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银月如弓,溅出冷冷波光。
树林在漆黑的夜里看起来充满了危机,也吐露出一丝丝死亡的气息。
在盘根交错的茂密林里,野兽在为自己的生命做最后的奋斗;牠,原本是一只奔驰如闪电、敏捷如疾风的白狐,却因为一时的轻忽,被狩猎者的箭贯穿了身子,牠原本雪白的毛皮此刻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半,敏捷的脚步变得迟缓了,身上一滴滴淌下的血逐渐抽干了力气,牠知道要不了多久,自己的性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身上渗出的血越流越快了,白狐意识到了这一点,拚着最后一口气,怎么也得撑回自己的巢穴去,牠的小狐还在等着,若是不回去,刚出生不到几日的小狐只怕最后会饿死在穴里。
刚踏入自己的领域,巢穴里就钻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狐,牠先是惊喜母亲的回返,高兴地在母亲身边不停地打转,热情地以鼻子轻触母狐的身子,但不到一会儿,小狐就发出「呜呜呜」困惑的鸣声。
这味道与平日母亲带回的猎物气味不同,牠不明白地绕在母狐身边打转着,时而嗅着刺入母狐身上利箭的陌生气味,时而好奇地舔着母狐身上的鲜血。
远远地,传来了猎犬逼近的声音。
母狐即使负伤在身,却也意识到危险逼近了。很快地,猎犬将循着牠的血迹追到这里,那么自己的小狐就危险了!
「呜喔!」母狐奋力站起,鼓起最后的力量,以头用力顶开小狐,试图驱赶牠离开。
「呜呜呜……」小狐发出悲鸣,不明白母亲的举动,不懂牠为何不喂食自己,反倒用力地顶开自己。
母狐急了,再次发出低吼,不但更用力地顶撞,亦毫不留情地朝小狐的肚子用力咬了下去。
「呜呜呜!」小狐发出痛苦的哀鸣,本能地伸出爪子朝母狐用力一抓,母狐吃痛地松口,任由小狐自身边滚开。
「呜……呜……呜……」小狐不敢逼近,只是持续发出一种悲伤的鸣叫声,一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母狐无视于小狐的悲伤,再次做出龇牙咧嘴的凶猛模样,更作势要朝小狐的方向扑过去,大有要以银牙撕裂小狐的姿态。
在母狐扑向前的瞬间,小狐为了自保,本能地跃开了,牠停在数尺外的安全距离,定定地凝望着母狐,最后发出几声悲哀的鸣叫,白色的身影一闪,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望着小狐离去的方向,母狐朝着夜空发出几声悲鸣,拖着身体开始往相反的方向离开。
就让猎犬循着自己的气息而来吧!如此牠的小狐就能得到一线生机……
通体雪白的小狐,在林间茫然无助地奔驰着,牠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就这样不停地奔跑着,在找不到安身之所,也找不到任何食物的情况下,小狐的动作变缓也变慢了,逐渐从奔驰变成了缓步而行。
牠拖着疲惫的身体,漫无目的地走着,远远地,小狐闻到了一种熟悉却又陌生的气味,牠好奇地举步向前,这才注意到自己早已经离开了树林,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里有一块又一块直立的石碑,而在其中一块石碑前,倒着一个牠不熟悉的巨大生物。
「呜呜……」小狐发出鸣叫声,小心谨慎地踏步向前。
这生物身上的味道……好熟悉,和方才插在母狐身子硬物上的气味有点类似,却又全然不同。
牠不停地嗅着这股让自己好奇不已的气味,就在这个时候,原本躺着不动的生物突然动了一下,小狐情急之下张口就咬,牠不知道自己咬到了什么,只觉得一股温热、甘甜的血味渗入了口中──
「小东西,你饿了吗?如果饿了就喝吧!」
小白狐自然不懂人语,只觉得入口的温热液体暖了自己的身体,牠并不急着离去,仅是张口吮舔着这甘甜的滋味。
好不容易吃饱了,小白狐才缓缓抬头,再次好奇地绕着眼前这一动也不动的生物观察着,见他始终没反应,更放大胆的向前嗅闻他。
这生物好奇怪,不会动,也不会攻击自己,还有好吃的东西让自己吃饱,真是太神奇了。小狐发出满足的呜呜声,奔驰了一整夜也觉得累了,这巨型的生物或许是能让自己睡一觉的好窝呢!牠灵活地在生物身上攀爬,试图寻找一个适当的位置,最后牠终于找到一个最温暖的位置,将自己的身体完全蜷曲着,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去。
不多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了小狐,牠灵敏地跳开方才睡眠的温暖地方,龇牙咧嘴地朝着这群不知名的巨大生物咆哮着。
「住持师父,他胸口还是暖的,还有一口气!」
小狐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以戒备的目光望着这群人,试图捍卫自己刚找寻到的栖身之所。
「上天确有好生之德,这孩子以他的血止了你的渴,你也以自己的温暖救了这孩子一命,我佛慈悲,善哉善哉。」为首的老和尚慈眉善目,望了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少年以及白狐一眼,慈悲地开口。
当僧人抱起倒地的少年,欲回返寺庙里疗养时,留在原地的小狐龇牙咧嘴,为众人欲带走牠的新巢发出了愤怒的叫声。
「住持,这白狐似乎不愿意我们将他带走呢!」抱着昏迷少年的僧人十分好奇说道。
「既然饮了他的血,承受了他的恩情,那就一起来吧!」老和尚淡淡一笑,手中念珠一扬,朗朗念出佛号。
望着一群人逐渐离去,小白狐偏着头想了一下,最后温驯地跟了上去……
第一章
第十三代燮王登基的那天,恰巧是百花齐放的春天。
燮国所有堇要史籍数据上都记载着当日的光景:燮国新天子──皇翌极天,穿着金丝绣边的绯红色长袍,微微倾身,让太皇太后为他戴上那顶象征帝王权力的蟠龙金冠,当燮王以优雅的姿势端坐在金銮椅上时,他那张尊贵俊美、充满年轻活力的脸庞,像是被阳光染上了一层神圣的金色光晕。
而后,燮王缓步踏出宫殿,在他登基的第一日亲临「聿德宫」宫外正门,让燮国臣民有机会一睹新任帝王的风采;燮王清俊而挺拔的身形,与那浑然天成的帝王之姿,霎时间慑服了燮国百姓,迷醉了他们的心神。
群聚在聿德宫门外,渴望瞻仰天子龙颜的十万臣民,不约而同地全体跪下,以敬畏而虔诚的口吻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燮王俊美的脸上平静无波,唯有嘴角淡淡的笑痕泄漏了他些许真实的情绪;这位燮国新任的帝王,以一种悠然姿态享受着弥漫在空气中、臣民五体投地所散发出景仰敬畏的气息。
就在此时,燮王突然注意到伏在宫城前黑鸦鸦一片的人群中,出现了一抹突兀的鲜白,他定睛一看,隐约认出了对方的身分,城下那名身穿白衣的老者,是已故燮王──他的父皇相当信赖的宫廷卦师。
老卦师缓缓举起衣袖,干枯的手指比了比城墙上的燮王,跟着又比向远方,口唇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
「陛下,要将他拿下吗?」燮王身后的禁卫军向前请命,欲拿下这名对新燮王无礼的老人。
「不急,先弄清楚他在说什么。」燮王嘴角轻扯,淡淡吩咐道,不想因为这件小事破坏了此刻的好心情。
「是。」禁卫军拱手,立刻领着小队下城执行任务。
立于城墙上的燮王,以平静淡漠之姿望着城下发生的一切;一小队禁卫军逼近老卦师身边,后者说了些什么,同时伸出手,将某样东西交给了领队的禁卫军。
老卦师交予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瞬间激怒了禁卫军队长,他「锵」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怒吼道:「好大的胆子!」
围在附近、依旧低头跪着的百姓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将头垂得更低,深怕自己牵涉到这场无妄之灾。
当长剑分寸不差地抵住老卦师脖子的时候,禁卫军队长及时想起在城墙上,新任的帝王正以一双眼凝视着这一切。此刻乃新任燮王登基后最堇要的时刻,自己若是做出任何轻率的举止,都极有可能导致新君的不悦,同时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胡言乱语的老东西!给我跪下!」禁卫军队长收起长剑,长腿一扫踢向老卦师的膝盖,强制命令他跪下,同时转身吩咐道:「你们几个,好好看着他,我先回去复命。」
禁卫军队长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城墙上,恭敬无比地将老卦师给予的东西呈献给新君。燮王取过,低头凝视白色绢布上,明显出自于老卦师之手龙飞凤舞的字迹。
燮国第十三任帝君,乃春神所选,立于百花盛开之春,奈何命中遭劫,亡于繁花落尽之秋。
燮王俊脸上波澜不兴,仅是淡淡挑高一道眉,同时将绢布递给随行在身旁的宰相,后者看完后脸色一变,拱手请命道:「卦象预言未必是真,这厮定是认为曾受先王宠信,变得恃宠而骄,居然选在陛下登基之日胡言乱语,臣请陛下即刻下令逮捕他,严加惩罚。」
「算了。」燮王漾起淡淡的笑痕,挥挥手道。「看在他服侍先王多年的分上,让他离开吧!」
「陛下?」
「朕的命,朕的皇朝,应当是掌握在朕的手上。」年轻的燮王以优雅和缓的语气说道。「若是朕处罚他,岂不等于信了他的胡言乱语,与他斤斤计较了,不是吗,爱卿?」
「陛下英明。」宰相垂首退开,不再多说什么。
「传令下去,赶他出城便罢。」燮王下达另一道命令。
「遵命。」禁卫军队长领命,对城下的部属作了一个手势,命令他们驱逐老卦师离开。
老卦师白色的身影越行越远,最终成为一个不起眼的黑色小点,燮王不发一语,只是以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凝视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
「陛下,城下的百姓们还跪着呢!」见燮王迟迟不语,立于身后的大臣轻声提醒着。
燮王这才将凝视的目光从远方堇新调回到眼下、臣服在城下的十万余名忠心臣民,像是领悟到自己差点忘记了真正堇要的大事,他缓缓踏前一步,赐城下燮国的臣民平身,跟着下达了登基后的第一道圣谕:特赦天下。
城下十万余人,下一瞬间爆出狂喜的喊叫声,或拥抱或吶喊,对着城墙上彷佛神祇般的燮王又跪又拜,不住地磕头谢恩。
「众人平身。」燮王俊脸含笑,嗓音低柔温雅,似春风拂过,又如烈酒般温醇沁入心头。
在燮王接受臣民跪拜行礼之际,城墙上刮起了一阵风,微微卷起了燮王的发丝,同时也将燮王的红袍吹得迎风飘扬,在风中,尊贵俊美的燮王长身挺立,风采夺人,完全印证了老卦师签诗上所言:
燮国第十三任帝君,乃春神所选,立于百花盛开之春……
两年后,秋──
一年一度的秋季狩猎,在皇家禁苑里浩浩荡荡的展开了。
皇翌一族人人善骑善战,燮国的江山,泰半是从马背上打下的。就算今日已贵为帝君、贵为皇亲,依旧无法忘怀在马背上纵情奔驰的快意。也因为如此,这一年一度的秋季狩猎,就成为燮国皇族最在乎的一场盛宴。
燮王头戴金翎白盔、身穿银色软甲,意气风发地骑乘在白马之上,微侧过身,朝身后的侍卫颔首示意,后者举起号角凑到嘴边用力一吹,立于后方的禁卫军立刻高举手臂,放出手臂上的猎鹰,任其展翅高飞,追寻猎物。
号角声响起不久,远方开始出现了浓烟与火光,那表示先前派出烧山驱兽的侍卫们也做好了准备,这一连串行动不仅让人感到兴奋,就连每个人胯下的战马,也长啸不已、跃跃欲试。
燮王掉转马头,微笑对着身后几名皇弟开口:「看来几位皇弟们已经迫不及待想大显身手了。」
「陛下,我和我的马儿都憋得慌,就等您的命令了。」主动开口的是一名英俊少年,年约十四、五岁,正是燮王最年幼的皇弟──皇翌岚。
「岚弟,别心急啊!」燮王轻笑,缓声说道。「既然大家这么有兴致,那么朕就让这场狩猎更增乐趣,谁要是率先射满一百头猎物,朕将额外给予赏赐。」
「好耶!」皇翌岚欢呼一声,年轻的脸上露出了无比兴奋的表情。
「那么,开始吧。」燮王轻扯缰绳驱策胯下白马,率先出发了。
在燮王的一声命令下,战马长啸、旗帜飘扬,策马持弓的大队狩猎人马出动了;口中呼喊的声音响彻云霄,胯下的马蹄声亦如疾风暴雨一般,惊得鸟飞兽走,场景极为壮观。
骑着白马的燮王不一会儿,已经奔驰到了禁苑中央最茂密的林间,他停下马,回头对随行的禁卫军说道:「你们留守在这里,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是。」禁卫军领命,脸上的表情并不显得特别惊讶。毕竟这已经不是燮王第一次这么吩咐了,事实上每次的秋季狩猎里,燮王总是一马当先地骑着马来到这里,然后独自一人进入林间,同时下令不准任何人进入。
当燮王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林间之后,带头的禁卫军转头吩咐道:「你们几个留在这里守着,其它人跟我到附近巡视。」
燮王策马进入林间之后,先将马拴在树下,跟着取下头上盔甲、褪下身上软甲,将它们小心地放置在马背上,这才缓步往前行,在他一向淡漠的俊逸脸庞上,浮现了难得一见的期待情绪。
燮王稳健的步伐一步跟着一步,引领着他走向自己此行最渴望的目标……
茂密浓厚的枝叶掩盖住阳光,除了偶尔传来外面的号角鸣声以外,整座林间十分静谧,仅有燮王踩在枯黄叶子上发出的细微声响。
在这彷佛与世隔绝的小小空间里,燮王并没有见到所期望的人,他环顾树林四周,一双眉因为期待落空而紧紧地蹙起。
「菫!」燮王放声呼唤。
燮王的叫声只惊动了林间的几只飞鸟,并没有得到其它响应。
「兰菫!你在哪里?快出来!」燮王呼唤的声音多了一丝恼意。
「哈!」就在这个时候,树上突然传出了少年戏谑的笑声。
正当燮王抬头往上寻找的时候,在他视线左上方的树干上,突然垂下两条修长的小腿。
小腿的主人属于一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一头长及背心的黑发飘散着,身穿白衣,清秀的俊颜上含着淡笑,怀中还搂着一只极为罕见的白色狐狸。
「菫,你躲在树上做什么?下来。」燮王目光一凝,直觉地伸出手命令道。
白衣少年摇头,将怀中的白狐凑到嘴边轻吻,慢条斯理道:「你又带人来狩猎对吧!「雪儿」不喜欢你身上的血腥味,我们不下去。」
「菫,你想抗旨?」燮王嘴角一抿,属于帝王那股不容许任何人反抗的威严瞬间显露了出来。
被唤作兰菫的少年半垂下眼,嘴角依旧噙着微笑,似乎在凝视着燮王,又像是早已经神游他方。
「菫,立刻下来。」燮王故意忽略心中因为被少年拒绝而产生的焦虑,再一次沈声下达命令。
「雪儿,那人看来要生气了,你在这里等着我,要乖乖在这里等我啊!知道吗?」兰菫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白狐放在枝干交错的牢固位置,像是吩咐小孩似地对着白狐轻声叮嘱。
白狐像是听得懂人语似的「呜呜」两声,乖巧而温驯地窝在树干之间。
「乖孩子。」兰菫笑着称赞道,在确定白狐会安稳地窝在那里等候之后,他跟着从树干上站起身。
「菫,别这么下来,太危险了!」始终注视着他一举一动的燮王,在意识到兰菫想直接从树上跳下来时,一颗心不由得紧绷起来。
「陛下不是要我立刻下来,罪臣怎敢不从?」兰菫似笑非笑地开口,白色的身影毫不迟疑地一跃而下。
「菫!」燮王脸色一变,想也不想地举步向前,试图伸手接住跳下的兰菫,但他的身子却像是飞鸟般准确无误地轻巧落地。
在兰菫脚跟落地的同时,燮王也已经赶到他的身边,俊脸上焦虑的神情在接触到兰菫微微含笑的目光时,剎那间变得铁青无比。
「该死!你是故意惹朕担心的!」燮王一把扣住兰菫的手腕,神情恼怒,有种被少年戏耍的强烈不悦。
「罪臣连这条命都是陛下恩赐,又怎么敢激怒陛下呢?」兰菫依旧噙着淡笑,琥珀色的眼瞳里漾着三分诱惑、七分笑意。「陛下再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你……」燮王瞪视着兰菫绝色又充满魅惑的面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去年秋天,与这少年初次相逢的情景……
兰菫,原是前朝尚书「兰浩文」之独子,三年前兰浩文涉嫌阴谋叛国,被父皇判以满门抄斩的处置,当时的兰菫年仅十四、五岁,由于他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因此从小被寄养在兰浩文故乡的寺庙、由庙里的住持师父抚养。
当搜寻兰家遗孤的官员找到兰菫,带他回京城复命之时,正巧碰上前燮王殡天,而新任燮王皇翌极天大赦天下,这才捡回一条小命。
获得赦免的兰菫并没有返乡,他选择了在京城附近的一间寺庙住了下来,同时在寺庙里为家人设灵守孝。
燮王与兰菫初次相逢,是在去年秋季狩猎的最后几日,在场上,他远远地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他心中一喜、起了狩猎之心,骑乘着快马,始终不肯放弃地追逐着那抹白色影子。
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日的景象;他紧追着白狐进入了一间寺庙,当时已是深秋,秋风卷起了一地残叶,发出沙沙沙的萧飒之音,就在那漫天席地都是橘红落叶的寺庙小径上,他看着白狐以闪电般姿态跃入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怀中。
一身白衣的少年背对着夕阳余晖立于小径上,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其它人的存在,仅是低垂着头,以爱怜的姿态呵护着怀中的白狐,少年身后的斜阳像是火球,不单染红了他的白衣,更有种沐浴在漫天红光之中的错觉。
「这白狐是你饲养的?」燮王翻身下马,从白狐与少年之间的亲昵推断,心中不免感到几分惊奇。想不到向来野傲难驯的狐,也会有如此乖巧、倚偎在人类怀中的时候。
燮王开口询问的声音,引起了少年的注意,由于逆光的关系,燮王一时之间也看不清楚少年的容貌,只隐约意识到少年的一双眼毫不回避,像是锐利的刀剑般迎面射了过来。
自小顶着太子的身分,如今又尊贵为一国之君的燮王,一生之中哪曾接触过如此无礼的凝望,但一想到对方仅是个少年,又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因此不以为意,反倒对少年的大胆增添了一丝兴趣。
「我在问你话,这白狐是你饲养的吗?」燮王踏前一步,打算看清楚少年的长相。
就在燮王脚步踏前之时,少年怀中的白狐像是意识到他的靠近,迅速地从少年怀中窜上他的肩头,跟着一跃而下,转瞬间就消失了。
燮王双眉不悦地蹙起,直觉地伸出手扣住少年的肩头,正想厉声指责他为何擅自放走白狐之时,却在看清楚少年的容貌时剎那间呆愣住了……
「世间居然有如此绝色……」燮王喃喃低语,语气中多了一丝不可置信的战栗,只觉得脑门涌起一阵热,瞬间忆起幼时在古书里曾经读到的: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曾经以为,所谓绝色佳人不过是诗人、画家心中的无限遐想,根本不存于人世间,但此时此刻,一见到这少年的容貌,他却觉得任何的词句,都难以形容这少年的美、这少年的艳,以及他的独一无二。
燮王忍不住朕手,抚上少年滑若润玉般的面颊,在心中轻叹,怎么也想不到,拥有这惊世绝艳之姿的,居然会是一名年仅十七、八岁的少年。
「你叫什么名字?」惊艳之后,燮王想起了自己的身分和地位,很自然地摆出了尊贵的架势。
「是你闯入我的寺庙在先,你为什么不先报名字?」少年粉色的唇瓣微扬,扯出淡淡嘲讽的弧度,极为特殊的琥珀色眼瞳在夕阳的映照下炯亮逼人,耀眼得像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子。
就在这个时候,紧跟在燮王身后的禁卫军也赶来了寺庙,队长一看到燮王伸手扣住少年的手腕,认定是这无知少年冒犯了帝君,大喝一声道:「无知小儿,见到陛下还不跪下参见,你不要命了吗?」
「陛下?」白衣少年疑惑地挑高一道眉,像是在质疑皇翌极天的真实身分。他就是新燮王?看起来好年轻啊!
「如何?现在还敢要朕报上名字吗?」燮王也学少年挑高一道眉,似笑非笑地低问着。
大批禁卫军拥入寺庙的骚动,也让寺里的住持带着一群僧人赶了过来,在明白原来是燮国帝君亲临后,他们不约而同地跪下行礼。
「启奏陛下,请看在兰菫年幼无知的分上,原谅他的无礼。」老住持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君威难犯,于是主动开口为兰菫求饶。
「兰菫,这是你的名字?」燮王大部分的心思依旧放在少年的身上,在心中牢牢记住了这少年的名字。
「是。」见识到禁卫军与寺庙其它人的反应,兰菫这才相信眼前之人确实是燮王,心中不禁泛起一种说不出口的无奈。这人的父亲 前任的燮王,只因为怀疑父亲想谋反,一个命令就处决了兰家百余条性命,而自己,却因为他的大赦天下才保住了一条命。
「这里毕竟是佛门清修之地,你们全部退出去!」燮王转身吩咐,命禁卫军全数退到寺庙外。
「陛下。」当住持报出少年姓名时,禁卫军队长立刻想起了他的身分。虽然说兰菫得到了特赦,毕竟仍是叛臣之后,若是意图不轨,那就危险了。
「怎么,你胆敢质疑朕的命令?」燮王不悦地蹙眉。
「属下不敢,恕臣斗胆不得不提醒陛下,这少年乃叛臣兰浩文之后,请陛下千万小心。」禁卫军队长开口报出少年的身分,跟着恭敬地率领禁卫军退下。
「兰浩文之后?」燮王敛目沈思,不一会儿才想起了这号人物,同时也想起了这绝色少年之所以能活命,全是因为自己登基时大赦天下的第一道皇令。
禁卫军虽然已经退开,但寺里众僧与住持因为担忧兰菫的安危,依旧跪在附近,在听到有人提及兰菫父亲叛乱一事时,忍不住开口为他辩护道:「这孩子一年多来在寺中安分守己,平日不是在坟前守孝,就是随僧人诵经,绝对没有存着一丝冒犯的念头,请陛下明鉴。」
「看来这群僧人倒是挺袒护你的,兰菫。」燮王嘴角轻扯,俊脸淡漠,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愤怒或是开心。
「罪臣心中坦荡,若是陛下不信,就把兰菫的命取去吧!」兰菫的语气依旧淡然,口中虽然自称罪臣,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却是一片傲然。
「这么说,你很清楚自己这条命是朕赐予的?」燮王淡笑,心中涌起一种近乎是得意的快感。若不是自己当初做出大赦天下的决定,这绝色的少年就算再美再艳,此刻只怕也成了一坏黄土。
这少年的命是自己给的,那么……他的一生都是属于自己的!
莫名地,这个独占的念头就这么涌上了心头,虽然讶异自己居然会对一名少年产生侵略独占的念头,但一旦这股意念形成了,他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丝毫排斥的念头。
「你们也退下。」心中已经有了决定,燮王再次命令附近的僧人退下。
众僧面面相觑,虽然担心兰菫,却也不敢违抗燮王的命令。
直到小径上只剩下两人的时候,燮王松开兰菫的手腕,男性的大掌转而覆上他略微冰凉的面颊,淡淡地问道:「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那只白狐是你养的吗?」
「是。」兰菫垂下眼,简短的回答。
「朕倒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事,白狐向来难驯,居然也会接受人的饲养。」燮王轻抚在少年面颊上的手像是在触碰什么珍宝似的轻轻移动着,内心强烈的渴望像是大火燎原般一发不可收拾。太奇怪了,从来不曾对谁有这种饥渴、近乎是癫狂的欲念,但光是这样注视着这少年,自己的体内就像是要着火似的……
「牠是罪臣在人世间唯一的依靠了。」
兰菫以淡漠的语气回答,并不打算告诉燮王,在自己与白狐命脉将灭之际,是他的血救了白狐,而后白狐以其温热救了自己,从那一刻起,他们彼此就是一体同心、相互扶持的生死伙伴了。
「不,从此刻起,你在人世间唯一的依靠,就只有朕一人……」燮王低喃说道,是命令,也是宣誓。
不给少年任何回应的机会,燮王俯身吻上了兰菫,顺着体内的饥渴进行他的掠夺,在散铺着落叶的寺庙小径上,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掠取了兰菫的身子。
火红夕阳无语,漫天落叶无语,始终睁着一双琥珀色眼瞳的少年也无语,仅有燮王像是誓言般的低语,回荡在小径之上菫,你是属于朕,只属于朕一个人的!
第2章
那一场在寺庙小径上的旖旎情事之所以会发生,最主要的原因不过是帝王掠夺本能中的一种,因为新鲜、因为好奇,仅仅想一尝兰堇这绝色少年的滋味,但这位年轻的帝王,却没想到最终沉沦在肉欲之欢的,却是他自己。
当燮王剧烈的心跳、满足的呼吸声都恢复成原有的平静时,他抽身离开兰堇,离开了寺庙,回到属于他的大燮皇宫。而不管是在寺庙里诵经的僧人,抑或是守候在寺庙外的禁卫军,任何人都不知道在小径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燮王依旧是燮王,是那个举手投足皆俊美、优雅而尊贵的燮国帝王。
唯有燮王自己明白,一切都不一样了:当他置身在宫人成群的殿里用膳的时候、当他置身于熏香热油中闭目养神的时候,甚至当他夜里埋身于美艳后妃暖玉般娇躯里的时候,他脑海中唯一看得见的影像,是少年绝色面孔被自己贯穿时,既激烈又痛楚的表情,脑海中唯一听见的,是少年一声声融合了欢愉与痛楚的细细喘息……
堇……我的兰堇……
燮王明白,仅仅拥有一次,是无法浇熄他胸口那股随时要窜出的火焰。他十分明白自己内心对少年的渴望,但压抑着没有立刻带兰堇回宫这个念头的,却是贵为燮王的身分。
在燮国人民、大臣们面前,他或许是名正言顺的燮王,但实际上,在他日夜置身其中的大燮皇宫里,还有一个隐形燮王存在着,这个隐形的燮王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祖母,燮国的太皇太后——西峰氏。
前任燮王在殡天的三年多前就染上了病,逐渐虚弱的帝王根本无法阻止他的母亲,从深宫中朕出的那只亟欲掌权的手,短短的三年里面,朝中大臣半数以上已经更换成了与西峰氏有血亲、姻亲关系的裙带大臣。
当时身为太子的他早已嗅出阴谋的气味,他选择了不动声色来自保,除了每日朕视父皇之外,他殷勤地朕访太后,以自己一贯从容优雅的态度,坦然迎视那位七十多岁精明老妇人的眼睛。
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成功地蒙骗了老妇人,还是老妇人原本就属意让他成为一颗听话的棋子。在父皇殡天后三天,朝臣在西峰氏的授意之下,参上了一份又一份恭请太子择日登基称王的奏章。
他,顺利地登上燮王的位置,更在登基半年后,迎娶了西峰氏所指配的皇后。有时候,他也会为自己的幸运感到不可思议,打从他登基起。君臣同心,海外升平、无战无敌,最幸运的是老天连天灾也没降下一场,燮国的人民与大臣,纷纷赞扬他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仁君。
燮王微笑地接受了众人的景仰与赞美,但,只有他心里最明白,他还不是这座大燮皇宫里真正的主人。
当那顶蟠龙金冠戴在他头上时,年轻的燮王已经在心中发下了誓言;或许不是今天,或许不是明天,但总有一天,他会让大燮皇宫只属于自己,让整个燮国只臣服在他一人的脚下。
「陛下,您这次召唤我来,就只是想和兰堇大眼瞪小眼、相对两无语吗?」属于少年特有的清脆笑声,唤回了燮王缥缈神游的思绪。
燮王心神一凝,这才发现自己和兰堇还站在树林间,而他的手甚至还紧扣在对方手腕上。
纵使他对这少年有一种自己也不明白的疯狂渴望,但他知道完全拥有对方的时机还末到,于是他只能将兰堇小心地隐藏起来,不希望任何人发现。毕竟,兰堇具有叛臣之子这个身分,如果此刻被太皇太后知道了他的存在,难免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疑心。
「堇,你心中是否也帖记着朕?」燮王拉起兰堇的手凑到嘴边,在他温热的掌心印下一个吻。
明明知道还不是得到他的时候,却总是无法压抑内心的渴望。
自从去年秋天相逢以后,燮王偶尔会趁着夜里出宫朕访兰堇,一次、两次……无数次,甚至到了留在寝宫内、伪装他的太监都已经泪流满面地跪在地上,恳求帝君停止这种夜里出宫的危险游戏时,他还是克制不了自己。
兰堇就像是罂粟,而自己已然入魔。
而一年一次的秋季狩猎,更是燮王怎么也不会放过的绝佳机会,他早已经安排好一切:先派人将消息传递给寺庙里的兰堇,在十多天的狩猎期间,兰堇将在他指派心腹的保护下来禁苑与他相见。
「这……要怎么说呢?陛下总是在罪臣还没有时间思念的时候就出现,所谓的思念,恕罪臣驽钝,只怕还无法体会这种滋味哩!」微扬的唬珀色眼瞳似笑非笑,扬成一种魅惑的弧度。
「你是在暗讽朕来得太频繁了?」燮王佯怒,伸手扣住兰堇的肩头,直视他半是含笑半是嘲弄的脸,撇唇说道:「宫里的后妃无一不希望能牢牢栓住朕的心,奢望朕能永远只宠幸她们一人。你别不知好歹。」
「原来,陛下是把我当成宫里的女人了?」兰堇毫无所惧,依旧是一脸笑意。
燮王凝视着他。最后忍不住轻笑出声,将兰堇一把扯过。埋首于他的发间细闻叹息。「也只有朕的堇才敢这般放肆,总是懂得如何激怒朕啊!」
「罪臣不敢。」兰堇垂下眼,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声音淡淡回答。「您是陛下,若要臣表现得和宫里的后妃一样顺从,需要的也只是一道命令罢了。」
「不,朕不需要你改变。」燮王退开一步,再抬首时俊脸上的自制已经褪去,逐渐凝出欲望的色彩。「你是堇,是滕一手调教出来的堇。」
兰堇对于燮王这样的表情并不陌生,他微微昂首等待着,上挑的唬珀色眼瞳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邀约魅态。
仅只是这样站立凝望着,燮王的欲念已经瞬间被挑起——「朕可说是你的老师呢,第一个尝过堇双唇滋味的,是朕……」燮王低嘎地轻笑,一手扣住兰堇的腰往自己胸前一扯,一手抚在堇的脸颊上,男性的指带有强烈侵占性地滑过他微启的粉色唇,指尖直接探入,强硬却不失温柔的掏弄,享受口腔内湿烫的热感。「第一个让你露出这种魅态的……也是朕……」
「乖孩子,含住朕的指头,卷动你的舌头来回应朕。」燮王轻声下达命令。从来在床第之间只需要享受的自己,在面对兰堇的时候,却愿意化身成为教导者,教导他有关欲望的秘密。
兰堇像是最温驯听话的宠物,顺从了命令:双唇略加力道含住了燮王的指,口腔内的软舌开始绕着入侵的指舔动着。而后者一方面享受这种被湿润包围的快感,一边加快在口腔内掏弄的速度。
「呜……」手指移动的力道毕竟强过双唇咬合的力量,在对方手指强而有力的掏弄之下,兰堇发出了困窘为难的呻吟。银色丝涎也从唇边渗了出来。
「这么舒服吗?」燮王停在少年腰间的手此时往下滑动,隔着白衣在兰堇跨下轻触,在感觉到他年轻的分身开始产生反应悸动时,忍不佳咧嘴道:「坏孩子,朕什么都还没做,就有感觉了?」
「嗯——」下一秒,燮王已经伸手握住兰堇的热源,让他倒吸一口气而松口,无法再继续含住燮王的指头。
燮王将依旧湿润的手指朕入兰堇的衣襟。微冷又湿润的感觉贴在肌肤上,让后者再次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燮王跟着一步向前,将兰堇推至后面的树干靠好,将自己的身子嵌入少年的双腿之间,握住他热源的手缓慢地绕动着。同时凝目细看他逐渐泛起红光的绝色面容,俯下头,燮王在堇的耳边细问:「真是好色的孩子……告诉朕,当朕不在身边的时候,你都是自己来的吗?怎么弄?」
「我……并没有……啊!」兰堇正要张口辩解,燮王的手却戏谨的用力一紧,让怀中少年的身子剧烈震动了一下。
「没有?撒谎的孩子……」燮王惩罚地咬住兰堇的耳垂,手上的动作不停,因为欲望而变得深沈的音调以一种胁迫的方式说着。「最熟悉这身子的人是朕,能填满、喂饱它的也仅有朕而已,你明白吗?」
历经一年多的肉体接触,兰堇从最初的僵硬被动,变成逐渐适应,到了后来,敏感的几个部位只需要一经触碰,就会不由自主地响应,激情魅惑地主动摇摆……虽然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逐步教兰堇体验的肉体之欢,燮王仍然忍不住猜测,当自己不在兰堇身边的时候,他这具已经懂得欲望的身体,是怎么熬过漫漫长夜的?
明知道堇住在寺庙里,明知道寺庙里只有僧人,但光是想象兰堇这双动情湿润的眼瞳,注视着别人的时候,心里就觉得不舒服。明知道这是任性的想法,却认定了这少年无时无刻都必须想着自己。
「堇,告诉扶朕……」燮王的一双黑瞳因为窜升的情欲而变得深浓无比,低嘎地执意要得到回答。「堇的身体在想念朕的时候,都是怎么做的?」
「我……」兰堇咬着下唇压抑呻吟,虽然身体已经开始发烫发热,在这种情况下,要保持清楚的思绪已经十分困难,但燮王如此强制的要求,依旧让他倔强地想要抗拒着。「陛下……对臣在寺庙的作息不是早已了如指掌?在佛祖之前……臣唯一能做的不就是诵经而已……」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时时刻刻、满脑子都是性吗?想要咆哮着将这句话吼出,但却及时打住,因为他知道这不会是这男人想听的话。
「是吗?」燮王挑高一道眉不置可否,跟着松手,改而握住兰堇的手腕下滑到他热源的位置,煽情地低语。「原来堇自己没做过吗?那么让朕来教你……」
兰堇脸上的红潮加深,闪过一丝屈辱的表情,却不得不服从命令,任由燮王引导自己的手,微微颤抖地握住自己腰下的分身……
「乖孩子……就是这样,慢慢地握住,先别用力……「燮王像是乐中于新玩具的孩子一样,双眼绽放出兴奋的光芒,一步一步地引导着怀中的兰堇。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还有急切的呼喊声:「皇兄!皇兄!你在里面吗?」
兰堇与燮王同时都听见了这喊声,两人动作一顿,兰堇更是急切甩开燮王控制的手,直觉地想要躲开。
耳闻马蹄声已经近在身后,燮王目光一凝,立即身子半转遮住兰堇凌乱的衣服,俊脸换上了风雨欲来的严肃。
「皇兄!原来你在这,我到处找——」骑在马上的正是年仅十五岁的皇翌岚,他年轻的脸上显得有些焦急。
第3章
景鸳宫燮王回宫后,先是前往「银凤殿」探视皇后、跟着再转向太皇太后禀告皇后的状况,最后当他回到景鸳宫时,已经是大半天之后的事情了。
在宫人的服侍下梳洗一番后。燮王屏退左右,正打算小歇一番的时候,原本在宫外候旨的太监却进入,传达「东陵王」在宫外请求晋见。
燮王无奈地点点头。「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名身材修长、举止优雅的男子踏入了景鸳宫内。男子的长相十分斯文英俊,轮廓与燮王有几分神似,他正是与燮王拥有相同血缘的四皇子皇翌烨。虽然两人在外貌上都是属于英俊的男子,但其中最大的差异在于燮王总是一脸淡漠、平静,而东陵王皇翌烨则经常笑脸迎人。
「臣弟参见陛下。」皇翌烨拱手请安。先帝的五位皇子中,仅有自己和四皇子东陵王是皇后所生,其余三位皇子与公主们,都是不同妃子所生。燮王与其它皇子谈不上什么深厚的兄弟情谊,只是保持一般应有的联系。
而在登基之后,燮王对几位皇弟一视同仁地封赏,除了五皇子皇翌岚之外,其余的人都赐予他们王爷的封号。
「有事?」燮王挑眉问道。
「打扰了陛下休息,臣弟这就长话短说了。」皇翌烨也不啰唆,直接切入主题。「不知陛下派岚弟做什么事了?」
五位皇子之中,虽然燮王和东陵王是亲兄弟,但两人之间却没有特别亲密,反倒是都对年纪最小的五皇子疼爱有加,燮王之所以不给皇翌岚封号,并不是因为他年纪小,而是明白他少年心性喜欢无忧无虑,所以仅让他拥有皇子的自由身分。而东陵王也对皇翌岚十分宠爱,不管大大小小的场合,只要皇翌岚在场,一定也能看到东陵王皇翌烨的身影在附近。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东陵王一开口,燮王这才想起狩猎场上自己只想到让岚弟办事,却忘了他身后还有一个随行的影子。「我让他为我办件事,应该快回来了。」
想起今日的狩猎原本是与兰堇相处的绝佳机会,却想不到皇后落马受伤,坏了他的兴致。
「臣弟斗胆,岚弟年纪尚小,陛下指派的事情适合他吗?如果陛下有什么难办的事,交给臣弟也是一样的。」见燮王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东陵王拱手请示。
「放心。燮王岂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淡笑道。「这宫里疼岚弟的可不只有你一人,朕让他做的事情并没有危险。」
就在这个时候,宫外的大监又入内禀告:「五皇子请求晋见。」
「宣他晋见。」燮王咧开嘴,对皇翌烨扯出淡淡嘲弄的笑容道。「瞧!岚弟这不就回来了吗?」
「让陛下取笑了。」东陵王也笑了,露出一派自然的笑脸。
「臣弟参见陛下……耶?四哥,你怎么也在这里?」皇翌岚跪安后,起身的同时才看到皇翌烨居然也在这里。
东陵王但笑不语,知道这两人还有事情要谈,于是主动拱手道:「陛下,臣弟先退下了。」
「退下吧!」燮王颔首。
等到宫内只剩下两人时,皇翌岚这才踏前一步,说道:「臣弟已经将陛下托付的任务完成,平安送他回去了。」
「谢谢,辛苦你了。」虽然知道应该不会有问题,但听到五皇子这么说,燮王心中依旧松了一口气。
简短报告完之后,燮王注意到皇翌岚脸上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心中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于是主动开口:「看得出你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说吧!」
「咦?真的可以吗?」皇翌岚十分吃惊的抬头,那种不敢置信的表情让燮王忍俊不禁地笑了!
「既然我能将人托付给岚弟,自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燮王回答。他知道这位皇弟虽然单纯坦率,但对于自己承诺过的事情向来看待得很认真,因此十分相信他。
「那……那臣弟就问了,陛下……臣弟送回去的那个人是谁?他看起来像是贵族子弟,但又住在寺庙里面,但我记得皇兄向来对佛法没什么研究哩,应该不可能专程跑去那里请人讲经吧!」皇翌岚半是询问,半是自言自语,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哈哈哈!」燮王听了皇翌岚的话,忍不住哈哈大笑。
「啊!臣弟猜错了吗?」皇翌岚脸孔胀红,难得听见燮王大笑,可见得自己一定猜得十分离谱。
「他是朕偶然遇上、相谈甚欢的人,但因为他的身分十分特殊,所以朕不打算让其它人知道我们相会的事情,只是这么简单而已。」燮王轻描淡写地带过自己和兰堇的关系。
「身分特殊?」
「是。还记得父皇在位的最后几年,朝廷不是曾经出过一次乱子?」燮王试图唤起岚的记忆。「根据宰相查报,有好几名臣子串通他国使者阴谋叛变,结果父皇将好几名大臣都处决了,你还记得当时的事情吗?」
「好像有。」皇翌岚努力回想,那个时候自己不过十岁左右,但隐约仍记得有这件事。
「你送回去的那位少年,就是其中一名大臣之后。」燮王继续解释。「他自小住在乡间与家人隔离,当士兵花了一年时间找到他带回京城欲处决时,正巧碰上除登基大赦天下,这才救了他一命。」
「臣弟不明白,既然陛下已经赦免了他,那么他就是无罪之人,不需要遮遮掩掩的。不是吗?」皇翌岚不解地再提出问题。
「即使脸相信他和当年的谋反完全无关,但朝中之人未必这么认为,就拿太皇太后来说,她总是认为朝中有人想谋害朕、谋夺这个王朝,若是让她知道对方的存在,恐怕连解释都不听,就先斩草除根了。」燮王咧出一抹苦涩的微笑。「但朕早已经不是孩子,谁有危险、谁没有危险岂会分辨不出?这就是朕希望你无论如何保密的原因。他……是朕相当重视的一位朋友,朕不希望其它人伤害他。」
「原来如此。」皇翌岚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事实上,在见过那名少年之后,自己也不觉得他会是什么阴谋叛乱之人。原来……他的家人都被父皇处决了。也难怪他脸上总是有一种浓得无法抹去的冷然凄凉。
「还有其它的问题吗?」
「没有了,多谢陛下坦承告知,臣弟明白了,无论如何臣弟都会保守这个秘密的。」皇翌岚拱手,再次保证。
「连你最亲近的四哥也不能说。这点做得到吗?」燮王突然一问。
「嘎?」皇翌岚俊脸一红,急忙保证道。「陛下放心,臣弟已经不是小孩子啦!当然不会什么事都告诉四哥,再说,这件事攸关人命。臣弟绝对不会掉以轻心的!」
「哈哈!朕相信你,只是忍不住逗着你玩。」燮王轻笑。「你退下吧!朕想歇息一下。」
「是,臣弟告退了。」皇翌岚拱手,退了出去。
诺大的景鸳宫,很快地就只剩下燮王独自一个人,他坐在软榻上,俊脸上露出了一丝倦意。身为一国君,却不能肆意拥抱自己想得到的人,甚至不能让人知道他的存在,这样一个燮王,连自己都快要瞧不起了……
接下来几天,日子都过得相当平静,平静到五皇子都要以为当日在狩猎场发生的事情,其实只是自己的幻觉。
为期半个月的狩猎继续进行着,毕竟,这是皇族成员最喜欢的娱乐之一,并不会因为皇后的受伤而终止。
燮王堇新加入狩猎场,但接连着几天,总是在狩猎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宫中的太监都会匆匆赶来,禀告皇后的伤又犯疼了,希望陛下立刻回宫探视。任谁也看得出皇后的伤并不严重,那位美丽又出自名门的皇后,只是借着这一次次的召唤,来证明自己在年轻俊美的燮王心中,拥有无比崇高的地位。
这日,连中午都还不到,燮王又被皇后的伤痛给召唤回宫了。
「闷死人了!那个皇后也太夸张了吧!」狩猎场上,向来喜欢与燮王奔驰狩猎的皇翌岚,终于忍不住对身旁的东陵王埋怨。「不过就是点轻伤,又不会死人。真搞不懂皇兄干么这么顺着她!可恶的女人!四哥,你来评评理,她根本就吃定了皇兄个性好,不会拒绝别人才这么为所欲为。」
「陛下的心思,连我也猜不到啊!」皇翌烨淡淡地摇头。那个皇后虽美,却十分骄纵任性,但燮王却可以与她和平共处,真是相当的……可思议!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位亲哥哥向来就和其它人有一段距离,外表上看起来斯文优雅,但心里在想什么,总是让人猜不透。就连立后这种大事,他都没有表示意见,顺从了太皇太后的旨意,但,他真的是一个愿意任人摆布的皇帝吗?
「按照她这种任性的行为看来,今年我是无法和皇兄比出高低了!」皇翌岚轻叹一口气,燮王善猎。他也喜欢狩猎,原本想在今年的狩猎场上双方一较高低的,如今看来,怕是不可能了!
「岚弟,既然这么喜欢比赛,那么今日先和四哥分个高下吧!」东陵王仲手揉了揉皇翌岚的发,主动提议。
「喔!真的吗?」皇翌岚双眼一亮,瞬间被挑起了兴趣!
「当然是真的!」东陵王淡笑,眼角突然闪过一道白影,他双眼一亮,惊喜道。「看!是白狐!我们就以那只白狐当猎物,谁先猎到谁就赢!」
白狐!?皇翌岚脸色一变,立刻翻身坐起,凝视着前方。
「岚弟!还在发什么呆,我可不会等你喔!」东陵王利落上马,朝白狐奔驰的方向追了过去。
「四哥!四哥等等啊!」皇翌岚大叫,但对方已经跑远了,根本没有听见他的声音。「那只白狐……不能猎啊……」
皇翌岚见喊叫无用,也立刻跳上了马,以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嘴里虽说要竞赛,但东陵王心知五皇子孩子性重,若是自己真先猎到了那只白狐,只怕皇翌岚又要赌气好几天不和自己说话,于是虽然紧跟着白狐,却没有丝毫认真抽箭射杀的行动。
「四哥!等一下!」身后,皇翌岚急切地喊着。
「岚弟,再不加快脚步,这只白狐就是我的了!」东陵王回头,见皇翌岚与自己尚有一段距离,淡笑地扔下挑战书。
一个并非真心猎捕,一个则是尽了全力想赶上,不一会儿两匹马已经奔得齐头,形成一种左右包抄的阵式。
白狐虽然动作敏捷,但体力却没有马匹来得强健,所以牠始终甩不掉身后猎捕的人,只能拚命地往前逃。
东陵王眼尖,注意到他们已经快要奔出狩猎场的范围,而白狐的动作也明显开始变缓,知道此刻是猎捕的最佳时机,于是转头对皇翌岚道:「这白狐速度慢下来了,这样吧!我们一人射出一箭,谁先射中这只白狐,谁就是今日的赢家!」
「算了!我不射了!」皇翌岚一看到东陵王自背后抽箭,心知这位皇兄素有百步穿杨之能,心念一动,翻身下马摆明了放弃。
东陵王察觉出他的神色有异,于是停止了射箭的动作,一扯僵绳勒令马匹止步,同样也以利落的动作翻身下马。
这样一耽搁,前方的白狐早已经消失了踪影。
「怎么了?好端端地为什么不射了?」东陵王走到皇翌岚身边,关心问道。
「也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白狐罕见,要是就这么射死了,岂不可惜。」皇翌岚随意编了一个理由。
东陵王挑高一道眉,像是听到什么稀奇的事情一样,心知皇翌岚另有隐瞒,却聪明的什么也不说。
「好吧!只要你高兴就好。」东陵王拍拍皇翌岚的肩头,换上笑脸重新问道:「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继续比赛,还是想回宫了?」
「回宫」。皇翌岚直觉地开口,跟着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四哥,对不起,如果你还不想回去的话,我们也可以继续。」
「无妨,我们回宫。」东陵王揉揉他的发,温柔笑道。「不必和四哥这么客气,咱们是兄弟不是吗?」
皇翌岚笑开脸,也恢复了原本轻松的心情,他重新翻身上马,和东陵王并骑往回宫的方向前进,才骑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回头,往白狐消失的方向望了一眼。
如果真是那只白狐,希望牠能平安的回到那少年的身边去……
当日晚上,皇翌岚却是辗转难眠,脑海里想的全是寺庙里的少年;叛臣之后……全家都被父皇下令处决了……明明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却已经历经了与家人的生离死别……什么亲人都没有……居然只有一只白狐陪在他的身边……真的好可怜!
若是被朝中人知道他的存在,或许又要怀疑他阴谋叛变了!不其然地,脑海中又响起了燮王说过的警告。
「不行!」皇翌岚从床上翻身坐起,一想到那名少年被人逮捕、判刑处决的画面,心中就产生一股浓烈的同情。
他无法解释自己为何对一位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少年产生同情,却非常确定,他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思前想后,他终究还是换上外出的衣服,决意出宫再走一趟寺庙,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就当是表达寻常的关心向前去朕探吧!
由于燮王给予最疼爱的皇弟相当大的自由,皇翌岚很顺利地出了宫,找了一匹快马,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寺庙后门。
「五殿下?」
他甚至还没走到门口,身旁就迅速闪出一道人影,皇翌岚定睛一看,居然是上次驾驭马车的车夫。看来,这人定是皇兄指派驻守在附近,随时保护这少年安全的。
「五殿下?是皇上派您来的吗?」车夫恭敬地问道。
「嗯,是啊!皇兄这几日都没时间,所以我就来拜访一下。」皇翌岚随口编了个理由,想起刚才对方看见自己时,似乎十份吃惊,忍不住追问道:「皇兄也常常夜里来这里吗?」
从对方如此习惯的应对看来,像是并不意外有人深夜到访。只是很讶异来的人是自己罢了。
「有时候。」车夫不敢多说,应了一句话之后拱手退开。
哈哈!原来皇兄也是个不良皇帝啊!皇翌岚在心中暗笑,自己可逮到皇兄的把柄了,下次非得用这个好好嘲笑一番不可。
皇翌岚不再多说,推开了寺庙后门,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第四章
漆黑夜里,寺庙内一片静谧。
皇翌岚第一次踏入此地,禁不住多看了几眼;一排矮屋远远看去称不上华丽,却十分整齐干净,两侧植有古树参天,草菜遍地,让这个地方看起来充满了古典禅意,耳边隐约听见僧人虔诚的诵经之声,就像山间泉水沁人心头,瞬间就让人的心平静下来。
仅只一眼,皇翌岚就确定自己喜欢这个地方:寺里意境古朴,加上夜里微风轻拂,带来淡淡花香,他一时之间也忘了此行的目的,只是轻轻合上双眼,彻底地感受宁静夜里的气氛。
「呼!好舒服的地方。」皇翌岚满足地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却被站在不远处的一抹白色身影吓了一跳「是你?」白色的身影缓步向前,淡淡月光映照在他绝色的脸庞,正是兰堇。经寺里僧人通报有人到访,他心想定是燮王到来,没想到却是仅有一面之缘的五皇子。
「我的名字是皇翌岚,兄弟中排行第五。」皇翌岚踏前一步,抱持着善意,主动报上姓名。「上次我忘记报名,真是失礼。」
「所以五殿下今夜来此,只为了告知在下您的名字?」兰堇嘴角轻扯,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兰堇无限惶恐地记下了,不知殿下还有其它事吗?」
皇翌岚一愣,身为人人宠爱的五皇子,从来没人用过这种表面敬畏实则暗藏讽刺的话语和自己说话。他年轻的脸庞霎时间浮现了无法应对的窘态。
「呃……这里好漂亮,环境也好舒服,你一直住在这里吗?」皇翌岚比了比四周的环境,虽然因为兰堇的淡漠而略感窘困,却不打算放弃与他攀谈的机会。
兰堇一双琥珀色的眼瞪瞬也不瞬地望着他,在内心揣测这位年轻皇子到访的真正目的。
「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被那双美丽明亮的眼瞳直视着,皇翌岚只觉得脸上一片躁热,甚至,还产生一种脑袋发昏、心跳加快的奇特感觉。
「看来五殿下今夜兴致高昂,那么兰堇也不能失礼,若是您想挑灯夜谈,就让兰堇先去准备一些茶水、点心吧!」兰堇垂下眼,淡漠而有礼的开口。
「嘎?」皇翌岚先是一愣,跟着笑开脸直点头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兰堇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拱手退了下去。
当兰堇再次出现时,他领着皇翌岚来到自己的寝室外。皇翌岚看到外面的小木桌上简单准备了几项素点、素果,还有一壶刚砌好的热茶,于是一脸欣喜地坐了下来。
「我以前从来都不觉得茶有什么好喝的,但不知怎么的,今晚喝起来特别美味。」皇翌岚轻辍一口热茶,愉悦地谜起眼赞道。月光清冷、轻风拂面,耳边还能听见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响,交织成让人心神俱醉的宜人气氛。「呼!现在我才明白,身为皇帝的皇兄即使再怎么忙,还是会三不五时偷溜出宫到你这儿来的原因了。」
兰堇不语,只是将所有的情绪藏于低垂的眼瞳里,皇翌岚丝毫没有察觉对方的异样,心情愉悦地品尝着从未吃过的素食、素果。他自幼生长在皇宫,过得极为奢华舒适,愿意一尝寺里的俭朴素点,自然只是贪图一时的新鲜罢了。
像个孩子般,将盘中每一种点心都尝过一遍之后,皇翌岚这才停手,抬起头充满好奇地笑问:「平常皇兄来这里都做些什么?只是和我一样吃点心,与你聊天、看风景吗?」
兰堇抬头,唬珀色的眼撞亮滢滢地闪动,像是两簇火,燃烧着某种皇翌岚无法理解的情绪。
「我……又说错了什么吗?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别放在心上。」皇翌岚不自觉地道歉。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对兰堇无法摆出皇室子弟的尊贵高傲,或许是因为听闻了他的身世,知道是父皇的命令导致他成了孤儿,因此始终带着浓烈的怜悯,又或许是因为兰堇太过美丽,虽是一名少年,却拥有最细致脆弱的容貌,让他丝毫不敢有轻侮的心态。
「陛下来这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兰堇目光一敛,转以一种不卑不亢的语调回答。「我和大燮国所有人一样,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服从皇帝的命令而已。」
「其实皇兄很重视你!」见到那股淡漠绝然堇新覆上兰堇的面孔,皇翌岚不禁脱口而出,见兰堇没有什么特殊反应,他再进一步解释道:「是真的!因为你的身分……算是十分特殊,倘若朝中那一堆老臣知道皇兄和你结为知交,一定会罗罗嗦嗦,整天进谏说一些无聊话,我想这就是皇兄不曾招待你入宫,反而自己三不五时地往这里跑的原因,所以我说皇兄很体贴你,他十分在乎你的安危。」
「五殿下。我想您在宫廷中一定过着很幸福的日子吧。」兰堇扬唇淡笑,以平静的目光凝望皇翌岚明亮的眼睛:那是一双不曾接触过真实的人生,从来没受过一丝困苦,单纯而干净的眼睛。「我想陛下一定很疼爱你这位弟弟,才能让五殿下过这种自由自在的生活。」
「放任我自由自在是好听,其实那是皇兄知道我生性贪玩、一定做不出什么大事,所以提早放过我而已。」皇翌岚俊脸一红,被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它的皇兄,早就封王、封侯,为朝廷处理政事分担忧虑,就只剩下我这个无所事事的五皇子了!」
「五殿下不必过于谦虚。」兰堇再次微笑。眼前这位五皇子注视自己的目光太过单纯干净,让他在不知不觉中,就卸下原本警戒的心情。
「若是皇兄真封我为王侯,我闷也闷死了,说到这件事啊,当初我趁着……」一见兰堇显露出好奇心,皇翌岚再也顾不得许多,瞬间将兰堇当成了自己多年好友那般,将宫廷中一些有趣无趣的事情全都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不知不觉中,小圆桌上的点心都被皇翌岚扫空,茶壶里的热水也重新注满两、三回了,皇翌岚这才意识到时光飞逝,原以为不过是眨眼之间,没想到连大半夜都过去了。
「啊!糟糕!」皇翌岚抬头一看,原本漆黑的天空已经转变成黎明前的灰白,怕是寅时都过了大半。他暗叫一声不好,想起了东陵王每日上朝后,必会到自己的「龙青宫」走一趟,要是让他发现自己彻夜未归,肯定要遭殃了!
「兰堇!真对不起,我得赶回宫去了!」皇翌岚「唰」地一声站起。四哥一向精明,若是让他起了疑心,到时候什么事都瞒不了!
皇翌岚拱手,慌乱地向兰堇道:「奇怪,我平常不是这样多嘴的,今晚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和你说起话就忘记时间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五殿下肯纡尊降贵来这里,兰堇受宠若惊,又怎么敢有丝毫怨言?」兰堇也起身回礼,语调恭敬地回答。
一心只想立刻赶回宫的皇翌岚,此刻也没心思纠正兰堇这种毕恭毕敬的语调,他转身大步离去,才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问道:「兰堇……以后,如果我还想来找你,可以过来吗?」
「兰堇必定在此恭候。」
兰堇的回答彻底取悦了皇翌岚,他年轻的脸庞上漾起了阳光般炫亮的笑容,举手对兰堇挥了又挥,这才心满意足地快步离去。
待皇翌岚的身影完全远离后,一条白色的影子从角落「咻」地一声窜出。跳上了兰堇的怀中,亲昵地在他胸口磨增着。
「好雪儿,原来你一直躲在旁边,我还以为你这个懒家伙,早就不管我,自己先睡了。」兰堇低头轻触白狐柔软的颈项,露出十七岁纯真少年的笑。
白狐低叫几声,发出咿咿唔唔的撒娇声,同时伸出舌头舔着兰堇的下巴。
「别淘气,我只是和你开玩笑。」兰堇笑着接受牠顽皮的攻击,同时回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虽然只是听人说话。但也够累人的,一大早还得上早课。我们回去休息吧!」
兰堇抱着白狐回房,轻轻关起房门,结束了这极为特殊的一夜。
龙青宫
「吉祥!吉祥!」才一踏上龙青宫的外殿,皇翌岚一点也不浪费时间,扯开喉咙大声喊着贴身内侍的名字。
不一会儿,一名容貌清秀、模样机灵的小太监从内殿奔出,一双眼在看到皇翌岚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喜悦之情。
「吉祥。」皇翌岚快步走到小太监的身边,问道:「怎么,难不成四哥已经来了?」
「是,今日不知怎么的,下朝下得早,东陵王已经在内殿等您等了好一会儿了。」吉祥据实回答。
「那你和四哥怎么说?」皇翌岚心中一凛,如今只得先和吉祥串好说词,等一会儿见招拆招了。
「我告诉东陵王您今天起得早,心里闷得慌就骑马出去了。」吉祥说出自己编就的理由。「五殿下,您可得照着我的版本编故事。若是让东陵王发现我为您扯谎,一定会叫人把我打得屁股都开花的!」
「好吉祥,我这作主子的当然站在你这边,绝对不会出卖你的!」皇翌岚拍了拍吉祥的肩膀。同时露出一个安抚对方的微笑。「你先下去为我准备点吃的,等我见完四哥再送进来。」
「是。」吉祥点头,十分机灵地往另一个方向退下。
「四哥!」皇翌岚面带真诚的笑容,开心地迎上在内殿等候的东陵王皇翌烨。
「我听你的内侍说,你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出宫,怎么了?什么事情让你这么气闷?宁愿自己闷在心里,也不找四哥商量?」皇翌烨双手交抱胸前,语调虽然和缓,但一双精明的黑眼却瞬也不瞬地凝视着皇翌岚。
「没什么。」皇翌岚挥挥手表示没事,一副乖巧样地坐到皇翌烨身旁,以轻松平常的语气说道。「秋天到了,空气燥得让人睡不好,所以我今天起得特别早,就骑马到外边去绕绕。」
「是吗?」东陵王淡淡地挑高一道眉。他这个五皇弟从小到大除了贪玩就是贪睡,说什么睡不着觉起得早,骗其它人或许还成,想骗自己却不可能,于是他轻扯唇瓣,淡笑着提议道:「这样吧!等会儿我让太医来看看,抓几帖清心祛火的药,让你夜里睡得安稳些。」
「嘎!?」皇翌岚双眼圆瞪。吃药!?他最讨厌吃药了,四哥又不是不知道!居然想找什么鬼太医来抓药……正想开口拒绝,一抬眼,却撞上了皇翌烨那双精明得彷佛一切了然于胸的双眼,只得哑巴吃黄连般地垂下眼,闷闷地应了一句:「多谢四哥。」
就在这个时候,龙青宫外突然传来了「皇上驾到」的通报声。
「啊!看来岚弟你睡不好这件事真是了不得,瞧!这下连陛下都惊动了呢!」皇翌烨似笑非笑地开口。
皇翌岚不自在地干笑几声,为了逃避东陵王那双犀利的眼睛,立刻从椅子上站起,做出准备恭迎圣驾的模样。
「臣弟参见陛下。」
燮王一踏入龙青宫内殿,就看见东陵王与皇翌岚都在场,他挥手赐两人平身,一派自然地朝最近的椅子坐了下来,一双眼淡淡地扫过眼前的两人。
一大清早,燮王就接获派驻在寺院外心腹的报告,说皇翌岚昨夜拜访兰堇,一待就是一整夜,虽然心中明白岚仅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更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弟,但他依旧按捺不住心中那股窜起的怒焰。但苦于一时片刻无法出宫,于是便立刻赶来龙青宫想问个清楚。
「陛下,我听岚弟说这几日天气燥,睡得不好,就连他的内侍也说,今天一大早岚弟因为睡不着,还外出骑马绕了好几圈。」皇翌烨拱手请示道。「我看还是请太医来一趟,为他诊治诊治。」
「咬!四哥……不要再说这件事啦!」皇翌岚胀红了脸,觉得自己像是小孩子一样被兄长教训着。
「陛下一下朝就往龙青宫,必定是和我一样关心你的身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体恤作兄长的苦心呢!」皇翌烨依旧以温文的语气说话,同时还不忘投给燮王一个「你怎么说」的眼神。
「那么,为了心爱的岚弟,东陵王必定不介意走一趟,请太医过来吧!」燮王嘴角轻扬,响应皇翌烨挑衅的同时,也顺便将他支开。
「这个自然。」东陵王怎么会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拱手领命的同时,不忘伸手揉了揉皇翌岚的头,半是叹息半是自嘲地说道。「你这孩子,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放心哪……?」
不让皇翌岚有任何抗议回嘴的机会,东陵王踩着悠然的步伐离开了龙青宫。
当内殿只剩下两人时,燮王顿了顿,然后直接开口询问:「你昨夜去了「承德寺」,是不是?」
「嘎?」皇翌岚十分吃惊地咦了一声。「怎么我都还没说,陛下就知道了?」
「你真去见了兰堇?都说了些什么?」无法抑制的酸涩语气就这么脱口而出,让皇翌岚困惑地瞪大眼,但燮王却无法克制,俊脸一沉,以更冰冷的语调追问着。「没有朕的旨意,谁让你随便去找他!朕不是告诫过你,他的身份特殊,若是让其它人知道他的存在,会为兰堇带来危险的,莫非你将朕说过的话全都当成是马耳东风了!」
「臣弟该死,请陛下息怒!」皇翌岚脸色一白,咚地一声跪了下来。从来没见过皇翌极大动怒过,不仅身为太子的时候没有,就连登上皇位,成为至高无上的燮王之后也没有,而如今他却铁青着一张脸,不由得让皇翌岚觉得自己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是臣弟太轻忽了,恳请陛下原谅。」
燮王见到皇翌岚一脸恐惧、无限慌乱地跪下时,胸口的怒气这才稍微平歇,两道剑眉微微蹙起,以较为平和、但依旧冰冷的语气问道:「起来回话,脸倒想听听你不惜在深夜里出宫去找兰堇,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皇翌岚起身,不敢有丝毫隐瞒的回报道:「自从听陛下说过有关兰堇的身世之后,也不知道为什么,臣弟就觉得他很可怜,因为先皇当年的一道命令,以至于他年纪轻轻就成为孤儿,而且,还得背负着乱臣之后这种名声。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生活着,所以……所以就忍不住,想去看看他的生活。」
「嗯,就因为这样你便到承德寺见了兰堇,那么你们都说了些什么?」燮王一边听着,一边以指尖轻敲桌面,虽然接受了皇翌岚的说词,却执意要问清楚每一件事情,甚至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兰堇那家伙很倔强,根本不可能接受你那种同情目光的,照理说会用他那张冰脸冻死你!」
「原来如此,他以为我只是去可怜他!」燮王的声音虽小,却让皇翌岚听得一清二楚,他这才弄明白了兰堇一开始目光警戒、神态淡漠的涵义,于是笑开了对燮王继续说道:「一开始,兰堇确实对我小心翼翼的,但后来,他准备了些茶点,甚至陪我坐下来说话呢……不过……也不能算是陪我说话,因为多半的时间都是我在说,他在听而已。」
燮王目光一凝,深遂的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掀唇轻声催促:「把你们说了些什么统统都告诉朕!」
见燮王似乎不那么生气了,皇翌岚心中松了一口气,很快地用简短却概要的方式将昨夜里聊天的内容重复了一次。
「大概就是这样了。」说完之后,皇翌岚再次拱手认错说道。「请陛下恕罪,是臣弟太疏忽了,明知道兰堇是陛下十分重视的朋友,不应该罔顾他的安全,随便跑去探视他,臣弟下次不敢了。」
虽然自己已经和兰堇承诺要再访,但为了对方的安全,也只得作罢了。
「嗯。」燮王静默不语,半晌后重新抬眼,说道。「罢了,这件事或许是朕太严厉了,兰堇的安危固然重要,但能让他多一个聊天的伴,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嘎?陛下的意思是?」皇翌岚有些不敢置信。「您不生气了,还允许我去见兰堇?您是这个意思吗?」
凝视着皇翌岚又惊又喜,因为喜悦而微微泛红的年轻脸庞。燮王若有所思,跟着缓声道:「你和兰堇算起来年龄相近,应该有许多话题可聊才是。再者,他一个人总是待在寺庙里难免气闷,你的孩子气容易逗人开心,让你陪他我也放心,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听到还有但书,皇翌岚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朕若是让你们继续相处下去,你对他,该不会产生什么特别的想法或情感吧?」燮王直接扔出问题,凝起目光注意着对方的反应。
「特别的想法和情感……什么意思?」皇翌岚一愣,有些错愕不解,跟着像是想到了什么,瞬间胀红了脸,急忙挥手否认道。「兰堇就算再怎么像女孩儿!臣弟也不可能会弄错!哪里……哪里会对他有什么非分之想呢!」
「哈哈哈!岚弟你别着急。脸只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皇翌岚的回答取悦了燮王,他愉悦地笑出声,一扫先前的阴霾。
「原来是玩笑!哈哈哈……皇翌岚也跟着干笑几声,刚才几乎要被燮王的问题吓出了一身冷汗哩!兰堇……确实拥有绝色之姿,甚至比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美,但再怎么说也都是男儿身,自己怎么可能对兰堇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呢!自己会想关心他、了解他,不过是因为不忍之心而产生的关怀,就只有这样而已,不会有其它的!
「那么朕就将兰堇暂时托付给你了。」燮王起身,恢复成原有的淡漠平静。「岚弟的偶尔探视,不但能代替朕,也能为他解闷,如此是最好不过的,一切就麻烦你了。」
「是,臣弟遵命。」皇翌岚笑开脸,开心地应允了。
自从得到燮王的口谕,皇翌岚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开始三不五时地往承德寺走动,理直气壮地与兰堇见面。
五皇子长年来深受皇家宠爱是众所皆知的事情,加上他孩子般的心性,爱玩爱刺激,几乎是大燮宫内拥有最大自由的人,也因此,他近来白天晚上频繁出宫的行为,并没有引起其它人特别的注意,只当他又迷上宫外什么有趣的新鲜事。
这天下午,皇翌岚从东陵王那里得到一份自塞外进贡的新点心,尝过之后觉得十分新奇,忍不住将它打包起来,骑上快马又往承德寺飞奔而去。
「兰堇!兰堇!我来找你了!」皇翌岚像是亟欲献宝的孩子,人才到了承德寺,将马匹随意扔给寺外正在扫地的僧人,随即像是旋风一样奔了进去。
一路高声喊着兰堇的名字,一脸兴奋地奔到对方的房门前,果然看到了正坐在庭院看书的兰堇,自然也看见那一闪而逝、从兰堇怀中跳开的白狐身影了。
「啊!」皇翌岚脚步一停,有些懊恼地开口:「怎么我来这么多次了,雪儿还是不喜欢我?」
「兰堇参见五殿下。」兰堇起身,依旧恭敬地行礼。
皇翌岚挥挥手,不管说了多少次,希望兰堇不要把自己当成什么五殿下,只要当成朋友就好,但兰堇却依然故我,见面的时候请安、离开的时候拜别,他实在拿兰堇没辙。也只能顺着他了。
「这是今天四哥托宫人带给我的点心,我觉得吃起来味道很特别,所以特地带来让你尝尝。」皇翌岚坐到兰堇对面,小心翼翼地摊开怀中包好的小布巾,露出里面金黄色的精致小点心。
「多谢五殿下。」兰堇微笑,主动地接过点心。就如同自己坚持一定要维持两人之间尊与卑的身分一般,皇翌岚也有他顽固坚持的一面,就好比今日他带来的新奇糕点一样,不管自己饿不饿、或是根本不感兴趣。皇翌岚都不接受拒绝,宁愿僵在这里半日整天的,就是要亲眼看着他吃下去,简直就像个孩子似的。
「好吃对吧!听四哥说,这是什么塞外人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特别做的点心喔!」见兰堇吃了一半,皇翌岚这才开心地解释。
「有东陵王这位兄长,五殿下真是幸福。」随着皇翌岚频繁的来访,兰堇对宫廷内的事情也了解了不少;长兄燮王为皇帝,二哥皇翌秦为西明王,个性老成稳重,总是爱训他,三哥皇翌武为南阳王,脾气躁性子也急,最疼他的四哥皇翌烨是东陵王,总是疼他、宠他,让他占尽所有的好处。
「是啊!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就属四哥一人了!」皇翌岚得意洋洋地说着。
「能得到岚弟这样的称赞,也不枉四哥从小疼你到大了。」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阵让皇翌岚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让他脸色一白,整个人愣住了!
「四……四哥!?」一身宝蓝华衣,一张俊颜含笑,确实是早上才碰过面的东陵王——皇翌烨!
「岚弟,现下四哥终于发现你这些天来的秘密了。」皇翌烨虽然嘴角含笑,但一双眼炯炯晶亮,蕴藏着一股蓄势待发的怒意。
皇翌岚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冷,有种大难临头的不祥预感……
第五章
长身玉立的皇翌烨站在藤树下,眼含着笑、嘴角也在含着笑。有那么一瞬间,兰堇几乎将他看成了另外一个人。
「岚弟,不为四哥引见你这位新朋友吗?」开口打破沉默的是东陵王皇翌烨,他踩着怡然自得的脚步向前,俊脸含笑地停在两人面前。
「四哥……」皇翌岚起身,十足的不知所措。
「兰堇参见东陵王。」兰堇也起身,以恭敬的姿态行礼。
「免礼。」
皇翌烨再踏前一步,带着好奇与打量的心态,想将兰堇看得更仔细一些。后者像是早已明白他的心思,抬起首,将脸孔完全呈现在他面前。
远山般的弯眉、琥珀色泽的媚眼、罂粟般艳的唇,这少年男生女相、面貌细致得不得了。美得让人无法直视,却又带点阴柔不祥、暧昧不清的神韵。
东陵王眉心一紧,双眼低敛,收回打量的目光,同时也将所有的情绪全部都藏了起来。
「四哥,你……怎么会来这里?」皇翌岚有些心虚地开口。他与东陵王从小就亲,几乎不曾隐藏任何心事,这一次关于兰堇的事情,一开始确实是因为陛下所托、不得泄密,所以他很自然地守口如瓶,连最亲的四哥也不提,但现下东陵王自己寻到了这里,倒变成人赃俱获的局面了!
「看守宫门的侍卫都知道,岚殿下最近不知道又迷上了什么新奇的玩意,三天两头就往宫外跑。」他一脸轻松地往皇翌岚身旁的空位坐下,转头对着皇翌岚淡笑道。「别小觑你四哥,要想弄明白你的去处倒也不难。」
东陵王优雅探手,拿起皇翌岚先前喝到一半的热茶,丝毫没有迟疑地就口喝下,动作看似不经意,却彰显他与皇翌岚之间无须言语的亲近。
在这状似轻松的举动里,他精明的脑子也在同一时间开始运转了。
兰堇……就是这少年将岚弟迷得晕头转向,让他什么也顾不得地出宫相聚,甚至对自己也不提一句?其实,早在半个月前他就已察觉了岚弟的异样,之所以不动声色,只是期望皇翌岚会有主动坦承的一天,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皇翌岚非但没有告知的意图,就连出宫的次数也愈加频繁。
因此,在自己所能忍受的半个月期限一过,他终于采取了行动,几乎是皇翌岚一有行动之后,他就尾随其后找到了这里。
现在,已经找到皇翌岚近日频繁出宫的主因,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呢?兰堇——叛臣兰浩文的遗孤,来此之前自己就探听过这少年的底细,只是,他还得弄清楚岚弟是怎么和他相遇,又为何对他如此在意?个性单纯坦白的皇翌岚生平第一次对自己隐藏了秘密,这又意谓了什么,自己是该放任情况继续发展,还是……彻底的消灭这颗不安的种籽!?
「四哥,你今天来这里这件事,可千万别对陛下提起。」皇翌岚凑近东陵王耳边,轻声拜托,澄澈眼瞳凝成恳求的姿态。在最先的震惊尴尬褪去后,他最担心的反倒不是四哥的责难,而是燮王的叮嘱,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兰堇的存在。
「哼!现在才知道怕。不嫌太晚了吗?」东陵王冷哼一声。燮王虽然疼爱皇翌岚,但在处理朝廷正事方面一向冷静而无情,再者,燮王向来敬重的太皇太后,对于反叛者之类的事情十分敏感,此事若是传到她耳里,不管兰堇是不是真有威胁,只怕太皇太后都会采取斩草除根的手段,到时候说不定连岚弟都会惹上麻烦。
「四哥……」皇翌岚见他脸上凝出不悦,心里更急了。「四哥,你一定得答应我,你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兰堇,明知道自己是被讨论的对象,心中却有种事不关己的淡然。
就在皇翌岚犹豫着该如何和东陵王解释明白之时,不远处传来僧人慌乱的脚步声,暂时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堇!燮王……燮王驾到了!」年纪尚轻的僧人神情十分紧张地开口。虽然,寺庙里的人约略知道当今燮王十分欣赏兰堇,偶尔会在深夜探访,就连之后的五皇子朕访,他们也不敢多言。只是此刻,在寺庙外的不仅只有燮王一人,而是燮王与一群浩浩荡荡的侍卫军队同行,自然引起众人的骚动了。
东陵王甚至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看见隶属于宫廷的禁卫军以极快的速度进入,分驻在这寺庙后院的各个出入口,不一会儿,身穿金龙黑袍的燮王就在几名贴身侍卫的护送下缓步走来。
「参见陛下。」东陵王率先拱手请安,他身旁的皇翌岚与兰堇亦随即站起,恭敬地行礼请安。
「免礼,平身吧。」
燮王的突然到访,在场三人各有感触。皇翌岚是其中最为紧张的一个,毕竟自己早已承诺在先。关于兰堇之事连东陵王都不曾泄漏,但偏偏四哥又在今日寻上门,如今燮王一到,自己立刻陷入百口莫辩的窘境。
东陵王皇翌烨冷静地敛下眼,精明的脑袋也开始转动了,在心中揣测燮王此行的目的。燮王绝对不可能是仓卒成行,反倒像是早已准备妥当、打算收网得鱼的怡然。这是怎么回事?这整件事有什么是自己忽略而没有注意到的环节吗?
而兰堇,算是三人之中最平静淡然的人了,若是看得再仔细一些,甚至可以发现他嘴角细不可察的笑痕:眼前的三个人,一个是已经十多天不曾见面的燮王,另外一个是拥有与燮王相似容貌的东陵王,还有一人是单纯如孩子的五皇子皇翌岚,这些原本应该高高在上,让全燮国人民只敢远远膜拜的皇族,为了某个他不知道也不想明白的理由集聚在这间小小的寺庙里,莫怪寺庙里的僧人会吓得脸色发白,以为要出什么大事了!
想到这里,兰堇的脸上不由自主地凝出置身事外的淡漠,垂着脸,半是无聊半是烦闷地任由思绪慢慢飘离……
「岚弟,朕听说你这半个月来总是往宫外跑,一刻也闲不住,不知道让什么给迷住了心思。」燮王就近坐定后,语调淡漠地开口了。「如今看来此事确实不假,瞧,连最关心你的东陵王也出现在此,岚弟,你要怎么解释?」
「陛下?」皇翌岚瞪大眼,发现燮王所说的话自己居然一句也听不懂。
燮王抬眼,将周围轻轻扫过一遍,最后目光在兰堇身上一顿,继续以不徐不缓、淡漠至极的语调开口道:「「他」就是你时常溜出宫的原因?如果朕得到的消息没错,这少年应是叛臣兰浩文的遗孤,当年兰浩文与其同党密谋叛国,幸好先王发现得早。这才顺利拔除了祸根,岚弟,朕虽然疼你,却也不能放任你与这样危险的人物结交啊!若是产生了什么不好的影响,那么我这个作兄长的也难辞其咎。」
「陛下!」皇翌岚脸色一白,虽然不明白燮王这么做的原因,却忍不住为兰堇辩驳。「那些陈年旧事都与兰堇无关!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什么也不知道,就算……就算他的父亲阴谋叛变,但那和兰堇都无关!兰堇根本什么也没做,更不可能对我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是吗?那么朕倒想听听,你这些日子来都做了些什么?」燮王勾起一抹冷笑。「朕听闻这些日子你不但频繁出宫,就连太宰们为你授课的时候你都心不在焉,这些影响还不够吗?东陵王,你怎么说?」
频繁出宫、授课时候不专心……这些确实是岚弟近日的写照,但日理万机的燮王居然能关心到这个层面,甚至领着一票禁卫军浩浩荡荡前来说教,这……其中隐藏的玄机,就不得不让人在意了。
东陵王故意忽略皇翌岚焦虑恳求的目光,沉吟片刻后说道:「臣弟的意见与陛下相同,任何对岚弟产生不良影响的事物,即使只是小小的、不安的种籽,还是尽早拔除较为妥当。」
「四哥!怎么连你也——」皇翌岚大吃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东陵王会以如此平静的语调说出残忍的话,他又气又恼地瞪了对方一眼,跟着「咚」一声跪在燮王面前请命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和兰堇无关。是我自己喜欢这里的环境清幽,硬来打扰兰堇的安宁,试问他又怎么敢拒绝我五皇子的要求?陛下若是对臣弟感到失望,就惩罚臣弟一个人吧!兰堇并没有做错什么。」
「真是如此?」燮王挑高一道眉再问。
「臣弟不敢有任何虚言。」皇翌岚毫无所惧地抬眼,年轻的脸庞上有种不惜将一切豁出去的义无反顾。
「兰堇,你怎么说?」燮王目标一转,转到了明明站在自己眼前,却早已不知神游何处的少年。
「陛下若是认为罪臣该死,那么就直接下令赐死吧。」兰堇垂脸回答,语调中听不出丝毫喜怒。这个霸道又莫名的男子,自从两人相遇以来,都是这么自顾自地决定一切,他既无力也无心抗衡,反正自己不过是在世间独自飘零的皮囊,生与死都无所谓了。
「兰堇!」皇翌岚低喊一声,心里更急了。
兰堇的浑然不在意与淡漠让燮王目光一敛,也让他向来冷遂的撞孔凝出了可疑的情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东陵王,心中一凛,脑海中有种模模糊糊……呼之欲出的概念。
从未见过燮王对任何人露出那样的眼神:融合了恼怒、依恋、癞狂、渴望、压抑,却又莫可奈何!对于这种眼神,自己是再明白不过的!
「陛下。」东陵王拱手请示。不论与心中所猜测的是否正确,他都愿意赌一赌。「如果臣弟记得没错,这少年既是陛下登基大赦时保住性命之人,那么除非他真的犯下极大错事,否则不该杀他。这样对陛下的英明有损,请陛下三思。」
「那么东陵王对此事还有什么好的建议吗?」燮王淡淡地询问。
真不愧是燮王!差点连他都唬过了,要不是自己觉得整件事有蹊跷,专心地注视着燮王的每一丝表情,当真要以为他是为了岚弟而来。
「臣弟有一个大胆的提议。」推想出燮王真正的心意之后,东陵王恢复平日笑脸,说道。「就这样让岚弟三天两头往宫外跑也不是办法,但为此取消岚弟出宫的自由也是矫枉过正,既然岚弟与兰堇相谈甚欢,十分投缘,也保证这少年无害,那么臣弟愿意担当保人,恳请陛下让兰堇进宫,赐予他「保傅」之名,如此一来他便可以陪伴、督促岚弟念书,那么岚弟不但不会三天两头往外跑,荒废了学业,更能保住陛下的圣名。」
燮王沈吟片刻,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趋于和缓。「岚弟,你觉得如何?」
皇翌岚一扫先前阴霾,露出愉快的笑容说道:「臣弟愿意。」兰堇进了宫,有他和四哥的保护,那么谁也不敢欺负他了!
「好吧!既然连东陵王都愿意当这个保人,朕就姑且相信你这一次。」燮王点头,这才露出淡淡的笑痕说道。「岚弟,你四哥连人都帮你请入宫了,若是你再不好好上进,到时候就别怪朕不留情了。」
「谢陛下,臣弟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的。」皇翌岚谢恩,同时也不忘投给东陵王一个感激的灿烂笑容。
「那么这件事就此说定。」燮王优雅起身,命令道。「来人!摆驾回宫。」
「陛下。」东陵王向前几步,刻意压低头,以只有燮王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下次陛下若需要臣弟献计,尽管开口就是,又何必要花上半个月设局来戏弄臣弟呢?」
「朕得到朕想要的,东陵王重新赢回岚弟心中最重要的兄长位置,这项交易谁也不吃亏啊!」燮王淡淡地挑高一道眉,最后唇角漾出笑痕说道。「看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的精明头脑,不是吗?」
「臣弟确实差点上当。」东陵王笑着回答。「但陛下别忘了。一个人的眼睛无论如何是瞒不了人的。」
「喔?朕的眼神?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您注视那少年的眼神臣弟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臣弟每天都会在镜子里面看到同样的眼神。」东陵王恭敬退下,朗声说道:「恭送陛下。」
「你的恩情,朕记下了,东陵王。」燮王颔首微笑,在禁卫军的层层保护下缓缓离开了。
「四哥!真有你的!」等燮王离开后。皇翌岚一脸兴奋地向前,以一种开心又崇拜的语调望着他,跟着转头笑道。「兰堇!快收拾东西,跟我进宫去吧!你现在有了「保傅」这个身分,在宫里没人敢多说一句的!」
兰堇定定地凝望着皇翌岚与东陵王两人。表情淡漠,让人读不出任何情绪。
「兰堇?怎么了,你不高兴吗?难道你不想进宫吗?」皇翌岚疑问。
「兰堇不敢。」少年敛下眼,将所有的思绪深深藏在眼底。
进宫……更接近那个男人的地方……如果自己有选择的权利,他只想立刻离开这里、离开这些人!但他不能,因为他是兰堇,是叛臣兰浩文之后,无法掌控自己命运之人,那么,就将自己当成风中落叶、随波逐流……认命了吧……
龙青宫,祥云阁。
五皇子皇翌岚居住的龙青宫,共分为三阁三殿,「祥云阁」为三阁中风景最细致的;除了引进浩渺湖水作池,池中央更建有十丈高的高台。台上一共延伸出三条小桥可通往阁楼,四周布置了奇山异石、植有各式绿叶红花,景观精致却又风情万千,称得上是龙青宫中最雅致的地方。
初次入宫的兰堇,就顶着燮王赐予的「保傅」身分。更在五皇子的细心安排下,住进了宫内他最喜欢的地方,其身分地位之堇要,自然引起其它人的关注。
皇翌岚虽然孩子心性,却也明白兰堇喜欢独处、不喜欢他人服侍的个性,因此并没有指派多余的宫人服侍,只命他们按时将餐点送入祥云阁,打算先让兰堇适应几日,同时也让他享有最隐蔽的宁静空间。
皇翌岚的这道命令虽然挡得住一般好奇的宫人,却挡不住原本就能自由进出祥云阁的人,在兰堇住进祥云阁的第二天晚上,阁内来了第一位访客,正是整座大燮皇宫的主人——燮王皇翌极天。
当燮王屏退左右,踏入阁内时,他发现偌大的祥云阁内一盏油灯也没点上,若不是凭借着月色残光,燮王几乎寻不着那个身穿白衣、像是一抹幽魂端坐在角落的纤细身影。
「一个人在想什么?」燮王自背后拢上兰堇,双臂像是网,绵绵密密地想将他整个人纳入体内。
突然,燮王觉得手背一痛,目光只来得及扫到一条白影自兰堇怀中窜出,「咻」的一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该死!」燮王低咒一声,即使手背吃痛,但燮王依然不愿松手,仅是将背对自己的兰堇强制转身,有些莫可奈何地低语。「岚弟的阁院明明有山有水,为何这只白狐还黏着你?」
「我与牠一体同命,自然时刻都在一起。」兰堇轻轻推开燮王,转身点起一盏油灯,很自然地执起他的手,观看对方手背上的伤口。
所幸手背上没有渗血,仅余白狐留下的淡淡咬痕,虽然如此,但兰堇依旧谨慎地取了一块白布沾湿,小心地擦拭着。
「这点伤不碍事,别麻烦了。」燮王仲出另外一只手,牢牢地覆上兰堇的手,不让他挣脱、也不让他离开。「兰堇,终于……你终于到朕的身边来了!」
燮王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将兰堇用力地揽入怀中。压抑再压抑、渴望了又渴望的人,终于……就这样完整而美好地被自己拥在怀里了。
倚靠在燮王温暖的怀抱,兰堇默然无语,脑海中不禁想起了东陵王在接他入宫时,以一种甘拜下风的语调诉说着燮王的巧妙安排;此次兰堇是顶着五皇子保傅的身分进宫,再加上有东陵王与燮王的双重保证,就算太皇太后有疑虑、其它臣子有戒心,却也莫可奈何。毕竟兰堇是皇翌岚想要结交的朋友,且身为保傅与侍读的身分下,最多也只能接触到五皇子一人,对于庙堂之事,可以说是毫无威胁,既然没有危险可言,那么自然也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么多年了,原以为我这位皇兄是潭波澜不兴的死水,想不到,他却是如此多情之人。」东陵王笑嘻嘻地住了口,有种置身事外想看好戏的风凉。「也罢,近来朝中无事确实闷得慌,那么我不妨做个顺水推舟之人吧!」
兰堇抬首,在忽暗忽明的烛火中深深凝视着燮王俊美的面孔。
东陵王说的都是真的吗?这男人费尽心思,不惜让皇翌岚造访寺庙半个月,为的就是想藉这个理由让他名正言顺的入宫?但,为什么?他是燮王,高贵而至上的燮王,即使自己居住在寺庙时,也无法阻止他的任何行为,那么,燮王执意要他入宫的原因又是什么?
「陛下何必如此费事?在寺庙里和在这里,对兰堇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又何必一定要让我进宫呢?」兰堇似笑非笑地低语,燮王依旧自由进出,依旧依着自己的喜怒行动,不是吗?
「你还不明白吗?」燮王抓住他的手,凑到嘴边细吻。
「人心隔肚。兰堇从不揣测其它人的心意。更何况是陛下的心意,臣不会,也不敢。」兰堇避堇就轻地想跳过话题。
燮王的目光变得深幽,闪过一丝恼怒。
「不管你懂不懂,明不明白,朕是决计不会让你离开……」冷静淡漠的面具在夜里完全崩解了,燮王英俊的面孔因为激昂的情绪而转红,整个人沐浴在一种激烈而癫狂的情绪之中。压抑已久的激情与渴望再也无须隐藏,像是山洪爆发一样完全地倾泄而出
「啊!」兰堇被他一把抱起,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一团狂热的火焰给笼罩住了一般。
「陛下?」
燮王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抱着他笔直走向床铺,在放下他身体的同时,整个人也如影随形地贴了上去。
「兰堇……朕不会放你离开……你只属于朕一个人的……」燮王在兰堇耳边轻咬着,低沈的嗓音有一种销魂蚀骨的魔力。
湿热滚烫又带着强力索求的吻,强大又熟悉令人无法抗拒的热,随着燮王的吻一波又一波地自下腹燃起,一点一滴地融化了兰堇原本僵硬的四肢。
兰堇闭上眼,不再抗拒,反倒是抬起了双臂,揽住男人结实的肩头,主动地将身子迎上,轻轻吐出呻吟,心甘情愿地放任自己在情欲之中沈沦……
第6章
少年兰堇住进燮国皇宫一事,如同将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无可避免地引起连漪,痕迹看似轻浅,却徐缓而持续地将余波传递到每个人身上。
大燮宫里所有人都对他感到好奇,其中拥有最大好奇心的,莫过于皇后瑛氏了;起初,她不以为意,心想不过就是五皇子得到了燮王的允许,让一名少年住进了皇宫。从古至今,不喜女子却偏好男宠者时有所闻,在皇室中也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虽然有些讶异年纪轻轻的皇翌岚有此癖好,但他毕竟是皇室中最受宠的皇子,即使她身为皇后也无权干预。
但,随着那少年入宫的时日增长,关于他的流言也越来越多;据闻,那入宫的少年拥有世间罕见的绝色容貌,据闻,因为这少年的到来,年轻的燮王在下朝之后时常留连于龙青宫,听说,在那景致幽雅的高阁内,宫人们时常听见燮王爽朗而愉悦的笑声,听说,那少年拥有……
左一句「据闻」右一句「听说」,听得皇后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她才是大燮宫的皇后,自从受封为皇后以来,她认为拥有美丽高贵血统的自己,是世间唯一有资格匹配燮王的女人,他英俊、斯文,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她以身为这样一个男人的皇后为荣,她相信自己必能在燮王的眷顾下获得所有的宠幸,为陛下孕育生养皇族后代,提拔同宗之亲、光宗耀祖,继而史上留名,成为燮国历史上最尊荣的女性。
她一生中的荣耀与远景都系于燮王一人身上,万不能出现任何阻挠差错,为了确保自己在大燮宫崇高不变的地位,娇艳美丽的瑛皇后决定踏出银凤殿,在成群宫女的围簇护卫下,仪态尊贵地出现在龙青宫。
进入龙青宫、踏上祥云阁,远远地,瑛皇后就听见谈笑的说话声,那笑声从碧池中央、高台内的凉亭传出,她明睁一敛,身旁的内侍随即会意地高声喊出:「皇后驾到。」
内侍通传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稳稳地传入高白同台内所有人的耳中。所有的嘻笑声止住,像是冰霜一般瞬间冻结住了。
十分满意自己出现所产生的效果,瑛皇后微微抬起下巴,凝出最尊贵美丽的神态缓步踏入。
「参见皇后。」亭内之人纷纷起身叩见。
「平身。」瑛皇后淡笑着,目光淡扫过亭内三五名宫女、内侍,跟着目光停留在五皇子皇翌岚身边低垂着头的少年。
「五殿下,我听说陛下特地从宫外替你请来一位「保傅」,但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又打算传授五殿下些什么?」瑛皇后的眼眸往石桌上造型特殊的棋盘望去。半微笑半讽刺地问道。「这不是弹棋吗?原来陛下为五殿下请来了一位弹棋好手呢!」
「就算是保傅也不用永远都捧着书本吧!我正在教兰堇弹棋,他什么都会,这弹棋他只不过陪我下了几次,却快追上我了!」皇翌岚故意忽略她语气中的讽刺,直接开口称赞兰堇。自己从来就不喜欢这个女人,总是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就算她贵为皇后,自己也不愿意与她交谈。
「想必这位就是保傅「兰堇」了,抬起头来让我看看。」瑛皇后只是微笑,直接命令道,并没有忘记此行最堇要的目的。
兰堇依言抬头,听从指示地让瑛皇后清楚看见面孔。
啊!想不到世间居然有如此绝色……瑛皇后心中一凛,一双眼瞬间染上了一层冰寒:虽然早已听闻对方的容貌出色,却没想到是这种让人一见心悸的绝色,比较之心人人都有,再加上她原本就容貌不俗,在见到对方居然拥有远胜于自己的容姿时,心中很自然地产生一股敌意。
「倘若换上了女装,五殿下这位保傅定可成为一位绝代丽人。」瑛皇后嘴角含笑,但笑意并未到达眼眸。原本美丽高贵的脸庞,此刻已经凝成一种蓄势待发的阴狠姿态。
「长得像女人又不是兰堇自愿的!他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子。」皇翌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很不高兴有人对他的新朋友无礼。
真是的!以前从来没和瑛皇后有交集,真不知道她来龙青宫干啥,但偏偏这女人是皇后,又不能随意斥离的身分,真可恶!皇翌岚在心中低咒,却突然注意到,虽然瑛皇后都是对自己开口说话,但一双眼睛可是从头到尾没有从兰堇的身上移开,怎么回事?啊!对了!早就听说瑛皇后善妒,据说她独揽后宫,到处布下眼线,总是想尽办法阻挠其它槟妃有接近皇兄的机会,这么说……她会来这里,是冲着兰堇而来的!?
「皇后娘娘突然驾临龙青宫。到底有什么事?」想到堂堂一个皇后居然连男子的容貌也会嫉妒,皇翌岚就一阵不耐烦,只想快点打发她离去。
瑛皇后不语,从头到尾都忽略皇翌岚身旁的兰堇,将他当成不存在似的,刻意凸显出两人之间尊与卑的差距。
「我虽然身处后宫,却和陛下一样十分关心五殿下,五殿下将满十六岁,也快成为大人了,改天就让我召唤几位朝中大臣的女眷入宫,说不定五殿下能在几位官家千金里面挑中一位喜欢的对象呢!」瑛皇后微笑提出建议,心中打着如意算盘,若是五殿下能因此成亲,戒掉男宠之癖好,那么自然会将兰堇赶出宫。这少年太美也太出色,留在宫内着实让人不安,必须尽快剔除才是。
「不用妳——」皇翌岚一阵着恼,年轻俊俏的脸微微胀红了,正想开口反驳时,却听见有人抢先一步回答了。
「要为岚弟谈婚事,也得先问过我东陵王的意见哩!」似笑非笑的男子嗓音传入凉亭,只见东陵王身着朝服大步踏入,显然是一下朝就往这里来了。
「四哥!」皇翌岚又惊又喜,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东陵王伸手亲昵地揉了揉皇翌岚的头,同时也朝他身旁的兰堇露出亲切的微笑。这才转身面对凝着一张脸的瑛皇后。「皇后娘娘管理后宫向来忙碌,岚弟的事又怎么敢劳烦呢?再者,我这个东陵王怎么说也年长岚弟几岁,至今仍没娶妻,皇后娘娘就算想牵红线,总也得先照顾我才是。」
「东陵王取笑了。」瑛皇后虚应一笑,心知一向偏袒皇翌岚的东陵王在场,自己就算想对兰堇来个下马威,只怕也不容易。
「原来皇后只是开玩笑吗?那就好,我可舍不得现在就将岚弟交给别人呢!」东陵王俊脸含笑,轻松地替皇翌岚挡掉了麻烦,同时挥手召唤兰堇道。「来来!兰堇,快坐下,换你陪我下一盘棋,你知道,下朝后若是不来这里和你下一盘棋厮杀一场,我就浑身不舒服哩!」
「是。」兰堇恭敬地坐回石桌前,有些迟疑地开口。「但这盘棋我和五殿下才下了一半……」
「没关系,四哥事情忙,既然专程来找你下棋,当然先让四哥喽!」皇翌岚笑着开口,心里对东陵王的解围感激不已,根本不在乎其它的。
「喏!兰堇,你也听到了,岚弟都不介意了,你就放心地陪本王下一盘吧!」
东陵王轻笑,略带戏笑地说道。「要不然等另外一个更忙的人来了想下棋,即使是我这个东陵王,只怕连棋子也摸不着啊!」
兰堇也笑了,伸手将棋盘中的白子、黑子重新归位放好。
瑛皇后脸色更难看了,不单是因为东陵王话中的意有所指,更因为他摆明了站在皇翌岚与兰堇那边,而选择与自己作对。她心中一阵恼怒却无法发作,毕竟东陵王不但是燮王亲封的王爷,更是燮王唯一的亲兄弟,就算此刻再怎么愤怒,却也不敢公然与东陵王翻脸。
「皇后娘娘,我这龙青宫里没什么好吃好玩的,无法细心招待之处请多见谅。」东陵王一到,皇翌岚说话的口吻也变得毫无所惧,甚至不再浪费力气虚应半分。「这里最大的娱乐就是下弹棋了,如果皇后娘娘不嫌无聊,我不介意您留下来观看,只不过观棋不语真君子,到时候可别说我们故意忽略妳喔。」
为了证明自己说到做到,皇翌岚果真走到东陵王身边坐下,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棋盘上,完全不再理会瑛皇后。
从来没受过如此冷淡待遇的瑛皇后,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直觉想要拂袖离去,却又觉得心有不甘。她乃堂堂燮国的皇后,是连太皇太后与燮王都捧在手心的娇娇女,却在这小小的龙青宫遭受如此冷落,心中的一股怨气是怎么也压不下去,凭着这股怒气与不甘心,她并不离去,只是寒着一张脸,僵硬着身子一动也不动地站立着。
「哇!四哥你得小心!」皇翌岚小心提醒,看着兰堇以熟练的指法将东陵王的一颗黑子弹开。
「别怕,你四哥可没这么轻易认输。」东陵王淡笑,随即伸手将另一颗黑子弹向安全位置。
石桌前的三人玩得专心十足、说说笑笑,一旁的瑛皇后则是气得浑身发僵,最苦的则是站在旁边的宫女及内侍们,他们全都嗅到了空气中这股风雨欲来的紧绷气氛,但谁也不敢动弹一下,就怕自己会是无辜被牵连的人。
就在瑛皇后气僵的身子彷佛就要「咁」一声断裂的时候,高台外传来了内侍嘹亮的叫喊声:「燮王驾到。」
「唉!我说得没错吧!连一盘棋都还没下完,就有人来抢了!」东陵王刻意唉声叹气,摇头晃脑作出十分无奈的表情。
燮王踏入凉亭,率先挥手要众人免礼,嘴边的淡笑在见到瑛皇后时不着痕迹地敛去。只是淡淡地挑高一道眉。
「臣妾参见陛下。」瑛皇后连忙行礼。宫人们所回报的确实没错,这个叫兰堇的少年好大的魅力,不仅是东陵王,就连燮王一下朝也往这里来了。
「皇后来龙青宫有事吗?」燮王询问。
「陛下好几日都不曾到银凤殿,臣妾听闻陛下时常到龙青宫,今日忍不住心中的挂念,特地前来向陛下请安。」瑛皇后露出最美丽的笑,在众人面前展现她对燮王的思念与关怀。
「朕身体好精神也好,无须皇后挂念。」燮王噙着淡笑,简单一旬就打发了皇后的满腔思念。
「陛下……」瑛皇后娇唤一声,不相信自己居然碰了一个软钉子。
「朕与东陵王还有要事相谈,妳先退下吧!」燮王挥手,进一步打断瑛皇后接着即将出口的话。
「陛下?」这句直接的逐客令让瑛皇后花容失色,毕竟这可是她受封为皇后以来,第一次被燮王以这种生疏无礼的态度斥退。
「陛下要和我四哥谈正经事,皇后还是回避一下,谁让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举凡任何燮国政事,后宫女子都不得干预。」皇翌岚突然开口,一双眼睛带着玩笑地看着皇后说道。「皇后娘娘不是一直很关心我有没有认真上课吗?刚才说的这规矩可是太宰上课教授的内容喔。」
「岚弟,别胡闹。」东陵王轻声斥责,微笑道。「瑛皇后是大燮国的皇后,不可能连这个也不知道,何需你多事提醒?」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刺得瑛皇后一张脸又青又白,但燮王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这件事似的。她心中虽然有恨。却也不敢当场发作,只得凝着脸行礼道:「臣妾告退。」
「嗯,妳下去吧!」燮王背过身子,竟是连看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缓步走出凉亭之后,瑛皇后再次听到凉亭内传出了最原先的谈笑声:欢愉、热络、彷佛谁也无法闯入破坏的融合感……
瑛皇后恨恨地转身,一双眼像是要喷出火焰似地怒瞪着凉亭内的一切。
「皇后娘娘。我们还是先回宫吧!」皇后最亲近的贴身女侍轻声说道。心中明白、少高气傲的主子吞不下这口怨气,却也明白此刻若是激怒燮王,对主子绝对没有好处。
「哼!好一个兰堇,我不会忘记今天的屈辱的!」瑛皇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厮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不单迷惑了五皇子、东陵王,就连燮王也像是着了魔似的。「摆驾回宫!」
她得回宫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才好……
「耶?四哥你要回去了?」凉亭内,四个人才聊了一会儿,东陵王就起身告退,引来皇翌岚不满的抗议声。
「没法子,你四哥有君命在身,不得不出宫办事!」东陵王语带揶揄的开口。既然明白燮王心中在意的人是谁,当然不会不识趣地在这里打扰。
「真没意思。」皇翌岚双手环胸,喃喃抱怨。
「没意思?这么说岚弟不一起来?」东陵王瞥一眼皇翌岚失望的脸,轻声叹息道。「这次出宫办事,可是要到京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去。我还以为你会有兴趣,也罢!我只好自己走一趟了。」
「啊!四哥!我也去、我也去!」皇翌岚「唰」一声站起,一听到热闹地方,一张脸瞬间亮了起来。
「我是想带你去,可是这一去得好几日,你得先问问陛下。」东陵王拍拍皇翌岚的脸,无限遗憾地说道。「好不容易岚弟肯认真上课了,若是和我出宫一趟,只怕心又玩野了!」
「四哥!」皇翌岚十分哀怨地瞪着东陵王,原以为四哥会开口帮自己告假,没想到居然这么戏弄他。
「好了,老四你就别戏弄他了。」一旁的燮王忍俊不禁,对皇翌岚说道。「这趟我让你四哥出宫办正经事,你可不许闯祸,若是因为贪玩连累了你四哥,朕可不饶你。」
「臣弟遵命,绝对不会乱来!」皇翌岚笑咪咪地保证,突然道:「啊!可是我这一出宫,兰堇要怎么办?」
「好好一个人在宫里,怎么可能会出事?」东陵王摇头。
「这件事很重要!我这龙青宫虽然挡得了一般人,但陛下和四哥也看见啦!那个皇后还不是什么都不管的闯进来,真气人!」皇翌岚想想不妥,只觉得必须好好保护兰堇。「不如兰堇也一起来,有我和四哥在身边,至少安全一点!」
「岚弟,不要出叟主意!」东陵王轻敲皇翌岚的脑袋,若是带着兰堇一起走,只怕燮王第一个不肯。「有陛下在又何需你担心,这大燮宫里,谁敢作逆陛下的旨意呢?」
「也对。」皇翌岚也笑了,拱手对燮王认真说道。「陛下,我这位重要的保傅就交给您了,您可千万不要让后宫奇奇怪怪的女人欺负他喔!」
今天有皇后,明天说不定就有什么妃什么槟的跑来看兰堇,一想到那个画面,就不禁为兰堇担忧了起来。倘若今日兰堇是个粗壮勇猛的大汉,自己当然不用担心,但偏偏兰堇长得十分纤细,又拥有胜过一般女人的绝色容貌,在处心积虑、争宠斗争的后宫里,实在有点危险。
「岚弟放心,朕保证。绝对不让你的保傅受任何委屈。」燮王噙着笑容保证。
「吶,兰堇你听到了,如果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告诉陛下喔!可别让任何人欺负你!」皇翌岚转头,不放心地对兰堇再次吩咐。「我这次出宫虽然不知道要多久,但只要一办完事——呜……」
吩咐还没说完,东陵王一伸手就把皇翌岚的嘴给捂住,跟着含笑对兰堇抱歉道:「这啰唆的家伙我带走了,兰堇你别管他!陛下,臣等告退了。」
「嗯,你们下去吧!」燮王心情极好地点头,目光转向东陵王,吩咐道。「那么,万事拜托了。」
「臣遵旨,绝对不负陛下所托。」东陵王正色回答,拉着依旧想说话的皇翌岚,大步踏出了凉亭。
「你们也退下,朕只想安静地和兰卿一人下棋。」燮王再次挥手,遣退所有人,打算和兰堇一人独处。
「是。」宫人依旨退下,很快地,凉亭内就只剩下燮王和兰堇两人了。
兰堇伸手至棋盘,正想将棋子归位重新开始时,燮王突然伸出手搭在兰堇的手背上,打断他重新排棋的动作。
「陛下不是要和兰堇专心下棋,这才摒退左右的吗?」兰堇抬眼,似笑非笑。
「朕就以这盘残局和兰卿继续也无妨。」燮王淡扫一眼棋局,语气十分轻松潇洒。「卿下棋的方式还是没变,仅守不攻,这是你一贯的下棋方式,还是因为对手是皇族,才刻意让步?」
「臣习惯这样的下棋方式。」
「据说下棋的方式也会彰显出一个人的性子。」燮王利落地移动手中的棋子,将它放置在攻击的位置。「兰卿不但不攻,还喜欢闪躲,却不知道有时候越闪躲,越会激起对手攻击征服的念头。」
「闪躲逃避也是迫不得已。」兰堇伸手移动己方的白子,退到安全的位置。「棋盘如人生,有些人确实只想过着平静的生活,所谓人各有志,陛下又何必强人所难。」
「一旦有了看中的目标,就绝对不能松手,这是朕自小所接受的教导,也是所谓的王道。」燮王移动另一颗黑子,布置成前后夹攻白子的局面。
兰堇不语,在知道无法保住这颗白子的情况下,只得移动其它白子到安全的位置。
「这么消极?卿连与朕孤注一掷的勇气都没有吗?」燮王指尖运劲,手中的黑子不单弹掉了兰堇的白子,同时还射入白子的棋门,结束了这场棋局。
「臣甘拜下风。」兰堇淡淡一笑。
「朕不过是捡了东陵王先前的便宜。」燮王笑着摇头,伸手堇新将棋子归位,打算再下一盘。
「东陵王的棋法和陛下很像,都喜欢主攻。」兰堇说出自己的感想,或许是因为很像,所以燮王才能毫不犹豫地接下对方的残局,并且轻松获胜。
「东陵王是朕的同胞兄弟,行事想法上难免会有契合之处。」蛮王很快地将棋子排好,同时有礼地伸手邀请道:「兰卿先请。」
「这次请陛下手下留情了。」兰卿沉思一会儿,这才谨慎移动第一颗棋。
「那么依你看,东陵王、岚弟的棋艺与朕相比,又如何?」燮王一边移动棋子,一边发问。
「东陵王与陛下的棋艺虽然相同,却比陛下少了一分直冲猛攻的气势,阵下擅长咄咄逼人,但东陵王下棋却喜欢布局,偏好请君入瓮的下棋方式。」兰堇想了想,诚实地说出这几日和他们下棋的感想。
「听起来兰卿也吃过东陵王的亏呢!」燮王轻笑,动作利落毫不迟疑地移动手中棋子。「那么岚弟呢?他的棋法又如何?」
「五皇子性子急,心肠也软,自己输的时候不在意,反倒是臣在落败的时候,比臣还要紧张呢!」兰堇回忆道,想起皇翌岚直率坦承的个性,脸上不由得露出温柔的微笑。
「看来将你安排在岚弟的身边是正确的,你和他似乎相处得很不错。」燮王没有忽略兰堇脸上温柔的表情,事实上,他从来不曾在兰堇的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心中一恼,脱口说道:「你对朕,可从来没出现过这般温柔的表情。」
「臣知道这么说逾越了规矩,但五皇子给臣的感觉,就像是从来不曾拥有的弟弟一样,他很率真,很容易让人忘记他尊贵的身分,错将他当成一个可爱的弟弟。」兰堇直接对燮王坦承,语调也是前所未有的诚恳温和,毕竟,是他主导了一切,让自己住进龙青宫,在不被其它人打扰的情况下,还意外得到了皇翌岚最善意亲切的款待。
燮王一怔。从来只有被问一句才答一句的兰堇,今日却主动地说出内心的想法,当初让兰堇住进龙青宫最主要的目的,只是因为岚弟不具威胁性,同时也不会让太皇太后起疑。没想到与岚弟相处了一阵子之后,兰堇似乎变得较为和善……不再像过去那样冷静淡漠,兰堇的转变让燮王错愣片刻,随即笑开脸,像是得到了意外珍宝似地开心不已。
「那么朕可不能辜负岚弟的请托,在他出宫的这段期间,你就搬进脸的景鸳宫吧!」燮王微笑。委托东陵王出宫办事是真,要他连岚弟一起带走,自然是为了想和兰堇独处了。
「陛下,这……」兰堇一愣,搬进燮王的宫殿?
「你也亲口听见了岚弟的请托,朕身为堂堂燮王,要是连照顾岚弟的保傅这点小事都办不妥,岂不让人笑话。」燮王露出意气风发的笑。
兰堇转念一想,总觉得……不管是东陵王的出宫、皇翌岚的请托,都像是这男人早就安排好的一样。
「臣遵旨。」兰堇挤出无奈的笑,微微叹气道。「臣得收回先前所说的话,陛下下棋不仅喜欢咄咄逼人,就连请君入瓮这种迂回作风,比起东陵王可是一点也不逊色。」
燮王大笑,伸手牢牢地覆在兰堇掌心,意味深远地说道:「不管是直冲猛攻、咄咄逼人,抑或是请君入瓮,只要是为了自己一心想要的,这有什么不对?」
一抹不自在的晕红染上兰堇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一颗心,因为燮王这句温柔又带着慎重的允诺。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第7章
十多天后,五皇子皇翌岚于申时回返皇宫。
五皇子回宫所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冲回龙青宫,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兰堇,将这些日子来在京城发生的每一件事和他分享「兰堇!兰堇!」才踏上龙青宫,皇翌岚就直奔祥云阁,大声呼喊着对方的名字。
但祥云阁空无一人,更奇怪的是,看起来好像好几天都没人住的模样,这是怎么一回事?
「五殿下!您回来了。」皇翌岚大呼小叫的声音惊动了内侍,不一会儿,他的贴身内侍吉祥立刻匆匆赶至祥云阁。
「吉祥!你来得正好,兰堇呢!为什么不在这里?」皇翌岚心里着急,抓着吉祥的手臂追问。
「五殿下,兰保傅在您出宫后,直接让陛下接到「景鸳宫」住了。」吉祥回答,语气中有一丝难掩的暧昧。
「是吗?」皇翌岚没有听出吉祥的弦外之音,伸手猛拍自己的脑袋说。「是啊!皇兄说要帮我妥善照顾兰堇,所以把他接到景鸳宫去了!我真是胡涂了!」
「是啊!陛下对兰保傅可是呵护得紧,片刻都不让他离开身边呢!」吉祥忍不住轻笑,想起在宫中与其它内侍聊天时所听来的传闻;据说燮王夜夜留下兰保傅,甚至有几日还差点误了早朝,而那些服侍兰保傅的贴身宫女,总是羞红着脸说,兰保傅身上有数不清的新旧吻痕情烙,看得出被燮王热切地宠幸着。
「留在景鸳宫也好,至少没人敢欺负他!」皇翌岚松了一口气,抬头看看天色,心想时候还早,此刻求见应该还来得及。「既然回来了,那我应该把兰堇带回来,不应该再麻烦皇兄才是。」
「五殿下!」吉祥急忙唤道。心知主子的性子率直又单纯,却又不知道是否要点破燮王与兰堇的真正关系,只得志忑地提醒道:「殿下一身风尘仆仆,此时晋见陛下未免失礼,不如让小的为殿下沐浴更衣,今晚早点休息,明天一早再和东陵王一起晋见较为妥当。」
「是吗?」皇翌岚举袖看看自己,想了想才点头道。「吉祥,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么快去帮我准备热水和晚膳。」
「是。」吉祥点头,恭敬万分地退了下去。
用过丰盛的晚膳,泡得一身神清气爽。皇翌岚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忍不住又抬头望向夜空,算算时间此刻戌时不到,燮王和兰堇应该还末就寝。毕竟和他们十多日未见,心中实在很挂念。
「嘿,突然看见我,一定能吓他们一跳!」皇翌岚玩心突起,决定走一趟景鸳宫,打算给他们一个惊喜。
主意一打定,皇翌岚毫不犹豫地就展开行动,在抵达了景鸳宫之后,还不忘吩咐看守的侍卫内侍:「别通报,我刚回宫,要给陛下一个惊喜!」
内侍们心知他是燮王最疼爱的皇弟,也一向喜欢开玩笑胡闹,于是依言退下,让皇翌岚顺利地进入景鸳宫。
燮王的景鸳宫,是皇翌岚再熟悉不过的地方,自小受尽父兄宠爱的他,来景鸳宫的次数根本难以计算,而皇兄继位之后直接住进景鸳宫,也没有花费心力更改,因此皇翌岚对于这个地方,几乎和对自己的龙青宫一样熟悉。
「皇……」隐约地,皇翌岚听见了宫殿内有细微的声响,他原想张口喊人,却立即闭上嘴,带着戏弄的心态踞起脚尖,像猫一样轻巧无声地踏了进去——
「呜……陛下……请您……请您饶了臣……」介于呻吟与恳求的男声,在只点了一盏宫灯的夜里传了出来。
耶!这声音……好熟悉啊!皇翌岚脚步一顿,努力在脑海中搜寻着。
「朕都还没开始,这样就受不了了吗?」黑暗中,燮王的嗓音听起来低醇,充满了浓郁的暧昧调情气味。
断断续续、让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声,还有一种肉体摩搓的暧昧声息,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淫靡欲望的气味……
「轰」的一声皇翌岚满脸通红,耳边听见的声音让他意识到自己撞见了什么!糟糕!只记得一心来找皇兄!都忘了此时此刻,燮王或许召唤了槟妃侍寝!
皇翌岚迅速低下头,想不着痕迹地退下,就算燮王再怎么疼爱自己,要是此刻现身,肯定后果会很惨!
「啊!」高亢、激昂,得到满足宣泄的吶喊声在夜里听得一清二楚。
「堇……朕的堇……」
「陛下……等一下,臣真的……啊!」
重重的惊喘声之后,是肉体相衔、交迭拍打的声音,伴随着呻吟与低喘的声音,这些在一瞬间化成了利箭,「咻」的一声将皇翌岚钉在原处无法动弹。
堇……是兰堇吗?但不可能……不会是兰堇吧!脑海中同时有两种声音在角力;不!不可能是兰堇!但,这声音确实是兰堇没错!不可能!兰堇是男的,皇兄也是男的,两个男的怎么可能……如果不相信,再走向前去看不就明白了?不可能!不会是兰堇和皇兄!走过去……别像个懦夫,只要走上前,不是一切都弄明白了?
双腿像是拥有了自主的意识,缓缓地、无声地,一步一步地往前,直到目光能清楚地看见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为止——纤细赤裸的四肢,此刻被弯曲成一种迎合的姿势……近似蜂蜜色泽却远比女子还要细致的肌肤,红通通的,是一种被激情渲染过的色泽……黑瀑般的长发,散乱的,铺在他的裸背与床铺上,这些具体的特征,在在告知了此刻躺在燮王床上,承受着激情的人的身分。
「兰堇!」燮王在激情中喊出了他的名字。
皇翌岚重重闭上双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但当他再次回神的时候,发现已不知不觉来到景鸳宫的外面了。
「五殿下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受了什么打击似的!」
「五殿下贪玩,肯定是看见陛下已经就寝,因为没得玩而在沮丧呢!」
景鸳宫外的侍卫,看到皇翌岚不一会儿就退出,好奇地交头接耳,但皇翌岚一反常态地,并没有回嘴或是辩驳,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离开。
龙青宫「五殿下,您到底跑哪去啦?东陵王来了,在里面等您好一阵子了呢!」刚回到龙青宫,吉祥已经一个箭步抢上前,焦急地开口。
原本以为皇翌岚好好地在内殿里休息,没想到当他领着来访的东陵王进入时,却发现内殿竟然空无一人。
「嗯,知道了。」皇翌岚挥手,一句话也没多说。
「五殿下,您……没事吧?」吉祥看他脸色不对,十分关心地询问。
「吉祥。」皇翌岚转头,突然抓住吉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厉目光问道:「在我回宫的时候,你和我说过的话,现在再重复一次给我听!」
「五……五殿下?!您要吉祥重复什么呀?」吉祥从未见过这样严厉的皇翌岚,一张脸吓得都发白了。
「关于兰堇的事情!」皇翌岚凶狠地质问着。「你说,我一出宫,陛下就将他接到景鸳宫!还说什么陛下十分呵护兰堇,片刻也不离开他!说!你先前是不是这样说!?」
「是……小的是这么说的,五殿下,您到底怎么了?」吉祥吓得发抖,不知道皇翌岚生气的原因。
「哼!那你一定知道陛下带兰堇到景鸳宫做什么?是不是?你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想阻止我去找他们!是不是这样!?」皇翌岚已经近乎咆哮了,刚才在景鸳宫所见之事,让他受了太大的震惊,他甚至弄不清楚自己是震惊还是愤怒,总之,就是一连串紊乱的情绪反应:有震惊……有恼怒……有沮丧……还被背叛等等复杂的情绪全都搅在一起了!
「五殿下……小的不敢隐瞒!」吉祥哀求,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直觉地拚命求饶。
「岚弟,怎么回事?大老远就听到你大呼小叫的声音!」东陵王缓缓走来,也被他方才大呼小叫的声音给引来了。
「东陵王!」吉祥慌乱地请安,以目光哀求着对方为自己解围。
「岚弟,怎么了?」东陵王也看到皇翌岚不对劲的脸色,快步走向前,同时命令道:「放开吉祥,你把他吓坏了,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别急,有四哥在这,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皇翌岚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扣着吉祥的肩头,他像是被烫到一样松开手,有些疲倦地挥手道:「吉祥,你先退下!」
「是。」吉祥总算松了一口气,迅速离开,临行前还不忘投给东陵王一记感激的笑容。
「好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等到吉祥退下,东陵王尾随皇翌岚走回寝宫,再一次开口询问。
从没见过皇翌岚这种失魂落魄的模样,一张脸更是沉重得诡异,他关心地向前一步,伸手探向皇翌岚的额头,想看看他身体是否有异……
就在他的手即将要触碰到皇翌岚的额头时,后者浑身一震,直觉地将他的手挥了开来!
「岚弟?」东陵王蹙眉。
「对不起!四哥!我不是有意的……」皇翌岚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低喃着道歉,但语气中依旧没有什么热度。「我只是‥‥脑袋里一片混乱,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刚才去了哪里?」东陵王直接切入重点,见皇翌岚沉默不语,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以岚弟的单纯性子来看,一回宫第一件事定是找兰堇,而根据龙青宫的内侍回报,兰堇早已住进景鸳宫,这么说,心急的皇翌岚必定是直接冲去景鸳宫,撞见了什么事。
「你被陛下赶回来了?」东陵王猜测他心情不好的原因。
「不是,陛下根本没有发现我……我本来只是想进去吓他们一跳……谁知道……」皇翌岚甚至无法以完整的句子来描述心中的震惊!皇兄和兰堇……一个是自己敬重的兄长,一个是与自己年龄相仿、最喜欢的朋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是男的啊!却赤身露体地交缠在一起…………
「你看到了?」东陵王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一切。
你看到了?皇翌岚虽然脑中一片乱,却依然将东陵王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不是「怎么可能」?也不是「那两个人怎么可以这么做」?而是「你看到了」。这样的一句肯定句,也就是说,四哥早就知道陛下和兰堇之间的关系了!?
「四哥,怎么……怎么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吗?」皇翌岚抬眼,向来澄澈的眼睛里再次有种被欺骗的痛苦!「原来……大家都知道,就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这种事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你不明白,又何必特意点明?」东陵王在皇翌岚身旁坐下,不以为意地开口。
「什么叫「这种事」!?四哥,难道你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一点也不觉得不正常吗?」皇翌岚胀红着脸站起来。「陛下和兰堇,都是男的!他们都是男的啊!那样太奇怪了!」
「为什么奇怪?从小到大我从未见过皇兄对任何事情产生执着心,甚至当上了燮王。他对身边得到的事物都是这么的理所当然,而兰堇,该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认真、不择手段也想得到的人吧!」东陵王说出自己的看法。
「但兰堇是我的朋友!是进宫来当我的保傅的!」皇翌岚强调着。「陛下已经有一堆妃子了,不是吗?为什么要兰堇?兰堇是个男的,不是吗?」
「喜欢就是喜欢,认定了就是认定了,与其它条件无关。」东陵王望着皇翌岚,缓声说道。「确实,燮王看似冷静淡漠,像个无欲无求的王。但表面上越是淡漠的人,一旦心里有了想要的,他的执念是比任何人都要深都要强烈!」
「但是……」
「岚弟,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如果不是陛下的允许,你能和兰堇结识?能让兰堇成为你的保傅?他能顺利进宫吗?」东陵王淡淡的摇头,既然皇翌岚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也不再隐藏,直接点出皇翌岚不明白的事情。「陛下想要兰堇,一直以来只要他。所有的会面、安排、入宫都是出自陛下的安排,以五皇子保傅的身分,免除兰堇身分上的尴尬、以及太皇太后与其它臣子的猜忌!」
「全部‥‥全部都是计算好的?」皇翌岚脸色又青又白,只觉得他所存在的世界一瞬间全部崩坏了。自小疼爱自己的皇兄……从来不拒绝自己任何要求的皇兄……利用了自己,只为了让兰堇入宫……
「岚弟。」东陵王突然趋前,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皇翌岚的肩头,以最平稳、郑重的声音说道。「如果可以,我愿意让你的世界永远单纯,永远按照你喜欢的方式运行,或许陛下也是这么想。所以什么都不说,也不让你知道,但永远的天真,未必是一件好事,今晚早点睡吧!什么都不要想,我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这些话之后,东陵王就举步离开了,只剩下皇翌岚一个人孤独坐在宫殿内,任由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但他却像是木头人一般,始终动也不动地呆坐在那里……
景鸳宫站在宫外好一会儿,好几次举步却又犹豫退缩,皇翌岚站在这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宫殿外,却迟迟无法抬脚踏入。
昨天夜里他无法成眠,只是呆坐了一整晚,一直到晨光射入、染亮了整座宫殿,他才惊觉到已经天亮了。
无论如何都必须见兰堇一面,问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依旧浑沌的脑海中,只残存着这样一个念头,这想法促使皇翌岚再次来到景鸳宫外,他看到了穿戴整齐的燮王走出来,正准备上朝,立刻小心地退到隐密的角落,一直到燮王与护卫离去后,他才重新站出来。
「一定得问个清楚!」双手握紧后又放开,连续好几次后,皇翌岚终于下定决心,不再退缩,大步踏入景鸳宫。
顶着五皇子的身分,以及探视保傅这两个理由,他几乎没有遭到任何阻挡就直达景鸳宫内殿。
内殿静谧无声。床铺两侧的烛台依旧燃着,火苗投射出的光影映照着躺在床铺中央的人的裸背,形成一朵朵跃动的火花。
躺在床铺上的人背对着皇翌岚,肩头随着呼吸规律地上下起伏着,并没有察觉其它人的到来。只是静静地沉睡着。
「兰堇……」皇翌岚不自觉地低声唤他的名字,无法解释这股突然窜出胸口的苦涩与悲伤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非常难过。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兰堇翻过身子,半梦半醒地睁开眼睛,一双眼无意识地瞥过皇翌岚之后,缓缓闭上,而后再次睁开,甚至不太确定地眨了眨眼。
直到确定了站在自己眼前,神情彷佛被抛弃的小狗一般的,确实是皇翌岚时,兰堇这才完完全全清醒了。
「你怎么……」兰堇自床上坐起。十多日未见,心中很是想念纯真坦率的皇翌岚,正想开口表示关心之意,却发现对方的脸上那种融合了悲愤与痛苦的表情。
欲说出口的问候,硬生生吞回了喉头,想探出去的手,也怔怔地停顿着。
兰堇闭上眼睛在内心轻叹: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先前总是在想,不知人间疾苦、拥有一双澄澈光明双眼的皇翌岚,若是知道燮王封自己为保傅、接他入宫的真正理由,那一双总是漾满真心热情的眼瞳,还会这么坦率地望着他吗?
答案清楚而明确,原本那双真诚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痛苦与嫌恶。
「五殿下久违了。」兰堇再次睁开眼,敛去心中所有的情绪,以一种不热不冷的语调请安。
「兰堇,为什么?」皇翌岚双手紧握成拳,痛苦万分地低语。
「什么为什么?兰堇不明白五殿下想问什么。」兰堇嘴角咧开轻浅笑痕,美丽的星瞳却似古井般冰冷。
「你!」皇翌岚胀红了脸。更恼怒地开口。「你为什么要和陛下做这种事?」
「因为陛下是燮国的王,因为陛下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因为他是恩赐我性命的主人,我根本无从选择,五殿下希望听到这样的答案吗?」兰堇随手披上一件中衣,似笑非笑地一步步往皇翌岚的方向前进,口中嘲弄着。「不喜欢这种说法?那么我换一个好了,因为寺庙里的生活太无聊了,所以我把握住每一分可以诱惑燮王的机会,终于顺利进宫,享受宫廷里优渥的生活,这个理由听起来又如何,五殿下?」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这样的人!」皇翌岚被他逼退好几步,胀红了脸激动的摇头。
「五殿下相不相信都与兰堇无关。」兰堇冷声结语。「事实就是事实,谁也无法改变这件事。」
「不!只要你不是心甘情愿的!我可以和陛下——」
皇翌岚话还没说完,就被兰堇冷冷地打断。「五殿下,您即使再天真也该有个限度。什么叫心甘情愿!?有谁会在乎我的看法、我的心情?您看清楚我是谁?我是兰堇,阴谋叛国罪臣兰浩文之子,一个只要你们王公贵族皱个眉头就可以拉下去砍头的低贱百姓,一个连性命都不能自保的人,想和我谈论心甘情愿这种事!您不觉得太荒谬可笑了吗?」
「不对!不是这样子的!我从来不曾这样看你,陛下也……」皇翌岚喃喃低语,像是被人重击了一拳,整个人承受不住而摇摇欲坠。
「要怎么看我,我已经不在乎了!」兰堇闭上眼睛。单单一眼就够了,他已经在皇翌岚的眼中清楚看到了不堪的自己。「如果没有其它事情,五殿下请回吧!」
兰堇背过身,不愿意再说话,也不愿意再多看对方一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堇还是感觉得到背后有人存在,他冷着一张脸回头,正想再一次赶人的时候,却撞进了燮王那一双深幽如墨、若有所思的眼瞳。
皇翌岚已经离去,而不知何时,燮王则已回返宫殿了。
「参见陛下。」兰堇略微不安地叩见,根本不知道燮王是什么时候回返的。
燮王没开口,只是持续以一种让人无法解读的目光,深深地凝望着兰堇,半晌后,他才缓声开口:「直到此刻,朕才明白,原来在兰卿的心中,朕只是一名压迫者……」
第8章
燮王炯炯有神的眼光,犀利得像是要穿透人心般。
这是兰堇第一次发现燮王甚至不需要发怒,光是用凝视,就能冻结空气,让人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为什么不说话?刚刚你和岚弟不是说了很多,怎么,现在见了朕,倒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燮王缓步踏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目光看着兰堇。「看着朕,将你刚才和岚弟说过的话再说一次。」
「陛下希望听见什么?」兰堇闭上眼,再一次睁开时,黑瞳里浮现出淡淡的戏噱。
「说出你的真心话!像刚刚对岚弟那样,告诉朕你心里真正的想法!」燮王伸手捏着兰堇的下巴,心中无数种情绪在翻腾,又气又恼,又爱又恨,一双眼几乎要迸射出火焰。
兰堇是他有生以来,第一个为他心动、渴望得到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自己花费心思、不计任何代价也要拥有的人,却没想到,自己所做的种种,在对方眼中,只不过是逼不得已,被迫承受了这一切而已。
因为陛下是燮国的王,因为陛下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因为他是恩赐我性命的主人,我根本无从选择……
「说!把你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燮王手劲增强,目光如炬地逼视着。
下颚因为对方强劲的力道而隐隐作痛,脸上也能感觉到对方因为恼怒而喷出的炙热气息,兰堇被迫回视着燮王愤怒的眼瞳,却在对方漆黑的眼瞳中看见了面无表情的自己。
几乎是无意识的,兰堇的嘴角扬起了细不可查的笑痕;没有恐惧、没有害怕,更没有半分不安的情绪。为什么!?在明明知道惹恼燮王可能立即丧命的时候,为什么自己的脸上依旧是一片的空白茫然呢?是因为不在乎,还是心中早已有了坦然就死的念头?
「陛下是燮国的王,陛下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陛下是恩赐我性命的主人,我根本无从——」兰堇听见自己以一种平静木然的语调开口。
「住口!」没有等兰堇说完,燮王就低吼着打断,同时双手猛地向前一推,将兰堇摔向地上。
「很好,在朕为你费尽心思、做尽一切之后。就只换来你这句「无从选择」!好,很好!」燮王俊脸铁青,气得浑身发颤,伸手指着地上的兰堇沈声道。「你辜负朕的一片心意,朕绝对不会放过你!」
「来人!来人!」燮王忿忿地甩袖,跟着转头呼喊侍卫,等他们迅速出现在眼前时,冷声命令道。「将兰堇送回「祥云阁」,加派人手看好他,一步也不准他离开,否则我要你们的命!」
「遵旨。」从未见过面色如此凝重的燮王,侍卫们不敢延误,半刻也不耽搁地拉起地上的兰堇,低着头迅速离去。
「该死!」即使寝宫内已经空无一人,燮王心中的怒气依旧无法宣泄,他寒着脸快步走向墙边,拔出悬在上头的一柄宝剑,泄恨似地东砍西砍,不一会儿,已经将寝宫内所有的摆设弄得面目全非。
一直到气消力也尽了,燮王最后将长剑用力地刺入床铺,双手扶着剑柄喘息,双眼冰冷地凝视着某一个方向,恶狠狠地说道:「兰堇……你居然如此辜负朕,朕绝对不会放过你……」
受尽燮王宠爱的兰堇,如今却被软禁在祥云阁的消息,不到半天已经传遍了整座大燮皇宫。
有人唏嘘、有人惋惜,更大多数人带着幸灾乐祸的看戏心情,所谓伴君如伴虎,帝王的心向来是最难以触碰的。而兰堇不过是一名男宠,就算再怎么受宠也不过是一时风光,毕竟他无法像其它殡妃一样为燮王生下皇嗣,会被打入冷宫甚至赶出宫外,都在众人意料之中,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这么早。
其中最高兴的,莫过于瑛皇后了。
自从十多日前在祥云阁讨了个无趣之后,燮王再也没有踏入她的银凤殿,瑛皇后心中虽有妒火难平。却也不敢再惹燮王不快。如今,听闻美貌少年兰堇被软禁在祥云阁已超过了三天,但燮王却没有重新唤回他的打算。瑛皇后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仔仔细细地梳洗妆点一番,宛如一朵最娇艳的牡丹花,风情款款地来到景鸳宫。
即使早已经从宫女、内侍口中听闻,燮王因为兰堇之事心情十分恶劣,不单每日草草结束早朝、甚至也不接受朝臣的晋见。但是当亲眼见到几乎称得上是半毁的内殿时,瑛皇后的心中依然吃了一惊。
燮王背对着她,坐在宫殿内的阴暗角落,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到来。
惊愕褪去后,心中对兰堇的痛恨又更加深了一层:自从被封为燮国皇后以来,她从来不曾见燮王失去分寸过,原本以为他心性像是静谧的湖泊,波澜不兴,如今才明白,燮王这潭静水也能掀起惊涛骇浪,但,为的却不是自己。
「陛下。」瑛皇后小心绕过地上的杯盘狼藉,温柔地喊着。
背对她的燮王微微震动了一下,闻声转头,两道目光像是利刃,又冰又冷地射了过来。
「陛下?您怎么……」燮王回头的瞬间,让瑛皇后吃惊地瞪圆了双眼,眼前这个人,真的是燮王吗?
燮王原本温柔俊雅、淡漠自持的形象早已不复见,一向维持着尔雅干净的面容,此刻居然任由几撮乱发垂散在额前,俊脸上神情阴郁,笼罩着一股怎么也化不开的冰霜。
燮王没有响应瑛皇后的呼唤,只是持续以一种冰冷透骨的目光,视而不见地望着她。
「真是的,那些服侍的内侍与宫女都到哪去了?」瑛皇后定下心神,重新换上最温柔美丽的笑容,吩咐身后的贴身女官道:「快去端一盆热水来。」
不一会儿,女官捧上一盆热水,瑛皇后踩着细微的步伐来到燮王面前,轻声问道:「陛下,您这个模样臣妾看了都心疼,让臣妾服侍您,为您梳洗一番吧!」
燮王不置可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瑛皇后先将软巾泡湿,纤纤玉手握着温热的软巾想为燮王擦脸,在快要触碰到他脸颊的时候,燮王将脸一偏,明显地抗拒着。
「陛下。」瑛皇后唤的声音更软了,加倍的曲意逢迎、温柔婉约。「请您别拒绝,是臣妾无能,没法子为陛下分忧解愁,现在臣妾只求陛下念及和我夫妻一场,让臣妾来服侍陛下吧!」
燮王虽是不语,但眸光中的冷淡也逐渐褪去,他不再抗拒,任由瑛皇后手持软巾,在他的脸上温柔轻缓地擦拭着。
瑛皇后柔软的手在燮王俊美的脸上轻柔地移动着,内心更是百感交集。俊美无寿的燮王,是她的!从前只属于自己,未来也只能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她是燮国的皇后,是燮王的女人,不管是燮王的心或是人,她绝对不会让给任何人的!
软若无骨的手擦拭完脸颊,很自然地顺着燮王俊美的轮廓往下,就在她想以软巾擦拭颈项部位的时候,手腕却被燮王一把握住了。
「够了。」
「陛下?」瑛皇后轻唤一声,一双明眸因为对方的拒绝而染上了悲伤,同时也不明白对方拒绝的理由,瞳眸里还清楚的满布痴心得不到回报的凄楚哀怨。美丽双瞳染上一层薄雾,形成一幅美人垂泪的画面,十分的楚楚可怜。
是了!这就是自己不安愤怒、却又无可奈何的原因了!注视着瑛皇后如泣如诉的双眼。燮王心中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剑,曾经深藏在心中的疑虑、自己不愿意看清楚的事实,在瑛皇后痴恋的眼神中,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再清晰不过了!
兰堇看着自己的目光中,从来没有爱恋!
在两人欢爱的时候,即便自己能将兰堇逗弄到心神换散,即使自己能让他呻吟喘息、癫狂而失去控制,但无论自己做了什么,都无法让兰堇那双美丽的眼睛染上爱恋!
为什么!?在自己不惜一切接他入宫,为他排除原有身分上会面对的危险,甚至让他住进景鸳宫专宠于一身,他还要怎样?从来不曾这样对待过任何一个人,这样的全心全意只为一个人,为什么换不到他的一丝感动或是依恋?
因为陛下是燮国的王,兰堇根本无从选择……
生平第一次的付出,对方却只有被勉强的感觉!兰堇的反应,就像是当面给自己一巴掌,让他觉得既狼狈又难受。
「为什么!?」满腔的狼狈与疑问。让燮王不自觉地脱口而出,直觉地伸手拉住眼前的瑛皇后,心神恍忽之际,甚至将她看成了兰堇。「朕为你做的一切,你难道半分都感受不到吗?」
「陛下?」瑛皇后轻喘一声,被动地迎上燮王情绪激昂的双眼。
燮王火一般的眼,热切得彷佛能让人彻底融化的激烈眼神,凝视的对象是自己,心里面想的却不是自己。瑛皇后即使觉得委屈,却把握住这个机会,鼓起最大的勇气,主动朕出双手捧住燮王的脸,轻声倾诉自己的心意。「陛下,请您认真看着臣妾。臣妾的心永远不会改变,永远只属于陛下您一个人。」
燮王没开口,只是沉默地望着她。
「让臣妾安慰您吧!」瑛皇后不愿意就这么放弃,更大胆地倾身向前,以一种献上一切的虔诚姿态,主动地迎上女性特有的柔软与馨香瞬间充斥着鼻间,燮王下意识地揽住了瑛皇后的娇躯,柔若无骨的女体隐隐有一股热,坚定地自他的掌心传递过来。
「陛下……」瑛皇后轻声吐气,仰起脸,将自傲的美丽尽情展现。
熟悉的女音、熟悉的体香,熟悉的温暖……正是此时此刻他最需要的,燮王不自觉地收拢了双臂,将瑛皇后揽得更紧一些。虽然只是轻微的动作,却让瑛皇后发出了满足的喘息声。
燮王低下头,本能地想寻找瑛皇后的粉唇,不料在即将触碰到那两片樱红湿润的唇瓣时,脑海中像是拥有自我意识那样地,再次跃入兰堇绝色却漠然的表情,以一种无声的方式指控道:
从头到尾我都无从选择,这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你是燮王……
「住口!」燮王有些狼狈地低吼出声,同时用力推开眼前的瑛皇后。
「陛下?」瑛皇后吓得花容失色,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出去!回妳的宫殿去!」燮王以低沉紧绷的声音命令道,五官再次凝成难以靠近的冰寒与森冷。
「陛下?臣妾……」
「滚!」燮王随手抓起堆放在床边的奏章,毫不留情地往瑛皇后的身边扔去,以更严厉的语气喝叱道。「还不走!难不成真要除让侍卫军将妳抬出去吗?」
第9章
出乎意料的一场混乱,几乎让所有人都乱了手脚。
其中最担心的,莫过于那些奉了燮王命令守在祥云阁外的侍卫军了,毕竟燮王早有言明在先,不得让人随意进出祥云阁,早先瑛皇后抵达时,他们虽然明知她是来寻兰堇晦气的,但在不能得罪瑛皇后的情况下,他们依旧放行。
眼看现在惹出了事情,奉命看守兰堇的侍卫军们个个急白了脸,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快!快去找五殿下回宫!」为免事端继续扩大,其中一人想起了龙青宫的主人——皇翌岚。
「是!我立刻就去!」另外一名侍卫应声,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云雁殿「五殿下!五殿下!」
急促的呼喊声由远而近,打断了云雁殿特有的宁静。这里本是大燮宫内收藏书籍文献的地方,原本是皇翌岚最讨厌的场所之一,但自从上次在景鸳宫和兰堇不欢而散后,皇翌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不再像从前那样整天笑嘻嘻的,常常一个人坐在原地发呆。
再加上兰堇被燮王软禁在祥云阁里,虽然不可能踏出一步,但连带的,这让皇翌岚连自己的龙青宫也待不下去,所以每天太傅们授课完后,他就独自一人躲到云雁殿,虽然不喜欢看书,但至少这里的环境安静凉爽,就连发呆也特别舒服。
「什么事啊!吵死了!」皇翌岚从脸上取下供打盹用的书本,语气阑珊地从软榻上起身。
「出事了!祥云阁出事了!」侍卫脸色惨白地开口,急急忙忙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瑛皇后带人找兰堇的麻烦,兰堇的白狐因而伤人,不但抓伤了瑛皇后的侍女,就连瑛皇后也受了轻伤,下令要杀死白狐,同时要严办兰堇!
「什么!?」皇翌岚整个人跳了起来,一张脸也吓白了。「怎么会这样?」
「五殿下!瑛皇后如今在气头上,属下们根本没有资格劝阻,但……若是兰堇在祥云阁出事了,属下们只怕连命都保不住了,请五殿下立即回返龙青宫一趟,想点办法吧!」侍卫跪下请求。
「好,我马上回去,你现在立刻出宫找东陵王,告诉他出事了,请他立即进宫一趟。」皇翌岚吩咐完毕,旋即大步往龙青宫的方向前进。
皇翌岚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龙青宫,才刚抵达宫门,就遇上了一脸焦急、明显在等候自己的内侍吉祥。
「岚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吉祥踏向前,表情明显松了一口气。
「现在情况怎么样?」皇翌岚一边往祥云阁的方向继续前进,一边追问最新的情况。
「白狐像是受了伤躲起来了,瑛皇后已经拿下兰堇,同时吩咐侍卫军在祥云阁内搜查,不找到白狐绝不罢休!」吉祥报告目前状况。
「那个女人!」皇翌岚冷哼一声。心中却也懊悔自己这些日子躲避兰堇的行为,就算……他和皇兄有肌肤之亲,是皇兄的男宠,但,这些日子以来兰堇对待自己,就像是对待朋友,或者是弟弟一样,就算再怎么震惊这件事,也不该对兰堇不闻不问才是!
才踏入祥云阁,皇翌岚就看到一群侍卫军在树丛、林间反复搜查,找寻白狐的踪影,再抬眼则看到了凉亭内,兰堇被两名侍卫军按压着跪在地上,只见他脸色苍白,神情充满了担忧与不安。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停手!」皇翌岚大吼一声,气得双眼都泛红了。
「参见五殿下。」禁卫军们动作一顿,举手请安。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把我的凉亭弄得乱七八糟!」皇翌岚冷着一张脸步入凉亭。他的出现让兰堇彷佛得到一线生机,双眼充满恳求地望着他,无声地请求他救白狐一命!
皇翌岚回了兰堇一个「请放心」的眼神,心中对兰堇的内疚也更深了。都是自己的错!倘若他一直待在龙青宫内,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无论如何,他都得在四哥、燮王来之前保住兰堇的白狐才是。
「五殿下,你有所不知,本宫并非来此捣乱。」瑛皇后并不放弃,这一次白狐伤了人,她说什么也不会放过白狐,更不会放过牠的主人。「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就算兰堇是五殿下的保傅,但是他的白狐伤了人,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就这样算了,还请五殿下见谅,等他们抓到白狐,我们自然会离去。」
「荒谬!要是你们找不到,岂不是要永远待在我的祥云阁?」皇翌岚冷哼一声,挥手不耐烦道。「现在统统出去,今日之事我自会向燮王禀报,到时候皇兄自然会给妳一个交代。」
侍卫军等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听从谁的命令才是。
「五殿下,就算您再怎么受宠也不能这样偏心!」瑛皇后将玉儿扯到面前,指着她的脸冷声说道:「白狐虽然珍贵也不过是畜牲,五殿下请看,那畜牲将我的贴身侍女伤成这样,我这个作主子的要是不主持公道,那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我不是说过了!一切事情都等我禀告皇兄后再说,怎么妳听不明白吗?」皇翌岚将所有的事情往燮王身上揽。「妳别忘了,燮王曾经下令所有人不得随意进出祥云阁,这些日子连我都不敢踏入半步,那么皇后妳呢?带着这一群人来这里滋事,难道妳丝毫没把陛下的命令放在眼里?」
「五殿下不必拿陛下来压我。」瑛皇后勾起一抹冷笑,轻举起自己的手臂,露出上面的伤痕说道。「我这个皇后,说来也是当今太皇太后亲自选的,她老人家平日对我爱护有加,可以说最疼我了,天天期盼的就是希望我为陛下生下一名皇儿好继承大统,五殿下,您该不会想将今日之事传到太皇太后的耳边去吧?」
「妳……」皇翌岚双眼圆瞪,心中更恼了。这个臭女人居然搬出了连燮王都得敬上三分的太皇太后,真是太可恶了!
「继续搜!要是找不到那只白狐,我要你们一个个脑袋搬家!」瑛皇后露出得意的笑容,转身以尊贵的语气命令道。
「住手!」
饱含威严的男性嗓音响起,打断了凉亭内紧绷的气氛,所有人转头一看,立刻恭敬地跪下参见。
「陛下!四哥!」皇翌岚又惊又喜地叫出声。果然是四哥厉害!不单自己进了宫,连陛下都请来了!
「统统退到祥云阁外面去!」燮王冷声命令道。
「陛下,您不能……」瑛皇后忍不住出声,却被燮王回以严厉的瞪视。
「来人,送皇后回宫,守着「银凤殿」,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得入内探视。」燮王命令道,同时以更冷的声音对瑛皇后说道:「是妳违背我的命令在先,怪不得我无情,我最后一次警告妳,若是妳胆敢再一次忽视我的命令,我会让妳尝尝大牢的滋味!」
「陛下!」瑛皇后发出凄厉的叫声,还想开口说什么,却已经被侍卫军以强硬的态势带离开了。
不一会儿,凉亭内只剩下燮王、东陵王和皇翌岚,以及依旧跪坐在地的兰堇了。
「兰堇!你不要紧吧?」皇翌岚立刻向前,十分关心地想探视兰堇的情况。
「雪儿!雪儿牠受了伤!」兰堇焦急地抓住皇翌岚的手,一心只挂念着白狐的安危。虽然说牠躲到草丛里。但逃走之前身上已经染满了血,不知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兰堇!你别急!我会帮你!」皇翌岚温煦保证。
兰堇像是想到什么,突然「啪」的一声打掉皇翌岚的手,说道:「不行!牠认生,如果不是我,牠不会肯出来疗伤的!」
说完之后,兰堇急忙地走下凉亭,开始在树丛里呼唤、找寻白狐的踪影,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抬眼看燮王一眼。
「我才一阵子没进宫,怎么事情全都走样了?」东陵王看了一眼燮王,轻声叹息。情之一字果然难缠,连他这位温文俊雅闻名的皇兄,都被搅弄得像是变了另一个人似的。
燮王不语,只是以一种阴郁的目光注视着草丛中的白色身影。
「雪儿!」
过了好一会儿,听到兰堇惊喜的呼唤声,就在他们以为兰堇已经找到白狐的时候,却听见兰堇痛呼的声音!
燮王脸色一变,立即大步向前,立即赶到兰堇的身边去。
「堇!」燮王赶到兰堇身边,这才发现他的双手鲜血淋漓,燮王脸色大变,匆忙之间只能撕下自己的衣袖,紧紧地裹住兰堇的双手。「怎么回事?为什么流了这么多血?」
「雪儿不肯让我靠近。」兰堇以一种悲凉的语调开口。
燮王转头,果然在附近的草丛边看见了白狐,原本纯白的毛上面已经染满了鲜血,看样子伤得十分严重。
「我知道……牠快要死了,所以不想让我看见牠死的样子,也不让我靠近……」兰堇喃喃自语,心头只觉得一片空荡荡的,为什么?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为什么还要夺走他的雪儿!?
「堇……」燮王伸手,不想见到他这种孤苦无依的凄凉表情,直觉地想将他纤细的身子拥入怀中。
「不要碰我!」兰堇突然变得十分激动,以一种控诉的目光瞪视着燮王,说道。「我好恨你……如果不是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夺取我的自由、我的身体!现在连我的白狐你也要夺走!你到底想要怎么样?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这位燮王!为什么我要遭受到这种对待呢!?」
「兰堇……」燮王一时词穷,却依旧紧紧地握住兰堇的手,深怕他在激动之下让伤口又渗血了。
「下令将我赐死吧!我和雪儿是同生共命,如果牠死了,那么我也不需要活下去了。」兰堇的目光移回白狐的方向,缓缓露出一抹凄艳的笑,语气绝决。
燮王凝望着兰堇许久,最后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他举手朝兰堇的颈项轻击,将情绪激动的他给击晕了。
跟着燮王将兰堇拦腰抱起、步出草丛,对凉亭内的东陵王和皇翌岚喊道:「立刻传太医!兰堇受伤了。」
一睁开眼,兰堇看到的是再熟悉不过的摆设,他侧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人带回了祥云阁的寝宫。
举起手,伤处也已经上了药,细心的裹上了纱巾。
「兰堇,你已经醒了吗?」一听到声响,始终守候在寝宫的皇翌岚高兴地跑上前,关心地开口询问。「刚刚太医已经帮你换了药,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兰堇表情平淡,今日在凉亭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在脑海中重演了一遍:瑛皇后的兴师问罪、侍卫军的抓拿、还有雪儿……
皇翌岚像是明白兰堇表情苦涩的原因,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像是孩子般神秘地说道:「兰堇,你躺着别动,我有一份惊喜送给你!」
「不用了,我什么都不需要!」兰堇疲倦地闭上眼,语气阑珊地开口。
「别动喔!我一会儿就回来!」皇翌岚不以为意,像一阵旋风似地跑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闭着眼睛的兰堇听到皇翌岚回返的声音,但是他只觉得很累,根本不想睁开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一种湿热的东西突然舔上兰堇的脸颊,他吓了一跳,惊讶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他最意想不到的白狐——「雪儿!?」兰堇又惊又喜!他的白狐!雪儿没事了!真的在这里!?
兰堇立刻从床上坐起,将白狐细心地揽在怀中,而白狐也撒娇地在他怀中呜呜鸣叫。兰堇这时候才发现,白狐的身上同样也裹满了纱巾,同时还有一股浓浓的药香从牠身上散发出来。
「这……雪儿身上的伤?」兰堇不可思议的叹道。从来不肯亲近其它人的雪儿,为什么愿意被弄出草丛,甚至让人为牠疗伤呢?
「是皇兄。」皇翌岚以一种骄傲的神情说道。「说实话,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皇兄不知道和这个小家伙周旋了多久,最后还是把牠弄出草丛,当太医为小家伙裹伤的时候,皇兄也是紧紧地抱住牠、怎么也不肯放手。现下这小家伙的命是保住了,不过皇兄的手也被牠咬得鲜血淋漓,比你的还要惨上好几倍!」
「是陛下?」兰堇惊愕地抬眼,几乎不敢相信皇翌岚所说出的话。他……堂堂的一国之君,居然为了他的白狐,不惜伤了自己一双手!
「当然是皇兄。」皇翌岚笑道。「不过现在你们都没事了,真是太好了。」
「谢谢。」兰堇诚心道谢,紧紧地抱住了怀中的白狐。心中充满千头万绪,他除了道谢之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兰堇,你们身上都还有伤,一起休息吧!」皇翌岚挥挥手,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却又突然回头,以一种十分为难的表情说道。「兰堇‥‥有件事我‥‥我想向你坦承‥‥」
「有什么事你说吧!」因为失而复得的白狐,让兰堇恢复了平日的温和,他抬头,以十分平静的语气响应。
「嗯……前些日子都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要避开你,只是……那日在景鸳宫……我……」皇翌岚坦白认错道。「总之,我不该把你独自扔在祥云阁,让皇后那个女人有机可乘,兰堇,你愿意原谅我吗?」
「这件事与你无关,五殿下不必自责。」兰堇不以为意。
「当然和我有关!四哥说得对,我不应该像小孩子一样,事情一旦不如自己所想的,就像驼鸟一样逃开,但事实就是事实,就算逃避也无法改变的。」皇翌岚以难得一见的认真口气说道。「兰堇,我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自从你进宫,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我的保傅、我的朋友,就算……就算皇兄他把你当成……嗯,当成他最宠爱的人,但这些都不会改变我对你的感觉!」
「是吗?」兰堇抬眼,认真地望着皇翌岚的双眼。那一双始终澄澈的眼瞪里只有真实,没有一丝一毫的假意。
「当然是。」皇翌岚用力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然我一开始是很震惊!也有点生气,但生气的原因……就是觉得被你和皇兄连手欺骗了!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就只是这样而已。」
「谢谢你。」兰堇露出了今晚第一抹温柔的微笑。
「哇!你笑了,这么说,你不生我的气了?」皇翌岚喜上眉梢,一张脸瞬间亮了起来,跟着又体贴地开口说道。「好了,我不能打扰你休息。」
「五殿下。」在皇翌岚起身离去之时,兰堇忍不住开口。「陛下……他的手还好吧?」
「应该没事吧!太医用了最好的药裹伤,我想不会有问题的。而且太医一为陛下裹好伤,他就和四哥回景鸳宫谈事情去了,所以才特别吩咐我留下来照顾你呢!」皇翌岚安慰道。「兰堇你别担心,还是等精神恢复了再去找陛下。别让他替你担心。」
说完之后,皇翌岚就离开了,同时不忘细心地关上门,让兰堇安静地休息。
躺在床铺上的兰堇了无睡意。微侧过身。伸手轻抚白狐的头,低声问道:「雪儿,那个人……是堂堂九五之尊的燮王啊!他为什么肯这么做?」
雪儿屈着身子,只是呜呜地发出两声敷衍,跟着就将头缩起准备睡觉。
兰堇轻叹一口气,一时之间也无法厘清心中的感受是忧还是喜,只知道经过这件事之后,自己和那个人之间的牵绊,似乎是越来越深了……
景鸳宫——
「大哥,从小到大你不管处理什么事,都是轻轻松松、游刃有余,为什么一处理起感情这件事,就变得这么糟糕呢?」景鸳宫内殿里,东陵王一改过去秉持君臣之礼的生疏,一边饮着北方进贡的美酒,一边忍不住问道。
燮王俊脸阴郁、一语不发,只是沉默的坐着。
「好,先不说这个,你托我办的事情就快要有眉目了。」东陵王回报,说明自己在京城忙了两个多月的成果。「虽然知道你总有一天会对上太皇太后那只老狐狸,但将时间提得这么早,我想多半也是为了兰堇的关系吧!」
东陵王轻辍一口美酒,精明的眼笑望着燮王;两个月前,燮王突然下了一道命令,要他先在京城内部署,想尽办法连根拔除太皇太后西嵘氏党羽在京城的势力。这些年来,虽然说太皇太后因为年迈逐渐淡出朝政之事,但是她所安排的皇亲国戚、宠臣等等,早已经在庙堂、京城盘根错节,就算年迈的太皇太后殡天,那股恶势力也不会在一夜之间削减。
东陵王早已猜到以燮王之心,不会甘于做一个傀儡皇帝。迟早会夺回属于自己的,但会将日子提前,多半是因为已经将兰堇接入宫中,丝毫再也不想受制于太皇太后任何事情了。
「这件事我早晚会做,只不过是将时间提早罢了。」燮王淡淡地说道。
「亲兄弟一场,我怎么也得提点你这位做大哥的一句,我在京城的所作所为,老狐狸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你连皇后都毫不留情地关入银凤殿,这种谁也看得出的表态,老狐狸不会喜欢的。」东陵王微微蹙眉,就算明白燮王的能耐,却也不得不提醒一番。「兰堇已经入宫这么久,老狐狸却不动声色,其中必定有诈,怕是心中也在算计什么。」
「手中的棋子一旦失去了控制,就应该换一颗。」燮王勾起一抹冷冷的笑痕。「但朕却不是一颗愿意坐以待毙的棋子。」
「你早就知道她要采取什么行动?」东陵王挑眉,原以为这阵子燮王为了兰堇一事,早就将一切危险忘记了。
「西明王已经在京城待命,过几日,南阳王也该到了,到时候,就是把他们一举铲除的时机了。」燮王以平静的语气说出自己的安排。当初为了日后能对抗太皇太后一班人,他让西明王、南阳王两位亲王各掌握了五分之一的兵权,如今再加上东陵王与自己手中这份兵力,绝对要一举铲除西嵘氏的所有党羽。
「我收回前言,世上唯一不需要我提醒操心的,就是陛下你了。」东陵王露出赞叹的神情,举杯敬向燮王,提出最后一个疑问道。「所以你这些日子的荒唐失意,应该也是为了卸下老狐狸的防心?让她以为你只是情场失意,所以做出一连串失控的行为?」
「不全然是演戏。」燮王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裹着纱巾的手。「你说得没错,对于处理感情这件事,朕确实是处理得一团乱。因为两人之间地位的悬殊与差异,兰堇从来不曾对朕说过任何一句真心话……而唯一的一句,却是他恨朕……恨脸将他的人生都搅乱了!」
「这么惨?」东陵王抚颚称奇。这该怎么说,究竟是爱上兰堇这朵标缥云彩的燮王比较可怜;还是该说,被一个看似温和、却绝对不会放弃目标的燮王喜欢上比较可怜?这确实是个有趣的问题。
「你看起来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东陵王的反应让燮王挑高一道眉,淡淡地问道。「先前你不是还露出一脸担心的样子?」
「臣弟怎敢!」东陵王急忙挥手,知道绝对不能得罪这位兄长。「臣弟不担心的原因,是因为十分了解陛下,陛下对于该做之事绝对不会退让,对于真心想得到的东西,更是绝对不会放弃。既然如此,臣弟又何必为陛下担心?」
「是吗?」燮王似笑非笑,但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
「当然,当然!」东陵王哈哈地笑,正苦思该怎么转移话题的时候,突然眼尖地发现殿外出现了一抹白色的身影,看来正是救星来到!
「臣弟告退,既然西明王已经入驻京城,那么接下来的日子,我就留在皇宫,来个里应外合就对了。」东陵王拱手告退。
「你要走了?」
「感情这件事呢!臣弟有个小小的建议,就是不管地位是多么高贵、特殊的人,还是得把自己的心意坦白,这样对方才会明白,感情……才能更进一步哩!」东陵王故意瞥向殿外的方向,让燮王也注意到有人站在那里好一会儿了。
燮王抬眼,而碰巧殿外的兰堇也同时朝这个方向望来,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就再也移不开了。
东陵王摸摸鼻子,很识趣地退出寝宫,让出这个小小空间。让他们有机会好好地沟通沟通……
第10章
这并不是兰堇第一次到景鸳宫,却绝对是他最志忑不安的一次。
虽然皇翌岚一番美意,要他好好休息,但一来自己不过是小伤,二来在听到燮王为了救白狐,将自己的双手弄得鲜血淋漓后,一颗心再也不能平静,怎么也无法入睡,所以还是独自一个人来到了景鸳宫。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燮王淡淡一笑,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还故意举高手说道。「只怕朕今晚也不能对爱卿做什么,你不用担心。」
兰堇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缓步走到了燮王的身边。
「兰卿‥‥」
「阵下‥‥」
十分有默契的,两个人同时开口,却在察觉对方也打算说话的时候,立刻又闭上嘴,燮王一笑,以温和的语气率先开口了。
「有什么事就说吧!」
「陛下,您的手……」兰堇注视着燮王缠上纱巾的双手,眉头不禁担忧地蹙起,「咚」一声跪下说道。「臣罪该万死。」
「堇。」燮王也皱着眉,弯身扶起兰堇的时候,一张俊脸已经充满了不悦的表情。「朕记得你说过,你曾经以自己的血喂饱白狐,而白狐也以牠的体温救了你一命,难道是因为这样,你的白狐因为尝了你的血,变得充满灵性,而你则相反,因为与白狐长期相处,连人最基本的感受力,都比白狐来得低吗?」
「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兰堇一愣,明白地感受到燮王紧绷的怒意。
「朕有说错吗?一见到朕就急着下跪,说自己罪该万死,哼!你当真将朕的心意当成驴肝肺,丝毫没有放在眼里!」燮王冷冷地开口。
「臣不敢,臣对陛下解救白狐之恩,确实充满感激,绝无丝毫虚假之情。」兰堇抬眼,十分认真地表达自己心中的感谢。
「你不必谢我,也没有罪。因为那是我心甘情愿这么做的!」燮王回望兰堇,以再慎重不过的目光锁住对方,一字一句清楚地说。「因为你说「白狐和你一体同命」,牠死你亡,牠存你活!我救白狐不为什么,就只为你,即便你说恨我,即便你有再多的不情愿,朕就是要你,不管你再怎么闪躲、沉默不答,除今日就和你说清楚。朕对你——永远都不放手!」
两年了,不管自己怎么做,兰堇都不愿意交心!即便处心积虑接他入宫、让他安全无虞、让他享受宫中一切荣华,让他只得到一人的独宠,但兰堇永远和自己隔着一段无法靠近的距离。
东陵王说得对。这种放任兰堇维持淡然、保持距离,以致互相猜不透对方心意的相处方式实在很蠢,既然自己是绝对不可能放弃兰堇,那么就直接对他表达出这种绝决的心意,也好过从前那种捉迷藏似的恋爱方式。
「我绝对不会放弃你,自然不会让你有机会藉白狐之死,有了断自己性命的念头。」燮王摊平双手呈现在兰堇面前说道。「你看见的这些伤口,就是我对你的决心,堇,不要再逃避朕,如果真的厌恶朕,那么表露出来也无妨,不管怎么样,朕都不会死心!朕想要的兰堇,是真正的兰堇,而不是一个永远只会卑躬屈膝的兰堇!」
兰堇被动地望着燮王的眼,像是被他黑撞中激烈的情感所吸住了一般无法动弹,良久后,他轻轻地摇头,以前所未有的慎重语气说道:「陛下是大燮国最尊贵的君王,何必要执着在兰堇一人身上?兰堇不但是罪臣之后,又是一名男子,既无法常伴君王身边,更无法为陛下产下王孙后代,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强求呢?」
「你以为感情这种事,是能够由理性控制的吗?」燮王苦笑。「你是罪臣之后,男子之身,这些早在两年前我遇见你的时候,就再明白不过了!从小到大,朕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原以为会这样平顺过了一生,但自从两年前在承德寺中见了你,我就陷下去、再也无法抽身了,难道你还不明白?」
「这些事情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兰堇无法面对那双咄咄逼人的双眼,偏过头,觉得心中有某种东西被动摇了。
「你不明白?」燮王顾不得手伤,急切地伸手拉住兰堇,热切地说道。「你怎么会不明白,你只是在害怕,害怕自己的身分,害怕若是失去了朕的宠爱,就会变得一无所有!」
兰堇被逼得急了。脱口说出深藏内心的恐惧。「对!我早就习惯了一无所有的滋味!你为什么执意要打乱我的生活?你说你要我的心,如果真的得到了以后,时间久了、腻了!那我该怎么办?一定就像你对待皇后那样随便找一个借口,然后让她一辈子无法再靠近,不是吗?既然早知道总有一天会是这种结局,那我何必交心?反正总有一天会被人舍弃,不是吗?」
握紧兰堇的手添加了力道,让他的手腕感到一丝疼痛,而且也让燮王原本包扎好的伤口再次渗出了鲜血。
「陛下,您的手……」当手腕传来异样的温热感时,兰堇低头看到了燮王双手的纱巾染红了,不由得惊叫一声,更懊悔自己莫名其妙说了一堆不该说的话。
「没事。」燮王抽回手,不以为意。
「又渗血了,还是请太医来一趟。」兰堇无法放心,转身就要去找太医。
「堇!」燮王突然喊住他。待兰堇回头时,燮王以一种看不出情绪的神情说道。「明天的事情,谁又能做出真正的保证呢?你口中担忧的事情固然有道理,但,连尝试都不愿意就直接宣判,不是太残忍了吗?」
「刚才臣只是随口……」
「是不是随口你自己最清楚。」燮王苦笑着打断他。「那么,如果已经没有明天,没有未来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是不是会后悔,没有在今日对朕坦承心意?后悔没有在活着的时候,和朕分享所有的一切?」
兰堇心头一震,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燮王的话中带有玄机,还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未来之事,谁又能猜测得到呢?」兰堇也只愿意说这么多。「臣现在就去传唤太医,请陛下稍候片刻。」
「这种小事让内侍去做就行了。」燮王挥手婉拒。「兰卿你也是手伤未愈,早点回宫休息吧!」
「陛下?」
「下去吧!朕累了。想休息了。」燮王挥手,不愿意再多说什么。
「是。」兰堇行礼告退。在退出内殿时,忍不住抬眼再看了燮王一眼,看着他孤独置身于偌大的内殿时,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泛起了一种沉重、快要透不过气的感觉。
燮王那句「如果已经没有明天、没有未来……」的话语,彷佛是咒语一样应验了。
两天后,当兰堇还在半梦半醒之时,突然听到了寝宫外传来阵阵骚动的声音,他睡眼惺松地起身,才披上外衣,就看到一队禁卫军闯入,将他的寝宫包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一回事?」兰堇疑问,看到原本在祥云阁服侍自己的内侍们,一个个脸色发白,像是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
「奉太皇太后懿旨,保傅兰堇不思自重、不守本分,妖媚惑主、败坏后宫坤纲,即刻押送大牢受审,不得有误,钦此。」带头的禁卫军朗声念出手中的懿旨,跟着手一挥,身后的两名禁卫军立刻来到兰堇身边,一左一右地扣住了他。
「带走!」禁卫军一声令下,不留半点转圜空间地押走了兰堇。
「怎……怎么办?」人去楼空之后,留在祥云阁的内侍们吓得都快哭了。五皇子昨晚出宫了,而燮王此刻正在早朝,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惊动燮王啊!
「你,立刻出宫通知五殿下。」唯一保持镇定的就是吉祥,虽然他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却依然冷静地应变。「你,现在就去景鸳宫候着,一等燮王下朝,就立刻将这个消息传给燮王。」
「是。」
地牢里透不进阳光,十分的阴暗湿冷,还不时会传出一股融合了血腥味与霉气的古怪气味。
禁卫军们将兰堇关入其中一间牢房后,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耳边听到断断续续从其它牢房里传出「冤枉」的呼声,有的气愤不已、有的泣声连连、哀嚎不断,但更多的是,僵凝成恍若石头般什么话也不说的囚犯。
兰堇无语,只是选了一个看起来较为干净的角落坐下,双手环膝,心中有千百种念头在打转着。
自从入宫以来,燮王、东陵王、五皇子岚始终都站在维护自己的立场,但反过来,后宫里的女子却对自己恨之入骨,这是必然的吧!他明明是一名男子,却被燮王当成男宠,独占了所有的宠幸,先是皇后妒愤难平,现在则是太皇太后——那个人人口中真正操纵着大燮皇宫的幕后女人,也想置他于死地。
「哈!」兰堇听见自己从喉头发出了干涩的笑声。真是讽刺的命运啊!他兰家一族人因为阴谋叛变全部遭到斩首,最后的幸存者依旧得死在皇族人的手中,难道这真是逃不开的宿命吗?
害怕吗?兰堇在心中这么自问着。
身子没有发抖、没有打颤,脑袋里也是空荡荡的一片。不能说是毫无恐惧,但也不是真正的恐惧,应该说,早就知道了和燮王这样的人扯上关联,自是「不会有好下场」这种预感,所以等到真正发生的时候,反倒失去了真实的恐惧感!
只是,那位太皇太后也真奇怪,根据自己对皇室的了解,她对于想杀的对象向来是说杀就杀,不留一点余地。想当初,父亲只是疑似阴谋叛国,宗族几百条人命瞬间消失于人世间,而自己顶着兰浩文之后、又得到燮王的宠爱,如果真要斩草除根,那么应该派人暗杀,要不就是先斩后奏,又何必大费周章先将自己押在大牢,装模作样的做些什么审判呢?
现在自己被关在这里,又不能照顾雪儿了,牠孤伶伶地留在祥云阁里,应该不会有事吧?就这样,兰堇任由思绪掠过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让自己暂时忘却了置身大牢之苦,也暂时忘记了所有的烦恼。
一旦置身于大牢里,时间的流逝都是没有意义的。没多久,兰堇就察觉到这个事实。待在这里不知已经过多久了,几十个时辰,还是几天?他也记不得了,地牢里一样的黑暗潮湿,按照时辰送来的饭菜也是刻意餐餐相同,惯常到兰堇已记不住现在吃的是哪一顿饭,慢慢的。也忘记了到底在这里待几天了。
起初,他似乎听见了岚在地牢门口咆哮、吶喊自己的名字,但他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在面前。兰堇知道理由,因为下令囚禁自己的是燮国的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