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7-10

洛炜: 泪美人

楔子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掌管百鸟的大神“少昊”,一日化身为五彩凤凰在天空嬉戏飞翔,不慎被猎人以利箭刺穿了翅膀,失坠人间,受伤的少昊被一名少女救起,她不但将羽翅上的利箭拔起,更细心地照料牠。伤愈后的少昊为了感恩,拔下身上的四根五彩羽毛,分别让少女与她的兄妹服下,自此,他们拥有了不同于凡人的神力,而少女与他们的后代,则被称为“凤族”。
随着岁月不停流逝,流有凤族血液的人散居各地,最后分成了白、赤、青、黄四族,各自居住在不同的地方,他们以白族为首,各族之间保持着良好关系,如此平安度过了数百年之久……
在时势紊乱、群雄纷起的年代,一名年轻男子“赫连苍龙”与白族之女“冷恋姬”相恋,两人结成了夫妻,为了夫君,恋姬不惜动用了整个凤族的力量,帮助他战斗、平乱,最后建立了属于自己的“龙凌皇朝”。
皇朝霸业完成后,赫连苍龙册封冷恋姬为后,与她共享富贵荣华,但赤、青、黄三族之人不愿入朝为官,更不愿被封为贵族,在皇朝建立不久后,便各自离去,在离开京城之前,三族的族长秘密来到皇后寝宫,恭敬而虔诚地说道:“就算将来天下易主,凤族的忠诚永远只属于冷恋姬一人。”
留下这样一番话之后,凤族就像是从来不曾存在似的消失了。在苦寻多次都不成功的情况下,最后连赫连苍龙也放弃了找寻。
神秘而尊贵的凤族人,自此成为龙凌皇朝最神秘的一则传说……

第一章

弦月高挂的夜晚,万籁俱寂。
在这个伸手几乎不见五指的漆黑溪谷小路上,有人缓慢地朝上行走着,佝偻的身影在黑暗中看来有些狼狈,但若是看得仔细些,他举步吃力的原因,是因为手边拖着一个大布袋。
“呼!”好不容易将手中布袋拖到了溪谷最顶的小悬崖边,那人重重呼出一口气,先伸手抹去一脸的汗水,跟着转转痠痛的腰。
直到恢复了些许力气,那人叹一口气,以一种自言自语的方式低喃道:“妳莫怨我,我也是听命行事,逼不得已啊!”
对着布袋说完这些话之后,他弯身扛起布袋,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到悬崖边,低头往下看,夜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却隐约听得见潺潺溪水声。
在这种高度下,要是不慎失足滑落都会致命,更不用说布袋中早已服下迷药的人,只要他此刻手一松,一条性命就此殒落!
“别怪我……别怪我……”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布袋,双眼紧紧闭上,脸上开始泛出冷汗,口中不断地叨唸着。“千万别怪我──”
“啪”的一声,他将布袋用力向前扔、同时松开了手……
松手的刹那,他紧紧闭死双眼,等待着重物落水时“扑通”的声响,如此就算是完成任务了。但等了又等,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在他觉得困惑地睁开眼,甚至弯身、试图想在黑暗中瞪大眼看清楚时,下方传来了细不可查的“扑通”一声,跟着,又恢复成原本那种潺潺流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宁静。
“呼!”男子松了一口气,软腿地跪坐在地,虽然是完成任务了,但心里面却像是压了千百斤大石头般难受。
他举起自己的双手,发现手抖得十分厉害,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拖人走了半天山路的原因,还是因为心里升起的恐惧与不安。
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袋酒,仰头灌了几口烈酒之后,他才找回力气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离开前,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悬崖一眼,强压住心中的不安,像是深怕有人追赶似的,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
当男人以逃命似的速度离开后,悬崖边附近的草丛此刻也有了动静;一只白袖从草丛中探出,“啪”的一声抖开手中的玉扇,而后十分优雅地从草丛边站起。
从草丛中站起的人,是一名身穿白衣的俊雅男子;面如冠玉、俊美无俦,握着玉扇的手更是与白玉无异,整个人漾着一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拜托!大半夜你要帅给谁看啊!”草丛的另一边传来了咕哝声,跟着也站起另外一个人,他是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俊秀少年,年轻的脸上凝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哟!剑飞,说你是小鬼就是小鬼,时刻保持优雅的形象是一种礼仪。”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微哂,以教训小鬼头的口吻继续道:“再说,一对男女能否顺利相恋,第一眼是很重要的,今晚我当然得保持我最好看的样子,这才能将我未来的娘子迷得晕头转向,懂不懂啊?”
“随你怎么说。”少年白眼一翻,无聊地挥挥手,不打算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闲聊。
说起眼前这位超级自恋、自称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家伙,名叫赫连靳宇,乃当今龙凌皇朝的皇太子,而他的母亲、当今的皇后──冷恋姬,则是凤族人,也是凤族四大族誓死效忠的对象。
约莫半个月前,赫连靳宇顶着这双重尊贵的身分,二次来到青翼凤族,闲聊似地对凤族族长提起:为了江山社稷、为了母后冷恋姬的理想,他必须时常便装深入民间、探访民情,虽然他知道这是自己的职责所在,但仅有一个人做事,难免会有不顺手、孤掌难鸣的情况。
赫连靳宇说话的同时,一双漆黑深邃的眼似笑非笑地瞥向了同样在大厅里的任剑飞,他根本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意见,身为青翼族长的任龙──他的父亲,立刻二话不说地下达了命令,指派任剑飞即日起跟随在赫连靳宇的身边;平常时候要像仆人一样服侍、有事情时要尽心尽力地协助,遭遇危险的时候还要奋不顾身舍命保护!
啧!想到自己几乎是被亲身父亲一文不取地卖出,他就一肚子火,但赫连靳宇偏是全凤族必须效忠的对象,自己又能怎么办呢?
“小剑飞,说起来你还算是我的随从兼护卫,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对自己的主人心悦诚服、面露崇拜之情吗?”赫连靳宇黑瞳一扫,就看见任剑飞满脸的不甘愿,忍不住走到他面前教训道。“跟着我有什么不好?瞧你,年纪轻轻的就习惯摆这种臭脸,将来哪个女人敢要你!”
“是、是。您教训得是。”任剑飞翻了一个白限,切回正题道。“我们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麻烦高贵尊敬的主人可以提示一下吗?”
睡到半夜突然被人从床铺上挖起来的滋味一点也不好受,但赫连靳宇偏偏属于说风就是雨的诡异主子,半夜的时候硬是将他挖醒、拉着他一路来到这个人烟罕见的溪谷,说什么要在这里等人!等了老半天身子都快冻成冰了,连个鬼影都没瞧见,就只有一个男人拖着布袋来到这里丢弃,本来以为那个人就是赫连靳宇要等的人,没想到赫连靳宇却拉着自己躲进了草丛,莫名其妙地看着那男人将手中的布袋往溪谷下扔!
“笨,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在等我未来的妻子。”赫连靳宇用扇柄敲了任剑飞一记。
“大半夜的哪个正常人家女子会来这荒山野岭见你!”任剑飞冷哼一声。
“我赫连靳宇未来的妻子当然不是普通人,她确实来了。”赫连靳宇抖开玉扇,怡然自得地在胸前搧呀搧的。
“是吗?这个鬼地方只有我和你,哪来的第三个人?”任剑飞双手握拳,牙龈咬得死紧,已经开始有揍人的冲动了。
“嗯,刚才你也看到啦!她人是来了,不过被丢下溪谷去了。”
来了……被丢下溪谷去了……当这句话在脑海中形成真正的意义之后,任剑飞怒瞪双眼,再也顾不得尊卑之分,一双眼喷出愤怒的火焰,左手抓起赫连靳宇的衣襟,右手抡拳怒喝道:“你说刚才扔下去的布袋里面是人?还是你的未婚妻?那你怎么不救她?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扔下去?”
“呃……先别激动……听我解释啊……”赫连靳宇的俊脸十分无辜,但眼看任剑飞高举的拳头,根本不听解释就要往自己漂亮的鼻梁揍过来的时候,他急忙大喊:“上来了!她上来了!”
“都扔下去了怎么可能再上来?要不要我扔你下去,看你是不是能像只鸟再飞上来?”任剑飞嫌恶的眯起眼,左手添加了劲道,一双眼中升起浓烈的怒意。就算他是凤族必须效忠的主子,但这种根本不把其他人性命当一回事的主人,别说是服从了,自己根本就看不起他!
“剑飞小兄弟……我没和你开玩笑啊!她真的上来了!”赫连靳宇俊脸上涌起更无辜的笑意,不忘伸手往悬崖边比去,再次强调道:“喏!要是你再不松开手助他们一臂之力,我的未婚妻就真的要掉下去喽!”
任剑飞并没有放手,只是半信半疑的转过头,眯起双眼想察看情况。悬崖边一片漆黑,除了偶尔颳起冷风阵阵之外,什么变化都没有。
“该死!我居然会笨到相信你──”任剑飞低咒出声,正想回头继续教训赫连靳宇的时候,突然“啪”的一声,一种奇异的声音打断了任剑飞的话,他闻声转头,不由得瞪大一双眼,刚才空无一物的悬崖边,如今赫然出现了一只手掌,紧紧抓住了地面。
“那……那是什么?”任剑飞吓了一大跳。
“是人啊!傻孩子,不过你要是再不去帮忙拉他上来,很快他也会化成‘扑通’一声,不再是人了。”赫连靳宇似笑非笑地说着。
任剑飞知道救人如救火,立刻松开手,飞奔至悬崖边,伸手扣住了悬崖下探出来的手腕。“我抓住你了,快!用力爬上来!”
由于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所以当任剑飞将底下的重物整个拉上安全位置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拉上的不只一个人,正确来说,他救起的是一个揹着大布袋的男人。
“啊!你把布袋捞起来了!”任剑飞有些讶异地开口。
“笨小孩。”赫连靳宇缓步向前,朝任剑飞头上敲了一记。“从这个高度扔下去不死也半条命,就算捡回来也没用,真正被扔下去的是早就准备好的石头。”
“嗄?”任剑飞一愣,完全被赫连靳宇所说的话给弄迷糊了。
“还不明白吗?我们早就在石壁凿了一个小洞,派人等在里面,同时算好对方要丢人的时间,先在悬崖下铺好强韧的渔网,当布袋往下扔的时候,等候在洞里的人就着手救人,接到人的同时再将一包已经填好石头的布袋往下扔,这招叫‘瞒天过海’,学起来了没有?”赫连靳宇轻摇玉扇,慢条斯理地解释着。
“为什么要这么做?”任剑飞更不懂了。
“救人喽!比花朵还要娇嫩的美人儿就这么被扔下去摔死,那多可惜。”赫连靳宇漾起漫不经心的笑痕,低头对刚爬上悬崖边的男子吩咐道:“白鹏,你做得很好,现在快回去,别让任何人察觉异样。”
“是。”男人从地上缓身站起,他是一个十分高大的男子,比赫连靳宇足足高出两个头,但他对赫连靳宇的态度却是既恭又敬,充满了敬畏之意。
身型十分高大魁梧的白鹏,走了几步后,突然又再次转身,直挺挺地朝赫连靳宇跪下,“咚咚咚”地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以郑重无比的声音说道:“一切……就拜托您了,请务必让小姐得到幸福。”
“放心,我一定会让她得到幸福的。”赫连靳宇敛去笑脸,换上十分正经的面容允诺。
“多谢。”白鹏刚毅的脸上露出了感激的神情,重新站起身,恋恋不舍地望了布袋最后一眼,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直到白鹏的身影逐渐远去,只剩下米粒般的小点,赫连靳宇才肩膀一垮,大呼一口气。“呼!总算走了,真受不了,和这种正经八百的人说话最辛苦了,嘿嘿……剑飞,来来来!我让你看看我这未婚妻的绝色容貌!”
“我说你前后的态度未免也差太多了吧!”任剑飞摇头,伸出手挡住赫连靳宇要解开布袋的行动,蹙眉说道。“这袋里的姑娘真的是你未来的妻子?为什么被人装在布袋里?这一切又是怎么一回事?”
“要解释当然没问题,可这整件事绝对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完的。”赫连靳宇抬头,露出惯用的无辜笑脸道。“等我把故事说完,美人只怕也在布袋里闷死了,你说她多可怜,好不容易免除了摔死的命运,现在却因为你要我这个‘主人’解释清楚来龙去脉,所以可怜的她被绑在布袋里无法呼吸,最后如花一般的美人注定成为一缕芳魂,莫名其妙就死了,等她到了阎王殿遇到了……”
“够了!”任剑飞低斥一声,打断赫连靳宇的喋喋不休。
“那我可以打开了吗?”赫连靳宇挑高一道眉,刻意以过分有理的态度询问。
“啧!”任剑飞冷啐一声。论起说歪理,自己是绝对比不过赫连靳宇的,只好认命地退开,同时转过身背对着赫连靳宇,坚持不肯做出这等趁着对方昏迷窥探的失礼之事。
虽然眼睛没看到,但任剑飞却可以听见赫连靳宇自解开布袋后,喋喋不休的惊叹之词。“美……真是太美了……简直比从前还要美上几百倍啊!原来我从小就这么了不起,连鉴赏美人的眼光都这么好,一选就选定‘净縓族’最美的女子为妻,真是太美了!”
“净縓族?你说你要娶的新娘是净縓族的人?”凤族四大家族之一的黄族净縓族?在听见赫连靳宇自言自语的同时,任剑飞心里产生了更多的疑问。凤族之间联姻并不稀奇,而赫连靳宇身为凤族的支配者,要娶凤族的任何一名女子都不是问题,还会得到所有凤族人的祝福,有必要像赫连靳宇这样偷偷摸摸半夜上山等人吗?而那名净縓族的女子,又为何被人装在布袋里呢?
“剑飞小兄弟,这一切说来话长啊!”赫连靳宇动作俐落地将女子装回布袋,但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将袋口绑紧、细心地留了让对方呼吸的细缝。“现在人到手了,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离开再说,你的问题有机会我会告诉你答案的。”
“为什么不在这里就解释清楚?”任剑飞不悦地蹙眉,现在的自己有着满肚子的疑问,实在不想再被赫连靳宇牵着鼻子走。
“嗯,这么说好了。这个布袋里的女人名叫‘水煝’,她虽然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却也是净縓族族长的女儿,现在净縓族的人一定发现她不见了,要是被他们发现水煝在你和我的手里,那我们两个可能连命都保不住喽!”
“为什么?净縓族是凤旋四大家族之一,是效忠于你的,而且你不是说这个女子是你未过门的妻子,那净縓族的人为什么要为难你?”任剑飞摇头,不接受他的说法。“再者,我怎么说也是青翼凤族之人,和他们拥有比盟友更坚定的情感,怎么可能……啊!”
说到一半,任剑飞眼尖地发现溪谷底下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火光,如果他猜得没错,应该就是四、五十人拿着火把形成的壮观景象。
“哇!这些家伙的手脚还真快!”赫连靳宇双眼一眯,很快地将地上的布袋抱起,放置到任剑飞的怀中。“快!和我抄捷径离开!”
“不会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任剑飞瞪大眼。一切事情发生得莫名其妙,而自己根本弄不懂是怎么回事。“说清楚!为什么我们要逃?你和净縓族究竟发生什么事?”
跑在前头的赫连靳宇回过头,咧开一抹戏谑的笑,眨眼回答道:“你确定现在要听解释?不先逃走真的会死在这里喔!到时候就算弄清楚一切又怎么样,不过就是死尸一具了,你自己选吧!”
扔下这句话之后,赫连靳宇果真头也不回地直往前跑,白色的身影很快地越变越小,任剑飞瞪着他的背影半晌,最后还是决定保命要紧,只得扛起布袋追上他的脚步。
喔!这种可恶又不负责任的“主人”!总有一天会让他好看的!

龙凌皇朝三十五年。苏狄──
苏狄,龙凌皇朝南方相当著名的富裕城市,它与都城紧紧相连,四周山环水绕,天然物资非常丰沛,再加上贯穿城内的主要水流“青汾河”,是都城与南方各城市联络的主要运河,肩负着运送全国各地粮食、赋税、贡品,以及种种精美物品流向都城的重要角色。
由于苏狄的存在对都城来说十分重要,所以当今皇帝──赫连苍龙对苏狄的管理不敢轻忽,在皇朝建立之后,他派了最亲信的部属──单格迩坐镇苏狄,为他管理这座重要的城市。
单格迩自年轻时就追随赫连苍龙,始终没有贰心,苏狄城在他的管理之下井然有序,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单格迩膝下育有二子,在他三年前过完六十大寿之时,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的,将管理苏狄的权力全部转交给义子──单无魂。
单无魂,今年二十八岁,英俊、冷漠,是所有人甚至是苏狄城百姓对他唯一的评语,据闻他是单格迩好友之子,当年两人追随赫连苍龙打天下,好友不幸战死沙场,单格迩义无反顾地接下扶养好友之子长大成人的责任。
当单格迩将掌理苏狄的权力移交给单无魂之时,众人以为单格迩的两个亲生儿子会心生不满,继而反抗、夺权,但这些事并没有发生。单文、单武两兄弟不但视单无魂为亲大哥,同时心悦诚服地奉他为主。
单格迩这件“传贤不传子”的事迹,在苏狄城蔚为美谈,这里的百姓只要一提起这件往事,都会竖起大拇指对单格迩称赞一番。
“啧!整个苏狄城都在谈论这个人,这家伙到底有什么好?我瞧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一名身穿白衣的俊雅贵公子,手持摇扇,站立于画舫上,望着青汾河畔如画般的景致,他雅致的唇微启,吐出了与优雅外貌完全不相符的言语。“单无魂……单无魂……这个名字真难听,好好一个人为什么会取名为‘无魂’?一个人要是无魂无魄,那还活在人世间做什么?”
“喂!小声点!你不怕祸从口出吗?”刚从白衣男子身后船舱走出的少年,眉头一紧,十分警戒地四处张望,就怕有人听到这句失礼的话。
“剑飞,别怕,我和那个叫单无魂的还算有点交情。”白衣男子无所谓的摆手,要身后的人别紧张。“去找你之前,我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还得到单无魂不少‘照顾’呢!”
“什么照顾?”任剑飞再次皱眉。是自己太敏感吗?不然他怎么觉得赫连靳宇将“照顾”这两个字讲得有点咬牙切齿。
“嘿嘿……”赫连靳宇摇扇子的动作加快,嘴角含笑,俊美的脸颊隐隐抽动着,他这种仿佛在算计的模样让任剑飞忍不住退后了一步。他看过赫连靳宇这种表情,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先别说这个,你那个未婚妻,怎么到现在还不醒?”任剑飞想起自己出船舱找人的真正目的。自从前天夜里将布袋带出来之后,赫连靳宇像是真的怕被人追杀似的、马不停蹄地一路赶来苏狄城,期间在布袋里昏睡的女子始终不曾醒来,算算时间,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连他也开始觉得不对劲。
“她服的是一种强烈的迷药,不睡足三天是不会醒的。”赫连靳宇不以为意,只是淡淡扬唇说道。“时候还没到,这个时候醒来,要是先爱上号称世间第一美男子的我,那就糟糕了。”
“拜托,不要又开始了!”为了不想再听这种恶心的话,任剑飞立即转移话题,正色道:“现在,我们来到苏狄城应该已经安全了吧!你快点告诉我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和净縓族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要将水煝偷出来?”
“嗯,这件事说起来很复杂……真的很复杂……”赫连靳宇眉心一紧,伸手搓着下巴,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你得先让我想想,要从哪里开始说起,你这个头脑简单的家伙才会马上了解……”
任剑飞面无表情,并不打算让赫连靳宇的小小污辱影响到自己,他双手插腰耐心等候,摆出一副无论如何都要听到答案的态度。
“喂!你到底要不要说啊!”等了又等,任剑飞只看到赫连靳宇时而抬头望天、时而低头思索,但是一个字也没从他的双唇迸出。
就在这个时候,任剑飞突然注意到了有几艘大型的船只,从远方缓缓驶来,一开始他并不以为意,但慢慢地,他发现这几艘船似乎以一种精准的方式慢慢会合,缓缓形成了一个网,而且目标……似乎就是他们这艘小小的画舫!
由于赫连靳宇是背对着一切,还没有发现异样,依旧在顾左右而言他,就在任剑飞想开口提醒赫连靳宇时,突然,自其中一艘船上射出了无数枝利箭,“咻咻咻咻”好几声,紧接着便整整齐齐地排在赫连靳宇的两旁。
“哇~~这些箭是怎么回事?”赫连靳宇的俊脸上波澜不兴,只是慢条斯理地转过身。“哈哈哈!剑飞你看,好差的箭法,居然没有一箭射到我。”
“他们只是在警告,下一次就射穿你的脑袋啦!”任剑飞不敢相信赫连靳宇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他双拳紧握,压抑心中的怒火低声问道:“你……又惹了什么事?现在就说清楚,不然我会亲手拿箭射穿你的脑袋!”
所有的大船上都挂有蓝青色船帆,上面绣有一匹白色骏马,他知道这是苏狄城单家的图腾。赫连靳宇这家伙确实有本事,在净縓族的统辖溪谷内被净縓族的人追,人才刚来到苏狄,立刻就惹得苏狄城最有势力的人放箭警告!
“哈哈……哈哈!”赫连靳宇干笑几声,黑瞳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他低声说道:“我不是告诉你曾经在这里待过半个月吗?也不过就是当时,向他借了点东西……没想到单无魂这么小器,到现在还记得这件事!”
“什么东西?”任剑飞的心中再次燃起一股想亲手掐死他的冲动。
“冷靳宇,把我的东西还来,要不就留下你的命。”就在这个时候,停靠在中央一艘船,传出了男子低沈浑厚的嗓音。
“啧!你偷东西居然还用凤族人的姓氏,真丢人!”任剑飞冷哼一声,“冷”乃是赫连靳宇母亲的姓,他知道赫连靳宇有时候为了方便,都习惯用母姓行走江湖,但没想到他连偷鸡摸狗的时候,都还不忘用母姓,真是够丢人的!
“用习惯了嘛!不行吗?再啰唆我下次就用你的姓!”赫连靳宇反唇相稽。
“你敢!”任剑飞怒瞪他一眼。
倏地,一枝夹带着劲风的箭“咻”的一声,再次射到赫连靳宇的跟前,适时地打断两个人的斗嘴。
对面船舱的布廉此刻掀开,从中走出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身型高大而修长,还拥有长年练武者的精壮体魄,鹰一般锐利的眼,加上浓眉挺鼻,为他刚毅的男性脸庞增添一丝危险的气味。称得上是英俊的脸庞此刻为怒气所笼罩,结实的手臂上挂着一副弓箭,明显地宣告着他的意图。
“不管你偷拿了什么,现在就还给他。”光看一眼,任剑飞就判定这个人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而且他也不是那种会接受赫连靳宇嘻皮笑脸攻势之人,他们若是想保命,唯一的机会就是交出对方想要的东西。
“我是想给……可是我……我把它当掉了。”赫连靳宇低声道。
“什么?”任剑飞不可置信,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凸了。
“你以为去凤族那种偏僻的地方很容易吗?去找你当然需要盘缠……所以我就拿去典当了!”赫连靳宇丝毫没有反悔的样子,反而说得十分理所当然。“现在先别和我生气,我们得先脱身再说。”
“怎么脱身?你看他像是容易对付的人吗?”任剑飞摇头,第一百零一次哀叹自己跟错了主人。
“当然!看我的!”赫连靳宇拍拍他的胸膛要他安心,转过身子正色道:“无魂老兄,有话好说,你要的那样东西这么珍贵,我怎么可能会随身携带呢?哈哈……不如这样,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取来,亲手交还给你,表示我的诚意,如何?”
对面船上的单无魂一语不发,依旧是以一种冰冷的目光凝望着赫连靳宇。
“他不理你。”任剑飞冷哼,虽然明知道不应该幸灾乐祸,但自己确实有种希望单无魂狠狠教训赫连靳宇的念头。
“三个月后我会重返苏狄城,如果我没带着你的宝贝出现,我的人就任由你随意处置!”“处置”两个字才说完,赫连靳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纵身一跃,扑通一声地跳下船了。
不会吧!任剑飞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无比,不敢相信世间有人不顾道义到这种程度!
“混……混帐!你不能这么做!”任剑飞胀红了脸,冲到船边,对着水里大吼大叫。
像是听到任剑飞的怒吼声,赫连靳宇从水中探出头,咧开一抹无辜的笑,大喊道:“不过是短短三个月,让你在苏狄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别像个小孩哭哭啼啼的,我很快就会回来了!”
跟着,赫连靳宇转个方向,对着另外一艘船的单无魂喊道:“无魂老兄,我知道你现在很气我,但好歹兄弟一场,我可没有忘记我的承诺,别老是对着那幅画着迷,你要的美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在我的船舱里,就当是偿还我在‘银桂赌坊’欠下的三万两吧!”
说完这些话之后,赫连靳宇再次潜入水中,再也没有浮上来了。
“公子,要派人追吗?”单无魂身边的人请示。
“不用,派人过去掌舵,将那艘画舫带回去。”单无魂淡淡的下达命令。
呆立画舫上的任剑飞“咚”的一声软坐在地,耳中还回荡着赫连靳宇离开前所说的话:你要的美人我已经带来了,就在我的船舱里,就当是偿还我在银桂赌坊欠下的三万两吧!
赫连靳宇!这种连未婚妻都可以拿来偿还赌债的家伙!真的……就是凤族必须效忠的对象?是父亲命令他要用生命守护的人吗?
“赫连靳宇!你这个大、混、蛋!”任剑飞仰起头,只能对着天空咆哮,呐喊出心中的悲戚……

第二章

在单无魂的一声令下,他身后的三、五人立刻有了动作,先是在大船与画舫之间搭上木板,跟着动作俐落地跃上画舫,沈默而迅速地以任剑飞为中心围成小圈,静待单无魂的下一道命令。
“大哥,让我带几个人乘小船去逮住那家伙,就算他再怎么滑溜,也不可能像条鱼一样钻入湖底吧!”站在单无魂左侧,身穿墨绿色袍子的年轻男子开口。
“军武说得对,现在追去一定还来得及!”站在右侧的另一名男子附议说道。
这两名年纪二十岁上下、长相年轻的男子──单文、单武,兄弟俩自小就对义兄单无魂十分尊敬,自愿跟随在他身边。
“不用追了。”单无魂表情不变,淡淡结语。
单文、单武对望一眼,心中同时产生不解;苏狄城里谁不知道单无魂的冷漠无情,对任何人、事、物向来是如此,但他居然放任那个偷东西的冷靳宇在苏狄城为所欲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先偷东西、再留人质,这些不过都是想贿赂的手段。在他的计划没有成功前,这家伙是不会轻易离开苏狄的。”单无魂看出两兄弟的欲言又止,冷冷地勾起嘴角说道。“所以追他只是浪费人力,不如等他自己回来。”
“冷靳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单文心中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三人讨论的同时,画舫那头起了一股小小的骚动,被单无魂派去画舫的人似乎看见了什么,纷纷发出惊叹不已的声音。
“大哥?”军武警戒地握住腰间的佩刀,自动地挡在单无魂的前面。
“哼!冷靳宇,不管你玩什么把戏,我单无魂岂是会轻易受到左右之人。”无魂不以为意,以沈稳的脚步踏上了两船相连接的木板,决定直接弄清楚属下们骚动的原因。
踏上画舫,单无魂注意到船上的人都往舱房位置东张西望着,甚至没有一个人察觉他的到来。
“发生什么事?大伙儿在吵什么?”单无魂开口,虽然没有提高声调,但他低沈的声音却让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啊!单爷。”一看到单无魂,众人立刻想起自己的怠忽职守,十分愧疚地低下头。
“到底怎么回事?”单无魂再次询问。
“回单爷,舱房里……还有一位姑娘。”其中一人开口。
“不过就是一位姑娘,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单无魂身后的单文不悦地皱眉,不以为这有什么值得众人骚动的。
“二爷,那可不是一般的姑娘。”答话的人鼓起勇气,决定说得更清楚一些。“打从出娘胎到现在,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说她是天仙也不为过啊!”
“没错!没错!虽然她只是晃一下立即又关上了舱门,但那确实是我见过最美的姑娘,就像是用白玉雕成的玉娃娃一样!”另外一人也开口,说出自己的看法,还不忘用肩膀顶顶身旁的人,要对方附议。
“对对对!他们说得没错,真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姑娘,所以我们一时才会看傻了眼……连单爷您来了都没注意到。”
“里面是谁?”听了个大概,单无魂掉过视线,直接询问船上唯一能给答案的任剑飞。
“她……”任剑飞有点迟疑,心中只能暗自叫苦。舱房里的人长得是圆是扁他根本就不知道,从头到尾都是赫连靳宇在照顾着,就连她叫水煝,是净縓族的人,是赫连靳宇的未婚妻,这一切都是赫连那个混帐自己说的,他怎么知道是真是假?
“她是谁?说。”单无魂低沈的语调中添加了一丝不耐烦。
“呃……她……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据说……应该是我主子的未婚妻。”即使赫连靳宇不仁,他也不能不义,于是他只能模糊地点出水煝此刻的身分,但谨慎地隐藏了赫速靳宇和水煝的来头。
单无魂淡淡的挑高一道眉,对于任剑飞的说法没什么意见,只是转过身、朝舱房笔直前进。
“大哥,小心,慎防有诈。”单武一步向前,关心地提醒。
单无魂颔首,表示自己会小心,同时也来到了舱房,伸出手推开舱门,而后大步踏了进去──
一踏入舱房,单无魂先闻到一股淡香,那是一种近似于花香的清雅香气,淡淡地缭绕于空气之中。
跟着,他看见了微暗的舱房里,一条纤细的身影缩在角落微微颤抖着,以他的角度望去,只能依稀见到对方白色的衣角,以及不慎滑出的乌黑发丝。
普通的庸脂俗粉当然难入你单爷的眼喽!但小弟若要献给你世间第一美人,难道你也不会心动吗?
没由来的,他脑海中响起了过去冷靳宇酒醉时说出的戏言。在当时他确实以为是戏言,就连冷靳宇拿出那幅美人图时,他也认定那不过是画工心中想像的美女图,毕竟,世间不可能有如此绝色佳人存在的,不是吗?
如果你答应我的要求,冲着我们的交情,我即刻将世间第一美人送到你眼前。
画中的美人确实是存于世间的吗?他不知道。为了某种自己都不明白的理由,单无魂并没有丢弃冷靳宇刻意留下的画像,反倒将它收藏着,将画中女子的绝色反反覆覆烙烫在心中。
她……会是画中的女子吗?单无魂的脑中才闪过这样的念头,一双腿像是拥有自我意识一般,不经思索地大步走向舱房角落,手一探就将对方拉出阴暗处,同时另外一只手探出、准确地勾起她的下巴,以强势的姿态逼迫对方抬起脸、露出完整的脸蛋……
“啊!”女子惊喘一声,被单无魂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惊吓住,只能不安地回望单无魂锐利慑人的目光。
在看清楚女子脸蛋的刹那,单无魂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以目光吞噬她清丽绝艳的脸庞;明眸如星,与秋水争光,素脸绝色,共百花斗艳,肌肤白嫩细致,温润的色泽比上等白玉还要精致几分,绝色的五官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瑕疵。
单无魂知道自己的举动一定吓着她了,因为他注意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玉色面颊也逐渐染上慌乱的苍白,编贝般的齿不自觉地紧紧咬着唇瓣。
“别咬伤自己。”出于直觉地,单无魂低声命令着,同时间探出手指抚上她的唇瓣,强迫她松口,不想让她咬伤自己。
“啊!”她再次被单无魂过度亲昵的举动吓了一跳,松口的同时一张绝美的小脸已经胀得通红,一双美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看哪里才好,最后干脆低下头,来个眼不见为净。
她单纯的反应让单无魂笑了,即使知道这样紧握着一位姑娘的手腕失了礼教,但自己就是舍不得松开手,同样的,他也不急着开口,只是把握住机会、恣意欣赏她各种不同的娇态。
当单无魂低醇的笑声传入水煝的耳中时,她整个人更不安了。这个身材高大、拥有一双鹰一样锐利双眼的陌生男子到底是谁?为什么自己一觉醒来,会在这里呢?就算可以感觉得出这一觉睡得比平常更沈、更久,但没道理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吧?
更诡异的是,当她下床、打开门的时候,还看到了三、五个她从来没见过的人,当他们看到自己的时候,表情亦十分的震惊,吓得她连忙关上门躲藏起来,却没想到这个人跟着就这样闯入了舱房,还以一种强势霸道的姿态抓住了自己!
他,究竟是谁?从小被保护得极周全,只和族人一起生活的她,从未有机会见到陌生人。唯一的一次例外,是在她七岁的时候,她记得族里来了三个人,一位尊贵美艳的妇人,还有一对承袭了她美貌的双生儿,对于当时发生的事情她并没有什么特别记忆,只隐约记得双生儿中一个调皮爱笑,而另外一个有一双温柔的眼睛。在他们离开之后,父亲以一种十分骄傲的语气告诉自己,她已经被许配给双生子之一,即将拥有一位高贵而不同凡响的夫婿,而对方将会在她满十七岁的时候迎娶她入宫为妻。
难道……就是这人吗?那个当年订下婚约的靳宇哥哥?她默默在心里等待了十年的未婚夫吗?
水煝的思绪转到这儿,心情跟着放松了不少,一定是这样的,唯有靳宇哥哥这个人能让爹这么放心、居然什么都不说地就将自己交给他,虽然此刻还有许多令人想不通的疑点,但那些全都因为这个人或许就是靳宇哥哥而被压下了。
但靳宇哥哥似乎变了很多,从前的他虽然也是话不多,但在那段短短相处的日子里,他总是温柔的微笑着,以那一双温柔漂亮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但如今,这双眼却变得锐利无比,让她一时之间难以适应。
由于单无魂始终凝视着水煝,自然将她的一举“动看在眼里,看着她由原先的慌乱不安、转为苦恼思量,最后又变成了娇羞无比的媚容,绝美的模样让他心中一荡,忍不住问道:”妳叫什么名字?“
“咦?”水煝闻声抬头,在听到了他的问题之后,翦水星瞳漾起了淡淡的失落。怎么,靳宇哥哥连未来妻子的名字都忘记了吗?
“妳的名字,我想知道妳的名字。”单无魂以温柔的声音催促着。
“水煝。”虽然难掩心中的失望,但水煝依然以柔软的语调回答了。“原来……靳宇哥哥你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我不是冷靳宇!”单无魂厉声反驳。甚至无法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怒气,是因为她认错了人,还是因为她口中喊出了其他男人的名字!
“吓!”水煝再次惊呼,不单是因为他低吼的声音吓了一跳,同时也被他不是靳宇哥哥这件事给吓坏了!
不是靳宇哥哥?那他是谁?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是谁?为什么抓着我?放……放开我!”之前不反抗,那是因为认定了对方是靳宇哥哥,但如今这个很凶的人说他不是,那他到底是谁?
澄亮黑瞳染上薄雾,清艳绝伦的小脸也盈满了不安的情绪,水煝完全显露在脸上的害怕表情让单无魂浓眉一紧,却没意识到他这个皱眉的举动更增添了威严,让对方更害怕了。
“快放开我!”水煝开始挣扎,但她的力气和单无魂实在无法抗衡,不管她怎么奋力,手腕依旧被牢牢地扣在对方的手中,嘴里无意识地唸着自己熟悉的名字:“爹……靳宇哥哥……你们在哪里?快救我!我想回去!”
冷靳宇这个名字彻底激怒了单无魂,他闪电般出手,将水煝的一双细腕扣住,强大的手劲几乎将她整个人提起,同时将她拉向自己的身边,近得他能感觉到水煝身上那股纯女性的柔香,以及她慌张急促的气息。
“别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单无魂皱眉,低沈地命令道。
水煝一愣,立刻推断出对方的身分,这人一听到靳宇哥哥的名字就生气,想必是靳宇哥哥的仇家,那么,一定是这个恶人将自己绑来,想藉机威胁靳宇哥哥了!那自己可不能太懦弱,要是在靳宇哥哥的仇家面前示弱,他一定会对自己很失望的。
“放手!你……你这个恶徒!只会欺负女子的坏蛋!要是你现在立刻送我回去,我就……我就饶你一命。”水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以坚强的语气开口,即使她此刻怕得都快晕厥了,却怎么也不愿意在这个恶人面前示弱。“爹和靳宇哥哥很快就会带人来接我!到时候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虽然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但水煝相信爹现在一定联合了族人,还有靳宇哥哥一起在到处寻找自己吧!
“水煝,妳在威胁我吗?”单无魂有趣地挑高一道眉,笑了。虽然不知道她突然变勇敢的原因是什么,但他很高兴她眼底的恐惧已经消失了。
“对!你应该在事情没有闹大前送我回去。”水煝努力瞪视他,不喜欢这个恶徒以这种亲昵的姿态叫唤她的名字。
“如果我不肯呢?”单无魂刻意挑高一道眉,似笑非笑地问道。由于他紧扣着水煝的手,自然感觉得到她因为害怕而浑身僵硬发冷,甚至微微地颤抖,但她却依旧逞强,用尽全力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死瞪着他,看来她不仅美得惊人,还拥有不寻常的勇气!
“你……”水煝瞪大眼,一时之间想不出咒骂他的字眼。
“再让我告诉妳一个小秘密,水煝。”单无魂低笑几声,跟着刻意弯下身、在水煝的耳边低语,炽烈的男性气息徐徐地喷在她细致的耳垂边,让她有种战栗不安的感觉。“妳那个未来夫婿──欠了我很多钱。”
水煝倒抽一口凉气,一点也不愿意相信地猛烈摇头。
单无魂重新抬头,紧锁住她一双黑瞳,非常肯定的点头,而后,他缓缓咧开嘴,以戏谑而不怀好意的声音说道:“而妳,就是他留下来抵债用的。”
水瞳用力地眨了又眨,像是很努力在消化单无魂刚才说的话,等到她真正了解这句话的意义之后,她“咚”的一声晕倒在单无魂的怀中!
“水煝!”单无魂脸色一凝,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居然就将她吓晕了。
单无魂不敢有任何的迟疑,将她拦腰抱起,一脚踢开了舱房的门,冷声对画舫上守候的人命令道:“立刻回单府!”
◇ ◇ ◇
苏狄城。单府──
单无魂从画舫中抱出一名天仙般的女子回返单府这件事,当天在苏狄城就被传得沸沸扬扬,热闹无比。毕竟,单无魂早就过了成亲的年纪,这些年来不少人想提亲和单府攀关系,但都碰了一鼻子灰回去,这次他却亲自抱着一位姑娘回府,整个苏狄城的人都引颈企盼着,谣传着单府很快就会传出喜事了!
单府中最大、最美、也是最安静的南侧宅院,因为水煝的到来而有了主人。单无魂同时为水煝请来了大夫,经大夫诊治过,说明仅是因为昏睡多日始终未进食导致的昏迷时,单无魂紧皱的双眉这才松了开来。
亲眼看着她服下大夫开的药之后,单无魂这才放心地离开房间,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单文、单武带着任剑飞,一同在门外等候着。
“有什么事吗?”
“大哥,这小子要怎么处理?”单武询问道,提醒他冷靳宇留下的麻烦,可不仅只有一件而已。
单无魂看了一眼任剑飞,像是现在才想起有他这个人似的。
“不过就是跟错了主子,要杀要剐随便你们!”从画舫到单府的路上,所有人都当他是什么小贼一样地防着,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如此屈辱的待遇,虽然明知这些都是赫连靳宇惹出来的祸端,但也呕死人了!
单无魂注意到任剑飞脸上那种饱受屈辱的表情,看来又是一个被冷靳宇骗得凄惨的可怜家伙。
“那个家伙说三个月后会回来,你相信他吗?”单无魂好奇地问。
“鬼才相信那种无情无义的……”任剑飞低着头咕哝几句,却在抬头时勇敢反问道:“如果他三个月后没回来,我要怎么讨回我的自由?”
“你很聪明。”单无魂点点头,心中增添了一丝对任剑飞的好感。“小兄弟,这段期间你就留在这里,当作是我雇请的仆役,我会供你吃、住的地方,但没有银两报酬,就当你做三个月的工买回自己的自由。但倘若他三个月后确实带着我的东西回来,那么你不但可以自由离去,同时这三个月内的报酬我会加倍算给你,如何?”
“我接受。”任剑飞也爽快地答应了。这个单无魂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还算是个公正的人,至少没有做出迁怒之事。
“很好,你就在这宅院随便选一间房住下吧!”单无魂点点头,同时吩咐道。“打点好自己,若是有事,找单文、单武就行了。”
交代完这些事情之后,单无魂与单文、单武兄弟就离开了。
“爹!这次你可把我害惨了,好端端地跑到苏狄城变成仆役了!”等到四下无人之时,任剑飞忍不住仰天长叹,差点要流下悲伤的男儿泪水了。
就在这个时候,任剑飞听见房门口有声音传出,他警戒地闪到一旁探视,注意到房间的门缓缓被推开,而后,探出了水煝的头。
“啊!”当她看见任剑飞躲在门边时,吓了一大跳,赶紧又将头缩了回去。
“等等!别怕,我是青翼凤族的任剑飞!”任剑飞连忙表白自己的身分,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他还连忙扯下自己颈项上的凤型玉佩挥舞说道。“不信妳可以看我的玉佩,我确实是凤族的人,妳要相信我!”
半晌后,房间的门再次打开了,美眸停在任剑飞手上的玉佩一会儿,跟着绝美的脸庞露出了感激与激动,她绽开了一抹充满感激的笑容问道:“那么你是来救我的吗?任剑飞?”
“呃……妳听我慢慢解释……这件事情真的……有点复杂……”任剑飞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打算将事情从头解释一遍。
他和水煝,应该算得是凤族中最无辜的牺牲者吧!既然现在同在一条船上,那么,是有必要和水煝解释清楚,然后,共同寻找一条不会被赫连靳宇利用殆尽的保身之道……

第三章

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任剑飞拉着水煝,迅速闪身进入房间,跟着以最简短的字眼,将所有的经过解释一遍;从赫连靳宇到青翼凤族带走他当贴身奴仆,跟着在夜里上山接人、连夜赶路来到苏狄,而后被赫连靳宇无情无义地抛弃在画舫上。由于他并不清楚水煝与她的族人、或是整个净縓族内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他小小隐藏了她被人下了迷药、捆在布袋里差点被扔下悬崖这件事情。
“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任剑飞一边摩拳擦掌,一边愤恨不平地结语。
“哼!那家伙……就算真敢回来,我非狠狠揍他一顿不可!”
将所有事情听完后,水煝露出担忧的神情,轻叹一口气说道:“我想,靳宇哥哥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会决定这么做的。”
“不得已的苦衷?妳不是在开我玩笑吧?”任剑飞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赫连靳宇逃走前,说得清清楚楚,水煝是他留下来抵赌债的,哪里有什么苦衷啊!“他欠了还不起的银两,这才想尽办法拐我一起把妳偷出来!”
“不,我们自小就订了亲,我相信他。”
“妳甚至没见过他,为什么这么笃定?”任剑飞奇怪的皱眉。
虽说凤族各族都习惯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但这个叫水煝的,也未免单纯得过头了吧!就算自小和赫连靳宇订了亲,但也没必要完全信任他到这种程度。
“虽然我们从未见过面,但这十年来我们始终以书信保持联系,他不但温柔,还是一个好人,我相信他。”水煝以温柔而坚定的嗓音重复。
这算是订亲后逐渐养成的习惯吧!自从和赫连靳宇订亲之后,父亲就开始以“未来皇妃”的方式教育她;基本的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宫廷礼仪,四书五经、甚至各类古书都得涉猎,无非是希望水煝成为一位足以匹配皇子的完美皇妃。而她在每学习一样新知识后,都会习惯性地写信告诉赫连靳宇,不知不觉养成了习惯,虽然说在这十年之间,赫连靳宇回信的次数少之又少,内容也不长,但字里行间充满了温柔的问候与鼓励,每一封信对她面言都是珍贵的,也都被妥善珍藏着。
“算了,既然妳这么信任他,我也无话可说。”任剑飞两手一摊,放弃了说服水煝的念头。“这么说,妳打算住在这里,耐心地等着他回来接妳?那个单无魂看来并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
“不,我不想留在这里。”水煝猛烈摇头,美丽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不知道该怎么和相识不深的任剑飞形容内心的感觉,画舫里那个男人让她觉得害怕,光是凝视,自己就像是被钉住的猎物一般动弹不得,太可怕了!“我知道这个要求很为难,但是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任剑飞?”
虽说两人同是凤族之人,但并不算真正认识,再加上任剑飞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要他帮助确实有些为难,但除了任剑飞之外,她一时片刻也找不到可以信赖的人。
“但是这里是苏狄城,我和妳一样不熟悉这里,就算能离开单府,我们能去哪?”任剑飞说出困难的地方。先不说人生地不熟这一点,最重要的是,当初离开凤族时身上带的银两全都被赫连靳宇带走了,身无分文的自己又要怎么照顾水煝呢?
“对不起,我一时没想到这么多,是我让你为难了。”水煝一愣,随即也明白了任剑飞点出的困难之处,她垂下眼,虽然不再说话,但失落的表情盈满了整张细致美丽的脸孔。
“妳……也先别这么快失望嘛!”不管是谁,都无法眼睁睁看着水煝这张绝美的脸蛋露出一丝一毫的悲伤,连他也不例外。“嗯,先让我将这府里的情形摸清楚,至少也得先让我想法子和凤族的人取得联系,妳先在这住下,我答应妳一定会尽量想办法,这样好不好?”
“真的吗?”水煝闻言抬头,水灿星眸充满了感动的情绪。
“当然是真的,我会保护妳!”任剑飞挺起胸膛,内心燃起了一股一定要好好保护她的雄心壮志。
“谢谢你。剑飞,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幸好有你在这儿陪我,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水煝绽开一抹感激的微笑,为她绝美的脸再添几分艳色。
“没什么……不用客气。”任剑飞不由得胀红了脸,虽然只是一句稀松平常的道谢,但从绝色美人的口中说出来,听起来就是不一样。“那妳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挂着连自己都不自觉的傻笑,任剑飞踩着轻飘飘的脚步离开了房间。
当两扇门重新关上的时候,水煝神情落寞地垂下眼,轻轻叹了一口气。“靳宇哥哥,快点来接我,无论如何水煝都相信你……”
◇ ◇ ◇
离开水煝的房间之后,任剑飞特别选了一间离水煝最近的房间当作自己暂时的住所,既然赫连靳宇不在,那么他认为自己当然得负起保护水煝的工作。
约略清理好空房后,任剑飞踏出房间,正打算前往单府的其他地方绕绕,一方面遵照单无魂的指示找事情做,另一方面,也可趁此机会摸清楚单府内所有的建构位置。
脚还没踏出南院,任剑飞就听见一声十分不客气的叫唤声:“喂!小伙子,你就是今天刚被编入单府仆役的人吗?”
任剑飞循声抬头,想看看是谁这么无理,跟着目光停在一名奴婢打扮、身材十分高大的中年女子身上。
“小子,我在问你话啊!怎么不回答我?年纪轻轻的难道耳朵已经坏了不成?”青衣女子见他闷不吭声,再次提高了嗓门。“我问,你是不是那个被主人丢弃,必须在咱们单府打杂三个月的小伙子啊?”
“听见了,妳别这么大吵大闹。”任剑飞斯文的脸上,因为对方毫不留情的言语而瞬间胀红。可恶!都是那个该死的赫连靳宇,让自己沦落到被他人耻笑的地步!
“嘻!原来你听得见嘛!”青衣女子咧齿微笑,踩着大步走到任剑飞面前,一双黑眼珠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半晌后才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长得还算人模人样,这样收你入门还不算丢我的脸。”
“收我入门?妳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任剑飞倒退一步,一点也不想和这个语气傲慢的女子有任何关连。
“喏!你听好了,小伙子,单府一共有东、南、西、北四院,每一院都住着不同的主子,而每个主子由十八个仆役、一位总管服侍,我呢,是南院仆役的大姊头,以后见了面你得喊我一声‘银绣姊’,明白了吗?”青衣女子主动介绍自己的身分。“你虽然不会在这里久留,但只要你在单府南院的一天,就得听我银绣姊的指挥,明白吗?小子。”
“为……”任剑飞原本想反驳,但随即想起自己此刻目前的处境,只能沈默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名唤银绣的女子询问道。
“任剑飞。”
“很好。”银绣满意地点点头,双手举起互击三次,不一会儿,南院的入口处就走进两排身穿黄衣的仆役,女婢在左侧,手上捧着各式新衣、餐盘,男仆在右侧,其中两人提着一只大型木桶,其余人则是双手各提一桶热水。“服侍水煝姑娘的工作就交给我吧!你在旁边多看多学,明白吗?”
任剑飞点点头,一语不发地看着银绣领着大队人马走进水煝的房间,心中再次重叹一口气。
屋内的水煝被这群声势浩大的人群给吓了一跳,一脸不安地看着他们动作俐落地架起丝质屏风、放置木盆、倾倒热水,最后退出房间,但还有两、三名女婢留在房里,开始挽起衣袖,做出了准备伺候娇客沐浴的姿势。
“水煝姑娘,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沐浴更衣吧!”带头的银绣面露微笑,十分恭敬地开口。
“不……不用了。”水煝不由自主地拉住领口,勉强挤出笑容。
“水煝姑娘,这可是主人特别吩咐我们准备的。”银绣一边示意身旁的女仆开始将盘上的花瓣洒下,一边解释道。“这是‘醉绯红’,我们苏狄特有的花,以它的花瓣净身,不单可以养颜美容,还可以舒血活骨,姑娘妳昏睡了几天都未进食,泡了身体会舒坦许多。”
醉绯红?望着木盆上艳红花瓣飘来的奇香,水煝有些心动,但……真的妥当吗?如果真如剑飞所说,她只是靳宇哥哥抵押在这里的人质,应该被关在柴房之类的地方才是,为什么还让她住在这么好的地方、享受贵客才有的服务呢?
“谢谢妳的好意,但是……”水煝正想婉拒,却在看到银绣露出被拒、大受震惊的表情时,温柔转口道:“我向来一个人沐浴,这么多人……我真的不习惯。”
“呵呵,我真是糊涂,倒忘了年轻姑娘怕羞。”银绣笑开脸,挥手要其余三名女婢在屏风外等候。“请水煝姑娘安心沐浴,我让她们在外头候着就是,我叫银绣,以后有任何事情只要喊我一声就成。”
“谢谢妳,银绣。”水煝感激一笑。
“千万别和我客气,水煝姑娘。”银绣回了一个大大的微笑,体贴地转身离去,同时关上了房门。
浸泡在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热水里,水煝轻声呼了一口气,虽然不清楚醉绯红是哪种花,但浸泡在其中,感觉真的很舒服,一直到热水快要转凉的时候,她才依依不舍地从木盆起身。
才披好单衣,屏风外的女婢就自动捧着新衣过来,动作俐落地为她更衣、梳头,打理好一切之后,她的房门再次打开,之前那批男仆踏入屋内,先是恭敬地朝水煝颔首,而后合力将木桶抬了出去。
成群男仆离去的同时女婢进入,这回她们手上端的是餐盘,热汤、小菜、点心一应俱全,很快地就将她面前的小圆桌给摆满了,将各式餐点放置妥当后,其中两名女婢还负责将刚才遮蔽用的屏风归位,而后再次恭敬退下。
“水煝姑娘,这些是单爷吩咐厨房准备的餐点,请您慢用。”银绣再次尽责地介绍。
“银绣……等等!”眼看银绣又要退出房间,水煝忍不住喊住她。
“还有什么吩咐吗?水煝姑娘。”银绣一听到吩咐,立刻停下脚步。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喊住了银绣,水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提问题。想问对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殷勤?这种询问方法似乎有点奇怪,也有点失礼,但她确实不明白单无魂为什么这么做。
“水煝姑娘有什么问题等会儿再说,大夫吩咐过,您好几天都没吃东西,这热粥是厨娘用慢火炖熬的,您多少先喝点,暖暖肚子也好。”银绣体贴地加上一句。
“谢谢妳。”水煝一愣,只能直觉地开口道谢,眼睁睁地看着银绣再次关上房门离去。
就像是早已算计好她需要多少时间用膳似的,当水煝才放下汤匙不久,敲门声准时地响起,果然,银绣又领着同样一群女婢出现,以最快的速度将桌上的一切全都收干净了。
“银绣。”对于这群仆役的敏捷动作,水煝忍不住开口问道:“这里的人,做事都是这么勤快,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吗?”收拾东西像是秋风扫落叶似的,动作果断迅速地让她傻了眼。
“回水煝姑娘,军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银绣以带着骄傲的语气回答水煝的问题。“单府里不养无用之人,这句话是单爷的名言,也是单府每个人谨记在心的话,我们既然身为单府的仆役,自当好好尽自己的本分。”
“是吗?”不养无用之人。水煝微微一呆,被这句强势的话给吓了一跳,果然……像是那个男人才会说的话。
“水煝姑娘,现在觉得舒坦些了吗?”银绣问道。
“嗯,谢谢妳,我现在觉得非常好。”水煝点点头,诚心道谢。
“那就好。”银绣脸上的微笑不变,报告道。“既然水煝姑娘现在有精神了,那么请您在此稍候,我去请单爷过来。”
“啊?”水煝眨眨眼,身子瞬间变得僵硬。“等……等一下!”那个叫单无魂的男人要过来?不要啊!她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这是单爷的吩咐,一旦水煝姑娘恢复了精神,就得通知单爷。”银绣朝水煝颔首,不等她有任何的回应又退了出去。
当两扇门“卡”一声关上的时候,水煝整个人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美丽的小脸皱成一团,只能无助地在房里走来走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想见他!自己一点也不想看到那个叫单无魂的男人啊!就算他是这里的主人,就算他刚才吩咐仆役准备了热水、美食,但她就是不想见到那个人啊!光想到在画舫初次见面时,他不但用手抓痛了自己,还用那种好像要吃人的眼光凝视她,真是太可怕了!
“怎么办?怎么办?”水煝无意识地在房里绕圈圈,一张小脸完全挤成忧虑的模样,非但没有注意到门上传来的几声敲响,甚至当单无魂推开房门的时候,她都依然没有察觉,完全沈浸在自己的忧虑之中。
单无魂挑高一道眉,完全没有想到会看到眼前这种情景。水煝看起来……恢复了不少精神,或许该说,精神变得太好了。
“水煝,停止!妳绕得我头都晕了。”
“吓!”单无魂低沈的嗓音让水煝吓了一跳,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
单……单无魂?他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水煝瞪圆一双眼,再次被他无声无息出现的方式吓了一跳,心中对他的惧怕更是添加了几分。
水煝脸上毫不隐藏的不安与恐惧让单无魂十分不舒服,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长相是否真的很吓人,不然没道理她一看到自己,就是这副充满不安、明眸随时要眨下眼泪的恐惧模样。
单无魂轻叹一口气,关上门、走向圆桌坐定,缓声开口道:“水煝,坐下。”
水煝依然站得老远,以一双充满警戒与不安的黑瞳望着他。
“坐下,我不会吃人。”单无魂低嗄地再次下达命令。
水煝选了圆桌旁离他最远的位子坐下,依旧不愿意直视单无魂,只好低垂着头,僵硬地注视着圆桌中心的某一点。
诡异的沈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水煝无语,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这个让自己害怕的男人想做什么,所以安静地选择沈默。单无魂无语,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说话,水煝才不会露出恐惧的表情。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脑海里闪过了至少上百句话,最后单无魂终于选了一句听起来安全的话题。虽然水煝依旧充满了不安,但显然大夫开的药、泡澡与食物发挥了功效,玉色的肌肤恢复了光泽,双颊也增添了些许红润。
“没有,我很好。”水煝眼观鼻、鼻观心,依旧直视着前方的某一点,就是不敢往单无魂的方向看去。“谢……谢谢你。”
水煝过于简短的回答,让单无魂眉头不由得皱起,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长得和恶鬼一样,让她吓得宁愿望着空无一物的圆桌,也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道谢至少得看着对方的双眼,这样才显得出诚意,不是吗?”从来,女人不敢直视他的脸,都是因为害羞或是故作姿态,但他清楚地知道水煝不是,她不敢看他全然是因为恐惧!该死!他真的长得这么让人害怕吗?
“嗄?”水煝听出他言语中的讽刺,直觉地抬起头,明眸与单无魂那双炯炯有神的黑瞳一对上,连忙又垂了下来。
好可怕……好可怕的眼睛……单无魂的眼睛,就像是父亲养的那只猎鹰一样,像是要把人穿透似的锐利眼睛……仅是对看一眼,水煝就觉得不安,浑身紧张得像是要绷裂似的。
靳宇哥哥……快来救我啊……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这里啊!水煝在内心祈祷着,下意识地呼唤赫连靳宇的名字,一如自己多年来的习惯。在父亲长期的薰陶、教育下,赫连靳宇这个名字不单是未婚夫这么单纯,而是宛如神人一般的存在,即使两人从未碰面,即使两人十年之间仅有书信上的往来,但水煝早已经习惯将他的名字当成一种心灵上的支柱,每当自己受了委屈、或是感到惶恐不安的时候,她总是会在心里呼唤他的名字,虽然她明白这么做有点傻气,但这就像是一种改不掉的习惯,一种能让她重新产生勇气的奇特仪式。
不能让靳宇哥哥失望……不能让靳宇哥哥失望……他一定会来接自己的,在等待靳宇哥哥的同时,自己不能怯懦、让人看笑话。在心中默唸好几次同样的句子后,水煝缓缓抬起头,鼓足了勇气凝视单无魂。
“嗯……”水煝润了润因为紧张而干涩的喉咙,鼓起勇气开口问道:“你有任何靳宇哥哥的消息吗?”
单无魂原本淡漠没表情的脸,再次因为“靳宇哥哥”这四个字而变得铁青、紧绷不已。
“靳宇哥哥不过就是欠你银两,你又何必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像听到杀父仇人一样的深恶痛绝?”由于单无魂脸上嫌恶的表情太明显,水煝一时之间也忘了恐惧,忍不住抗议道。毕竟赫连靳宇这个名字在他们凤族人心中是很崇高的,她自然无法忍受有人一听到靳宇哥哥的名字,就露出这种厌恶至极的表情。
“水煝,妳也让我开了眼界。”单无魂的嗓音充满嘲讽。“至少我从来没看过像妳这种女人,明明都被人当成偿债品抵押了,还傻傻地为他说话,我该说妳痴心,还是愚蠢呢?”
水煝倒抽一口凉气,被单无魂语气中的讽刺给刺伤了。
“靳宇哥哥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接我的!”水煝轻声坚持。
“喔,是吗?”单无魂咧开一抹冷酷的笑。很好,光是自己一个凝视都能让她发抖半天的脆弱小女人,却为了捍卫冷靳宇而忘却了先前的恐惧,那个绣花枕头般的冷靳宇果然好本事,居然能让她痴心到这个地步!“如果他不回来呢?到时候妳又能怎么办?水煝?”
“不可能!他一定会回来。”水煝十分坚持。“就算他不回来,他也一定会通知我爹,让他带银两来的。”
“水煝,他欠我的可不仅是银两这么简单。”单无魂勾起一抹淡漠的笑痕,微微倾身,直视她单纯澄澈的眼瞳,慢条斯理地说道。
水煝动也不敢动,只能被动地回望单无魂那双仿佛会吞噬人的漆黑眼瞳。
“在苏狄城,人人都知道我是个从不吃亏的生意人。”单无魂淡淡一笑,伸手轻轻拂过她温润的红唇。“除了银两,他还取走了我重要的东西,如果他无法在期限内归还,那么,我自然也得取走他最宝贵的东西了……”

第四章

如果他无法在期限内归还,那么,我自然也得取走他最宝贵的东西了……
冷冷抛下这句话之后,单无魂就离开了水煝的房间,但这句话就像是诅咒一般,在水煝的脑海中盘旋不散。
取走靳宇哥哥最宝贵的东西……取走靳宇哥哥最宝贵的东西……就算自己再怎么单纯,也约略猜到了单无魂的意思,如果靳宇哥哥不出现,那么自己就会变成单无魂的所有物!
“我不要!绝对不要!”水煝猛烈摇头,吓得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光是想像就觉得可怕,更不用说一旦变成现实,自己说不定会晕死过去!
以单无魂痛恨靳宇哥哥的程度看来,她一定会被折磨得很惨;终其一生被关在这里当仆役,或是想怎么虐待她?还是会转手以高价卖给其他人?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觉得害怕。
就在水煝满脑子胡思乱想、坐困愁城的时候,门口传来了轻微的敲响,不一会儿,门缝中探入了任剑飞斯文的脸。
“水煝,妳还好吧?”任剑飞确定四周无人之后,谨慎地关上房门。毕竟此刻他是顶着仆役的身分进驻军府,可不能让别人发现他随意进出水煝的房间,更不能让人发现他与水煝之间的关连。
“剑飞,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水煝一看到任剑飞,就像是溺水者看到浮木时,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任剑飞奇怪地问道。他亲眼看到银绣带着大批奴仆服侍水煝的方式,简直就像太监服侍皇帝一样的缜密细心,没理由水煝会这么害怕啊?
“单无魂……他说……他说了一些很可怕的话。”水煝原本想重复单无魂临走前说出的警告,但那些充满强烈占有欲的话,她实在无法说出口,最后只能胀红着一张脸,暗示任剑飞对方的危险性。
“不会吧!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威胁无辜的人。”任剑飞摇摇头。左看右看,单无魂都不像是会欺负女人的人,应该说,像他那种充满自信的个性,绝对不屑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更何况是欺负水煝这种绝世美人了!
说得更正确一点,打从单无魂说出,只要他在这里认真工作三个月,不管赫连靳宇有无回返、自己都可自由离去这一点,他心里就偏向单无魂了。毕竟,自己可是从头到尾看见了一切,是赫连靳宇那个家伙偷东西、欠债在先、跟着卑鄙地丢下他和水煝逃走;而单无魂虽然愤怒,却没有迁怒到他们这两个无辜的人身上,像他,有吃有住、三个月后可离去,而水煝,甚至像是娇客般被供养在南宅院客房里,两者相比之下,他自然欣赏单无魂多一些。
“剑飞,你还小所以不懂,如果靳宇哥哥不回来,他一定会对我做出恐怖的事情的……”水煝忧愁地蹙眉,担心不已地开口。
“不会吧!”任剑飞看着水煝,不敢相信她居然这么说。或许自己和水煝年纪相当,但他可是在外面闯荡过的人,他与水煝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但他可以明显地感受到水煝比他认识的任何人都来得单纯,就像是一朵被隔离、保护得太过缜密的花朵,稀世而珍贵,却显得太不食人间烟火。
先不提别的,光是对那个从未见过面的赫连靳宇死心塌地,这一点就十分诡异了,就算是自小订了亲,但毕竟从来没见过面、也没相处过,她到底是哪里来的执着竟对赫连靳宇如此信任不疑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痛恨靳宇哥哥,每次只要我一提起靳宇哥哥的名字,他就变得很生气、很生气。”水煝据实回答,强调他们在这里的危险。
“我倒是看过不少人对他露出这种咬牙切齿的表情……”任剑飞低声地喃喃自语。根据画舫上两人的互动,赫连那家伙肯定是偷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才会激得单无魂气到放箭逮人。
“剑飞,总之我们必须想办法自己逃出这里。”水煝并没有听见任剑飞的低语,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快点逃离这里,自己不想成为负担、更不想让单无魂握有可以威胁靳宇哥哥的把柄。
“逃出这里?”任剑飞一愣。在全无援手的情况下,要逃出苏狄这块属于单无魂的地盘?这一点恐怕不容易。
“嗯,留在这里不好,我们不能让自己成为靳宇哥哥的负担。”水煝认真地回答,身为凤族人、又是赫连靳宇未婚妻的自己,绝对不能成为拖累对方的负担!
“呃……我明白。”任剑飞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这种盲目的忠诚……很惊人啊!虽然同是凤族人,但他真不知道净縓族的人在想什么。
“那我们要怎么离开?我一定会全力配合你的。”澄澈的眼瞳燃烧着勇气,柔弱美丽的她此刻像是即将要上战场的战士一般充满了斗志。
“妳得多给我几天的时间,我得弄清楚单府的每个角落,这样比较妥当。”任剑飞半是解释半是拖延地回答。以他的常识和经验告诉自己,苏狄城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单府,但在水煝持相反意见的情况下,也只能先延后几天,等他先摸熟了这里的环境再做打算吧!
“嗯,我都听你的。”水煝认真无比地点头,既放心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似地叹息,感激地主动握住任剑飞的手道。“谢谢你,知道有你在这里陪着我,总觉得事情不是这么可怕了。”
“不客气。”任剑飞俊脸微红,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他还不熟悉这种彻彻底底的信任、完全没有一丝一毫质疑的澄彻眼神。
在退出水煝房间的同时,任剑飞的心中产生了一个奇怪的疑问,这样一个举世无双、而且彻底信任着未婚夫的绝色美人,以赫连靳宇这种习惯算尽好处的家伙,为何只为了区区三万两就将她扔在这里呢?
◇ ◇ ◇
接下来几日,水煝都在南宅院里平静的度过;头几日,水煝的情绪还会忍不住紧绷着,就怕单无魂再次来访、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盯得自己浑身不自在,但随着日子一天、两天的过去,他却再也不曾出现,水煝心知他应该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忙碌着,却又忍不住天真地想着,或许他早已经忘记南宅院里有她这号人物,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不过了!
每天,银绣总会带来新的玩意讨好她,怕她寂寞怕她闷,不但送来了一张古琴供她打发时间,知道她喜欢看书后,就搬来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甚至还让仆役在宅院前搭了个秋千。
“银绣,妳别再带东西来了。”午膳过后,当银绣身后的两排仆役,手上都提着各式各样的鸟笼前来时,水煝忍不住开口了。“妳对我已经够好了,我真的不需要这么多东西。”
“水煝姑娘,您可是我们单府最重要的娇客,这点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又算得了什么呢!”银绣微笑,吩咐两旁的仆役将鸟笼高挂宅院前,不一会儿,各式各样鸟儿的清脆啼叫声充满了南宅院的每个角落。
“让妳每天这么费心,我真的过意不去。”水煝坦言。自小族人当然都对她好,但是从来没人像单府里的仆役一般,像是想极力宠坏她似的,每天带来不同的新奇小玩意。
“快别这么说,像妳这种美丽又温柔的姑娘,就算没有单爷和老爷子的特别吩咐,我们也愿意为妳这样一位美人儿做牛做马。”银绣毫不隐藏自己的欣赏,单爷真是好眼光,毕竟唯有这样的绝色才配当单府的女主人啊!
“单爷……老爷子的吩咐?这是什么意思?”水煝一愣,有点弄不清楚对方话中的涵义。
“水煝姑娘,虽然老爷子将单府上上下下的事情全都交给了单爷处理,但他老人家对单府所发生的事可说是清清楚楚呢!”银绣笑得有些暧昧,十分喜悦地开口。“不知有多少人为单爷作媒,而无论是哪家的姑娘单爷都看不上眼,没想到在老爷子都快要死心的时候,单爷居然带着妳回来了,妳说,老爷子能不高兴吗?他当然吩咐我们尽力地侍候妳、让妳开心,以老爷子的个性来看,说不定他早就暗地里筹备单府的喜事了呢!”
“嗄?”水煝听完后一愣,脸色变得又青又红、十分诡异,一来是没想到银绣居然将自己的身分误会成这样而脸色发青,二来则是想到众人居然因为认定了自己是单无魂要娶的女子而对她如此殷勤,一张俏脸已经胀得火红,不知道如何是好。
“妳……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水煝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发颤。单无魂的对象!天啊!多可怕的误会!她这一生只会是靳宇哥哥的妻子,怎么可能成为其他人的妻子?
“怎么可能弄错,想我银绣都到这把年纪了,鲜少有看走眼的时候。”银绣以为她年轻害羞,不禁取笑道:“我也算是看着单爷长大的,我可从未见过他在乎任何人,更何况还是个姑娘。那天妳进单府时昏迷不醒,我听跟在单爷身边的属下说,从画舫到单府,单爷可是一路上牢牢地将妳抱在怀中,若不是大夫要看诊,我说单爷怎么也不肯松手呢!”
无可控制的红潮瞬间布满了水煝的脸孔。单无魂一路上抱着她从画舫回到这里?怎么可能?她一点记忆也没有啊!
“别害臊啊!年轻人就是这样,心里头要是喜欢谁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就连单爷也一样,一旦遇上了喜欢的姑娘,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银绣将她胀红的脸当成是害羞的反应,自顾自地陶醉在单府即将要有喜事的喜悦上,单爷原本就长得俊,未来的主母更是绝色,两人生养出的孩子,一定是可爱得不得了啊!
“银绣,剑飞呢?我有事情找他!”水煝的脑中一片乱,只觉得事情发展到了她无法理解的地步,直觉地,她需要立刻找到剑飞,看到自己熟悉的脸孔,然后再想想该怎么做。
“喔!那孩子聪明伶俐,今天早上和管家入城办货去了,大概要两、三天才会回来。”银绣实话回答。
两、三天!水煝心里更不安了,在这种危急的时候,剑飞为什么偏偏不在身边,让她连个能商量的人都没有,该怎么办呢?
“水煝姑娘,妳怎么啦?脸色怎么发白了?”银绣这时候才注意到水煝不对劲的地方,急忙向前,着急地伸手探向她的额头。“额头怎么在冒冷汗呢?不行,我得找大夫来看看才行。”
“银绣,我没事,可能吹了点风,我进屋躺一下就好。”水煝摇头,不希望银绣找来大夫,她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安静的地方思考。
“这不太好,我看还是找个大夫……”银绣不确定地问道。水煝姑娘看来弱不禁风,要是真受凉了那还得了。
“不,我没事,真的没事!”水煝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而后像是有人在后面追赶一般匆匆奔回了房间。
水煝早该知道没人把自己的拒绝当作一回事,她才躺在床上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听到门外传来了银绣与其他人交谈的声音。
“王大夫不在吗?你怎么找了位没看过的大夫,要是单爷怪罪下来怎么办?”银绣有些埋怨地嘀咕。
“银绣姊,我也没法子啊!回春堂每位咱们认识的大夫刚好都出门看诊了,就只有这位大夫。”男仆以无奈的声音回答。
“罢了罢了,先让他看看水煝姑娘再说吧!”银绣无奈,只得动手敲门,领着一名身材清瘦、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中年大夫进入。
“水煝姑娘,别怪我多事,还是让大夫为妳把把脉,别让大伙儿担心啊!”银绣注意到水煝沮丧的眼神,却当她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眉头深锁。“这位是令大夫,让他为妳看看,好吧?”
水煝认命地伸出手,只祈求他看完诊后能立即离去。
“这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啊!”令大夫轻触水煝的手腕,片刻后摇头晃脑地说着。
“令大夫!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病?什么不重也不轻?”银绣在旁边听得急了,忍不住提高声调问道。“你看这是哪门子的病啊?说得这么不清不楚,光让人着急!”
“简单一句,这是心病。”令大夫以一种莫测高深的语调说道。这一回,不仅是银绣皱起了眉头,连水煝也好奇地抬眼,想看看这个说话奇怪的大夫长得是何模样。
原本以为这个说话声音低沈的大夫少说也有四十来岁,但这一看之下,水煝发现对方的面颊依旧紧绷光滑、头发乌亮,虽然下巴蓄有长长的黑须,但看起来反倒成为他俊秀五官中最突兀、最不协调的地方。
“啊!小姑娘终于肯看我了,怎么,我这个大夫说得对不对?”令大夫轻笑出声,一手抚须,一手煞有其事地继续诊断。“小姑娘心中藏有心事,这可不是一般的药就可痊愈的,得让我看清楚才知道要开什么药方。”
“喂!令大夫,你别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水煝姑娘的身体到底如何?”银绣再次紧张地追问。
“银绣,我没事,妳让大夫说完。”水煝轻声命令,果然让银绣立即住口。
“小姑娘放心,这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只要对症下药,包妳药到病除。”令大夫点头表示赞许,同时微微倾身,拉出胸前一块青色的玉佩,放置到水煝的掌心说道。“这一块玉佩,可是我埋在雪山七七四十九天才炼制出来可以治百病的古玉,小姑娘妳现在掌心握紧,握它片刻,保证妳不药而愈。”
当玉佩放置到水煝掌心的时候,她瞪圆双眼,差点要惊叫出声。净縓族特有的凤型玉佩!是爹!是爹派人来救她了!
“你……”水煝又惊又喜,虽然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但他手边拥有净縓族的玉佩,必定是她的族人!
“嘘!小姑娘,现在妳需要凝神聚气,一句话也别开口,否则这块玉佩的疗效就会消失的喔!”令大夫压低嗓音吩咐道。
水煝连忙闭上嘴,顿时明白这位令大夫可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进来救她的,自己千万不能露出异样,否则定会连累他!
水煝的合作让令大夫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很好,小姑娘还是躺在床上别动,别让这块玉的灵气从妳体内散去,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病,现在我开一帖药让妳服下,保证妳今夜‘子时’,又能生龙活虎地跑跑跳跳了。”
“真有这么神?”银绣忍不住再次插嘴。不会吧!世间真有这种治百病的玉佩?但水煝姑娘的脸色似乎已经不再苍白了,这也未免太神奇了吧!
“嘿,过了今晚子时,妳就会喊我一声‘赛华佗’喽。”令大夫自床边起身,十分骄傲地抚摸着长须,同时坐到圆桌前,洋洋洒洒地写下药单。
“喏,就是这帖救命药。”将药单交给银绣之后,令大夫不忘回头,朝躺在床上的水煝眨眨眼,最后一次吩咐道:“小姑娘,别忘了我说的话,今夜子时我保证让妳无病无痛、全身上下都像新生的一样。”
◇ ◇ ◇
虽然不明白那位化名为令大夫的人要怎么将自己救出去,但水煝果真听话地躺在床上,就连依据他药单而熬出的药汤,她也温驯地全数饮下。
这真的是能救自己离开单府的药吗?当苦得媲美胆汁的药汤滑下喉头时,水煝心里产生了这样的疑问,但随即又遏止自己胡思乱想。令大夫可是握有净縓族玉佩的人,自己怎么可以怀疑他呢?真是不应该,带着这样的念头,她将苦药喝完,不一会儿只觉得全身发软,跟着她双眼一闭,陷入沈沈的睡眠之中……
半梦半醒、意识昏昏沈沈之际,她似乎听到了愤怒、宛如野兽般的咆哮声音,那一阵阵低沈又愤怒的声音听起来好熟悉,但她就是睁不开眼睛,更无法辨识那到底是谁的声音。
“封锁整个出入苏狄城的通道,把地掀开来也要把那个冒名郎中找出来!”低沈的男性嗓音激动不已,充满了无比的愤怒。
“把所有的人手都派出去,一定要找到他!将他带回来!”
是谁在咆哮?别吵!别在我的耳边吵闹啊!我好累……好想睡觉……想开口叫耳边轰轰轰的吵闹声走开,但她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更不用说是开口说话了。
“醒来!水煝!睁开眼睛!别在我面前死去!”
男性咆哮的声音更接近耳朵了,语气激烈得几乎要穿透她的双耳,这个总是在低沈咆哮的人到底是谁?不但打扰她的睡眠,更恶劣的是居然不停地摇晃她的肩膀,不停地在她耳边大声说话,霸道地下达命令。
别吵!别摇啊!我只是很累很想睡觉而已……难道现在自己连睡觉的自由都没有了吗?她眼不能开、口不能动,只能在心里无声地抗议着。
好累……好累……不行,我不能睡着,爹派来救我的人就快要到了,自己绝对不能睡着……我要离开这里……离开单府……回到族人的身边去……爹,等等我……靳宇哥哥,等等我……
内心呐喊着一定要离开的念头,水煝再次陷入深沈的睡梦之中……

第五章

让水煝再次从沈睡中苏醒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像棉絮一样轻飘飘的,以一种十分快速的方式移动着,也好像空中飞翔的鸟儿一样忽上忽下地跳跃着,她想睁眼一探究竟,但无论怎么努力,眼皮沈重得怎样都睁不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耳边呼啸的风声是如此清晰、冷风吹拂过肌肤的触感也是如此真实,但因为双眼睁不开、看不见,所以她根本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产生一种自己正在作梦的奇怪感觉。
在这种似梦非梦的情境中,她感觉到自己腾空的身子缓缓落定,先是脚尖,跟着是四肢,最后整个身体都触碰到了坚硬的地面,虽然眼睛依旧无法睁开,但她能感觉出此刻自己是躺在地上的。
而后,水煝感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正专注地凝望着自己,对方的目光充满了温柔与悲伤,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突然,自己的嘴巴被轻轻扳开,由于无法动弹,水煝只能感觉到有东西放进了口中,口齿间隐约感觉到一股淡淡药香,她记得这个香味,是族人用百花提炼出来的解毒药丸。
你是谁?水煝在心中呐喊着,想睁开眼、想开口发问,却都莫可奈何。
过了一会儿,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眷恋目光消失了,四周变得静悄悄地,仿佛全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那种孤伶伶的寂寞。
就在这个时候,她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了熟悉、却又充满了愤恨不平的男性嗓音。
“为什么下毒?这和我们当初的约定完全不同。”
这声音……是白鹏!是自小就守侯在自己身边,亦兄亦友的忠心护卫!自己不会认错的!他来了!来救她了!
“这个……要怎么说呢?”与白鹏对话的声音十分斯文好听,以一种慢条斯理的方式回应着。“仔细想想,我不能留她在身边,又找不到愿意保住她的人,既然大家当初的决定就是要她死,那么干脆由我下手,岂不是一了百了?”
“赫连靳宇!你不是人!”男子发出像是野兽一般的怒吼,想都不想地朝对面的人冲了过去。
两人在夜里缠斗了起来,每招每式都夹杂着劲风,即使水煝双眼看不见,亦能察觉到那是一场激烈的打斗。但她一点都不在乎身旁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已经被赫连靳宇与白鹏方才的对话给震撼住了!
既然大家当初的决定就是要她死!干脆由我下手,岂不是一了百了?斯文而优雅的嗓音,是靳宇哥哥的声音,只是她从没想到,十年后听到他口中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么残忍的话!大家的决定就是要她死?大家是谁?为什么要她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初是我错信你!所以不惜背叛族人,将小姐交给你,没想到你现在居然下毒?”白鹏一边出手攻击,一边低吼着心中的愤怒!
“白鹏,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谁也舍不得让她死,但她的存在只会惹来麻烦,这是整个净縓族的决定,你如今怎么全都怪到我头上来了?”赫连靳宇动作敏捷地闪躲,也不回手攻击,只是以一种无奈的语调劝说。“现在不杀她,将来也会有人杀她,我没能耐保住她,不如就让她死在我手上来得痛快!”
“住口!你既然已经承诺了捍卫她的安全,就该用性命守着她!”白鹏因为愤怒红了眼,一心只想杀死眼前无情无义的赫连靳宇!
“哎!解释了半天还听不懂吗?”赫连靳宇失去了耐性,清喝一声,倏地反守为攻,精妙的招式一招接着一招,“啪”一声点住了白鹏胸前的穴道,跟着再次迅速出手,一口气点住了白鹏身上几个重要穴道,只见他双腿一软,“咚”的一声跪坐在地。
“我最讨厌动手动脚的,有事情慢慢说不是很好吗?”赫连靳宇轻叹一口气,一阵莫名的打斗让人都烦闷了起来,他抽起腰间的玉扇搧了搧,这才弯身对白鹏说道:“我说白鹏老兄,你好歹也听我把话说完啊!”
“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随便你,但要我和你这种卑鄙家伙同流合污,那是绝对不可能!”白鹏吐了一声,充满愤怒地别过头,不愿意多看赫连靳宇一眼,想当初就是因为错信了这张看似俊美高雅的脸,才会让水煝遭遇凶险……
“是啊!先是背叛族人,现在又对我动手动脚,当真是杀你一百次也不够哩!”赫连靳宇俊脸含笑,丝毫不以为意。“但是现在让水煝遭遇凶险的,是你不是我喔!”
“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鬼话!”白鹏低吼,不愿意再相信赫连靳宇的花言巧语。
“哎!你怎么这么死脑筋,非要我把话挑明了说才懂呢?”赫连靳宇摇头晃脑地叹气,跟着倾身,压低了嗓音在白鹏的耳边说道。
赫连靳宇解释得越多,白鹏的一张脸也越来越苍白,最后当赫连靳宇语毕起身后,白鹏就像是浑身力量被抽干似的颓软在地上。
“喏,我都说了这么多,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赫连靳宇嘴角含笑,迅速出手解开了白鹏身上的穴道。“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总之我能说的都说了。”
白鹏没精打采地从地上站起,又是愧疚又是担忧地往水煝的方向看了一眼,跟着重叹一口气,口唇掀了掀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没有多看赫连靳宇一眼,就踩着沈重的脚步离开了。
当白鹏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赫连靳宇俊脸噙着笑意,拿着玉扇在胸前搧呀搧的,戏谑地咧开嘴说道:“怎么,跺跺脚都能让苏狄城地动山摇的单无魂,什么时候也养成了偷听的习惯?”
赫连靳宇身子一侧,果然看到右后方缓步踏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淡漠俊脸上神情不变,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
“这么好雅兴出来赏月?还是和我一样睡不着?”见单无魂无开口的打算,赫连靳宇含笑问道。
“我得提醒自己,要杀你就得先封住你那张天花乱坠的嘴巴。”单无魂勾起冷笑。方才那个叫白鹏的,动手时明明恨得想将赫连靳宇千刀万剐,但他不过是凑在对方耳边说了几句话,却可以让对方灰头土脸地离去。
“哎!你这么说就伤感情了。”赫连靳宇一愣,但毫不在意地咧嘴微笑。“我和白鹏不过是产生了一点小误会,误会说开了就全都没事了。”
“我不想听你说废话。”“话”字才说完,单无魂就已经闪电出手,透着青光的长剑瞬间已经抵住赫连靳宇的颈项。“你根本没离开苏狄,既是如此,我想东西应该就在你身上,交出来。”
“怎么你一路跟着过来,只是为了向我讨回东西吗?”赫连靳宇向前一步,十分吃惊地问道。“封闭整个苏狄城,派出大队人马搜寻我的下落,并且在美人儿被带离房间时就一路跟来这间破庙,躲在暗处偷听到现在,原来都只是为了向我讨回那样东西吗?”
单无魂俊脸紧绷,不作任何回应。
“啧啧!你真是让我开了眼界!还是我偷走的宝贝能增值,让你无法割舍?”赫连靳宇突然凑向前,压低声音问道:“我听说有些人是有那种毛病,就是特别喜欢的东西不能离开身边太久,得像宝贝一样收在身边,吃饭、睡觉、洗澡都得时时带着,我说兄弟,你该不会也有这种毛病吧?”
“唰”的一声,单无魂的剑划开了赫连靳宇的一撮发,明显警告要是他再说废话,就得遭殃了。
“这么开不起玩笑!”赫连靳宇笑脸一敛,换上了正经八百的面孔。“身体发肤不可随意损伤,你别随便割啊!东西还给你没问题,但你得帮我处理掉水煝这个麻烦。”
“你称自己的未婚妻是麻烦?”对方的语气让单无魂不由得眉头一紧。
“确实是‘麻烦’,当一方已经毫无意愿,另一方却死心塌地,这就是麻烦。”赫连靳宇以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这种事情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以我的身分地位来说,我会迎娶的女子必须对我有帮助,但若是留她在身边,只会招惹无止境的杀机,我不需要这样的妻子。”
“嘿!你身上果然流有那个男人的血,连想法都一样卑鄙。”单无魂脸色一沈,俊脸因为赫连靳宇的话变得十分难看。
“我只是实际……”赫连靳宇不以为意,就在他要开口继续说的时候,一滴豆大的雨水从天而降,掉落在他的脸颊上,一滴、两滴、三滴……跟着绵密如针的雨滴陆续掉落,一场大雨毫无预兆地就这么下了起来。
“下雨了……”赫连靳宇伸手将雨滴接到掌心握住,露出淡淡的笑痕将话题一转说道:“接下来换你伤脑筋了,若是你不想办法让这场雨停下来,整个苏狄城就要跟着你遭殃喽。”
“你在胡说些什么?”单无魂挑高一道眉。不过就是一场雨,他也能岔开话题,果然是个怪家伙。
“好了,不能再聊了。你的东西,我现在就去帮你取回。”赫连靳宇咧嘴一笑,拱手打算离去。“我的‘麻烦’就交给你喽!”
“别想逃!”单无魂低喝一声,只看见赫连靳宇身手俐落地施展轻功,翻身跃上了墙头。
“确定想追我吗?雨这么大,你就放心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留在这间破庙里?我是无所谓,但出了事你莫怨我!”赫连靳宇好心地提醒,对着单无魂眨眨眼说道。“等苏狄城的雨一停,就是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赫连靳宇身影一晃,很快地就消失在雨中。
“该死!”
单无魂低咒一声,转过头看了一眼躺在破庙内的纤细身影,心中明白他确实无法将水煝扔在这里不管;向来对一见锺情嗤之以鼻的自己,根本不曾对任何女人产生眷恋,但水煝光是靠她的画像就简单地做到了!当她不再是画像中虚幻的人影,而是以真正的血肉身躯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她的身影就像是烙痕一样存在心中,再也无法消除。
因为知道水煝依旧对他怀有恐惧,所以他白天几乎不出现在南宅院,每天只是听着仆役们报告她的情况,但光是口头上的描述依旧无法让自己心安,所以他只能在夜里,确定她熟睡的时候进入南宅院,为的只是看她一眼。
当自己得知她因为服下一名神秘大夫开的药方而昏迷不醒后,他更是愤怒得想杀人,不单做出了封锁苏狄城这种前所未有的举动,更不惜派出所有的人力搜寻,立誓要找出那个胆敢伤害水煝的人。
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今晚他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南宅院,直到看见那名男子潜入单府将水煝带走,他强压抑住心中的愤怒,悄悄跟随在后,目的就是想将伤害水煝的人一网打尽,没想到却在这里听见了赫连靳宇和那名叫白鹏男子的谈话,更意外地从他们的谈话中,察觉到确实有人想要夺取水煝的性命。
她的存在,究竟会妨碍到什么人?带着这样的疑虑,单无魂缓步走到水煝身边,单无魂这才注意到水煝不知道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清丽绝伦的小脸上,成串的泪珠不断地自明眸中滑落。
“水煝?妳醒了?”单无魂弯身将她扶起,但水煝一动也不动,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绝色的脸上一片木然,只是无声地任由泪水滑落。
“水煝?”单无魂再次低声呼唤,忍不住举手为水煝轻轻拭泪,但她的泪水就像是破庙外的这场雨一样,不但没有停歇的迹象,反倒有越流越多、越下越大的趋势。
难道她听见那家伙说的混帐话了?水煝无法停止的泪水,茫然无从的表情,回答了单无魂心中的疑问。他不确定水煝到底听见了多少,只知道她此刻这种悲伤得近乎绝望的神情让自己的心也跟着一恸。
单无魂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止住她的泪水,只能一再地举手擦拭她滚烫的泪水。随着反覆擦拭泪水的动作不断,不知不觉中,单无魂的衣袖已被泪水全部染湿,即便是如此,水煝却丝毫没有停止哭泣的迹象。
“别再哭了。”最后单无魂轻叹一口气,为了不让她哭伤双眼,忍不住伸手点住她的睡穴,避免水煝过度悲伤。
确定她睡着后,单无魂褪下外袍,细心地盖在她的身上,避免回返单府的途中让水煝淋到雨,没想到刚踏出破庙,他就注意到方才的骤雨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停止了。
望着怀中沈睡的人儿,单无魂深吸一口气,像是捍卫最珍贵的宝物一般紧紧地将她揽在胸前,往单府的方向前进。
◇ ◇ ◇
自水煝重返单府那夜开始,苏狄城的上空开始降下滂沱大雨,白昼时雨若倾盆又大又急,夜晚时雨势虽减,却也是细雨绵绵、淅沥未休。
苏狄城地处南方,梅雨时节虽然会降下大量雨水,但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腊月才刚过不久,天就像是打破水缸那样降下了无止无境的雨。
苏狄城内最重要的青汾河因为连日来的雨量急速暴涨,不单是运输、送货方面严重受了影响,就连居住在青汾河畔的人家,都因为越来越升高的水位而担忧得吃不下、睡不着。
单无魂与军文、单武两兄弟忙得几乎是分身乏术,每天大清早必须到苏狄城各处查探,确定有无灾情传出,同时还必须与城内船行沟通,商量运河暴涨导致种种延误的后续处理方式。
当他带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单府时通常已经是深夜,而南宅院传回的报告更是让他眉头深锁,水煝依旧日日以泪洗面,往往不吃不动地坐在那里一整天,她,正以一种惊人的方式憔悴着。
今晚,带着略显疲倦的步伐,单无魂再次来到了南宅院,才走到庭院,就因为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而停下了脚步。
“水煝,妳别再哭了。”开口安慰的人是任剑飞,他十分焦虑地望着宛如人偶般只会淌泪的水煝,却不知道要如何帮助她才好。
自从那天水煝被单无魂带回南宅院之后,她只开过一次口,以没有情绪的声音说道:“剑飞,他不会来了,因为我只是一个甩不掉的麻烦。”
“谁?赫连靳宇?妳见到那个混蛋了?”任剑飞好奇地问。
水煝悲戚地摇了摇头,明眸一垂,滴下成串的泪水,不再多说些什么。从那一刻起,她就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任由泪水滴落,以一种自虐的方法放纵自己消沈绝望的情绪。
“妳别一直哭啊!再这么伤心下去,我真担心妳会将自己都哭溶了!”任剑飞一边拿起手绢,一边轻轻擦拭着水煝脸颊上的泪水。“妳什么都不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如果妳心里真的有不痛快的事情,可以告诉我嘛!要不然我给妳当出气筒打一顿也成,以前我姊姊都是这样消气的,很有效的喔!”
哗!不是没看过姑娘家掉眼泪,像他的姊姊任蝶衣,虽然长自己两岁,但性子就像是孩子一样,哭哭笑笑、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情,但她可从来没像水煝这样子,仿佛要将一生的泪水都哭光殆尽那样地掉眼泪。
“留在这里,真的让妳如此痛苦吗?”单无魂再也无法忍耐地从庭院阴暗处走出。听见他人转述水煝哭泣是一回事,但是亲眼看到她泪流不止、像是枯萎花朵那样惊人地憔悴下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的悲伤不但让他心疼,还让他产生一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任剑飞见到单无魂出现,十分识趣地退下。毕竟水煝此刻的情况真的让人担忧,在不希望她继续憔悴的情况下,如果单无魂有办法安慰她,那自己是绝对不会反对的。
单无魂选择了水煝对面的位置坐下,却发现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到来,自然也没将他刚才说的话听进去了。
“水煝,看着我。”单无魂探出手勾住她细小的下巴,强迫她游离的魂魄归位。“看着我,妳不能再继续这么下去。”
水煝泪眼蒙胧的双眼直视着单无魂,黑瞳像是在望着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一个很远的地方。
“告诉我妳想要什么?要我派人将赫连靳宇抓回来,还是要我派人杀了他?如果我这么做,是不是能减少妳的悲伤?”单无魂捏着她纤细到几乎要扣不住的下巴,苦涩又无奈地叹气道。“如果妳在这里真的很痛苦,我愿意让妳离开。”
原以为赫连靳宇带给水煝的打击顶多是悲伤个几天,然后就会逐渐淡忘,但如今看来却更严重,此刻的水煝就像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柔嫩花朵,已经被打击成奄奄一息的模样了。
所谓强摘的瓜不甜,原本他以为只要将水煝留在这里,等到她不再惧怕自己的时候,或许,他能重新找到和水煝相处的方式,但赫连靳宇给予她的打击实在太过强烈,强烈到她几乎以自残的方式任由生命流逝,他无法眼睁睁看着水煝凋零死去,如果放她自由能够让她恢复原貌,即使心中再怎么不舍得,自己也愿意这么做。
单无魂低沈温和的嗓音,穿透了水煝这些天始终像是蒙上一层烟雾的脑海中,慢慢转化成一种她能明白的涵义。
迷蒙的黑瞳眨了眨,像是在慢慢接收单无魂这个人的影像,也像是在慢慢吸收他方才话中的涵义。这个人……总是皱着浓眉、用一双很恐怖的眼睛瞪着自己的单无魂,现在看起来为什么这么难过?那一双总是犀利的眼睛如今看起来充满了悲伤,为什么?
“妳听见我说话了,对不对?”单无魂从她逐渐凝聚焦点的目光中,看出了她的改变,嘴角扬起了略带苦涩的微笑。“我说的是真的,如果留在这里真的让妳如此痛苦,那么我愿意放妳走。”
想对单无魂点头,想开口说“谢谢”,但水煝发现即使自己开了口,句子却像是卡在喉咙那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的存在只会惹来麻烦,这是整个净縓族的决定……
大家当初的决定就是要她死,那么干脆由我下手,岂不是一了百了?
充满悲戚的眸光定定地凝视着单无魂的脸,不知道过了多久,水煝轻扯嘴角漾开一抹充满苦涩的笑容。“单无魂,但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第六章

降在苏狄城的雨,始终不曾停歇。
当单无魂坐在商行内听取各船商回报近日损失之时,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专心,心思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南宅院的水煝,想着她以悲哀的声音说道:单无魂,我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大哥?”坐在单无魂身旁的单武轻声喊道,试图唤回失神的他。
“什么事?”单无魂回神,这才发现商行的大厅内静谧得诡异,每个人都没开口,只是以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连日大雨不断,苏当家船行前的桥墩出现了一些崩坏的现象,大哥你说要让附近的居民先撤,还是让我带着一批工人去抢修?”单文适时地重复一次众人讨论的事情,让单无魂迅速进入状况。
“先撤居民,单文,你去帐房一趟,给撤出的居民每人十两银子,要他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单武,你召集一批工人和我走一趟,先看看桥墩和风雨的状况,我们再做决定。”单无魂立即做出指示。
“是。”单文、单武拱手应道,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单无魂起身,在内心低咒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为其他事情分神。此刻苏狄城因为大水陷入了危机,他应该负起全部责任,不能再想其他的事了。
苏狄城的另一端,任剑飞奉了银绣的命令,出了单府为水煝取药,由于近日来她的身体逐渐憔悴,所以银绣三不五时就要请大夫来一趟,为水煝看病、配制养身补血的药材。
“啧!这些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烦死了!”任剑飞抬头,只见天空一片乌黑阴霾,忍不住咕哝抱怨着。他一边撑着雨伞,一边还得小心手上的药材,要是回到单府时药包弄湿了,又得被银绣训一顿了。
青翼族居住的地方同属南方,偶尔也会下雨,但他从来没见过这种连续不断的大雨,下得没完没了,下得人都快要发霉了。
正当任剑飞穿过街角,准备转入下一条街回单府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唤住他。
“小兄弟!小兄弟!”
“什么事?”任剑飞闻声回头,看见喊住他的是一名白发苍苍、蓄有雪白长胡的驼背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只有一双黑眼特别清亮、炯炯有神,清瘦的身躯裹在褐色道袍里,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你,大难临头了!”白发老人伸出干枯的手,直指任剑飞的额头道。
“喂!老人家,你怎么一开口就诅咒人?”任剑飞眉头一皱,如果不是看在对方年纪一大把的分上,他肯定一拳揍过去。
“呵呵……老人家从不打诳语,你印堂发黑,眼瞳内隐约可见森森青光,命不久矣。”白发老人不但继续说话,同时还伸出枯爪般的手指,扣住了任剑飞的手腕。“但无妨,算你走运,今天碰到我这个五百年一出的‘霹雳天下无敌神算手冷非子’,只要你听我的,我保你活到一百岁。”
“谢啦!不劳烦。”任剑飞白眼一翻。啧!冒着大雨上街拿药,还能碰上这种骗钱的算命先生,真是够倒楣的!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喔,小兄弟。”看到任剑飞一脸的不领情,白发老人以更大的力量扣住他的手,同时以更认真的语气说道:“小兄弟长得这么俊,年纪又轻轻的,就要遭遇不幸,连我这个老人家都忍不住替你伤心啊!”
“老人家,我没时间听这些!”眼看这老人越说越离谱、夸张,任剑飞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手腕一转,挣脱开来,并且着恼地喝叱道:“别再纠缠不清了!”
白发老人被任剑飞的手劲轻轻一带,发出“唉呀”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狼狈地跌坐在地,然后开始夸张地大喊:“唉呀!好疼啊!杀人啦!小伙子见我好欺负,居然这么狠心推我一把,好疼啊!”
虽然老人痛呼声不断,但滂沱的雨声盖住了他的呐喊声,再加上街道上并没有什么人,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特别注目的眼光。
“喂!你没事吧?”任剑飞虽然知道对方是夸大其词,但毕竟自己推人在先,只得向前几步,伸出手打算将老人一把拉起。
“哎!小兄弟没良心喔!罢了罢了,既然你都不在乎整个苏狄城的人会被那个凤族女人的泪水淹死,那我又何必多管闲事救命呢!”白发老人不理会任剑飞伸出的手,像个小孩子倒卧在地上耍赖道。“明明是我老人家未卜先知,特地想来告知,让小伙子有机会立功,谁知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那就让整个苏狄城的人都被这场雨淹死算啦!关我什么事!”
任剑飞听完后一愣,以一种异样的眼光凝视着老人。这人是谁?为何会知道凤族人?还有,他那句苏狄城会被凤族女人的泪水淹死,这又是什么意思?
白发老人却不再开口,依旧忽略了任剑飞好心伸出的手,自顾自地从地上爬起,转身就要朝另外一个方向离去。
“喂!老人家,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任剑飞立刻追了上去,打算弄清楚这名神秘老人的身分。
眼看就要追上老人时,走在前方的老人又加快了脚步,与任剑飞拉开一段距离,而更诡异的是,随着他的身形逐渐加快的同时,原本佝偻的身体也跟着越挺越直,根本不是原先弯腰驼背的模样。任剑飞心中一凛,看出对方其实怀有武功,但不知道他是什么身分,为何要乔装成老人接近自己呢?
自己该不该跟过去呢?任剑飞在心中犹豫着,但这老人不但知道凤族,还透露出苏狄城这十几日来的大雨或许和水煝有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自己一定得跟去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等等我!”任剑飞不再犹豫,牙一咬,展开轻功追了上去。
◇ ◇ ◇
追逐了好几条街,前面的老人突然脚步一顿,在一间客栈的门前停住脚步。
“呵呵,小兄弟,看在你这么有心的分上,老人家我就不计前嫌救你一次吧!”白发老人呵呵笑着,对任剑飞开口说道,同时转身进入客栈,开口向掌柜的要了两间上房。
“老人家,你没事要两间房做什么?”因为不清楚对方的来历,任剑飞不耐烦的态度收敛了许多。
“谁让你小子喜欢和老人家在雨中玩捉迷藏,现在我们两人都像落汤鸡一样,先要个房间将自己弄得清爽一点,这样谈事情才方便啊!”白发老人理所当然地回答。
“是。”任剑飞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只能点头答是。
任剑飞简单梳洗一番,换上店家准备的衣服后,门口果然传来敲门声,任剑飞起身开门打算让老人进来,却在打开门的瞬间,讶异地瞪大了双眼。
“你……”任剑飞瞠目结舌地望着门外之人;华衣玉冠、俊美无俦,一只手拿着玉扇在胸前搧呀搧的,正是笑得既无辜又刺眼的──赫连靳宇!
“哟!剑飞小兄弟,你这么高兴看到我,真是太让我感动了!”赫连靳宇自顾自地踏入房间,顺手关上门,还不忘回头叮咛道:“你这么吃惊是无所谓,但麻烦嘴巴不要张这么大,等会儿要是脱臼我可不帮你接。”
“你──你这个浑──”
任剑飞的咒骂声还来不及出口,赫连靳宇就以扇柄封住他的嘴,微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念我,不用多说我都明白,但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我们还有正经事要谈。”
听见赫连靳宇提到“正经事”这三个字,任剑飞一愣,随即想起方才遇见的神秘老人带他来到这间客栈,而赫连靳宇又神奇地出现在自己门外,莫非……
“剑飞小兄弟,这就是我欣赏你的原因啊!脑筋总是这么灵光!”赫连靳宇见他露出狐疑的目光,随即称赞,伸手按住喉头,以低嗄干枯的声音说道:“吾乃‘霹雳天下无敌神算手冷非子’,小兄弟你印堂发黑,大难临头喽!”
“啧!装神弄鬼!”任剑飞冷哼一声,觉得自己又被赫连靳宇戏耍了。“没事干什么乔装?存心戏弄人吗?”
“哎!你可误会我了,这整个苏狄城全是单无魂布下的眼线,我要是不乔装哪能出门?”赫连靳宇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一边啜饮一边抱怨。“不然我又何苦将我这张完美无瑕的俊脸遮住,乔装成一个又丑又矮的老头呢?”
“这全是你自己惹出来的,怪不得别人!”任剑飞双手环胸,一点也不同情赫连靳宇。“你特别乔装来找我有什么事?该不会良心突然发现,要将偷出来的东西还给单无魂,好让我这个无辜受害者早日脱离仆役的生涯吧?”
“嘿嘿……东西是一定要还的,但时候还没到。”赫连靳宇轻抚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微笑。“这一次找你来,是为了苏狄城快要淹水的大事。”
“苏狄城连日来大雨不断确实麻烦,但这是天灾,你又能怎么办?”任剑飞冷哼一声,压根儿不相信赫连靳宇有什么办法。
“青翼凤族掌风,净縓凤族司水,这点你还记得吧?”赫连靳宇摆出一副“你无可救药”的表情。“凤族女子向来比男子拥有较高的能力,其中的能力又以继承凤族完整血统的女子最强,以你们青翼凤族为例,虽然族长任龙是凤族人,母亲却是外族女子,所以你的姊姊任蝶衣虽然拥有驾驭风的力量,但能力并不强。”
任剑飞并没有打断赫连靳宇的谈话,只是换上认真的表情面对。
“但净縓族不同,他们算是凤族之中最保守的一族,在族内拥有较高权力者,通常都不允许和外族通婚,能力一代跟着一代的传下去,一直传承到了水煝,她算是净縓族里拥有最高司水能力的女子。”赫连靳宇轻啜一口热茶,继续说道:“凤族人的能力和情绪有关,这苏狄城连日来始终不停的大雨,就是水煝召唤来的,要是再让她继续伤心下去,不出半个月,整个苏狄城全都要泡在水里面啦!”
任剑飞再度瞠目结舌,只能瞪视着赫连靳宇平静无波的俊脸,好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 ◇ ◇
苏狄、单府──
刚踏入单府,任剑飞就感觉到一股异于平常的紧绷气氛;平日各司其职、训练有素的单府仆役,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起,听从单府的老总管发号施令。
“发生什么事了?”任剑飞靠近人群,低声询问和自己一样身穿黄衣、同属南宅院的一名仆役。
“单爷受伤了。”对方低声回答。“是刚发生不久的事情,据说是工人在修桥墩的时候发生危险,单爷下去救人,没想到桥墩偏在那个时候塌了,要不是岸上的人动作快,扔出绳索套住单爷的身子,恐怕单爷早被大水给冲走了!”
“伤得严重吗?”任剑飞心中一惊。
“虽然单爷没昏过去,但看得出他只是在苦撑着,被送回来的时候单爷一身是血,怪吓人的!”另外一人接口,描述自己亲眼目睹的情况。“总管早就选了一批人专门照料单爷的伤,现在召集其余的人聚集在此,就是要重新调派我们的工作。”
“原来如此。”任剑飞点点头,举了举手中的药包说道。“麻烦你先顶替我的位置,我先为水煝姑娘送药。”
“没问题。”南宅院的仆役点头答应,谁都知道南宅院里的水煝是单爷的贵客,就算如今单爷受伤了,他们依旧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任剑飞点头道谢,以最快的速度往南宅院的方向奔去。所谓治标不如治本,单无魂受伤源于桥墩损坏,而桥墩崩坏源于大水,大水的起因是苏狄城豪雨不断,而导致豪雨不断的开端是水煝,要解救苏狄城的危机,自然得找水煝了!
“水煝!”任剑飞一路狂奔赶到南宅院、冲进了房间,果然看到坐在圆桌前、依旧失魂落魄的水煝。
水煝缓缓抬头,视而不见地看了任剑飞一眼,跟着再次敛下眼。
“水煝,妳不能再继续伤心了,要是再哭下去,整个苏狄城都要遭殃啦!”任剑飞急道,直觉地伸手拚命擦拭水煝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迷蒙的眼瞳缓慢抬起,像是听见了任剑飞的话,却又像没听见一样。
“猜我今天遇见了谁?”任剑飞深吸一口气,打算将赫连靳宇耳提面命、解救苏狄城的方式一步一步施展出来。“妳的靳宇哥哥!我今天遇见他了。”
靳宇哥哥!这四个字就像拥有神奇的力量一般,瞬间让水煝丧失焦点的瞳孔重新聚焦,就像是人偶重新被注入三魂七魄般恢复了精神。
“靳宇哥哥……你真的遇见他了吗?”水煝低叹一声,一想起这个名字,就想起了赫连靳宇无情的话,对他来说,自己只是个甩不掉的麻烦……既然如此,那么就算知道他人在苏狄,又有何意义呢?
一想到这里,水煝的眼泪再次一颗颗滑下脸颊。
“等等!先别哭!先听我把话说完啊!”听见外头的雨点再次哗啦哗啦地变大,任剑飞急忙阻止,开口安慰道。“先别急着伤心啊!他要我转告妳一声,许多事情都是误会,等苏狄城的危机一解除,他会当面向妳解释清楚所有的误会,但是在见面之前,请妳千万别再伤心了。”
“误会?我都亲耳听见了,又怎么会是误会呢?”水煝喃喃自语,此时此刻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了。该相信那个与自己通信长达十年,字里行间盈满温柔与呵护的赫连靳宇,还是那个在自己昏迷时,以轻佻不在意的口吻说出自己是个麻烦的赫连靳宇?
“不管妳是否接受赫连靳宇的解释,苏狄城的百姓和单无魂都是无辜的。”任剑飞见她沈默,忍不住开口说出内心的想法。
“什么意思?”水煝错愕地抬眼,不明白任剑飞的意思。
“妳难道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由于水煝的表情根本不像是假装的,任剑飞也吃了一惊,开口确认道。“我们青翼凤族的人掌风,你们净縓凤族的人司水,妳是净縓族中拥有完整力量的人,加上凤族人的能力与情绪有关,这些日子来妳伤心欲绝,为苏狄城召唤来了无止境的雨水,不仅河溪暴涨,就连城内运河的水流都冲断了桥墩,单无魂也因此受了伤。”
“和我有关?这……这怎么可能?我哪有这种本事?”水煝摇头,露出困惑的表情。这连日来的大雨是她的缘故?她又不是神仙,这怎么可能?
“不会吧?”任剑飞不可思议的摇头。身为凤族人,却不明白自己拥有凤族人的能力,水煝在净縓族的时候到底是怎么生活的啊?“难道妳从来没察觉到吗?只要悲伤或是难过的时候,身边的环境会有变化?以我姊姊为例,她小时候只要一生气,身边都会卷起怪风,让人一步都无法靠近。”
水煝缓缓摇头,认真地回答:“父亲虽然慈爱,但只有两件事情他要求得十分严格,不准动怒,也不准随便掉泪,尤其在和靳宇哥哥订亲之后,父亲更是严格,他说动怒与泪水是宫廷中的大忌,要我严格遵守,必须时时克制自己的情绪。”
“妳该不会从来没动怒过,也没哭过吧?”任剑飞像是听到什么奇人异事般瞪大了眼。
“心情偶尔会有起伏是难免的,但我的族人、亲人都对我很好,并没有真正发生过什么让我生气或是悲伤的事情啊!”水煝坦言。生命中最重的一次打击就属这次,期盼了十年的靳宇哥哥突然不要她了,所以她才会全然忘记父亲的交代,忘我地哭泣。
任剑飞了解地点点头,虽然不明白净縓族的族长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事情隐藏不说,但此刻也不是深究的好时机,最重要的,就是要让水煝了解她拥有的超凡能力,然后化解苏狄城的危机。
“我知道妳觉得这一切匪夷所思,但这一切都是真的,妳拥有的能力绝对超乎妳所能想像的。”任剑飞推开窗户,让水煝能够清楚看见外面的景象。“妳看,妳现在没哭,刚才哗啦哗啦下着的雨也突然停歇了。”
虽然这一切都让人难以置信,但水煝依然缓步走向窗边,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向阴霾的天空。这些雨……真的是自己召唤来的吗?
“水煝,我明白妳的伤心难过,我也很气赫连那家伙什么都不解释,就把我丢在这里,但,就算再怎么生气伤心,苏狄城这些百姓却很无辜,单府的人也很无辜,所以妳别再哭啦!”任剑飞露出鼓励的笑脸。“等我们见到赫连靳宇的时候,我一定会帮妳揍他两拳出气,好不好?”
水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听话地点点头。毕竟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剑飞就像是个弟弟一样照顾着自己,绝对不可能蓄意欺骗她才是。
“喏!这是我随身携带、青翼凤族里面最好的疗伤药,我看就由妳送过去给单无魂吧!”任剑飞见水煝似乎不再这么难过了,跟着从腰间摸出一瓶药,递给她解释道:“这场大雨既然是妳无心引来的,送上这瓶好药就当是补偿吧!”
“要我送过去?”水煝闪过一丝怯意,虽然不再强烈惧怕单无魂,但还是希望和他保持安全的距离。
“水煝,虽然我不知道妳为什么总是这么怕他,但以我个人的看法,我还觉得他比赫连靳宇值得依靠多了。”任剑飞忍不住将两人做了一番比较。“妳这几天哭得伤心,整个人也浑浑噩噩的,但我在旁边可是看得很清楚,即使苏狄城的事情让他忙得焦头烂额,但他还是会抽空来探望妳,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看得出单无魂很关心妳。”
水煝窘困不安地低下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尴尬的问题。
“别再犹豫了。”任剑飞不容拒绝地将药瓶递到水煝怀中。“我们凤族人向来是有恩报恩的,就当是回报他这些日子来对妳的关心吧!”
水煝将药瓶紧紧握在手心,不知道为什么,一颗心因为任剑飞说的这番话,怦匉怦地剧烈跳了起来……

第七章

白色的小瓷瓶紧握在掌心,握得几乎都发烫了,但水煝依旧在单府的东宅院张望徘徊,鼓不起勇气踏入宅院里。
因为自己悲伤的心情引来大雨、大雨带来灾情,灾情导致单无魂受了伤,依照剑飞的说法,她这个始作俑者理所当然得带药探望单无魂,但是……就是不习惯面对单无魂那双炯炯有神、总让她觉得不安的眼睛。
“啊!水煝姑娘?妳怎么在这里?”捧着木盆正从东宅院走出来的银绣,眼尖地发现了水煝徘徊不定的纤细身影。
“嗯……我想……”水煝不自在地开口,同时看到银绣手上捧的木盆内,堆了好几条染血的布巾,她脸色一白,不安地问道:“好多血……他……他真的伤得这么严重吗?”
“这些是……”银绣一顿,本想说大部分是单爷救人时染上其他人的血,但心想如果单爷知道水煝姑娘因为关心他而前来探望,心情一定会立刻转好才是,于是立即改口说道:“是啊!单爷伤得不轻呢!要不是大夫及时为他止了血,恐怕连性命都有危险。”
“是吗?我……我这里有药,对止血很有帮助的。”水煝扬起手中的瓷瓶,记得剑飞说这对疗伤止血非常有效。
“水煝姑娘,我还有一堆活儿要做,不如妳自己进去,我想单爷见到妳会很高兴的。”银绣眉开眼笑。不但高兴水煝姑娘已经不像几天前那么失落难过,更高兴她愿意踏出南宅院,关心单爷这件事。
根本不给水煝拒绝的机会,银绣先将木盆往地上一放,直接牵起水煝的手就直奔单无魂的房间,甚至举手先为她敲门,跟着推开两扇门,最后转身漾起笑容对水煝说道:“快进去吧!我还有事要忙,先下去了。”
“别告诉我你们又找新的大夫来了!我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你们非得这么大惊小怪把全苏狄城的大夫都找来吗?”屋内传来低沈、略带嘲弄的声音,那个被单府仆役说成伤重得快要不行的单无魂非但没有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反倒是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口,圆桌上堆满了文件,看起来十分忙碌的样子。“杨管家,如果又是什么强精补血的补药,你自己带回去补身子,你会比我需要它!”
剑飞的药算不算是补药?那她应该要马上离开?还是把药放下来再走?单无魂的话让水煝僵在门口,一时之间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到底是谁?怎么一句话都……水煝!”背对着门口的单无魂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不耐烦地回头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当目光扫到站立在门口,容貌绝美、表情无辜的水煝时,他错愕地望着她,甚至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呃……这个药……”水煝只觉得被他专注的目光看得手足无措,甚至有种口干舌燥的怪异感觉,她低着头走入,以最快的速度将瓷瓶放到桌上,再以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这药……可以止血,如果你不介意就拿去用吧!”
呼!终于顺利说出口了!水煝心中松了一口气,立刻转身准备离去。
“等等!”
水煝才一转身,就差点撞上单无魂高大的身躯,她困惑地眨眨眼,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做到的,他刚刚明明还坐在椅子上的,不是吗?怎么转瞬间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单无魂将水煝困惑不解的表情看在眼里,忍不住又朝她靠近了一步。若有似无的淡淡香气、纤细的身影,绝色却羞怯的神情,真的是水煝!不是幻觉!
水煝还是不敢直接看向单无魂的眼睛,于是理所当然地选择了安全的视线位置──他的胸膛,却怎么也没想到,单无魂受伤的就是胸膛的部位,从背面看起来没有什么分别,一旦面对着他,水煝就清楚地看见了他胸前裹了好几层布巾,除此之外,她自然也看见了布巾之外,纯男性、阳刚味十足的古铜色赤裸胸膛。
“啊!”水煝俏脸胀得火红,明眸立刻往上调整,却又直接撞进自己最想躲避的深邃黑瞳,让她急急忙忙向后猛退,却又在慌乱中撞到身后的圆桌,脚步一个不稳就要往旁边跌倒──
啊!就在水煝以为自己会狼狈跌倒的时候,一双坚实的男性手臂及时扣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地稳住。
“妳没事吧?”单无魂直觉地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探视。瞧她这种跌跌撞撞的模样,难道生病了?
“我没事。”水煝红着脸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动作就是特别笨拙。单无魂扣在她腰间的双手似乎带有一股奇怪的热力,明明隔着衣裳,但她总觉得被他触碰的部位,传来一股又热又酥麻的奇怪感觉。
“妳专程为我送药过来?”单无魂的目光扫到桌上的瓷瓶,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吗?眼前的水煝不但不再哭泣,还肯踏出南宅院来到这里,甚至带了一瓶药来探望他,着实美好得让人难以置信!“谢谢妳。”
“嗯,不客气,都是我不好……”水煝开口想解释,对自己造成的灾害感到抱歉,但转念一想,这种奇怪的事情连自己都半信半疑,如果说出来恐怕会招徕单无魂的异样眼光吧!
“我身上的伤又怎么会和妳有关?”单无魂轻笑,见她依旧十分僵硬不自在,忍不住轻叹说道。“水煝,别怕我,我不会伤害妳的。”
“嗄?”水煝一愣,十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仔细回想起来,单无魂虽然“看”起来很凶,但却从来没有做出真正伤害自己的事情,还让她住在南宅院,指派许多仆役服侍她,而自己却只是因为他有一双锐利的眼光便排斥他,似乎是有些过分,也太小题大作了。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的眼睛总是让我觉得紧张。”水煝觉得有必要做出解释,深吸一口气缓声道。“嗯……可能是因为我小时候,被爹养的猎鹰咬过一次所产生的恐惧吧!你的眼睛……和那只老鹰的眼睛好像……所以,你让我觉得很紧张,只是这样而已……”
“如果我保证不咬人,妳是不是愿意看我,甚至不再躲我?”单无魂忍俊不禁,为她单纯却坦白的言语咧开了嘴。
位于单无魂胸前的黑色头颅没有动静,好半晌后,像是为了要证明她的诚意似的,水煝终于鼓起勇气,缓缓抬起了头,将视线移向单无魂的双眼。
或许是心里已经知道他并不是什么恶人,所以当水煝望向他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瞳时,已经没有最初的恐惧,虽然说,黑眸炯亮依旧、霸气依旧,但她在单无魂的眼里,还看到了些许笑意和温柔……
“瞧,并不是这么困难的。”单无魂低嗄说道,扣住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加强了力道。
老天!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内心所承受的煎熬;轻拥着一名绝色美女在怀中,他唯一想做的是紧紧拥抱她、吻遍她身上每一寸的肌肤,品嚐她每一寸的甜美,他还渴望将自己深深埋入她温暖的身体,但此时此刻他只能用尽全力克制自己,不想吓到她,不想在她的眼中再次看见对自己的恐惧。
“嗯……好像是真的……”水煝被动地点点头,小脸再次泛起羞涩的红晕。奇怪,克服了先前的恐怖之后,怎么反倒觉得单无魂的眼睛很漂亮,光是这样凝望着,整个人就好像要被吸进去似的。
“水煝。”单无魂轻咳一声,打算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如果再和水煝贴得这么近,难保自己会做出什么踰矩之事。“妳带来的这瓶药,是要内服还是外敷?”
“什么药?”水煝眨眨眼,盯着他含笑的眼眸看得入神了,一时之间无法反应过来。
“妳带来的药,要怎么用?”单无魂指着圆桌上的瓷瓶,再次忍俊不禁,为她失神恍惚的模样给逗笑了,笑意柔化了他向来淡漠的五官,带来了惊人的效果。
“你会笑!”水煝露出十分吃惊的表情,随即发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急忙辩解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真的……”
“没关系,妳不必这么慌张。”单无魂淡笑,化解她的窘困。毕竟这可是两人相识以来,相处得最融洽的一次,他并不打算破坏它,举起瓷瓶,单无魂温柔地说道:“妳的心意我收下了。”
“那瓶药……”水煝露出为难的表情。糟糕!她居然忘了问剑飞那瓶药是内服还是外敷?真是太糊涂了!“嗯,我现在就去问清楚,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完这些话之后,水煝转身就要离开。
“水煝,明日妳还会再来吧?”单无魂唤住她。
“嗄?”水煝一愣,不甚明白地抬头看着他。
“明天妳要是不来,我怎么知道这瓶药的使用方式?”单无魂将手中的瓷瓶摇了摇说道。他根本不在乎这瓶药要怎么使用,却知道要把握每一分和美人儿相处的机会。
“我知道了。”水煝像是后头有人追赶似地匆匆离去,踏出房间之后,水煝忍不住回头再次望向里头,而单无魂就像是早就预料到她会回头似的,以一种含笑温柔的眼光回望着她。
水煝小脸一红,什么话也不敢多说地迅速离去,只觉得一颗心跳动得好快好快,就像是要蹦出胸腔那样剧烈地跳动着……
◇ ◇ ◇
刚回到南宅院,水煝就看见坐在房门前等候她回返的任剑飞。
“怎么样,单无魂是不是伤得很严重?”任剑飞开口询问,希望自己给的那瓶药能发挥适当的功效。
“我想不是很严重,他可以起身,也能和我说话。”水煝坦白地回答,再次回想起单无魂那双黑瞳,俏脸不由自主地又漾起了晕红。
任剑飞注意到水煝略显害羞的表情,忍不住提出心中的问题。“水煝,我并不想故意惹妳伤心,但如果……我是说如果,妳和赫连靳宇原订的婚事,嗯……不成功了,那妳打算怎么办?回净縓族去吗?”
水煝一愣,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问题,她这几天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从小至今,不管是父亲的教导,或是自己下意识的认定,都以成为赫连靳宇的妻子为唯一的目标,突然之间目标丧失了,让她刹那间对所谓的未来失去了方向。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从小到大,族人告诉我的每一件事……父亲告诉我的每一件事,都是以靳宇哥哥为主,就连我学习的每件事,都是为了成为能配得上靳宇哥哥而学的,本来以为我的人生就是这样了……但现在……”水煝低声说道,原本只是想喃喃自语,却还是将心中的困惑说了出来。
就算单府的人对她再怎么友善,终究不是她的归宿,但若是离开这里,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净縓族的人好是好,就是有点怪!自己好端端的人生为什么不过,为什么要依附着别人而活呢?
水煝的喃喃自语,让任剑飞脑海闪过了赫连靳宇曾经说过的这句话,以及当他厉声质疑对方负心时,赫连靳宇言之凿凿的反驳。
──十年了,她的信从一开始偶尔谈论自己的琐事,到最后每件事的结尾,都附上一句:如果靳宇哥哥喜欢,我会如何如何……如果靳宇哥哥不喜欢,我会如何如何……剑飞小兄弟,你能明白吗?我需要的是一位妻子,不是一个只会依附我生存的人偶娃娃啊!
──“那也是你造成的!你总不能这样弃水煝于不顾啊!”任剑飞大声咆哮。就算水煝在净縓族的教导下变成这个样子,但总归一句,也是赫连靳宇所造成的!如果不是他年纪轻轻就和水煝订了亲,愚忠盲从的净縓族也不会以这种奇怪的方式教导水煝。
──那你以为我现在在做什么?我不就是在修正自己的错误?我让她离开净縓族、离开我,让她好好思索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剑飞小兄弟,你毕竟太嫩,当然无法体会我这个充满智慧、体贴和完美男子的想法,但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同意我的做法了。
“那家伙真的有这么好心吗?”任剑飞嘀咕一声。在客栈密谈之时,他确实被赫连靳宇的言论所说服,但回头一想,真正的原因恐怕是那家伙一心想摆脱掉不喜欢的婚事吧!
“水煝。”任剑飞开口喊道,脸上充满了真心与诚恳。“过去十年间妳只为一个人而活,这种日子不是太无趣了一些?人生还有很多值得开心的事情,相信我,只要妳肯多为自己想一点,一定会比现在开心很多的。”
“谢谢你,剑飞。”感受到他言语间的诚意,水煝露出了多日来罕见的笑意,她轻叹一口气,主动向前握住任剑飞的手温柔道。“虽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做,但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不客气。”任剑飞笑开脸,比了比已经从豪雨转变成阴霾的天空,开玩笑道。“最重要的,不管是伤心或是难过都要设法排遣,最多找人出出气就罢了,老是召唤来一堆雨实在让人吃不消啊!”
水煝闻言,终于也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清脆的笑声像是银铃一般,扫去了连日来胸口的阴霾。
水煝抬头看向天际,看着浓厚的云层中裂开一丝缝隙,露出了许久未见的阳光,她深吸一口气,以全新的目光看着这一切。剑飞说得对,继续消沈下去对自己并没有好处,是应该认真想想未来了……
翌日,水煝依约来到东宅院,二度探访单无魂。
经水煝解释瓷瓶内装的药,必须捣碎然后外敷才具有疗效时,单无魂竟然就开始褪去外袍,打算换上新药。
“你现在就要换?”水煝吃了一惊。虽然旁边还有两名仆役在场,但她还是被单无魂直接的动作吓了一跳。
单无魂褪衣的动作一顿,先将瓷瓶递给其中一名仆役,吩咐他捣碎,而另外一名仆役则动作迅速地准备新的布巾以便替换。
“妳不是说这药的疗效很好?”单无魂一边解释、一边褪下衣服,丝毫不肯浪费半点时间。“虽然现在大雨停了,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有许多被大水冲得摇摇欲坠的地方还是得注意一下,我必须亲自到城内巡视一次才能放心。”
水煝急忙垂下眼,虽然不敢多看他赤裸的身躯,却将单无魂说的每句话都听入耳中。原来……剑飞说的是真的,苏狄城的百姓因为这场莫名大雨受了许多苦,如果她早点知道自己拥有这种能力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单无魂,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水煝突然开口,虽然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帮上忙,但依旧努力地想弥补些什么。
“妳想和我一起去?”单无魂的直觉反应是拒绝。“要巡视的地方太多,对一个大男人来说都很辛苦,更何况是妳。”
“你身上还有伤都能去,我当然也可以。”水煝以更坚定的语气说道。“拜托,我不会打扰你,只是……我想亲眼看看苏狄城,这样子也不行吗?”
从离开净縓族到苏狄城,一直以来她都留在单府最舒适的宅院里,天真地等待着赫连靳宇来接她的日子,但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再加上昨天与任剑飞的一番谈话,让水煝惊觉到,她不想再过着这种只是彻底被人呵护、什么事情都不明白,完全无法参与的日子了。
过去在族人的重重保护之下,她或许无法踏出第一步,但此刻她就在苏狄,在一个完全崭新的地方,她希望能够多看一点、多听一点,感受更多不同的事物。
“妳真的想看苏狄城?”当仆役为他重新上好药、包扎完毕之后,单无魂缓步走到水煝眼前,低头细问,凝视她眼中的真正心意。
“嗯。从小到大,我都没有到过其他的地方,既然此刻我在苏狄,我真的想看看这里。”水煝小手紧握,深怕单无魂再次拒绝。“我保证不会吵你,绝对不会妨碍你的!真的!”
她认真保证的模样让单无魂轻笑出声,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撩开她一根顽皮黏在脸颊上的发丝,目光温柔地笑道:“妳真想看苏狄城?那么我可不能拒绝,否则就太失礼了,不是吗?”
“谢谢。”水煝只能被动地回望他含笑的眼瞳,只觉得一颗心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鼓动了起来。
◇ ◇ ◇
片刻后,一行人从单府浩浩荡荡出发了。单文、单武如同往日般骑马代步,而单无魂身上带伤,在众人的坚持下,只得和水煝同搭一辆马车,车内尚有银绣和任剑飞负责照顾。虽然他允诺了水煝同行,但他依旧不敢轻忽,毕竟赫连靳宇曾经暗示有人想对水煝不利,所以他另外调派了一些人手随行,命令他们在离开单府后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马车。
打从一出发开始,水煝就开心得像个孩子,整张小脸几乎是贴在马车的木雕小窗上面,神情兴奋地观看所有的景物。
下了近半个月的大雨终于停歇,阳光也从厚重的云层间透出,让整个苏狄城重新活络了起来;街道上、房舍间,居民们辛勤地劳动着,清除污泥、整理环境,每个人都很忙碌,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苦尽甘来、欣喜愉悦的表情。
一行人先在城内绕一圈,检视是否有任何需要协助的地方,若是经过房屋受损较为严重的人家,单文、单武会主动地前往探视,除了问明白对方是否需要额外的帮助外,还会留下一些补助的银两。就这样走走停停,光是询问完几条街的居民,便耗了大半天时间。
“大哥,城内居民多半没有太大损失,剩下的巡视工作让我和单文来就行了,你还有伤在身,不如先回单府休息吧!”单武策马来到车蓬边询问。
“好,城内的巡视就交给你们了。”单无魂点点头,转头对车夫吩咐道:“回单府前先到运河口一趟,我想看看桥墩损坏的情况有多严重。”
“大哥,你伤还没好,别勉强。”单文关心地开口。
“不碍事,我只是看看情况。”单无魂摆摆手表示无妨。
单文、单武两兄弟知道劝不动他,只好先行离去,打算先将城内巡视的工作完成,再协助单无魂处理其他的事情。
“单无魂,你的伤……真的不要紧吗?”马车内,水煝关心地主动问道。沿途中,她看着单无魂无数次下马车,亲自关心苏狄城内居民的状况,全心全意处理事情的模样,像是根本忘记自己身上有伤似的。
“没关系,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单无魂表示无碍。“虽然天气已经放晴,但大部分的路面还有积水未退,不太好走。过些日子等路面都干了,妳就可以下马车到处走动走动了。”
“单爷,原来你坚持不让水煝姑娘下车,是怕她摔着了,真是体贴!”银绣忍不住取笑。
“多嘴。”单无魂瞪了银绣一眼,不再说什么。
银绣格格轻笑,水煝则是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所幸从城内转到运河口的路程不算遥远,到了运河口的时候,单无魂直接下马车检视桥墩损坏情况,这才让留在马车里的水煝松了一口气。
即便是透过马车上的小木窗,水煝依然看得见堤岸下湍急的水流,虽然大雨已经停止,但连日来累积的水量依旧十分惊人,强大的水流像是海浪般翻腾,冲撞着堤岸那座摇摇欲坠的桥墩。
“银绣,我想让剑飞陪我下去走走。”水煝眼看水流如此湍急,但堤岸边的单无魂似乎毫无所惧,站在最前面的位置与抢修桥梁的工人们谈话。
“水煝小姐,这地上都是石子、泥巴,太危险了。”银绣不赞成地摇头。
“没关系,有剑飞陪着我。”水煝目光转向任剑飞,语气充满了请求。
“银绣姊,妳放心,我绝对会小心保护她的。”任剑飞也开口保证。
“只能下去走走,别太靠近堤岸啊!”银绣像个老妈子似的再次吩咐。
“放心。”任剑飞拍胸脯保证道,率先跳下了马车,跟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水煝牵出马车。
两人正想往单无魂的方向走去,却看见几名工人一边和单无魂说话,指着桥墩的方向,跟着,几个人就同时往水流湍急的河道走去。
“啊!那里水流那么急,他们往那里去不是很危险吗?”水煝眼看他们越走越近,心中不禁为他们的安全感到忧心。
“要检视桥墩的损坏状况,就得走到河道里去。”任剑飞解释。
“但……水流这么湍急,他身上的伤还没好,若是一不小心,就会被水冲走的!”水煝露出焦急的神情。
“如果妳真的关心他,那就让水流平静下来。”任剑飞突然想起了赫连靳宇交代过的事情,他也希望了解水煝司水的能力到底有多强。“妳是净縓族的人,既然可以召唤来雨,应该也能驾驭水,不是吗?”
“驾驭水?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水煝一愣,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任剑飞鼓励道,心中亦十分好奇赫连靳宇口中,净縓族中拥有最强力量的水煝拥有什么样的力量。“记得我曾经说过的吗?凤族人的力量多半和情绪有关,妳现在关心的,不就是急流里的那些人,试着运用这股力量看看,或许能成功。”
“是吗?”水煝虽然半信半疑,但眼看单无魂等人已经踏入急流中,步伐不稳地试图继续向前时,一颗心也跟着紧绷了起来。
驾驭水?自己真的有这个能力吗?真的做得到吗?水煝双手紧握在胸前,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的不确定。
“啊!危险!”就在她犹豫不决、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看见急流中行走在单无魂身边的男子,不小心一个踉跄,脚底滑了一下,瞬间“扑通”一声跌入溪水里。
不行!快停止!别再流了!不能让那人被大水冲走!惊险万分的情景在眼前发生,水煝轻呼一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那个人被大水冲走!
就在这个意念形成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隔着几公尺远的湍急水流,就像是能明白水煝的心思似的,原本湍急汹涌、环绕在单无魂等人身边的水流,瞬间停止了翻腾流动,更诡异的是,水流的改变是以他们为中心,逐渐地慢慢向外扩散,一波跟着一波,从湍急变为缓慢,最后完完全全变成了平静而徐缓的寻常水流。
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任剑飞看得目瞪口呆,也让原本身陷险境的几个人吓了一跳,单无魂虽然吃惊,但反应也很快,立刻伸出手将跌落溪中的工人一把拉起,身旁的几人也立即伸出援手,打算先把他拉回岸上休息再说。
“水煝!现在妳总该了解自己的能耐了吧!”任剑飞深吸一口气,赞叹不已地说道。原来这就是净縓族女子真正的力量,好厉害!居然可以将这么湍急的水流瞬间变成平静如湖泊般的水流。
“我……真的是我吗?”水煝依旧没有什么真实感。看见单无魂等人都平安回返到岸上后,她始终紧绷的心情也跟着放松,只觉得浑身一阵无力,像是全身上下的力量都被抽干了似的。“剑飞……我头好晕……好像……”
水煝试图抓住任剑飞的衣袖稳住身子,但那种晕眩的感觉似乎越来越严重了,她一句话甚至都没说完,眼前一黑,就晕倒在任剑飞的怀中了。
“水煝!喂!妳怎么啦?”任剑飞即使及时抱住水煝,却感觉到她的身子变得又冰又凉,不禁吓坏了!
“怎么回事?”单无魂听见任剑飞的惊呼声,才一回头,就发现任剑飞抱着晕倒的水煝。该死!她是什么时候下马车的?为什么又晕过去了?
单无魂面色铁青地来到任剑飞身边,直接伸手将水煝接入怀中,焦虑地问道:“她怎么了?为什么浑身这么冰冷?”
“我……我也不知道!”任剑飞满脸无辜地回答。
“她还不会控制自己的力量,所以体力不支晕过去了,没什么好担心的。”远远地,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温文嗓音。
单无魂和任剑飞同时回头,看见了不远处站着一名两人都熟悉的男子;金冠白衣,手持玉扇,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笑痕的赫连靳宇!
“赫连靳宇,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单无魂露出警戒的神情,不自觉地将怀中的水煝搂得更紧了。
“很简单,我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亲爱的水煝妹妹刚才救了你一命,要不是她以自身的力量控制急流,你早就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喂鱼啦!”赫连靳宇轻摇玉扇,笑得十分温和。
“以自身的力量控制急流?”单无魂一愣,只觉得赫连靳宇的话过于荒谬。但,如果不是这样,又该怎么解释方才那场诡异的变化?
“这种拥有天仙般容貌,又有超凡能力的未婚妻,想来想去我都舍不得给人啊!”赫连靳宇漾开笑痕,从腰间掏出一袋沈甸甸的布包,扔到地上说道。“喏!这里的黄金不但够抵我的债,连利息也够本啦!”
单无魂脸色一沈,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以更淡漠的目光注视着他。
“喔!还有东西没给,我知道,别急嘛!不就是我上回不小心带走的东西,现在我统统带来还给你了,”赫连靳宇嘻嘻一笑,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紫玉雕成的龙形玉佩,高举在单无魂面前晃了晃说道。“那么,无魂兄,请你遵照约定,把属于我的人,统统还给我……”

第八章

单府。大厅──
“不会吧?小剑飞,我都拿黄金来赎你了,这样还不够诚意?为什么臭着一张脸?”赫连靳宇像是主人一般,怡然自得地坐在大厅,手中的玉扇摇呀摇的,深邃的黑瞳一瞥,注意到了相逢以来始终不发一语的任剑飞。
“你这家伙一出现就没好事。”任剑飞低喃道。
什么时候不来,偏偏莫名地出现在河道边,随便扔下一包黄金和玉佩,就要带走水煝和自己,他和水煝又不是随手交易的货物,由他说留就留、说走就走的吗?想想真是可恶透顶了!
原以为单无魂会出手教训赫连靳宇,但他只是沈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了句:“水煝的身体最重要,先回单府,其他的日后再谈。”
回到单府之后,一心挂记着水煝的单无魂一路将她抱回了南宅院,却将赫连靳宇扔在大厅,只吩咐了一句:“别怠慢了客人。”就再也没有出现了。
而单府的仆役不知道是不是也感觉到了赫连靳宇的来意不善,随便泡了壶热茶放在桌上,离开前还以一种嫌恶的目光瞪了任剑飞一眼才退下。任剑飞心中委屈万分,觉得自己倒楣透顶了,才会被迫留在这里和赫连靳宇大眼瞪小眼。
“你刚才说什么吗?我没听清楚?”相对于任剑飞恶劣的心情,赫连靳宇像是完全没感觉似的,俊脸含笑,有一口、没一口地轻啜着热茶。
“哼!你不是急着想摆脱水煝和我,干么现在又出现?”任剑飞冷哼一声。明明上次在客栈相逢,他说得比唱的还好听,什么希望水煝找寻到真正的自我,还希望他帮忙努力撮合单无魂和水煝,苏狄城是个好地方,是适合她托付终身的地方。这些根本都是骗人的鬼话!
“人总有改变主意的时候吧?”赫连靳宇摇头晃脑,俊脸凝出一副后悔莫及的表情。“想到水煝妹妹痴心一片,等了我整整十年,我怎么能辜负她的情意?”
“反正你从头到尾只是存在于书信中,她早就忘记你了。这些日子她和单无魂相处得很好,在我看来,他比你有责任感,更适合水煝。”任剑飞忍不住反唇相稽。虽然在单府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单无魂无论是管理苏狄城,抑或是他对待水煝的方式,都比这个赫连靳宇好上千百倍,既然在心中已经将水煝当成半个姊姊般的存在,他理所当然选择了比较优秀的单无魂。
“我这种绝世美男子会输给单无魂那个石头?”赫连靳宇错愕地指着自己的脸,像是听到什么难以置信的笑话似的。
“石头都比你有人性一些。”任剑飞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咕哝道。
“在你眼中,我真的是很差劲的人,对吧?”赫连靳宇反常地没有回嘴,也没有发怒,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我心中的苦衷,又有谁能知道呢?”
赫连靳宇突如其来的转变,让任剑飞一愣,也被他脸上难得一见的落寞给吓了一大跳。
“喂!你又在开我玩笑吧!”任剑飞试探性地问。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赫连靳宇只手托腮,深邃的眼瞳似笑非笑地看着任剑飞,看得任剑飞心惊胆战,觉得他漆黑的目光此刻看起来很诡异……
“拜托不要用这种恐怖的眼神看着我!”任剑飞猛然退了一大步。哇!好恶心!被一个男人用这种过度专注的眼神凝视着,他浑身上下都要起鸡皮疙瘩了。
“小剑飞……”赫连靳宇缓缓站起,嘴角依旧勾着似笑非笑的笑痕,缓步靠近任剑飞,同时伸出手,慢慢将他逼到了角落边──
“你们在干什么?”就在这个时候,单无魂刚好踏入了大厅,看见赫连靳宇伸手抵着墙,将任剑飞困在双臂内的奇怪景象。
“啧!这么快就回来了?”赫连靳宇扫兴地抬眼,俊脸瞬间换上了原本轻松的表情,踩着优雅的脚步踱到单无魂面前坐定,语调温和地开口。“水煝妹妹的情况怎么样?”
“她醒了,想见你一面。”单无魂的嗓音紧绷,像是在压抑某种情绪。
“是吗?”赫连靳宇换上笑脸,立刻起身欲离开。
“等等!”单无魂喊住赫连靳宇,忍不住出声警告他。“要是你再让她伤心,我绝对不会饶过你的!”
“真这么在乎她?别忘了你随时可以答应我的条件,只要你一点头,水煝就是你的。”赫连靳宇嘴角的笑意依旧,但黑瞳中已经换上了冰冷的眸光。“我的耐心有限,如果再不给我答案,或许……我会做出让我们彼此都后悔的决定喔!”
“这是威胁吗?”单无魂眯起眼,露出警戒的神情。
“或许。”赫连靳宇淡淡一笑,对任剑飞吩咐道。“你也一起来吧!毕竟这件事和你也有关系。”
任剑飞明显地感觉得出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虽然有一肚子的疑问,但他还是什么都没问,只是快步跟了上去。
当大厅只剩下单无魂的时候,他低吼一声,用力地捶向桌面咒骂道:“该死!”
“无魂,要你承认是他儿子,真让你这么痛苦吗?”单无魂的身后传来了嘶哑、苍老的男子声音。
“爹?”单无魂闻声回头,这才发现他的义父单格迩不知道何时已经来到了大厅。
“你这个孩子就是倔,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意呢?”发丝斑白的单格迩轻叹一口气,缓步走到单无魂的身旁坐定,拍拍他的肩说道。“当年他的决定,当真让你无法释怀?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真正想要的人吗?我虽然老了,但脑筋还是很清楚,如果你一直抛不下过去,就绝对不可能拥有未来!”
“他当初既然决定舍弃了我,现在又何必盼望我回头。”单无魂目光转冷,以充满恨意的语调说着。
“他只是在父亲与皇帝之间做了选择而已,人的一生就是这样,你永远无法做出让双方都圆满的选择啊!”单格迩重叹一口气。
单无魂,真实的身分乃是当今皇帝赫连苍龙的长子,他的母亲与赫连苍龙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年纪轻轻地就成为赫连苍龙的发妻,后来赫连苍龙与冷恋姬相遇相恋,更在她的协助下夺得天下称帝为王,当时的冷恋姬与单无魂的母亲相比,不但年轻、拥有绝色美貌,更有辅佐赫连苍龙的能耐,为此,赫连苍龙给了平庸的发妻一笔钱,并且安置她回乡定居,同时则迎娶冷恋姬为妻,昭告天下立她为后。
单无魂的母亲带着年幼的他回乡,不久之后就抑郁而终,死前只将一块以紫玉雕刻成的龙形玉佩交给他,那是赫连苍龙当年赠与的定情之物,也是她始终珍藏的宝贝。
“别怪你爹,他从前……对我很好的……”临死前,单无魂的母亲留下这样一句遗憾,便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或许是赫连苍龙良心发现,又或许是他根本不放心将苏狄城这个次于都城的重要城市交给其他人,赫连苍龙下令要单格迩收养他,将他当成苏狄城未来的接班人那样栽培,对外则宣称是单格迩死去的好友之子。
“他抛弃我、抛弃我娘!现在却又要我回头!不可能!”单无魂低吼出深藏在内心的愤怒。
三个月前,冷靳宇──冷恋姬为赫连苍龙生下的皇太子,大摇大摆地来到苏狄城要与他相认,说什么父王年事已高,开始思念起他这位长子,并愿意立刻下诏恢复他的身分封他为王,成为正式管理苏狄城的皇子。
他连考虑都不愿意考虑,就将冷靳宇轰了出去,没想到这家伙厚着脸皮赖在苏狄城不走,不惜偷走母亲的遗物,又送上自己未婚妻的图像,目的就是要他点头,承认自己是赫连苍龙的皇子,同时入京晋见。
“我不会逼你!你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自己决定吧!”单格迩微微叹息。这些日子他不是没听到由仆役们传来的消息。得知从未对任何姑娘动心的无魂,如今却一反常态十分珍惜住在南宅院里的那位姑娘,他是真心疼爱着无魂,自然希望无魂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不需要那个男人的任何东西!”单无魂冷声回答,面色铁青地冲了出去。
单格迩摇摇头,只能重叹一口气,有种莫可奈何的无力感,几十年累积下来的心结,并不是说解就能解开的……
◇ ◇ ◇
位于单府另一端的南宅院,此刻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经过短暂休息,体力已经重新恢复的水煝坐在庭院里,耐心、平静地等候赫连靳宇的到来。或许是短短的一个月内经历了许多事情,她已经不像是当初在净縓族里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问,只是一心一意等待未婚夫的单纯女子。
虽说如此,但是当赫连靳宇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水煝依旧露出了略显吃惊的表情。
“你……你是靳宇哥哥?”水煝眨眨眼,有些诧异地望着眼前俊美无俦的白衣男子。好俊美、好优雅,但是……一个男子拥有这种相貌,是不是太柔媚、太斯文了点?
她心目中的靳宇哥哥,应该再高一点……再壮一点……皮肤也应该黑一些……然后肩膀再宽阔一点点才是。
啊!自己怎么将靳宇哥哥和单无魂拿来比较了呢?胡思乱想到了一半,水煝才猛然惊觉到自己居然不自觉地在比较两人之间的差异,真是太不应该了!
“水煝妹妹,我们终于见面了。”赫连靳宇将她的羞涩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咧得更大了,踏前一步说道:“这段日子让妹妹妳饱受惊吓,真是过意不去,让我好好看看妳,安慰安慰妳吧!”
就在他大步跨向前,打算执起水煝的双手亲吻时,任剑飞及时伸出手挡住了赫连靳宇的嘴,冷冷地打断道:“别动手动脚的,难看死了!”
虽然说水煝没有一看到赫连靳宇就泪眼汪汪、一副死心塌地的模样,但任剑飞还是不放心,毕竟这家伙有多油嘴滑舌自己最清楚了,为了水煝着想,他还是得时时盯着赫连靳宇,以免他做出唐突失礼之事。
“你这不识情趣的小鬼!”赫连靳宇错失良机,却也不甚在意,轻轻松开水煝的手,坐到她的对面,换上诚恳的笑脸说道。“水煝妹妹,妳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我过得很好。”水煝柔声回答,直视赫连靳宇问道:“如果你想解除婚约,应该有更直接、更妥当的方法,以父亲和族人对你的敬仰程度,我相信所有人都不会为难你的,不是吗?”
水煝提出内心的疑问。这也是在任剑飞告诉自己,赫连靳宇虽然将她留在单府,但人却在苏狄城时她所产生的疑问。如果,以族人对赫连靳宇效忠的程度,不管他是为了还赌债或是想取消婚约,大家都不敢有任何反对的意见,但赫连靳宇却大费周章地潜入净縓族将她带出,又刻意留在苏狄城,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才对。
“水煝妹妹,能以自己的想法思考、提出疑问,这种感觉很不错吧?”赫连靳宇听完她的问题,满足地淡笑问道。
“事到如今,我也该把真相说出来了。”赫连靳宇笑脸一敛,换上正经八百的表情。“凤族当初曾经宣誓,当今世上只效忠冷恋姬一人,而如今的冷恋姬却已经和当初不同,她不愿意让凤族人的血脉融入龙凌皇朝了。”
“什么意思?”任剑飞和水煝都大吃一惊,除了这件事情让人震惊之外,更意外赫连靳宇以不相干的方式谈论自己的亲身母亲。
“再简单不过,人心会变,女人的心更是善变,若是让凤族人和当今皇族结合,只会让现今的皇朝更加稳固,这却是冷恋姬所不愿意见到的。”赫连靳宇继续以平静的声音解释。“我之前曾经说过了,净縓族里的人不论是非,只是盲从,他们完全听从冷恋姬的安排,服从她所有的命令。”
“所以,这就是你不愿意娶水煝的原因?”任剑飞问道。
“没这么单纯。水煝是净縓族里拥有最高强能力的人,而且从小到大她就被灌输了要成为我妻子的观念,在这种根深柢固的观念之下,冷恋姬觉得太危险,所以命令净縓族斩革除根,彻底断绝这个机会。”赫连靳宇看到水煝脸色一白,不由得伸出手轻轻覆在她的掌心说道。“但虎毒终究不食子,妳的父亲表面上答应了,私底下却和我联络,最后我们一同演出一场戏,让净縓族的人误以为妳已经被投下山崖死了。”
赫连靳宇很快地将当初的计谋,以及与白鹏合力救她的事情说了一次。
“但净縓族的人可不是傻子,他们很快就发现被丢下山的只是一包石头,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一直跟踪始终保护妳的白鹏。”赫连靳宇继续将故事说完。“白鹏一心只想着保护妳,悄悄跟到了苏狄城,反倒泄漏了妳的行踪。”
水煝回想起当晚自己中毒昏迷的情况,这才明白为什么明明听见白鹏的声音,但是醒来后却再也看不到他的踪影,就是因为不想再牵连到自己。
“那么,父亲和白鹏现在不是很危险?”水煝听到这里,整颗心都纠结在一起,乍然听到族人想杀她之时十分悲伤,但一想到父亲和白鹏居然不顾一切地救自己,内心却感动不已。倘若其他人知道了父亲与白鹏是救了她的人,那此刻他们不是很危险吗?
“目前倒不至于有性命危险,但净縓族的人知道妳仍活着,终究不会放弃杀害妳的念头啊!”赫连靳宇摇摇头,正色道。“除非亲眼看见妳‘死’在他们面前,不然被他们一辈子纠缠,烦都烦死了!”
“那该怎么办?”任剑飞也露出担忧的神情。
“水煝妹妹,我把一切事情都摊开来向妳说明白了,现在妳该明白自己的处境了,但是妳别担心,我不会让妳受委屈的。”赫连靳宇俊脸出现难得一见的豪气。“当初既然是我和妳订下了亲事,这件事我一定会尽力的。”
“为什么肯救我呢?靳宇哥哥,我想听你真正的心意。”水煝抬起头,澄澈的明眸眨也不眨地望着赫连靳宇。“对你来说,我究竟是你认真想迎娶的妻子,还是一个不得已必须面对的包袱?”
十年来的通信,字里行间有的仅是体贴和关怀,虽然他和父亲一起解救了自己,但这一切是受人委托,还是他的真心呢?就连此刻两人面对面的说话,她能感受到赫连靳宇想保护她的真诚,但这种情感,却只像是类似照顾亲人、或是妹妹一样的亲切,丝毫没有让自己产生任何脸红心跳、甚至是其他的情绪。
从水煝那双澄澈的眼瞳之中,赫连靳宇知道她也感觉到了,自己可以对她付出亲人般的关心,但那却不是男女之间的情怀。
“这件事难以启齿,但妳是我最重要的亲人,这件事我也不打算再瞒妳了。”赫连靳宇深吸一口气,缓声道。“照理说,有妻如此夫复何求?我可以照顾妳、保护妳,甚至牺牲自己的性命都没问题……”
旁边的任剑飞浑身一冷,实在是受不了他的肉麻话,正想要退开几步留给两人独处的时候,却被赫连靳宇突然探出的手臂给拉住了!
“喂!你干什么?”任剑飞一愣,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
赫连靳宇没有说话,只是猛然将他拉过去,任剑飞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就看到赫连靳宇的脸靠过来,然后吻上他的嘴唇……
“呜……”任剑飞的四肢完全僵硬,脑门一阵晕眩,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被一个男人给“强吻”了!
直到赫连靳宇重新抬起头的时候,任剑飞已经“咚”的一声面色发青地倒在地上了。
“水煝妹妹,现在妳明白了吗?”赫连靳宇露出歉意的笑容,比了比僵硬在地上的任剑飞说道。“这一切和妳无关,我只是无法爱女人。”
“呃……我明白了。”水煝的表情也十分僵硬。原来……原来靳宇哥哥喜欢的……是剑飞!她确实是听说过这种事情,但是,怎么也没想到靳宇哥哥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嗯,妳早点休息吧!今天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我想妳需要一点时间多想想。”赫连靳宇缓缓站起,对水煝拱手告退。
一直到赫连靳宇走远之后,倒在地上的任剑飞才一脸惨白地爬起来,斯文的脸上有种被人狠狠蹂躏过的苍白。
“剑飞,你没事吧?”水煝关心地问道。
“我没事!我没事!恶……”任剑飞强自镇定地挥了挥手,突然间却用双手摀住嘴,像是背后有恶鬼追赶似的,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水煝望着他仓皇逃走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但随即又轻叹一口气,想到靳宇哥哥方才所说的一切,一颗心变得沈重了起来……
◇ ◇ ◇
他们知道妳没死,一定会再来的,光想到要被他们纠缠一辈子,烦都烦死了!
夜深人静的晚上,水煝翻来覆去都无法入睡,脑海中反覆想的,都是父亲和族人的事情,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解决这一切,又能让爹和白鹏平安无事呢?
就在这个时候,水煝似乎听见了门外有奇怪的声响,她好奇地起身,打算走出房门一探究竟。
房门才一开,水煝就看到庭院前的凉亭多了一个人影,这么晚了,是谁在凉亭里仍未离开呢?
还没靠近,水煝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她眉心一紧,正想退回房间时,却在月光的映照下看清楚对方的面孔。
“单无魂?”水煝喊出他的名字,看着他醉眼惺忪的样子,应该是喝了很多酒吧!
“水……水煝?”单无魂勉强睁开双眼,一时之间还弄不清楚眼前的是真人还是幻觉。
“单无魂,你怎么了?为什么喝这么多酒?”水煝坐到他的身边,好意地移开他手上的酒瓶。
水煝身上若有似无的淡香,还有她温柔说话的嗓音,让单无魂慢慢清醒了过来,确信真的是她本人在这里之后,他不由得扬起了苦涩的笑容。
“妳要和他一起离开了,对吧?”
“嗯。”水煝并没有多作解释,毕竟净縓族的恩怨不需要牵扯到其他无辜的人。
“即使我再怎么做,也抵不过赫连靳宇那家伙在妳心中的地位,不是吗?”或许是酒醉松懈了单无魂平常的自制,他突然伸出手,将水煝整个人拉入自己怀中。“既然永远不可能属于我,为什么又该死地出现在我面前?”
“单……单无魂,你到底怎么了?”
水煝吓了一跳,只觉得他的手臂像是发烫的铁条,紧紧地将她扣在他的胸前,不用抬头,她就能闻到他炙热的气息徐徐喷在自己的发际,引来一股又热又紧绷的酥麻感。
“嘘!别怕……我说过我不会伤害妳的……”单无魂感受到她的不安,低嗄地安慰,俯下头将脸深埋在她的颈项轻声道。“别动,就这样子,让**一下就好……”
“单……单无魂?”水煝温驯得不敢再动,虽然被单无魂过于亲昵的动作弄得面红耳赤,但或许是因为今晚他的神情有异,显得又痛苦又难过,所以自己才会不忍心拒绝他。
“水煝,水煝……我渴望的……”低喃了这样几句之后,单无魂就再也没开口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水煝觉得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而单无魂的呼吸也似乎越来越平稳时,她才知道单无魂居然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呼!”说不出心中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感到失望,水煝小心翼翼地将他自胸前推开,奋力地移到石桌上,打算唤醒仆役将他送回房间。
就在她转身要离开凉亭时,却被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的赫连靳宇吓了一大跳。
“靳宇哥哥!你怎么来了?刚才……刚才他喝醉了,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水煝俏脸一红,十分尴尬地想解释刚才的误会。
“不用和我解释,我看得一清二楚。”赫连靳宇轻笑出声,戏谑道。“如果不是他喝得烂醉,这凉亭里会发生什么事谁也说不准呢!”
“靳宇哥哥,你别开玩笑了!”水煝的脸胀得更红了。
“我说的是真的,自从他拿到妳的画像后,就开始对妳日思夜想,我这辈子还没看过这么纯情的家伙,居然对一幅画就一见锺情了!”赫连靳宇哈哈笑道,随即换上正经面孔道:“对了,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我刚刚才接到白鹏的消息,明天净縓族的人会来到苏狄城,我们可得计划一番。”
“计划什么?”水煝一愣。
“让那群家伙能够彻底死心的计划!”

终曲

翌日,宿醉未醒的单无魂被一阵惊天动地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发生了什么事?”单无魂头痛欲裂地醒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被人送回了房间。他记得……昨晚喝了不少酒,好像还看到了水煝……
“大哥,大事不好了!”始终等不到回应的单文直接推开门,一脸凝重地冲到单无魂面前。“出事了!”
“别这么大声,什么事?”单无魂勉强睁开眼,只觉得有人拿铁锤在敲打自己的头一样疼痛着。
“赫连靳宇带着水煝一大早离开……后来……”单文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最后硬着头皮说:“我派人跟过去想拦下他们,没想到他们的画舫……”
“画舫怎么了,不要吞吞吐吐的!”单无魂顾不得头痛,神情紧绷地抓住单文的手,要他直接说重点。
“有人朝他们的画舫放火箭,整艘画舫都着火了,只怕……只怕是凶多吉少了!”单文结语。虽然他立刻派人抢救,但画舫几乎都是用木头雕刻制成的,火势来得凶猛,他也没把握是不是能救到人。
“备马!”单无魂脸色铁青,立即从床上翻身而起。
水煝!妳千万不能有事!
当单无魂以不要命的速度策马赶到青汾河畔时,远远地,他就看到运河上熊熊焚烧的画舫了。
“送我过去!”单无魂只觉得心头一寒,从马上跃下后直接换了小船,命令船夫以最快的速度划过去。
就在单无魂搭上小船,正要往画舫的方向开始前进时,底下的河流突然出现了诡异的波动,原本平缓的水波变得十分凶猛,就像是某种东西要从河底窜出那样诡异而强烈的波动。
“单爷!这水变得不对劲!”船夫从未见过如此现象,一时之间也呆在原地,根本不敢划船妄动。
紧跟着,水流以画舫为中心,朝同一个方向开始迅速地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大,水波与水波之间激荡出强大的力量,以另外一种方式拉扯着燃烧中的画舫,而后,旋转水流的中心化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转瞬间就将画舫给吞没了!
“不!”单无魂看得心惊胆战,发了狂似地就要往河中跳下。
“单爷!您别冲动啊!冷静下来!”一旁的船夫见到他如此癫狂的行为,立刻猛然抱住单无魂的身子,就怕他跳下去也被卷入漩涡之中。
这个时候,单文、单武也赶到了,眼看情势不对,两人立刻冲到小船上,集合了三人之力,这才将状似疯狂的单无魂拉住!
“水煝!”单无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声,目眶泛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画舫一点一滴地没入漩涡之中,最后完全地消失在河面上。
“单武!”单文对单武使了一个眼神,同时出手点住了单无魂的睡穴。
情绪处于激动之中的单无魂根本无法提防,“咚”一声地晕了过去。
“先回单府再说。”单文指示道,以一种遗憾的目光对身后的属下道。“等会儿派人打捞,说不定……会找到些什么。”
明知道希望渺茫,但此时此刻,他也只能这么做了。
单无魂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色居然已经变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单无魂试图起身,却发现浑身无力,就像是被人下了药似的。他缓慢从床上爬起,一抬眼,就看到水煝的画像,不知道是谁取来放在这里的,静静地摊置在桌上。
“水煝……”单无魂以颤抖的手轻抚画像中水煝的脸庞。
如果,他昨晚不喝得烂醉,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他不坚持自己愚蠢的自尊,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如果,如果再早一点赶到那里,或许他还救得了她……
如果……一连串的如果,都无法弥补心中的遗憾,水煝!他生平第一次心动渴望拥有的姑娘,就这样香消玉殒,再也不会出现了!
“唉!你这个人到底是有什么毛病?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的时候不懂得把握,为什么总是喜欢对着一幅画像发呆呢!”
门外,传来了充满戏谑嘲讽的声音。这声音……明明是赫连靳宇的声音!但不可能,他也在画舫上一起沈下去了,不是吗?
单无魂的双脚像是有自主意识般走到了门前,猛然拉开了门!
“赫连靳宇!”单无魂不可思议的低喊。门外站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身白衣、俊脸含笑的赫连靳宇。
“我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这个天下第一美人,你到底要还是不要?”赫连靳宇轻摇玉扇,慢条斯理地笑问。
“你没死?那……水煝在哪里?”单无魂绝望的心中此刻燃起了一线希望。
“水煝妹妹,出来吧!”赫连靳宇嘻嘻一笑。“我不是告诉过妳,这家伙自从得了妳的画像之后,茶不思、饭不想,永远只会对着那幅图像发呆啊!”
从一旁的大树之后,缓缓步出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长发及腰、清丽绝伦,美丽的小脸噙着温柔的笑靥,确实是水煝没错!
“水煝!”单无魂大步向前,神情激动地一把抱住她。
柔软的肌肤、温暖的香气,融合而成独一无二的人儿,确实就是水煝!老天!她真的还活着!
“无魂老兄,至少先让我把话说完吧!再和水煝妹妹诉衷情也不迟嘛!”赫连靳宇发现自己被晾在一旁,应该说从开始到现在,单无魂始终都没正眼看过他一次。
“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轰出去!”单无魂紧拥着水煝,怎么也不肯松手,只是扔出一句警告的话语。
“喂!你这人真不识好歹!”
赫连靳宇挑高一道眉,正想上前理论,却被一旁的任剑飞拉住,低声警告道:“好啦!你就让他们聚一聚,我们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就别在这里打扰人家了。”
“可是……”赫连靳宇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已经被任剑飞不由分说地拉开了。
等到闲杂人都退下后,单无魂才缓缓抬起头,低头凝望水煝含笑的眼瞳,内心充满了感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什么话都不问我吗?”反倒是水煝抬眼,好奇地问道。
“那些都不急,只要妳在这里,在我身边,其他的事情我一点都不在乎。”单无魂不再压抑自己的心情,坦白说出真心话。
“真的?”水煝温柔的笑了。
“真的,我已经决定将妳留在身边一辈子,不管妳有多少事、多少秘密,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听妳说。”单无魂允诺,忍不住低下头,温柔地吻上她两片柔软馨香的唇瓣。
“可是……”水煝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炙热的气息像是火苗,在唇齿间流窜,带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让她心思恍惚,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只能全心全意地接受他的吻。
既然她和单无魂还有一辈子的时间,那么,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要想,就专心地体验这个吻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