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03

千年乱 (邪离) 32-44

by 邪离

32.  神秘登场

  窗外飘过几片白,下雪了。
  轩辕赐背靠在枕头上,脸上写满了幸福这两个大字,嘴里喝着粥,眼睛却从头到尾都在看着我。因为我手不灵便,所以他妄想让我喂食的诡计破灭了,却也毫不减低他的心情,看着我的俊容依然笑开了花。
  这粥不是我做的,我做的那锅非常意料之中地惨不忍睹,所以只好麻烦某高手再帮我跑一趟,从宫里带回来一些。还好中药只要控制好时间就能熬好,否则轩辕赐就连药也吃不上了。
  督促他吃完粥和药,我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是挺烫,但好多了。我让他躺回去继续休息,他却抓住我的手,把我弄到床上去,非要说有件事情必须现在跟我讲。
  我抬起头看他,毕竟这么认真的表情他很少在我面前表露过,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了。
  “明年春天,我要离开龙鸣,领兵南征。这一战,再快也得一年,所以……所以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领兵南征吗?一国之王领兵,那该是多大的一场战役。
  终于来了,我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一天,他要强大,就必须扩张,就必须征战,一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应该不计其数了吧,只是我永远安逸地呆在这世外桃源,外头再鸡飞狗跳、烽火连天,在这里也荡不起一丝涟漪。
  而今天终究还是来了。这必定是决定性的一战。一年的时间结束?绝对不可能。最起码也得两三年下来。所以轩辕赐不可能把我留在这里,因为他一走,这个最安全的地方就会成为最危险的地方。
  我没得选择。

  末羌江上,黑压压的上千艘舰队井然有序而又如灵蛇般迅速地前行,每艘船上唯独有一个地方,在狂风呼啸的黑夜里发亮,那就是船头飞扬跋扈地刺着——龙——的一扇扇金旗。
  宏伟壮观的每艘巨船里,在看似平静的船上,都载满了一个个剽悍精勇的兵士,在黑夜里等待着这场盛大战争的到来,等待着他们最伟大的龙鸣王带领他们踩过敌人的尸骨——嗜血如命!
  极其隐蔽的,有一艘小而比任何一艘巨船都要坚实,造工精良的船,在一排排如怪兽如巨人般的巨船中央,簇拥着隐蔽潜行。
  而我则在这艘小船里,被最精良的士兵和赦的四大高手保护着。
  这是第二年春,轩辕赐如约出征。
  要说我之前稍微见识过龙鸣国的国力,还带着浓厚的现代人看法,觉得这个时代依然很落后,什么都看不上眼。可是,我知道我错了——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伟大。就像项羽、关公、赵子龙那些人,在现代可以一枪毙了,可他们仍然为人称颂,仍然是那个时代的英雄。那是因为时代不同。
  但我如今才算是真正认识到这个世界的强大,和龙鸣国的强大。在没有枪的时代,靠的才真真正正是血淋林的实力和计谋。轩辕赐的实力是显而易见的,粗略算来,这次出征的不少于三十万人,还没算上陆地的陆行军和骑兵和攻城军。那么整合一下,大概也不少于五十万人马。
  五十万,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但普通人往往只把它当作一串数字,而看不到这数字背后的强大,更看不出这数字在封建社会中,是多么厉害的实力象征。
  轩辕赐告诉我,他之所以能得到现在这么多精良剽悍的士兵,还有我的很大部分功劳。那时候我还莫名其妙地当着摄政王的时候,随口说的一句:“训练强度太低。”就把全军素质都提高了两倍。
  我不知道这次的对手是谁,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这个人一定和轩辕赐势均力敌难分高下,这么庞大的人马,国君亲自出征的阵势,可以看出对手相当不容小觑。
  不知道天下还有几个让轩辕赐不容小觑的人?我消失的这一年多里,这个世界发生的变化应该是翻天覆地的吧……
  他不喜欢让任何人见我,可打仗不是开玩笑的,他绝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候还分心出来照顾我,所以,他为我专门弄了一间密室,周围还是那四大高手守着,再安全不过,他会在吃饭时间把食物拿进来给我。
  他会看着我吃完,然后匆匆离去,但常常都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没等我吃就在我额上匆忙印下一吻,又是不舍又是犹豫又是果断地离开。
  他会在我躺下很久之后才悄悄地回来,睡了不到两三个时辰醒来在我脸上、唇上、颈上、肩上吻了个饱足才又恋恋不舍地出去。
  战前的准备是非常重要的。地形,对方的情况,阵形的研究,计策的使用,战略的规划……虽然打仗多数看的还是随机应变的能力,但是,那只是用来指挥十几万的中等军队。五十多万人,若没有统一的部署和战前的安排,再强大也是一盘散沙。战场上是不讲个人英雄主义的。
  在水上大概航行了三个月的时间,这三个月里,虽然我的这艘小船风平浪静的样子,但是两岸不远发出的连天杀喊声还是一阵一阵的,不断有船载着未断气的伤病返航,紧接着后面的船补上来为我这艘小船护航。
  相对于龙鸣来说,海战毕竟是优势,只是不知道这优势能够持续多久。
  但看轩辕赐最近的心情是越来越不错了,跟我呆在一起的时间也变得很充裕,还让他非常有时间对我上下其手。
  看来目前的局势对他来说大好,先前的战略布置已经基本妥当,他这个人最讨厌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他尤其喜欢把自己喜欢做的事的成功率不间歇地贴近百分之百,一分一毫的不完美都不得入他的眼。
  看着一脸悠哉,低头贪婪地吸嗅着我的味道的英俊帅气的一张脸,我心下不禁暗笑,他这样难道不会人格分裂吗?真想看看他在指挥战略部署的时候那股飒爽英姿雄姿英发的模样,跟现在这个能用柔情把人活活融化的轩辕赐凑在一个躯体里会不会显得很不谐调?
  我脸上仅仅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就被他毫无保留地捕捉在眼里,又嬉皮笑脸地对我耍赖,瞪着美感十足的俊眸,想趁我心情好索要一个吻。
  他眯着眼睛,长翘浓密的睫毛徒然增添了性感和纯真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也只有他,才总是能够把两种完全不搭调不谐调甚至是相反的东西,添合在身上却显得魅力非凡。如果世上真有千手观音的话,那他是不是有足够资格当千心恶魔了?
  微微嘟起来的淡色薄嘴唇做出一副索要奖励的姿态,这个原本应该很猥亵的表情为什么他做起来就是那么可爱?我感觉上天有些不可理喻,偏偏给了这个恶魔一副如此完美的皮囊。
  惊讶吗?我一开始也很惊讶,但现在已经毫不在意了。
  我是个如同傀儡一般生存着的人,既然已经是木偶,我也折磨着自己死撑着不让自己有任何表情。我还是不怎么喜欢折磨自己的。我可以不跟他说话,对他爱理不理,这只会让他难过,而我若压抑自己的情绪,就是让自己不好过。
  所以如今我的笑容已经不像一年前那样如一闪即逝的流星,我可以毫无预兆地笑起来,也可以因为他而笑——当然是不发出声音的,因为我发现,有时候不说话,才是一种示弱的独裁。
  整个世界只有他的这么一年,我的一切习性他都了若指掌,我的一个小动作、不经意的表情、或者只是一瞬间的眼神,对他来说,就足够了。因为我坚决不用语言表达,他也只好察颜观色,极细致地。
  比如我看见姜、葱、蒜会微微皱起鼻子,在还没开始挑掉它们之前就会被他抢过去,一点一点细腻地挑掉,一脸认真又孩子气的表情,然后我再也不会在任何一道菜里发现它们的踪迹。

  又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远方的喊杀声已经听不见了,小船静静地随着末羌河的流向前进着。可这静,却让我感到心里特别不舒服,下意识地提高了警惕,没把灯火吹灭。
  直觉感受到今晚也许会发生什么事,我看了看失去行动力的双手,苦笑了一下,就算我现在对轩辕赐再痛恨,我也祈祷他赶快回来。多年的杀手生涯,这种面对危险的敏锐嗅觉还是不会轻易褪减的。
  靠窗的烛火轻轻晃动了一下,带动了整屋的火光。
  我猛然一惊,灵敏地站起身,紧紧盯着舱口。
  可是——已经晚了。显然这个人的身手,就连外头那四大高手都比不上。他无声无息地进来了,看似从容不迫,动作却飞快。
  黑色的长斗篷盖住了全身,帽子甚至连眼睛都要盖住了,脸上还蒙着一层黑布,跟死神的装扮没什么两样。
  可这紧张而又恐怖的气氛,在他打出招呼之后变得更加诡异。
  “孩子,好久不见。”粗哑稳重的男音,我超强的记忆力在这一年的荒废中还是没有倒退,立刻就辨别出他是花老爹。
  我略带鄙夷和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他和洛水那死老头,我这一年来至于这样?
  我对他怎么进来,为什么进来不感兴趣。他自有高超的武艺和各种办法进来,来的目的嘛,相信不需要我动嘴,他很快就会说出来了。
  看到了我的眼神,他依然如旧地从容和沉默,不紧不慢地说:“你误会了,那次是老狐狸的自作主张,与我无关。映玉现在过得很好。”后半句,他顿了顿,想了想才告诉我。
  听到花映玉过得好,我心里一下痛一下稳,痛的是想到风清扬,稳的是起码她还在。
  见我脸色稍缓了下来,他才开口。
  “所以,你依然欠我一个人情。”他还倒真是直接。
  我斜眼看他,表示让他说下去。
  “请你帮我做一件事。”他的语气平淡而冷静,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地看着自己手指发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不过,或许你看到我今天带来的人,就算没这个人情,你也会帮。”
  不能不说这句话很有效果,激起了我很大的兴趣,我脑子里第一个闪现的名字就是风清扬。但是随即又立刻被我自己否认,因为他之前说的是“映玉”,也就是说,他当时只救出一个人。而另一个,已经死了。
  我停止自欺欺人,眼神的波澜立刻收尽,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但心里还是在猜测,会是什么人?
  “他找了你,很久了。”花老爹苍哑的话音刚落,门外鬼魅般又进来一个人,门也被无形的手反锁上了。
  这个人的身材和轩辕赐看起来不相上下,浑身却是一袭黑红色的长斗篷,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蹿了进来,红光一闪,却又变成了浓郁的黑色,黑里闪着炽热的火红,烧得如火如荼。
  从斗篷勾勒出来的轮廓看,他宽厚的肩膀显得雄气十足,就连藏在斗篷下都能清晰地判断,这是个非常好的身体,无论从拳击、搏斗、还是仅仅当个衣架子,都是绝好的身材。
  自从他从外面进来以后,整个屋子就好像一下子重了许多,平白的一股压力厚重地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站得很直,很有气势,可我却看到那斗篷在随着他的身体不停颤抖。
  低垂的帽沿下面,露出了鼻尖、嘴唇和下巴,但看这个部分,我可以完全断定他的帅气绝不在轩辕赐之下。
  不过,他们的感觉却是不同的,轩辕赐霸气太重,虽然长相英俊无比,轮廓完美,但他有股天生的傲气和王者气势,所以“美”、“漂亮”这些词语都不适合他。
  但是这个人,单看他的嘴唇,精致的下巴和小半张脸的柔滑线条,就已经非常——漂亮、妖冶。
  ——就像,狐狸。
  不知道为什么,有股熟悉至极的感觉油然而生,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轩辕赐好像他也是穿着斗篷,还掉了一条金发。
  但这个联系很快又被我否定了,不对,完全不是那种熟悉感。现在的感觉,是好似相隔了千万年,却近在咫尺的熟悉。
  我蹙起了眉,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试图想穿过那层障碍的斗篷,看清来人究竟是谁。
  半晌,我差点忍耐不住了,却见花老爹无声无息地退出门去,轻轻把门反扣锁好。
  那人的身体还是在抖,我都有点担心他会不会突然轰一声倒下,这样我还没有手扶他。
  可是下一秒我就愣住了,他猛地仰头,如闪电一样飞到我面前,还没等我看清楚任何东西,就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真的很紧,紧得连轩辕赐都不曾这么抱过。紧得快要把我弄坏,按碎,揉进他的身体里。
  我微长着嘴巴,有些发愣,但大部分是因为呼吸不过来。
  我在他怀里挣扎了一下,试图让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放开我让我呼吸空气,却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直接夺去了我的呼吸。
  他的嗓音如同天籁,是任何人都无法矫揉造作出来的至浓至郁的爱意。
  “音……我终于,找回你了。”

33.  身份揭晓

  我说过我的记忆力并没有衰退,尤其是对声音的记忆,这是反射性的听到哪把声音就能立刻想到那个人的样子。现在的状况就是如此。
  可是当我反射性地看到他的脸从我脑海里一片一片浮现的时候,我又反射性地一把推开这个人,力气大到连我自己也难以想象。
  斗篷帽已经在推力的作用下挂在了脑后,眼前的人低着头,我看到的却是满目耀眼的——红。
  赤龙!!?
  一股热潮涌向我的喉咙,让我几乎叫了出来,却生生卡在那里。
  他没有说话,出乎意料的沉默。
  他叫我的名字,他认识我?他在找我,找了很久?
  我的脑子在一片混乱中快速运转起来:如果他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么在我占领这个躯体之后他不可能认识我,那么也就是他认识的是这个身体以前的主人;如果他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么他认识的这个“音”,是我,还是另一个时空的“我”?
  我有点混乱,他的声音破空而来,优雅好听,颤抖着压抑着内心的汹涌。
  “对不起,音,我来晚了,你受苦了……”他说着,抬起头,又要过来把我抱住。
  我本想躲避或者是推开他,可我没有这么做。因为我全身都僵硬了,看到他的脸,我的血液停止流动了。我不敢相信。
  他是赵炎。
  更可怕的是,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似乎对他有天生的依恋般,本能地就不听使唤的用力回抱住他,心脏更像是有股莫名的酸楚涌了上来,眼睛干涩到我不敢闭上。
  居然完全不受控制到开始大颗大颗地流眼泪,五脏六腑像失去了一切工作能力般,任由全身如一瞬间失去电力供应地坍塌在他身上。这种激烈的生理自发性的反应,我只有眼睁睁地像一具额外的灵魂一般旁观着自己的身体激烈地反应,灵魂却格外森冷地审视着这个男人,和倒在他怀里的这个“我”。
  我能够感受到这具身体爱这个男人,或者说爱赵炎,爱到疯了,全身心都在爱他,爱到骨子里去,所以,灵魂走了,身体却仍旧记得这个人的气味、拥抱、声音……在这一刻被激起。
  她爱得五脏六腑都碎了。
  可惜我不是她,如果他是赵炎,起码我跟他算是旧相识,但,他绝对不是赵炎。
  就从他说话的语气,便是与赵炎不同性格的人,赵炎和我很像,连血都是冷的,我们都不懂得爱别人,但这个男人,有他爱的女人,而且,说话的语气,坚定、真诚、温暖,值得让人信任。
  等我开始慢慢又能控制住身体的时候,我没等弹开他的怀抱,语气冰冻到零下,冷冷地说:“花老爹,能跟我解释一下么。”
  花老爹又如鬼魅一样闪进了房间,我推开他要帮我擦泪的手,声调平淡而冷静,处变不惊:“赤龙?”花老爹沉默地站在门边,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跟我以前一个……呃……伙伴,很像。”我一时想不出形容我和赵炎关系的词语。
  他脸色阴沉了下来,眼神扫在我脸上:“只是……很像?你,不认识他?”我点头,他走到赤龙面前,拍拍他的肩,道:“小夜,她真的失忆了。”他叹了口气。
  “不。”这个字从他嘴里轻轻吐出来,就像吹一口气似的,但却很霸道,不是轩辕赐那种凛冽的霸道,是那种让你有冲动臣服于这种霸道的温柔和孩子气。
  他把我的脑袋按在胸膛上。他说“不”。
  我挣扎了一下,他立刻紧张地放开,看着我,我看都没看他一眼,偏开脸冷冷地说:“放开我,我们谈谈。”
  他有一双狐狸眼,妖娆的感觉再添上现在从他脸上显现的难以置信的忧愁和伤痛,就如同他是一幅晕染的水墨画,画中的人美艳不可方物,眼角眉端浓浓的难过和欣喜极不协调的凑合在一起,风情万种。
  他没有像轩辕赐那样说你不能忘了我,你是我的。也没有像风清扬那样也许会梨花一只春带雨。他更为沉默冷静,骨子里透出和他妖媚的长相极不和谐的一股子沉稳。
  我能感受到他是尊重“我”的,非常尊重,所以他不会霸道地希望“我”一切遂着他的意愿。
  他放开我,我便在椅上坐下,问:“能简略地让我快速理解现在发生的事吗?”
  花老爹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房间里。
  这个男人,是赤龙,叫炎空夜,是华焰国的王。
  他隐藏身份,用的也是像风清扬那种缚龙巾,让世人以为赤龙到现在还没有出现。
  炎空夜跟这具身体,用现代的语言来说,属于未婚夫妻的关系,用古代的语言来形容这段关系,叫做“青梅竹马”。
  这身体原本是华焰国的人,从小就在宫中的地牢内囚禁着,除了真正的皇族之外,没有人见过我,甚至不知道我这个存在。被囚禁的原因就是有无数人预言过“我”如果出世,带来的只会是庞大的灾难。
  我的母亲,是炎空夜母亲的妹妹,所以,这么算来我应该是炎空夜的表妹。这在现代叫乱伦,但在这个时代只要不是父系的婚姻都合法。
  所以,从“我们”相处的时间来看,是完美的青梅竹马,最刻骨铭心的纯爱。
  所以,我现在已经完全否认了他可能是赵炎这个想法。赵炎不但不和我是青梅竹马,他还是现代人,这个人明显就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是一个很强大的人。
  而花老爹说,“我”的名字就叫戒音。也就是说,这个身体本身叫戒音,我本身也叫戒音,这具身体又和我现代的样子相差无几,不得不说这太蹊跷了。那么说来,难道这只是另一个时空的我?那么我和这个时空的“我”又有什么关系?
  炎空夜本来不打算把“我”的身份公诸于世,只求成婚之后把我深藏宫中好好生活,但宫内的密探得到了消息,让封雷国得知,并把我劫走,我为了潜逃,跟封雷合作,准备伪装成离棼的韶华公主潜入龙鸣,作封雷的间谍,就是这种情况下,封雷在我身上下了七尸毒以作胁迫。
  这个身体的主人本身究竟在想什么,我也不清楚,但她接下去的做法很令人费解。她明知道自己中了毒,却依然在去龙鸣的途中逃了,然后出现在风清扬家客栈后面的小竹林里,当时风清扬告诉我,她身上有一份药方,风清扬和东方无晴是按照这药方上配药才让“我”活过来的。
  这么分析下去的结果让我自己都不寒而栗。
  难道她,也就是这身体本身存在的灵魂,本来就是要让我,换魂到这个身体里?难道那药并不是救命的,而是……能帮助我移魂到这个身体里的?
  后来,我在风雨客栈养伤,龙鸣却因迟迟没有回音而派出南宫瞳来找我,接着就引发了去龙鸣路上那场战役。
  现在几乎可以解释清楚当时要杀我的那三匹人。封雷追踪我自然是因为我的叛逃,那群山上的强盗是祁宁国的,他们和华焰合作,打算半途围堵,其真正目的是要把我救出来,当时华焰还以为我是被劫,尚不知那个真正的“戒音”已经死了。
  所以他们就打了起来,最后我被轩辕赐救出,华焰行动失败。
  炎空夜本要亲自带兵来救我,但当时在华焰是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的父王病危,他即将登基,是花老爹一次次把他打晕,才制止他放弃王位来救我的鲁莽。
  最后就剩下一组要杀我灭口的“赦”,他们的目的和雇主,暂时还找不出线索。
  而现在这场战争,和历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轩辕赐都没有告诉我,其实是炎空夜发起的,目的就是要他把我还回去,不惜一切代价。
  轩辕赐也表示,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把我留在他身边。二人谈判破裂。
  “先说说你们的目的吧。”我听完后一脸轻松,没有把任何情绪表露在外。
  炎空夜想说些什么,可欲言又止,花老爹知道我这人做事雷厉风行,最讨厌废话和拖拉,于是他抢先说道:“既然你失忆,那么拿旧情来让你帮我们就说不过去了。但我相信,风清扬的死,你一定无法释怀吧?”
  只有听到这个名字,我才稍稍抬眉,冷瞟了他一眼。
  花老爹点点头:“决战在即,形势对华焰很不利。”
  他说得很明显很清楚,我立刻会意,正在心里衡量着权势利弊,炎空夜天籁般的嗓音响起,不用看他开启的唇,就知道那幅度是极尽娆媚的。
  “我要带她走。”他的语气沉稳坚定,没有一丝轻佻。
  “你疯了!”花老爹虽然语气有些颤抖,被他气得不轻,但仍然很冷静:
  “你只适合‘治’天下,不适合‘打’天下。没错,你的稳重、仁爱、礼贤下士、治国才能和大局观等等都是一个明君所具备的,但这不够!天下是打下来的,你得不到天下,谈何治理!在我眼中你是最有能力一统天下的,但我不得不承认轩辕赐才是真正能够打下天下的,真正能够让百姓折服的!但他的高傲和暴虐让我不信任,他起码真正做不到一个明君,他太孤高自赏。所以我才选择你,小夜,百姓支持你、爱戴你,可你不能因为你的自私就让那些人失去丈夫、失去父亲啊!我们没有退路了!那是我们的战士,我们必须保住他们的命!这是战场,不是谈儿女私情的地方!你的力量只要一天强不过轩辕赐,你就没有资格保护她!听懂了么!”
  我皱了皱眉,道:“你们的情况,那么严重?”
  “沿岸的小战役只是拿来拖延和削减轩辕赐的战力,只能起到很小的作用。虽然目前看来这三个月死伤多的是轩辕赐的人,但实际上最危险的是我们。轩辕赐越是按兵不动,危机越大,这是他的习惯,也是他最可怕的地方。没有人猜得到他接下来的计策,但每一战他都有必胜的把握。如今上岸攻城指日可待,他一定已经做好一切准备。所以,我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只需要把那每个将军人手一份的战略部署图,给我一份。”
  “不可,这太危险。”炎空夜漂亮的下巴抵着交叉的修长的十指,眼瞳是红色的,很耀眼。
  可我懒得照顾到他,因为对他有感情的是我的身体,而不是我的灵魂,虽然我对他长得和赵炎一模一样的脸还是无法不介怀,但那也已经无所谓了,我知道赵炎绝对不会再在我生命中出现。
  “成交,我接受。”我说。
  炎空夜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视线黯淡了下来,带着难过和伤心,却没有再说一句话。他始终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花老爹说得很对,他非常稳,是个很安全的男人。
  我朝他走过去,直到站定在他面前,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疑惑,听我说道:“你不要想着保护我,不要想着把我留在你身边,我不是你的那个戒音,我做的事情也不是为了你。就这样。”
  话毕,我朝花老爹走去。
  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拉住我,不会呵斥我,不会强迫我,更加不会阻碍我的任何决定。
  因为他爱“我”,爱到一点也不舍得伤害,本能性地不去强迫她,而选择毫无保留地尊重她,事事为她着想,把自己置之度外。
  这种爱太深沉,我应该庆幸我不曾得到过,因为这压力一定很大。虽然很幸福。
  “什么时候需要?”我问道,很职业化的语气,就像我当年对赵炎询问着下一个目标的死期一样。
  花老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道:“后日晚我会再来找你,自己小心。”
  我点头笑笑。

33. 炙手深情

当晚轩辕赐几近到了凌晨才回来,而我也毫不怀疑赤龙和花老爹的能力,要是他们没有充分的准备,自然不会贸然来访。
我对他们的计划没有什么意见,这件事情,于情于理,我也应该这么做。我占了他小爱人的身体,还费他周折,还掉这些帐也会让我心里好受些,再刻骨的爱情,也会慢慢被淡忘的,我不可能留在他身边,那又何必跟他纠缠不清呢?
再者,如此这般,就当轩辕赐同我扯平了罢。如今的我,不得不很窝囊地告诉自己我确实是留恋他的怀抱,留恋他的笑,留恋他花在我身上的每一分感情。我越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我就越担心,我是不是又要再一次败在他手里。我不能允许自己这么做,所以,他必须偿还对我的亏欠。
就当我自私固执罢,就当我铁石心肠,不去接受他罢。我无法做到像一个普通小女人一样,对往事一笑而过,幸福地投向爱人的怀抱。
我无法一笑而过。

第二天傍晚,轩辕赐回来得出奇地早,亲手端着饭菜进来的样子,就如同我们还在竹林里隐居,他脸上的笑正在一步步在我坚不可摧的心墙上敲击,荡不起回音。
想到很快便要和他反目成仇各自,便要再也看不到这种眼神,这种凝视,这种笑容,我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酸,出于任何一种奇怪的情感,我抬起头,对正在桌上神采奕奕地一边摆着食物,一边对我介绍解说的轩辕赐,做出了一个微笑。其实我是想试试幸福的微笑是什么感觉。
他正张着嘴说话,却一下子看傻了,嘴巴没来得及合拢,手里的盘子一抖,作了个完美的自由落体,我赶紧伸手接着,虽然双手废了,但伸展开来捧着东西是没问题的,只是会痛。但现在痛倒还好,就是很烫。
我被烫得眉头紧蹙起来,正想把碟子放上桌面,轩辕赐哗啦一声就把那碟子从我手上甩掉,热腾腾的菜肴和晶莹的碎片在地上惹起了很大动静。
我立刻心里不舒服了,好不容易接下来的,而且还被烫到,现在却被他一个大掌拍飞了,我这次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那可是我很喜欢的一道菜啊。
他看着我一脸不满的情绪高涨,急忙捧起我的手又是吹又是吻,还伸出舌头舔,我被他弄得又痒又疼,可原本气急快要爆发的脸色又在他心疼到极点的表情里溃败下来。
半晌,他终于抬起头看我,我却一直偏过脸,一脸可惜地看着地上还冒着惹气的菜肴。
他走过来把我搂在怀里,笑着说:“下次你要那么笑的时候告诉我一声,也许下次惹我分神的后果就不止是小菜一碟了,说丢了整个军队都不为过……”我心里一沉,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纠结得很。
他没有发现,捏捏我的鼻梁,说:“再笑一个给我看,好不好?”
我立刻整理好心绪,不是说好最后一天要过得最好吗,起码有个回忆也好啊,可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搞砸!
让我最后再奢求一些你的宠溺吧……
我抬起头,眼神正好对上他神情注视我的眸子,在他期许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却情不自禁地笑了,是一年来,好不容易得到的爱侣之间低眉抬头时,默契的微笑。
他被迷住了,傻傻看着我的样子很可爱,卸下了所有防备,我知道即使我拔出刀子在他脖子上割他也无怨无悔。
想到这个我更纠结,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划清我们之间的界限,他再也不欠我,我也不欠他的,我们各走各的路,不要再被这情海的漩涡一步步扯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我知道,最后了,这是最后了,那么,就让我们放纵一回吧!
我的手攀上他结实的肩膀,勾着他的脖子,特意上了些胭脂的唇吻上了他,对,就是这种感觉,他是最好的温度,最好的良药,最好的细腻,最适当的厚度,最适当的柔情,最恰如其分的感受。对,就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在我吻住他的时候,他的身体明显地一震,眼里的光芒被眼睑阖上,闭着眼睛享受着这个期待了不知道多久的吻,是我第一次主动吻他,把他兴奋得几乎要把我立刻压在床上颠鸾倒凤,翻云覆雨,完成这积蓄太久的爆发。
我对他的反应没有想太多,专心致志地只想要给他一个最完美最难忘的吻。轻咬着他有些干燥的唇,属于他淡淡的男人香溢满了我的鼻端,他完美的唇线是剧毒的药,被咬出了一丝浓艳的红,我细舔着他的每一寸贝齿,舌尖只轻轻扫过他的口腔,又缩了回去,仰着喉咙渴求他的进入。
我手臂的力度,嘴唇的火热,身体的升温……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在邀请他的临幸。
情欲爬满了我的脸,烧得两颊粉烫粉烫的,诱人的唇瓣被吮得更为通红,迷醉的神情让他下腹的热源立刻充血,受不住地把沉醉其中神志不清的我打横抱起,一边低头细细地在我唇上缱绻,不舍得把舌头抽出我甜腻的口腔,一边往床上走去。
他丝毫没有怀疑我今晚奇异的热情,理智?滚远点去吧!
背脊碰到软软的床榻,还有船体在江水中所导致的摇晃,我的世界好像也摇晃了起来,而在我身边的,是那个我最习惯的男人。连他的呼吸频率我都那么习惯,那么清楚。
心在痛,一下下地剜着一块块血淋淋的肉,剜掉对他的依恋……
为什么……为什么我真的那么没种,自欺欺人地以为被骗一次就足够让自己留下教训了,可谁知道……谁知道我还是败在你手下!
可是……你会后悔吗?我真不敢想象,等你知道我的背叛之后,会有怎样的神情,会是怎样的心情?会不会也像我一样?也让你尝尝这种痛……好不好呢?
这样……是不是我们就扯平了呢……?是不是我就再也不用面对这样,不能承受的感情重量?
他停了下来,紧张地注视着我突然风云变幻的脸色,害怕自己方才的行为是不是太过火,又惹我不开心,一心只想着要用什么方式来跟我道歉,逗我开心,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又把我复杂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的一个笑容平定了他所有顾虑,为他整理好衣服,拉着一脸愕然的他起来去吃饭,我今天的确一反常态,他看着我的表情就像看见一个线装木偶突然自己站起来走路一样。
我还是在笑,笑掉一切内心对未来的恐惧。
在饭桌上,他这次吃得特别多,幸福的表情一直洋溢在他脸上,我一直给他夹菜,他又不敢也不舍得拒绝我,只得低着头拼命解决快要溢出碗的饭菜,自己又忍不住抬头看我难得的好脸色,忙得不亦乐乎。
看着他一个从小被礼数束缚的,即使吃饭也要表现出一副雍容高雅神态的样子,如今在我面前却不顾形象,整个人极为自然地交托给我,我不知道,这对从小就没有试过敞开心扉对待任何人的轩辕赐来说,是他所仅有的最完全的信任。他都给了我。
要一个戴惯了面具,演惯了戏的人回归自我,大概是很难、很难的吧?
我笑着用不太灵便的手擦掉他嘴边的污渍,天知道这个竟然是我这辈子做过为数不多的温柔动作之一。
看得出来他挺激动,毕竟一年多来,今天这种场景在他梦里应该出现过无数次,真实发生的时候,大家都措手不及。就连堂堂龙鸣王,此刻也高兴得像是拿回自己失而复得的糖果,甜得忘了自我。
越想我发现自己越心痛,所以我决定暂且不想。会不会是我真的爱上他了?我一不经意想到这个问题就头脑发麻,紧接着心就钝钝地疼。
这顿饭我没吃几口,心思都在别的地方,也就再没胃口了。他吃得饱饱的,迫不及待去漱口洗脸,一回来就抱着我到处乱亲。
“音……”他把下巴抵在我的头发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我突然觉得……好害怕……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没说话,他挑起我的下巴,用力极轻极轻,好像再一用力就会把我捏碎。
“到底有什么事?你不告诉我,我可就要罚你了哦。”摆出一副威胁的姿态,他自己却清楚他没底得很,罚我?怎么罚?我同意,他自己也未必过得了自己那关。
我嘴边勾起一个坏笑,虽然是强颜欢笑,但我现在的演技也不比他差,近墨者黑这个道理还是很正确的。
他却把眉头皱了起来,天生优于常人的第六感和警惕性让他不至于失去理智,虽然满腹疑惑,但我知道他决不会对我怎么样。
我用力把他推到床上,在他一脸不解的茫然和紧接着的惊讶下,我开始用自己不甚笨拙的双手宽衣解带。
好在这里的一衣服并不难解,我做起来的动作也因为衣料的柔滑方便而不至于难看,扯掉腰间的腰带,玉如意被我藏在腰带里,咚地一声掉在木船板上。
我弯下腰褪掉衣服时,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太过诱惑人,摆出这么一场古代脱衣秀,还有这个如此色情的动作,这么一想,却不知两片红云已爬上我的脸颊,在已经慢慢干燥的空气里更添一丝烈火。
我没有停,很快就解掉所有衣服,其实我也做不惯这样的事,要不是今晚是最后的狂欢,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任何人面前自愿这么做。爱与不爱?滚吧!理智?滚吧!
轩辕赐也一动不动,两个漂亮的眼球瞪得大大的,脸上写满了少见的惊愕,能够在这辈子看到轩辕赐这么多姿多彩的神情,我是不是应该庆幸一下?
他呆看着我的全身裸体整整有一分钟,才晃过神来,正想起身,却被我一个眼色止住。
我光着身子爬上床,伏在他身上,对着他浅色的嘴唇,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他口里有股清凉的茶香,那是宫廷御用的漱茶品种,他也最喜欢这种掺合这点丁香气息的味道,而我已经习以为常。
火热的吻铺天盖地而来,我出奇地发现原来我们已经默契到难分难解的地步,每天例行的练习,就算我不配合,也对他的技巧轻车熟路,一下子就掌握了他,互相在对方口中战得大汗淋漓。
他的舌尖揉搓着我舌底敏感细腻的神经,一下又蜷起来,把我猝不及防地拉到他的领地,我不甘示弱地在他口腔里搅拌,他灵巧的舌更是蓄意勾引,一步步把我和他自己勾向情欲的深渊。
我不断地在他口腔里挑逗着他的神经,诱引他的情动。
他的手扶着我的腰肢,轻轻在上面摩挲,光滑的皮肤在他粗糙的指腹下,毛孔都统统立了起来,他的手指如同带着电流,到了哪处就留下一连串的火烧。
我轻咬他已被我吸吮得嫩红的双唇,一直吻下去,在他满是胡楂子的下巴上又恶意地咬了两口,在他不满的轻哼下才把目标转移到他漂亮的脖子,还有上面可爱的,随着他发出声音而律动的喉结。
脖子被我不死心的弄出了好几片惹人心动的草莓,又舔了舔,更添一分火热。
我在上,他在下,他又不敢反抗而破坏了我的兴致,只好一边被我吻着,一边任由我先入为主地交换角色,像剥开紧闭的花苞一般把他的衣服层层褪落。
我知道他不甘愿,轩辕赐出生到现在,恐怕还没有过这曾经被他视为奇耻大辱的,被控制在女人手下的经历,但他又是甘愿的,只因为这个女人是我,而他,是轩辕赐。
等到他全身的漂亮的肌肤呈现在我面前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在我身下扭动起来表示抗议,我也好心放开他的嘴,情色的气氛已经逐步升温,两具年轻的身体火烧火燎地互拥在一起喘着气。
“我来……”他喉咙干燥,沙哑的声音极为性感,在我耳垂上一吻,轻易地翻过身来,把我压在身下。
我小巧的身体在他眼里简直比江山还重要,一点不舍得让我受累,开始发挥他蓄谋已久的高超床技。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脸上带着征询的神色,我笑了笑,亲了亲他的脸,他才放开胆子,把头埋进我的颈窝,柔情地吻舔。
我笑了,笑得很甜。

34. 烽火欢爱

轩辕赐听到我的笑声,充满痴迷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眶因为被情欲控制住而显得迷蒙虚幻,漂亮的金色从瞳中透出来,像一道耀眼的阳光,谁也不容许亵渎,美而朦胧。
他的身体就像是笼罩着一层光雾,喷腾着热气的光雾,一刻不停地感染我的身体,吸取着我的理智,把我的身体传染得如同他一般进了火山,融入岩浆。与他合而为一。
他那早就一柱擎天的分身涨大勃起,却不忍心顶到我,只得难受地虚骑在我身上,俯着身细细地亲吻着我的额头,鼻尖,脸颊,嘴唇……一丝不苟地做着前戏。
我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了,抬头的欲望在内脏挠着痒痒,心里只有一把声音在不停喊叫,给我,给我,想要你、想要你进到我的身体里来……
他的呼吸已经完全凌乱了,他赤裸的身体好像每个毛孔都在诱导我的性致,漂亮有弹性的肌肤,因锻炼而形成的自然匀称的肌肉,恰到好处的浅棕色皮肤,把他独有的霸道性感淋漓尽致地展现在我面前,铿锵的男人味在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迷迭香的味道。
我知道他也已经快要失去理智,只是内心的压抑死命让他强迫自己先来满足我,诱导我,但他可知道,我现在已经连自己都认不得了,我只认得眼前这个人,他叫——轩辕赐!而现在,他是我的男人!
而我,要他!
我一手推开他,看到他强忍情欲的脸,被憋出了汗水,几滴晶莹的挂在他满载情欲的脸上,飘逸的金发束在一边,吊在肩上,迷情的神色,却也如此英俊,深邃的眼,是无情吸取我理智的漩涡。
看到这样的他,我也顾不得面子何在,总之今晚我要一次狂欢,要一次彻夜癫狂的虚脱和发泄!去他的什么将来以后,我要的只是现在!只有今晚!
我用不怎么灵便的双手握住他下面突突脉动的分身,它已经翘得老高,优于常人的线条,昭示着主人的英姿雄风无人能敌。
被握住的瞬间,他的身体明显一抖,虽很快平静下来,但眼里的欲望更浓,浓到简直要把人吞噬,那种深情无人能敌。
我有些艰难地开始动手上下揉搓他的分身,他微眯着眼睛享受着,我的理智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另一只手不顾疼痛,伸向自己身下那个隐秘的穴口。当手指艰难地插入时,一阵电流狂袭过我的全身,不仅没有让我清醒,反而让我更觉得飘飘然,整个身体好像腾空起来,被他紧紧抱着。
我无法忍耐,嘴里猛地开始无法自制地呻吟起来。
轩辕赐压抑自己的理智这一刻已被抛到九万八千里,他用手抬起我低头呻吟的脸,低下头猛地吻了下去,那个霸道毫不讲理的男人又回来了,撕谑着我脑子里仅存的神经,不断剽掠过我口腔的每一寸细胞,贪婪地吸吮我口中的蜜液,喉咙里也有我不可自制而发出的轻呜声。
如此淫荡主动的我恐怕是他这辈子也没想到会看见的,他被这色情的画面刺激得热血沸腾。
他用手掌轻易地拔出我的手指,我配合地紧搂住他的腰,等待这积蓄已久的狂风骤雨的来临。
他拉近我的腰,另一只手握住他那完全涨大的分身,对准那微微张开的已经被完全沾湿的小口,一股作气把那硕大的粗棒直接顶到我身体的最深处。
太久没有涉及性事,我被这猛然的刺激拉扯得不由痛哼出声,轩辕赐立刻止住了动作,犹豫了一下。他这一犹豫,却反而让我无法忍受,顾不上什么面子,抱住他身体的手缩得紧紧地,用有些沙哑昏沉又极其性感的声音叫道:“快!快!不要停!”
轩辕赐一听,哪还有什么一丁点的理智可言,立刻毫不客气地把那粗大的凶器直插进我的身体深处,重重地撞击把我顶到疯狂,几乎控制不住的叫声从我口中毫无章法的乱哼出来。
他猛烈的一次次进攻让我一时间分不清什么是快感,什么是痛苦。我只知道我现在很想要他,很想要轩辕赐,想要他的全部,想要他再猛点,再猛点的冲击,这个念头几乎要让我疯狂。
惊涛排浪汹涌的快感狂奔而上,不中止升温的激情在二人脸上叫嚣。
我嘴里在叫着什么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了,只知道身体本能的回撞向轩辕赐,我要他更深的进入,要和他融为一体。
摩擦几乎要燃起燎原大火,他粗壮和火热的源头在我体内熊熊燃烧着,他沉沦的表情在我被情欲模糊了的眼神中无法自拔地流下大颗大颗的汗珠。
他使出全力地有节奏地重复着穿透我身体的动作,每一个冲刺都让我感觉他的硕大是直直冲破我的全身,然后化为快感从我口中不断发出的呻吟里爆炸。
长久的禁欲和这次突如其来的癫狂,让轩辕赐已经失去了一切,他现在完全不管什么温柔,他要强烈、暴力的进入、贯穿、冲击,才能表达内心的狂躁,才能发泄长久以来对我的渴望!
我语无伦次,毫不知廉耻地失去理智乱叫嚷着,整个世界变成一团糟,我在黑暗里堕落,然后被他眼里的那束光芒接住,与他合为一体,原来,我不知道,我如此渴望。
他的动作越来越强烈,我能感觉到他强壮的下体在我禁窒的体内一刻不停地膨胀,惊人地快感几乎要把我们抽干,他忘情地在我耳边低吼:“哦……音,我爱你,叫我……嗯……叫我的名字……”
“啊……啊!啊!赐、赐、轩、辕……赐……啊唔……嗯……”我被他捅得几近癫狂,什么都不顾了,这一刻,我是他的,我的身体是他的,这个世界是他的,一切一切,只有他的存在,什么都不想了,脑子一片空白,虚空的心灵一下子被炙手的激情快感填满。
“我爱你……我爱你啊……音!”他暴躁地胡乱吸吮着我胸前傲人的双峰,在上面留下斑驳的紫青,我只知道全身由内到外都是他的气味,他浓重的鼻息和一次次的呼唤充斥在我耳廓,传递到脑海的最深处。
我不由自主地低声嚷叫:“求求、你,快点、快点……嗯再猛点……嗯啊!赐……赐……”我一定是疯了,我要拼命留住他的气味,要让他的气味渗入我的骨髓,让我的气味渗透他的灵魂,这样,我们再也不会忘了彼此。
要爱,就爱个彻底吧!因为我需要这份爱,去面对接下来彻底的——恨!
我的话已经把轩辕赐浑身的火焰都点燃,一把抄起我的腰,把我竖起来贴在他身上,我因为激情而无力的双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胡乱攀上他的后颈,一股猛烈到极致的快感直冲而上。
他的分身几乎要撞到底,我坐在他身上,被他从下往上地进行着贯穿的动作……
随着他的每一次撞击,都把我的身体顶的高高抬起,然后又重重地完全包裹住他的,我扬起头,仰着脖子,快要窒息似的喘着粗气,几乎要呼吸不过来。
身体被毫不留情穿透,快感在我身上激烈地回荡。我和他全部的身心只能被这最原始的激情淹灭。此刻的我,和轩辕赐是一体的。
我终于知道我有多爱他,爱到连我自己都不敢面对。可他,却是爱惨了我。
此刻我只能感受到他如烈火一般的灵魂,和我的脉搏以相同的频率,在颠簸混乱狂涌喷薄的快感中升腾、合体、爆发!
欲望一触即发,默契非常,我们一同达到顶峰,我难以自制地仰头大叫,他伏在我胸前低吼一声,畅快淋漓的液体激射进我的体内,火热的喷涌几乎要把我灼伤。
我无力地倒在他肩上,两人紧拥着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拼命喘着粗气。
“宝贝……你好棒!”他咬了咬我的耳垂,又轻轻舔舐。
我缓过一口气来,低笑一声,在他耳边淫荡地说道:“今天你不把我干晕过去,我就把你弄得精尽人亡!”
他莞尔一笑,捧住我的脸,嘴唇覆盖了上来,与我疯狂地绞缠,方才激情的余温还没有结束,另一场狂雨又将来袭。
我疯了!一定是的!否则这种话怎么会从我口中说出来?但是我不管,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想要他,就是想要他……
唇舌交战了一会,我毫不犹豫地从他身上下来,在他惊讶无比的目光下,我俯身趴在他的双腿之间,一下子就把眼前刚刚泻过一次的分身含进口中。
我用尽自己所有知道的方法,取悦他。
轩辕赐全身一下子就僵硬了起来,如同被电击一般,他的分身立刻抖擞精神,不甘示弱地挺立起来,他抓着我的头发,嘴里不断流泻出难以忍耐的低吟。我居然一点也不觉得脏,可笑!我才发现原来就是如此,我就是爱他,就是爱他爱到这种地步了……呵,原来如此!
“别……别,音……不干净的……别这样……”他因为快感而颤抖的声音性感非常。
我的喉咙被压迫得难受,口腔也因为他的过分粗大而不习惯,下体的颤抖更让我难耐地吐出他的,在他身下呻吟起来,低低地说:“我喜欢……”
他听到我的话,抬起我的脸,狠心一下,用手把自己的分身强行塞进我的口中,猛烈的冲击着我的口腔,他主动地前后移动腰部,让那粗大的东西有节奏地进出我的嘴,直插入我的喉咙。
我紧皱着眉头,嘴里发不出一丝声音,我的头脑被撞得乱七八糟,昏天暗地之中只有喉咙传来的燥热感,充斥着我的全身。
他翻过我的身,让我背对着他,我立刻配合地跪了起来,私处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面前,立刻就被一阵狂暴地冲击湮灭所有理智。
他忘情地亲吻着我的肩膀,背脊,漂亮的蝴蝶骨被他的几近疯狂的亲吻折磨得泛出点点紫青,情欲的压迫让我下身疼痒非常,只好低着头咬着下唇低低呻吟。
轩辕赐已经迫不及待地把他涨得发痛的分身一点点地推进我的身体里,我感觉到那甬道好像在自觉地吞吸着他的,我感到他身体的一部分在我体内突突地跳动,带着我的心脏一起跳动。
他扶着我的腰肢,随即展开一发不可收拾的强劲掠夺,巨大的冲击力和再一次骤降的快感让我的身体摇晃得几乎找不到平衡,随着他的冲击而剧烈摇动着,而我却仍然高高地抬起臀,迎合他更为迅猛的进攻。
在狭窄紧致的激烈又飞快的摩擦下,我们都已经分不清天地,火光一闪,轩辕赐强抑不住快感的闷吼,全身抖动,带着更多的激情,和着我的极致,默契地达到又一轮高潮。
我极尽疲惫地倒在床上,连床单都没力气抓了,只任由轩辕赐把身体的重量压在我身上,眼神涣散地看着前方,也什么都看不到,只是一片模糊。
他的手指不老实地在我身上游离,从手臂到后背再到腰间,最后落到胸前的两粒重点部位,细腻而熟练地揉捏起来,被他握住的那一刻,我居然又有快感袭来,闷闷地从喉咙发出一个难耐的呻吟。
这简直就是给轩辕赐亮了一个大大的通行灯,他邪魅地在我耳边带着轻微的沙哑笑笑,又在我耳朵上肆虐挑逗,高超的调情技巧让我抑制不住翻过身来,带着些微朦胧的愠怒,把他翻在身下。
他嘴边带笑看着我,也是一脸的迷情色彩,还有未褪的情欲在他脸上洒下一片欢爱的浅红。
我直起身子反客为主,扶稳他的,对准自己猛坐了下去,直冲到底!
上一波的快感还在持续,下一波的快感立刻到来。轩辕赐失声叫了出来,双眼的焦点涣散,却又下意识地凝聚在我身上,他伸出手,我立刻就回抓了过去,借着他的支撑力,我扭动下体,激烈吞吐着他的分身。
我朝后仰着头,身体还在不受自己控制地淫荡地晃动着,他不断配合着我的节奏,眼神一刻不离地深情注视着我,我的脸上立刻冲上羞红,却又难奈不住情欲的压制,只有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展现在他面前。
玲珑剔透的玉体被他不断折磨着,掌控着,我只感受到从不终止,让我和他深深沦陷的快感,从人类最原始的兽性开始,狂轰滥炸。
在又一轮的高潮中,我已经完全瘫痪,四肢无力地倒在床上,看着轩辕赐邪恶地趁我无力反抗,把自己那里不断涌出的液体往我身上涂,还色情地挑眉看我的反应。
我却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巧夺天工的五官,试图找回自己的意识。
他一把抬起我的右脚,放在他的肩头,我的私处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却因为我的极端疲惫而无力反抗。
他再一次握住自己的分身,一挺腰,整个没入我已经红肿的密穴,又开始猛烈地抽插。
我猝不及防地叫喊了起来,整个人在床上拼命扭动着,试图摆脱他的钳制,但他执著的进攻只有让我的身体进一步瘫痪,进一步散发兽性的热情,进一步丧失所剩无几的理性。
“你……你疯了!啊、啊,啊……啊哈……你饶了我吧!不要了,我不行了……啊!你这该死的!种马!你要把我弄坏了……啊……停、停下!”我口中断断续续地胡乱叫嚷着,连我自己到最后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轩辕赐毫无停下来的意思,继续猛烈地进行着他残酷的折磨,一边还笑着说:“你不是说要我把你干晕过去嘛,哦,宝贝,把自己交给我吧,看来我现在离你的要求还早得很呢,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我惊得快要把眼珠子瞪了出来,虽然之前就知道他很猛,但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猛!他到底是真的要把我干死掉了,我现在已经无比懊悔自己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在不知道第几次的喷发过后,我只有任由他在我身上、体内恣意占领,叫都叫不出来,最后,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就这么在他的低吼和一声声爱语轻绵之中,陷入了黑暗世界。

35. 扭转乾坤

强忍着筋骨碎裂一般的腰酸背痛醒来,看着窗外未明的天色,我心下一喜,我的时间概念还好没有在这一年多里被完全磨灭,毕竟以前二十多年的训练不是盖的。
现在的时间大概是四更将近五更,虽然比预料中的时间要晚一点,但也不妨碍我的行动。轩辕赐睡得很沉,他睡觉的样子特别好看,却看到我心都碎了。
我在他嘴上亲了一口,不担心警惕性极高的他会醒过来,因为我早就在他漱口茶里下了迷药,只没想到这迷药消化得真慢,还让他把我折腾了那么长时间。
随便挑了一件平时常穿的衣服,毫不顾忌地走了出去。我知道这船连着另一艘大船,供轩辕赐平日的穿梭方便,那艘大船自然是讨论军事机密的地方。
我不怕被人看到,也不怕被识穿,本来我就不报丝毫侥幸心理。让这么多人的性命给风清扬陪葬,我也算对得起他,对得起自己了。否则无论如何我也无法说服得了自己。
不知道轩辕赐会把我怎么样呢?我在心里笑笑想。
花老爹说得对,战场就是战场,我很清楚,这是一个不能跟什么伦理道德联系在一起的地方。作为一个将帅,一个君王,战争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而达到这个目的的手段,管他是什么!在战场上谁讲道义的谁才是白痴、傻子!
人命的事情不是随便开玩笑的,兵不厌诈,华焰国来找我帮助的这种做法,历代无论哪个君王只要打过仗都一定做过,轩辕赐做过的一定也比这个要卑鄙下流得多。这在他们的概念里根本不叫丢脸,相反,这才是真正为国家着想的做法,千万人的性命,不是拿来给指挥者硬拼的,睿智的领导者,才会不择手段,以最小的损失,换来最大的胜利。
这根本没有任何错误。那些狗屁道德在人命和乱世面前一粒米饭都不值,那些传颂千古神乎其神的战役,有几个是真的如此英勇,如此临阵不乱,如此神机妙算?都是吹出来的。
这就是兵之诈,这才是战场上唯一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取地图其实很容易,但是如果要把那么大的一块战略地图拿回去,再等着花老爹今晚来取,就太麻烦了,也许还没等到晚上就已经被发现,所以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把地图给他。
我会直接把他们的进攻路线和战略策划告诉他。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而花老爹当晚并没有让炎空夜一起来,但他这个男人给我的感觉并不坏,稳重、睿智、冷静,有一副和他表面的漂亮完全不同的心肠,清冷得就像暗自绽放的水仙,自顾自地舔舐悲伤,自顾自地思考。似乎所有人都能够走进他的世界,又似乎所有人都不曾走过他的世界。
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的身体却被我霸占着,更不被我好好爱惜。
可我对他还是有股愧疚感,人的感情太复杂,倘若一个你深爱的人的身体,被一个陌生人抢占了,我想我会恨不得杀了那个人吧。
这次的地下交易,就当是我占有这具身体的偿还吧。
花老爹当晚提议要带我走,但我还是拒绝了,因为我不想面对炎空夜,更不想面对他的那份感情,在他身边固好,却总会让我回想起赵炎。而且,其实死在轩辕赐手里倒好,他会把我葬在竹林里,这样他就永远忘不了我了。

因为我愿意说话了,轩辕赐对我更是宠爱有加,他们的战略布局已经设定完毕,他有更多的时间跟我在一起,所以要说我每天都过着天上人间的生活,一点也不过分。
身边有个外表完美到无以复加,对你言听计从的男人,甚至你不用表现出来,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他便心领神会,为你做到至善至美。而所有的回报,只一微笑足矣。
我知道好日子随时会到头,这样的日子过不了三天就灰飞烟灭了。因为三天以后,就是两军正式交战的日子。
我不得不佩服轩辕赐的谋略。所以当我告诉花老爹他的计划时,他的额头上也直冒冷汗。要是没有我这次的背叛——好像不算背叛,我这个身体本身就是华焰的人——华焰必败无疑。
轩辕赐把大多兵力都集中在水上行军,三十多万的水上兵卒再加上两岸的护航,大概有五十多万兵力。直直朝着华焰进发。看起来似乎这也是个明智的做法,选择了华焰最不利的水上地势,从水攻,直接突破两个城池攻向内圈。
可这却是个声东击西的手法。
华焰的兵力必定集中在此地,正面防备,稳步等候着交锋。
但龙鸣的重点兵力并不在此,而在于那零散四方的一万多铁骑。这是我在地图上看到的,四面八方画着五个箭头,各攻华焰的五个边境大城。
其实到时候根本不需要攻,直接策马入城便可。因为华焰的兵力已经全部集中在对付轩辕赐这庞大的正面军队了。
而更甚的是,这还不是轩辕赐的最终目的,最终筹码。他太可怕,从来不打败仗这句话,洛水神医说得太对了。
他不仅声东击西,他还要一击即中!这招卧虎藏龙用的实在是妙!
到时候正式进攻,华焰国五面受敌,全国必定乱成一团糟,但越是到绝境,就越是危险,华焰一定会选择奋力一搏,垂死挣扎,那么龙鸣照样要损失非常多的兵力,因为华焰也是一个特别庞大的国家。
那么如果在这个时候,华焰内部发生内乱,又会如何呢?
军队并不是全部掌控在国王手中的,虽说表面上国王是最高军事统领,但战时真正听命的还是将军,庞大的军队会分成块面,各个将军分别训练、指挥他们,所以就有了不同大小的军职。那么如果在这混乱的情形下,君王下令各个将军命令他们的军队死守城池,但却有一个将军不干了,在军中煽风点火、大肆鼓吹、拖延时间一下,此时谁都知道此战必败无疑,再战也是白死,又有多少将军愿意继续死守?
没有。所以华焰完蛋。
我笑着给花老爹一些建议。他也算炎空夜的军师一类的吧,在清凉的黑夜里也挤出了冷汗,也是正常的,还剩三天的准备时间,谁能反应得过来?
首先,别管轩辕赐这五十万大军干啥,先派最迅猛的骑兵赶往,无论用什么最快的传讯方式,通知边境城池备战,但绝对不攻,死守便可,因为那些骑兵本来就没有攻城能力,只有近战能力。
派骑兵过去的原因是让他们带箭矢过去,战时老幼皆兵,等到敌军来袭,只要稍微有行动力的百姓,拿起弓箭往城下射便可,若一旦城门被攻破,那些骑兵也可抵挡一阵。
这项行动最重要的就是绝不能声张,就连军中的各位将军也要谨慎防备。因为只要轩辕赐得到消息,我毫不怀疑他有能够在三天之内制定新的战略计策的能力。
剩下的就是下套子,玩埋伏,把轩辕赐的军队引进看似已近全国核心之地,把沿途各城疏散清空,在他们进军的时候先不断打击他们的陆上军队,一是不停削弱他们的攻击力,二是做个乱了阵脚,打算拼命的姿态出来。
只要轩辕赐的兵力开始慢慢集中进入华焰内国,就可以开始关门打狗,狂轰滥炸了。
至于有什么又省力又省兵又能把轩辕赐的军队制服的战术,就不用我多说了,他们的临战经验比我多得多,我只不过是适合孤军奋战的人。
在花老爹一脸感激、诧异、敬佩、刮目相看的目光下,我只笑笑离开,留他一个人在为因没有把我请回去作军师而懊悔莫及。

轩辕赐非常聪明,还没开始打仗,他就已经嗅出不对劲的气息,还好花老爹听了我的话,让岸上的军队胡乱打去,才给轩辕赐降低了点警惕。
“音,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我要找出来!放心吧,这世上还没有难倒我轩辕赐的事情!”我躺在他怀里,张嘴反复吮着我在他身上留下的欢爱的痕迹,用指尖在他身上每一寸肌肤上记忆温度,因为很快、很快,他就不再是我的轩辕赐了,不再让我这么安心地靠在怀里,不再一遍遍地说给我听那三个千金重量的字了。永远、不再。
他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有内奸!音,我们这里有内奸!哼!哪个混蛋,我一定会把它纠出来,碎尸万段!胆敢和我轩辕赐较劲……”我看着他,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只有听着他每天越发暴躁的脾性和焦急万分的神情,我只觉得心里有一块大石头一直在压迫着我,憋得我几乎想要吐血,像要窒息了一样难受。
“……哦不,五十万、五十万啊,不能够,绝不能够。究竟谁是那个叛徒!我真想不到有谁了……混蛋!可是……音……我不是他们的好领袖,我不配当他们的龙鸣王……听到他们中计了,中埋伏了,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幸好你还在我身边,幸好你没事……幸好我还能在这里保护你……否则我真的要疯了!”
“……他妈的!王八蛋!别担心,音,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一定会!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华焰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聪明了,嗯?那群混账居然知道我要做什么!音你可千万要呆在这里,我要想办法把你送出去,你一定不会出事的,相信我!”
他猛地把我抱在怀里,死命地压抑着激动和愤怒,嘴里喃喃地重复着:“相信我,音,我爱你……如果这次……如果我真的出不去,你要记得……一定要相信……我爱你,再也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
他的唇重重地压在我嘴上,拼命地啃咬起来,疯狂地吸吮侵犯着,这简直不是一个吻,而是要把我吃进肚子里去的吞噬。
我忘记了一切,心里火热而持续的炽痛和对他的爱意让我几近被逼得疯掉,我只知道这是他的吻,是我爱的他。我享受着嘴唇上传来的疼痛,被轩辕赐咬得鲜血直流,可我却反而觉得舒服多了,这样真好,咬吧!咬死我吧!让我死在你手里。
我把舌头伸进他嘴里,让他更疯狂地吮咬。我们紧紧地抱住对方,怎么也不舍得放手,就想这么一直抱下去,不要分开,不要去想任何事情,不去想轩辕赐很快就会把我丢掉,用充满恨意的眼光看着我,转身离我远去……
我的血液在他口腔里刺激了轩辕赐的神经,他立刻从疯狂中清醒了过来,忙把我拉离他的怀抱,可我却不愿放手,又扑回去吻住他。
可他这次坚决不肯,扶住我的肩,深情、怜惜、又懊悔地凝视着我,然后把我的脑袋轻轻放在他肩上,心疼地用手抹去我嘴角的鲜血,擦拭着我血嫩的双唇,说:“对不起,把你弄出血了……宝贝,对不起,我真的是疯了、真的是疯了……你说我怎么办才好……”
我抬起头看着他,表情认真地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我一点也不介意,只要你还在我怀里,再疼,流再多的血,我也无所谓。
“你爱我吗?音,你爱我吗?……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可你从来没有对我说过……现在,告诉我,说给我听,好吗?可以吗?”他低柔的声音,我只觉得胸口一下被苦痛溢满,哽住了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要弄得这么生离死别?这些事情,不要弄清楚,不是更好吗?不要把事情弄得那么清楚,只要我们现在还是在一起的,不好吗?让我就这么失去理智一次,不好吗?
我想说,我想回答这个我自己现在都不用怀疑的问题。可是,我的喉咙却生生被卡住了,心里疼得快爆炸,要我如何,在给了他那么大的打击之后,还有脸对他说我爱他?
可我爱他,好爱好爱,我不想失去他,所以我选择死在他这里,也可以永远被埋在离他很近很近的地方。
我呆呆地看着轩辕赐,那句话在我喉咙里打了一转又一转,可就是说不出来,我的心都快被痛死了,爱人真难过,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不要了。
轩辕赐看着我,无奈又宠爱地叹了口气,把我抱回怀里,重新覆上我的唇。
这是一个极尽温柔的吻,我被吻得好像上了天堂,好像被轩辕赐的雪白羽翼笼罩着,整个世界的光芒都是从他金色的瞳孔中散发出来的一样。可我的心却在哭,痛不欲生。

36. 痛不欲生

轩辕赐很有办法,居然被困不到三个月,就顺利脱身,返航时还带回了十几二十万大军。
但,这次他的损失可谓极度惨烈。我想他这一辈子也未曾想过在自己的生命里会出现这么一次刺眼的败仗吧,赤裸裸的白纸赤字写着他三十万陆军加上那万余骑兵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他满布血丝的双眼没有了丝毫往日的神采。
我突然觉得这个男人太脆弱了,虽然他仍旧稳当当地坐在那里,有条不紊地安排撤退路线,更是霸气凛然地无所畏惧。可我知道,只有到了晚上,他在我身边,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冰冷的手掌让我拼命想用身体去温暖他,拼命想用任何办法,哪怕是任何办法,让他可以乖乖入睡。
当今天下,在他卧榻之旁的女子,如云彩雨露般繁多,可独我一个,曾在他怀里听他呢喃情话,曾看着他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到面前,曾让他整夜整夜抱在怀里,怕是一松手我就会消失。
他有了世上的一切,有一切男人想要的东西。权势,财富,仪表,美女,绝顶聪明。
可他负了我,而我,最终也还是负了他。
我应该很庆幸,他这几个月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呆在我身边,所以,我出现的反常行为也不会被他发现。
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后悔……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轩辕赐。
他全身火气腾腾地冲了进来,看到我,眼神却还是依旧温柔了下来。
“我、我……你,你!不是的,不会的,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他慌乱地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又突然看向我,箭步一般冲了过来,用颤抖着的双手硬生生把我抱在怀里。
“没事了,没事的,绝对不是这样的……好了,我要去跟他们说清楚,没有这回事……”他发狂一般吻着我的额头,鼻尖,嘴唇,吻完又吻,喉咙难以抑制地发出小兽一般的低呜声。
我的心痛得出奇地平静,已经碎成无数块了,连知觉都没有了,他的每一句话却仍像无数针扎一样折磨着我。
他很难受,他快疯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有闭着眼睛,享受这最后的温柔。眼泪快要流下来,可我不能,我很痛,可我不能流泪,那样他就恨不下心了。
他胡乱地吻完,放开我就要往外去。我把他的手扯回来,没等他转过身,我便强装镇定地说:“是我,是我干的,你没有弄错,就是我。”
他整个人怔住,脑子一片空白,却仍然本能地甩开我的手,当作没听见似的往外走。
我扑上前去,抱住他的腰:“轩辕赐,你听着,是我干的,你杀了我……杀了我吧!”
他急促地喘着气,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渐渐由低到高,由模糊到清晰:“不、不、不……”只有这一个字眼。
他猛地转过身来,抓住我的肩膀,他凝视着我的眼睛里没有愤怒,而是失望、恐惧、深情、和恨意。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如同一头发了疯的雄狮,吼起来惊天动地,可我听到的,只有满心荒凉、满目凄恻。
我有些站不稳,摇摇欲坠的身体被他用力捏住肩膀,整个人瘫着,无力的双手垂在两侧,眼角的泪水在他一次次的质问和吼叫中渐渐凝结垂落。
“你、为什么?我那么爱你!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给你!可是、你……呵、呵呵……你在报复我?哈哈哈……是啊,是我应得的报应,我多不愿意相信,你给我的柔情原来都是假的,都是为了骗取我的信任装出来的!
“我还以为、哈哈……我居然还以为我是真的打动你了……我他妈真是这世上最傻的傻子!怎么会、你怎么会……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我真没想到,我轩辕赐居然会有这么一天……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你干嘛不杀了我呢?这一年的时间里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知道这是多少人命吗!我怎么对得起他们!怎么回去见他们的妻女父母?你告诉我啊……你教教我啊……
“为什么我所做的那么多事情,还是不能打动你哪怕是一分?我好恨……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爱你了……
“我,曾经……那么爱你……”
眼泪悄悄在我脸庞滑落,就像我的五脏六腑、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他是那么优秀、那么完美的男人,他曾带给我我三生三世都无法想象的幸福,他曾让我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正是越幸福的假象,撕破后,就越让人痛不欲生……
心,无时无刻不被煎熬着,他不可遏制的愤恨化为割人的眼神,把我整个人都撕裂了,我知道他现在简直恨不得把我撕碎,把我蹂躏至死!
我爱你啊,赐,我好爱你……
这句话在我喉咙里哽着,我死命想要说出口,可说出来的,却变成了:“对不起……”
“不!”他用力甩开我的手,力度大得我回头一仰摔在地上,他失去理智地破门而出,最后留下一句让我更痛的话:“你,还不起。”
我完了。我们完了。
过了很久,直到外面开始有动静,我依然跌在地上不愿动,也不想动,毕竟我现在行动变得更不方便了。
外头甲胄摩擦和兵刃铿锵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唇边勾起一抹难得的笑容,用手摸摸微微隆起的下腹,苦笑着说:“宝宝,妈妈不好,要让你受苦了……别怪爸爸,是妈妈的错……”
门被哗啦一声劈开,我被一群冷面武士带了出去,我只留恋地回头看了一眼,就当这是天堂与地狱的分割线。

我被扔到一个船舱一样的地方,非常潮湿,阴暗是自然的,看来我接下去会面对很残酷的刑罚了。
我饿了一天,不知晨昏,进来了几个人,这里面有两个以前见过的将军,还有一些兵,皇甫凌也在里面,他脸色苍白,头发凌乱全无当日见他的英气逼人。
他怒瞪着我,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把我剥了皮肉,看来他的父亲被我害得去世了,所剩的也只有这两个将军存活,而且身上还带着伤,那些士兵更是泪痕满面,应该是战中失去了兄弟的,来这里看我被折磨,以慰死灵。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是说明着来找我抵命的。
我静静地跌坐在地上出神,眼神漂浮,脸上没有表情,思绪不知道飘向何处。
刑具被拿了进来,现在仍在船上,没有什么特别专业的,谁都不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坚信,只要跟着他们的王,就一定会活命的!他们最伟大的龙鸣王是不会让他们吃一点亏的!
可是,现在,却毁在了一个女人手里!这个叛徒、华焰的走狗!
要是他们知道,这场战争其实很大部分也是因我而起,他们会不会更加恨得咬牙切齿。
身边打手们的行刑准备动作,我根本就视而不见,我现在想着的,是在一点一滴地飞回到那个满载幸福甜蜜的竹林里,清爽的空气,恬静的鸟鸣,窗外一片轻重不一的绿色,就好像风清扬流畅顺滑的发丝,我在屋外的竹椅上晒着太阳,天空晴朗明净,平静柔和的神色就好像荡在空中,鼻端飘来喷喷的饭香,以转过头,似乎轩辕赐就站在那里,手里端着一盘我最喜欢的清炒竹笋,对我浅浅地微笑……
我柔和的表情让他们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但很快,失去亲友的仇恨冲天覆盖掉他们的一切理智。
我心里却在想,轩辕赐,我们扯平了,你再也不欠我什么了……我们终于,扯平了,只是,再也无法重新开始。
扬起的长鞭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如黑色的毒蛇般的鞭子,带着撕裂空气的声音,落在我消瘦不堪的背脊上,血溅出来,开出一朵朵曼朱沙华一样的红花。
我立刻下意识地双手抱住肚子,简直像条件反射那样,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肚子。
我不知道,原来此刻轩辕赐竟在隔壁的房间,凭着一扇小窗,清晰地看到这边的一切。他曾如此宝贝的人儿,曾如此爱护的身子,曾一遍一遍迷醉地亲吻过的肌肤……那薄衣下的玉体玲珑剔透,天生就是由人来宠爱的颜色,光滑细腻,没有一点瑕疵。他曾如何爱不释手过,曾如何心醉神迷过……
可现在,他却连抱我的勇气都没有了。他怎么去面对那死去的三十多万子民和他们的家人?他怎么还有脸坐上那个王座?怎么还有资格被称作金龙!
鞭子一次次的落下,全无停止的意思,可我完全不认为那很痛,虽然背上纵横交错的血沟不断迸射出血液,可我真正痛的地方,不是那里,不是肉体……
我的眉头虽然紧紧皱着,下唇被咬出血,不断往外流着,但我的神情仍然如此淡漠,汗水因为强忍着痛苦而大量流出,滑下脸庞,背上的汗水又流过伤口,疼得我浑身打颤,可我不屈,倔强地吞下就要冲口而出的惨叫。
已经没办法用鞭,血肉模糊的背部不能再打,否则直接越过真皮层打入脊椎,很容易把我给打死,怎么可能让我那么快死?
轮到下一个复仇者,他血红的眼睛迸射出仇恨的火花,好像要把我烧掉。
他挑了棍棒,递给另外一个人,有人把我扯起来,还没等我在上一秒的疼痛中清醒过来,下一秒棍子就劈腿下来,我的腿骨立断。我破口而出的惨叫惊天动地,脸色煞白地瘫倒在地。
棍棒变得如狂风骤雨般繁密,拼命地从背上、手上、腿上打下来,鲜血如箭一般涌出,我知道身上不知道多少处的骨头已经被打断了,断开的肋骨刺进肺里,我立刻喷出大口大口的血。
我在地上,犹如一个乞丐般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护着我的肚子,我只是不想,不想让孩子承受那么大的疼痛,它还小,还吃不了那么大的疼痛……
“啊……!!!”一声如惊雷般的狂叫,一个疯子样的士兵冲上前来,对我拳打脚踢。
“贱人!还给我,还给我弟弟!你害死了弟弟!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其余的人原本沉默着,却因为这一声而如同唤醒了内心汹涌的愤怒和对失去故人的痛苦,一窝蜂呼啦一声冲上前来,拳头和脚如雨点一般在我身上落下。
乱七八糟的谩骂声混合成一条声线,根本听不清楚,另一把声音却在我的灵魂里不断回荡着:音,我爱你,我是这么地爱你……
肚子传来一阵剧痛,我猛地惊醒,嘴里已经没有力气叫出大的声响,只有轻如蚊蝇的细微响声:“不要,不要打我肚子……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打我的肚子……”
可是怎么会有人听我说话,他们只是发了疯地乱打乱踢,恨不得一起把我揍成肉酱!
一阵乱打,我立刻感觉到肚子的不对劲,一阵撕裂的疼痛钻心而来,打碎我的神经,我感觉到下身一热,睁眼一看,简直是血流成河!
大片大片的血流出来,那些男人也顿时吓呆了,在疯狂中清醒了不少,怔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皇甫凌一直在一旁看着,此刻也反应得极为迅速,冲上前来,对着隔壁房间大喊。
“皇上!她……她居然怀了你的孩子!”
我被疼得几乎昏厥,耳膜根本收不到任何声响,头疼欲裂,身上的全部加起来都没有肚子那里那种强烈翻涌的痛厉害,我半张着嘴,血还不断往口外冒。
隔壁房间一阵混乱的桌椅碰倒的声音,然后轩辕赐赫然出现在门外,冲了过来,看着满地的血,无力地跪倒在地,膝盖浸在血泊之中,碰的一声嗑出了血,混在我流出来的血中,合为一源。
轩辕赐!
你终于来了……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幸福,能在临死前见到你……我真的好幸福……你知道吗?我有了你的孩子,我有了我们的孩子,我想告诉你……好想告诉你,告诉你我在怀着他的每一刻,都感觉好幸福……就像是我的身体里,流着你的血液一样。
我的眼眶终于湿了,泪水决堤,可我却舍不得眨眼,贪婪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轩辕赐。我看得出他眼里对我那刻骨的仇恨,通红的眼睛掩盖的往日的意气风发,像要滴血似的瞪着我。
我好想说,赐,我现在还想看一看你从前注视着我的眼神,可以吗?
恐怕……是不行了吧……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我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我真没用!我还想再听听他的声音,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也好。可我却怎么也听不到,全部都只有混乱的嗡嗡声充斥耳边。
我拼命努力地去尝试听清楚他的说话,终于,我成功了!我带着满心的欢喜,等待着他再说一点,再说一点我就能听到他的声音了,只要一句话,也好!
“你……果然够狠!”他低沉的声音充满了怨恨,愤怒的眼神像要把我射穿。
我看着他毅然离去的背影,笑了。
我终究,还是没能够亲口告诉你,我怀了你的孩子,我还没有想好他的名字,可他死了……

37. 一轮生死

轩辕赐离开之后,皇甫凌看着我叹了口气,凑前来,恨恨地说:“我不敢告诉陛下,但我认为你应该忏悔。南宫将军死之前,他的唯一遗愿就是让我好好护你离开,你是陛下平生最爱的女人……还好,他死了,再也看不到这一幕,他曾经想用性命去保护的主子,背叛了他另一个主子……可你,不值得他这么做!”
我虽然几乎气竭,但还是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最重要的信息:南宫瞳死了。
这个消息,让我在下一秒,还没来得及感觉到自己的神经抽搐,就昏了过去,应该是,昏死过去。
我知道我这次是必死无疑了,单单是流产就让身体崩溃,再加上根本没有及时抢救和之前的刑罚,我已经毫无生的意识了。满目黑暗。满心荒凉。了无生趣。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吗?我居然,还会有不舍。

我没有被带回龙鸣,始终还是没有如我所愿地葬在离轩辕赐很近的地方。他大概也不忍再回忆起我了吧,干脆让我身沉末羌江水之中,自由而去。
被扔下船的那一刻,我满是粘稠血渍的手里,紧紧地捏着风清扬给我的玉如意,头发被盘得很漂亮,是轩辕赐特别的“恩厚”,他把金步摇送给我,命人为我梳好头发,他却再也没有在我面前出现。
我所剩的,原来就只剩下这两样东西了。
意识很快就被滔滔的江水湮灭,我死掉了,完全没有任何知觉,眼皮在浑浊的江水中慢慢阖上,直到外界隔着眼皮透进来一抹刺眼的光,我惊异于自己居然还有知觉的同时,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的却只有光芒,别无其它。
难道死亡就是这样子的?
我的眼睛被强光刺着,却一点也不觉得这光亮难受,全身舒适非常,像慢慢浮了起来一样,飘在空中,唯一的不适只有胸口,好像正在被烙铁灼烧着肌肤,我几乎都能闻到自己的肉被烤焦的味道。
其实也并不疼,只有微弱的痛感,相比起之前的折磨,这简直就是小儿科,我也无所谓了,也许是人死亡之前都要经历的吧,没想到是那么奇怪的程序。
不知持续了多久,我终于在茫茫的光亮之中,沉沉睡去……

我觉得浑身都有一种极其神奇的效果正在变化,如果是常人一定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但我起码有些感触,因为从前受过的伤太多了,所以对于伤口愈合的感受也特别清楚。
只是这种感觉是极快愈合速度。也就是说,本来需要两三年时间去愈合的伤口,如今全部缩略为几分钟,嫩肉新长出来,从结痂到脱落到皮肤由粉变为淡色,是一个可以直接用肉眼看到的过程,极其迅速。
这种感觉就是这样。我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我很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的器官一个个都在自我修复,以迅猛的新陈代谢速度,出奇快速的细胞分解和奇强的细胞活跃性,让我微微有些感觉浑身都爬满了蚂蚁。我知道这种感觉是由千万次伤口结痂到脱落的过程迅速结合起来造成的。
这种新异的感觉,就如同整个身体在自动自觉地自我修复。
但唯有一点不适,就是胸口正中,还如当时落水后感觉一样,有什么在灼烧着我的皮肤,但这下子更痛了,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也感受不出来我是在水中还是在空中,因为那自我修复还没有修复到我的皮肤表面,我的触觉是空的,嗅觉也是空的。
我尝试闷哼出声,却发现原来我还能发出声音,这代表着我的听觉也是正常的。我现在脑子里闪过唯一的猜测就是——我不会又穿了吧?
这个想法让我几乎要把自己吓死。难道我就注定这么一辈子穿来穿去,永无宁日吗!
想到这一点,我惊恐地睁开双眼,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现在立刻自杀,应该还是来得及的,我可不想又到了另外一个陌生的世界,再接受更多陌生的痛苦。
我的手没有触觉,只好乱摸,视觉也还甚不清晰,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杂色,像被雨水泼了的水墨画,一团泥泞混浊。
却不想我一起身,体内的新陈代谢更是如同被唤醒一般,开始以更快的速度自我修复。
我看得真切些了,朦胧中睹见一旁似乎有个尖锐的东西,我伸手过去,不妨一个趔趄,听到一声巨响,我却感觉不到什么,只知道眼里的景象一变,射出一大串血红色调。
眼睛慢慢修复得差不多了,我定睛一看,原来我摔倒在地,因为扑将上去而划破了整只手,应该是神经还没修复好,我一点也感觉不到痛,满手鲜血淋漓,哗啦啦地直往外冒血。
我承认我被吓到了。因为血?怎么可能。血应该是我最熟悉的东西了,在五岁那年就跟一整个房间的粘稠血液亲密接触,再加上过往的杀手生涯,这点血算得了什么。
吓到我的是现在在我身上发生的颠覆正常人思维伦理的变化。
手臂上一大串翻开的血肉自动自觉地缩了回去,正在流出的血液似乎自己长了脚,或者可以看成我的伤口变成一个黑洞,正在吸收着流出去的血液。这个过程非常快,一下子就完全愈合。
我的手臂光滑而富有弹性,连毛孔都看不见了,细幼的体毛都没有一丁点。一个比喻就可以说完:我的皮肤——甚至是全身受过损的器官、细胞,都会如同我的手臂一样,新生。如婴儿般。
哦,我一定是来到天堂一类的地方了,好极了,以前在美国听那些天主教徒说天堂无灾无痛无苦难,看来果真如此啊!
上天待我如此不薄,我前世杀了那么多人居然还可以上天堂?难道我杀的那些人都该死?
正在对目前的状况胡思乱想,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忘却悲伤,虽然难以遏制的难受还堵压在心底,但反正上了天堂,我必去讨要一个什么忘情水一类,忘掉人世的恩恩怨怨。
可突然一把声音把我立刻拉回现实世界,而且如同一棒重锤,当头一喝把我给打懵了。
“姐姐,太好了!我就说你没死,他们还不相信,说我是笨蛋!”
我紧紧皱眉,目光如鹰一般瞬间变色,凌厉而森冷的警惕眼神直朝门口射去。
怎么会有门!而且,这里的装潢,可一点也不像天堂啊!这简直就是——贫民窟!而且还是,古代的贫民窟!
“Shit!”不知道多久没用英语了,但还是习惯性地忍不住怒骂了一句。和赵炎以前在美国的时候,他说这句话可算是我一年所说的寥寥几句中,最受眷顾的了。
门口站着的男孩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但很明显是由于营养过分不良,导致太过消瘦,才把大眼睛凸现出来,显得很突兀。
可单看他的脸蛋,虽然又黑又脏,邋遢得不像话,但轮廓却是非常清秀,甚至有点俊朗。
他大概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粗布烂衣,衣服真是烂得够呛,似乎还有苍蝇在上面飞舞。我一阵恶心,心里赶紧想着,要是嗅觉神经现在能暂时不修复就好了。
但,很出乎意料的,身体果然停止修复,专攻我的触觉神经,我这才慢慢感觉到自己倒在冰凉潮湿的地面上,身上穿的衣服把我的皮肤磨得又痒又疼,我低头看看,原来我穿的跟那个小乞丐对比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难道这次转生成一个有特异功能的乞丐?放弃了上天堂的滑稽想法,我立刻面对现实。
看见他手里端着一个破盘,我站起来快速走上前去,发现自己身体状况极好,步履轻盈,我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
我抢过盘,低下头看,还好水不脏,我能清晰地判断出来,这张脸没变,唯一的变化,就是我现在的皮肤好的不像话,像初生的婴儿,红嫩雪白。
疯了。难道我无论怎么转生,还是这张脸?
但惊讶归惊讶,在水的反射下,我看到破烂的衣襟在胸前有灼烧过的痕迹,胸口微微露出雪白的肌肤上面,隐约有些极为不协调的色彩在更深的地方。
我把盘子放在地上,跪着小心地往下扒开一点点,一个半圆形的图形赫然烙在我的胸前。
原来一直感觉到难受的地方就是因为它!它在隐隐透着白光,闪烁着忽明忽暗,白光一闪,就化为几束漂亮的白蛇,往身体各处蹿去,接着我就感觉到浑身的清凉舒爽,还有隐约的自我修复的痕痒感。
我好不容易看清楚上面的字眼,是一个雕刻精细的“意”字。
它的轮廓,它的尺寸大小,甚至它半圆处断裂的线条,没有一处不在告诉我一件事:这是风清扬送给我的玉如意,它现在嵌进我的身体里了!
而我如今第一件想到的事情,不是别的,没有别的,只有一个:如果这样的话,那么风清扬,岂不是很有可能没死?
想到这一点,我的精神立刻振奋了不少。
之前从花老爹和洛水神医的谈论中,就透露出一点这块玉如意的不寻常,但他们也只是说这是离棼的传国宝物,人人都知道它珍贵,却不知其真正用处在哪,所以年代一久,也再无人关注。
风清扬曾说过,这是东方无晴给他的,说是很重要的东西,儿时被他摔成了两半,所以他把另一半送给了我。
我自己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触发它的能动性作用,但只要风清扬还是有一线生机,就足以让我多一分希望。
身上的创伤全部愈合了,但回忆是不会自动修复的,除非玉如意还有能清除回忆的功能。
但,我亦不想做一个沉浸在过去不可自拔的人了。在他们眼里,戒音死了,我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也终于可以脱离一切,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不想再提起任何有关轩辕赐的事情了。
男孩很安静地站在一旁,从一开始就没有妨碍我,只是静静等着,从他的眉眼看来,挺机灵的样子,但,似乎有些眼熟。我搜索了一遍记忆,似乎没有曾经跟他这类人有过交集,但我信任我的记忆力,这可是教授多年来的训练成果,哪是一时半会能丢掉的。而且决不会错,如果在从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记忆一旦出错,我早就丢了好几百条命了。
“是你救了我吗?”我尽量尝试用平和的语气说,可还是把他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往后缩了一步,大眼睛盯着我看。
“不敢当不敢当!官人神通广大,我只是尽了绵薄之力而已,绝不敢有所期许!”他面色虽然露出恐惧,但说出来的话倒是有板有眼,跟唱戏似的。但我还是听出来这句话的意思了,其实就是他救了我,而且还以为我是个有钱人,希望我能给他报酬。
只是这么世俗的话在他这个孩子口中说出来,很不搭调。
“你还是老实点跟我说吧,我没钱,也无家可归。”我语气冷冷地说,意思就是,你想别从我身上拿到什么了,我现在跟你一样惨。想着我又鬼上身一般加多了一句:“小孩子学得那么不老实,父母怎么教你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掩饰般地转过身去,弹掉眼角的泪,作势般走回床上坐下。
他嘻嘻笑了起来:“官人开什么玩笑呐,我记忆力可好了,你可是贵人多忘事,一年多前,那个路边的小乞丐,帮了官人个大忙的,可是忘了?但官人出手阔绰得很,让我好几个月不挨饥受冻,我可是记得清楚。嘻嘻……我从来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还有,我可不是小孩子!当年你见到我的时候是十六,虽然他们都说我长得特别嫩,显小,但我今年算来也将近十八了!过两年就可以加冠了哦!”他说道这里时特别自信,还不自主地昂起胸,炫耀什么似的。
他说到这里我可是立刻想起来了,原来他就是那天晚上我和洛水神医、花老爹回龙宫的时候,路上帮我忙的小乞丐,当时我还觉得他挺机灵,下了个心眼,记住了他的相貌,没想到现在会被他救回来。
说实在,我可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十八岁的样子,也许真是饿得过分,显得人特别孤弱,只有高挺的鼻梁还撑着皮肤股股的,其他都没一丁点肉似的凹陷下去,特别凄凉。
说到他没有父母,他却好像丝毫不介意,也许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了吧……
但总归他的母亲还是比我好的,起码还给了他生的权力,可是我却失败到什么都给不起……
我站起来,走到门口,背对着他平复心里的翻涌,随意说道:“我记得当时我戴着面纱,你怎么能看得真切?”
“这……这是我们这些下等人的生存技巧啦,就不说了。姐姐你的马跑得快,还是能间隙看见的,再说,姐姐这么漂亮,一瞬间就能记得一辈子啦!”
他说的话我几乎没怎么听得进去,因为我看到外头的景象,有些发愣。

38. 贫民百姓

外面是大群大群的老弱妇孺,穿着破旧的衣裳,或者尚未及旧,但也是落魄的,坐在地上似乎在等候着什么。
这个地方该是一个废弃的寺庙,很大,但是屋栋一类都覆了一层熏黑,经年累月,也脱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的灰色来,外头还有一层未褪的蜘蛛丝,缠绕在角落,为这黑灰的贫民窟多添了一层惨淡的丝白。
外头还有零星几个人进来,有的哭丧着,有的神色平静,有的蓬头垢面,似乎已经疯了。
这应该是龙鸣的外城,我判断。因为当时我见到这小鬼的时候,正是要入宫。
不想我与他缘分不浅,入宫之时算是他帮了我,如今被抛离出宫,也还是他的功劳。
我被抛进河里的时候,大概是在快入龙鸣国境之时,又不知被浪送到哪里去,刚好被他在岸边看到。后来才知,他当日正好跑到城郊洗澡,才正好能看到江边被激流冲上岸正昏迷不醒的我。
把我送到了这里,怎么知道突然出现了那么多的难民,还好有他认识的人在这里扎窝,才让我在那张铺满干草的床上躺了两天。
“龙鸣这次战败,又多了不知道多少无家可归的人……”他站到我身边来,话语里满是伤感。虽然他从小习惯了贫穷,干些小偷小摸的勾当,对这个社会的阴暗面过早接触,但他对这些人抱有很大同情心,因为他太清楚这种无家可归的孤单。
我心里激起一阵冰凉,但很快恢复。就如同沉寂至极的内心,即使往里面扔下一块巨石,也发不出声响。我知道这与我从前的冷血不一样了,曾经有股温暖在我心里存在过。只是这温暖消失之后,人只会变得更加冰凉。
我太懂得这种感受了。只是,会更习惯于保护自己。更习惯于不轻信任何人。
“国家没有补助吗?”我问道。门外有两个士兵抬进来一具尸体,人群立刻奔涌前去。
“龙鸣的慰恤金颇丰厚,但朝廷正当重整,朝野上下也顾不上那么多人,分发下来的,被那些趁火打劫的官员们上捞下捞,就所剩无几了。据他们说外城的芝麻小官更为所欲为,仗着天高皇帝远,定了个法令,说什么只要尸体没找到,就只是‘失踪’的身份,家属则无资格领取抚恤。这里谁都知道,龙鸣的将士都死在华焰的战场上了,尸体怎么可能运得回来!倒让那贪官大捞了一把,百姓只得在此受苦。”
他略微摇了摇头,其实对这种景象他已见怪不怪。
对于这种现状,我缄口不语。
没什么好问的,每个时代都是这样,有人只要当自己的良心被狗吃了,就能吃好穿暖。对此,老百姓是毫无办法的,要告?告到龙城龙宫里去?这么芝麻绿豆的小庶民,会遇到多少挫折不说,即使真正把事情解决了,惩恶除奸了,完了,你耗上个十年八年的,求不到几毛钱,还累得个要死不活,不值。也没有人真正想这么去做过。
但这么想的人,倒是有很多。比如我身边就有一个。
“啊,要是姐姐你身体好些,以你的功夫,一定可以为他们讨回公道的吧!他们这些贪官污吏,最是欺弱畏强。只是……姐姐刚刚痊愈……”
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转过身走开。这些事与我无关,多管闲事这些无聊作风,我是不会玩儿这种见义勇为的。

没有东西吃,我也无所谓,躺回床上,继续自我恢复,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无梦。这种日子对我来说实在是好过。
在从前,往往梦里都会出现无数血淋淋的镜头让我重温我自己曾经的杀戮,虽然这对我来说并不算残忍,因为这会让我就连睡觉之时也不会睡得太沉,一旦睡得沉,噩梦就无休无止。
噩梦没有,却让我心里隐隐想起风清扬。他这又算不算是间接救了我一命呢,我胸前那半截玉如意,都已经开始泛出翠绿的光泽,透明地就像天生活在那里一样,有生命的。只是那刺眼的裂痕,一刻不停地提醒着我另一枚的存在。
这样美好的睡眠,活活被人打破还真是一件让人发火的事情。
我皱了皱眉头,睁开眼睛,清醒透彻的眼眸就如同一直醒着,从未入睡的模样。偏过头,不满地朝外看去。
“你们说现在可怎么着!那小子不是旦旦地说那女人厉害得跟什么似的么?现在怎么回事啊,整天就只会睡觉!臭小子还不让我们瞧她的样子,算什么东西!看吧!现在自己命都要丢了,那人还在睡呢!”
一个女人的声音,嗓音尖锐得让我心烦,声音越来越大,语调也越来越高,能听得出是从那头专门边吼边走到这头,故意来让我听个真切的。身边还有些阻止的声音,看起来人还挺多。
“她身体没有恢复,你要她怎么帮?最多也是送死罢了!要怪就怪那臭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他以为以他那点小偷小摸的本事,真能成得了什么么!还说要把国库搬来给我们……真是……真是……傻瓜!”这个男子的声线在十七八左右,带着哭腔和抽泣声,最后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弹起身,快步走到门外。这小子,聪明倒是聪明,怎么就笨得跟风清扬一般像呢?说风清扬傻倒算了,他也经历了不少事情,怎么还那么不稳重?
只是,这个想法,让我对他更添一层奇妙的感觉。这两家伙的性子,还倒是相像。尤其是那清澈的眼珠子,只是这个臭小子转起来,更贼眉鼠眼罢了。
我一出现,那些人立刻全部都盯着我看,有怒发冲冠的,更有惊骇异常的,反正都是瞪大了眼睛,嘴里乱七八糟地在哆嗦。
“他去哪了?”我冷冷地开口。
“你还好意思说!还不是因为你!”之前那把声音的女主人,看起来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只是落拓和邋遢把她的年龄又升了好几码,泪眼滂沱的。看来那小子还挺得人心。
一个男人把她拉住,抿嘴低下头不去看我,平静地开口道。
“姑娘,或许你以为咱小四那孩儿傻,但你没有经受过我们的日子,我们这是被逼急了!小四是个特聪明的孩子,他肯定也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可是,你不要吃,这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也是要吃的啊!”
我的眼神黯淡了下来。看着下面的一堆孩子,一个个瘦弱的身躯蜷缩在大人的怀里,睁着大眼睛,或奇或惧地看着我,但都是无力的,脆弱的,饿得奄奄一息。
我不喜欢自己乱给自己套上罪名,可是,我知道其实是我造成他们这样的。
下面的议论声和谩骂声又开始泛滥起来。
“他在哪里?”我不理会其他人,只对那看起来比较能事的男人问道。
果然他眼里闪过一道光,充满希冀地看着我,说道:“衙门,以偷窃未遂被抓起来了。普通刑罚大概就几十大板,但他偷的是那狗官的命钱,这次可怕是无活路了……”
我冷哼了一声,转身回了房间。
这些人对之前的我也许很有威胁,但是现在已经再也不可能了,以我现在的身体,完全可以单枪匹马啥都不带就冲进去,用牙咬都能把他们全咬死。当然这只是个单纯夸张的比喻。
但这么一来是绝对不成的。很快我的身体情况就会传出去,带来无数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也许会让轩辕赐知道我还活着。这些事,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
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惊动过多的人,达到我要的目的。当然,这也是我从前做任务最擅长的事情。
站在屋里左右看了一会,发现几乎没有东西能让我利用的,就连匕首也没一把,外头声音一阵接着一阵大,催促着我去救人。
死小子,你行,我去救你还不成么!
看外头天色大概是黄昏的模样,我想了想,还是半夜行动最好,况且我又不熟悉这里的房子形态,太莽撞了。
那个男人敲了敲破烂的木墙,手里拿着一条树枝我点头示意他进来,他沉着脸走了进来,坐在地上用树枝蘸水画了起来。
原来他是要给我讲解,那就再好不过了。
简略地讲完大概布局,他说他以前曾经进过监牢,所以还比较熟悉,还说他不求我能给他们带回来什么,只要救出小四行了。
小四,那个小子的名字。这根本跟没有名字一样嘛,但我清楚,他是毫不在意的。因为从前的我,也对名字不在意。就算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我真正受之父母的名字是什么。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我坐在床沿。
其实只是在等待时间。外头的骚乱早就平息,他们没有那么多力气用来叫嚣。
我叹了口气,随便扯了条布带束起头发,看见门边歪歪斜斜放着一个破烂的斗笠,抓起来套在头上就往外走去。
他们的眼神饥饿而无力,有的还能微微抬起头来看我,有的孩子已经入睡,他们的眼神充满希冀和期待,我还是第一次在这种眼神的欢送下任务。
出去并不困难,大半夜的那些所谓的衙役早去睡觉了,虽然那所谓的衙门外头还有两个在守着门,但也仍旧是昏昏欲睡的。
毕竟在这种小镇,连城都算不上的地方,又有什么好守的呢?
不想他们两个发出声音,我脚步很轻,时间还很多,起码等到下半夜才入牢比较妥当。
临近十米,我踮脚快步走上前去,靠近那右边的侍卫。左边那个已经倚在柱子上,帽子歪歪斜斜地盖住脸,这个还尚能眯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站着。
我从后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立刻果决地往他后脑一砍,他闷哼了一下,声音淹没在我的手掌下,那只手顺着他瘫软下去,扯住他的衣襟,把他拖拽到柱子边上放下。
接下来很容易地解决了另外一个,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有必要换上他们的衣服。
毕竟内部的状况我还不了解,一会进了牢里必定会被一些犯人看见,又多了骚动的话,出去也麻烦。
想罢,我三下五除二把其中一个的外衣和帽子脱了下来套在自己身上。
他们身上各自有两把长刀,那用处不大,又太沉,想了想,决定不带在身上。
这里不及宫中,不会有几个巡卫,但这里倒是很大,还有假山和几枝装样子的清竹,我嘴边露出难得的微笑,走到竹子下,随意摘了几片硬竹叶揣在身上。
毕竟对我来说,杀人的工具太多了。而我最喜欢的,如果没有手枪和匕首,最好还是轻型武器。
在竹影的笼罩中,我看到外头的月光影子照耀下,迅速掠过一道突兀的黑影,其速度之快,就如同一只飞得太低的鹰,若不是竹影在此时开始有些凌乱的摇曳,我必定以为只是幻觉。
难道还有什么人,和我一样这么有兴致?
我冷笑了一声,手里捏着一片竹叶,往里面走去。
这里的布局很容易摸清,几乎每个地方的衙门都应当是如此的布局,只是这些贪官贪得无厌,想要住大房子,又把自己的地方圈多了扩建。
但传统观念中的中轴线观,还是改不了的。所以通常右边是监牢,中间的里边则是官员的住处。那个黑影直直地飞了过去,想必是去了后庭。
不喜欢多管闲事,但是,我一会出来毕竟还要带着一个人,若这个天外来客闹出些什么事,我要脱身就麻烦了。
时间还早,就看看今晚有什么好戏上演吧。
我脚步稳静,毕竟外头有这么件伪装,即使被人看见了也不会为难。
我从墙后往里看,果然守卫要多得多。
搞不懂古代人究竟怎么飞檐走壁的,我总不能像他们一样爬上屋顶去。
正想着,身后传来了声音:“喂,兄弟,要去出恭么?一起呗!”
该死!真的不想杀你。我心里闷闷地想,希望不要惊动了里面的守卫。低着头转过去,手里捏紧竹叶,等着他走近来。
“唉?你怎……呃……”那人的声音闷压了下去。这种声音对我来说极其熟悉,怎么会不知道!
有人出手比我还快,在我之前把他给杀了。
我手中的竹叶飞快地飞出,破空的声音却还没有发,就已经停了下来。
站在我身后的人搂住我的腰,一手拿着竹叶在我眼前晃,我被他制在怀里。
里面的侍卫开始说话,然后有脚步声跑了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那人一拉,拽进身后的房间里。
这个人身手干脆利索,又特别轻巧,但他身材比我还要高出一个头,并不结实,反而有些瘦弱单薄。
他把我压在墙上的力气也不大,没有恶意的样子。
没有等外头的骚动是否平静,他毫不在意地开口。
“我就猜到你不是这里的侍卫,是什么?卧底?密探?好刺激啊!”
他在窗外映照进来的月色下低头看我,我抬起头,仅仅看得清他清秀的下巴和大致轮廓,还有他说话的时候,若隐若现露出来的两颗白森森的虎牙。

39. 重遇故人

我愣了。
虽然仍旧不确定,但真的是,好像!难道就真那么容易让我碰上他了?
“风……清扬?”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把嗓子不是我的。
其实,我也搞不懂,一个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不会把他当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是突然有一天他消失了,世界没有变,只是少了一个人,你却会觉得突然丧失了什么,就好像突然断了水源。过了很久,算来已有近两年,再见到这个人,心里的感觉不减反增。
故人。这个词的重现,就如同一弯清月在水中渐渐浮出,水珠打转,人心也乱。
“啊?什么?我没听清楚,哦,不过无所谓啦,你不用感谢我救了你,我还有事,你自己好好保重吧!”他低下头对我说话,此时我看得更真切了,不可能有那么相像的,绝对是他!
“风清扬!你搞什么,你看清楚我是谁!”一股无名的火从我心里冒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火大,或者,其中还有一些,担心。
我把他的脸掰回来,皮肤的触感还是像以前那样,只是,瘦了。瘦了呢。
清秀的眼,纯黑的瞳,黑白分明的眼珠在眼眶里,瘦得有些深邃,长翘的睫毛却仍旧活力十足,还有那一刃秀气凛然的眉,高挺的鼻梁衬得整张脸特别纯,还有漂亮的唇线。非常熟悉。
可为什么,通通都是黑色的呢。风清扬啊,是像竹一般清澈鲜绿的啊。眼前这个人,拥有他的笑容,他的轮廓,他的身体,他的一切都是一样的。但他身上却有另外一股味道。我甚为熟悉的味道。
血腥。鲜嫩的血腥。不喑世事的血腥。还有对一切的漠然。
唇角挑起的弧度,眉头勾起的弧度,眼角弯曲的弧度……
为什么那么相像,一模一样。可就是,不一样了呢。
只是我手一偏,拇指触到滑腻中粗糙的东西,颤抖了一下。月色中,他的右脸,赫然印着一道斜长的伤疤。
我倒吸了一口气。
“呵呵……”他撇开脸避开我的手,低眼瞄了瞄其实自己并不能看到的伤疤,无所谓地挑了挑眉,跟我保持距离,道:“我看清楚了,你很好看,刚才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姑娘,否则我也许已经把你杀了。呵呵,你一直叫我什么扬,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的睫毛颤了颤,轻轻泻了口气。他在月光下的脸,很俊,很清秀,竹一般的嗓音,还是一样明澈。
是风清扬啊,是他。是那个曾经捧着我的脸用这把嗓子告诉我,愿意为我放弃自由的那个风清扬啊……
但是,他说……我很好看,他说,我认错人了。
什么……扬,啊?
在失去孩子的时候,我还甚至一度以为,我已经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无坚不摧了呢。
我从小就以为。我戒音绝对是一个无坚不摧的人。
赵炎开枪杀了我,我没有痛。来到这个世界,遇到轩辕赐,我懂得什么叫爱,什么叫痛。东方无晴,告诉我什么叫亲情。风清扬,我不知道。不知道。
我不想逃避。我只是不知道该当如何面对。也从来未曾想过,是否有与风清扬重遇的可能。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一个已经忘掉我的故人。故人。
然后,心还会有点被刺穿的感觉。
但我早就习惯把一切情绪掩埋在心底。
“嗯,好像我真的认错了。你与我一个故友长得很像,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我抬起头,对他报以微笑,道。就当作是我对风清扬,最后一个告别的微笑吧。
如果你,已经忘了我的话……
他也笑了笑,本想离开,笑容却突然破碎在紧皱的眉头下,他一手捂住胸口,闭着眼睛艰难地呼吸。
“你怎么了?”我单手扶住他,一边保持距离,一边关切地询问。可是这表情,却越来越像以前的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知道,这几天总是觉得身上不舒服,没什么的,休息一下就好。”他抬起头对我勉强笑了笑,我的心又痛了起来。
“啊……!”他突然而来的一阵疼痛让他低吼出声,这声音又似乎被一股力量压了下去,沉却不为人知。
“没事,我没事……”他单膝跪了下来,压着自己的心脏,试图调整自己的呼吸。
我隐约中看到他胸口的衣服透出一点绿色的异光。
我有些怀疑,但没有说出口,只是保留着这个猜测,把一片竹叶握住,悄悄在手掌上划了一道血痕。
“呃……!”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抓起自己的左手检查,却发现毫发无伤,只有剧烈的痛感。
我手掌上的伤口很快愈合,他的呼吸也慢慢平缓下来。
是这样吗?玉如意会把两个人的感受连接在一起?我庆幸自己穿了两层衣服,胸前半截玉如意散发出来的绿光才看不出来。
原来刚才我的心痛,他感受出来会那么剧烈啊……
“嗯,我没事了,你自己小心,后会有期。”他说完,站起身来正打算往外走。
“等等……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停下来,回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淡淡笑了笑道:“不好意思,组织不允许我透露这些。哦,还是后会无期比较好,遇到我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呢。”
话毕,他轻轻笑了,一闪身就消失在门外,只留下淅淅沥沥树影摇晃的声音。
没有时间想那么多,我套上帽子,朝与他相反的方向,前往牢房。
毕竟是牢房重地,守的人也相对多些,门外的四个侍卫还好对付,但里边的巡逻防卫还是比较棘手的,毕竟我身上没有武器。
大致观察了半个多小时,发现外头守门的这批侍卫与在外头巡逻的侍卫替换了一次,利用这替换的时间,那些人会各自去方便或者休息,半小时后继续换下一班。
我跟着一个换班的侍卫去了茅房,在他小解的时候用竹片刺穿他的咽喉,血液喷溅进臭烘烘的茅坑里,在夜色下也看不清那是什么颜色,我把尸体扔在一旁的草丛,躲进茅房里。
不久,另一个侍卫也来了,推了推两边的门,进了我隔壁的那间。
从死去那个侍卫身上拿下来的刀在夜里闪着光,只隔着一块木板的另外那边,那个男人站着嘴里吹着口哨,我准确地找到他的方位,一刀就刺了过去。口哨发出的大约十厘米处,便是咽喉所在。
我喜欢往那里下手,因为这样又快,又避免他发出声音。只有血和嘶嘶的漏气风声被夜掩埋。
解决了两个,另外两个正在外头喝水谈天,他们不能杀,还等着他们为我通风报信呢。
过了十几分钟,他们开始有些怀疑,去茅房找了找,又听到打了三更,商量了一下,打算先告诉那边等着换班的人状况。
我在草丛里观察他们,听不到不要紧,我学过唇语。
他们商量后决定,留下两个人守着,剩下的派一个去禀报,另外三个去调查。
原计划利用这段时间再杀掉这两个,直接进去,不想那个去禀报的人才没去一分钟就回来了,神色慌张。
“出事了,出事了,那边的人说知县遇刺了!快派多几个人去查,别让刺客跑了!”那人听了,往里面喊了几声,立刻出来好几个人,急匆匆地走掉了。
遇刺?难不成是风清扬干的?况且据他说,似乎加入了什么组织。
我闪出树丛,又一阵风拂过,吹乱了我的头发,只觉有一样什么东西,飞快地如同幻觉般掠过我身边,树影摇曳。
我抬头一看,风清扬一袭黑衣长袍,分明是个儒雅公子的模样,却半跪在屋檐角上,只用一个角尖支撑着自己整个身体,却还一脸悠哉,如履平地,嘴上颇为潇洒地刁着一片青葱的竹叶。
我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方才捏在手上的那片不见了。
看来他这两年来的改变非同寻常,不仅失忆,还似乎实现了自己想学武功的愿望。
正疑惑地抬头看他,我嘴角一弯,一反手,袖中就溜出另外一片,看都不用看向后直直地甩了出去,却仍旧面不改色地盯着高处的风清扬。
只见他在我动作的同时,嘴轻轻一吐,那片竹叶便消失了。
同一刻,我身后啪啪两下,有人发出“呃”的一声,还没等叫出来就倒在地上。
两片参差地斜斜插进他的咽喉。
我对他笑笑点头,表示感谢。
他耸了耸肩:“好像我多管闲事了,以姑娘的身手,看来根本不需要我嘛。”
“保重。”我面无表情地说,转身进了监牢。
以你的身手,看来,也根本不需要我嘛……终于不再是以前那个风清扬了,不需要我的保护,现在都还能保护我了。
失忆又如何,这样,你该会过得更好吧。
脑中的闪念让我瞬间清醒,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这些事情,因为我内心的难过也会带给他,所以,这些还是罢了,只要以后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不受伤,就是对他最好的祝福。

牢房里剩下两个掌匙人,战战兢兢地靠着墙紧盯着进来的我,把他们很快解决以后,掏出钥匙,并扯下一块布遮住脸,压低帽沿,平静地穿过一间间牢室。
“小四?”看着那个熟悉瘦弱的背影,我试图叫了叫。
他转过身来,看见我的侍卫服,立刻眯着眼笑起来:“官爷官爷,行行好,我真的憋不住了,您让我出去解个手,我保证让我朋友好好报答你,保证不逃!你看……”
受不了他的啰里巴嗦,我扯开遮脸的布,他惊得差点叫出来,瞪大眼睛,捂住嘴巴,眨了眨眼,一下子就领悟过来,然后对我伸出手。
我把一串钥匙放在他手里,他利索地开了门,出来看着我,又想了想,还是把布绑在我脸上,笑嘻嘻地用唇语说了声“谢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作势把他押了出去,并在外头给他套上一件侍卫服。
整个衙门都亮堂堂的,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侍卫在搜人,我们也趁着混乱朝外跑。
回到郊外的破庙时已经到了黎明,但里面的人似乎都很兴奋。
走进去,就又一次被他们围了起来,只是看我的眼神转变了一百八十度。
“小四呀,你带回来这个姑娘真是带对了!不但把你救回来,还帮了我们这么多,来来来,他们每个人都说要谢过你才愿意走,一定要赶在天亮之前走了,不然官府就会来彻查了!”
不知道被谁拽起我的手就往人群外挤,他们的衣服臭气熏天,把我熏得几乎晕倒,只好屏住呼吸,随着她去。
“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感谢,这位救命恩人!之前错怪了救命恩人,请多多包涵,不要跟我们这些小民一般见识。姑娘花容月貌,文武兼备,智勇双全,还有一颗那么善良的心,真是我们的仙女,再世父母……”
“你……”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们这些人一无所有,是你给了我们生的希望,在我们奄奄一息的时候送上粮食,惩恶除奸,为民除害,简直是上天派来的救星!请授我们一拜!”
下面的人被他说得慷慨激昂,一个个噢噢耶耶地嚷嚷,扑在地上。
我紧皱眉头,敏锐的听力感受到一丝风声,下意识地抬起头。
月下,屋檐上一个高挺的人影直直地立着,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和他深黑色的衣袍。
他笑了,月色染白了露出来的虎牙,更加澄澈。

40. 重出江湖

好不容易躺在了被褥代替干草垫着的床上,却睁着眼睛难以入睡。
看来今天就是他把那个贪官杀了,帮了我个大忙,还运回来一大堆东西,棉被,衣服,银两,食物……就他一个人,我怎么也想不到他是如何做到的。
但我今天绝对见识了他的利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把我捏在手里的竹叶拿掉,我想他让树叶发出声响也是故意要让我发觉,否则凭他的身手,杀人于无形之中绝对没问题。
他如今真的变成一阵风,可以在天空自由自在的飞翔了。
可他,真的自由吗?
难道他口中所说的那个组织,是维护百姓利益的特殊组织?
外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他们担心明天就会有人来追查此事,所以赶得特别着急。
天到此也已半明,这才听得外头嘈杂声迭起。
紧接着小四就进来了,脸上的表情让我感到不妥。
我皱着眉头看他半天,他才说:“那个,那个驿丞死了……”我摇头,刚想解释说不是我干的,他却继续说道:“我知道不是你干的,因为、因为,是赦干的……”
“什么?”我从床上起来,有些意外。
“这下可真是瞎担心了,既然赦出手,还哪有人敢彻查此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赦这次要这么做,这么小的事情也轮得上他们出手?”他挠挠脑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是赦干的?”我蹙起了眉头。因为这件事是风清扬做的,如果这样,那他口中所谓的组织,岂不是“赦”?风清扬,是赦的人?
“啊?难道姐姐失忆了?天下人谁不知道赦的杀人手段,不仅残忍,而且恐怖非常!但这几个月又出了新花样,连起的几宗命案都换了风格,身体被竹叶覆盖,验尸的时候,每具尸体胸前都会刻着‘如意’二字,只要轻轻一碰,整个尸体就会瞬间碎裂成叶子一般大小的碎片!还好姐姐你没有遇到那个杀人魔王……”
说到这,我的脸色已经降到冰点,他也不敢再说,只是睁着两个大眼睛,偷偷瞄我。
原来风清扬昨天晚上有兴趣帮我,只是因为看见我用竹叶作武器。但我知道,赦一定没有兴趣杀这个狗官,还命杀手把食物送来给贫民。
那么残忍庞大的赦集团,怎么可能是一个慈善机构呢。
但看风清扬的手法,想必是加入赦有段时间了,并且还被他们训练出来作为杀手?如此算来,自风清扬“死”后至现在,像我一样的体质,待在赦里接受训练,为什么我感受不到疼痛?
况且,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我必须去找风清扬。
我比任何人更懂得作为一个杀人机器的痛苦,再说还是风清扬,我讨厌看到他变成这样。就算他忘了我也好,我宁愿选择听从东方无晴的嘱咐,把他送到离棼国,也好过让他在这个著名的杀手集团了此一生。
他喜欢的是自由。但我知道,他目前得到的是短暂的,而且完全不是他想要的自由。他天生就富有正义感,希望自己能够救死扶伤,但是,很快他就会体会到,满手鲜血的难过和人人见惧的孤独。
不会再有人把自己当普通人看,也难以与任何人交流。失去的不仅仅是自由。
这简直就是一种慢性毒药,把一个人的意识慢慢沦丧在这个世界,变成一个惟命是听,毫无自我的机器。
我不会让他变成这样。
想必他现在一定还在龙鸣,不过想找也太难。
我想了想,又抬头问道:“赦的总部设在哪?”这么庞大的集团,一定有个什么固定的基地吧。
“呃……”他为难地挠了挠头发,道:“这个没有人知道,那里的人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每个人的身份都非常神秘,只有屈指几个如红袖娘子、若水、冥王……”他还想继续数下去,却被我打断。
“你说……红袖?”这个名字,听起来好熟悉,再惊人的记忆力,也未免过滤掉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是啊,她是赦里最为朝外的一员,要跟赦联系,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找她,这已经是各国的潜规则,也无人胆敢触怒赦而为难她。”
实在想不起来她是谁,但是反正通过她能够和赦联系,想必见到面我就能想起来了。
“怎样才能联络到她?”
我这个问题把小四吓了一大跳,使劲咽了咽口水,才踯躅地答道:“姐姐,赦可不好惹……”
“少废话,讲。”我冰冷的语调几乎要把他的小心肝给吓出来。

又来到这个半山峡谷,却已经变了不少。龙鸣的地界划得更宽了,又往外扩张了几座城池,紧紧威胁着一直以退让和平手段解决争端的祁宁国。
而就是在这里,我第一次遇见轩辕赐。一恍然,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
带着小四儿来到祁宁的首都,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我们没有马,只能靠走,沿途有好心的商旅愿意载上我们一程,但也快不到哪里去。
我穿着男装,因为怕被怀疑,只得把头发半披下来遮住脸,小四儿由于无家可归,身上还付着“逃狱”的罪名,不得不把他带上。
由于较为长久的和平,祁宁的商业甚为发达,也难怪那个红袖和赦愿意在这里安营,和平稳定的环境,才有和平稳定的收入。
此时我和小四儿已经站在这个,据说是天下第一号的文赫客栈面前。
看来赦的气焰果然非凡,明目张胆地做起地下的买卖还可以冠冕堂皇地给自己贴镶金招牌——文赫,拆成单字,赤加上反文旁,还不就是个赤裸裸的“赦”。
亏这家店的生意那么好,卖得是不是人肉叉烧包还是个问题。
也许是以前经历太多这类交易,连想问题的方向都特别血腥,一在脑里提起杀手组织一类,我就满脑子都是完成任务的时候那些人眼睛凸出的样子。
走进店里,立刻就有个女的迎了上来,纵观全场,居然这里的店员都是女人,而且生意异常红火,虽说还没到晚饭时间,就已经有不少人坐在那里喝酒谈天,似乎光是这样就赚足了面子过足了瘾。
“客官,请问要来点什么?”小四儿说,他们这里最为人称道的就是,即使走进来的是个乞丐,也会一视同仁,只是如果给不起钱,他们自有解决的办法。
“我要见红袖娘子。”我这么直接的话,立刻把小四儿口里还没咽下的茶水给逼喷了出来。
但那女人却不见得有什么惊讶,只是稍微笑笑,依旧礼貌地答道:“当家的最近几日出去办事,尚未回来,客官如有何事,可择日再来。”
“什么?!还没回来?这都几天了啊?啊?!你们是玩儿爷们呢?红袖今个要是来不了,爷们他妈就不走了!这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吧,不成,当家的,当家的!”
那边已经有客人开始烦躁起来闹事,原本正招待我的那个女子道了声歉,命人送上免费的酒菜作为补偿,就匆匆往那边去了。
看来当家的确不在,我也没有兴趣多加为难,不过小四儿倒是真饿了,正长身体的阶段,是该多吃点……可是该死!我怎么最近老是母性泛滥,即使有小生命曾经在我体内呆过一小段时间,也不必夸张到改变我的性情吧……
想起这个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感到烦躁,总是有什么堵住心头一样,还在那里打了个结,却没有解开的必要。
风清扬弄回来的衣物和杂碎的配饰,都被我拿去当掉,换回来不少钱,再捎上那些人临走前感恩戴德送给我的,也足够让我和小四儿这几日奢侈一回了。
小四儿很聪明,鬼头鬼脑的又不失机灵,从小的生活状况让他的心智比年龄和模样要大上好几岁,识相而有自知之明,更擅长察言观色,分寸拿捏得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时候,什么话该说不该说,都是一点即通。把他带着出来一点负担都没有,而且甚合我意的是他不会吵。
我最讨厌的就是废话,这一点他早已迅速摸清我的脾性。
不知道是不是以前过得太难了,赶路那么辛苦,他居然还多长了点肉,整张脸日渐变得有轮廓起来,不再是瘦得干巴巴的皮包骨。
这时候我才闲下心来好好看看这男孩的模样。
轻微张合的薄嘴唇,安静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眼睑低着,睫毛居然很长,投了一层阴影,立刻就让整个眼睛变得深邃起来。瘦的时候显得特别大的眼睛,现在却变得很漂亮,眼皮层层叠叠地数去起码有三四层,如此稚嫩的长相却又无处不透露青涩的成熟,鼻梁骨并没有轩辕赐那样挺得霸道而又剑拔弓张,而是直直地,撑起有些虚弱的雪白肌肤。
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他的头发呈现出茶色,有点长,跟脖子的雪白比起来,又特别相称,柔软的,少年的线条。
真是好看的孩子呢,虽然我很清楚自己目前对“孩子”这类型的人特别瞩目并非好事,但还是无法抑制地一直想对他好。
就像心里憋着没处撒的脾气,一急起来就会禁不住对身边的人母爱泛滥,甚至产生对我来说如奇迹一般的对他人的好感。
小四儿感觉到我的目光,抬头瞟了瞟我,把食物咽了进去,舔舔嘴唇,才抬起头对我笑笑。
他对我完全不设防,把我当作把他解救出贫民窟的天使一般,很是信任。
刚想说点什么,嘈杂声突然被酒瓶打碎的声音惊动,立刻又越闹越大起来,更多的人发现这么闹起来居然也没事,有的怀着恶意,有的更有报复之心,开始胡乱瞎起哄。
“既然当家的这么不赏脸,那你们来让爷们高兴高兴,说不定这事就这么罢了!”不知道哪个人故意煽风点火,突兀地说了这么一句,立刻就引起一阵赞同的声音。
那些女子立刻很团结地想要从各桌的扰乱中走到一起,但又被人缠住,没一个脱得了身。
我把头转过来,小四儿小心地抬起眼看了看我,又低下头去继续吃饭。
整个客栈还在专心吃饭的人也就我们两个了。
“啊!”一声尖叫刺痛我的耳膜,我满心不爽地闭了闭眼,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小四儿很清楚我的脾气,立刻胆颤心惊地咽了咽口水,大眼不敢瞧我,擦了擦嘴,低着头静静啜着茶水,安分守己地当回他隐形人的角色。
“不要啊!住手!”又是一声惊叫。
虽然看不到我额头上的青筋直跳,但我周围的气压低得很明显能看出我的怒意。
客栈里人很多,而且此刻都站了起来,看好戏的看戏,演戏的演戏,热闹得很,哪里会有人出手相助。
手里筷子一掰就断,抬手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就能把它扔出,准确地穿过人群,对准目标刺了进去。
男人倒下的瞬间,那个发出惊叫的女人也吓傻了,其他人也一时间未能晃过神来。
半晌,才有人壮着胆子,用颤抖的声音大吼道:“谁?红袖娘子?亏你是个当家的,杀人也不露个面!”
提到这个,那些人才战兢起来,人人自危,更有的留下酒钱偷偷溜了,或者干脆事不干己地坐下喝酒,其实是想看接下来的好戏。
僵持了不一会儿,就有一队人冲了进来,嘴里咒骂着。看来我杀的这人还挺有来头,否则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欺压妇女。
乱叫了一会看没人有反应,他们也急了,一下子抽出刀来,对那个女人砍了下去。
呲的一声,他的手腕迸射出大量的血液,手里的刀也拿不稳落下,却正对着那女人。
我早已从座位上弹起来,踩过几张桌子,算准刀落的时间,适时地只手接住,扔在一边。
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此时却更添了一丝蔑视,从来不打正眼瞧人,是我一贯的作风,尤其对那些看不顺眼的猥琐男人,我更是多看一眼都怕得病。
那人按着手腕在全场惊愕的眼光下慢慢失去了惨叫,满地的血,一下子把他的动脉割破,免得让我再出手。
“你!你是谁!你找死吗!”看到地上那么一大滩血,和上面躺着方才还活生生的人,说话的人拿刀的手都有点颤抖。
“不想死滚开,想死的过来。”我出口还是一样冰冷,吓得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出。
“切!原来是个娘们,怕个屁!兄弟们,上!”此话一出,立刻围上来人。
我一脸不屑,完全没把这阵势放在眼里,但还是忍不住回看了一眼小四儿,免得他担心过度,现在已经捂着胸口吓得不轻,脸色苍白,一会儿还得了。
虽然他们气势不错,但还是没有那么快有人敢上前,都在虚张声势。
好久没有施展的身手,拿你们来开开光,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我舔舔唇,心里如恶魔一般的想法掩盖在我凛冽的眼神下。

41. 红绣娘子

  身后是那些站在一团的女人,我一脸冷然地面对着眼前晃眼的刀和一群看不顺眼的猥琐男人。
  刚有三个大喝一声上前来,还没迈出两步,手里的刀就掉在地上,喉咙里还没说出来的话已经在呲呲声中消失了。
  猩红的血液从插进喉咙的竹叶里射出来,迸出好几米外,吓得身上沾了血渍的人哇哇大叫着避开。
  “一起上吧。”我的眼睛往上挑了挑,光是露出半边侧脸就已经美不胜收,再加上这么诱惑的语气,那些男人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怎么的,都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面面相觑犹豫着接下来该做什么。
  一看就知道是怕死了,不过我对嘲笑人这些勾当没有什么兴趣,毕竟实力相差悬殊,只要他们有自知之明,做的不那么过火,乱杀人还是没必要的。
  “不就是个臭娘们,我们那么多人还怕她不成!”其中一个男人挺起胸膛作鼓舞士气的模样,一脸凶狠。
  “就、就是!让你瞧瞧厉害!兄弟们,上!”
  啧啧啧,要是不怕我,就没必要全都上了吧,一群不知耻的蠢货!看来我也没必要谈什么宅心仁厚了,自己来送死的,我总不能不成全吧?
  一下子什么武器都上来了,我刚一抬眼,刀光凛冽之间,翻身一蹬右边的凳子,右手勾起木桌往外一踹,四把刀唰的一声刺破了木桌。
  在空中旋了一圈落地,恰好站在两个人身后,手中的匕首一翻而出,划过他们的脖子时刺溜一声,极其熟悉的手感。
  出门在外,我早已习惯在身上添置不少有用的东西,匕首是一定能用上的了。若是有从前现代化的条件,全身重机枪我也毫不在乎。
  不过虽说枪支顺手,但总少了搏斗的过程,常常都是远距离作战,现在挺好,这个时代不知道能找出几个能跟我一样敏捷的身手,训练条件当然也没有现代化的科学有序。
  只是,有一点我特别怀疑,就是他们所谓的内功,飞天遁地,从前一直不相信,但现在真见到了,也不得我不信。等风清扬恢复记忆,说不定还能让他教我。
  嗯,那样杀起人来就更方便了。
  匕首划过他们的喉咙,最恰到好处的位置。身体非常听话,何之前的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要比以前用了二十几年的身体还合拍。
  柔韧性是不用说的棒,除了后天需要的技巧和脑力之外,几乎就不需要天天锻炼,肌肉都可以时时保持鲜活。
  就像刚刚手腕的力度,即使从前在教授的鞭子下练了十几年,但来到这里的荒废早已生疏了些,可这双灵巧的手却毫不在意身体跟不上思维的频率,从容而自信。
  血腥的味道。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王者至尊,而我的野心,就是在这种浓重的血腥味中,哗啦一声绽开罅隙,飞出无数血红色的荆棘鸟。
  过分的动作使得原本就弄不紧的帽子一下子顺着长发重重滑落,被发梢甩开,好不容易弄出来遮盖脸的长刘海也瞬间消失了。
  我可没有在空中旋转的闲情,三两下解决了四五个。不用美色诱惑也完全可以胜出,所以这本非我自愿,只是受诱惑的是他们不是我,我只负责索命,对手段毫无兴趣。
  做任何事情都要利落些好。无论是杀人还是割断感情等其他问题,不择手段某些时候也会是褒义词,只要自己高兴,褒义贬义,也不过是一个词性。
  在这个世上,不是人杀你,就是你杀人,如果不想被人吃,就得吃人。这是我五岁的时候就懂得的道理,我从不为仁义道德所生所存,何况又在此动荡而混乱的封建年代,不给自己寻求出路,难道还等着上法院申诉吗?
  看见我的身手,余人都紧张地握住手上的刀,双手握得还颤巍巍的,可惜我是个毫无同情心的人。
  “你、你究竟是谁?”嘴里逞强,身体却情不自禁地往后退却。
  “我?大概是个阎王都不愿意收留的人吧。”边说边往前走着,摆出一副压迫他们的姿态。
  话音未落,大门却意外框地一声关了,客栈里的人都几乎抱作一团,人人自危,因为此时空中飘散下漫天的竹叶,明明青葱鲜绿,却像出巢的蝙蝠一样让人担惊受怕而倍感压抑。
  “不愿意收留?那阎王爷的眼光也太没水准了呢……”明明是温柔清亮到极点的声音,却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阴气逼人。
  辨声对我来说还是比较拿手的,之前只听小四儿说红绣娘子糊里糊涂的,觉得很熟悉,现在从声音听出来,这个女人果然和我有过一面之缘啊。当时她说的“后会有期”,果然是有期呢……
  这个女人,说起来好像过了很久,但我的记忆力还是能清晰想起那一天的。
  刚来到这个世界,想找碗粥吃的那个晚上,和风清扬躲在床底下,最后被在床上那个女人弄醒,还刺穿她的手腕……
  没错,当时她说我是高人,没把红绣娘子放在眼里,就是暗示这个吧。
  这么厉害的角色,我现在想不放在眼里都难。
  赦是一个何等庞大的组织,我在还没了解内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它非常强大了,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也许在现实社会,可以比作联合国。当然,它不是用来维和或者调节国际纠纷的。
  不过,它其实也起着调节国家之间纠纷的作用,而且威力十足,国家元首什么的,都要和他们好好攀关系,做做几笔交易。
  更重要的是,它已经具备了历史性,深入人心,甚至这么一个在现代应该被看作“黑社会”“地下党”的组织,却已经被人们所接受,甚至向往、崇拜。
  那该要有多大的势力,多长的时间,才能一边做坏事,一边让那些皇宫贵族,甚至最难住嘴的黎民老百姓心服口服地封上嘴巴?
  而红绣娘子,在赦里,即使不是最大的,但居然承担着与外界联络的重责,也就相当于代言人。所有信息,从外界进入赦,再从赦里出来,通通要过她的手,没她一个白眼,就算你是天皇老子,赦也鸟都不鸟你。
  所以就算我再怎么自信、有能力,也总比不过一个组织吧。被她说是高人,还真不敢当。
  “不知贵客来访,有失远迎哦!”她不知何时站到了大厅中央,吓得众人一愣。
  而跟在她身后,那个高大挺拔的清秀少年,仍旧一身黑服,却丝毫没有压抑的气质,不说话,不动作,循规蹈矩地跟在红绣身后走着,样子就像从前,如同森林里蹦出来的精灵,无邪而秀美。
  最适合他的应该是绿色才对呀……
  这样看起来,他好像真的成熟了不少,不露出虎牙,也不笑,把人一下子就隔开了。
  我只顾盯着风清扬发愣,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要回应红绣的话。她看见了,水灵的眼瞟了瞟,立刻做出反应:“今日赦里出了意外,对不住各位客官,请各位随手捡了地上的竹叶,以后不论何时光顾,只要出示手中的竹叶,文赫都将全免银供应,今日就别怪红绣不送客了……”都把赦的家务事搬出来了,谁还敢吭一声,赶忙又兴奋又害怕地捡着地上的竹叶。
  顿了顿,她眼神和善又锐利地看着我,却对风清扬说:“非,帮我送客,我和这位老朋友叙叙旧。”
  风清扬礼貌性地看了我一眼,眼睛弯起来,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不知高人是否还记得红绣?”她作势请我上楼,我摇了摇头,走回小四儿身边坐下,想了想,还是对小四儿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柔软黝黑的头发。
  “没吓着吧?”我心里挺担心的,因为他心里就算再怎么早熟,也没有见过这么血腥的画面,不知道刚才我的残忍有没有吓到他。
  他眨了眨眼睛,摇了摇脑袋。
  他的瞳孔又黑又大,比常人还要大一些,所以整个黑白分明的眼睛安在脸上,显得人特别无邪,加上这个表情,真的很可爱。  
  “你有事就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不用担心的。”他一脸严肃地告诉我,我也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又朝风清扬看去,他看着我,笑了笑以示让我安心,我才跟着红绣上了楼。
  “高人真好记性,隔了那么久还能想起我。”不得不说,红绣的每个动作每句话都是极为贴切又规矩的,缱绻于人与人之间,让她表面看起来永远那么柔弱而妩媚,内心却坚如磐石,孤芳自赏。这样的人做久了,不知道会不会忘记自己真正的样子。
  “叫我……戒吧。”那个奇怪的称呼让我不舒服,想了想,还是把后面的音字去掉了,单取一个戒。
  “非,是赦的人?”别别扭扭说出风清扬现在的名字,有些奇怪。
  听到我有些意外的问题,她眼中的惊讶只是一闪即逝而已,又恢复看得让人舒服的笑容:“是的。”然后等着我说话。  
  “他加入赦,多长时间?”虽然这样贸然问这些似乎不太恰当,但拐弯抹角太孬种,还不如直接说,何况要我委婉,我还不会。
  “抱歉,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呢。”她一脸歉意地摇头,“我还以为,你来找我有什么别的事呢……”
  “什么条件才能放非退出赦?”
  “既然你刚才帮了我一忙,那红绣也不跟你撕耗,直说了呢,赦不是任人来去之地,非亦无离开之意。如果可以不谈这些令人厌烦的琐事,红绣倒很想请你喝一杯呢。”
  “不知赦是否有兴趣,收纳两个人?”她把话题扯开,我又坚持不懈地扯回来。
  “哦?你有意入赦?”果然她有了兴趣,但又微微皱起了眉:“可真不凑巧,如今的时局……我见识过你的身手,之前也曾有过想法,只是,这么说吧,赦的内部不如前,这个不瞒你说,我也了解不了上头什么事,但下来的令,就是禁了。你这样的人才,我不想埋没,目前我还有个适合的地方,不知你是否有意?”
  “我的目的是赦,如果这样,那打扰了,告辞。”
  “是非是赦都没关系,我只知道,现在能帮你达到目的的,天下也就我一个了。不是红绣不谦,而是当今龙鸣华焰两大国对峙,赦根本不会批任何人。即使批下来,你也只会是个摆设。你是聪明人,总不会不懂得要让别人重视你,首先要让他们看到你这个道理吧?”
  “……”
  “我知道你心里着急,但我能跟你说的就这么多,剩下的该如何走,就看你了。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你。”
  “九州大陆,并不是只有赦一门。本来这些我不该与你说,但试想讲来也无妨,这一圈的人都知道,无可厚非的事实。赦在近年来早已渐渐引退,由于上头的改革,已不是从前那样单一。也就是说,赦在渐步往其他领域发展。所以,固有的交易模式已被打破,赦选择培训人才,然后直接往外卖,重点也转移到合法合令的交易上来。这些我不能说太多,以后你大概也会自己知道的。但是呢,既然赦丢掉了口中这块肥肉,转而去啃无味的素菜,就自然会有人接替赦的位置,抢掉这块肥肉。杀手界,就是一个庞大的江湖,之前赦在那里坐着龙头老大的位置,自然无人能及。但如今赦正在抽丝剥茧地抽离,那里也必定蠢蠢欲动,争着这个第一的位置。”
  我笑了笑,道:“这个第一一旦上去,赦自然会把他拉拢,以赦的基础,做到这样并不难。还是,赦已经在暗下培植势力,只是表面地争个位置走形式。到头来,赦既得了那头的利,又不失这头的益。这样,是不是有些贪得无厌。”
  红绣更是妖媚地笑了笑,抬起一杯酒饮干,道:“哎哟,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哟。”但眼眉的弯度,却已经下达了确定的信息。
  “所以……”
  她伸出手指放在我的嘴前,挑眉笑笑,道:“来看看我们想没想到一起去,怎么样?”
  “去赦暗下培植的势力崭露头角,几乎就等于直接加入赦了哦……”
  没等她说完,我便开口:“那我还不如加入另外一个势力,争得这个第一,那比上直接加入赦,还要更快吸引你们老大的目光吧?”
  “呵呵……果然没看错人哟,能用木屑杀人的人,戒,你是第一个能让红绣欣赏的人呢。”这个女子也不知几岁,但容貌还如两年多前见的那般亮丽俏皮,根本联想不到她心狠手辣的杀人方式,但我毕竟一点也不讨厌她,甚至颇有好感。

42. 携行并隐

  “虽说你的基础已经很好,但永远别忘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个道理。在进驻杀手界之前,我有一件任务交给你去做,如果你真的能完成,那我红绣便承诺帮你到底了哟。但其实我可以先告诉你,这任务并不好做。在这期间我会帮你照料你的朋友,你就放心去吧。
  “要知道,你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内功,而且你的身体居然毫无吸收能力。这点已无法补救了,我们必须用其他办法,把这个弱点,变成你的特点。没内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像非那孩子,有无穷无尽的内功,身体却坏得不得了,那也没有什么好处。”

  我已经被送到一个祁宁外境的地方,去完成红绣要我完成的任务。
  她的热枕和乐于助人,大概仅仅是对我吧。是怕我抢走风清扬,现在应该叫他“非”,回过头去想那晚的对话,我越把话题往风清扬身上靠,她就越把话题扯远。
  但无论如何,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因为我正面对的,是一片未知。起码听了红绣一夜的话,我觉得这个世界似乎对我来说又广阔了一倍。
  说起我这个任务,对我来说,确实并不好做。
  在一个被废弃的村子里,我的任务,就是照顾两个男人的起居,饮食。说罢,就是充当保姆。
  刚知道这个消息,我自然气得差点摔了凳子就走,但我是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才知道的,接我回去的人已经走了,我要不想在树林里饿死,被野兽咬死,被杀手杀死,我最好还是留在这里,等到一个月之后就会有人来把我接回去。
  坐在一间废屋里,尘埃把我呛得直咳嗽,但坐在我对面的两个男人似乎不需要呼吸氧气一般无动于衷。
  两个人的岁数都不小,光看脸就很沧桑,都很冷,气压非常低,一整天都可以不张嘴说一个字。其中一个人在看我,目不转睛,但完全不是那种猥琐的感觉,而是压力。有很大的压力,就像一个长辈低着头俯视后生。
  他的眼神让我背后都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不过,总好过另外一个。
  另外一个气压更低,好像靠近他的空气都会结冰一样。长时间不说话,只盯着一个地方看,神情却是异常冷漠。
  “知道你的工作吧?”终于,那个盯了我许久的人说话了。
  “照顾你们的起居,饮食,打扫卫生,一个月。”我说。
  “我饿了。”
  ……
  光是给他们做饭就花了我非常多精力。
  首先这里是个荒废的村庄,虽然从破败年代久远的茅屋里还能找到一些器皿,送我来的人走之前也留下了足够一个月的食粮,但是光是清洗炉灶就用了很长时间,幸而外头有一口井,还没干涸。
  紧接着还得劈柴,找合适的柴石点火。真庆幸以前野外生存是必要训练,否则这样的状况下,我不饿死都被他们两个盯死。
  不过他们好像很有耐心,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擦着一些刀剑。但从不交谈。
  我现在已经几乎认定红绣是耍我玩儿的了,把我支遣过来照顾这两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考验我的耐心?还说什么如果做得好就有收获,做得不好她也帮不了我。该死!
  不过从前教授对我再大的训练强度,再奇怪的训练方式都有,像这样的,没理由忍不下去,反正回也回不去。
  你们冰是吧,那正好,我最喜欢安静了,大家比比谁冷。
  一声不吭地忙活到二更时分,我才刚好劈完柴,洗完锅碗瓢盆,天色已经暗了,有些冷。
  正打算点火,他又说:“不吃了。你睡吧。”虽然话语里没有责怪的意思,但是这句话未免也太过分,我忙了整个下午,现在也不是很晚,居然不吃了?
  但我没有说一句话,安静地回屋铺了几层干草,将就睡了下去。
  正常人都会发怒吧,可是细想就能想通了。
  他们的兵器有整一大袋,又无缘无故到这个地方来,想必是在躲什么人吧。如果我现在生火,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姑且不想他们是什么身份,什么理由来到这里,光是耐性就很值得我学习。等了我整整一个下午,今天我的工作可以说是完成得毫不称职,他们连饭都没有吃上,却丝毫没有怪我的意思。
  但我对他们的体谅,也仅到此为止。因为我还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才是真正难熬的。

  第二日,我很早醒来,给他们做好了早饭。
  事实上他们比我醒得还早,但两个人醒了却都在发呆,又看着那些兵器。
  “你手上没有茧,但你劈柴却很有力气。红绣说你还不错,但我昨天观察了你很久,看不出你身上有训练过的痕迹。”
  那个昨天就一直盯着我看的男人开口了。
  我心里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但表面上还是一派冷色:“哦,我的能力你不用怀疑。”
  话音未落,一片薄如蝉翼的暗器迎面射来,发出的距离极近,力道又大,分明是夺命的,脸一偏,颊边一阵刺痛。
  糟糕!我心里咯噔一声,一直想着不要愈合不要愈合,那血液沿着我脸颊划下直到下巴都还没有自动愈合的迹象,我松了一口气。
  “反应太慢。”那个从昨天开始就一句话没说过的男人头也没抬,只是从嘴缝中挤出这么四个字。
  那一瞬间我似乎有些回到从前,才十岁出头的时候,还被教授训得差点哭了出来。
  “反应太慢,反应太慢……!”
  “我是怎么教你的?你眼睛有问题吗?我让你一厘米都不能差!你居然给我差了那么远!这才二十米就这样了,今晚不要睡觉了,野营集训。”
  “你的步枪怎么拿的?步枪都不会拿还想拿手枪?连中二十次中间那个点,今晚就给你吃饭!”
  “都十一岁了吧,拿机枪还手抖?昨晚睡太多了是不是?那今晚别睡了,扛着两把,什么时候手不抖了什么时候停止训练。”
  “它们是你这辈子最亲密的伙伴,只有它们才能真正保护到你。不要相信任何人,相信自己的手和脚,相信自己的心跳。只要它还没有停下跳动,你也没有资格抛掉保护自己的责任。明白吗?”
  ……
  教授的每一句话都印在我的脑子里,虽然很严厉、很残忍,甚至下手毫不留情,但是他却让我能够活到现在,能够好好保护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里,就经常会有莫名其妙的暗器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那个冷男人似乎特别喜欢玩这种游戏,我也只能当作在训练自己的反应能力,只是这种训练是稍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的。
  他可不会管你能不能躲得过,每次都挑死穴。后颈、喉咙、心脏、太阳穴……越不好躲的地方他就越喜欢,而且精准得吓人。
  所以红绣说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果然不容小觑。
  我之所以如此安分,把自己的脾性强压下去,是由于那日下午。
  他们两个闲着无聊,到树林里去。我也跟着去了,因为我要砍柴回去,供接下来的日子烧。
  那个冷男人腿脚似乎不方便,一直都是另外那个男人背着他,但他们从来不说话。
  他靠在树边放下他,唇边闪过一丝不明显的微笑,双脚快步横踏树干,突然飞了起来,把树上的叶子都削了下来,绿叶在阳光下轻旋着飘落,那个冷男人的手只轻轻一挥,刺溜溜的一阵声响过后,空中像被重新清扫一般,方才绿叶还在飘动的位置,似乎还留着一阵清香,但叶子的残骸已经散落四处,空气里留下浓郁的叶汁味,让人连鼻尖都感到微微发苦。
  真准。太准了。
  我惊讶到以至于接下来的日子,都无声无息地接受他四处飞来的“暗器”,一声不吭。比我强大的高手,我会很钦佩,然后拼命让自己比他做得更出色。
  这种激将法对我来说最有用,这是教授也得出来的结论。
  “之前没有认识,现在看来也不迟。我是行,他是隐。”自我介绍的时候,这个男人仍旧面无表情。
  “戒。”我嘴里蹦出个单音节,然后转身继续劈柴。
  “红绣说,你跟隐一样,体内也无法注入内气。”这句话让我立刻有了兴趣,转过头去:“是的。隐也是这样?”
  那个冷男人,也就是隐,仍旧不说话,他那次跟我说“反应太慢”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很冷,但很好听。可他现在好像自闭症患者。
  我从他的身手看来,完全不像一个没有内功的人。因为这对我来说太邪乎,从来没有接触过,以为有了内功,似乎一切辅助都会好起来。
  但行告诉我并不是。隐的快、狠、准,都是练出来的,没有内功,甚至能做得更好。
  我顺便问了他关于风清扬那天晚上,单是用口吹了吹,竹叶就能刺进喉咙里的行为。他说那大概是内气多到无穷无尽的人才能做到。还以为我是在说笑。
  而结合红绣告诉我的,风清扬现在的身体很不好,这么推论下来,似乎那块玉如意,并没有这么简单。
  难不成他那半块是内功,我这半块是外用?

  似乎因为我的安分守己,隐也慢慢对我没有那么排斥,虽然四面八方的暗器依旧异彩纷呈,但他们已经开始对我进行训练。
  这个训练比我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简单。
  行用木头扎了个木头人给我,隐在上面标上各个穴位的名称,扔给我一本医术,然后两人就睡觉去了。
  我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把人体全部穴位背得滚瓜烂熟,包括它们的作用,等等。
  即使我的记忆力再怎么不错,面对这一整本穴位也开始头大。毫无睡眠地开始昏天暗地地背,背到我几乎要抓狂,白天还是没背下来,又再接着继续,回到没饭吃的生活,我几乎有回到过去的感觉,仍旧十几岁,被教授折磨得天天躲在被窝里哭。
  现在当然不可能哭,就只有没日没夜地背,背完了还没松一口气,立刻面对着那个木头人。
  他们念一个穴道,我就要立刻做出反应。而这种反应,是要反射性的,练到身体本能的程度。这种本能,大概就是要像教授训练我那样,睡觉的时候只要有人碰,身体就会本能地做出反击。
  这对我来说很难。因为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个,只好硬着头皮又把木头人身上的穴位从头背到尾,到哪里背后都背着那个木头人,睡觉的时候也抱着,嘴里没停地反复念。
  有事没事就把那块木放在那里,然后自己使劲点,想到那个穴位点哪里。慢慢隐也开始训练我,话多了起来,动不动就训我,扔一个飞镖之类的物体惩罚我。
  在这个地方我就像小孩,被两个大人稀里糊涂没日没夜地欺负地死去活来。
  直到很久以后,我见到任何类似木头人的东西,都会忍不住想吐。
  但这样的成果是很显著的,一个月的时间,我已经足够对穴位们做出条件反射,毫不犹豫。
  期间放松的时候,他们也会跟我一起玩玩刀。
  那时候看到他们惊讶的表情,我才第一次感觉到炫耀这个是一件很爽的事情。也许是被压迫多了,在他们两身边觉得自己似乎没啥能耐的,突然有了让他们也佩服的东西,还是一件很棒的事。
  可惜这个时代没有枪支,我拆枪卸枪、装枪耍枪是最拿手的,此外就是匕首。
  只给他们看我耍匕首就够惊愕了,不知道让他们看枪这玩意会有什么反应?但也只是异想天开罢了。
  不过隐的匕首也玩得不错,行是玩刀剑的,短兵器他都不熟练,所以我顺便和隐增进了不少感情。他其实也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只是闷骚了点,而且有些许自闭症,不过只要谈起他感兴趣的话题,就会活跃起来。
  比如我们都挺有兴趣的,杀人手段啊,短兵器用法啊,准率和射程啊……
  这时候行就呆站一旁干瞪眼,说我们两个是小人,全玩儿阴的。而我们两个的观点则是,这样好啊,又优雅又舒适又省力,还不会弄脏衣服……
  期间隐还教了我另外两种耍刀的手法,我告诉他我比较习惯画喉咙,他说其实画后颈也行,喉咙血太多,他比较讨厌弄脏衣服。
  所以说,其实这一个月是痛并快乐着的,隐教了我很多东西,使用暗器等等,他都是行家,而行则是教了我不少正面受敌的招数,都是非常实用的,一点花架子都没有。
  所以问都不需要问,他们一定是高手,红绣果真没骗我呢。

43. 踏上征途

  在从前都是用枪,拳击近身搏斗一类,可这在这个时空未必有用,所以行和隐教给我的东西,真是非常有用。
  后来红绣才告诉我,他们二人是赦近乎元老级的人物,但隐一直以来就想退隐,这次终于找到机会,从赦里面违规逃了出来,需要一个人照顾,我好命赶上这一场。
  但是她也没有想到那么顺利,他俩从来都是有名的冷人,无论见人见鬼,表情都不大给一个。只是觉得我的性格和他们颇相似,想让我碰碰运气,并没抱什么希望的,却没想到性格古怪的隐突然大发慈悲,就便宜了我一回。

  告别行和隐,回到文赫客栈的时候,都有些快认不出小四儿来了。
  红绣亲自为他剪的发,看起来干净清爽,毫无从前半分邋遢的样子。在我走的这一个月里,他受的训也不少,每天从最基础的做起,大清早跑去市集采购,来回当送货小弟,平时无事,风清扬也乐意教他一些功夫,在客栈里也不必担心吃不饱穿不暖睡不足,所以整个人都结实了不少。
  细碎的刘海稍微遮住了眉毛,整个人显得稚齿了不少,睫毛好像因为肉长出来了,所以浓郁了些,惹得眼下的瞳孔黑得更加可爱。嘴唇薄薄的,笑起来嘴边的酒窝也深了。
  可头发还是一样的茶色,皮肤变得比以往更白,却很健康,不是以前那种营养不良的苍白色。
  对风清扬,目前我也找不到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他既然失忆,那就只有等着他自己想起来。
  但只要看着他,我的眼神就一下子飘浮,尤其是他最喜欢露出笑容。
  偶尔只要不经意看过去一眼,他正在做什么别的事,就会啊一下醒过来,左右顾盼,看到你之后放下手中的事情,转过身来对你甜甜地笑,虎牙就会一晃一晃的,光线明灭。
  这种时候我就几乎脱口而出“风清扬”,回忆中捧着他脸的热度,纯白的触感,让我几近想要把手伸出去,点一下他的鼻尖。
  但分明他现在又是“非”,红绣身边的非。赦目前的当红新人,好的任务总能落到他身上,让他练手,而他也果不其然没有一次让人失望。碰到面我也合规矩地“请”、“谢”不离嘴,生分而又无奈。
  这样的非,风清扬一定不想要吧,所以他才会在任务之外偷溜去救济百姓。
  回来的时候,小四儿过来抱住我,我看看风清扬,他也只是笑。
  原本重遇风清扬,该是让我开心的事情,但他却已经不是了,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个把月不见,他整个人都挺憔悴的样子,看得我心里一抽一抽。也许是我这一个月操劳过度,惹得他总是没好觉睡吧……怎么我的身体就感受不到他的反应呢?
  红绣没有问我和风清扬的关系,我也不再提起,因为第一次跟她见面的时候,风清扬还在床底下呼呼大睡,最后也没有露出个脸来,所以红绣并不知我和他之间的关系。
  在客栈寄宿的这几天,我通常沉默着,只等着她找一个恰好的机会,把我送出去。自然是送到那个地下势力手里,我不清楚状况,红绣也不怎么透露,只说那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团队,虽然分散但潜力十足。

  离行的前一天晚上,我仍旧失眠,按隐教我的办法,爬上屋檐去吹风看月亮。
  并不是我突然之间很有情调,屋子里太闷热,我的心情也闷得慌,又不能半夜出去街道乱走,我还嫌累,所以说不定在屋顶我看着看着就能睡着了呢。
  祁宁不像龙鸣那么多雨潮湿,之前在龙鸣根本没有怎么了解黎民百姓的生活,来到这里才知道,其实市井小民的生活很繁荣,很精彩。
  现在已是三更时分,但夜下的灯烛还是通明,参差几间慢慢熄灭灯火,反而明灭可见。文赫客栈又是天下有名的,自然建得高,足足有四层,所以在它的屋顶看夜景,头顶上有清澈明亮的星星,倒也没什么比不过现代社会的。
  看了半天的夜景,却还是神智清醒,觉得郁闷,又开始有些冷,于是打算回房,身后却柔柔轻轻地覆了一层衣袍。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有一半的惊愕,更多的却是恐慌。
  居然有人走到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我现在还觉察不出一丝一毫,这带给我的是前所未有的打击。
  当我还没看清来人的面孔,却因为脚下疙瘩不平,又倾斜向下的屋檐砖瓦一滑,整个人就要翻倒下去。
  他皱了皱眉头,一提身就单手搂住我的腰,似乎又不好意思用劲,轻轻托着往上一扯,最终拖力的冲击还是让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惯性撞进他怀里。
  柔软而又温暖的怀抱,真是久别重逢的感觉。
  清如翠竹般的味道,却已经有了淡淡的男人香,嗅起来一点也不感觉青葱稚嫩,反而清冷成熟,别有另一种概念的清醒。澄澈如昨。
  月下他清秀的轮廓,长翘的睫毛,鼻梁直挺挺地,双颊有些害羞的微红。
  让我站稳以后,他才尴尬地放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没有别的意思。”
  原本他之前的动作和神态,几乎要让我脱口叫出“风清扬”,可他后面那句话却立刻让我清醒。如果是风清扬,一定会支支吾吾不知所措吧,然后羞答答地说妹妹我们回房睡觉吧,这里冷。
  那小子一直就想练出一身好武艺,惩恶除奸,救济百姓,作一个大名鼎鼎的侠客。可是他现在却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记起。记起的时候又会不会怨愤自己那双手用怎样残忍的手段杀了多少人?
  “没关系,嗯,谢谢。”我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衣袍,又坐下来,问道:“你也睡不着吗?”
  “是啊。你也不必太担心,红绣已经安排好了,只是你到那边要自己小心。”他在我身边坐下。
  我一点也没有担心过那边的事,但嘴里还是说:“嗯,谢谢。你跟红绣,交情很深吧?”试图让他察觉不出探询的语气。
  “唔,是她把我的小命捡回来的,否则我两年前就已经被弃尸荒野喽。”他嘴里叼着一片竹叶,神情一派轻松,丝毫不像在回忆生死攸关的惨事,好像在说明天的菜色一般不在意。
  “弃尸荒野?你那么高深的功力,是这短短两年内练出来的?”曾经和那么高级的“影帝”演过戏,演技自然也差不到哪里。风清扬虽然失忆,也成熟了许多,但人性是难改的,就像我轻易套出他话来,他也没点自觉。
  “也不算练啦,我的身体比较奇怪而已。呃……弃尸荒野啊,是啊,那时候真的很痛苦呢,似乎是从崖上摔下来的,身上的筋骨几乎全断,但还是体内的内气救了我。”
  他稍微有些意识到了不能说的地方,忙想转换话题,这一转却刚好转到我想要听的地方。正合我意,他身体哪里奇怪,我当然知道,那只是一个设问句,引他说出他的经历。
  我不可置否地看着夜空,并不追究他身体哪里奇怪的问题,他瞄着我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说:“红绣把我带回去调养,但身体直到现在还偶尔会犯疼,哦,就像上次遇到你,突然心就好痛。”
  “说起那次,你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呵呵……”他露出虎牙看着我傻笑:“那时候刚好红绣出去办事,我就趁机偷溜出去啦,听到你们的对话,还有那些小孩子都很可怜,所以就想着去帮你们讨回公道喽!”
  我微笑起来,果然自己的猜测没有错,他还是那个风清扬,就算连回忆都变了,也一样。
  “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很熟悉的感觉,是不是你以前曾经见过我?我每次尝试回想起以前的事,就觉得头很疼……你知道我是谁吗?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亲人?”他有些激动。
  我尴尬地笑笑,低下头去,心里却不知多纠结。
  他的眼神很迫切,闪着希望的光,我知道如果我的头一点下去,他一定会兴奋异常,然后不停地追问我。
  但如果问到最后,我该怎么回答他呢?是说我利用了他逃出宫去,还是说因为我的计划失败断送了他的命?他一定会恨死我吧。
  “没有呢……”我含笑摇了摇头,低着脸,把眼底的感情尽收在夜里。
  “是、是吗?”藏不住眼底的失落,他也只是笑笑:“没什么啦!我就知道……其实我也没抱什么希望的,但就是很好奇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被打成那样,然后扔下悬崖,也许是个无恶不作的大坏蛋,被仇人追杀什么的也说不定……但这些都无所谓啊,我最怕的,就是其实自己是被丢掉的,根本没有人要……刚刚你那个表情吓到我了,差点以为要得到的会是这个答案……
  “呵呵……这种感觉真不好。又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心里又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有一个很重要的地方要去,就是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他还只是微微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件事情窝在心里太久,说出来的时候就没那么心潮澎湃,只是淡淡的苦涩流水一般滑过唇舌,流进心里。
  “不记起来也好啊,如果是不好的事,弄清楚了也没意思,不是吗?”
  “也不是……我总觉得有一个人在等我,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很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但就是怎么样都想不起,一点点都想不起……”
  “对不起……”
  “啊?”
  “嗯,对不起,我真的帮不了你。……没什么事的话,早点睡吧。”说完,我逃也似的走了。
  对不起,没有来得及救你。
  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现在越早离开,对我来说越好。

  第二日,我早早启程,红绣本要让风清扬送我一程,但我拒绝了,带上小四儿,两个人上路。
  给小四儿改了个新名字,丁朔。
  他很聪明,又机灵,我很喜欢,带上他,也不会麻烦多少。
  那个地方在末羌江的北面,是杀手界的聚集地,属于三不管区。但就是那么小小的范围,有非常多或大或小的组织正在扩充势力。但他们大多数都在城镇活动。
  这里的小势力小组织,就和现代的黑社会差不多,会去平民百姓的店铺,收“地租”,跟保护费同样性质。
  一大片树林。在这个时段,周围能听到的都是一大片鸟叫,连树叶的声音都被掩盖过去。
  正午时分,阳光照得异常猛烈。明晃晃的光线,地上都起了一层薄薄的皱褶。
  一阵树叶哗啦啦的乱响,惊得一阵鸟乱,冲天扑腾着飞了起来。
  我抓紧丁朔的手,站在原地不敢打草惊蛇,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更何况,我不相信他的速度能快得过隐,想暗算我也没那么容易。
  但我猜错了,是我闯进了两方阵营对垒的状态。
  一个人看到了我,没有理会,继续和那边的人较量,看起来是以一当四的局面。
  左面的四个人看来轻功都不错,对他穷追不舍。
  正想往前继续走,那个人在后面喊道:“红绣叫来的?还不快帮老子的忙!”
  我翻了翻白眼,你自己刚才又不说!转过身去看他,见他果然是挡不下来了,我伸手一挥,指间的匕首就窜出去击中其中一个的后颈。
  看来隐教我的手法还不错,适用于由低往高处的攻击。
  给他减轻了压力,其余两个还在解决他,另外一个反过来跟我交兵。
  他的身手不差,也是用暗器的,一下子标出四支带刺的长练,我反手掷出一标,俯身躲过。
  他死之前还是用惊愕的眼神看着我。因为正常人都不会选择贤反攻再避招,所以他自然避不过我的那一击。
  剩下的那两个倒下一个,最后那一个已经无路可走。
  但他却做出一个让我非常讶异的举动。
  从怀里拔出一件东西,“砰”地一声,打得我心花怒放。
  没错,是枪!
  虽然那把东西可以当作名为枪的鼻祖的古董收藏,但是,这个时代,居然有枪,居然有热兵器!
  因为对枪的过分痴迷,以前也看过不少枪的历史。最早有枪,是在宋代。那么,这个时空的生产技术,难道赶上了?
  高兴得差点叫了出来,所以忘记把他给解决,就给他跑了。不过他没有打中。
  但那个男人气得几乎爆血管,怒火中烧,一脸狰狞。但也没有怎么怪我,只是闷头往前走。毕竟是他自己打不过,我还救了他,无论如何,他也是没有理由怪我的。
  他就是我来接洽的对象,看起来大概三四十岁左右,是那个称作“无域”组织的接洽人刘大。
  在路上,我迫不及待的朝他咨询刚才那件武器的问题,不知他却说:“老子怎么知道?那玩意火辣辣的,还好只擦过胳膊,都少了一层皮!那群飞狮的浑小子,下次再见到一定剥了他们的皮!”
  在我的迫切要求下,他才百般不愿地捋起袖子给我看。
  弹药明显是非常粗制,但也还不错,冲击力很够,伤口被擦过,皮肤焦了一大片,周围留下一些屑末,看来还没有达到能制弹壳的程度,不过火药已经很不错,只需要稍加发展。
  飞狮吗?真是个跟得上时代潮流的组织呢。

44. 初见立威

  刘大是一个很胖的男人,因为胖,所以看起来不怎么老,肚子凸起来,身子似乎满日都是汗涔涔的,肥手一甩就能甩出汗雨来的样子。亏他之前被四个人追杀还有能耐撑那么长的时间,身手还如此敏捷,真是奇了。
  他对这个跟在我身边的小嫩孩儿只是多看了两眼,倒也没有介意。跟着他到了一个臭气熏天的破驿站。
  参天的大树在外头,郁郁葱葱的枝藤攀得到处都是,暗绿、深绿、浅绿,层层叠叠的植物看起来似乎身在热带雨林,苔藓和野草覆盖着的路被人们踩出了一条羊肠小道,沿着道走,眼前居然突兀地出现了一间驿站,在高大的树的衬托下,看起来还不显小,反而有种恐怖的高大。
  粗制滥造的门,墙,可算作没有的窗,黑糊糊地一片,分不清所以然,但似乎又别具坚硬,能承受很大力量。
  此时接近黄昏,夕阳照在那上头,更添一分诡异。似乎最红艳的落霞照上去的颜色,都那团污黑一瞬间稀释。
  进了驿站的门,里面又是一番天地。
  吵杂的声响在外头就可以听得很真切,进了来更是震耳欲聋,大多是碗瓢碰撞的声音,人们大声呼喝、大声吵架的声音,都在中央。
  外头那一圈还有二楼那一层似乎都是留给清冷的人享用,倒也不在乎周遭的烦嘈,均自顾自地吃食或者饮酒。
  最惹眼的,就是这些人的装扮。千奇百怪,就是没有一个正常的。
  如果要联想的话,我可以回想起以前去非洲出一次军火任务时,看到的那群原始部落族,要说这群人除了衣服比他们穿得多一点之外,疯狂程度是绝对超过的。
  他们似乎都看不起任何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我和丁朔刚进去,就有两个人打着扑面冲过来,我忙把丁朔扯在怀里,站到角落。
  那个追上来的人头发编得跟一条条蛇般,露出的牙齿一团黑,脸又瘦又长,眼睛很大,并且凸出,露出凶狠的表情,伸出两个爪子,一插就刺穿了另外那个壮实男人的眼睛,爪子血淋淋地还往头颅后边伸了出来。
  我冷眼看着,一早捂住了丁朔的眼,现在还不是让他接触这些的时候。
  刘大嘴里不知道骂了一句什么,招招手,就出来两个大汉,把死人抬了出去,又对着那杀人的人瞟了一眼,一脸不爽,脸上的肥肉都好似垂了下来。
  那人立刻摆出讨好的笑脸,一双血肉模糊的爪子从怀里掏出黑乎乎的东西,捧着到刘大面前。
  他只摆摆手,接过那些,并让我们两人上楼歇息,明日听他的安排。虽然纳闷,但也不好多说,毕竟我现在还不算什么,身份一片空白,别人会看得起我才怪。
  那所谓的房间也是糟糕得可以,不过能在这种深山老林出现一个驿站就已经不可思议,质量还能好得到哪里去。
  床也只有一张,丁朔打死也定要争地板的位置,说是自小躺惯了,睡床反而难受。我淡然笑笑,由他去。
  晚上只随意解决了口食便躺下,楼下还是很吵,似乎那些人都不用睡觉,蚊子也特别多,关不紧的窗一直踏踏踏的拍打着。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刘大是这个驿站的当家。而这个驿站,来历也非同寻常。
 
  丁朔很乖,再糟糕的坏境下,第二天也神采奕奕,不加一句抱怨。
  我们被刘大叫了下楼,期间我一直保持着男装打扮,脸也遮住,来这里的人都千奇百怪,倒也没有几个在意我的装扮。
  刘大是个特豪爽的人,做事情看起来低调又慵懒,可实质上又雷厉风行。
  “我说你们两个,去到那儿啊,半点都不能透露自己的过去。尤其是红绣,不要让他们知道赦和你们有半点关系。总而言之,你们现在就是两个全新的人,老子会把你弄进无域,好话和人情也做尽了,那边的事嘛不是老子说了算,接下来还得靠你自己。”
  刘大把拴着的三匹马牵了过来,边说道。马还是和这个驿站一样脏,但非常强壮,四肢蹦腾的时候,马腿上的筋很有弹性,肉也多,拍上去却像石头一样结实。
  “嘿!别看老子一副皮面厚实的样儿,这马还是吃了老子不少好粮食呢!”说罢,他便拖着大肚子一翻身上马,身手倒也迅速。
  丁朔不会骑马,只好让他坐在身后,我一路带着。
  他从被我扶上马的那一刻脸就红透了,刘大还添油加醋地笑话他。他倒也不是吃素的,一脸红的就跟刘大吵了一路,本身就机灵,再加上那嘴巴伶牙俐齿,说的话得体,拍的马屁也恰当,立刻哄得刘大心花怒放,一路上给他的印象打满分,还说要收他作闭门弟子。
  我没说话,他们在背后眉来眼去哈哈大笑,丁朔抱着我的腰。刘大又说可以趁此机会教丁朔骑马,念在这对以后也有好处,就让他抓住缰绳,我手把手地指导。
  初学者难免紧张,马又跑得飞快,时不时有过紧密的身体接触,他就浑身僵硬,小脸无法欺骗地红起来,却还是当没事人地笑,笑起来嘴边两个酒窝,薄薄的嘴唇半抿着,我抬头就能看到他露出白白的门牙。
  一直把他当作小孩儿看待,如今同在一匹马上,才知道其实他已经比我高多了,只是一张脸又嫩又可爱,其他地方,比如我背脊碰到的胸膛,挺结实,喉结也很明显。想到他上次跟我说将近十八,我才醒起自己太疏忽,他到底也是个男人了。
  想到这里就有些拘束,身子下意识地往前挤,他却下手更紧地搂实我的腰,把身体微微向前弓,双手又握住缰绳,我整个人就像被他扣在怀里一样。
  皱起眉头看他,他就一副天真灿烂的笑脸,茶色的发在阳光照射下变得更淡了,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变得更剔透,又有一层浅粉色,似透明了般,只有笑起的小酒窝在脸上留下阴影。
  本来就大得发散的深黑色瞳孔近距离地盯着我,一派天真,绝无半点邪念的样子。

  等进了祁宁边城的城门,刘大才解释说昨日出去是为了躲避风声,避免被人发觉是从文赫去的,只好在客栈过了一夜,当作刘大远方来的故友,介绍到无域的总馆里去。
  令我惊奇的是,眼前居然是一家织布厂。果然大隐隐于市。
  里面无论纺纱还是浸染、晾晒、洗涤的人全都是男人,看到有人进来,好奇地看过来,都二十来几的岁数,最小的起码也有十七八岁,上身都裸露着,都晒得一身古铜色,很健康。
  有几个男人对刘大打了招呼,刘大豪爽地扔了一些东西过去,哈哈大笑地把我们带上楼。
  丁朔并没有多看,到哪里都只是跟着我,伶牙利嘴聪明机灵什么的都给收了起来,非常懂得到什么场合就装什么孙子这个道理。
  这里的楼梯很长很陡很高,也许是织布所需,但我知道更多的是为了方便其他事情。
  直直上到第三层楼,刘大才带我拐着走进一间房里,而后还是一样织布厂的气氛,一丁点不专业都没有,甚至墙上还挂着朝廷的生产合格书、奖状一类。
  刘大敲了敲里门,让我们坐着等,他开门走进去。里面一直没人吭声。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之久,我和丁朔期间只对了几句“渴吗?”之类的话,就再也没说,最多也以眼神交流。出门在外,处处小心是必要的。
  刘大出来后,让我们进去,他就离开了。
  房间不大,但被收拾得很整洁,里面有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那个男人面目和善,眼里却有非常锐利的光,像秃鹰一样时时刻刻寻觅猎物,奇异的是这个人毫不遮掩这样锐利的眼睛,分明地暴露出来,和这张微笑着的温和的脸却无丝毫不协调。他一只手放在桌上敲着节拍,另一只只有空空的袖子,安稳地垂在那里。
  站着的男人很明显是贴身保镖,穿着武服,脸上没有表情,额头上还有刀疤,看起来分外狰狞。个头又极大,身体壮得跟一头猛虎般,双手背在身后,又规规矩矩地低头站着,我进来也没有看一眼。更可见得他的老板是比猛虎更可怕的角色。
  “你叫,戒?”他的身影沙哑,有些扯着嗓子说话的感觉,虽然难听,但也过得去。很明显就是差点被人割破喉,难得还能痊愈得那么好。
  “是的。他是我弟弟,丁朔。”
  “女人?”听到我的声音,他把音调抬高了些,沙哑的声音更加刺耳,和他那副带着笑脸的和善完全不搭。
  “我比老板你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出色,你信吗?”我的声音冷冷的,却没抬太高,初来乍到,气势是要有,但也不能让人感觉轻浮。
  他盯着我看了好久,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有趣、有趣,来我这里的人,还没有一个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过,看来刘大说得不错,你这个人……哈哈!你,不怕我吗?”
  “怕的是老板右臂过肘一尺的截肢,还是喉头半寸过一的旧伤?”我依旧面不改色。
  “啊……哈哈哈哈!不容小觑、不容小觑啊!真是后生可畏,年纪不大,怎么说出来的话锐成这样,哈哈哈!莫离你说,是不是我老了啊?”
  旁边站着那个不出声几乎可以当空气却非常有压迫力的男人一板一眼地说道:“不,五爷。”
  “哟哟哟,你看看,身边天天跟着这样的大木头,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这些年轻的一来,我就好像又活起来了,啊哈哈哈……好吧,看你也累着了,莫离先带着你下去吃饭吧,我这把老骨头不方便,就罢了。”
  谢过这个叫做霸五爷的男人,也就是刘大说的无域目前的大当家,莫离,那个大块头就把我们带下楼去,直直走到地下一层。
  这一层就是真正干活的地方了,一间非常宽广的操练室,想必他们平日的身子骨就是在这里练的,装置虽然粗陋,但很齐全,一些免不了的刀剑枪锤,还摆着用来练空手拳脚的木人。
  在我上去又下来的那么长时间里,本来在干活的那群人都已经吃饱饭开始练功,此时看到莫离把我们带下来,一个个又停下了手头的事,看了过来。
  这些眼神里复杂的成分倒不少,有欢迎的,也有抗拒的。但无论如何,日后还是得在这里生存下去,是看别人脸色还是被别人看脸色,就此定论了。
  “新人呢,我们这里有个习惯,露两手来看看,才算真正加入我们。不过,看你那么单薄瘦弱,单挑就免了,打一招来看看,就放你去吃饭。”
  我蒙着脸,嘴边勾起一抹颇有意味的笑容,径直走到前头那个最粗大的木柱子前站定。
  因为是女人,所以天生的力气就不足,但在从前,这可算是我的必修,出任务的时候常免不了拳脚,再加上行教我的那套路,虽然在那么多看起来不赖的人面前,我也不会太没有底气。
  既然要打,当然就要出彩才行。
  这个木桩有八尺来高,粗厚结实,直径大约有半米左右,又是最大一条,已经被他们踹磨得光滑了,于是练习起来的难度也增高不少,基本功不够扎实,打这块木桩就像棉花一样,但若过于用力,自己的手脚就避免不了青肿。
  只略过一眼端详,我站定在离它两步之遥,举起双拳选好角度,右脚再往后退了半步。
  没有热身,没有任何准备,出这样一招确实有些冒险,虽然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但就不能不顾风清扬身体的感受了。不过我算好,这一击会暂时耗掉我全部体力,有虚脱的感觉,但不会伤及筋骨,没什么问题,而且脚上厚厚一层裹鞋,降低了行动力,却起很强的保护作用。
  稳稳地站定,我开始慢慢找回以前搏击的感觉。踮起脚上下活动脚踝,稍微松散松散筋骨。
  周围只能听见轻微呼吸的声音,好几十双眼睛直直盯着我看,有等着看笑话的,也有真心实意的。
  我转过脸,看着丁朔笑了笑,虽然笑容掩埋在面纱下,但从眼神还是能看出。丁朔也笑,给人很安心的感觉,酒窝还是一样可爱。
  一转过脸,他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单脚一蹬,往前迈了一步就跳了起来,整个身体凌空侧翻了个大车轮,双脚如风车般飞踢过去,砰的一声,钝重而沉吟的断响。
  一屋子的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因为我的落地。
  这种姿态踢出去的飞腿,除了威力很大,和整个过程的姿势都无与伦比地帅气之外,最大的缺点就在于落地这一霎那。
  教授教我的时候,并没有太在意这一回旋踢,但那是由于现代社会已经不怎么需要。但是行在这方面却十分拿手,就算有基础有功底的我,也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才练好了这一落地。
  一开始是惊讶,但紧接来的就是恐怖了。
  漂亮的落地之后,再听一听佩服的赞叹声,钦佩又羡慕的轻声讨论和惊奇不已的抽气声的确是不错的感觉,但更好的感觉,就是在这个冲击上,再来一点让他们声音都出不来的冲击。
  小小声的“嘎拉”,已经有人开始说“嘘……”。
  然后是有些恐怖的“嗑、嗑嗑、嗑……”的连续不循环单音节。
  集聚那么多人目光的木桩,在被我踢到的那个位置,缓慢而惊人地,像笑脸的弧度一般,裂出一大条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