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06

何须浅碧轻红色 (紫贝) 16-完

by 紫贝

  第 16 章

  转眼间又是秋高气爽,校广播站的大喇叭里雄纠纠气昂昂不厌其烦地回荡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调子。这是召开运动会的季节。本来象全校运动会这种活动,外贸系历来属于宋兵甲、路人乙这样的角色的,但是不知今年系领导是不是受了亚运会中国队庞大的代表人数和遥遥领先的金牌数的启发,居然也妄想了通过人海战术去冲击一、两个名次来。于是这一年系里的政策就是棒子与胡萝卜齐下,口号是全系参加,不管是表演性质的队列团体操或是正式比赛项目或是写广播稿在校广播站播出,你可以任选一项,如果你都不想选,扣二个体育学分。
  陈墨本意并不想站在操场上比赛,但是问了凌风才知道每年校运会的外贸系的稿子被喇叭念出来的不超过五篇。凌风好容易搞了一个指标给了徐小娅,自己老老实实去报了跳高。至于队列团体操,陈墨听凌风形容了一下排练的情况,也拒绝列入考虑范围。于是她幽魂一般跟在凌风身后碎碎念着“以权谋私、重色轻友”,凌风没法子,从众多项目给她找了一个最不费力气且能最快结束的项目:标枪。因为外贸系象陈墨这样的女生太多,这个项目的热门度非常之高,凌风说不得又以权谋私了一次。
  陈墨的号子排得比较靠后,她站在标枪赛场的边角处,一边扯了扯胸前别的号布,一边抬眼扫过其他的选手,在一众结实健壮的专业级选手中间她很容易地就找到了一个和她一样套了一身崭新运动服的女孩子,很明显这也是一个混吃等死的同党。那个女生表情有些紧张,就算是只打算上来走走过场,也不是人人能宠辱不惊的。于是陈墨很友善很安慰地对那个女孩笑笑,随手从兜里掏出一颗德芙塞进嘴里。
  后面有人笑了问,“喂,你参加比赛不脱外套么?”很劣质讨打的声音。陈墨头也不回地说,“少来,嫌我出丑还没出够呢。”贺延平绕到陈墨面前,贼眉鼠眼地笑,“你们系里今年……啧啧,精神可嘉啊。”这家伙敞了运动服,戴着帽子,脖子上挂了工作人员的牌子,手里还拿了一瓶矿泉水。他把水递给陈墨,一边说,“知道是出丑你怎么没想着找我们叫人给你念篇稿子得了?”一边指了指身后站着的另外一个同样装扮的男生。
  陈墨之前根本没想到这个解决办法,愣了一愣后不由跺脚大骂自己脑袋锈掉了,既然凌风都有本事弄到一篇稿子的指标,怎么她就偏偏没想起更近水楼台的文涛来?这一个叫后悔,贺延平却开始幸灾乐祸地发挥,“也不知道是真忘还是假忘,哈哈。”
  文涛一直神色自若地站在后面,脸上挂了好修养的笑容,秋老虎的威力加上运动服裹得严密,陈墨额头上油一样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滚,很不斯文地拧开矿泉水瓶子往口里灌水。文涛却是谪仙一般的人物,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陈墨不是十三点,也隐隐觉出了一丝暧昧,面对此人心头自然而然地有点压力。于是她漫不经心地抬了眼睛看向被喊到号子上场的那个和她一样穿得严严实实的女孩子,一边不耐烦地开口逐客,“好了,贺老大,这一块你也视察够了,也该走了吧?”说完立马转过头,再也不理身后了。
  那个女孩子犹豫地拿起标枪,陈墨一边带些恶意地盼望她比自己还要差些拿个倒数第一才好,一边在心里比划着正确的投枪姿势,就算是倒数第一,该做的姿势还是要做足的,起码在标枪落地之前不要出丑才好。场上这女孩子也太不象话了,姿势十足的外行不说,临阵怯场,小脸儿白白的,一支标枪拿在手里巍颤颤的半天不掷出去叫人跟着提心。
  只听刷地一声,标枪搠出,居然只听风声而不见枪的影子。陈墨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看走了眼,这女孩子竟然是个高手,一边想着一边只觉得风声不对,她下意识地眯了眼抬头,却不知哪来的一把外力重重加在她身上,然后砰地一声响,她的脑袋和大地母亲做了零距离接触。阳光太烈,她被逼得闭上眼睛,而身边已经是人声鼎沸,等她睁开眼睛,只明白了两件事,其一,那女孩子不是高手而是比她还菜的菜鸟;其二,文涛又进医院了。
  虽然陈墨自已觉得自已受了惊吓且有轻微脑震荡后遗症的迹象,应该休养生息一阵,但是她寝室里那群有异性无人性的家伙还是连推带拉把她赶到了校医院的门口。
  这个学校学生福利还是比较好的,不仅体现在每个月雷打不动的伙食补助上,而且看病极便宜,医药费学生只要自负1/10,导致有些家里不能报销医药费的学生在期末会专门到医院里来拜望医生,然后把家里半年所需的常用药打包带回去。陈墨陪夏召文来打过一次针,医生态度之好是两人后半生回忆起大学时代的最为闪光的亮点之一。
  校医院并不大,几栋掩映在绿树中的白楼,陈墨心下纳闷自已莫非是文涛命中的灾星,为保护学生干部起见以后是不是该退避三舍的时候,人已经站在文涛住的病房前面了。
  入目之处是一只被绷带包得象粽子一样的腿,文涛本人半躺在病床上,床边众星捧月的星星之多充分证明了此人的身份不俗。陈墨心里悠地一下,还是堆了一脸的笑走过去,正好听到医生在跟旁边某领导模样的人解释,“标枪扎了大腿,没伤着骨头,就是出了些血。血止住就没什么事了。”不由地也长吁出一口气来。
  陈墨走上前和文涛打了招呼,旁边人实在是多,个顶个的关心,左右看看基本上每件她能尽到心意的事情都已经有人在排队。她的心意既然已经表达到了,也无谓多站,转了眼睛说,“我先走了,晚上再来看你。”也不等文涛说话,已经走出病房去了。
  好容易到了傍晚吃晚饭的时候,最后一个无关闲人终于退场,病房里剩了病人和一个陪护,贺延平往旁边张床上一倒,一脸谑笑,“那丫头只怕就是你的克星,这才多久?你第二次进医院了。”
  文涛脸上虽然还呈现出失血后的疲惫状态,这一刻终于脸上也有了些轻松的表情,他很认真地想了想,伸出三个指头,“错,第三次。”
  空旷的走廊上传来了啪啪的脚步声,贺延平咦了一声,才刚翻身坐起。却看见陈墨呲牙咧嘴地踮了脚小跑进来,她手上拿着一个瓷缸子,飞快地往文涛床头柜上一放,嘴巴不停地呼呼吹着手心。
  贺延平奇道,“什么东西啊?文涛还不想吃饭呢。”
  陈墨脸上露出一个“早就知道”的表情,“不是饭,是红豆稀饭,补血的。”
  贺延平一脸的惊讶之色,跳下床,跑过来揭开盖子,缸子里腾起一团团的热气,里面一颗颗开花的红豆和躺在黏稠的米浆中,“哪里有红豆稀饭卖?教工食堂?”
  陈墨得意洋洋地笑,眉飞色舞地解释,“神奇吧?本姑娘跑到外头粮店买的红豆和米,在寝室用电炉熬了一个下午才熬出来的哦。”一边又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我去冲冲水,这死缸子把手都没有,烫死我了。”
  贺延平一时也找不出第二句话来,瞅了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地感慨,“这丫头!”一边看见床上的病人已经翻身坐起,很有一点跃跃欲试的神情。
  病人最大。贺延平也省下了嘲笑,舀了一碗递给文涛,看他吃了一口,不由问道,“怎么样?”问完了才想起这完全是句废话,此时就算某人吃下去的是穿肠毒药也多半会含笑而终。却没想文涛在尝过一口稀饭后居然微微皱了皱眉,才继续地咕噜噜喝完了这一碗。
  陈墨珊珊地进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一边笑,“稀饭好吃吧?”文涛很平静地回答,“挺好的,就是甜了一点。”
  陈墨探究似地看着他,而他胸怀坦荡地任她看个够,陈墨在他脸上实在也没找出什么破绽,这才迟疑地开口,“不应该啊?难道红糖的甜度不够?我明明买了一斤的。”
  贺延平一阵巨恶,跳起来质问,“你这家伙也太恶毒了,文涛可是为了你才受的伤啊!”回头看看,那个受害人却没有一点愤怒的意思,真真应了一句:扶不起的阿斗,贺延平冷笑了两声,“我回寝室吃饭去,就不敢打扰您二位了,二位慢聊哈。”一抬脚就真的走掉了。
  陈墨哼了一声,“什么呀,红糖本来也是补血的。”她本来兴高采烈花了偌大的力气搞出来的恶作剧完全没有效果,顿觉十分之无味。而文涛平静的眸子似乎比贺延平的质问给她的压力更大。陈墨想了想,终于正眼看着文涛,说了实话,“从今天起,一切旧怨,全部抵销。”
  文涛这时倒有些吃惊了,“我们什么时候结过旧怨?”
  陈墨恨恨地答曰,“你当然不会记得了,七岁那年,就是去身体检查的那次,你给每个人都散了一颗椰子糖就是没给我!”
  文涛一阵无力,啼笑皆非,“敢情你一直记着这笔帐呢,那么好,咱们算算,就算椰子糖我欠你一次,今天你煮稀饭又算我欠你一次,你前前后后害我进三次医院,你还欠着我一次呢。”
  陈墨眼睛溜溜转了一圈,再也找不出话来反驳,终于不情不愿地说,“好吧,算我欠你一次,最多下次我请你吃饭。”
  文涛嘴角露出一点酒窝来,“要不要拉钩上吊?”陈墨摇摇头,突然一阵错觉,面前这人的笑容就象一只进了鸡窝的狐狸。

  第17章

  陈墨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一天,她听到一个声音,“我要去老通城吃豆皮。”陈墨的脸哗就拉下来了,这简直就是抢劫。但是看着某人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想想人家从玉树临风沦为残疾人士也全是因为自已,心一下就软了,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好吧。”
  大学外面的公共汽车,周未总是挤的。陈墨使尽平生本事,杀开一条血路,好容易占到两个位子。她当先钻到窗户边的位子坐下,也不理会文涛,眼睛梭来梭去只在看外面的山景。
  文涛搭讪地问,“看枫叶呢?”
  陈墨摇了摇头,“看红桔呢,本来我们寝室都说好了今天上山偷几斤桔子来吃,谁知你……”她懒得再说,朝天翻了个白眼。
  河西这一路都是大学城,每停一站都让陈墨更加认知到了计划生育的切迫性,加上有人还在抽烟,陈墨屏着呼吸四处看一看,只见人头挨着人头,哪里看到得抽烟的人,也只有皱着眉把车窗拉开一条小小的缝,平时只嫌污淖不堪的城市空气此时变得可爱无比,她把头凑上去狠狠吸了几口,刚刚觉得舒畅了一点,谁知身后就有人娇滴滴地在抱怨,“有没有公德心啊?这么冷的天开什么窗啊?”
  陈墨自知理亏,忙合上窗页,不想那个女孩子还在抱怨,“谁抽烟啊,臭死人了。”
  陈墨本来还有点不高兴,一听这话倒有点想笑了,还不错,很公平,一边五十大板,就是不知道抽烟的那个人会不会象自已一般从善如流了。好戏即将上演,她返过头,期待着那个女孩子的胜利。
  在如此强有力的号召下,站在抽烟者身边的人纷纷作势让出一点地方来,以便和抽烟者划清界限。只有一个男生皱了皱眉,拍了拍身边另一个男生,“老六,别抽了。”
  那人似是根本没发觉身边发生了什么事,被这一拍方如梦初醒一般,“嗯”了一声,默默地把唇边的半支烟丢到脚下捻碎。
  陈墨心里却象是引爆了火药库,轰地一声把连身体带思维炸得粉碎,整个世界只剩下她本能的低呼,“刘鹏程!”
  她以为她已经能够忘了他,她以为再见面时她能够从容不迫地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你还好吗?你爸爸妈妈女朋友还好吗?改天一起喝茶。”她没想过她对他的一切还会这样的敏感,听到那声“老六”时她的听觉雷达已经全部竖起,然后她的每一个细胞都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人所在的位置。
  她的呼声并不大,但就象再微弱的磁也能引起铁分子的反应一样,刘鹏程呆了一呆,目光越过千山万水,两人眼波于半空中相会。
  实在是应该惭愧的,就一辆公共汽车上两个破坏分子居然还是一伙的。可是陈墨每个细胞都在唱着快乐老家,陶然已忘机。
  一般而言,男人的抗压能力强过女人。刘鹏程是男士,先恢复了正常,他看看陈墨又看看坐在一旁神色不乱微笑地着看他的文涛,率先扯出一个笑容来。
  陈墨最初的喜悦过去之后,突然想起两个人目前的处境,本来的千言万语都化做了唇边一缕惨淡,但是终究舍不得转身不看他,刘鹏程瘦了,而且黑了,以前陈墨最喜欢看他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上嘴唇微微翘起,似乎是快乐太多了关不住一般,刘鹏程平时说话行事再象大人,只在这笑起来的时候总归还露出几分孩子气。可是此刻,他端端正正地扯出最公式的笑容,陈墨心里竟也不知是酸是痛。
  车到了市区,刘鹏程向陈墨做了一个下车的手势,一面已经向车门挤去,陈墨心中大急,叫了一声,“等等。”也不管文涛腿脚方便不方便,推了他起身也一起往车门处挤了过去。好一番天晕地暗,几个人总算是手足俱全地下了车。
  陈墨叫了等等之后,脑子里已是空白一片,下了车反而讷讷无言,默默跟着刘鹏程走了几步。身后文涛和刘鹏程的室友都没有跟上来,良久才听到刘鹏程温和的声音,“有什么话这样急着跟我说?”
  如果陈墨有她平时的一半细心,是能够听出这一句话里面隐隐的期盼和提示的。但陈墨此时心乱如麻,脸上如着了火一般,过了半天,她才低低地逼出一句,“你抽烟了?”
  刘鹏程屏息静气并没有听到自已想听的答案,微微一点苦笑之后态度反而放开了,从口袋里掏出那包烟给她看,“长沙”。
  陈墨又咬了唇呆站了一刻,终于开口,“你如果抽烟的话,索性抽点好烟吧。”刘鹏程笑容变得有一点讽刺,一边把烟塞到口袋里去,“怎么?嫌我档次低了啊?”
  陈墨平时的机灵好似都已经被狗吃掉了,她很局促地低着头低声说,“如果抽好一点的烟,对身体的伤害会少一些吧?”
  刘鹏程整个人象被雷打中一般,保持了现在的姿势,手插在袋子里就没有再抽出来。陈墨想说的话说完了,脸上再不见一分伤感,笑了跟他道别,“好了,我们也要走了,再见。”也没有再看他的反应,走过去大大方方和他的室友打了个招呼,很自然地扯着文涛的袖子,两个人径直走远。
  陈墨一路上高谈阔论只没有停过嘴,文涛终于明白了联谊寝室的寝室长说起陈墨时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来了,平时嘻皮笑脸碰到一点油皮都要乍乍乎乎的人,可真正遇到事情时却挺起一身宁折不弯的傲骨来,再加上浑身隐隐散发的拒人千里之外的倔强,打落牙齿和血吞,孩时的性格半点未变,谁忍心再用安慰的语言去刺激她?
  可是文涛却更加从心底怜惜起她来,定睛看去,陈墨正在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半侧着脸,浓密黝黑的长发,下颚方方的,线条并不柔和。只有两道眉毛随着她的声音在脸上似乎是在跳舞一般,很是灵动。
  文涛忍不住“呃”了一声,陈墨马上住了嘴,回过头来很警惕地问“什么?”
  面对着那样一双随时准备变色的眼睛,文涛却又说不出话来了,陈墨的疑惑加深,“什么事?”
  文涛嘴唇有些干燥,犹豫了开口,“其实,舍不得的话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陈墨犹如一只被人窥见了伤口的小兽,弓着背,牙齿利爪都张开了,她收拾起脸上伪装的笑容,目光从文涛脸上迅速扫过。文涛竭力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不让她看出端倪来。却没想到陈墨退了几步,脸上换了一个戒备冷漠的表情,看也不看他语调轻浮地笑,“有什么关系?不是还有你么?”
  文涛脑子里轰地一声,盯住面前这个女孩子的眼睛,他的面色已变,往日一切的好家教好修养都抑制不住面部肌肉的跳动,陈墨话一出口就掩住了自已的嘴,目光里不尽的后悔羞愧无地自容……两两对视,也不知过了多久,文涛回过神来,脸上恢复了一丝很镇定的笑,他一反常态地正视着她的眼睛,很慢很慢地说,“是,你说的对,可是又怎么样?”他转过身子,步伐很小但是很坚定,每一步都走得很慢,身子挺得笔直。陈墨面上神色变幻,张了张嘴却是徒然,如夏日暴雨前浮上水面的鱼。可是又怎么样呢?伤害既已造成,对不起还有用么?
  有一年开学交学费的时候,陈墨路上不知和同伴们捣鼓了些什么,总之有50块钱不知不觉地掉了。她很害怕,但是当同伴抓着脑袋说,“不如我们再回去找找?”她却毅然摇了摇头,挨打固然恐怖,可是要她再承受一次被希望吊着胃口的痛苦,她情愿挨这顿打。
  她知道她伤害了文涛,陈墨不是傻子,文涛对她怎样她一直有数,可是终究无力回报,也只有小心翼翼地装傻了。可是终于还是说了出来,而且是以这样卑劣无耻这样大言不惭的口气,原来自已一直是这样的一个小人,好在通过这件事文涛足以认清了她。陈墨的脑海里浑浑噩噩的,一时是对自已的鄙视,一时替文涛悲哀,一时又为文涛庆幸,一面脑海里居然鬼使神差地钻出这样一排字来,“此番去也,纵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

  番外 刘鹏程

  昨晚照例又是一个饭局,不熟悉的人,熟悉的话和熟悉的酒。
  对方是东北汉子,喝酒比喝水还容易。小嫣平日也算得海量,此刻只喝得脸泛桃花,目若熵星。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带着几分哀怨,有意无意间只往我身上绕。
  我只不理她,这种小丫头看着纯情,若是给她上脸的机会,只怕立马变成苏妲已。进了商场这么些年,不说火眼精睛,这么点经验还是有的。
  小丫头侧了身子从包里拿出手机低了头不知在搞些什么,我是跟不上时代了,手机就是用来打电话的,搞那么多名堂做什么?还没想完,腰间的手机嘀嘀地提醒我接收短信。
  我抬头看过去,小丫头已经收好手机和对方应酬起来,落落大方,几句场面话说得漂亮之至,正不知她搞些什么鬼名堂,却看到她唇间一丝诡异的笑。
  我的心头软了一软,这丫头身上总有些能触动我的东西。再低下头看短信的内容,“握着老婆的手,就象左手握右手,握着情人的手,千般滋味在心头,握着小姐的手,恨不回到十八九。”
  这丫头还真能折腾。软的硬的,黄的素的,无一不精,无一不通。我不知道别人知道不知道,左手握右手的滋味并不是丫头你想象的那样无趣,只因为,我的右手,我的右手早就断掉了,只有在真真切地断掉之后,我才知道左手握右手是什么味道。
  你知道嘛,当人的左手和右手握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血从他的心房流向他的左手,再从他的左手指尖传到他的右手指尖,再到右手手臂,再流回他的心房,也只有这个时候,一个人才会是完整的吧?
  看着小丫头狡狯的笑,我无法跟她解释,“丫头,你还不懂得什么叫爱情。”
  回到家还没洗澡,老妈又打了电话过来,警告我快点把老婆找好,左扯西扯的闲聊中,她不无羡慕地说,“那天碰到你陈叔叔带着外孙女,小宝贝一双眼睛骨碌碌的象绝了小墨,陈叔叔还问我什么时候可以抱孙子呢,你这家伙就是不争气。”
  我心头一阵窒息。小墨,墨墨,十年之前我纵能想到她也会嫁人生子,又哪里想得到她会嫁给别人生别人的孩子?
  我一直以为她会是我的,我的右手,我的小妹妹和我未来的妻子。
  从我有记忆起,我的日子就是和墨墨连在一起的,包括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也都是这样认为的。读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天我穿了新裤子,其他的小朋友在一边起哄,“陈墨呢?陈墨怎么没有穿新裙子?”
  我们就是这样长大的,象左手和右手,嘴唇和牙齿,锁和钥匙等等一切不能分开的东西。
  老大叫我去旅游,贼兮兮地笑,“有美同行,老六,你绝对不能不去。”读大学后和小墨终于又走到了一起,那丫头掐了我逼我承认我是她男朋友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这么些年,我并没有白等。可是寝室里其他人看过小墨之后,老大却话里有话地开口,“陈墨人是很好啦,长得再漂亮一点就完美了。”我心里一凉,很愤怒,很想解释,可是,最终我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懂得什么,我和小墨的事情又何需要向他们解释?如果真的只是找漂亮的女孩子,在L市那几年,说句狂妄的话,我要找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只是她们,哪一个又能比得上小墨?一想起我走的时候小墨扁着嘴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样子,我的心里就有一点温柔的牵动。
  但是总有一点点阴影或者是不甘的罢?为什么在听老大说了那番话之后我会有一点点的好奇兴奋,在往小墨家打了一次电话而又没人接的时候我会有一点点放心雀跃呢。
  同老大他们会面的时候,果然有几个女孩子在。
  严之之----我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很熟悉的一个女孩子了,她跟我一起学过一段时间的吉它,很认真,并不是故意来搭讪的那一种,谁会不喜欢这样的女伴呢?成熟,漂亮,大方,懂事,和她们一比,小墨真的还只是个孩子,她根本不知道男人更多的是需要肯定。同样是看我打球,严之之会适时地做出各种惊讶、赞叹、崇拜的表情,哪象小墨,哪句话不是打击人的?再完美无懈的三分球投进篮框,在她嘴里也就是一句,“切,你那表情僵硬得……学学流川枫好不好?”
  和严之之相处的日子,好象以前和小墨在一起的日子都白过了一般,而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得到了空前的膨胀。我不是没有疑惑的,虽然我从不怀疑小墨是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但现在很明显,小墨对我真的没有她对我温柔体贴。难道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原来在这里?但是我已经有了小墨,也只有对不起她了,于是在严之之提出要到我家玩一玩的时候,我虽然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我没有想过小墨会在家,更没有想过会小墨毅然提出分手,看到她那个眼泪攒在眼眶里的习惯动作,我心里象刀割一样的疼,为什么每次让她哭的都是我?可是我太知道她的脾气,那样决绝果毅,我就那样看着她从我的眼前离开,而我虽然内疚,心里却不是没有窃喜的,心里长长地松下了一口气,小墨这一走无疑是帮我解决了一个问题。
  只有妈妈,在严之之走了之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让我事后反复咀嚼的话,“真难得,这世上还真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这么好。”我结结巴巴地解释,但是在妈妈眼睛底下却再也不说不出话来,妈妈耸耸肩膀,“我和你爸爸以前还担心,怕跟你陈叔叔做了亲家反而做不成朋友,现在不要操这个心了。只是可惜了墨墨,不知道这丫头以后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妈妈的话总是淡淡的,但我听得出这里面的责怪,我没有接口,闭上嘴出门。
  新学期开学,严之之开始经常地跑到我寝室来,别人也都没有觉得奇怪,只有一向沉默寡言只喜欢玩电脑的老三很惋惜也很认真地说,“呀,陈墨哪里比不上她?你想烧房子的话陈墨会帮你点火,其他人会对你这样?世上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对你啦。”
  这句话就象预言故事的警句,很快得到了验证。温柔体贴不见了,变成了敏感多疑。成熟稳重也在第一时间内变成市侩精明。
  这是我的报应,我一边抽烟一边自嘲。烟真是个好东西,麻痹人的神经,减缓人的思维。越发认识到它的可贵,渐渐的也不能离手了。严之之尖叫,“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我从来不知道女人这样善变,曾经每件让她啧啧称奇过的东西都变成了攻击我的借口,我弹吉它打篮球都被贴上了不上进的标志,更不用说她会站在身边陪我了,而她最大的乐趣原来就是逛街买衣服。我真的不知道以前那么多的共同语言是从哪里出来的,也搞不清那女孩子身上的温柔体贴怎么会不翼而飞。我侧眼看着她,心里冷冷地笑,“刘鹏程,这是你自找的,你放弃了那个到你房里最关心的是你桌上有了什么新书以便最快和你契合的人而找了这个到你房里从烟蒂开始到没叠齐的被子滔滔不绝地批评下来的女人,这才是活该,这才是报应呢。”
  就在这期间,我居然又一次遇到了小墨。
  所谓命运,原来总是在你失去之后才知道可贵。
  我设想过很多种遇到小墨的情形,可是没包括这一种。我以为她会泪眼朦胧地看着我,我以为可以跟她说重新开始。可是,这些想象好象只证明了我已经不再了解她。小墨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这一句话抽尽了我全身的力气,“抽好一点的烟吧,好一点的烟对身体伤害总会少些。”然后她再一次从我视线里离开,而我已经失去了叫住她的资格。
  世上最残忍的事是什么?令汝生爱者,将永不知其爱。(这句话未经作者同意直接抄袭长门的,但愿darkness大人没有看见,或者看见了也愿意原谅,阿门)

  第 18 章

  天气越来越冷了,陈墨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身羽绒服,脖子里套了那条打得千疮百孔的自制围巾。耳机里听着“青春的花开花谢,叫我疲惫却不后悔”,手插在衣服袋子里,腋下夹着一本《女黑侠木兰花》,面无表情地穿梭在校园里的时候,自我感觉完全可以本色出演欧洲十七世纪的变态老修女,噢,上帝啊,上帝救我,阿门。
  又是年未,许是为了和窗外的寒风相抗,寝室里恋爱的气氛越加的浓了。陈墨正处于恋爱和人民币的双重失意之中,自然是眼不见心净,老老实实坐在图书馆里看她的小说。每天早上买六个花卷,分开了三顿,早上吃二个,中午和晚上插上电炉,又蒸上二个。几天下来,陈墨早已吃得两眼发绿,却还是坚持不肯接受张婷婷递过来的餐票,很严肃地回答,“我总得学会靠自已啊。”寝室里其他人看得又气又好笑,于是某天,田佳蓉特地跑到小卖部打了一份陈墨最爱的大蒜烩野兔子肉,回来抢在陈墨之前插上电炉热饭菜。
  陈墨气了个半死,于是,出现了本章开头的一幕。
  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逛了半圈,陈墨才发现要在这刺骨的寒风中扮酷,难度还是太大了点,于是她决定还是去逛逛租书的店子,食可以无肉,居不可无书,尤其是在这种急需要用精神粮食来弥补身体损耗的时候。
  路过学生俱乐部下的大公告栏的时候,陈墨听到了一阵很集中的议论,这个公告栏为官方与民间共用,故而素来妙笔频出,上至“致昨天“捡”到我自行车同学的忠告”下至“吐血跳楼价出让大学英语课后习题答案”还有扬扬洒洒的代表了某些雄性激素过剩的男士们打算向全世界公告他们对某女士的爱慕或者被拒绝后无处可退索性奇文大家同赏之的情书,陈墨一向是该公告栏的忠实拥趸,此时好奇心一起,也不由地凑过去看热闹听八卦。
  这一看之下,满公告栏里贴的却是某校际辩论会本校选手的照片和宣传资料,陈墨看着照片里某人清俊冷静的面孔,听着旁边女生的赞喻之词,再想起这两年种种曾经发生过的事,去年赏月人安在?风景依稀似旧年。一时竟觉恍如隔世,不觉也有些痴意。良久之后,她对了那张照片似乎是对了着某本人一般露了一丝欣慰的笑来,很好,你过得好我也无需自责可以安心了。这才发现双脚冻得冰冷,一阵阵的寒气从心底在往上冒,她伸出手,把围巾裹得紧了些,缩了脖子准备往宿舍跑。
  刚一起步,却突觉腋下一空,急忙回头看时,凌风正在她身后笑咪咪地翻着那本书。陈墨翻了老大一个白眼,想起自已已经好多年没有和老大说过话了,也只有略带理亏地跟着凌风走出人群。
  凌风笑了说,“吃饭了没有?你嫂子今天有事,你就陪你哥胡乱吃点东西吧。”
  陈墨撇了嘴并不领情,“我不要,我没钱。”
  凌风伸手在她手上拍了一下,笑道,“越来越不可理喻了哈?我什么时候要你出钱过?”
  陈墨也不理他,板了脸重复,“我要靠我自已。”
  凌风笑骂,“装什么贫困生?你还真以为你能吃得了那份苦?”
  陈墨还要顶嘴,“别人能吃的苦,我为什么不能?”
  凌风暴怒,“别人一年才找家里要三百块钱,你能个屁!”也不管两人拉拉扯扯的姿势有多不雅观,也不再和她啰嗦,拖了她就往小卖部走,一边走一边数落,“你上礼拜买的那瓶洗发水都够别人吃半个月了,你还敢说什么吃苦?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喂,你现在到底是自虐呢还是自残?”
  被一句话戳到痛处,陈墨还没坐稳眼睛里就有东西似乎要滚出来了,凌风也不理她,径直坐下来点菜,陈墨心里一恨,张嘴就叫,“要份大蒜烩野兔子,一个酸辣鱼头,溜份小白菜,再来个柞菜粉丝汤。”
  凌风只是看着她笑,并不阻止。或许是她声音太大,旁边桌上某个正在把酒庆祝的人似是诧异地抬头望了一眼,随即不经意地回过头去。
  陈墨连连塞了几块兔子肉进嘴里,塞得一嘴巴都是油。这才满意地喟叹了一声,“人生在世,吃喝至上。”凌风拿起筷子,和她抢了一块兔肉,慢悠悠地发表高见,“我说,还是找个男朋友算了,省得这样瞎折腾。”
  陈墨漫不在乎地拍拍手,“好啊,你帮我做主好啦,我的要求简单,管吃管喝不管我人就行了。”
  凌风受不了她的嚣张气焰,冷哼了道,“你以为你钟楚红还是哪个国家的公主呢?其他不说,就你这性格,找你等于找气受。谁会愿意?”
  陈墨美食在前,也顾不上发脾气追究侵害名誉的责任了,她斜了眼看着凌风,“靠,我来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问你‘这个人眼睛我是喜欢的,鼻子我也喜欢,就是这脾气我不大喜欢,能不能把她切开?我只要拿走我喜欢的那几部分’你会不会骂他神经病?”
  她满嘴的歪理都能跑到月亮上去了,可凌风一时竟也想不出话来驳斥。
  她笑吟吟地看着凌风吃瘪,手和口可没停着,快速地打扫着战场。就在这本来应该很静很静的场合,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很细的声音插进来,“那么,喜欢你的人都要受伤的。”
  陈墨心里有鬼,笑容顿时一敛。抬眼看向说话的人,贺延平那带着质问的口气让她很有一点不忿,她本来想反问一句“你去摘花,被刺扎着了,是不是也要怪花不该长刺?”可是陈墨眼尖,看到贺延平身边的某位同学很隐秘地拍拍他,示意他住嘴,于是陈墨也就懒得再辩下去了。
  贺延平耸耸肩膀,很与已无关地摊开手,“很好,是不关我的事。”回头对他们一桌人说,“好了,我们吃完了就走吧。”
  文涛并没有回避,很从容地起身,微笑了跟她们两个人点头打招呼,一双俯视的眼睛一尘不染,很有点高位者的派头,更有趣的是,他另一侧身边一个显然已经和他培养出了一些默契的美女也很快地站起身来,以某种所有物宣告的姿态向着陈墨很客气地颔首微笑。一种让陈墨很陌生也很不舒服的感觉从心中升起,她突然觉得小卖部的空调温度打得太高,房里空气太不流通,以至于本来让她垂涎三尺的菜式也变得有些乏味。她不由地在心里对贺延平的话呲之以鼻,文涛怕什么受伤?愿意安慰他为他弥补伤痕的人不要太多哦。

  再有几天就快元旦了,陈墨她们系史中本有一位高人曾在某年元旦节前一个礼拜开溜,节后一个礼拜返校,法定一天的假硬是让他凑出时间回辽宁打了一个转身的历史。陈墨本来跃跃欲试颇有与之试比高的意思。但是凌风大早警告了她,千万不要想旷课溜回家去,学校里正准备趁着这时候抓违反校纪校风的典型。陈墨也只有按捺下这个念头,每天在教室里如坐针毡地熬着。
  这天中午,陈墨总觉着有点心神不宁坐卧不安,于是趁着上课前最后一点空档时间在收拾衣服,突然听到楼下传呼,“326陈墨长途,326陈墨长途。”明知道她要回家,这个时候还打电话来做什么?她手里一抖,一件已经折好的衣服又松开了掉在灰尘中。她胡乱捡起来往床上一丢,冲到楼下。
  是姑姑打来的电话,说妈妈上午下班时挤公共汽车摔伤了,送到医院确诊为摔断了腿,已经办了住院手续。而爸爸在广西开会还没回来。
  陈墨的心砰砰地仿佛要跳出来了一般。她挂了电话急急忙忙跑回寝室,先是发现钥匙忘在楼下,又飞快地跑下楼拿了钥匙重新往上跑,却又跑错了一层楼,跑到四楼去了。她在四楼楼道上喘了好阵子气,摇摇脑袋,又定定神,这才快捷准确地回到自已寝室,从张婷婷的抽屉里拿了五十块钱,胡乱写了张条压在她桌上。然后以千米跑的力气往校门外狂奔而去,丝毫再未顾及耳畔那阵叮叮的上课铃声。
  平时形同虚设的校门此刻被关得严严实实,好几个干部模样的人煞有介事地守在校门前一只蜜蜂都飞不过去的模样。若是平时,陈墨早骂一声蠢鸡拍拍屁股掉头换地方爬墙出去了。但此刻,她满眼里就只剩下大门边上唯一能进出人的传送室口子,然后顺理成章地自投罗网。

  第 19 章

  估计这几个人这两天也只守到陈墨这一只扑网的傻鸟,慵懒的打着呵欠的面容纷纷为之一振。一个男生貌似很克格勃似的诱供,“同学,你哪个系的?叫什么名字?课间外出有没有系领导的批字?”
  陈墨急急地喘了气说,“我刚刚接到家里的电话,我妈住院了。”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脸上明显都是一副“这么蹩脚的理由也想骗倒我们”的模样,陈墨张着嘴,徒牢地解释,“我真的是家里有事,我骗你们做什么?我再蠢也不会用这样的理由来骗人。”不知说了多少遍,她脑袋里终于有一丝灵光闪过,“不信你们叫文涛出来我跟他说。”
  这句话果然有用,陈墨心急如焚地看着那个男生面带着胜利的微笑进到传达室中,然后,传达室窗户前似乎闪过几个人影,不多久,陈墨熟悉的一个身影遥遥地出现。而其他的人,似乎受了什么暗示,纷纷都回传达室去了。
  陈墨心头一热,焦虑、委曲、期盼,就象翻身的奴隶看到了亲人金珠玛米,眼泪豆子差点就掉出来了。她带了一点不自觉的依赖低头快速地复述了一下事情经过,却没想到听到了一个冷淡的公式化的声音,“你回去算了吧,这边我就叫他们不记你的名字了。”
  陈墨“嗖”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认真重复了一遍,“我妈妈摔断了腿,进了医院,我爸爸在广西开会,我必须回去。”声音里已经有些哽咽之意。
  文涛脸上是无可奈何的表情,“陈墨,你小学时就会说这种话了。”
  陈墨脸上火也似地烧起来了,她咬了牙,再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要出去。”
  文涛并不看她,摇头道,“我帮不了你,学校规定的,出这个门一律记大过处分。”
  陈墨心里冷到了极点,反而笑出声来,“哦?只是记大过?”她看也不看他,站直了身子冷冷地说,“我叫陈墨,外贸系941班的,你记好了没有?记好了我就走了,你慢慢处分好了。”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学生证丢在地上,因为动作太快,不但是身体,似乎连声音都在寒风里微微地发颤。
  文涛脸上也分明有了怒意,他长吸了一口气,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陈墨,你不可能一辈子都这么任性。”
  陈墨微微地冷笑,她已经不再企望他会相信她的话,“随便你。”转身便欲离开。而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臂,因为那一下抓得很紧,陈墨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咬了牙用尽力气想把手拔出来,可手臂上却象是被捕兽夹子夹住一般,挣扎了两下,反而更加紧了。
  陈墨头发有些乱,她不再挣扎,盯着文涛的眼睛,琥珀色的瞳仁边似乎泛着一圈隐隐的蓝色,如此的冷酷。她咬了牙齿冷笑,“我自己情愿接受处罚,你还要什么样?再不松手我就喊了。”
  文涛并不松手,也在咬了牙冷笑,“你什么时候才会长大?你总得替你爸妈想想,他们如果知道你受处分会怎么想?”
  陈墨哪里还听得爸妈这两个字?她冷笑着下最后通牒,“你放不放手?”
  既然已经撕破脸,文涛也比平时多说了几句, “我知道我奈何不了你,只是与其让你日后在别人手里闯祸,还不如让你在我这里吃点苦头。”
  他的眼睛里不是没有挣扎,声音里不是没有沉痛,只是一语未了,已经听得“啪”的一记,轻脆爽利,说时迟那时快,文涛白皙的脸上已是火辣辣地红了一片。
  文涛脸上已经没有了表情,他只是慢慢地松开手,看着陈墨象一只失去了方向的苍蝇,神色慌乱地择路而窜,越行越远,终于离开了他的视线。

  陈墨一口气憋到医院,看到雪白的病房里妈妈腿上打的雪白的石膏,一个忍不住眼泪珠子啪啪地往下掉。姑姑嗔怪了骂,“你妈就摔了腿,又不是什么大事,休息一个月就好了,你哭什么?”越分解陈墨抽得越厉害。姑姑无奈,和她妈妈对了眼色笑,“看,还是女儿孝顺吧?我都多少年没看她哭了。这一看妈妈进了医院,哭得泪人似的。”
  妈妈也扯出一丝笑来,“傻丫头,我这腿已经固定了,痛是真的不痛了,就是有点不方便,你别现在做出这副乖乖听话的样子,到时候拘你守个三五天你又不耐烦了。”
  陈墨忙拍着胸口明志,几句大话一说,自已忍不住也笑了起来,眼泪汪汪的还没收住,不免令人有啼笑皆非之感。
  下午,她赶了姑姑回家,而在病房里陪了妈妈一个晚上,第二天大清早,妈妈又赶她回家。陈墨心下想着姑姑自已也要上班,总不能老赖着吃人家的,于是她从妈妈身上拿了钱包,帮妈妈打了早餐,又再三拜托了同病房的陪护照看一下妈妈,才一步三回头地出了医院。
  要做的事很多,她首先赶到菜场转了一圈,买了一条鱼,又买了几根筒子骨,再买了二样新鲜蔬菜。大包小包地提了回家。爸爸不在家,照顾妈妈的使命就全落在她身上,她手里的塑料袋沉甸甸的,满足感随之而生。一边走一边哼哼,“落雪也不怕,落雨也不怕,就算风雪再大也不怕……”
  她一进小院子的门就觉出了不对,平时聚在门房边打牌聊天嗑瓜子口沬飞溅雷打不散的一群中老年堂客们看她进来,齐刷刷地对她咧开嘴,露出一种暧昧不明的笑容来。就象是古代大家族里无权无势的末房媳妇看到了长房里的孙女偷人一般,管是没资格管的,热闹还是要看的。
  陈墨从小在这群奶奶婆婆们的眼皮下长大,自是知道厉害的,忙呲了一嘴白牙回应,可是周围的窃语声却更加的大了。她心下犹豫了要不要过去套套话,思量来去还是觉得帮妈妈煮鱼汤更重要。于是马不停蹄地往她家住的11栋走去。
  遥遥的还在楼道外她就看见了一个人影,陈墨一肚子有名无名的怒火腾地燃烧起来了。她掏出钥匙,在手里面滴溜溜地转了两个圈,嘴边噙了一丝不屑的微笑,脖子高仰过水平面,背腰腿挺得笔直,整体形象在东方恰似仙鹤,去西方堪比天鹅,总之,什么高贵清华目下无尘就象什么,目不邪视大意凛然地往楼上迈步。
  相较之下,楼道里等着的那人高贵的头是低着的,挺直的背是垮着的,头发是凌乱的,胡子渣是茂盛的,眼睛里一根根的血丝是红色的,衣服酷似陈墨家坛子里腌着的咸菜,此人本应是高贵清华的王子陛下,但此刻扮像之颓废处好比摇滚青年,谦卑处又似正在替吴王夫差养马尝粪的越王勾践。

  第 20 章

  陈墨本来并不打算理他,不过修养明显不过关,张口还是来了一句,“哈?现在学校这处罚决定还要往人家家里送的啊?”一边拎了袋子蹬蹬地往上跑,一想起校门口那一幕,心下不免有恨,这人为什么要长大?不长大的话就不用讲究风度气量,墙边捡起什么是什么,冲上去暴打一顿再说。这一口恶气要斯斯文文地发泄,知他哪年哪月才发泄得完?
  文涛很聪明的没有说话,而陈墨上了楼,心中暗爽了一句活该,又回头想最后再看一眼胜利果实的时候,却吓得脸上发白。因为她已经发现,那一群奶奶婆婆有意无意间很有一点往她这边凑过来的趋势。陈墨有一个死穴,就是好点清誉名声,平日里是最爱惜羽毛的,这楼道口戳了一个如此之帅又是一看就知道有故事的男生的事实足够这群三姑六婆几个礼拜的谈资去。于是她忙做出一副惊奇模样,堆了笑含含糊糊地说,“啊,正要找……谢谢你给我送来,不到我家坐坐?”
  文涛听得这话,双目一亮,这正是死刑犯闭目等死时听到的那声“刀下留人!”他佯装没看懂陈墨眼睛里射出来要他识趣一点的威胁。对她笑了一笑,无比的璀灿明亮,如得到救赎的迷途天使,三步两步已经赶了上来。
  陈墨一时不察,已为之惑,等醒悟到自已中了美人计的时候,文涛已经反客为主拎了两个人的鞋子放在鞋架上并顺手关上了外边铁门。
  这就叫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就叫引狼入室,陈墨心里恨恨地骂着某意志不坚的女人,一口气就全发泄到手里的鱼上,哗啦哗啦是刮鱼鳞的声音,啪啪的是剁掉鱼鳍和尾巴的声音,还有很闷很用力的嘭嘭声,这是剁开鱼头的声音。她并没有理文涛,板着脸拎着袋子就直接进了厨房,并决定做好鱼汤后就叫他滚蛋。她有意忽略了刚刚看到文涛的那一刻心中的悸动——又或许,那种感觉不好把握,委屈、愤怒、心酸,总之,一想起那一霎,她眼睛里又有点水雾朦胧的了……
  鱼下了锅只待把汤熬白了,陈墨伸手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手背上沾的姜汁的味道辣得她全身一阵哆嗦,到底该怎么处置那个罪魁祸首?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怕杀人要偿命的话,陈墨就恨不得拿起手里的菜刀冲出去,废掉他的经脉,在他身上割上七、八百道口子,再浇上蜜糖水,让他被蚂蚁咬死。不然,不然就拿渔网罩了,一刀剐一片肉,剐他十万八千刀。倒尽西江之水,洗不了她那日所受之羞辱,弥补不了她心头之恨。
  陈墨在厨房里YY得正咬了牙撕尽文涛身上最后一块肉的时候,客厅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对话声,又是歌舞,过了一时又换了一个人讲话,原来某人竟然未经同意,径直打开了电视机。
  陈墨这一个怒啊,这还忒没天理了,你小子冤枉了人跑来还没低头没道歉没花一分钱让你先登人家堂入人家室开人家电视俨然就打算以人家家里主人自居了是不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陈墨俩腮帮子挣得通红,手上举起明晃晃的不锈钢菜刀,抬脚冲出去就开始谩骂,“你有没有家教?谁准你开我家电视的?”
  文涛好整以暇地向外努努嘴,陈墨眼光朝了指向的坐标一溜,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对面四、五楼阳台上,均有几个疑似人影在晃动——因为太过飘忽,所以只能称之为疑似。也亏了她的急智,大声对了文涛喊,“这条鱼鱼头好硬,你进来帮我剁开。”
  文涛顺理成章地接过凶器,进了厨房。陈墨嘟了嘴,向着老奶奶们所看不见的地方翻了几个大大的白眼。她自已终究不是生气的人才,所谓一鼓作气,二鼓而衰,三鼓而竭,受了天大的委曲,在心里YY了一番,又被这些奶奶婆婆们三番两次地喜剧性捣乱,也基本上不存在什么心灵阴影了。不过英雄流血易,受气难,该找的场子是一定要找回来的。我可不是看他可怜啊,霸蛮硬是本姑娘大人有大意,心胸广阔,加上看你今天知错能改诚意可嘉,陈墨对自已解说了二句。踏进厨房之前,她刻意板下了脸,又清了清嗓子,这才开口,“看在那些年看你家的书从来没出过租金的份上,这事就算了啊。”
  文涛的脸色变了又变,怎么也没想着自己一肚子道歉的话一句也没用上,就皇恩深重,从轻发落至此,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临表泣零,不知所云了。
  没想着陈墨又转了眼珠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前天上火车的时候没买票,跟检票口的那个阿姨说是我妈病了,赶着回家,上车再补票。人家二话没说,放我进了站。真奇怪,十几年的交情还赶不上一个不认识的人那么信任我,呃,你说,这算不算十年相知仍按剑啊?”说罢,还摇头晃脑地唉叹了几句,其遗憾伤痛之意,溢于言外。
  文涛听到前天二字,一阵无力,心又悬空吊起来了,所谓死罪可恕活罪难免,果然这就来了。于是他言简意赅地说,“对不起,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陈墨听到这句话,不知怎的眼眶却又红了,她很狼狈地侧过头,凶霸霸地“哼”了一声,半晌方才开口,“好了,原谅你了,你可以走了吧?”
  这样一个刁蛮任性嚣张跋扈的女孩子,这样一个牙尖嘴利爱钱如命的女孩子,这样一个倔强坚固嘻皮笑脸的女孩子,她有意装成最世故的大人,而她的内心还保留着一切孩子身上才会有的美好的性格,纯净、敏感、骄傲、固执、念旧,她有着最为柔软的内心,故而最容易记起他人的好也最容易忘记他人的恶,就象纯度最高的宝石永远只会在最深最深的火山之下出现一样,也只有最有心的人才能发现她的珍贵。
  文涛佯装没有看到这一幕,只是陪了笑说,“你妈妈病了,我来了都不去看一下总不大好,她在哪个医院住院?”
  这句话又勾起陈墨的余恨来了,她哼了一声,“我不是从小学起就会用这个骗人了吗?堂堂文涛你也会上当啊?”
  文涛仍然只是很好脾气地陪了笑脸站在一边,连眼睛都没有眨过,伸手不打笑面人,陈墨被梗得两眼翻白,一阵抓狂,终于无奈,沉了脸问,“吃了早饭没有啊?”
  文涛查颜观色,犹如最诌媚殷勤的奴隶,“你也没吃吧?我出去买豆浆油条去。”
  陈墨并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让这小子提了油条端了豆浆在这小院子里来回再多走得几趟,自已一世清名必将荡然无存。而文涛此刻的态度和平时又不尽相同,起码没有了那种让陈墨极讨厌的屈尊俯就的感觉了。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女人的感觉这种东西细微分厘之间可以差个十万八千里去,比如寝室卧谈会上曾经有陈墨提出“文涛这人很假”的这种和平探讨,在出口的一霎间被七个枕头扔中的不愉快的历史。
  于是陈墨懒洋洋地吩咐,“厨柜里最下面一格有面条,就拿鱼汤煮面条好了。”
  文涛怔了一怔,吃吃艾艾地说出一句巨扫兴的话来,“我没煮过,不如你教我?”陈墨的眼睛顿时瞪得比灯泡还大,那你自告奋勇个屁用啊,害本姑娘白开心一场,“先倒一锅水,等水烧开,再下面条。”
  文涛心里暗念了二遍顺序,还是有些不放心,迟疑的目光又扫过陈墨,两人大眼瞪小眼比了一阵眼睛大小,还是文涛先败下阵来,“我去就我去吧。”
  陈墨看到不要钱的奴隶这般听话,顿时眉飞色舞起来,窜到客厅里神气活现地打开电视机,有滋有味地看起了她不知是第几遍看过的《大时代》,正看到台风里方婷追丁家老大到大屿山的那一段,感慨伤悲柔肠百结之余,还不忘冲着厨房亮一嗓子,“鱼汤如果开了你就把火关小一点啊。”
  厨房里传出来一个小小的声音,“陈墨?”她答应了一声,里面却又无话。陈墨过了一刻,放下心来看电视时,又听到文涛有些迟疑的声音,“陈墨?”
  陈墨不耐烦地叫,“到底什么事啊?”一边把电视机声音调小了一点,文涛的声音比先前稍微大了一点点,她竖了耳朵很仔细地听,才听见那一句“陈墨,做我女朋友好不好?”陈墨脑袋里嗡地一声即时短路,厨房里也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传出,而电视机里本来低沉舒缓的音乐却逐渐变得激烈起来:“未曾后悔是甘心决定,莫问那可注定,若然是错从不加理会,命运究竟未明,现实理想难分得清楚,未让两手分开,人生虽短暂无悔共你,穿梭天边与海岸,重温的景象零碎渐淡,真心你莫忘记……”

  第 21 章

  陈墨知道她现在的样子很傻,可是她的嘴部和眼部的神经就是不配合她,过了好半天,才听见自已的声音,“不要。”然后也不待文涛问为什么,她就主动倒豆子一样说明理由,“你要钱有钱,要势有势,要长像有长像,要人才有人才,简直可以说是完美的黄金人类,跟你在一起的话我一点亮点都没有了……”
  房里寂静无声,良久良久,厨房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唉哟!”陈墨的神经弦拉得满满的,只害怕那家伙想不通要殉情,听到这一声,忙窜了进去,口里不停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却听文涛抽了气答道,“我刚才不小心脸上被开水炸了。”陈墨忙抬头看时,果然文涛白皙的脸上溅了一点小拇指头大小的红点,她忙说,“你不要动啊……我给你找药,不会然打水泡的。”又飞快地跑到外面拿了绿药膏,指头沾了一点药,口里面不停的指挥,“低头,低头,没事长那么高做什么?动作要快,等会破相了就不好玩了。”
  文涛很合作地低下头,眼睛正对着她,陈墨怔了一下,却突然觉得脸上微微的有些发热,她几乎有些粗鲁地把绿药膏塞到文涛手里。口里还故作不屑地嘀咕,“所以说我英明啊,你说谁敢找你这种连面条都不会煮的人。”
  文涛却不忙着往脸上上药,慢条斯理地问,“如果我破了相,总不会再是黄金人类了吧?”陈墨暴怒,“破相?破了相我才不会要哩!”
  就象是被女巫用金棒点过的灰姑娘,文涛从五官到面部,洋溢了一种明亮而生动的笑容,嘴唇往上弯弯地勾着,酒窝深深的现出来,这使得他的面孔看上去象足了一只刚偷吃了七八只小嫩鸡的狐狸。
  陈墨怔怔地看着他的变化,突然醒悟过来自已说了什么话,她恼怒地“啊!”地叫了一声,又上当了……难怪说眼耳鼻舌声五贼,第一要挖掉的就是眼睛,明知面前不过一具臭皮囊,怎么偏偏一看到表相就忘记了本质?饶是陈墨平日里脸皮再厚,此刻也红得象只煮透了的虾子。
  却幸此时锅里的面条开了,顶得锅盖澎澎得响,陈墨手快,叭地关了煤气,文涛的表情十分之无辜无措,听了陈墨粗声粗气地吩咐,“把面捞出来,浇鱼汤。”
  文涛这种能眉听会目语的家伙如何不知道陈墨的情绪波动?自欣然从命,却不料算有遗策,自此之后,永司煮夫之职,万劫不复。列位客官,此乃后话不提。
  这两人胡乱吃了面条,虽然时间离吃中饭还早早早得很,陈墨坚持说病人要多补充营养,拿小饭盆装了一盆鱼汤,给妈妈送去。而文涛,和她一起下了楼,自已去找地方打点休息换衣服之类,约了陈墨中午陪他上街好给陈墨妈妈买点礼物,而陈墨虽然横挑鼻子竖挑眼地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也没有对此提议进一步表示出什么异议。
  家里离医院很近,陈墨守逼着妈妈喝完鱼汤,又屁颠颠地跑回家,开了小火拿砂锅熬童子骨头汤,妈妈要卧床大半月呢,爸爸这时候还没回来。可是陈墨却怎么也烦恼不起来,此刻,她心里即使最暴躁的角落都象被熨斗烫过,熨帖得平平的,一边麻利地作着家务,一边小声地哼着曲子。
  中午,她送饭到医院,妈妈一边苦着脸说,“做这么多谁吃得完啊?”一边在她的监视下用饭,陈墨心头颇有一点终于可以报复当年妈妈逼自已吃饭的旧怨的感觉,笑咪咪地盯着妈妈吃完饭,又守了她睡午觉,听到妈妈均匀的呼吸声,这才蹑手蹑脚地拿了碗筷回家。
  陈墨急躁好动,闲不下来,所以正如她送了一个外号给张婷婷“摩托罗拉”一样,张婷婷回报了她一个外号“无事忙”。所以,这小半辈子,她从末试过迟到。所以,虽然两个约好一点半在中山路口子上见面,她还是在一点一刻左右就到了约定地点。熙熙攘攘的路口,陈墨百无聊赖地左顾右盼,终于眼前一亮,在她前面不足五米处,有一个农妇用篮子装了一篮子小猫在叫卖。
  陈墨忙凑了过去,小猫太脏而且一望而知是土猫,在这种繁华的地段,并不能引起人们的驻步----波斯猫还差不多。但是吸引陈墨的,一则是猫太小,一看就知道刚刚出生不久,叫声奶声奶气的很能引起她的同情心。第二就是她站累了,需要一个能蹲下来休息一下的理由。
  陈墨从篮子里捞出一只猫来,然后她突然发现了那只小猫身下还压了一只蹄子和尾巴带了黑点点的灰白色小猫,微咪着小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她。她低下头,和小猫对视。很有意思的小东西呢,然后她开口问那个农妇,“这猫多少钱?”
  文涛在1点半准时出现,迎接他的是蹲在地上笑吟吟的陈墨和她身上一团灰乎乎的不知什么东西。他休息了一阵,又稍稍打理了一下,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远远的,陈墨侧了脑袋伸手给他看,“你迟到了。”
  文涛下意识看看表,抬头笑道,“正好1点半,你到了很久了?”
  陈墨挑衅地说,“我知道时间刚刚好,可我就是要早点到,就是要叫你内疚,怎么样?”
  文涛呵呵地走到她身边,一边笑,“我很内疚,可以了吗?你手里什么玩意?”
  陈墨一脸全是恶作剧地笑容,她抱起小猫做了一个投篮的姿势,很准确地丢到文涛怀里。文涛定睛一看,那一脸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立刻破功,他惊叫了一声,“猫!”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就想把它抛开。不料那猫爪子牢牢地钩住他的衣服,挂在他身上蔌蔌地发抖。文涛迟疑了一下,还是一脸僵硬地抱住了那只小猫。
  陈墨笑得打跌,“我早就说过你上辈子肯定是老鼠。”一边递过钱给卖主找钱,没想到她一张十块的钱递过去,那农妇从里三层外三层的衣服里面掏出个小黑塑料袋,慢腾腾地找钱。正是中午热闹的时候,陈墨站起身的时候,眼前人潮涌动,已经没有文涛的身影了。
  这找钱也找得太久了一点,她心下嘀咕着,人潮推着她身不由已地往前走,文涛应该也被挤到前面去了吧?她忙忙地往前方追去。走了好一段路,却仍不见人。陈墨不由急了,难道就这样走丢了?又忙回过头找。一眼却看见,人流之中,文涛抱着小猫,象大海中的礁石一般,纹丝不动地站在她买猫的地方,正抬头四处在找她。
  陈墨的心就象三月的澳大利亚洋流一般,一股一股的暖流汇入,终于她心里仿佛有一层硬茧被轻轻地敲开了,里面有一只毛茸茸的小鸡好奇地探出头来。

  第 22 章

  陈墨按照小王爷的吩咐,带他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本市唯一的一家鲜花店,一边恋恋不舍地摸了丝绒一样的花瓣一边鼓了眼睛盯着价格嘀咕,“华而不实,铺张浪费,够买十只鸡的了。”
  可是陈墨的妈妈显然不是这样想的,或者说她的修养远远高出陈墨之上,她表露出来欣喜之情实在不是勉强做出来的样子,而文涛的修养显然也在陈墨之上,并没有落井下石露出哪怕是半点得意之色。可越是这样,陈墨越是不可理喻,气鼓鼓的一直忍到文涛告辞,妈妈叫她送送,他们两个走出病房时才开口,“你神气个啥?那是我妈不懂行情。”
  文涛没敢多说话,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那就辛苦你了。”
  陈墨先是点头如啄米一般,再想想,不对,那家伙说话的立场好似有谬。抬头看见文涛眼里的红丝,心里有一点酸酸的,她似是无话找话又似是交待,“我过完元旦再回去。”
  相见难,分别易。好在陈墨文涛都是现代儿女,不用讲究歧路共沾巾的那套。她很利落地说了一声,“我上去陪妈妈了,你路上小心。” 毅然转身上楼。可是毕竟心理还不够成熟,一想到平时热热闹闹的家里空落落的剩下自已一个,这一下身边又少了这么一个陪着自已说说笑笑打发这么难熬的时间的人,眼角扫到地上某个颀长的身影渐行渐远,不觉心头一酸,随即有一滴小小的泪水从眼角沁了出来。

  陈墨的这个元旦就守着妈妈过掉了,忙得象只陀螺,幸好过了两天爸爸回来,家务被爸爸一肩挑过,她还轻松了一点,饶是这样,返校时,陈墨还是头昏脑涨,两手空空。连例行的打发寝室里的那群坏蛋的零食都没有买。
  张婷婷和夏召文看到陈墨进门,笑得一个叫诡异。
  陈墨心中有鬼,深谙先发制人之道,开口道,“傻笑什么呀,我这几天都在医院里陪我妈,可没帮你们带什么零食。”
  张婷婷嘿嘿地笑,“你还不打算从实招来?”
  陈墨继续闲话其他,“帮我请假了没?我给你留了条你看到没?”
  张婷婷冷笑,“你留的那条,你留的那条我如果没看到哪来的我们文大会长翘课奔夜啊?”
  识时务者为俊杰,陈墨马上转开话题,“我走的几天,有啥新闻没有?”
  夏召文也嘿嘿的笑,“有的有的,大把新闻。”陈墨正想着这群饿狼什么时候转性了,松了口气拿起杯子从夏召文壶里倒开水喝,却听得夏召文笑嘻嘻地陈述,“最大的新闻就是一个苦追某男生不遂的女生,因爱成恨,趁人家执行公务时寻衅滋事给人家扇了一记耳光,终于也与帅哥有了一次实质性的身体接触。”
  陈墨果断打住,马上PASS掉,“下一条。”
  仍旧是夏召文似笑非笑的声音,“据说现在我们学校最流行的一句话是女追男,隔层纱。”她拖长了声音,“这句话起源正是由于刚才第一条中的那位帅哥受这一火辣辣的巴掌所触动,连夜追到了那女生的家里。当然,接下去有关互诉衷情的那一类新闻就应该由你告诉我们了,说吧说吧,姐姐我们洗耳恭听。”
  陈墨倒吸了一口冷气,痛心疾首地喊,“你们就任由别人这样糟蹋自已兄弟?”
  张婷婷过来拍了她的肩膀笑,“兄弟,好处你反正已经得尽了,让别人占占嘴上的乐子有什么关系?”
  陈墨气绝,寝室门打开了,钻进来一个田佳蓉,看见陈墨,马上笑道,“陈墨,文涛在学生会搞什么宣传栏版报和什么辩论赛的事,还没回寝室呢。”
  陈墨再没有力气分辩,这鸡同鸭讲,全是徒劳,也只有顺从民意,向门边走去,边走边说“好吧,废话就不要讲了,我去找文涛总可以了吧?好象我到学校来只是来谈恋爱而不是来读书的一样。”
  她在校园里溜了一圈,发现并没有几个人在她身后对了她的身影指指点点,放心之余却觉出了几份遗憾,看来是人就难免会有下意识里的出风头心理……只是这一圈却让她又发现了自已的一个毛病,平时瞅也不会瞅上一眼的宣传栏版报,此时却平白让她多了几分留连之意,摇摇头突然想起了亦舒常用的一句话,如果你爱了上天上某颗星上的一朵花,夜晚看星星的时候,你会发现满天空都是花。想起这一句,她的心里有一刻温柔的牵动。如果文涛此刻在她身边,或者她不会介意伸手拉住他的衣摆,随着他海角天涯。
  陈墨并没有去找文涛,不管是冲到他的办公室楼台会或是化做望夫崖在学生会办公室楼下等,都不是她所受的教育能容许的。于是她信步走到了三舍,这时候徐小娅应该是和凌风在外头混的吧?不过陈墨此刻大把时间,进去看一看又有什么关系?
  门没有关,陈墨轻轻推门进去,却看见徐小娅一个人坐在桌子前,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有点怔忡。
  陈墨也没多想,走上去拍拍她的肩膀,“怎么了?发什么呆?你今天怎么没和老大在一起玩?”
  这一近看,却看见徐小娅眼睛有些微肿,陈墨不由地吃了一惊,“凌风欺负你了?”徐小娅忙笑了说,“凌风现在忙着实习找工作都忙不过来,哪还有时间欺负我?”
  陈墨又看了她半晌,似有所悟,“你是在担心你们两个毕业分配的事吧?你放心啦,有他爸爸在,总不会让你到底下县里外贸土产公司去。”
  徐小娅不置可否,过了一阵笑着问,“听说你和文涛走到一起了?”
  陈墨对了自已人还是很老实的,点了头说,“他以前和我们也是一个院子的。”
  徐小娅故作惊奇,“唉呀呀,真看不出来啊,你们一个院子除了养出你和凌风这样的土匪还能养出文涛那样的人?!”
  陈墨跳起来去撕她的嘴,两个人笑闹了一阵,也岔开了先前的话题。

  晚上吃完饭,文涛终于出现,身子笔直,笑容明朗。只是掩不住眉宇之间的几分疲态。陈墨忙问道,“吃了饭没有?”看他点头,不由有些失望,这寒冬腊月的,除了红袖添香陪着吃吃晚饭,还有啥值得一做的事情?她竖了耳朵听听窗外的寒风怒嚎,又转了眼珠子看着一室狭促损友,终于还是视死如归地开口,“我们出去走走?”
  陈琳呵呵地笑,怎么听怎么象调笑,“文涛,没事陪我们打打牌怎么样?”
  陈墨打牌的名声已经很不小了,坏事传千里,想来文涛自然不会没听过,文涛正点头准备坐下,陈墨横了寝室长一眼,几乎是有些野蛮地拖了文涛的袖子开门出去。
  外头自然是冷的,陈墨缩了缩脖子,众目睽睽之下的坦荡在两个人相处的时候,突然变成了一点点不自在。她无意识地抬目四望,天特别的高,呈现出一种凝重深黑的蓝色,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子孤零零地挂在天上。
  文涛很体贴地不说话,一任陈墨心头挣扎,到底该说什么做什么怎么面对这种关系?陈墨咬咬唇,手心竟有些微微地出汗,好在天如人愿,一阵冷风刮过,遥遥地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
  陈墨眼睛一亮,很兴奋地回头问,“你闻到了没有?是腊梅开花了呢。”
  文涛笑了,眼睛里映着荷花池对岸教学楼的灯光,亮得象星子一般,“你又打什么主意?”一边已经很自然地牵起陈墨的手,“说到偷花,你得跟着我走了。”
  陈墨的手象是触电一般,顿时麻痹了一半,她很乖很乖地被人牵着走,一边期期艾艾地开口,“嗳,你到底看上我什么了?”想想又觉得不对,马上补充,“当然,我是最好的。但是……但是……”她但是了半天,发现说出某些公认的真相就必须违心地贬低自已,于是放弃了这个问题。
  文涛心情自然是很好很好的,脸皮厚黑如陈墨,也有这样羞答答新媳妇回门的时候,他带着她循着香味走下去,一边点头帮她把话说完,“实话说,人都说我眼光低了。”
  陈墨立即活了过来,她闻言跳起,当然她这一刻的弹跳力自然是相当的惊人,并且伴随了《满江红》的首句‘怒发冲冠’,“谁?谁敢这样说我?叫他出来!”
  文涛无声地笑起来了,陈墨脸上顿时有些讪讪的,两个人走路的时间足以使文涛的体温从手心传到陈墨手上,暖洋洋的象有只小虫钻到她的五脏六腑里去了,使得陈墨忍不住有了些不老实的小动作,她的手企图脱离文涛的掌握并且有悉悉索索向其衣袖里延伸的趋势。
  文涛并不阻止,懒洋洋地笑,“在找什么?我要喊非礼了啊。”
  陈墨白了他一眼,并不住手,终于让她摸到了一处和周围的触感不一样的地方,过了一阵她才问道,“一直没有长好吗?”
  文涛还是漫不经心的笑,“怎么?你还想毁灭罪证企图抵赖不成?”
  陈墨故做不屑状,“去,这点伤就想着让我老人家拿一辈子来赔你不成?”调笑一阵,还是忍不住说,“奇怪,为什么这些年一直没恢复?现在不是说有技术可以磨掉伤疤的么?你为什么没试试?难怪他们说你夏天都不大穿短袖衣服。”
  文涛很温柔地抓住她的手,依旧牵回到他手心,终于他有些文不对题地说,“明年夏天可以。”

  第 23 章

  两个人借了雪中寻梅的名义打开了僵局,其实不过也是挂羊头卖狗肉,只牵了手悠悠然地随处走走罢了。文涛此时口才大佳,信口胡乱找了些话题来说,但就算是并不好听的旧笑话,经他一说,陈墨也不由笑弯了腰去。一路走来恰好走到图书馆拐角,两人均不约而同想起去年初见时的那一幕来,地为故地,人是旧人,只此刻心意融通,迥非旧时矣,不由相视而笑。
  说着说着陈墨突然忆起一件久远往事,很诚恳地请教,“问你个事,你家以前那树灯笼花,我下午放学时明明隔了栏杆数了朵数的,怎么一到晚上爬进去的时候就对不上了?”然后就了依旧昏暗的路灯,她发现文涛的脸色由乍听时的疑惑而至思考后的恍然大悟,再到一脸的似笑非笑,这一笑之下,面色略带三分轻浮邪气,可整个人却越发地英俊了,陈墨一时竟看痴了去,这也是所谓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了。回过神来后她也不由地红了脸“呸”了一口。可心里越发如爬上来一窝蚂蚁也似,心痒难捱,为了解开这个童年时困扰了她很长一段时间的植物学之谜,好奇宝宝如陈墨还是颇愿意付出一定代价的。于是她低声下气扯了文涛的衣袖,态度放得更加的诚恳。
  文涛愣了一下,好容易才想起来的答案,他心里也知道是绝不能告诉陈墨的,可是灯下对着她的眼睛,却怎么也编不出假话来。这辈子也只栽在这丫头手里了。还是苦笑着说出真话:“知道那花有人惦记,我索性自己先摘下来吃掉了,但确实不知道那人是你。”一时情急,也顾不上最后一句话实在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没想到答案竟简单如是,陈墨双目一黑,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过了好久好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腊梅的清香越来越近,陈墨却已经无心欣赏,“你给我从实招来,你还坏过我什么好事?”
  文涛微笑摇头,陈墨哪里肯信?扯了他袖子口口声声只叫嚣着坦白从宽。两个人正半真半假地算账,前面某个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些声响,似有一些断断续续的对白又有几声哀泣,极有类似于倩女幽魂中的音响效果。
  陈墨热衷于香港鬼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在此刻身后又有可壮胆的后援强劲的情况下,听到这种声音,更是见猎心喜,也不管到底是不是属于偷窥他人隐私,伸长脖子就凑了过去,这一听之下,却不由花容顿改,因为她听到的声音实在太过熟悉。
  她进一步靠了过去,墙角昏暗的灯光下,做为装饰的石凳上坐着的那个一脸惨淡哀伤的居然是她家大哥,而靠在凌风怀里,泪容阑珊的正是她大嫂徐小娅。
  陈墨一时呆住,她一直以为就算世上所有的校园恋都会以悲剧收尾,但他们一定是上帝最眷顾的那一对。她那样嚣张英挺的大哥,那样美丽大方的大嫂。无懈可击的家世人品和那样热烈真挚的感情。再八卦嫉妒的女生,也只能扁着嘴酸酸地说,“人家命好呗。”可是,可是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场景这样陌生,但陈墨却好似在哪里见过这一幕一般,她脸色有些白,似是被传染了这种痛彻心肺的悲哀,又兼着身心里充斥了身为旁观者的无力感。呆站了一阵,也许是传染到了文涛的冷静,她并没有按照自己一贯的性子冲出去质问那两个人,她乖乖跟了文涛静悄悄地退了出去。一直退得很远很远,快到男生寝室楼前小操场时,陈墨突然轻轻地哼出一支歌来,“怀里情人在怨,相爱却不能容”,文涛不语,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某些时候,陈墨是个一根肠子直到底的人,尤其体现在她关心的人和事上面。于是,在忍了几天后,当她发现那两个家伙居然还你侬我侬地牵着手一起去食堂打饭的时候。陈墨终于忍不住迟疑了开口,“你们没事吧?”
  而那两个人以极其类似的一种打量白痴的眼光看向她,异口同声地问,“我们怎么了?”
  这样的夫妻脸,陈墨吐了舌头以示不屑状,心里却开始强烈怀疑自己那一夜是不是见鬼了。

  文涛学生会的事似乎总是做不完的样子,而且文涛以前在陈墨面前表现出来的神采奕奕似乎也是假相。终于,有一次看电影时,全情投入淌眼抹泪的陈墨对了身边搭拉着眼睛打着呵欠极为委靡的某个家伙委婉地抱怨,“以前有种说法真正有能力的人从不用加班。”
  文涛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口齿不清地答曰,“妹妹,我承认我很多很多年以前也看过那个什么几度夕阳红,现在你还是饶了我吧,我不妨碍你看电影,你真有良心的话也别妨碍我睡觉。”
  陈墨本来也没想过看这个电影,只是瞅到了文涛目光扫过电影海报时闪过的那一丝不屑,才突然生起了看电影的想法。这电影看得简直可用李逵同学的一句名言“淡得出鸟来”来形容,故而我们的陈墨同学一边后悔一边装着投入眼角还一直在瞄着文涛的反应呢。文涛这一回嘴,她精神一振,借机一跃而起,搓着手陪笑道,“真的累?我陪你聊天吧?”
  两人坐在最后一排,到了这个年代,看怀旧琼瑶片的人还真不多,所以不存在骚扰他人的可能性。文涛懒洋洋睨了她一眼,“如果有人帮我按摩一下肩膀的话可以考虑。”
  陈墨伸出她的五指亮亮梅超风的造型,虽然说在电影院的暗幕之下,一切的小动作都犹如向瞎子抛媚眼一般白费功夫,冷笑起来的时候这套姿势还是必不可少的背景动作,“哈!九阴白骨爪你消受得起么?”
  正准备等某人再轻薄的时候给他狠狠地来一下呢,结果某人却马上换了和银幕上同样情深款款的口气,“只要你愿意。”陈墨顿时一个寒颤,真正是:风乍起,吹落一地鸡皮。
  可是,借着从电影银幕上打下来的那一点微光陈墨看着身边半躺着的那个人的时候,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远比电影中秦汉哥哥的嘶喊流泪更能让她信任的坦荡。
  玩笑归玩笑,可是陈墨眼睛转着转着,一颗七窃玲珑心滴溜溜地不知引伸到什么地方,却又平白生出了另一番计较。不知她计划了多久,终于给她等到了万事俱备的那一天,在文涛再次在她精心准备的电影故事中进入到准催眠状态的时候,陈墨很关切温柔地开口,“真的很累?”语气犹如狼群里负责诱捕小羊的头狼,挂着最无害的笑容他一步一步地把它驱入包围圈。文涛不疑有它,老实回答,“也没有啊。”
  陈墨坚持,“但是我觉得你很累。”且加了重音在累字上。
  文涛不知道她卖的什么药,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还是懂的,马上叛变,顺了杆子往上爬,“嗯,最近学生会几个大四的干部在忙毕业分配的事又加上辩论赛,工作是有点累。”
  陈墨好容易等到了这一句,故作迟疑地建议,“那,那退出学生会怎么样?”
  文涛惊出一身冷汗,本来的一脸睡意马上被抛到了九宵云外,对于他这种生下来便注定要当干部的人来说,陈墨这句话的效果绝对可以媲美要他裸奔。他本来也想把随口应句“好啊”来的,但是一联想到陈墨前前后后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才说出的这句话,所谓陈墨出品,必有所图。于是提高警惕,懒洋洋地开口,“怎么突然想到这个?”
  陈墨小心翼翼地抵赖,“没有,随口说说的啊。”文涛却笑,“下礼拜大四的几个师兄师姐就要去实习了,刚好我们下礼拜有辩论赛,礼拜五晚上聚会送一送他们顺便给辩论赛的选手壮行,欢迎携带家属,你来不来?”陈墨的情绪却明显低落了下来,撇嘴,“你们争论先有蛋还是先有鸡这样的问题除了练练嘴皮子浪费口水之外,有什么实际意义啊?空谈误国,古有明训,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低级兴趣?”
  文涛笑,“学校里大大小小的活动我就没听你说过一个好字,整个一愤青。我请你吃饭又没请你去听辩论赛,你到底去不去?”
  陈墨扬了眉,“去,去,为什么不去?反正你们吃的也是贼货,不吃白不吃。”

  第 24 章

  于是陈墨第二天傍晚也懒洋洋地混进了学生会的精英人群中,一边吃着零食一边和精英如贺延平同学斗嘴。
  贺延平在老诚持重的学生会里是个异类,陈墨往他身边一坐,无形之中也成了异类,很能吸引人的眼球,尤其是当众人听到文涛毫不隐讳地直承这是他女朋友的时候,过不多久,就有女孩子加入了贺延平和陈墨的小圈子谈话。然后她听到了一口轻绵软糯带了江南口音的普通话,“我叫顾小糯,你呢?”
  那个妹妹长得极度养眼,而且也很有几分面善,就是倒带过去某年某月某日陈墨和凌风在小卖部里吃饭时碰到的和文涛并肩站在一起的那个人。陈墨顿时为之倾倒,这位同学不但声音甜糯,一口嚼金断玉的糯米细牙,整个人长得也是雪白粉糯,人家父母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忙笑了道,“糯米的糯?好别致的名字。”
  话一出口,却听到贺延平嘿嘿笑了一声。陈墨马上知道自己错了,小糯本人好脾气地抿了嘴笑,旁边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里很有几分抱不平似的火气,“是千金一诺的诺。”
  陈墨瞥了那个女孩子一眼,顺便在心下给那女孩子下了一个定义“毒手无盐丁敏君”,一边对着正主儿好脾气地解释,“呀,是我弄错了,不好意思。君子一诺,好名字。”
  顾小诺也不在意,问她,“你呢?”
  陈墨很随意地耸耸肩膀,“我叫陈墨,墨水的墨,用旧了的墨水,所以一文不值。”
  如果封住陈墨的嘴巴,一万个人里她会是最不起眼最无害的那一个,可是一旦没有封住,一万个人里无疑她就是最嚣张最具杀伤性的那一个。陈墨说完这句话,很有些得意地看着嘴巴张张合合半天说不出话来,如被扔上岸的草鱼一般的丁敏君同学。
  正在这时,如所有电视剧中演绎的一般,某正牌男主角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和骄傲,“也不一定啊,我记得我叔爷爷家有块唐墨,别人也说是无价之宝来的啊。”
  陈墨撇嘴翻了个白眼,这时候谁要他来卖弄聪明来了?话说白了还有什么意思?于是她也笑,“反正换不到钱,无价之宝难道又比不名一文高贵了多少?”
  陈墨和贺延平同学说话的时候,因为二个人都算不上什么好修养的主,半斤八两地的如两条软骨动物一般瘫在椅子上,这一听文涛说话,陈墨免不了习惯性地把视线投过去,却又因为站着的文涛相对于坐下的陈墨,实在太高不可攀了,陈墨为着潇洒,并未如其他人一般回头含笑双目相对含情脉脉的反应,而是倒仰了脖子看过去,如果在古代,这个姿势可以换成一个诛九族的罪名“大不敬”,而此刻,除了旁边两个妹妹略嫌不雅地皱了皱眉外,文涛甚至包括贺延平脸上都没有露出半分诧异来,而且文涛挑了抵眉,唇边的笑容宠溺却更加深了。换了一个角度观察帅哥,陈墨突然发现这家伙的唇是极薄极薄的。她不甚赞同地耸了耸鼻子,以前相书里一直有种说法嘴唇薄的人注绝情薄幸,不知面前这个家伙能破了这个宿命不?
  他两人旁若无人地眉目传情,文涛是被人看惯了的所以不觉有异,陈墨本来是不喜欢在众人前免费表演的,但是眼看着身边强人环伺,加上本性里三分泼皮气质,放开来之后却也无所谓了。
  还是贺延平看不过去,啧啧地推了她一把,“喂,注意影响,注意影响啊!”陈墨这才顺势就了他的手劲坐起,得意之色直如就了小安子的手起身的慈禧太后一般,估计贺延平也想到了这里,面色一个叫隐恨。
  旁边两个女孩子的花容自然也谈不上多好,陈墨眼角看到,不无遗憾地想其实顾小诺的人品教养自是一流,如果是在其他的场合相遇,多半陈墨能看得上眼跑过去套套近乎什么的,可惜这次一上来陈墨对付一干久有不轨之心的窥探者的手段就是全方位地继承蒋委员长“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精神。故而也只有忍痛割爱了,思及此处,陈墨斜了眼睛睨了罪魁祸首一眼,秋后算帐自然成了文涛的可预期收益了。
  学生会干部的精英程度比之陈墨自然不是同一个档次,于是饭桌中,陈墨便专心致志地对付着桌上一盘酸辣鱼头以抵挡从四面八方灌到耳朵里的诸如“六级、专八、保研、留学”等等有理想有文化有道德有纪律的四有新人们超英赶美的自信自豪话语。
  文涛并没有加入这样的谈话,他在某个为身边人挟菜的空隙间很偶然地观察到陈墨那因为童年时过多滴入阿托品而致的比寻常人大了一倍的瞳孔在缓慢地收缩。这是一个人因为神经紧张而导致的无意识的反应,他不由地想,可能他已经抓住了陈墨的某点担心了。
  负负得正,陈墨的沉默并没有止住热心人的探索,相反很快的,丁敏君同学已经开腔关切而略显八卦地问道,“陈墨,你考完六级了吧?”
  四级就可以毕业了,陈墨怎么可能再去多讨一个苦吃?她头也不抬,摇了摇头,“没考。”
  毒手无盐仍沉浸在自问自答中,“那你打算直接考托福啊?”
  陈墨郁闷,心内非常郁闷,斜了眼看了一眼文涛,那眼神写满了迁怒两个字。妈的,每个人的眼睛神色都仿佛在质问我何德何能高攀上了你,那么我到底在你身上拿到了什么好处?我本来也是五讲四美的大好青年,也曾在独木桥上杀出一条血路,在我爹娘眼里也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心肝宝贝,那么我先陪上的大把自由自尊自信到底图到了你的什么?美色?那是可远观而不可近亵玩的。财势?虽然你从头到脚都在以耐克或是阿迪达斯中国区形象代言人自居,但是在平均每个大学生三套假名牌运动服的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可拿出来神气的。既然美色财势都还没有到手,那我无缘无故被塞进了一嘴死苍蝇的事实岂不是十分之无辜?陈墨百年难遇地灰心了,不是不知道文涛是人中龙凤的,但是,怎么能料到好歹也算小家碧玉的自己往文涛身边一站立即变成了丐帮基层弟子,总之一个字的感觉:累。
  陈墨正在转着眼睛盘算敌我损失,要不要打不过则退等等主意,恰好听到一声招呼,原来是服务员小姑娘上菜来了,却是一份她最爱的松子玉米。文涛起身微笑了说声谢谢把菜接过来放在陈墨面前,小姑娘脸就红得就象盘子里做点缀用的灯笼辣椒一样。
  看着这厮这样平凡的动作都能散发出如此魅力,陈墨大口嚼着松子,心下就更郁闷了。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NO,NO,应该是饱暖思娱乐,大家酒足饭饱之后,自然就踏进了学校门口无数间卡拉OK中的一间。
  陈墨是被文涛很坚定地貌似牵手实为绑架拉进去的。有人拿着歌本子来请她选歌“女士优先”,陈墨已经横了心来准备破罐子破摔嚣张到底,所以也老老实实点了一个歌,文涛听她报了歌名不由地在心里摇了摇头想笑,却听得耳边幽幽的已经有人开唱了。
  顾小诺同学一曲疑似天人的“容易受伤的女人”之后,不姓丁的丁同学那首“野百合也会有春天”也还不赖。第三首,轮到陈墨了。

  第 25 章

  伴奏一响,果然是四座皆惊。顾小诺迟疑问道,“弄错碟子了吧?”陈墨已经慷慨起身,窜到舞台上,从架子上取下话筒,很认真地踏着音乐前奏打拍子。
  一、二、三、四,过门就要完了,眼看着屏幕上的箭头号由绿而红,陈墨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准备开腔。众所周知,黄家驹的声音对于女孩子而言,难度不是一般的大。陈墨虽然在家里的卫生间练过了无数回,还是颇觉得难以操纵。
  正在这时,她手中突然一空,然后头上有个声音,一贯的轻描淡写,游刃有余,“这是我的歌。”他并不在乎已经漏掉的歌词,目光环视了一圈,很悠闲地将话筒移向嘴边。
  陈墨愣了一下,不过能省下一个让她高飚破音曲惊四座的出丑机会还是挺高兴的。她正准备下台,却被人一把拉住,在歌词与歌词的间隙中补充了一句,“这个歌送给我女朋友陈墨。”说到此句时,他的手很自然地拢到陈墨肩头。
  陈墨脑子里轰得一声,全身立即石化。她听不到周围男生的起哄鼓掌,看不到台下女生失神的花容。离自己很近很近的一个地方,自己很熟悉的一个声音在唱着自己很熟悉的一支歌,但偏偏因为劣质话筒的传送,这本来很熟悉的一切在她的耳膜边引起阵阵有些陌生的颤动。而等她清醒过来时,歌声已经到了高潮,“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亲抚你,那可爱面容,挽手说梦话。象昨天,你共我。”
  陈墨从没有哪刻象这天一样失措,如一个最胆小的乡下孩子突然被带进繁华陌生的城市,歌厅里忽明忽暗的灯光突然让她有了一种错觉,眼前的一切都是虚的,空的,如海市蜃楼,随时都会消失。而只有这一只揽住她的手,年轻的有力的,更重要的是有着能让她安心的她熟悉的力量与气味。她瑟缩了一下,向着他所在的地方靠近了一点,而这一点,很容易地为他所察觉,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恋人间的永恒幸福的笑容,对着她继续唱歌,而这歌声似乎已经成了情人间的衷情细语,“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愿再可,亲抚你,那可爱面容,挽手说梦话,象昨天,你共我。”
  唱完歌出来,陈墨的面上仍是红嫣嫣的,目光拧过去转过来只不肯正眼看文涛,难得的羞涩女儿状啊,如果文涛再心怀鬼胎一点,把她领着卖了只怕她也只会帮别人数钞票。恋爱中的人么,走着走着就不知道大部队到哪去了。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文涛直到这时方才说话,颇有些调戏状,“嗯,你在地上找着金子了么?”
  陈墨只不理他,听到他的声音,蹬蹬地又快走几步。文涛不急不慢跟在她身后,直到她停下,这才正儿八经地说,“你眼珠子转了一个晚上,到底在想些什么?”
  陈墨往路边的石凳子上一坐,似乎憋了一口气要吐出来又有什么顾忌一般,不知做了多久的心理斗争,她才咬着牙齿开口,“我是绝不会跟着你去美国的!”
  文涛环抱了手站在一边,脸上是一副循循善诱的表情, “说吧,你到底怎么想的?”
  陈墨腮帮子鼓鼓的,有些恼恨有些气馁,“我不知道。”
  文涛并不气馁,蹲下来,眼睛与她平视,放缓了声音继续诱供,“然后呢?”
  陈墨明显得处于某种决断之中,听了文涛表面轻言细语实质上却是半步不退地逼宫,更加显得烦躁,她的脸涨得更红了,转着眼睛左顾右盼了一番,此刻他们两个身处于离她宿舍并不远某个角落,四周无人,月黑风高,她突然站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踮起脚在文涛脸上啄了一下,不待文涛反应过来,已经如兔子一般窜走了。
  第二天,似乎是出于一种鸵鸟本能的心理,陈墨大早就跑到凌风的房子里,凌风没有住宿舍而是在校内另租了一间屋子,大四实习之后,房子钥匙就给了一把给陈墨,陈墨识趣,虽然有把钥匙平常时间也绝不涉足,此刻要躲着某个人某件事,这个秘密据点自然要用上一用。
  凌风裹了被子在睡大觉。陈墨如一只老鼠一般悉悉索索的来来去去,自行倒开水泡了杯牛奶,又从冰箱里抓了个隔夜的面包。盘踞在凌风脑袋边吱吱地啃着。
  凌风被吵醒了,眯着眼抓抓头发,口气里很有点不耐烦,“小姐你让我好好睡会儿行不?”
  陈墨耷拉着脑袋,仍是心不在焉地啃面包,啃了一地的面包屑。凌风忙喊,“招老鼠的咧,妹妹。”一边打消睡意,翻身坐起,揉揉眼睛端正了态度关切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陈墨只不理他,凌风看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时而低头嘿嘿地傻笑时而咬牙切齿做噬人状,知道她走火入魔已深,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也只得老实穿衣服起床跑到里头卫生间洗漱,早早躲开这个地雷为妙。
  正在此时,徐小娅买了早餐送过来了。看着陈墨骇笑,“你这么早过来做什么?难道你昨天晚上就住在这里了?”
  这句话醋味之足,使得陈墨就是再多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也得为自已的清白和凌风的幸福而辩了,“我才刚过来的。”
  凌风从卫生间探出头来,叹为观止地朝徐小娅竖竖大拇指。
  徐小娅回了个“包搞定”的眼色,继续板了脸审问,“那么请问你这么早在我男朋友房里做什么?没听过瓜田李下四个字么?”
  陈墨暴跳起来,“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自已没男朋友看上了你的不成!”
  徐小娅递了一个包子给她,陈墨恨恨地接过,三口两口咬完。听徐小娅笑,“好啦,终于又变成陈墨了,到底什么事?”
  陈墨顿时如打了霜的茄子一般,“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
  徐小娅此时不是不象个神棍的,很耐心很诱哄地,“说啊,我帮你看看。”
  哄了半天,陈墨终于咬了牙开口, “我那时候答应了做他女朋友,就没打算只做上一天二天走马观花过过干瘾。”话里颇有几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气概,但是她说得有些困难,有些犹豫,因此反而变得断断续续的了。
  徐小娅不知被她哪句话所触动,面色正经,认真进入知心姐姐的角色,“好了,既然大前提已经确定,那么你现在还有什么问题呢?”
  陈墨向天花板翻着眼白,“现在的问题是,文涛这样的一个如意郎君偏偏给我完美的生活带来了很多不如意的地方,怎么办?如果我不能适应他的生活,照理就得想法子让他适应我的生活,不过,这件事难度好象大了一点。”陈墨啧啧地说完,转了眼珠子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凌风眼看了危险解除,这才珊珊然从卫生间出来。一手往口里塞烧卖,另一只手拍拍陈墨的脑袋,难得正经地开口,“这个问题难度既然这么大,你就应该和当事人本人讨论。”
  陈墨扬了眉毛,“我才不要逼他现在选择,给他将来抱怨我的机会。”她诡异的补充,“与人斗其乐无穷,难度多大乐趣才有多大。”
  五年之后,陈墨坐在凌风家的沙发上后知后觉地后悔为什么五年前的那个早上她说了一句改变了这两个家伙命运轨迹的话而没收到任何好处时,凌风和徐小娅嘴边的得意就象是路边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无论用什么东西都擦不掉的那一种。不过此时,迟钝如陈墨也只是在她想通了人生大事,恢复精神去抢早餐的时候,突然发觉这两个家伙咧着嘴,牙齿比平时分外的白净。

  第 26 章

  如果把每个人的大学时代谱成一曲西式歌剧,那么,充斥在陈墨的组曲中最多重复的咏叹调就是“我的口袋有三十三块。”
  所以,即使陈墨想通了问题点燃希望之火准备站起来告辞兄嫂面对挑战之际,不小心朝口袋里看了看之后,又安安份份地坐下来了,而且这一坐又混过了N天。从客观上造成了其有意无意在躲着文涛的效果了。
  文涛被陈墨那一下非礼,整个人也呆掉了一半,傻笑着回到寝室,可是接下来的几天,陈墨却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上天入地全不见。就连她寝室的姐妹,在文涛问起时也是一脸的惊讶,“咦,真的,陈墨呢?上完课就不见她人了。”
  文涛是做大事的人,只当是清早从鸽群里放出了一只鸽子一般自然,自自在在做着自己的事,这天正在宿舍里整理着书本,乒乒乓乓地听到门口一阵乱响,原来是贺延平回来了。
  贺延平看见文涛,一边从腋下抽出一份体坛周报一边开口汇报,“对了,刚才在图书馆碰到你家陈墨了。”
  文涛微笑,“陈墨在图书馆很稀罕么?”
  某人笑得诡异,“陈墨在图书馆当然不是新闻,和什么人在图书馆才是新闻。”
  文涛不动声色地摇了笔杆,一边只听得凳子脚嘎嘎地响了一下,贺延平好整以暇地边看体坛边补充,“对了,日本不是有种说法,失恋的女人要换发型的是不是?”
  身后没有动静,再等到贺延平翻完报纸去倒开水的时候,文涛已经不见了。
  在图书馆第三层的小说借阅区,文涛果然看到了陈墨。陈墨躲在很隐蔽的一个书架旁边,之所以说是躲,因为她又明显违反了图书室的规定,拿了一大张报纸垫着盘腿坐在地上。但是除了这一点,她比图书室里最专心的人还要专心,头埋在手里捧着的书里,她剪了头发,一层层削得薄薄的短发老实地趴在脑后,耳畔露出一对圆润的耳垂来,她的眼睛贪婪地扫过书本,手指轻巧地翻着书页,面上的表情随着书中的内容不停地改变,就在那一霎间,文涛心里突然安定了下来,面前的一切如同穿越了时光隧道一般,他顿时忆起了数年之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幕情形来。
  陈墨看书看得很快,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带着胜利的喜悦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懒散散站在书架前的文涛。陈墨马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一边就要翻身站起来。谁想她坐得久了,双脚麻木,这一猛然起身,“唉哟”一声,差点又摔倒在地。
  文涛忙伸手扶住,陈墨站定了左右扫了一眼,响动并没有招来什么人,她忙蹲下身去收拾地上那张揉得象咸菜一般的人民日报。因为知道文涛的正义观一向是和他的职位很相配的,有点心虚地解释,“我本来是站着看书的,腿酸了就蹲下来,最后发现只有坐着脚才舒服一点。”
  文涛的眼色不是没有责备之意的,终于还是说道,“这么冷的天,坐在水泥地上,小心将来得病。”
  陈墨只是憨憨地笑,“可是拿到了书就根本不想再走了。”
  有时候她总是这样笨笨的幼儿园小朋友做错事等待责罚的表情,可越是这样,文涛就越说不出第二句重话来,终于他伸手揉了揉她的短发,笑问,“怎么想着剪了头发,麦琪的礼物?”
  陈墨双眼一亮,颇有些知遇之感,“你怎么知道我把头发卖掉了?”又得意洋洋地炫耀,“我头发卖了50块呢,省着点够吃到我妈寄伙食费来了。”
  文涛反而吓了一跳,没想到心有灵犀了之后就连随便说句玩笑话都是一语中矢啊,惊讶过后脸色自然不会好看,无论哪个男生看到女朋友宁可沦落到靠卖头发吃饭也不向自己求助的时候,只怕心里都不会舒服,只是他还是笑吟吟地等陈墨把书插上书架,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图书馆。
  陈墨此时却偏偏又十三点起来,左顾右盼,插科打诨,山不来就文涛,也只有文涛去就山了,他终于开口,“我准备寄申请去美国了。”
  陈墨愣了一愣,本来想很轻松地应一声“哦”的,她甚至还能带着调笑的音调问出了一句,“然后呢?”
  嗓子却出卖了她,声音有一点点干有一点点涩意,象是杀人犯在听最后的判决。
  “应该是我问你的吧?”
  陈墨的嗓子还是有点干,她一切的准备――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似乎都是白做了一般,不是说最后的摊牌总是在一个圆圆月亮的晚上的么,这么大白天人来人往的路上是不是太不慎重?她只甩出硬帮帮象块石头似的一句话,“我无权干涉你的人生。”
  文涛的唇边有一丝意味深长,“哦,我以为你这句话的潜意思应该是你并没有喜欢过我。”
  你他妈的你要出国追求远大前程甩了我就如同你的前辈陈世美丽甩秦香莲一般,你竟然还敢反过来赖我不喜欢你,陈墨心头雄雄的怒火已经燃烧起来了,把她的脑子烧成了一锅浆糊。这样平白加诸于她身上的罪名,她如果能安静下来的话就不该叫陈墨而应该改名叫小白菜了。
  陈墨象只撞懵了的蜜蜂,也不抬头看看四面方向,眼看着哪条路僻静往哪条路上走,而那种横冲直撞扫我者死的气势又实在象一部载重十吨的东风汽车,偶然碰上的途人都是忙不迭地主动避开。而文涛不紧不慢悠悠哉跟在开路的伙计身后,如果陈墨够冷静的话,实在可以从他脸上找出几分可以称之为得意的神色的。
  最后她冲到了一个四下无人的死角了。陈墨站定了正欲发泄愤怒的力量,一阵寒风吹过,一下子冻结住她的怒火,他人都已经要走了,说这些还有些什么意义呢?于是陈墨站定,背对着文涛,很简短地说,“恭喜你。”
  文涛的声音仍然是先前那样没有什么温度的,“不客气,你有什么打算?”
  陈墨努力地控制住自已的情绪,“我就这样啊,混张文凭,回家混个工作,结婚生子,这辈子足够了。”
  文涛突然发现他的耐性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尤其是听到某人轻描淡写地说到结婚生子四个字,本来真真假假的冷漠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我问你,你缺钱的时候找刘鹏程甚至找凌风,如果真把我当成男朋友,为什么就是不肯告诉我?”
  “你什么都比我强,我在你面前起码还要自尊的啊!”
  两个人都有点情绪过激的迹象,开始各自抬头互不相看自说自话。
  一个人说,“你自已都不相信我们俩有将来的是不是?所以一听到我要走,就马上做好了分手后的打算,你要我怎么想?”
  另一个人说,“你什么都比我强,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凭什么开口留你?如果过了几年你突然发现你这么多年的时间都浪费在我身上了,准备甩我的时候,我再来说我没有在你身上下降头你会信不?”
  一个总括,“你既不相信我又不相信你自已的感情。”
  一个结论,“我是不想你后悔也不想我自已受伤害。”
  各位看官,话说到这一步,也没有什么再往下说的必要了,陈墨固然是咬了牙齿红了眼睛挺直脖子全身抖得象只斗鸡,文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再无声响,陈墨恨恨地想,走了么?走了最好,这样不识好歹的混蛋。但是她还是不敢回头看上一看,内心深处她还是知道他肯定是站在那里的,风呼呼从领子里、裤脚里朝陈墨身上灌,她的全身冻得象只冰棒,上下两排牙齿禁不住发出咯的一声响声。
  终于,身后那人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伸手揽住陈墨。一点点的温暖传了过来,冰棒开始解冻,陈墨的牙齿却开始连声咯咯地响成一片。
  文涛这时候的声音是很温柔的,异常的温柔,带着一点点诱哄,象一块厚厚的丝棉把陈墨裹在当中,陈墨就算是颗敲不烂,捶不碎,蒸不熟的铜豌豆,在这种声音之下,也只有深深地听,静静地想的份。
  “但是你是陈墨,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陈墨啊,你不甩我已经是我的运气了,你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想法?”
  在这样的语气之中,陈墨却显得越发的软弱,很弱很小很容易伤害的那一种,而文涛,语气虽然维持不变,姿势却显得越发的强势,一步步地逼上来,“一边你要我说喜欢你,转过脸你又说,感情这种东西你从头到尾都不相信,那么,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他安安静静地补充,“陈墨……我这个人没什么情趣,固执守旧,不喜欢改变。也许永恒单一的幸福现在对其他人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但它一直就是我的追求。我不喜欢对自已做不到的事许诺,但我相信我们能够在一起,所以请你也相信我。”
  陈墨嘴角的笑容就象一颗刚刚解开冰冻状态的种子,花朵在空气中慢慢舒展绽放。她的眼睛突然之间注满了生机,可是陈墨就是陈墨,飞出了太阳系也还是陈墨,她还是梗直了脖子和他争论,“可是,感情本来就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东西嘛。”当然这个声音更多的象是撒娇而不是别的,一边她已经把手伸向文涛向她递过来的手掌。
  文涛唇干舌燥有情有理做了半天政治老师之余,看到陈墨这个劣等差生思想上已经产生了根本的转变,自然换了一种方式恩威并重,于是他板了脸说,“你觉得我是那样的人那就算了好不好?”
  陈墨吐吐舌头,也知道穷寇勿追,这样一个家伙能说出这么琼瑶的话来已经纯属不易。文涛一侧揽着她,把靠她这边的大衣领子竖起来,做出了一堵扫风的墙的模样。陈墨从他大衣领下偷偷向上望去,那对曾经在她心头留下了巨大阴影的酒窝,此刻好心情地显现在脸上,一种叫做幸福的感觉席卷了她的全身。
  文涛很快知道了什么叫做聚九州之铁难铸一个错字,陈墨借着此番对话,蹬鼻子上脸,再无顾忌,你说东她说西,眨巴了眼睛大段大段的古文歪理背将出来,文涛再也拿她不下,贺延平满含笑意还没开口,文涛已经知道了他要说的话,“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则不逊,远则怨。”
  不过客观地说,陈墨虽然精神上更为放纵无忌,但是实际行动上却收敛了许多,程琳第一次发现陈墨乖乖地坐在教室里上了早上第一节课的时候,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过了几天,又发现她拿了个笔记本认真在做笔记的时候,也只能击节赞叹道,“文涛就是文涛啊,果然是柔能克刚,不战而屈人之兵。”

  第 27 章

  虽然陈墨口里对文涛正在从事的活动没有一个好字形容,但是真到了主场比赛的那天,还是忍不住随大流扯了张婷婷挤在人群中去看了一把热闹,不过别人是听得辩论听得意乱神迷,陈墨是看帅哥看得大饱眼福,不管现实中多么平凡的男孩子,一旦走到台上,雪白的衬衣,笔挺的深色西装,容光焕发的精神面貌,以及那种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自信和台下无数仰慕的眼神等等等等都足以催发出一个帅哥出来。更何况还让陈墨在对方的队伍里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帅哥,皮肤略带点棕色,个子比文涛略矮一点,整个人七分帅气,二分神气,一分邪气。辩风华丽而略走三分偏锋,与其本人十分之象。
  陈墨心旷神怡吃着零食看着帅哥之余,尤不忘和好友分享,掐了一把张婷婷的手臂,在她耳边低叫,“喂,喂,左边第二个。”不愧是最佳挡搭,张婷婷吃痛翻了一个白眼之余,还是依她的意思乖乖地向上看去,这一看之下,却顿时兴趣全无,冷哼了一声,“切,没见过帅哥啊?我还有事,先回去了,你慢慢看啊。”也不等陈墨说话就朝外挤了出去。
  礼堂里一屋子的人,随着人群裹进来容易,要挤出去可就难了。陈墨眼看张婷婷态度有异,哪里肯放过她。一把扯住说,“喂,等下我和你一起出去嘛。”
  再等得一下,小礼堂已经是嘘声四起,因为本校毕竟是一个工科综合大学,校风讲究的是大胆钻研,小心求证,对诡辩的适应力明显不足,被对方那位帅哥抓住这一点穷追猛打了一阵,败象就渐渐显了出来。尤其是对方大展偏锋的时候,陈墨在底下跳着脚骂,“蠢才,这个问题康德都答不出,你能正面回答么?随便哪本古龙里找几句话就混过去了。”
  而张婷婷的态度就更诡异了,“就知道说歪理,有什么神气的?”
  有爱校心切耐不住性子的人就已经开始离席出场,陈墨却安心坐定了认真听得双方辩论来。张婷婷知道这家伙铁了心要和文涛做一对患难鸳鸯了,默默起身准备溜出去。却不想陈墨的手早就悄悄地把她的衣角和椅子捆在一起,这一站起来,哐啷一声,差点儿摔下去。
  幸好周围已经不算安静,这一声的动静并不大。张婷婷一边用眼睛放血滴子杀死陈墨,一边恨恨地解开衣角开溜,而台上某个已经发言完毕,不将余勇追穷寇的帅哥正在端坐无聊之时,闻声回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发直。
  这么重要的发现陈墨怎么可能放过,联想到寝室里自从解决完自已这个老大难问题后,一众幸福的小女人几度把做媒的恶习用在身为326第一美人的张婷婷身上,谁知这个平时性情瞒可爱的丫头一到相亲时候全身就散发出冷飕飕拒人万里的寒光,原来故事还得从现在开始……
  比赛在友谊第一的气氛中结束了,小礼堂里只剩下寥寥几个观众。陈墨还不待本校校队成员放下脸上礼貌的笑容,毫不迟疑地窜上前去,招手,“文涛,文涛。”
  文涛先是诧异,而后是欢喜。笑了跳下台来,“输了。”
  陈墨一边嘻嘻地往他手里倒琥珀桃仁,一边安慰,“这本来就不是你的那杯茶,你们用降龙十八掌,他们用的是唐门暗器,赢了也不算水平。”
  顾小糥也跑过来,她穿了一身西装套裙,脸上略略施了点脂粉,本来十分的大方高贵的气质在她弯下身子从陈墨手里抢过一把桃仁时顿时就消失了九分。她也笑,“都是我拖累了我们队,刚才我还在传纸条给文涛,早知道对方是这种风格,就应该让你上。”
  陈墨一高兴,又开始胡说八道,“古贤哲云大辩若讷,这种辩论赛应该就是比谁说话最少才是。”正说的得意,眼角却扫到对方队员准备离场。忙扯了文涛低声说,“那个帅哥你认得不?”
  文涛回头看了一眼,警惕地回答,“问这个做什么?”
  陈墨搓着手,两眼放出许多的桃花星星来,“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梦中情人就是这个样子的么?”文涛扬高了声调“哦”了一声,声音正常而温柔,“你要我帮你介绍?”
  陈墨是吃过苦头的,忙收起玩笑无比谄媚地表明忠心,“没有没有绝对不会,只是有点小情况罢了。”
  顾小糥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咳了两声,若无其事地踱开。文涛笑着朝台上叫了一声,“小范,范襄夏!”那个帅哥果然闻声而至。看样子和文涛也是熟的,一把勾了他脖子道,“把我招之即来呼之即去是吧?”一双桃花眼却在上上下下冒出无数问号打量着陈墨。
  陈墨也忙着在用眼睛发出的X光在探量着帅哥的每一根骨头,一边问明了帅哥的名字是哪三个字而后笑,“文涛,你这朋友的家学渊源肯定是下棋的。”
  范帅哥眼前一亮,眼里的疑问句顿时少了一半。
  陈墨继续卖弄狗皮膏药,“湖南人?”
  范襄夏立即笑起来,“文涛,你这女朋友会算命呢。”
  陈墨忙谦虚道,“那倒不是,只是湖南那地方地灵人杰,走出来都是帅哥美女,一看就知道。”
  两个聪明人正在吊胃口打机锋,被文涛一句,“陈墨,你们寝室张婷婷也是湖南的吧?”把陈墨准备了好半天的一肚子的敲诈勒索的美梦全部打破。恨得咬着牙齿只想给他来上一口。却听了文涛笑,“小范,女生四舍326室。”
  范襄夏道得一声谢,汇合进他的队伍扬长而去。陈墨一待四面无人,立刻收拾起贤良淑德四个字,亮出爪子在文涛身上找下手的地方,一边恶狠狠地道,“我警告你,下次你再坏我的事我迟早咬死你。”
  文涛轻笑,“你要吃喝玩乐,只管找我就是了。范襄夏外号范狐狸,就你这点小聪明被人当买菜的搭头都不够,还以为自已碰到羊牯了是吧?”
  陈墨哼了一声,“人家是狐狸你是什么?和你交道打多了照样连骨头也没得剩。”一边老老实实把手放了下来,“再说,吃你的那是鱼碗打到肉碗里,即无意义也没有挑战性。”
  后面这句话说得很轻了,但是文涛既然是食肉动物,听觉当然灵敏。一听之下,眉眼都笑了起来,“走吧,走吧,安慰一下我这败军之将吧。”

  之前的前两个礼拜,学校开始派人在各个寝室里装面包机,眼见着楼下传呼机的历史即将结束。在陈墨心里反正一切东西都是老的好,何况这种有重要记念意义的东西。于是这顿饭本来挂了安慰文涛的羊头却很快反过来变成了狗肉。文涛耐心听陈墨悠悠地抒情,当然陈墨的抒情用同寝室某强人的形容那完全就叫抒寡情。听完之后,文涛也同样悠悠地说,“我妈说过几天过来谈生意,谈完了过来看看我,然后我好陪她回家了。”
  这一句话打在陈墨脑袋上,就象晴天霹雳被雷击中一般,她张嘴结舌,一肚子的小闲情雅致伤风感月顿时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你你你不会告诉家里了吧?”
  文涛诧异,“告诉家里什么?”看了陈墨的恐慌,恍然大悟,“你是说你啊?妈妈上次问我,我就说了呗。”
  陈墨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四九寒天,她只觉得全身都在往外冒汗,好容易定住神还带了一点盼望问出了一句,“那你奶奶来不来?”如果奶奶来了,因为熟人的关系总不至于对自己恶形恶状吧?
  文涛颇有些吃惊陈墨的异状,因为陈墨前两个礼拜在偷茶花时被巡察学校的党委李书记抓了个现行,她居然面不改色斯文有礼地对着李书记点点头,矜持微笑,然后趁着大老板还没回过神来,手持茶花,大摇大摆而去。文涛不无恶意地想,早知道这丫头这么畏惧传说中的婆婆,实在是早就应该祭出这一招来。于是他颇为愉悦地回答,“这么远奶奶哪里肯走啊,反正我又马上要回去了。”
  陈墨目光更见呆滞,低头不知想了多久,终于咬牙切齿以背水一战的气势抓住文涛的袖子,“你妈是个什么样的人?身高体重,脾气好坏,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给我马上说清楚!”

  陈墨满腹心事地回到寝室,却被早就埋伏在旁的张婷婷揉身扑上,咬牙切齿地掐着她,一把把她按倒在床上,“陈墨你个混蛋,你害人害到我头上来了!”
  陈墨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一个下午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一边负隅顽抗一边颇疑惑地问,“奇怪,你怎么还有这么好的精神?难道今天范狐狸没来找你?”
  张婷婷听到范狐狸三个字,手下劲就更加地大了,“妈的,你害我丢完丑居然还敢卖我?”
  正在这时,房里的传呼机果然响起来了,“326张婷婷有人找。”
  陈墨哈哈了两声,眼看着张婷婷果然无心再战翻身坐起,她本来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闲闲地激了一句,“你不敢下去的话,我去帮你打发走他好了。”
  张婷婷一点湖湘妹子的血性果然被激上来了,“他妈的我不敢见他?你跟我下去,看是谁不敢见谁?”
  她咬了牙齿象个铁臂铜牙的阿童木一般冲了下去,回来的时候寝室里已经熄了灯了,陈墨兴致独好,歪歪地倚在走廊墙边,看着某个人身段款款地上楼,面如桃花,眼如星子,举手投足间不知添上了多少妩媚之色,眼看着这百炼钢是成了绕指柔了,陈墨嘿嘿地冷笑,抬起脖子亮出被掐青的地方,伸出手挡在她眼前,“医药费!”

  第 28 章

  眼看着张婷婷和旧爱范狐狸误会解除,恩爱依旧,陈墨这一桩心事终于了结,全心全意地沉入了见末来婆婆的准备中去了,此后的一段长时间内她整个人处于草木皆兵的状态当中,目不邪视笑不露齿端庄贤淑,走在路上碰到任何一个青年以上女性,她都笑得极度斯文客气,这样下来,也确实没有什么心情顾及期末复习了。幸好前面几个礼拜她还是认真听了几天课,陆续展开的几门考试勉勉强强低空掠过,倒没有难为住她。
  就这样,一晃几个礼拜,漫长的考季过去了。
  这一天,陈墨正在寝室里和张婷婷闲中玩乐,拿自已取笑。她说她这一段时间脸上堆笑堆得久了,肌肉僵硬,文涛妈妈再不来的话,她怀疑自已这笑容就此定型,变成一只大大的米老鼠去。张婷婷笑得前俯后仰,笑完了又骂她贫嘴。话尤末了,墙壁上电话嘀嘀地叫,陈墨和张婷婷相顾一眼,没奈何弹起身来,飘到墙边,拿起话筒嗯嗯了几声,说了一句“我马上来!”眉目却越显愁苦。

  文涛的妈妈身长白皙,衣着打扮并不算时尚,就罩了一件浅灰色驼绒大衣,头发盘在脑后,眉目中精明干练与书香气并重。陈墨赶到饭店包厢的时候,正逢文涛伺侯了他妈妈脱下大衣往衣架上挂。那衣服看着沉,被空调暖风吹着从陈墨脸上擦过的时候,那个轻软暖和劲儿,与陈墨平时看到的左邻右舍的阿姨妈妈们身上的貌似同色同型号厚重耐穿经用的大衣那是叫截然相反。
  当然,陈墨的打扮也是精心准备过的,手织套头毛衣,格子呢裙,配一双小圆头系绊的黑皮鞋。七八成新的货色,干净整齐,很家常学生的打扮,但是手工和质量又看得出绝非路边摊贩出品。
  文涛倒是吃了一惊,本以为那丫头讲求潇洒不忌,会以牛仔裤波鞋上阵呢,倒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准备下的这一身行头,看着身边最重要的两个异性为了他严阵以待,他心情大好,裂了嘴想笑,却被陈墨在他身后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叫你得意,叫你得意,等下次没你妈守着你的时候我再给你好看。
  文涛妈妈看上去对陈墨还是比较满意的,陈墨长像虽然叫人失望了点,但胜在大气。衣服鞋子上看得出家境,言语行动间又看得出家教。初次见男友的妈妈,虽然有一点点紧张,话也说得很少,但大体上还算及格吧。
  席上气氛很融洽,吃完饭后,文涛做为席上唯一的男士,当仁不让地担起付帐的义务。他妈妈很客气地说,“小陈,明年暑假和涛涛一起到家里来玩吧。”
  陈墨忙笑着点头,“有空的话,一定去看叔叔阿姨和文爷爷,樊奶奶。”
  他妈妈有些诧异,“家里的事文涛都跟你说了?”陈墨佯作不觉,“很多年没见过文爷爷樊奶奶啦,小时候不懂事,偷了文爷爷的一本字典还放在家里呢。”文涛妈妈“哦”了一声,看着陈墨的眼神由礼貌而至多了一分亲热。
  这一番末来婆媳相见,对陈墨而言,倒不啻于演了一场阿庆嫂茶馆斗智。她微笑着目送文涛送他妈妈去宾馆,眼看到人已经走远看不到了,站得笔直的身子顿时如被抽掉脊椎一般,由头到脚,全身都瘫软了下来。

  番外 贺延平

  按照时下流行的说法,贺延平和陈墨的气场从来就不合拍。
  一开始是贺延平对陈墨家大嫂刘枫亚有一点小小的仰慕被陈墨一语戳穿,而后陈墨对贺延平的兄弟文涛的折磨让贺延平实在看不下眼。根据大家常见的TVB电视连续剧,这人生上的事,只要开始错了一点就往往是一路错到底了,而且这两个人某种程度上而言又确实有几分相似,于是,即使在两个人相识了十年之后,还有以后的说法。
  在某个准备吊妹妹的场合,贺延平看着周围红围绿绕,感慨道:我这十年是战斗的十年,是拼搏的十年,是流浪的十年,也是孤单的十年。说得周围的妹妹同情心,仰慕心,感性心,就如平地起了一座高山一般。
  陈墨笑嘻嘻地用牙签签了一块苹果放到口里嚼,“他这十年是浪费的十年,是无所事事的十年,是泡遍江南塞北佳丽的十年。”这话一出,各位妹妹的眼神顿时就高山仰止,停在那个止字上了。
  这时候,贺延平就会叹气,“得,陈姐姐,您高抬贵手,起码也得等小弟泡到了一个妹妹再说这话也不迟啊。”换来陈墨阴笑嘿嘿,“得,兄弟,姐姐是在做好事,挽救小红帽呢。”
  陈墨也有良心稍稍不安的时候,比如刘枫亚打电话来的时候,如果那时候贺延平好死不死地正躺在旁边沙发上等着和她拌嘴,她心里会突然地想到那一年在南菀,那个年轻的男孩那样伤痛惆怅的笑容来。
  作为一个黄金单身汉,贺延平的风流其实与他的身价并不相称,因为他更多的时候是在陈墨家中鬼混,也许因为陈墨家客厅够大,沙发够软,也许是贪文涛的一手好厨艺,厨房里炖着的那一锅好竹笋鸡汤。他一直高调唱着,“陈墨你坏了我的事你就得养我。”而陈墨,也并没有不耐烦赶他出去,只是在N次逼了他洗碗不遂的时候嘀咕,“早知道你这么懒我管你找个嫫母无盐。”贺延平中文底子差,没听懂她这个比喻,翻了白眼要她再说一遍时,陈墨已经进去洗碗去了。
  某一次,文涛在陈墨的指甲之下也禀着做兄弟的本份,好好地规劝他找个好女孩子正正经经地过活,贺延平漫不经心地笑,“好啊,你给我再找出个陈墨出来。”看着文涛皱眉,他这才说,“你担什么心啊,我又没说赖你两口子一辈子。只是,现在到哪去能找到一个不进取不跟别人比衣服化妆品的女孩子?”
  文涛冷笑,“你还真敢说,你一天混的那种地方真的还有出水芙蓉不成?”
  贺延平眯了眼睛,目光游离,且想且笑,“这也说不定,有的家伙不照样是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怎么也能找到好女孩子?”
  文涛本来也没打算跟他深谈,不是老婆掐得难受哪个男人喜欢关心这些婆婆妈妈的小事?听他敷衍,拍了拍贺延平的肩膀就想走人。
  却听到身后贺延平有些怅然地笑,“老八,以前我一直觉得你亏了,现在发现,还是你聪明。”
  陈墨听了文涛转述后却并没有得意大笑,情到浓时情转薄,总是她亏欠了贺延平的吧,如果当年凌风两人真的象他们自己准备的那样毕业时就分手,各方条件都比凌风优秀而且和刘亚枫同乡的贺延平不是不可能做刘家的乘龙快婿的吧。
  于是,下一次这样的聚会,陈墨再也不凑过去打破贺延平的好事了,眼见着那家伙红围翠绕,越说越来劲,陈墨心头难得泛起怜惜的纯母性的光辉,也好,让他去开心一下吧。不想,不到十分钟,贺延平就出现在她眼前,愤怒地控诉,“我被这样一帮感觉良好象芙蓉姐姐一样的女人缠住,你等着看我笑话吧?都不来救我!”
  所以,结论是,冤家这样东西,绝对是天生的。

  第 29 章

  回到寝室,张婷婷忙跟着她旁边追问,“怎么样,怎么样?”陈墨在张婷婷碗中狠狠地扒拉了两口饭,这才恢复了精气神似的,露出一个最自信灿烂的笑容来,“我陈墨做事,还用问?”她又偷空舀了一块大排骨含到嘴里,含含糊糊大言不惭地以陈式英语补充,“If I want.”这才脱了鞋子钻到床上换了衣服,裹得严严实实地跳下床来,大声嚷嚷,“我去买辣椒包子,还有谁要?要的报名啊。”
  陈琳很是怜惜地笑,“看看陈墨也怪可怜的,我现在才知道以前要她找文涛她为什么总提不起劲了,哪知道有这么辛苦,这根本就违反了她的本性的么。”
  陈墨已经走到门外了,听了这句公道话马上回过头,撇嘴皱鼻子,做出一个可怜兮兮的模样,“你现在才知道?你说这偶尔一次两次还能忍受,要我一辈子这样扮下去,不是要我的命么?哼,有机会你一定要告诉文涛,我为他做出了多大的牺牲。”

  这个寒假陈墨过得特别热闹,家里电话铃总是在响,文涛电话还打得少一点,樊奶奶的电话就尤其多了,老太太记性巨好,连陈墨蹲在路灯下看小说的习惯都还记得。有时候爸爸接的电话,又免不了问问老领导好,聊几句近况,把电话递给陈墨的时候总是低声警告她说话要注意尊重长辈不要放肆。陈墨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追其祸源,还是自已多嘴,有苦难言。而兄弟姊妹们都知道了文涛这个人,弟弟们就嚷着要姐夫请客之类的话,陈墨追着打都打不改口,这样的声音有时通过电话传到文涛耳里,他在那头喜得飘飘然不知身在何处,没口子地只是鹦鹉学舌,“好的好的,请客请客。”
  寒假结束时,陈墨家里有一次详细的谈话,谈话在和平严肃的气氛中进行。爸爸妈妈并没有提出具体意见,仅提出几点问题供陈墨参考:一、文涛本人是个好孩子,比陈墨好很多。这一点妈妈做了很详细的阐述;二、陈墨也是个好孩子,爸爸妈妈相信她足够配得上文涛。这一点简略带过;三、双方家势相差太巨,有齐大非偶的嫌疑。换言之,就是嫌文涛家太富了。妈妈说,“墨墨,你要想好,你在家里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从妈妈内心角度来说,不想你找个比我们家强这么多的,我可不想你将来受委屈。如果你只是看上人家家里的钱的话,趁早就不要谈了。”陈墨正待正言驳回妈妈的话,爸爸补充了一句,“文涛家家教好,自然没人欺负你,但是第一,除了他的人才和家里条件,你们两个人性格方面到底合不合适,第二你能不能适应他的那种生活,你要想好。”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果然什么样的爸爸妈妈就有什么样的孩子,陈墨很感激地看着爸爸妈妈,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说了出来,“爸爸说的,我在找他之前就都已经想过了,不管会吃到什么苦头总比不在一起强吧。”
  爸爸并没有立即松口,只是自嘲般地笑笑,“墨墨,爸爸这个人向来狷介,你和妈妈跟着我并没有享到什么福。但是,爸爸觉得,我们家还是很幸福的,是不是?”难得听爸爸这样倾倒心扉,陈墨顿时号召响应,点头如捣蒜。听着爸爸接下去,“所以,钱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你别听外面人说钱啊钱啊的就以为钱有多了不起。”
  陈墨听明白了,暴怒,说来说去,爸妈还是怀疑自已是爱钱才找的文涛。她几乎是用吼的,“我没那么爱钱!”
  事情这才算是告一段落。
  一直到返校的时候,陈墨脸色还是黑黑的,也不理爸爸妈妈,一天到晚把小米(就是上次买的那只小猫,因为好吃懒做和老妈溺爱,二个月下来已经有变得痴肥的迹象,陈墨本着正话反说的原则,给它起名叫小米)抱在怀里翻小说。我这么清白无瑕的人品居然会被自己的父母看得这样低,搞得最后自已要到一只猫身上寻找温暖,陈墨自怜之余,也只有感叹先知在本家,永远是不吃香的。

  陈墨返校很是提前了几天的,还没出节,本以为这样人会少些,也没看日历。结果上了火车才发现人不说爆棚,也绝对不算少。问了问身边好象是校友模样的一个很眼熟的妹妹,却没想那妹妹居然以你胡知故问是不是脑子缺线啊的口气没好气地说,“今天是二月十三嘛。”陈墨说是,我知道今天二月十三。一边说一边自已也想起明天二月十四,不由狂晕,原来自己错开民工潮,错开学生返校潮,却偏偏凑上了刚刚从西方传过来并且已经开始在学校里时兴起来的共度情人节潮。
  难怪前天最后一次通电话时她没好气地说我大后天到学校啊,话筒那边出现了一阵耐人回味的沉默。
  我没有暗示他,我真的冤枉啊,陈墨也顾不上会不会被人误认为疯子,啊地一声大叫,恨不能拿头撞到火车车厢上以证明被自己用墨水染得漆黑的诚意。
  第二天中午,火车到站,然后陈墨打车去学校。拖着大包小包她自已做的白辣椒炒猪舌头、卤鸭胗等各种菜肴,做的时候心里那样的期盼高兴,仅仅只隔了两天,这份高兴就有点变了味了,一想起居然是自已主动开口约人共度情人节,陈墨就恨不得地上有个洞能钻下去。
  果然,她回到寝室还没有五分钟,电话就响了。又过了五分钟左右,她刚刚拿其他几个人的饭碗到水房洗好,把包里的几样小菜拿出来分好,有人已经在敲门了。
  陈墨头也不回弯了腰叠衣服,脸上那一抹羞色以山火燃烧无坚不摧的速度在扩散,文涛笑咪咪地进来,笑咪咪地以春节期间国家领导人在基层视察时关注基层人民生活的态度在几个碗间巡视着,频频称好,连连点头。陈墨回过头时,人家已经主动放低身份与民同乐拿了她的筷子她的碗每一样菜都不错过地品尝了一遍。
  陈墨撇嘴,为什么这个人表现得这么猥亵的时候就没有一个崇拜者在旁边呢?保证打碎一地芳心去。
  其实陈墨误会了,文涛也只是在为他接下来的话壮胆罢了,“吃饭去吧,下午去哪?”
  陈墨面部刚刚恢复正常的毛细血管又再度充血中,再多出几回这样的事,陈墨脸上只怕会病变成红红的两团,病因是毛细血管坏死。
  很多很多年以后,某人被陈墨拽着衣领在其耳边理直气壮地大肆狮吼“情人节你居然不安排我活动!”的时候,回想起当年那个纯洁得小白花似的姑娘,也只剩下一句感慨:一入江湖岁月催啊。

  第 30 章

  陈墨以饿了为由,在学校门口随便找了一家店子食不知味地吃了一顿饭,饭后文涛要同其上街,也被其以路上太累为由打断,文涛请示老佛爷是不是还要回寝室补眠一下的时候,陈墨几乎是有些赌气地说出一句,“随便!”好容易碰上一个情人节真的要独自一人床上度过,陈墨也就不叫伪小资而该改名叫木头了。
  也许是从这一刻开始,文涛明白了一个道理:永远不要征求女士的意见。就象很多年后奇志大兵相声中的一段,“我们到哪里去玩?”“随便。”“去公园不?”“挤死人了。”“去喝咖啡不?”“浪费。”“去看电影不?”“又没有什么好片子。”“那我们去哪里?”“随便。”
  文涛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眼光突然落到了前面一家钢琴酒吧打出的“情人节专题”的招牌上,灵机一动,好言好语地再跟陈墨请示,“进去坐坐不?”还是得到一个无可无不可的答复,“随便。”
  这家小小的集钢琴、卡拉OK于一体的学校酒吧,以前这两个人都分别来过,差不多连空气中都充满了学校酒吧特有的一种廉价的热闹的味道。但是今天进去时,却发现好象是参加王子舞会的灰姑娘一样,雪白的桌布,桌上白色小瓷瓶里插的不是娟花而是新鲜的玫瑰。因为店里还没有什么客人,并没有人出来弹钢琴,只是墙上的卡拉OK的幕布上在放着95年十大劲歌金曲颁奖晚会。
  两个人找了一个偏僻角落坐下,文涛招过服务生说了几声话,又点了茶果零食上来,过了不多久,银幕上就换成了94怀念黄家驹beyond演唱会。
  陈墨是很久没听过beyond了,这时看着银幕上活生生的黄家驹,突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觉。然后听到了那一支在发表当时并没让她过多注意而黄家驹死生却让她加倍热爱的《海阔天空》,“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风雨里追赶,雾里分不清影踪,天空海阔你与我,可会变。”
  也许是应了情人节专场的关系,音乐并不大,而黄家驹的声音是越放得大越能让人热血沸腾的,文涛做他的粉丝做得比陈墨地道,他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好象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海洛因一般。
  这支歌放完,换成了长城,文涛的这一剂精神鸦片也吸完了。两只眼睛贼亮贼亮的,靠了过来低声问,“陈墨,你想过将来要过怎么样的日子没有?”
  陈墨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醒过来, 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工作要轻松,有一点点钱用,最好是当公务员,一天工作不超过八个小时,一周工作最多五天,剩下的时间吃喝玩乐。”
  文涛嘴角的一点酒窝很快地闪了一下,他两只眼睛专注地看着银幕,似是无意地玩笑,但终究声音里还是带上了一点点渴望与希冀,“有没有想过毕业后陪我去美国帮我洗衣煮饭?”
  来了,平时里想都不敢去想的事情还是这样不从人愿地来了。陈墨心里打了一个突,理智与情感已经在她心里脑海里摆开了战场,开始了激烈的拉锯战。她和文涛不同,文涛的小资是真的而她的小资是伪的。和爱尔兰农民出身的斯佳丽一样,她的中国农民血脉注定了她也是无比热爱着脚下的这块土地,无论是她身心或是灵魂都没有对大洋对岸那个富裕繁华的国度产生过除好奇之外的哪怕一点点渴慕情绪。但是文涛,文涛一个人出去的话异国他乡会是怎样的孤独?而且,还有现实,出国的学子分手的命,既然是命运,只怕优秀如文涛也是逃不过的罢?
  银幕上,黄家驹在说,不管你的生活多么忙碌,不管你如何钻营,你总是无法缺少音乐……
  陈墨的神情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而坚定,她轻轻地摇摇头,“我不去了,我在家里等你。”不管老天爷将给我们什么样的命运,前方有多少的诱惑与磨难,我都会在这里等着你。
  文涛喝了一口饮料,唇边的笑容也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我一个人孤零零在外面的话,可能会得病,可能会挨饿,可能会忍受不了寂寞和诱惑,那么你真的忍心让我一个人经历这一切?”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话,陈墨反而觉得分外的真实,她心里一边有些恼恨:我都不打算再干涉你的人生,你凭什么还要反过来强迫我的人生呢?一边脑子里却是一幕一幕闪过他刚才说的这些可能出现的情形,心内顿时一阵绞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里打转。
  为着掩饰这一幕,陈墨把桌上的一杯珍珠奶茶移到自已面前,双手握住杯子,低头小口小口啜着吸管。而不知什么时候,她的手已经被人温柔地握住。
  陈墨挣了一下,没有挣脱。那只手似乎想要说话一般在陈墨手心轻轻地点了几下,痒痒的,轻轻的,似乎在道歉,又似乎是倾诉。
  陈墨撅着嘴抬起头,文涛一脸的阳光灿烂地向陈墨道歉,“嗯,别生气,我刚才对你说的话是有一点点私心的,我一想到如果我去留学,我在苦哈哈地打工读书你就已经坐在大办公室里看看报纸喝喝茶还有工资拿,我心里就不平衡,所以要故意刺激你两句。是我心里阴暗,你别生气了。”
  陈墨呸了一声,不由笑了起来,而一颗滚圆热辣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而文涛的手,再也不曾放开过。
  这一年陈墨大二,文涛和徐小娅大三,凌风大四,凌风这个学期也没有返校而是挂了实习的名义留在家里找单位什么的,陈墨似乎已经开始从空气中嗅到一丝离别的味道,惊恐之下,她尽可能多地把时间挤出来陪文涛或是徐小娅,也只是慢慢等着那一刻到来罢了。徐小娅刮了一下她鼻子,笑道,“象你这么敏感的人,却没吃过什么苦头,也是怪事了呵。”
  陈墨笑,“我哪里没吃过苦?我吃苦的时候你才看不到呢。”
  她又涎了脸跟文涛夹缠,“钱这东西反正又赚不完的,难道不去美国就一定会饿死啊?不如你不要去美国了吧?”
  文涛自知理亏,伸手在她脑袋上安抚似地拍了拍。陈墨说完之后也后悔了,何必呢,这样伤人伤已的话不是徒给双方增加痛苦么?但是她又控制不住自已不说,因为实在是想有人替她分担一下难过。
  她终于能明白为什么黄蓉在和郭靖分开前会逼他陪她日日夜夜的胡闹了。心内那样说不出的苦闷。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也宁愿跑到别人家里抱了人家的儿子自称外婆去。起码有个发泄的渠道不至于把自已闷出病来。
  于是陈墨也缠着文涛,晚上带她去打桌球,喝酒吃宵夜,看午夜场,文涛本来就顺着她,此刻又加上心中有愧,更加的百依百顺。在外头录像厅里,她斜歪歪地睡在坐椅上,靠着文涛的手臂做枕头,那录相里头那些诸如“我们喝的那酒,叫醉生梦死酒。”“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又或者“什么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又或者“阿甘,生活就象巧克力,不到你吃永远猜不出是什么味道。”等等这些传诵一时的名言也好人生哲理也好,或高或低的声音通过空气传到陈墨的耳朵里的时候都变得虚虚的,只有脑袋下文涛的脉搏跳动的声音才是实实在在的,而其实这样的片子看得越多,借酒消愁,心里就越添愁苦。堵在胸口,就象春天雨季墙角越来越多的霉点点一样,这样的生活只得一段,陈墨很快就腻了,某天在打完一局桌球之后,她转着眼珠子提议,“文涛,我们去看三级片吧。”
  “胡闹!”文涛跳起来,铁青了脸,断然否决。
  陈墨还待顶嘴,“准你们男生看得就不准我看?”
  文涛却百年一遇地幽默起来,狭促地笑,“不准你看,你又怎么样?”
  陈墨脸上不由也红了一下,好在天黑没人看见,毕竟不是什么光彩到能在大庭广众下大声辩论对错的事,也只有压低声音悻悻然换了话题,“只不过想看一次吗,又有什么打紧?小气鬼,你和那啥顾小糥天天眉来眼去我都没说过一个字。”
  一语末了,却发现一张俊脸已经凑到离她面庞很近的距离来了,陈墨心跳加速顿时超过了三百码,扑咚扑咚跳得都没有了节奏感。其实如果换了无赖如她,对这个要求的回答肯定会是,“看什么看,真好奇还不如我们自已去演呢。”所以以已度人,虽然明知文涛说不出这般无耻的话,也还是本能的心虚。
  文涛轻轻在她额头上贴了一下,伸手摸摸她脑后短短的发茬,然后听了他很温柔的耳语,“说吧,你这些日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一次说出来好了,憋在心里这么久我都陪着你难受。”
  陈墨很明显地停滞了一下,由于紧张手心里开始往外冒汗。一边心里在鼓励自已,说吧,相信他一次,把自已心里想的话完完整整地说给他听,即使知道是水月镜花,说出来也了断一桩心事。自古至今,反正已经有了那么多为了不爱自已的人去死的情痴,那么,一个连死都不怕的陈墨为了自已将来的幸福生活对文涛倾诉一次心曲又算得了什么?
  她终于巍颤颤地开口,声音有些发抖,“我不是反对你去美国,我只是不想你太有出息。”
  文涛挑了眉,一副本府早就料到只等你从实招来的模样。
  他的镇静也终于感染了陈墨,陈墨的声音也开始正常流畅起来,“我不怕你去读书之后我和你的差距会加大,真的,不怕你笑,我一直觉得,只要我愿意,我绝对不会比你做得差。”
  文涛并没有觉得她这句话说得有多自不量力多么可笑,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以示赞成明白之意。
  “我只是不想过那种非富即贵的日子,你这家伙那么拼命,我闭着眼睛都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很明白跟了你之后我们将来会过什么样的生活,不管是和你一起并肩创业也好,还是做宴会上的芭比娃娃也好,我都有自信我能做得好,我读过孙子兵法,我知道什么是三十六计,尔虞我诈,笑里藏刀。可我不喜欢这些,一点也不喜欢。这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
  “我只是想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夫妇,没想过要比世上所有的人都好,但也不会比世上大多数人过得差。文涛,我是个懒人,没什么野心,虽然爱钱但我并不拜物,给我一颗钻石我也不会觉得比一百块钱用处更大,我只是想快快乐乐地混吃等死。其实以我们现有的条件,已经足够我们过这样的日子啦,我不知道你还要那么努力去追求什么呢?你就末必真的那么想做秦皇汉武或者是石崇、沈万三?可是就算做到了又怎么样?争到手里还没握热自已又该死了。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要快快乐乐地过一点简单的日子呢?
  “我骨子里也是个很自私狭隘霸道的女人,我不想考虑你的前途,我不愿意培养出一个光茫万丈然后窜出无数的女人来和我争的男人。我只是希望我的男人更多的能陪我一起煮饭洗衣做家务,看孩子一天天长大,陪着我一天天老去。看庭前花开花落,任天上云卷云舒。”
  陈墨一口气抒发了这么一大篇寡情,最后还不忘行云流水地来上一点诗意。而文涛已经被她这番旁征博引的长篇大论炸傻掉了,此刻面上不减呆意。陈墨嘿嘿直乐,早知道说出来能这么痛快,早就该把这个问题丢给他让他去烦恼的。

  第 31 章

  她心里积郁了许久的闷气既然已经消散了,就无谓再无理取闹了,陈墨有时候还是满温柔的,就象此刻,她拖了文涛的手摇了摇,笑了说,“喂喂,好了啦,快下自习了,我们回寝室吧。”
  那个呈现出石化物品特征的家伙口里突然冒出一句,“你确定你将来真的不会后悔?”
  陈墨想了想,耸耸肩膀,“那就不知道啦,一辈子这么长,人的贪念又那样无穷无尽,谁说得清楚我在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之后,会不会又返过头来想起升官发财?”她几乎是有些故意地欣赏着身边人难得出现的不断变幻的脸色,“不过呢,我一直想过要找一个登山专家陪我去爬珠峰,又想找个一流的美食家给我做‘二十四桥明月夜’,还想找个好园艺师在花坛里就能帮我种出绿牡丹来……呃,其实我个人认为,这些目标有些人穷尽这辈子也不一定达得到的哦。”
  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陈墨也没奢望自已是个神棍,能一口气说得文涛立马就拍胸脯答应她跟她天涯海角。她继续摇着文涛的手催促,“走啦走啦,都要熄灯了,再不走人家回不了寝室了啦。”
  陈墨回到寝室裹上被子开始睡觉,也许是前一段时间搞乱了生活作息的原因,她睡得并不是很好,大早就醒来了,张开眼睛盯着天花板等天亮。胡思乱想中她突然想起以前在书里看到过的古时候的妃子靠着每日画一笔寒梅图捱过整个冬季的故事,不觉打了一个寒颤。她把头蒙进被子里对自已喊了三声:我是陈墨,我是陈墨,我是陈墨。好容易熬到五点半,她跳下床丢下一句,“我去跑操,你们多睡一会儿吧。”就跑出去了。
  初春的天气,早上还是很冷很冷的。陈墨尽量把头缩到脖子里。但是刚跑了一段,她就发现这时候的空气异常的新鲜。不是桌球室录相厅那种混合了烟味、酒味、体臭的陈旧得快要腐烂的空气。那样一种带了一点点甜味的,清新的冷风,四周有一点点乳白的晨霭浮了上来,四面的天色渐渐亮起来了。
  陈墨贪婪地深深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真好。她把脖子伸长了些。
  她嘻皮笑脸地从系里某个干部的手里骗到了八张跑操卡,开始正正规规按路线跑起来了,经过人工湖的时候,借着一点点晨光,她突然发现人工湖边上一圈在整个冬天象是死过去的柳树身上都笼着一层很嫩很嫩的黄绿的颜色。
  原来除了文涛,自已还是能在生活里找寻发现其他的美丽的,
  陈墨为自已感观的恢复振奋了一下,她的心情有一点点雀跃,步履也开始变得轻快。
  陈墨跑了三圈操,交了跑操卡,又跑到五食堂买了两大袋子肉卷。回到寝室里还有几个懒虫没起来,她挨个跳到别人床上去揉面团。到最后寝室里抱怨声掀得开屋顶,“哪里来的疯子!快点把她弄出去!”
  吃过早餐大家一同吵吵闹闹去大教学楼上课,毕竟年轻,陈墨两节课撑下来居然还没扑倒在桌上熟睡。上完一节大课之后换教室,就着下课那二十分钟内从教学楼1栋走到他们自己的外贸系系楼,走路是肯定不够时间的,陈墨一边小跑一边骂排课表的猪头,又怀疑是不是本大班的哪位姑娘拒绝了在校办帮忙排课的某位研究生哥哥的缘故。路过图书馆的时候,老远看到一群西装笔挺身杆笔直的精英从图书馆大台阶上排成一字形走下来,陈墨眼尖,一眼就看到里面西装敞开露出里面灰色V领毛衣的文涛在一群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的精英中光彩夺目独领风骚。不错啊,这家伙精力很不错么,承欢侍宴无闲暇之余还能这样英俊挺拨,她忙朝上挥了手喂喂地叫了几声,可怜文涛多少天以来只看过陈墨哀怨凄婉的怨妇脸,这时第一眼看到她笑得没心没肺阳光灿烂的脸,差点没一脚踏空一跤从台子上摔下来。
  陈墨的时间已经不够了,她看着文涛醒悟过来后那样明亮愉悦的眼睛,一边发力起跑,听到自已的心在对他说,“也许,我不是最适合你的对象。但是即使你运气特别好,一辈子都能站在成功的顶端上,说不定也会觉得寂寞,也会想要我站在你身边陪你。而且有时候人的命并不会一直这么顺利,那么如果将来你会吃苦的话,我会在你身边陪着你,象西方的结婚宣誓,‘论富贵和贫贱,无论健康和疾病,无论成功与失败,都会不离不弃,永远支持他,爱护他。’”

  番外 自是花中第一流

  某天晚上,一个很悠闲的场合,一群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酒足饭饱之后,捧了香茶有了符合人类进化本能的进一步的追求:开始追求精神上的满足,换个通俗点的称谓,就是开始打屁聊天。从陈墨的阳台上该种什么花说起,陈墨如一惯习性的卖弄文采,长叹了一声,“身寄东篱心傲霜,不与群紫竞春芳”,张婷婷也不是没学过中文,不甘人后地顶了一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满京城。”吴娴嘿嘿地摇头,“你们这算什么?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豆妈本来是无甚兴趣的,此时也不禁要加进来秀秀自己背过的古诗,“人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学文科的女生,再谦虚的也难免在心下以花自喻过,不学中文全盘西化如小珩,居然也还记得一句,“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这一番古文秀进行了大约四十分钟,大家把能背得出来的关于花的诗词全找出来了,居然还有人比出了诗经和屈原,“彼泽之陂,有蒲与荷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讨论得非常热烈,大家都发现了自己记忆力是那样可贵惊人,聚会的气氛充分符合社会潮流之“和谐”二字。
  到各人家中怨夫捱不住孤独,不约而同使用了催字决,一时里只听得电话声声,此起彼伏,各人这才依依而散。
  陈墨意犹未尽,回到家抓住某人袖子问道,“你喜欢什么花?”
  某人想来早已熟悉她的跳跃似思维,眉毛不动地答道,“衣服帮你找出来了,你洗完澡早点睡吧。”
  陈墨继续问,“喂,说真的,你觉得我象什么花?”
  那人皱了眉头,“什么花啊草啊的,你们这些女人,就是麻烦……”
  陈墨还是毫不气馁,追问,“说嘛说嘛,在你心里,我到底算得上什么花啊?”
  某人有些烦,拿起摇控器斜了眼睛看她一眼,“狗尾巴花呗,你还以为你是什么花?”
  陈墨竖起眉毛,抓起沙发垫子就砸了下去,“说实话!”
  那人抬手抵住那只软绵绵的垫子,笑了道,“好了好了,就算是桂花好了,你去洗你的澡吧,一身的味道。”
  好歹也升级为传统名花了,陈墨转了眼睛自言自语,“桂花?桂花?暗淡轻黄体性柔……”她马上跳了起来,“好你个某某,居然还是转了弯子说我长得丑!”
  那人的注意力又被迫从世界杯上转移了出来,男人嘛,耐心极其有限,这一下说话的口气都变了,“说你半桶水你不服气,有本事你把那词背出来听听。”
  从不发脾气的人一旦发起脾气来都是很恐怖的说,陈墨马上老实了下来,乖乖地在心里背起词来,只背得半阙,只看她脸上一红,立马无声无息地去了洗手间,一场风波就这样偃旗息鼓。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后记

  新婚旅游的时候,陈墨提出了要去一趟老院子看看,文涛如一贯对待陈墨提议的态度,绝对不会提出任何异议。
  车子渐渐驶进了他们熟悉的那条路,陈墨有点紧张,咬着唇,双手互握。她侧过头看看,文涛的视线紧紧聚焦在前面隐约可见的大院上,根本没来得及理她。陈墨心里微微地好笑,明明也是想来的,昨天还是那样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呢。
  只要不是太过凄惨,谁会愿意忘记自已的童年?
  陈墨很快地就笑不出来,她一贯眼尖,一眼就看到院子外面一圈围着大池塘的玉兰花形的水泥栏杆还是她们以前在的时候的那个旧的,包括她们以前偷偷下池塘摘荷花的那个缺口,她坐直了,伸出手去抓文涛的手,文涛似是安慰地拍拍她的手。
  大院自从他们搬离了之后,显然已经衰败,现在里面被无数民办的中专所租用,一拨拨鲜艳的面孔在里面进进出出。到了大院门口,两个人下了车。下车的第一眼,陈墨没有打量新砌的大门和石狮子,而是第一时间就溜到了那对放在门口废草坪里的那对灰不溜秋的木制俄式岗亭上去了。这么多年的风吹日晒,那对岗亭那样地残旧不堪,不少地方都烂出一个个的洞。但是它尖尖的塔尖还在,它居然还在。陈墨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指有些发抖地指着岗亭示意文涛看,文涛显然也受了震撼,一把握住陈墨的手,点头如捣蒜一般。
  好容易平静了下来,陈墨双足如不听使唤一般从大门左转。向左绕又向右绕,毫不犹豫地走到一栋三层的楼房前面,这栋楼并没有陈墨想的那样苍老,相反,新装的银色防盗网和铝合金窗,衬着那一面砖墙,反而显得很是相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迈进了最后一个单元的门。
  她一口气扶着曾经是他们天然的滑梯的宽大的木楼梯爬上了三楼,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楼道口上以前妈妈砌的鸡笼和一墙斑驳的印子,时光似是回到了二十年前,她似是想起了什么,跑到墙角蹲下,果然让找到了歪歪扭扭的几个铅笔字,“刘鹏程是个猪!”旁边并且还打了一个箭头指向二楼,原来一切都还留在这里等着她。她心头一酸,眼泪水就扑扑地掉下来了。
  文涛轻轻地拍拍她,拿出相机把她和她童年的印记一起圈了进去。感谢上帝,还送给了她这样一份大礼。
  过了一会儿,文涛牵着眼圈仍然红红的陈墨下楼,一边嘲笑,“女人可不都是水做的……”
  毕竟也二十年过去了,老院子里很多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比如以前满院子的树和菜地都已经不见了而为无数的新房子所代替。两个人开始凭记忆猜测脚下的方位。
  走到车库时,两个人相视一笑,陈墨心里是轻松了,南腔北调地唱,“椰子糖椰子糖,有人还欠我一棵椰子糖。”文涛心里还挂着心事呢,很是敷衍地说,“放心,你这棵椰子糖可贵呢,我拿这一辈子抵在你这里呢。”
  陈墨猜到了他的心事,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跟着他往西院去。
  但是两个人还是站住了,面前原来有一排矮房子的地方虽然已经为高楼所替。陈墨还是很快地吐着舌头跟文涛道歉,“其实呢,我还真不能肯定那雷炮是我丢到你手上的。”
  作为受害人的文涛反过来安慰犯罪嫌疑人,“嗯,我知道,你们一群人在比赛甩雷炮,是我没眼色闯到你们地盘的,谁知道是谁丢的,我是活该挨炸。”
  陈墨佯作暴怒,“那你后来看着我就象是在看凶手一样!搞得我一直以为是我炸的,心虚了不知多久……”一边看看左右无人,拉着他的手飞快地放在嘴边啄了一下。
  文涛嘿嘿的笑,搂过陈墨肩膀,在她脸上贴了一下,“不这样怎么骗得到你?再说了,我可一句话都没说是你炸的。”
  陈墨哼了一声,“狡辩,所以你才让我有这么重的负罪感么!”文涛还想以温柔感化之,身边走过的一个小女学生看见文涛,忙嘻嘻地推了身边的同伴要他们往这边看。陈墨可不想承担起教坏孩子的恶名,拉了文涛嘻嘻哈哈地落荒而逃。
  两个人朝西跑了一阵,遥遥的陈墨已经看到了那栋当年很稀罕的七层楼办公室,不由喘着气说,“咦,文涛,你家快到了吧?”
  身旁的文涛已经石化,陈墨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她刚才这一阵跑,居然没有看到以前那么耀眼的那几栋三层楼的别墅。她定睛一看,别墅的院子由于没人打理,已经完全荒废了。灰色外墙顿时显得十分的破败来。而别墅的阳台上和落地窗前花花绿绿地晾着无数衣服裤子。原来已经变成了学生宿舍。
  陈墨呀了一声,“这可不就是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文涛的脸上没有别的表情,这是他的家,看着自已的家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有什么滋味也只有他自已知道。陈墨忙跳到他面前,“喂喂,最多我们努力赚钱把这个房子买下来嘛,你可别生出末代王孙自杀的心思来了啊。”
  被她这一番插科打诨,文涛终于恢复正常了。他也嘿嘿地笑,“你说的,你要出钱帮我把这个房子买下来的啊。”
  陈墨马上搭下眉毛来,“大哥,求你了,你今年又不是三岁,这话你也信。”她马上又神气起来了,“再说,有我这么个能说能唱能解忧的大活人陪着你难道不比这栋死气沉沉的房子要强?你也太不知足啦。”
  文涛马上笑了,“这倒是真的,有你这样管着,我这辈子还敢想别的么?”
  陈墨伸出手就去掐他的手臂,文涛呼痛,却趁了陈墨心软的一刻,返手去捉她,陈墨嘿嘿地笑着跑开。文涛慢慢地站直了身子,金钱和权势,浮名和利禄,也许所有的一切总有一天也会象面前的这栋房子曾经代表的东西一样灰飞烟灭,但是只要这个人站在身边陪着他,此生终不必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