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30

狂上加狂:仙台有树 86 - 90


【第 86 章】金龙神君

    冉冉微笑着对那小龙道:“怎么,  你又想让我烤鱼给你吃吗?”
    当初在海岛疗伤时,她也曾给小龙调剂口味,给它烤过鱼吃,当时小龙吃得龙须都翘起来了,  看起来很是满意。所以听了冉冉这话,  小龙再次发出尖细的撒娇声,  然后回头冲着半空中的金龙连连发出几声叫,好像也在向它极力推荐烤鱼的味道。
    不过那金龙始终悬在半空,带着无尽的威严漠然看着大石上的二人。
    冉冉双手握拳,朝着那大金龙问礼道:“我乃西山薛冉冉,前来叨扰贵地实在是有事相求……”
    当她说完这话后,那金龙突然在半空翻转,  再次发出一阵龙吟长啸。
    接下来,龙岛上的龙都开始举头长啸,就连那小龙也张口长鸣,震得天地云聚雷鸣。
    薛冉冉和苏易水不得不调动真气为盾,堪堪抵住了众龙的龙啸。
    就在这震天动地的龙啸声里,  那条金龙突然浑身散发出淡淡金光,化成一团巨大的水汽。当水雾散尽的时候,  冉冉才发现,那条金龙竟然化为一个披着金色长发,满身金衣的女子,只是她头顶的龙角并没有完全化去,彰显着绝非凡人。
    虽然上古时期,  也有神兽经历天劫化为人身的说法,可那都是遥远的传说了,  当世再不见如此神迹。可是今日在龙岛之上,她却能亲眼看到大变活龙,也算是不虚此行。
    冉冉仔细看着这位可以幻化成形的女神君,她长得不算妖魅,却带着一股子王者的威仪,只可惜她的脸上居然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从脸颊一直延伸到了脖颈处。若是没有这道疤痕,当真也是个英气的美人。
    那位女神君缓缓落下之后,一双泛着淡金的眼睛一直盯看着冉冉,然后又打量着苏易水,最后终于开口对冉冉道:“你的命脉不似常人,似乎乃是死而复生之人?”
    冉冉有事求人,自然不好隐瞒,开诚布公道:“我在二十年前魂散,被人牵引到了转生树上得以重生。敢问神君名姓?”
    那金龙淡淡道:“我是龙,当然不会有名字,我是龙岛的镇神,你可以随意叫。”
    这时,那女神君又转头打量一下苏易水,她那一双淡金的龙眼能勘破人之三世。可看到苏易水时,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天生的帝王火局之命,忌星在宫,乃是天生的暴君孤煞,曾经的魔子……偏偏又被人改了命盘,硬是植入了水星灭火留了一线转机……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命盘?”
    苏易水如今也知道当年沐清歌动了手脚改了自己的命盘,可是被一条龙说自己好好的帝王命盘被改得乱七八糟,还是忍不住瞪了薛冉冉一眼。
    冉冉假装没看见,硬生生打岔,指了指那个将龙头蹭在金发女人脚边撒娇的小龙,迟疑道:“它是你的孩子?”
    金龙的眉头微微皱起,无奈道:“它没有娘亲,来到龙岛后,不知怎么,便以为我是它娘,一时甩也甩不掉。”
    冉冉恍然大悟,原来是干儿子……自家的孩子怎么看都好,冉冉当初救下这条小龙,自然也觉得它如自家的侄儿一般可爱活泼。它初来龙岛,却一下子认了当地的龙头老大当干娘,这等机灵劲儿当赏一筐烤鱼。
    不管怎么样,也许看在这二位曾经解救龙族的情分上,女神君暂时不跟他们计较削掉了土龙鼻子的事情,只是问道:“你们擅闯龙族禁地,究竟有何事情?”
    冉冉也不隐瞒,开诚布公道:“现大齐国境内有身中水蛟之毒的百姓,须得龙岛上的青龙解救,不知神君可否通融,让我们取些青龙血回去……”
    原本那位女神君的神情虽然淡漠些,但还算祥和,可是听闻了冉冉提起青龙时,表情慢慢变得可怖狰狞,突然伸手袭向了薛冉冉!
    苏易水在旁边不动声色,却一直提防着这位龙岛镇神。当看到她突然袭向薛冉冉时,苏易水立刻祭出灵盾来格挡,可是这女神君的力量太强大,竟然一下子就将苏易水给震飞出去。
    当苏易水的身体砸向巨石时,巨大的冲力甚至将他身后的大石都给震碎了。
    这就是神与人之间的差距。就算苏易水天赋异禀,修为再高,只要没有飞升渡劫,就没有提升到神格的地步。现在的他与这位固守龙岛镇神的实力,如同蝼蚁之于人,毫无可比之处。
    幸亏那小龙一直缠着女神君的脚脖子,又及时低叫了一声,让她施力稍微减了那么几分,不然将苏易水的元神震碎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苏易水却很快站了起来,表情阴冷地盯着女神君,突然从身上抽出了一根发着金光的杵。
    女神君的眉头一蹙:“降龙杵……你居然有这等神物?”
    “这是当年上神驱赶龙族入岛,留在人界的最后一根降龙杵,你要不要来试一试?”苏易水表情阴沉地说道。她虽然是神君,但是有了这根降龙杵他也足可一战。他让羽童将这西山的镇山之宝拿来,就是防备着这样的情形。金泥鳅若要一战,他便和她鱼死网破。
    薛冉冉飞身跳到了苏易水的身边,以身体护住了他。若是金龙女神君再袭来,她便可以提苏易水格挡一下,同时她也意识到,一定是自己方才哪句话说错了,连忙和稀泥笑道:“何必这般大动干戈?不过是误会一场,神君一看就是面慈心善之辈,怎么会为难我们呢?我们二人虽闯禁地,但并无为恶之意,也不想取青龙的性命,只是希望讨要一些血来救人,还请神君息怒。”
    她说话的语声清丽,目露诚恳,又带着几分讨人喜欢的眼缘,看上去比苏易水少了许多咄咄逼人的煞气。那缠着神君的小龙又用鼻子哼哼,磨着她的干娘撒娇,低声吟了一会,也不知说了什么,总算让那位女神君的表情慢慢平复了下来。
    不过她的语气依旧冰冷:“用青龙之血来解邪咒?是谁教给了你这个法子?”
    冉冉抱拳继续道:“不知神君可知翠微山的酒老仙,他是制符的行家,这也他唯一想到的办法。”
    听了这话,女神君的表情更加古怪,不过倒不像是生气,反而一种错愕和释然交加的复杂情绪。
    “酒老仙?他是不是有个成仙的哥哥?”
    冉冉很意外,她没想到龙岛的镇神居然知道岛外的一个老酒鬼!
    于是她老实回话道:“对啊,他的哥哥是药老仙,已经成功飞升,位列仙班……不知仙君什么时候认识的他?”
    女神君淡淡道:“许久之前,我也曾出过岛,认识一些人……”
    冉冉有些费解,低声问道:“您作为龙岛镇神,也可以出岛吗?”
    女神君伸手轻轻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疤痕,轻轻道:“每条龙都可以出岛,只要能付出相应的代价……当年这条小龙的母亲出岛,帮助了她的一个朋友,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再也回不到龙岛。而我也付出了自己五百年的修行和脸上的一道疤……”
    说到这,她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话锋一转道:“……你们两个人曾经救我龙族,应该也不是奸佞之辈,然而你们此行的愿望恐怕要落空了,因为龙岛之上……再无青龙!”
    她这话一出,让冉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龙岛乃是当年上神封印龙族之地,若是龙岛上都没有青龙的话,那要他们去何处寻找?
    “敢问青龙去了何处?”
    女神君看了他们两眼,说道:“你们随我来吧……”
    冉冉举步便要走,苏易水伸手拉住了她。这个女神君看起来喜怒无常,若是随她走的话,也不知是吉是凶。
    薛冉冉传音入密道:“左右你我也是打不过她,在岛边死,还是在岛中心死,并没有太多的差别,我们且随着她走就是了。”
    虽然她这话很有道理,但是苏易水却觉得她这是暗示他的本事不济,打不过一只金泥鳅……男人的脸难免要黑上一黑。
    他原本受了父亲的影响,对于世俗的功利心更强些,可是现在他的人生已经被他那个好恩师给改得面目全非,不知是不是丧失了一段记忆的缘故,他当初那种争强逐胜之心似乎也消弭了不少。可是就在方才时,他被这只金龙以绝对碾压的实力击飞出去时,那种争强的心思似乎又回来了……现在的他还不够强大,不能强大到弑神的境地……他要变得更强……
    这么想的时候,苏易水的眉心再次隐隐起了符文,不过那纹只隐隐一现,便迅速消失了。
    冉冉没有回头,没有注意到苏易水额头的异状,只拉着他跟着那女神君一路走过去,很快就到了岛的正中心一处山谷里。阳光虽然挥洒进来,山谷里却依旧阴气森森,有着挥散不开的死亡气息。
    “这里是龙殇之地。虽然龙可以长寿千年,甚至万年,但偶尔也会有些龙在三百年一次的渡劫中,因为修为不够而死去,它们的骨骸都在这里了,你们要找的青龙……就在那里。”
    这里足足有几十具大小不一的龙骨,排布在幽深的山谷里,而女神君指的那具龙的尸体,却与众不同,骨头上还带有龙皮。只是昔日光泽耀目的青龙皮,如今却黯淡干化。最诡异的是,那龙皮紧紧贴服着骨头,看上去好像被什么怪物吸干了一样。
    就在这时,女神君冰冷道:“你们要找的青龙早就被人吸走了全身的龙血而亡,天地间如今已经再无青龙了。”
    薛冉冉心里一震,这才恍然方才那女神君听闻她要取青龙血时,为何如此暴怒了。
    “是什么人干的?这龙岛寻常人不是上不来吗?”
    女神君冷笑了一下:“我当时正在闭关,沉入海底深眠,感应到不对,泅游上来时,青龙已经被吸干而死了。此处寻常人的确是上不来,可是龙岛能挡得了人,却当不了神,能在龙岛上神不知鬼不觉屠龙的,自然是神!”
    苏易水拧眉道:“龙乃天生灵物,弑杀灵龙更是遭天谴的重罪,哪个神会明知故犯,做下如此重罪?”
    青龙乃东方之神,象征少阳,它的血除了有回春之效,据说还可以复活元神。不过这些也只是传说,从无人印证,也几乎不可能有人能获得青龙之血。想不到居然有神冒犯龙神,做下如此残忍之事,将整条青龙的血都抽干了。他的背后是何目的,实在让人费解又不寒而栗。
    女神君冷冷道:“若知道是谁,他就算是上神,也要被我龙族撕裂,二位若无其他事情,还请尽快离开龙岛吧。不然你们身上的蛟味太诱人,一旦龙群失控,恐怕你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冉冉却不甘心,高声问道:“还请神君能替我指点迷津,若无青龙之血,可有何方法化解那七邪化形符的禁咒?”
    女神君摇了摇头,又想了想,淡淡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人应该有青龙之血,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有剩余的龙血……”
    冉冉好奇地问:“是谁?”
    女神君顿了顿,道:“就是你那位朋友的兄长――如今已经位列下神的药老仙。他炼药成痴,又酷爱收集各类珍稀之药材,记得当年他虽然未入龙岛,却利用他弟弟给的灵符,驱使两只水老鼠入了龙岛,趁着青龙熟睡,取了几滴龙血。”
    说这话时,女神君没有露出家里进贼的懊丧,反而语带怅惘,似乎追忆着往事。
    药老仙?冉冉现在已经知道她当初在天脉山遇到的那位是冒牌货了,可要去哪里找已经飞升的药老仙,又是个问题。穷奇村的那些人能不能等到他们找到药老仙也是问题。
    但是女神君却淡淡道:“若我没有猜错的话……每当七夕时,他都会在溧江岸边放上千盏莲花灯,如此算算,好像明日便是七夕,就是不知道他如今飞升成仙,会不会在岸边放灯了……”
    冉冉听了一阵欣喜,龙岛一番行程,总算是不虚此行,折腾出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过就在冉冉准备告辞的时候,那位女神君却一直盯看着冉冉,那双发着淡金色的眼睛转了几转,过了良久才道:“你身上的黑蛟味太浓,以致掩盖了元神本尊,我现在才发现,好像曾经见过转生前的你……”
    冉冉瞪圆了眼睛,怎么?难道她以前就来过龙岛?她一时想起那个小龙的妈妈曾经助她在樊爻大战里征战,难道她曾经来到龙岛上偷走了那条小龙的妈妈?
    不过女神君似乎看出了她的疑问,只淡淡道:“苍龙出世是为了应劫,与你无关,不过你当初的确来到了龙岛上,还在这里寄存了一样东西。既然你转生之后又来到这里,我便将东西交还与你吧。”
    说完,她指了指龙岛最高的一处山峰,说道:“那里有一处石壁,你留下的东西就在那里。”
    说完,她似乎不愿意跟外来者说太多的话,跳到空中,转瞬间化成金龙跃入入海,不过她的声音依旧在半空处回荡:“我已经给全岛之龙下了命令,许你们半个时辰的方便。若以后你们找寻到了那个屠杀青龙之人,若告知与我,必定重重酬谢……”
    待金龙话语消散时,冉冉便道:“走吧,我们快些上山。”她的确有些好奇,当初自己为何要在龙岛这样杳无人烟的秘境留下东西。
    二人一路御风而行,果然这一路畅通无阻,虽然途中总是在树丛和潭面看到大大小小的龙头,灯笼般的大眼瞪看着他们,还淌着哈喇子。这也时时刻刻提醒着师徒二人,浑身散发着黑蛟气息的他们对龙来说是多么的美味。待半个时辰一过,女神君不再庇佑他们,只怕那些龙们会迫不及待地扑过来,吃一吃岛外的野味。
    当终于来到山顶时,整个龙岛尽收眼底,虽然此处奇花异草甚多,海岛与蓝水相连的景致也让人神醉,不过他们无心看风景,一路疾驰终于爬到了龙山顶上。
    山顶有一根粗大的石柱,看上去仿佛是一根神杵定在了此处。
    在遥远的上古时代,龙本是自由徜徉天地之间的神物。后来据说龙族触犯了天条,所以便被上神用手里的定龙神杵定死在了此处,生生世世不得出岛。偶尔有出岛的龙,可最后的下场都是横死不得入轮回。薛冉冉救下的小龙出生在了岛外,侥幸能够活着回来,大约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吧。
    他们在山顶发现了一处山崖,光秃秃的立在眼前,只不过上面爬满了藤蔓植物,还有黑绿的青苔。在石壁的一侧,矗立着一块奇异的巨石,足足有三人多高。石头上有许多风化的小孔,看上去像残破的蜂巢一般。
    苏易水挥手将石壁那些藤蔓挥去,又引水冲刷。终于让石壁露出了本真面貌。
    前世的沐清歌应该很爱游山玩水留下墨宝痕迹,此处也是洋洋洒洒的一首长诗,写的大约是观百龙潜泳畅游时,心内的澎湃激动。
    冉冉歪头看了一会,觉得她前世的书法可真不错,哪像她现在,在写字上没有下过什么苦功夫。
    不过苏易水凝神看了一会,却将目光停顿到了这洋洋洒洒的诗句上。
    他眯眼看了一会诗,发现这诗是藏头诗,将诗每一行第一个字,和最后一个字连着一起,便是“待到夕阳落山时。”
    此时已是傍晚,马上太阳就要落山了,他道:“看来我们还要再等等……”
    就在这样,两个人坐在了山崖一侧,一边穷极无聊地等着夕阳西落,一边可以空闲下来看着龙岛难得的美景。
    冉冉救下的那条小龙一直不肯走,时不时就往她跟前甩大鱼,所以冉冉还抽空生火给小龙烤了两条鱼吃。此番龙女神君肯为他俩指点迷津,这小龙功不可没,给它烤鱼吃,也是应该的。
    就在二人一龙分吃烤鱼的时候,太阳已经渐渐低垂到了海平面。
    冉冉抬头望去,那夕阳突然透过一旁那个被风化的千疮百孔的大石上最大的孔洞,射到了石壁之旁的地上。
    二人互相望了一下,立刻心照不宣地奔过去,拿起一旁的树枝掘土,不一会便将这处挖开。
    土里有一个檀木的盒子,盒子锁着一把奇怪的锁具,怎么都拧不开,而盒身似乎也附有符文,不能破坏性打开。
    冉冉觉得前世的自己实在调皮得很,在恶龙环生的龙岛上还要闹出这么多的花样子,也不知这匣子里装得是什么宝贝?
    不过金龙神君给的时限已经到了,伴着阵阵龙吟,似乎有无数馋得口水成河的龙们朝他们袭来。
    苏易水伸手拉住了冉冉低声道:“将匣子拿着,我们要即刻离开龙岛!”
    说完,二人各自御风而行,一路疾驰奔向龙岛的边界。
    当二人来到电闪雷鸣的边界时,金龙神君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你们出去后,若是有人跟你们问起我,你们便说不曾看到……”
    说完之后,有一条金色的龙尾从海中跃出,拍打着海浪一下子将二人推出了结界。
    他们被大浪卷席,推出去之后,便听到不远处有羽童在急切地喊:“主人,冉冉你们可安好?”
    冉冉从水里挥了挥手,然后便跟苏易水跳上了大船。
    他们在龙岛几乎呆了一天的功夫,可是羽童他们却说,只感觉二人进去了不到两个时辰。看来那龙岛果然是隔绝于世的仙居,与人界的时间也不一致。
    想起金龙女神君的指引,他们不想浪费时间,只想在七夕节时,到溧江岸边寻找放出千盏莲花灯的人。
    这溧江距离龙岛海域入海口的位置不远。绵延千里的江流,在入海口注入到大海中去。当大船到达溧江的江岸时,一路来就可以看到有人在夜色里已经放弃了莲花灯。
    不多时,江岸边就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的少男少女,若想寻人,当真有些大海捞针之感。

【第 87 章】千盏莲灯

    冉冉看着江岸边放着莲花灯,  互相眉目传情的少男少女们,却始终找不到与药老仙相类之人。
    那个酒老仙顶着酒糟鼻,一嘴乱蓬蓬胡须的样子实在太深入人心,就算他夸下海口说自己的亲生哥哥是个美男子,  也让人难以相信,  觉得里面有些许吹牛皮的成分。所以冉冉放眼人群时还是以找老人家为主。
    不过两岸边虽然有些老者,  都是家仆马夫一类,并没有人在岸边放灯。
    据那个金龙女神君所说,她已经有百年未曾出岛。就算那位药老仙有放莲花灯的癖好,说不定在漫长的岁月里也已经改变了习惯。
    想到这,冉冉有一丝泄气,茫茫然不知该从何处从新开始。难道王遂枝他们注定了要异化成水魔?
    丘喜儿却被两岸的气息感染,  拉着大师兄也买了两个莲花灯蹲在江岸边放。
    自从赤焰山的阵内历险之后,两个人的感情日增,可以说是如胶似漆。一起放着莲花灯时,丘喜儿还在大师兄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惹得大师兄傻兮兮的痴笑。
    苏易水看了看身边愁眉苦脸的冉冉,  问道:“你要不要放灯,我可以给你买几盏。”
    冉冉摇了摇头,  兴味阑珊道:“不必了,  这些都是祈福姻缘的,我放又没什么用……”
    其实苏易水原本也不觉得在江里放些纸糊的灯笼有什么用,不过是哄着小丫头开心的白痴把戏罢了。他随口一问,得来的是冉冉的随口一答,可是听完了之后,  苏易水却越想越不舒服。
    她与他都亲近成这个样子了,竟然对待姻缘一类毫无期待?难道她是拿了他做练功的鼎炉?用得顺手,  用后便可不在意地抛到一边吗?沐清歌的劣根果然在转生之后也毫无长进!
    这么想着,他默不作声去摊贩那里大手笔地买来了一百只莲花灯,又买了笔纸,蘸着小泥罐里的墨汁,让冉冉挨个题写愿望后再放出去。
    冉冉看着小贩屁颠颠捧来的一堆莲花灯有些傻眼,不确定地问苏易水:“放这些能引来药老仙吗?”
    苏易水指着灯芯里的小纸片道:“把想对心上人说的话写下来。”
    冉冉再次傻眼,这……足有一百个呢,全写下来都可以攥成几页情信了……
    “我哪来的心上人,要写什么?”她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苏易水算是她的心上人吗?记忆都不全的家伙,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初心动究竟是爱沐清歌,还是对沐清歌满怀愧疚吧?
    冉冉知道自己喜欢苏易水,可是又觉得自己和他之间,远远没到三师姐和大师兄心意相通的境界。
    她那句“哪来的心上人”算是让苏易水的俊脸彻底垮了下来。
    “不喜欢却总是与我亲吻,你又在玩弄我?”想起她以前就是如此,这边刚在廊下撩拨完自己,转头又和他的那些师兄弟们有说有笑,看到苏域的时候,更是一口一个“小域”叫个不停,花心得很!
    冉冉觉得要说之前的亲吻,是灵泉作祟。而他失忆后的亲吻,完全是一场教学相授的事故。可他理所当然认定自己就只能爱爱慕着他,未免有些太臭屁了!
    冉冉实在懒得跟他争辩,干脆拨了一半的莲花灯给了他:“干嘛全要我写,你也给你的心上人写!”
    苏易水瞪眼看着她,冷冷道:“爱慕我的人甚多,你要我给哪个写?”
    冉冉瞪看着他:“要不……将这莲花灯给人吧!”
    苏易水想也未想地反驳道:“不行!”
    最后争论无果,两个人坐在江岸埠头的台阶上,一人持握一笔,开始往纸上写字,再放到莲花灯上。
    不过冉冉刚写完一个放到江里时,苏易水竟然大掌一挥就将它捞了上来,打开纸条看了看。
    “希望他以后脾气好些,莫要总一言不合掐人的脖子……”
    这样的话可不像是给情郎写的,倒像是给杀人犯美好祝福。
    苏易水将莲花灯扔进河里,冷冷瞪看着她。
    冉冉也有样学样,也将苏易水刚放入水中的莲花灯捞了起来,那纸上虬龙飞凤地写着一行字:“贤淑矜持,举止端雅……”
    这是什么意思?是希望将来的仙侣有大家闺秀的气质?
    苏易水开口道:“看在七夕没人送你灯的份儿上,我便给你写些祝语。”
    冉冉都要被气笑了,这是说她平时不够矜持端雅,举止轻浮吗?
    苏易水理所当然道:“你跟人不熟时,也笑着看人,难道不知道自己长了一对桃花眼,没由来的勾人?也不看看对方的年岁,若是青葱不懂事的少年,被你这么无心一笑,岂不要浮想联翩?”
    冉冉没想到自己的和气,带眼缘竟然成了举止轻浮,她立刻反击道:“你倒是不冲人笑,可是也没少勾搭女子!温红扇,还有沐冉舞,个个心思歹毒!你应该写上――爱慕我者,当有蛇蝎心肠,刀枪不坏之身,不然可撑不了几局乱斗!”
    苏易水没想到这小妮子一旦褪去了孝顺徒弟的表皮,竟然是这样的尖牙利齿!偏偏她说的都对,叫人有些无法反驳。
    一时二人四目相对,各自酝酿着闷气,然后如斗气小儿一般,执笔为刀剑,开始一句句互相“祝福”着,结果互相看得多了,两个人的脸都是有些臭,丝毫没有感染到七夕牛郎织女含泪相聚的气息。
    最后苏易水最先受不住了,一把抢过薛冉冉的笔,咔吧一声折为两段:“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
    冉冉不服气道:“我还好吧,只写了你爱口是心非,臭脾气而已……”
    苏易水冷着眼眸又递给了她一盏莲花灯:“写些好的给我看看……”
    冉冉看着他臭臭的俊脸,觉得前世的自己当真是在玩经里将凶兽描摹得活灵活现,想到这,她拿起笔,在苏易水的脸上快速加了几道长长的老虎须子。
    苏易水没想到她竟然敢这么般顽劣,一时瞪眼便要过去扯冉冉的小发髻。
    冉冉笑着顺势跌落到了苏易水的怀里,伸手抚摸着他沾染了墨迹的脸颊,渐渐收起了笑意,喃喃道:“人不是神,岂能十全十美,你就算是坏的,在真心爱你的人的眼里也是独一无二的你……”
    苏易水凝神看着她明澈的眼睛,突然觉得那些写在纸上的话都不重要了,此时她的眼里满映着他,而他也知道,就算二十年前,他化身为身携灵泉的魔子时,有一个人也不曾放弃过他……在她的眼里,他是不是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呢?
    这般想着,苏易水已经低头附上了她略带枣糕甜香的樱唇。当唇舌交缠中,那种纠葛两世的悸动不需眼神言语,便能通过心跳和泵张的血液深切体会到。
    当二人分开时,冉冉看着苏易水被墨汁染得一塌糊涂的俊脸,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
    而苏易水则拧着她的小脑袋往湖面上看,让她看清自己的花猫脸。原来方才亲吻的时候,冉冉白嫩的脸蛋上也被印上了墨汁。
    “哎呀”,冉冉忍不住一声惨叫,连忙撩水洗脸。而苏易水却一本正经道:“怎么样,是不是心情好了许多?”
    她忍不住抬头看他。这才明白他今日这般闹她是为何。他一定看出了自己在为王遂枝他们的事情而闹心自责,这才与她一番胡闹,转移下心情。
    苏易水将手帕打湿,一边替她擦脸一边道:“万般皆是命数,你已经尽力,若是不能成,也是天意,若是你什么都能做得十全十美,简直要比神仙还厉害,那还修仙悟道作甚?”
    冉冉没有说话,只是又在他的脸上上印了湿哒哒的一个吻,然后赶紧低头撩水洗脸了。
    就在她撩水洗脸时,上游又有成群的花灯顺着水流而下,点点萤火点映湖心,看上去流光溢彩,冉冉一眼瞥见了他们刚刚放下的莲花灯突然朝着两侧分散开来。似乎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将它们冲开。冉冉眯起眼睛,仔细看过去时,发现在成群的花灯里似乎有些灯与众不同,朝着入海口漂移时比其他莲花灯快了许多。而她的花灯似乎方才就是被那些金色的花灯冲击,所以才朝两岸飘来。
    正在洗脸的苏易水也注意到了这些似乎带有灵气的莲花灯。二人互相望了一眼后,迅速起身朝着莲花灯飘过来的方向前行。
    再往前走,便看见江中心有一块露出的土地,一个身着灰袍,长发披散在后的男人正坐在这块绿洲之上亲手折着莲花灯,然后将它们放入江中。当那些纸灯入水后,仿佛沾染了鲜活气息般,立刻自动打着旋,争先恐后地朝着入海口飘去。
    苏易水和薛冉冉跳跃到小洲上时,那男人正好放了千朵莲花灯,起身便要离开。
    冉冉连忙高声喊道:“您可是药老仙?”
    那男人闻听了这话。转过头看了薛冉冉一眼,随即眯起了眼睛,看上去应该也是发现了薛冉冉的命理蹊跷了。
    而薛冉冉也安静地看着药老仙的脸,心道:这位若真是药老仙,那酒老仙莫不是他的二老当年捡回来充数的?
    这男人实在是太漂亮了……薛冉冉挖空肠肚,只能想到“漂亮”这个词。可是他不同于魏纠的那种阴柔之美,而是如西山冰莲那种干净纯洁的美,让人看一眼便觉得心情宁静,不敢玷污半分。
    看着这张脸,再想想酒老仙乱蓬蓬,满脸胡子的样子,真的需要一些想象力,才能联想到这二人会是兄弟。
    可是那人却偏偏点了点头,然后打量着二人道:“你们二位,似乎有一个人是我的故人。”
    薛冉冉被天脉山的假老仙欺骗过,自然不会轻信,只微笑说道:“我与您的弟弟相识,他很是想念您呢……”
    药老仙微微一笑,眼望江波浩渺,轻声道:“这话可不像他之言,若真是想我,他早就结丹飞升了,只怕人间的佳酿太多,让他喝得已经乐不思蜀了……沐清歌,你用此言语刺探,难道怕我是假的?”
    冉冉没想到他居然一眼就看破的自己的前世,看来眼前这位还真是跟酒老仙有些渊源,最起码酒老仙是什么德行,他了解得很。
    听酒老仙说,她在二十年前,跟这位药老仙也是挚友,单从外表上看,他的确很符合自己那时对美男子的审美要求。
    等冉冉说明来意的时候,酒老仙突然长叹一声:“你居然知道我的手上有青龙血?而且你们的身上有龙的气息,大约是去过龙岛的……凤眸不肯给你们青龙血,告诉你们来寻我的?”
    凤眸?冉冉摇了摇头道:“我并不认识叫凤眸的人。”
    酒老仙淡淡道:“这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她说她没有名字,让我随意地叫,而她的那一双眼,含着日辉金芒,仿若金凤般,所以我给她起名叫凤眸……”
    听他这么一说,冉冉立刻醒悟到了他说的凤眸是谁了。在那龙岛上,可只有那位女神君的双眸带有淡淡的金色。她一时想起那女神君脸上的疤痕,似乎与她曾经走出龙岛有关。难道几百年前,她出龙岛的时候,与药老仙结识的吗?可为何女神君却叮嘱不准给外人提起她呢?
    果然药老仙开口问道:“她……现在可安好?”
    冉冉抱拳道:“受了嘱托,我们不可谈论神君之事,还请老仙见谅。至于青龙血……”冉冉将龙岛青龙被吸干血的事讲了一下。
    药老仙很是惊讶。过了片刻,看着远处朝着入海口飘去的莲花灯,苦笑着道:“你不说,我大约也能猜到。我每年都会来此放灯,这些莲花灯会一路漂流,朝着龙岛的方向而去……本以为她没有收到。可是你们来此找我,应该也是受了她的指引,可她若收到,为何不肯回应我?也折一盏灯放出来呢?难道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苏易水这时开口说道:“许多年前,璧山曾现金龙,化为少女与一位修士相爱。然而人族与龙族相爱,本身就是违背天道,所以最后二人被迫分开,而那位龙族更是因为替修士格挡天劫被毁掉了五百年的道行……”
    药老仙微微有些动容,沉默地伫立在了绿洲之上,过了半响才道:“对,那个与龙女相爱之人便是我。当年我为了收集青龙血,设计让几个水鼠上岛,结果她为了捉我,竟然出了龙岛,再以后,我们不打不相识,就此相爱。她替我挡了天劫之后,直言爱得太累,要回龙岛去了,以后永世……不再相见。”
    苏易水听到这,眉头微微挑了一挑。药老仙瞟了他一眼,隔空打了个响指,他的手里出现一个玉瓶,他将玉瓶递给了冉冉说道:“你把这个给酒老仙,他知道该如何去做。”
    说完这话后,他转头看向了苏易水:“你就是苏易水吧?方才你似乎有些什么话要讲,不妨直说出来。”
    苏易水本不想多言,不过看在这位药老仙并没有刁难薛冉冉的情分上,还是开口道:“你知龙岛在何处,若是真心想她,相信你也有法子过去。何必每年在此折叠莲花灯,劳烦江水海潮?”
    他失忆了之后,少了二十年沉淀的稳重宽厚,语言犀利,颇有些一针见血。
    药老仙苦笑道:“难道你以为我不曾去寻她吗?可她不肯见我,我去了又能如何呢?”
    苏易水冷冷道:“一个肯为你折损五百年道行,毁掉容貌的女人说不爱你了,你便信了?是她说得决绝,还是你顺水推舟?若是与龙族相恋,哪怕你有再高的修为也不可飞升。也许不是她慧剑斩情丝,而是看出了你对修仙的执着远胜过她。为了避免你做抉择,她便先替你决定了。”
    药老仙被说得动容,心竟然猛地颤了一下,成仙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起伏了。
    他低声道:“是她跟你这么说的?”
    苏易水摇了摇头,冷漠道:“猜的。身为男人若是维护不了心爱的女子,成不成仙,都是无用,若是喜欢之人,管她是人是鬼,上天入地,也应该伴她左右!”
    就在苏易水话还没有说完之际,有个女声清冷打断道:“这般凡俗看法,不说也罢。你道行清浅,如何知成仙之不易?药老仙,此地事了,我们也该折返仙洞了……”
    冉冉循声看过去,只见一个头顶紫霞清气的女子来到了药老仙的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看样子是药老仙的仙侣。
    成为神仙的岁月漫长,往往有志趣相投的仙人会结为仙侣,仙侣同用仙洞,一同修行,虽然不似人间夫妻那般如胶似漆,但终究是个下棋炼丹的伙伴。
    冉冉觉得苏易水说话太直,生怕他再多言得罪了药老仙,便拉了拉苏易水的衣服袖子,朝着药老仙和那女子说了声叨扰了,便拉着他走人了。
    药老仙的耳力绝非凡人。就算他们已经走了老远了,依旧可以清晰地听到冉冉小声训话:“说那么多有何用?他和女神君的感情已经是过去了,如今他又有了新的仙侣,难道你要挑唆他始乱终弃?”
    苏易水冷哼一声道:“只是希望他莫要再惺惺作态,既然已经情断,又早有仙侣为伴,每年放出那些莲灯入龙岛是何意?只希望他明年,还给岛上之人一片清净……”
    听到这,药老仙只觉得心似乎又抽痛了几下。与他同居仙洞的玉莲仙人运气护住了他的心脉道:“你忘了,当年的天劫,你被下了禁咒,不可动情,还是快些随我回去清修吧。一个鲁莽小子的话,不必往心里去。”
    可是药老仙却看着苏易水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道:“当年听闻沐清歌魂断之后,居然被引魂上树,我就觉得奇怪。就算身为仙人要行此逆天之举都无甚可能。那个苏易水是怎么做到的,只凭半颗结丹就能逆了生死劫数?你不觉得他的命格除了被改动以外,透着些许奇怪吗?”
    不过玉莲仙人并不关心一个小小凡间女子复活的事情,她更心悬青龙被吸干了血的事情。青龙之血至灵,只几滴便可成大事。而现在整个一条青龙的血都被吸干,如此冒犯神灵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这才是身为仙人当务之急要掌握清楚的。
    “我们走吧。”玉莲仙人再次催促道。
    她当初陪着药老仙一同修行,只不过后来冒出个金龙,让药老仙离她而去,幸好一番波折之后,一切都回归正轨。如今她与药老仙同居一洞,结为仙侣。她不允许药老仙再因为陈年的旧情而妄动凡心。那一场龙劫……早就结束了!
    再说拿到了青龙之血的二人,甚至来不及去叫丘喜儿他们,马不停蹄快速赶回了穷奇村。
    等赶到那些魔化的人暂居的山洞时,却发现这整座山都被大批的官兵包围了。
    当他们二人跃到山洞口时,发现整个山洞口都被土石垒砌起来。
    这是酒老仙不得已想出的法子,用掺了石灰的土石垒砌山洞后,暂时隔绝水汽,免得那些已经魔化了的人,嗅闻到山间泉水之气,而变得癫狂。
    不过守在洞口的只有酒老仙和羽臣,并不见周飞花的影子。
    据酒老仙和羽臣说,山下的那些官兵里还有几个异人馆的人,当初他们想用真火烧山。周飞花现身拦阻,与他们缠斗起来,因此行踪暴露,被承报给了朝廷。后来来了一道圣旨,指明让周飞花去见陛下,只要她肯去,便可暂时不引火烧山。
    周飞花为了保护山上那些暂时不能移动的魔化之人,主动下山,去见皇帝去了。
    事不宜迟,冉冉来不及和酒老仙细说这一路的各种惊险,和已经见到了他哥哥的事情,只是将青龙之血交给了酒老仙,嘱咐他赶紧替这些魔化之人解毒。山下包围着他们的那些人,看起来叫嚣得厉害,其实都是心内恐惧的缘故,只有尽快将这些人恢复原样,才可以打消那些官兵的疑虑。

【第 88 章】玩物丧志

    酒老仙先是跑到山间的沟渠里抓了十几只水蛭回来, 分别给它们滴了几滴青龙血,那些水蛭的身体顿时发出淡淡青光,然后药老仙将水蛭放在了那些入魔之人的身上。这些软虫子自动在他们布满鳞片的的缝隙里找寻可以下嘴的位置,然后定住不动, 开始吸食起他们的血来。
    酒老仙说, 它们吸的不是血, 而是这些人体内的魔气。当那些水蛭的身体越来越大的时候,这些人身上的鳞片慢慢消失,变得古怪的样貌也在慢慢恢复。而那些水蛭原本光滑湿润的身体竟然慢慢长出了鳞片,一个个看上去仿佛缩小了许多的蛟一般。
    待魔气吸得差不多了,酒老仙将这些水蛭捉入了贴满符文的酒葫芦里。据他说,只要在酒葫芦里炼化七七四十九天, 这些水蛭就会化为血水,不再具有魔性了。
    而那些终于解了禁咒的人,一个个开始呼呼大睡。毕竟身体经历这般巨大的变化,精气损耗得也厉害,需要好好地修养一下。
    在他们睡着的时候, 薛冉冉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过她站在山顶往下看去,山下除了官兵围山, 在许多的河道江流里也漂浮着大大小小的莲花灯。
    冉冉一时想到了那位女神君。就像苏易水所言, 她当初在折损了五百年的修为后,也许并非不爱,而是看透了药老仙对修仙的执着,而选择了主动退出的吧。毕竟就像酒老仙所言,他哥哥在修真一事上向来用心专一, 比他可用心太多了。
    冉冉一时觉得更加欣赏那位女神君了, 如此敢爱敢恨,当断则断,其实比许多的人和仙已经强上许多了。
    她不肯回应药老仙的莲灯,是不是已经猜到了,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他的身边一定会出现别人呢?若是如此,真不如相忘于江湖。
    正自叹气的时候,苏易水来到了她的身后:“你的爱徒终于解了禁咒,你为何还是如此闷闷不乐?”
    冉冉摇了摇头:“不是不高兴,只是有些唏嘘感慨……”
    苏易水顺着她的视角看到了那山下河道里的莲花灯,登时明白她在感慨什么。
    “药老仙与你也是旧识,当时他还觉得你在修为上与他的弟弟一般不思上进。”
    冉冉无所谓地一笑:“做人做仙,不过是活得长与短的差别,何必太过执着?那盾天大能倒是修成了正果,可是最后不也了无生趣地坐化了吗?”
    她这般无所谓的样子,像极了二十年前的沐清歌。以前的西山一直是放羊一派。她这个当师父的与其说是带领徒儿们修仙,倒不如说是领着一群孩子游戏人间。虽然他们也个个练成了本事,但是大抵都跟成仙无关,不过成全了各自的兴趣罢了。不然的话,依着沐清歌的修为本事,哪里会有三大门派在那耀武扬威?
    苏易水当初恨极了沐清歌,也是觉得她这样吊儿郎当有些耽误了自己的前程,他在西山认真修炼的样子,与其他师兄弟们格格不入。
    不过那日看到了那药老仙,他的言行着实将苏易水恶心到了。一时间他竟然觉得那龙岛上的女神君与自己当初被始乱终弃的母亲有几分肖似,所以他才忍不住出言嘲讽了药老仙。在他看来男人可以不爱,但不可以如此爱得权衡利弊。无事的时候风花雪月,事到临头,却将许诺过的爱人抛甩到了一旁,偶尔再翻检出来悼念自己曾经的深情,这样人他真是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到了。
    可惜人世间,这样的人往往是多数。那个皇帝苏域也是如此,不知怎么的,竟然又念起了周飞花的好,千方百计想要让她回宫。
    第二天天色刚亮的时候,山下的官兵突然纷纷撤退,据说是上峰的命令,让他们不必再围山。
    而这时,山洞里的人也都恢复得差不多了,一个个拄着粗壮的树枝做拐杖,互相搀扶着走下山来。
    当那些人回村的时候,一早就有人飞奔着通知了村里人。亲人都是泪眼婆娑出来相迎,可是那些曾经引着官兵去围堵他们的人却一个个紧闭着自家院门。
    看来这村子以后的邻里关系须得时间来慢慢修补呢。
    王遂枝并没有走,安排好自己的伙计,还有那几个孩子后,明确表示要在薛冉冉的左右服侍,以尽孝道。
    不过在苏易水明确表示西山米面金贵,不养闲人之后,薛冉冉只能委婉表示如今西山的掌门人不是她,她也在别人的屋檐下讨生活,不好再带着徒儿了。
    王遂枝却表示:“师父,您如何能在苏易水的屋檐下受委屈?那西山的屋舍修建多时,想必如今也破旧得不堪住用了,徒儿为您另选山址,再重新修山立宗就是了!那西山,不回也罢!”
    反正那个冒牌货沐冉舞先前也是这般打算,所以王遂枝早早就张罗着这件事,不光选好了一处秀美的山,还将整座山都买了下来,早就开始大兴土木了。有个富甲天下的徒儿就是豪气,王遂枝表示若是恩师不满意,不愿意屈就了那个沐冉舞的眼光,他还可以再另外买山给师父修行之用。
    这话听得丘喜儿和高仓他们连连吸着冷气,脸上一片艳羡之色。
    只是苏易水的脸色略略难看了些,一双厉眼全程如刀子般射向王财神爷。他甚至传音入密给了薛冉冉,告诉她想要另立山头,便可以让王遂枝先给他自己修一座坟穴了!
    冉冉看他那眼神不像开玩笑,为了爱徒王遂枝的小命,她只能在中间和稀泥,表示西山风水旺她,她已经住惯了那里。
    王遂枝点头表示明白,又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金算盘劈里啪啦地拨动一会后,便开始给苏易水的西山作价,然后表示愿意以十倍的高价买下西山,让苏易水另外挪一挪山头。
    当然最后还是薛冉冉死命抱住了苏易水的腰,这才避免了曾经的师兄弟同室操戈,血溅当场。
    总之最后王遂枝那商人的三寸不烂之舌也算用到了极致,一番争执的结果就是,王遂枝终于如愿重上西山,得以侍奉自己的恩师。
    而在王遂枝的口里,冉冉也得知了那个梵天教更多的秘密。
    据王遂枝所说,当初利用孩童作为炉鼎为沐冉舞补气的邪术似乎就是那些梵天教的人教给她的法门。而且这梵天教的势力似乎也在不断壮大,沐清歌曾经略带得意地告诉他说,这梵天教的壮大,她功不可没,以后什么名门正派都将在梵天教的统治之下。像她这种复兴有功的元老,以后得到的好处无穷,一旦复活教圣,那么她和她的徒儿们便不必再苦苦修真,可以径直越过天劫之苦,早早升仙。
    当时王遂枝听了这样画大饼的话后,其实心里就隐隐觉得不妥,可是眼看那假货与梵天教如胶似漆,他做徒弟的也不好说什么。可是现在想来,这不就是邪魔歪道吗?不必历经天劫的,只有邪神,可是却不在上中下仙班之列,只能算是能力强大的魔王。
    苏易水听了后,问道:“她说的那个教圣是谁?”
    冉冉是看过《梵天教志》的,她在那两册书里倒是看过相关的描述,能被称为教圣的,自然是第一代魔子,那个化为金头骨的人魔王!难道梵天教要复活的,就是那个金头骨?
    冉冉一时又想到了那个被抽干的青龙。难道那人背后的目的,就是用青龙血复活那个金头骨吗?
    她又想到了自己可以转生的那棵转生树,便问苏易水还记不记得他是如何得此树的转生法门的。
    可是苏易水全然不记得这一关节了。
    至于那个周飞花,在消失了三天三夜后,便回到了穷奇村。
    冉冉问她皇帝找她是不是想要旧情复炽。可是周飞花却冷笑道:“能做上帝王之座的人,怎么可能像你我一般拘泥情爱?原来是我父亲的旧部们不好驾驭,皇帝不得不重新启用我父亲,于是想要修补君臣情谊,便想招我回宫……在他的眼里,我终究不过是一枚还有些利用价值的棋子。”
    冉冉听了问道:“那你呢?可答应了他?”
    周飞花摇了摇头:“父亲已经秘密给我送信,帝王之心如海,如今他梳理不好那些将军们,自然是对父亲优待有加。但是以后一旦兔死狗烹,我父亲恐怕是第一个拿来祭奠的。不过为了稳住了皇帝,我还得入宫周旋几日。就此回来与你诀别,还望你珍重。”
    冉冉不懂得大齐朝中的那些暗斗,不过周飞花似乎与周道将军已经商量好了对策,她也不便多言,两人在江边珍重话别后,便要各奔东西了。
    不过周飞花在临走之前倒是特别叮嘱了冉冉:“各地魔物频生愈加催发了皇帝对于修真一派的重视,皇帝如今跟赤门关系甚密,只怕赤门要成为异人馆之后,又一个皇帝的助力爪牙,你们西山如今事事冲在三大门派的前面,以后凡事要格外小心啊!”
    冉冉点点头,也叮嘱周飞花:“你也要小心,苏域的心思深不可测,这样的人如伴虎狼,凡事要以保命要紧。安顿好了老将军后,你也赶紧走人。”
    周飞花点了点头道:“以前的静妃已死,我这次入宫是以护卫的身份入内,苏域最近总是噩梦连连,据说是中了梦魇,所以他也是以我父亲要挟我入宫继续为他舞剑消除梦魇。等他梦魇消散了,大约也就不会缠着我了。”
    冉冉觉得周飞花的这个估计有些乐观,所以递给周飞花几张灵符:“这些符文可以驱使飞鸟送信,如果你在京城有不测,一定要早早给我送信。”
    周飞花笑着点了点头,同时也忍不住抱住冉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你也要好好的,多爱自己一些。前世的你背负的东西太多了,总是一个人扛,神仙也抵不住。如今西山的宗主是苏易水,天塌了也是他这个大个子扛,若是见风头不对,你要机灵些,懂得脚底抹油。你可知二十年前,我听闻你死了时,有多么的心碎……”
    冉冉不记得同周飞花二十年前的友谊是怎样的,如今她和周飞花的年龄相距甚大,却依旧可以一见如故。
    友情真是是很玄妙的东西,就算隔了两世,依旧可以接续得上。
    两个人在江边聊了大半夜,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别。
    等他们离开了穷奇村时,各地的魔物似乎消减了不少。似乎有人在放出了魔物,搅乱天下之后,又一夜之间消弭大半,恢复了风平浪静。
    不过酒老仙说之前出现了太多的魔物,阴阳两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
    普通人会以为天下慢慢趋于太平,可是凡是有高深修为者,都会感知到天地阴阳似乎微微发生了改变,也许在不久之后会有些大事发生。
    不过对于刚刚回到西山的王遂枝来说,已经是灭世临头,愤懑难平了!
    苏易水这个西山宗主是怎么当的?当年西山的宫宇多么精美华丽,怎么现在破败成了这样?
    听羽童说,这还是她最近找工匠修缮了一番后的样子呢!而且他曾经的恩师,现在的薛冉冉住的地方居然不是西山最好的那处房子,只是住在弟子所居住的宅院里。虽然那院子里种着花花草草,屋内的摆设也都是年轻小姑娘喜欢的式样。可是王遂枝却觉得处处透着寒酸与小家子气,实在不是不堪居住。
    这西山来了财神爷,就连饭桌上寻常的鱼肉都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东海深鱼、燕窝炖汤、就连吃的虾蛄,个头都有小孩手臂那么大。害得西山几个土包子徒弟每次上桌前,都要看着菜色问上一问,不然都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食材。
    而且随后的几天,又有许多沐清歌以前的弟子们纷纷前来,他们都是以前错认了师父的,听闻了风声弄清了原委之后,便一个个前来,哭着扑倒在西山下,乞求恩师的原谅。
    薛冉冉没有什么不可原谅他们的,但是很难如他们所愿,将他们重新收回到西山上来。毕竟现在的西山宗主是苏易水,他最近特别喜静,之前收的那些弟子们都被他轰撵到了山下,更不会让薛冉冉接她前世的徒儿们上山了。
    不过冉冉问他为何让师弟们下山时,他当然不会照实说,看着那些年轻的弟子围在正当花季的师姐冉冉身边时,那种青春洋溢的气息让他感觉不舒服。所以他只是一派深沉道:“修真,除了练气,当见世面,开阔视野,长久居于山上,只能养出鼠目寸光之辈,让他们下山历练一番,才可更好地修真为道。”
    如此冠冕堂皇的解释,果然让人肃然起敬。冉冉想起他当初也是带着初入西山的弟子们去望乡关历练,的确是开阔了眼界,以后的修行也是一日千里。所以送着那些哭丧脸的师弟们下山的时候,她这个当师姐的也是满心的激励,许了他们少年可期。
    美丽又亲切的师姐一番柔声安慰,让这些被师父冷脸赶下山的少年郎君们再次感受到了师门的温暖,一个个抖索精神,背着行囊下山历练去了,立志再回西山时,必定是全新的自己。
    至于苏易水阻止西山旧日的徒弟们上山的理由就更加冠冕堂皇了。
    “他们离开西山已有二十年,各自都有自己的营生。况且有些曾与沐冉舞为伍,人心叵测,不得不防。你若要跟他们相认倒是无妨,可实在不宜全都招到山上来……还有那个王遂枝,虽然他富可敌国,可也不必将排场摆到西山来,我西山的财力也不逊他,不缺他那些金银。”
    说了这么多,恐怕只有那最后一句是发自肺腑了。不过薛冉冉记得羽童曾经说过,苏易水不喜奢靡,所以他反感王遂枝,还真有可能是生活习惯的不相容。
    于是冉冉便私下偷偷叮嘱王遂枝,要节俭花销,以后不可再往山上,特别是她的院子里搬运名贵的食材,还有家具摆件了。
    王遂枝听得却泪眼婆娑:“恩师重生这么久,就是过着这般寄人篱下的生活?可恨我一无所知,竟不能维护师父周全。那个苏易水就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明明知道您是他的恩师,居然自己摆起了宗主的架势……师父,您还是跟我走,另立山头开山立派吧!”
    这中年男人的眼泪,其实比芳龄少女泪眼婆娑的楚楚可怜更让人难以招架,更何况那王遂枝一哭,便是悲从中来,略略有些收不住。
    冉冉不知该如何哄好老爱徒,只能冲着不远处,半隐在花丛小楼窗子里的苏易水拼命地使眼色。他都偷听半天了,如今也该现身替自己解一解围了。
    可是那个拉着冷脸的男人,却冷哼一声,头也不会地走了。
    冉冉心里不由得有些生气,甚至觉得开山立派单过的主意似乎也不错,最起码不用看某人的冷脸了。
    不过一会的功夫,羽童却飞快地赶来,毫不客气地用肩膀挤走悲意正浓的王遂枝,对冉冉说道:“主人已经将你的父母,还有曾先生接回到西山上了,今晚主人要给他们接风,你帮我拟写个菜单子,选些老人家爱吃的菜品出来。”
    被羽童这么风风火火的一说,倒是解了冉冉的围困。而且她没想到,最近总是嫌弃山上人太多的苏易水居然会将自己父母接来。这下子真是颇有些惊喜了。
    而王遂枝也止住了悲意,赶着去跟十四师弟曾易叙一叙旧。当初他还纳闷老十四怎么助纣为虐,帮衬着苏易水呢。现在想来,他是一早就知情,默默守护着真正的师父。
    不过巧莲夫妇和曾易,是到了晚上时才到了西山。之前羽童那么赶着来报信,想必是苏易水叫她前来,替她解一解围困的。所以跟爹娘吃了团圆饭后,冉冉特意洗好了瓜果去冰莲池边找苏易水。
    以前他喜欢在晚上时,看着满池散发着幽光的冰莲抚琴。可如今失忆的苏易水不甚喜欢抚琴,只喜欢在池边点一盏灯看树。
    今日月色美甚,冉冉捏了一只切好的甜瓜送入苏易水的口中,然后她看了看放置在亭子里有些落了灰尘的抚琴,一时手痒,便坐在了琴边,掏出手帕擦拭了灰尘,又给琴弦上油之后,试着素手调琴,弹起简单些的曲子。
    以前苏易水曾经教她弹过,也算是堪堪入门,所以曲调虽然稚嫩些,也勉强能入耳去。
    苏易水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慢慢抬头看向冉冉。
    前世的沐清歌是个调琴高手,一手琴声堪比天籁,这也使得他非常厌恶古琴,不甚喜欢。而亭子里的那一把正是当年沐清歌留下的爱物。听羽童说,他这二十年来最大的爱好便是弹奏那把古琴,甚至造诣颇高,自己也是有些匪夷所思。
    今日看到冉冉弹琴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竟然不再反感那把琴低沉悠扬的声音了。
    冉冉试着弹了半曲,不过有一处音调总也弹不好,于是抬头冲着苏易水说道:“师父,这里该如何弹奏?”
    苏易水本想说自己不喜弹琴,却还是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坐到了冉冉的身后,伸出长臂围住她,将手指放置到了琴弦上。
    看来身体的记忆有时候比脑子管用多了。苏易水甚至来不及多想,手指已经自动划过琴弦弹出了悠扬的曲子。而他弹奏的,正是沐清歌当年最爱的“渔樵山水”。
    这曲子难度颇大,他却弹奏得丝毫不费气力,他不得不怀疑自己这二十年来究竟在古琴上花费了多大的功夫?难怪这二十年来,他的修为毫无长进,原来他竟然不知不觉跟这小妖女的前世一样,不务正业得很……
    可是当看到冉冉一脸欣喜地转头看着他,仿佛沉浸在了雅乐里时,苏易水一时又想到,这类玩物丧志的享乐玩意,偶尔弄弄,其实也不错……

【第 89 章】佳偶生怨

    就在悠扬的琴声溢满山间时,  王遂枝和曾易两个师兄弟也在一侧的楼阁上对饮叙旧。
    越过重叠的树丛和那一处水潭,二人可以看到那莲池边二人相视弹琴的样子。
    王遂枝杯子里的酒抖得满手都是,又惊又怒道:“无耻之徒!他……他怎么敢对师父如此!”
    曾易用断掉的手掌夹住酒壶替师兄斟了一杯,倒是语气平淡道:“师兄,  喝酒。”
    王遂枝将酒杯重重摔在了桌面上:“如此不堪,  你看了不气?”
    曾易摇了摇头,  淡淡道:“我若不知他俩前尘也许会跟你一样生气,可是师父当年为了替苏易水改天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你觉得只是因为一份师徒之情吗?”
    王遂枝被问得一愣,曾易又开口道:“我们自诩是恩师的好徒儿,当年恩师被打得魂飞魄散时,  也只有苏易水这个逆徒,为了恩师舍了自己的修为,为她换得一线生机。若是从这点看,我们愧为恩师的弟子啊!”
    王遂枝被说得老脸微微一红,这时曾易看着那抚琴男人正低头凝视着微微甜笑的女子,  眼神是那么专注,他不由得微微叹息道:“所以恩师这辈子只需要开心快乐就好,  我们这些做徒儿的莫要替她指手画脚了。”
    王遂枝听了却还不甘心,  只是摇头叹气道:“我是担心这个苏易水如今失去了关于师父的记忆,又变成初入师门时混不吝的样子,若是他一时想岔,对师父不利如何是好?”
    曾易其实最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不然当初他也不会带着师父偷偷离开。
    不过现在看来,  这点担心似乎有些多余,苏易水虽然失去了记忆,  可是对师父的爱护却没有半点折扣。两个人的缘分并非一道洗魂符就能扯断的,所以眼下曾易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而这二人的如胶似漆,也被巧莲和木匠夫妇看在眼里。他俩虽然出身乡野,可也不是傻子。以前他们是没上西山来,看不到师徒的日常,现在却警觉了这师徒二人是不是……太过黏腻些了?
    夫妻俩可不会像曾易那般只想任其自然发展。女儿年纪小,被这般俊帅的仙长迷住,也有情可原。毕竟是小姑娘,见识少。可是那位仙长是何意思?可不能看着他们的女儿年少好欺,就不负责任啊!
    于是夫妻俩私下里一盘算,决定跟苏仙长开诚布公好好聊一聊女儿的姻缘问题。
    在问仙长之前,夫妻俩也是先将女儿叫来,问她的意思。
    冉冉觉得她跟苏易水的情况太复杂,说给养父母听,只会徒增他们的烦恼,所以只能打马虎眼道:“娘,你和爹爹想多了,我跟师父……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巧莲一瞪眼:“不是哪样,我可亲眼见你跟那苏易水在池边拉着手散步,苏易水还替你捡起头顶的树叶子,哪有师徒是这样的?”
    冉冉听了巧莲原来只是看到这些,倒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娘看到了什么……这不是很正常吗?师父对其他的徒儿也这般和蔼……娘,我得练功去了。”
    冉冉不想多说,只说自己要去后山练功,一溜烟地跑了。
    可巧莲却觉得女儿话头不对,女儿听了她的话,竟然长出一口气,难道两个人私下里还有更要不得的事情?
    她觉得女儿真是年少糊涂,被人占了便宜而不自知。于是夫妻俩干脆径直将苏易水堵在了书斋里,先是云山雾罩地说了半天闲话后,夫妻二人对视,鼓了鼓勇气,一本正经地对苏易水说,他们要带女儿下山。
    苏易水原本让夫妻俩来西山,是因为冉冉一直担忧着养父母的安危,毕竟魔物横行,他们俩一直离群索居,不甚安全。可没想到这夫妻俩竟然不领情,突然要带走薛冉冉。苏易水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
    笑话!他们是冉冉的养父母就可以如此自作主张?那薛冉冉这条命还是他给的呢,细论起来,他才是冉冉的再生父母,哪里轮得到这对乡野夫妇做主?
    巧莲也猜到了苏易水不肯轻易放手,所以立刻谈起条件:“仙长,我这几日也看到了,您对小女实在照顾得太周到……只是姑娘大了,您也得避嫌才对。退一万步讲,您若真是喜欢小女,想要喜结连理也不是不可。可是我家姑娘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若是你有意,也得先找媒人提亲,然后看看我们家的意思啊!”
    苏易水此时再回味这夫妻俩方才的话,起初以为是闲话,现在听起来就句句别有深意了。
    比如巧莲问他除了西山,别处可还有铺子物产,是在摸家底。
    木匠问他今年贵庚,夜里起夜几次,可否有尿频腰肾不足之症,是担心他年老体弱给不了他们女儿幸福。
    另外巧莲还特别关心他先前可曾有过婚配,是担心冉冉一不小心便屈居人后成了妾。
    这夫妻俩是全都打听明白了之后,才开口给他们的养女谋取婚事的,也算是为女儿细细打算,精明到家了,
    “她投拜西山,是我的徒弟,所求的也是长生不老,与你们说的这些不甚相干。”苏易水冷冷回绝道。
    巧莲发现这位苏道长似乎比以前对他们冷淡了许多,难不成是觉得凭着花言巧语将他们那单纯的女儿骗在手里就有恃无恐了?想到这,巧莲的彪悍劲儿再次翻涌了上来,说话也不甚客气了:“苏仙长,您原也不是我们心里的佳婿人选,冉冉现在正当妙龄,芳华年龄找个年岁相当的才最合适。而您……虽则长得神仙做派,看起来年轻,到底年岁太大。我们女儿道行浅薄,恐怕也不能如您这般神仙不老,所以您若是无意,也要跟我女儿讲清楚些,我们夫妇虽然家底不如您,但也不是要出卖女儿给人家做妾室过活的人家。明日我们便将女儿领下山,不敢劳烦您教导了!”
    这完全是乡野村妇的派头,亲事不成,居然暗讽他年老体衰?依着苏易水的脾气,是要立刻起身走人的。可是不知怎么的,他的话到了嘴边居然就变了味道:“……是冉冉让你们来提亲的?”
    巧莲想了想,觉得要显出一家三口心齐些,于是道:“冉冉当然是这个意思,她从小就喜欢看别家娶亲,现在年岁正好,自然也想名正言顺地做个拜堂正娶的娘子!”
    原来是薛冉冉耐不住性子,求着她爹娘来跟他提亲了――苏易水心里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舒服了许多。她虽然口口声声说不留恋西山,可是私下里不也是一颗恨嫁之心?
    其实在此之前,他从来无意迎娶同修的道侣。当初他跟温红扇的定亲也是为了满足母亲让他成亲的心愿,后来婚事被搅黄了,他的心里也没有什么惋惜,此后也不曾想在自己的身边增添什么累赘。
    薛冉冉如此想要急切的嫁给他,倒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小丫头眼里的爱慕之意不容错辨,应该是喜欢着他……考虑到她现在还算乖巧,不像前世那般叫人生厌,而且他俩到底是有些肌肤之亲了,考虑到周全她的名声,与她成礼一场……也不是不能考虑。毕竟她本性顽劣,虽然今世改好了许多,但是无人看管的话,本性萌发,便一发不可收拾了。有许多事情,做师父的也不好管。比如说跟俊帅的师弟没完没了地聊天,跟不相熟的男子微笑,一言不合便要打包袱离开西山等等,这些臭毛病若是嫁给了他的话,便都可以改一改了。
    这么想来,娶了她的好处也颇多。
    反正他娶不娶道侣都无所谓,空留这个位置也无用,姑且娶了她,以后管起她来也名正言顺。
    一时间,苏易水快速权衡利弊,最后终于开口道:“不知二老可是要我找媒人提亲?不知我的师兄曾易可否?他与你们二位也相处过一段时间,相信你们也信得过他做媒担保。”
    巧莲现在最担心的是女儿的清白不在,被这该死的苏仙长拿捏了短处。所以今日来谈判时,她的声调虽然很大,也颇有些外强中干。
    她方才嘲讽这苏易水年老体衰,可是人家的样貌看起来也不过十九岁的样子,长得又是玉树临风,浓眉俊鼻的,连她这般年岁了,都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而且苏易水的财力竟然如此雄厚,光是在京城就有五六家的铺面,别处的产业也无数,着实是个隐世富豪。
    自己的女儿美则美矣,但也不过是穷苦的乡野小丫头,配苏易水这样有本事的仙长,着实有些高攀。若不是担忧女儿不懂事,早早跟他关系过密,巧莲就算贴了三副生猪皮,都不好意思厚脸皮来逼亲的。
    她也万万没想到苏易水竟然如此爽快地松口,痛快答应了找媒人提亲的事情。当下夫妻二人真的是长出了一口气,各自瘫坐在了圈椅上。待巧莲缓过这口气来,再看苏易水时,已经是看自家女婿的眼神来,如此佳婿真是哪哪都称心如意呢!
    苏易水甚至大手一挥,当场写了聘书给夫妻做为凭证。至于三书六聘,以后一样都不会缺少。
    就此谈妥了之后,夫妻二人便喜滋滋地去找女儿。
    冉冉正在莲池练习养气,纤细的足尖轻点莲蓬,若蜻蜓点水,在池上润养生息。
    可听娘亲在池边喜滋滋地说,他们已经跟苏仙长谈妥了提亲的事宜时,冉冉的气息一沉,扑通一声掉入了水池中。
    她从莲池钻出来时,头顶着绿蓬蓬的荷叶,抹了抹湿哒哒的脸,失声叫道:“娘,你们在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苏易水了?”
    巧莲还以为女儿年纪小脸皮薄害羞呢,依旧喜滋滋道:“人家苏仙长可是一口答应,不光请了曾先生保媒,还当场写了生辰八字,还有求女的聘书给我们,可不是儿戏啊!”
    冉冉当然知道下了聘书不是儿戏。可是苏易水能这般做……不都是巧莲夫妇施了压力的缘故吗?
    她一时跟喜形于色的爹娘说不清楚,只能回去换了干爽的衣服硬着头皮跑去问苏易水是怎么想的,为何会贸然答应巧莲夫妇的要求。
    苏易水正在丹房配药,看冉冉过来时,只瞟了她一眼后便继续配药。
    “我爹娘不知我们复杂的情况,他们说的话,你也不必全入了心,我会给他们好好解释,你那聘书也不必作数。”
    苏易水听了这话,慢慢放下手里的药瓶子,抬头道:“你的年岁的确不小了,既然生了嫁人的心思,直接跟我说就好了,我既然亲吻了你,自然要对你负责。他们是你的养父母,我现在是你的师父,都是你的长辈,商谈你的婚事合情合理,既然已经说定,为何不必作数?”
    冉冉圆瞪着眼睛,差点被苏易水的逻辑给绕进去。
    许是她瞪眼的样子有些可爱,苏易水面无表情地用药瓶子碰了碰她的鼻子:“虽然修真之人不拘小节,可你我之间到底有些肌肤之亲,你爹娘让我娶你也合情合理。”
    冉冉大部分时候都是很迁就她这个任性的师父。不过在这种姻缘事情上,她却有着执拗的信念:“婚配当是男女两情相悦,许以彼此的天长地久,可是你全然忘了过往,只记得我前世的不好,只怕就算现在对我生出那么一丝丝的好感,也不过是日久相处的情分而已,我不想你如此将就。你都说了修真之人寿命照比凡人要长上许多,若是以后我们后悔了,是该和离,还是杀了彼此证道?我不想与你成为怨侣……我会撕了那聘书,以后我爹娘也不会再与你说那些糊涂之言了!”
    说完这些,冉冉便转身想走,却被苏易水一把扯住了胳膊:“你是说你并不心悦我,以前对我的种种亲昵都是逢场作戏?”
    问这话时,苏易水眉宇间带着嗔怒,想到她都重生一回,居然还如此游戏人间!若不喜欢他,为何可以与他谈笑抚琴、亲昵相处?
    冉冉真是动用丹田真气,才憋住一口老血:“哪里是我不心悦你,是你不心悦我!若你真的喜欢我,为何一直记不得我?”
    说完冉冉便难过地跑了出去。酒老仙说过,情若至深,那洗魂符自解。可是苏易水到现在都没有想起来她们的前尘,便只能说明,他虽然有几分喜欢她薛冉冉,可是这份爱意并没有如爱沐清歌一般深切。若是这般,何必强求那一纸婚书?冉冉不希望跟苏易水结成一对怨侣,所以还是不结为好。
    可是她如此一跑了之,却独留下了苏易水为之气结。
    他原本要娶亲的想法并不甚强烈,只是觉得自己到底亲吻过了薛冉冉,她如今也是个身家清白的小姑娘,他的父母要来按头让他负责,他身为男儿也不好推脱。而且不管是他的徒儿,还是他以后的妻子,都是要跟他修习的,除了那一纸婚书外,其他并无什么改变。
    可是万万没想到这死丫头居然拿他没有恢复记忆当了原罪。难道像酒老仙说的那般,还要为她死一次才算?若是那样的话,她在修真界的名号也就此可以定下,干脆就叫“望门寡”好了!
    苏易水原本对这婚事也是抱持可有可无的心思。却没想到自己却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如此一来,他反而有些执拗上了。
    她不想嫁给他,还想嫁给谁?他可不许她再祸害别人!
    那一纸聘书最后还是没有撕毁。苏易水先一步找到了巧莲夫妇,只说冉冉还小,玩心有些重,若是她提出婚约不算数,便先随了她的意思,但那聘书于他来说,一直有效,等冉冉想通了再说,还请夫妻俩保存好了。若是冉冉将来要嫁给别人……也不是不可,但是也要先跟他解了聘书再说。
    苏易水如此宽容而大度的表现,再次赢得了巧莲夫妇的好感。
    随后冉冉果真如苏仙长所言,不懂事地非要闹着解除婚约。巧莲夫妻也是从小宠溺孩子的,原先她们逼婚,是担忧女儿身为女孩家吃亏。可现在是女儿不想嫁,那就另当别论了,虽然那苏仙长的确是人中龙凤,有本事有模样,但到底是年岁大了,也不知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总要等女儿想明白了,才安心嫁人。
    事后冉冉小心翼翼地跟苏易水说,她爹娘不肯给她聘书,不过他不必担心,她绝对不会拿那聘书作怪。
    苏易水淡淡瞟了她一眼:“那聘书一式两份,你爹娘可都摁手印画押了。你若反悔要嫁给别人,也得将那男人领到我的面前,让我过过眼再说!”
    说这话时,苏易水的音量不大,可冉冉总是觉得这话里酝酿着腾腾杀意,大有来一个,杀成一双之势。
    冉冉小心翼翼地问:“过过眼之后呢?”
    苏易水没想到她居然还真往下接茬,难不成还真有个她想领到他面前的狗男人?于是他忍不住冷飕飕地看向了她:“薛冉冉,你可以将他领来试试。”
    苏易水甚少这般连名带姓地唤她,冉冉当然能听出这话语里包裹的霹雳炸雷。她心里忍不住一甜,拉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道:“除了你,我不想嫁给别人……”
    听了这话,苏易水满腹的怒气忍不住一缓,同时心里暗骂:不想嫁又撩拨他,真是前世积习未改。若他现在还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岂不是被她玩弄得心思上下颠飞,全然失了魂魄?由此可见,自己在二十年前着了她的道儿,也有情可原,到底是那时的妖女功力深厚,算计了年少无知的他……
    他正这么想着,冉冉又低声道:“我希望你记起来,并不是希望你为我去死。你若真这么般,我岂能独活?可是我总是希望你能清楚知道,你为何娶我,而我也知为何嫁你,如此才不会成为一对怨偶。”
    苏易水却觉得冉冉的想法太天真幼稚,不过他总算舒缓了僵硬的腰杆,任着冉冉靠在他的肩膀上道:“你太小,却不知世间的怨偶大多是有过浓情蜜意,最后才相守成怨的。所以成为怨偶往往并非一开始没有想清楚,而是敌不过时间罢了。”
    冉冉听了眨巴着眼,低低道:“所以,我们修真之人若是结成仙侣,岂不是要面对无尽的时间,大抵都是要结怨的?”
    苏易水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我若像你爹担忧的那般,腰酸肾虚,夜里起夜太多,多半是会生怨的。”
    嗯……
    冉冉眨巴眨巴眼睛,她虽然是个天资出众的女子,可是真的没有听懂师父一本正经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苏易水见她似乎不懂,于是干脆附耳过去,在她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
    只见冉冉白净的脸登时炸出了两朵飞霞,目瞪口呆地看了苏易水后,然后扑棱棱站起来,气得踹了前世的逆徒一脚,便飞奔了出去。
    她打死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苏易水那么一本正经的男人居然会说出如此不正经的话来。
    只是那一夜,薛冉冉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后来她好不容易睡着时,竟然梦见自己身穿一身红衣,盖着红盖头,由着男人牵引入了红绸喜烛的喜房里去。
    接下来梦中蜡烛熄灭以后的事情,冉冉简直脸红心跳地不敢回想,只是那梦又累又长,还有人在她耳边低语:“我若不卖些力气,你生怨了该怎么办?”
    等到早晨醒来时,冉冉拱了拱被子,还闭着眼偷偷回想了那么一下下。
    结果丘喜儿催她起来吃早饭,待她从窗户口看见冉冉红扑扑的脸蛋时,还笑嘻嘻地开着玩笑道:“小师妹,怎么还赖床,难道是春色入梦了?”
    冉冉一个枕头飞甩了过去,同时一阵莫名心慌――她表现得如此明显?一会被苏易水看出来,可如何是好?

【第 90 章】李代桃僵

    冉冉的担忧显然多虑了。清晨吃饭的时候, 苏易水已经被未来的准岳父母包围夹抄了。
    现在巧莲帮着做饭,正好有便利,给未来女婿做的都是大补之物。这大清早就给苏易水独独炖了一锅山药白术羊肉粥,配粥的是葱炒大段的海参, 都是对男子大有裨益之物。
    高仓想夹起来吃时, 巧莲还拦着道:“你年轻火力壮, 又没有成亲,不用吃这个,补多了,会流鼻血的!”
    这话一说完,众人齐望向了苏易水,又看向了薛冉冉。
    薛冉冉谁也不看,将海碗扣在了脸上拼命往嘴里扒拉粥,待吃完后迫不及待地早早离桌而去。等寻了机会她一定要跟娘亲说,可不能这么丢人了,苏易水肾的好坏与她何干?如此急切, 岂不是引人误会?
    不过跟她有话说的,还有羽童。她自从知道了冉冉就是前世的沐清歌之后, 每次看着这小丫头的眼神就变得分外复杂。
    她对于前世的沐清歌偏见颇多, 对现在的薛冉冉又甚是喜爱,一时喜欢与厌恶交织,让她对冉冉有些无所适从。最后只能尽量避免说话,免了彼此尴尬。
    可是主人如今在那薛家夫妇的逼迫下,竟然已经签了聘书, 当她在厨房帮厨听了这消息时,也是目瞪口呆。如此这么一盘算, 羽童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似金,总要跟薛冉冉聊得透些,才好将主人交付给她。
    所以她郑重地将冉冉拉到了竹林里,凝眉冷目地问她,对主人可有戏弄之情?
    冉冉揉着头穴,叹了一口气道:“你的主人就算中了洗魂符,心眼也似莲蓬。倒是我爹娘为人实在,行事又是庄户人家的朴实直来直去,因为误会了我和师父而贸贸然去提亲。你放心,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我是不会嫁给苏易水的……”
    羽童急急打断了她的话:“你误会了,我并不是要谴责你的意思。二十年前我还年幼,看事情难免会偏颇些,所以以前不经意说了关于你的坏话,还请你海涵。”
    羽童不傻,经过这么多的波折也更加了解了二十年前沐清歌的为人。如果当时自己年岁大些,说不定跟周飞花一样,欣赏着沐清歌。而现在她总算想明白了主人二十年来的郁郁寡欢,如果两个人能结成佳偶,便了结了主人的夙愿,就此功德圆满了。
    另外她也有私心,在这想跟冉冉说一说:“以前我与哥哥一直守着主人,除了主仆之情谊外,还因为主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可是如果他能有你为伴,便不再是孤单一人,我也可以彻底放下心来,向主人请辞了。”
    原来自从上次她在山下的孩儿和情郎被人要挟之后,羽童的心境就发生了许多改变。得道成仙固然让人艳羡,可是如果能眼看着自己心爱之人渐渐成长,甚至慢慢变老,也是神仙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
    羽童对自己的儿子和情郎满怀愧疚,所以早就歇了修仙的心思,想着寻找机会下山与情郎完成迟迟未至的婚礼。而现在,冉冉要嫁给主人的事情,显然就是个合适的契机。所以羽童这次找薛冉冉,有点类似娘亲改嫁,临行托孤。
    另外羽童还没有跟苏易水提起,她有些担心主人和哥哥的反映,若是他们不同意的话,就算她心里对山下那对父子有再多的不舍,也不好独自离开了。
    不过冉冉却觉得这是好事,羽童的儿子还小,不到七岁,正是需要娘亲的时候,她一口应承下来,帮着羽童跟苏易水提一提,免得她在主人面前抹不开脸面,不好开口。
    当冉冉跟苏易水提起这事情的时候,苏易水却一本正经道:“她走了,谁来照顾我?”
    冉冉正在替他研墨,不过万万没想到他能说出如此虎狼之词来:“所以,你就是因为缺少人照顾,就要阻止人家一家三口团聚?”
    苏易水一边誊写着药单,一边继续无动于衷道:“她是因为你会嫁给我,所以才放心离去的。若你不嫁,她能放心?”
    冉冉眨巴了下眼睛,她听明白了,好家伙,原来阻止羽童一家子幸福的罪魁祸首竟然成了她自己?这个扣黑锅的本事,应该不是她前世教给这个逆徒的。冉冉研墨的手顿住了,歪头看着苏易水俊帅的侧脸:“你……这是逼婚吗?”
    苏易水冷笑地抖了抖写好的单子:“我又不是你们村里娶不到婆娘的无赖汉子,你爱嫁不嫁。”
    他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是凝眉微微撇嘴的样子,分明是在跟人置气。
    冉冉噗嗤一声笑开了,古灵精怪地转了转眼珠道:“那你同意羽童下山,我再慎重考虑考虑我们俩成亲的事情?”
    这次苏易水冷哼了一声后,便不再言语,冉冉也抄起小楷毛笔誊抄起药单子。
    这次西山的敌人是久久不曾见世的梵天教,这等魔教邪魔歪道太多,不得不防,这几日西山的丹炉一直生火,赶制一批丹药出来。而这师徒二人正在摘抄药方,好分发给其他人。
    可是写了一会,苏易水突然又开口道:“要考虑多久?”
    冉冉正抄得晕头涨脑,所以疑惑地“啊”了一声,等看到苏易水恶狠狠瞪过来时,她突然醒悟到他在继续着方才的对话。
    这要如何回答?她也不知自己要考虑多久啊,结果回答得太迟疑,显然又招惹了大魔子的不痛快。人家冷着脸,起身挥动翩然长袖,就这么冷飕飕地走出了书房。
    冉冉喊他,他也不回头,真的是比孩子还要任性。
    冉冉原本以为他会迁怒羽童。可没想到羽童后来却喜滋滋地跑来,告诉她师父已经同意了让她下山,甚至她成礼的嫁妆也一并由着西山来出。
    羽臣听闻妹妹嫁人,昂扬的汉子竟然失声而哭,只觉得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其实也亏欠了妹妹太多,以至于她这么大了才开始嫁人。
    这一哭,便犹如滔滔江水一发不可收拾,惹得苏易水最后说:“要不……你也下山跟着你妹妹过活,娶妻生子去吧。”
    羽臣扑通就跪下了:“主人,我这辈子都要守在您的身边!就是你撵我,我也不走!”
    说完之后,又是另一种失声痛哭,俨然是忠犬要被抛弃了的呜咽惶恐。
    羽童嫁人到底是喜事一桩,让西山众人紧绷了许多的神经也可以稍微松懈那么一下了。
    冉冉还带着师兄弟们亲自下山为羽童采买嫁妆还有喜被一类必须要准备的东西。
    不过当他们返回西山的时候,却从山路旁窜出个血葫芦。众人以为又出了什么魔物流窜到了西山,登时唬得纷纷往后跳。可是冉冉却看清楚了,这人……不正是空山派的温纯慧长老吗?
    她是空山在温红扇之后,掌握门派大事的长老。当初冉冉在高坎得回被盗的马时,曾经跟这位温纯慧打过交道,觉得这位长老与开元真人之流并不一样,为人也还算秉正。
    此时她浑身上下都是伤口,显然是九死一生。
    冉冉开口问道:“温仙长,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为何会如此狼狈?”
    此时温纯慧刚刚喝了一口丘喜儿递来的水,然后抹了抹脸上的鲜血,颤音说道:“三大门派几近覆灭,精英弟子一个都不剩了,报应……难道这是报应?”
    当年围剿沐清歌时,她也在场。还记得那个满身火红的女子伫立山顶,眼看着围剿她的三大门派,朗声说道:“我沐清歌无愧天地,尽心解救苍生,只是诸位中有人蓄意蒙蔽真相,不辨是非,我虽无畏生死,却怕诸位此后当受今日被愚昧之苦,到时候,恐怕天下正道倾巢覆灭,不复存焉!”
    那时,沐清歌字字句句,言辞凿凿。可是急着剿灭魔女的众人,谁都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没想到她这类似诅咒之言,竟然在二十多年之后,慢慢逐一应验。
    此时温纯慧看着沐清歌转生的薛冉冉,悔恨交加,一口气眼看都要接续不上来了。冉冉连忙塞给她一颗安魂丸,总算是暂时稳定了她的心脉。
    不过冉冉并没有让人将她抬到山上去。因为听温纯慧说,她此前曾经与梵天教经历了一场恶斗。梵天教那么邪门,谁也不敢保证温纯慧有没有中招,身上有没有什么邪物。所以冉冉觉得还是暂时将她安置在山下的茅草屋里,比较稳妥些。
    等苏易水他们过来时,温纯慧也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她之前的遭遇。
    原来就在各地的魔物盛行的时候,三大门派之人又起了重振旗鼓之心,毕竟之前的几次正邪交战,三大门派不断损兵折将,名声岌岌可危。所以他们三大门派一商量,由着开元真人牵头,决定趁着剿灭魔物之际,重振山门声望,顺便再招收一批可造之才,延续山门香火。
    原本这般设想也是不错,那些魔物虽然厉害一些,可都是阴界之物,古籍上都有记载。若是小心防备,也无什么可怕之处。万一打不过,逃跑起来,也比与魔教将军对垒要来得从容一些。
    抱持着这般打算,三大门派的清剿旗帜高高挂起,一路也算是高调。
    可是当他们三大门派汇聚起来,准备擒拿在蟒山为恶的九头怪蟒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那九头怪蟒因为在当地吃人,身形变得硕大,在山林里无所遁形,原本很容易找到。
    当时开元真人有意让他的九华派拔得头筹,所以在砍伤了那蛇的尾巴之后,觉得十拿九稳,便将当地的府衙州县的官员找来,在山下摆了看台,请官员欣赏他们这些正道降魔伏妖的英姿。同时还买了许多鞭炮,雇了铜锣鼓手,准备屠杀了怪蟒抬下来时,敲锣打鼓,燃放鞭炮,做足了天下英雄的气势。
    这些都是开元真人的主意。他也听闻了西山降服水魔的事情了。明明是提振名声的好事,却让西山几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做得一团糟。明明都已经降服了水魔,将它们交给当地的官兵接受庆功表彰便好了。结果西山那帮子蠢货,竟然因为要解救几个魔化的村民,硬生生地将官府得罪了遍!最后好像当地的百姓们也怨声载道,私下里埋怨着西山将那些中邪之人放下来,也不知以后他们会不会再次魔化。
    开元真人也算是从西山的“蠢笨”里充分地吸取教训,绝对不做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便做足了表面功课。
    可是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开元真人和其他两大门派的人也没有想到,意外就这么发生了。那条原本已经要束手就擒的大蛇,居然如吸了仙丹雨露一般,突然身体暴涨,犹如冲天巨龙,当场吞噬掉了好几个三大门派的弟子,吸取了他们的修为之后,那九头怪蟒背后甚至生出了纤薄而巨大的翼翅,整条巨蟒腾空而起,遮天蔽日。
    当时开元真人就知道,自己偷鸡不成,要反蚀一把米,当即也不顾山下被他扯来看戏的那些官员们,便要自己借着土遁逃跑。
    他被斗得狼狈,还没来得及逃走的时候,魏纠领着赤门之人及时赶到。
    魏纠现在与苏域合作愉快,跟三大门派的心思一样,也是趁此机会打算做一做正道的行当,为赤门扬名,顺便吞并三大门派。所以就在开元真人他们搞砸了屠蟒大场面之后,魏纠犹如神兵从天而降,以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手法将大蛇的九个脑袋全都剁了下来。
    开原真人命人准备的那几挂鞭炮,连同喧天锣鼓也全成了为赤门魏尊长庆功的余兴了。
    三大门派的懊丧自不必说,原本是准备露脸的,没想到露的全是腚。
    不过开元真人的脸皮一向够厚,自居乃是他们三大门派打下了基础,才让赤门最后临门一脚摘桃,跟那魏纠皮笑肉不笑地互相扯皮。
    寻常的蛇类,也可以称得上全身是宝,这九头怪蛇的全身上下,更是有修真炼药的材料。开元真人不想魏纠独占,所以在那磨牙讨要东西,妄图分一杯羹。
    温纯慧是要脸的,跟怪蟒搏斗原本就败得狼狈,怎么好意思留下来分东西?所以她也没等魏纠出言嘲讽,便领着自己的弟子准备早早离场。也正是因为她领着弟子早走了那么几步,堪堪逃过了之后一场离奇劫难。
    就在那三大门派的人跟赤门争执不下,准备瓜分那大蟒的时候,那九个被砍掉的蟒头突然炸裂,迸溅出蓝色的血浆,顷刻间便将离蛇很近的几个人紧紧包裹成一个个血泡。里面的人死命挣扎,就见血泡一会凹下,一会突起,片刻后纷纷破裂开来,里面的人爬了出来。只是奇怪的是,每个血泡里爬出来的都是两个人,而且两个人外表看起来一模一样。
    温纯慧当时离得远,看到这一幕时,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战栗起来了。
    而从血泡里走出来的那些一模一样的“双胞胎”都很惊讶,对望了一眼,大叫一声妖魔,纷纷出手向对面的自己袭去。
    温纯慧被突然出现的变故惊呆了。每个血泡里出现的两人不但容貌相同,声音一样,就连功法,甚至身上的兵器都一模一样,让人完全无法分辨孰真孰假。
    几组人同时动手,兔起鹘落,打成了一锅乱粥,温纯慧只看的心乱如麻,虽然知道必有不妥,却完全不知道该帮谁。
    过了一阵,几组人陆续分出了胜负,被击重伤者身体彭的一声化为蓝色血雾,被风一吹,淡淡散去。而赤门的魏纠更是被对面的“自己”打落,翻身掉到了深谷里去。
    那个存活下来的开元真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环顾了一圈,拱手向魏纠和其他门派之人开口道:“想不到怪蟒如此阴险,居然变形,好在变化出的异类功力不深,反倒被我等击杀!”
    其他门派的胜利者也纷纷附和,仿佛鹦鹉学舌一般道:“想不到怪蟒如此阴险,居然变形,好在变化出的异类功力不深,反倒被我等击杀!”
    说完这话时,那些人齐齐望向了不远处的温纯慧,眼神怪异极了。
    开元真人冲着她笑着道:“温长老,只差你一个了……”
    温纯慧带领身后的弟子谨慎后退几步,正想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几个人竟然拎起仅剩的一个蛇头朝她扔甩过来。
    温纯慧仗着自己身手敏捷堪堪避开,可是她旁边的几个弟子却中了招,也被蓝色的血泡包裹,待血泡挣裂,走出一模一样的人来,又是一阵自相残杀。而最后剩下的人,脸上挂着和开元真人一模一样,诡异的笑容……
    那一刻,温纯慧长老突然想起关于这九头怪蟒的传说,传言怪蟒之血可分裂人身,恶者可取而代之。也就是说,现在冲着她笑的人,早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些人了!
    刚想通了这一点,温纯慧便遭到了那些诡笑之人的围堵合杀。
    就在她身受重伤,难以招架的时候,只觉得脚下一沉,掉落下山崖,随即被大掌堵嘴,身上被贴了灵符。
    她转头看去,原来早前掉落下山崖的魏纠正挂在半山腰的树杈身上,他用手堵住了她的嘴,又给她贴了酒老仙的隐身符,这才造成跌落万丈深渊的假象。
    温纯慧眼睁睁看着,崖顶那一张张脸森然望着山崖下。
    就在这时,山下的锣鼓声渐近,那些山下的官员连同官兵村民上山来迎接凯旋的仙长们了。于是那些鬼东西,就这般顺理成章,顶着三大门派和赤门的名头,下山去了。若不是魏纠和温纯慧侥幸存活下来,这一场调包完全神不知鬼不觉。
    待那些人抬着巨蟒散去之后,两个人终于从半山腰爬将上来。
    魏纠苦熬了半辈子,眼看着终于要出头,却被人给冒名顶替,心里的窝火就别提了。不过他的脑子里还算清醒,叮嘱温纯慧千万别再回空山派了,而是去西山将三大门派的情形说给苏易水和薛冉冉。如今能保护她的,也就只有西山的那伙子人了。而魏纠则转身前往皇宫,找苏域说明情况,想办法去了。
    两个人分手前,还远远看到了山下的情形。
    魏纠当时为了独显神功,让屠九鸢和大部分教众等在了山下。而此时,那屠九鸢正半跪在假魏纠的身前听令呢。那个假魏纠甚至轻薄地用手指勾着屠九鸢的下巴。看得魏纠真是眼眶欲裂。可他知道那个假货完全复制了他的修为,而他自己身负重伤,现在贸然出去,只会肉包子打狗。
    就此,他和纯慧各自行动,分别找寻救兵。
    听了温纯慧讲述的这些离奇故事,西山的几个徒弟听得是面面相觑。
    丘喜儿也急得抓耳道:“这……可就难办了。就算是真假美猴王在照妖镜前也难分真假。若真像你说得那般,真货假货相似得宛如同生双胞胎,那该如何分辨。更何况,你推测大部分的门派中人已经遇害,只怕你说了,也无人肯信。”
    苏易水和薛冉冉也相视一望。尤其是薛冉冉,不禁有些唏嘘。自己刚被苏易水收徒的时候,三大门派还蒸蒸日上,宛如日上中天。可惜人无百日好,花无千日红,最近三大门派屡受打击,现在更是主要人物都被掉了包,照此下去怕是不久之后就要灭派了,也难怪温纯慧会如此恍惚痛苦。
    苏易水虽然不言,心中却明白,这三大门派不得不救。这些怪蟒变幻出的异类彻底掌控住三大门派之后,必然不会放过西山。当今之计,只有趁他们还未知道事情败露,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抢先解决掉他们。
    不过……苏易水一向多疑:眼前的这个温纯慧是真还是假呢?
    薛冉冉似乎看出了他的疑虑,其实她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而检验的法子其实不甚难,只是不知道她的想法是否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