来,柔声问:“你醒了?”她默默点了点头。他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顿了顿又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仍旧没说话,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成微抬高身体,调了调输液管的流速,说:“还差一点,马上就可以回家了。”然后漫不经心的说:“你怀孕了,医生说有两个多月了。”

她起先没有表情,忽然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晌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紧紧捂住嘴巴,不让心底任何一点声音泄露出来。另一只手躲在被子里攥的死死的,指骨一根一根往外突。猛的转过头去,眼泪顺着指缝哗哗哗的流下来,泪流成河。

偏偏在这个时候,多么的难堪!生活竟然这样捉弄你,捉弄的你不断的软弱,不断的屈服,不断的妥协!这到底是谁开的恶劣的玩笑?她现在连无语问苍天的心情都没有了。

离婚的事自然而然烟消云散。她鼓起所有勇气,不惜孤注一掷就这样被冰封在万年寒冰之下,连半点波澜都没有激起!似乎不管她怎么做,总是抵不过命运的玩弄。她在它的掌心里跳舞,摔的浑身是血,可是还是得继续跳下去——怎么逃也逃不开,只得照着它的法则继续跳下去。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一次又一次的错,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她已经心力憔悴。就这样吧,她不再多想什么。沉睡未必不比清醒好——如果是现在这样的话。

成微跟她商量:“要不你别去上班了,在家休息吧。”

她边叠衣服边说:“小心被公司炒鱿鱼!哪有这么早请待产假的。”

成微心想被炒了倒好,只是不敢说出来,免得又是一场争吵。想了想说:“我去跟你老板说一说,就算停薪好了。”

她头也不抬的说:“那在家干什么?想闷死我?才两个月,什么事也没有。”

成微不想因为这个惹的大家不快,迁就她说:“那你得按时上下班,不能再加班。一有不适,立即回来休息。”

他小心的也太过分了,刚刚怀孕而已。叹了口气,也让了一步,说:“好好好!我这几个月的奖金恐怕是别想拿了。”

自此,成微天天送她按时上下班,有时候实在抽不出时间,也一定派公司里 的司机接送。她怕公司里的同事见到他那辆实在耀眼出名的车又要追问,总是让他在街口就放她下来,笑说多走几步路运动运动也好。可她不知道的是,成微总是要看到她安全的走近公司的大门才肯放心的离开。

一日快到下班的时候,成微打电话过来:“我今天有个应酬,实在走不开。司机已经过去接你了。”她“恩”一声,说知道了,过了一会儿轻声说:“那你早点回来,少喝酒,小心开车。”成微答应一声,也让她注意安全。两个人似乎才回到婚姻的轨道上。

走出大门的时候,一个人拦住她的去路。她抬起头,脸色哗然变了,怎么都想不到竟然是她,蔡如舒——陈乔其的未婚妻。她脸色有些苍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冷的打量,好半天才说:“萧君姐,我小时侯见过你,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像。有空吗?出去喝杯咖啡怎么样?”

当然有印像——彼此在林晴川的婚礼上早己见过了,却料不到还有再见的时候。

她想起陈乔其当日说过的话“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不,两个月就足够了”,手足无措,心乱如麻,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惹的人家千里迢迢的找上门来了!长吁了一口气,碰到他的事还是和以前一样提不起放不下,想剪都剪不断,想理都理不清——连躲都躲不了。

两个人在附近的咖啡厅坐下来,她要了一杯黑咖啡,客气的问赵萧君要什么。赵萧君没有要咖啡,只要了一杯浓牛奶,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下那黑的跟炭一样的咖啡。心里忽然又有些疼,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忽然放下杯子,浓黑的咖啡立刻荡起一圈又一圈美丽的涟漪。手有些颤抖,语气却平静的说:“乔其特意到学校来找我,说要和我解除婚约。他说他爱的是你,从头到尾都是。”

赵萧君的身体忽然划过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要窒息过去,就算是这样又能怎么样呢?只是越觉得讽刺悲哀罢了。爱情似乎是远古的迷信,神秘难测,握不住抓不牢。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齐聚在一起来打破这种迷信的诅咒。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缺,永远都打不破迷信的力量。

蔡如舒眼睛里有泪花,一闪一闪。赵萧君很担心她,可是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硬生生被她吞了进去——大概是苦的吧!

她接着说:“他说他和我订婚只是权宜之计,他说对不起我,任由我发落。但是一定要解除婚约。”她的脸上虽然没有泪,可是全部融进了声音里。忽然端起咖啡大口大口吞咽着,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将所有的羞辱痛苦一起吞掉?忽然摔下杯子,喃喃的说:“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很庆幸,能够和自己心爱的人订婚,是多么大的缘分。可是没想到到头来,缘分这种东西却是用来说明他一直不爱我这个事实!”绝顶的讽刺!

赵萧君忽然觉得苦的发涩,似乎刚刚喝的不是香醇的牛奶,而是黄连。咬着唇慢慢说:“我已经结婚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像在赤裸裸的鞭打她自己,报应不爽,果然说的一点都不错。

她忽然恨恨的看着她:“就是因为你已经结婚了他还不肯死心,我才会觉得更加的愤怒,更加的挫败,更加的忌妒!”

赵萧君忽然觉得肚子隐隐作痛,是伤到胎气了吗?

她有些激动的说:“他竟然还在痴心妄想!我想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或者一干人都疯狂了。他怎么会这样!”她无力的连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许久抬起头,脸上的泪已经悄悄的拭干了,但是声音还是沙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到底做了什么才使的他走火入魔,理智尽失的爱你?”

赵萧君脸色惨白的看着她,眼中的泪还是挡也挡不住的掉下来。

她进一步咄咄逼问:“他说要等你离婚!那你现在有没有被感动?你是不是打算离婚呢?你就这样吊着他,然后一点一点毁了他?”

赵萧君痛的呻吟出声,手按住腹部,脸色苍白如纸。

她有些愕然,顿了顿迟疑的问:“你怎么了?”心里有些害怕。

赵萧君额头上全是涔涔的汗水,咬着牙关说:“我已经怀孕了。”平静的语气下是如此的悲凉!

她显然被吓到了,过了一会儿跳到她身边扶住她紧张的问:“要不要去医院?”

赵萧君甩开她的手,电话声适时响起来。她呻吟:“你快来,我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店里。”然后撑着身体对她说:“你走吧。我不希望我先生看到你。这些事早就已经过去了。”

赵萧君如此不客气的下逐客令,她倒没有生气。一直待在附近,直到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神色紧张的冲进来,想都不想抱着她离开后才失魂落魄的走了。她才推开门走出来,沉痛如无边的黑夜,将她包裹的透不过气来。多么可笑呵!自己似乎找错人了!可是世界上没有比陈乔其更可笑的了,他还在那里痴心妄想,矢志不渝。

成微紧张的立即送她进医院,幸好只是动了胎气,没有什么大碍。满头大汗的责备:“怎么没有坐公司的车回家?为什么会弄的动了胎气?”

她心虚的避开眼睛,低着头说:“只是想进去喝一点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成微现在对她是既不敢打也不敢骂,只好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要不干脆别去上班了。每天弄的人提心吊胆的。”

她不服气的说:“在家里难道就是保险箱吗?”

成微瞪她:“你还敢说?”

她识相的讨饶,举起手保证似的说:“好了好了,没有下次了。”

成微专制的替她请了整整三天的假,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第二天无聊的在家休息,忽然觉得不知道该做什么。职业女性一旦休息下来,仿佛浑身长了刺一样不舒服,或许是昨天蔡如舒说的一翻话仍然在骨髓里作祟的缘故。可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神通广大的找上门来。

她带着花,脸色有些憔悴,开门见山的道歉:“对不起,昨天害的你差点出事,你没事吧?”

赵萧君虽然极度不想再看到她,还是客气的请她进来。

她懦懦的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怀孕了,所以才会那么莽撞——”

赵萧君打断她:“没关系,没什么大碍。”

她似乎也觉得尴尬,搓着手指坐立不安,然后说:“你既然没事,那我就放心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站起来要走,赵萧君送她出去。站在门口的时候,她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你先生对你很好。”

赵萧君忽然觉得恨她,还要这样拐弯抹角的警告她!开始死死的盯着她,忽然间没了斗争的力气,平静无波的说:“是呀,我也这么觉得。”

她转身要走,却又问:“乔其知道吗?”她的心底不可遏制的重新燃起希望。

赵萧君明了的看着她,问:“你答应和他解除婚约了?”

她理直气壮的说:“没有。”

赵萧君丢下一句:“那就好。”

转身就走。对方既然来意不善,那么她也就没有敷衍的必要了。可是到这个份上,心原来还是会痛。

可是事情不是这样就能结束的。生活往往在跟你开恶劣无比的玩笑,比现有的恶劣还要恶劣,往往令你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