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4-26

狂上加狂:仙台有树 46 - 50


【第 46 章】付出代价

    高仓也是傻人有傻福, 他俩无意中绊倒在一个水坑里时,高仓腰间的酒葫芦被摔开了。这里面是小师妹送给他的二十年美酒“误天仙”,他一直舍不得喝,现在全洒在了小水洼里, 一时酒香四溢。
    没想到这些虫子似乎不喜酒味, 而且那浓郁异常的酒混入水中也酒味不散, 遮蔽了两人身上的灵力,所以他俩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苟在小水坑里,居然有惊无险地熬渡到了冉冉骑鸟而来,终于脱险得以下山。
    现在玉洁还在,虽然只剩下一口气,也足可以揭露真相, 含恨指认出那位沐仙师和温红扇的歹毒用心了。
    温红扇真想活活劈碎了沐冉舞,亏得她还夸耀这嗜仙虫万无一失,怎么从山上活生生下来了四个人!若只是西山派的弟子,还有魏纠活着下来,还算好办, 只咬死了他们与沐清歌前世结仇,串通在一起诬陷就行了。可温玉洁的证词是最要人命的啊!
    当下温红扇决定弃车保帅, 只咬死了魏纠冒名顶替乔扮成自己的表亲晚辈, 蒙骗了自己,其余的一概不知就好了!至于嗜仙虫,薛冉冉也说过了,是沐清歌放的,更与她无关了!
    可惜她是算盘拨打得响, 却独独忘了魏纠这个变数。
    魏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着想了几十年的沐清歌,却半点旖旎念头都没有了。看来那黑池断情断义是真的, 他现在看着脸被划破狼狈不堪的沐清歌,丝毫没有二十年来求而不得的瘙痒心思了。他看着沐清歌和温红扇两个女人故作清白的样子,还透着些许的可笑。
    薛冉冉可能不明白沐清歌为什么这么做,可是他却一下子全都想通了。沐清歌可真是一手好算盘,打的是一石三鸟的主意。她这般设计,一来可以从自己手里换走密匙,二来又可以将自己引诱到天脉山。三来嘛,这里的灵气可以让嗜仙虫迅速壮大扩散族群,同时吸收入山的那些杰出弟子的灵气。操控嗜仙虫者,只要收回虫子入鼎炉之中,就可以将别人的灵气化用成自己的,到时候就算不入洗髓池,她也可以坐享其成。
    如此周密的计谋,他可不相信温红扇那个蠢货能想得出来。既然如此,那她也别怪他不怜香惜玉,将她们全都抖出来了。所以就在温玉洁虚弱指出魏纠是假扮成空山弟子入了天脉山时,他不紧不慢地道:“对了,还没有谢过沐清歌和温红扇二位呢!若不是你们费心,将我安排到了空山派,扮作温道长的晚生后辈,我这样一个邪魔歪道怎么能如此轻松蒙混入关?”
    这话一出,众人皆哗然。因为魏纠的身上穿的的确是空山派弟子的衣袍,就在这时,魏纠还不嫌事大地从从怀里掏出了易容面皮,套上了鬼八千的脸。
    当黑黝黝的面皮一挂,大家这才认出,他就是先前那个一路过关的空山后辈!大家记得很清楚,这个晚辈是温红扇一路保举上来的,说是什么表亲外甥的。
    温红扇强作镇定,那道狰狞的疤也愈加扭曲:“魏纠,你含血喷人,定然是你谋害了我的外甥,假扮成他的模样混进来的。”
    冉冉这时不慌不忙道:“是真是假也好分辨,只要即刻派人去温前辈的老家查访,就能立刻知道温前辈有没有一个叫鬼八千的黑脸表亲了。若是没有这人,温前辈你又该作何解释?”
    温红扇又被说得语塞。
    今天的意外实在太多了,有些超乎她的预料。她本是孤儿,早早被温师太收养,哪来的什么表亲?若是细细追究,必定露馅。原本她强硬安插鬼八千入天脉山,就招致了本门派的不满,现在这个鬼八千露出真容,她更是百口莫辩。
    此时温红扇真想抽自己的耳光,为何当初被沐冉舞忽悠得鬼迷心窍,答应了这冒险之举。现在看来,满是漏洞,个个都将她推入万劫不复之境。想到沐冉舞跟她说,这个薛冉冉才有可能是真正的沐清歌转生……温红扇愤恨地咬了咬牙,现在唯有咬死了这两人污蔑自己,再杀了他们灭口……
    “你们血口喷人!放嗜仙虫的明明是沐清歌,你们不知道吧,她其实不是……”
    还没等她说完,魏纠似乎不嫌事大,不慌不忙地抛甩下另一个炸雷:“温仙长,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毕竟你可是敢谋害自己师父的人,可怜温师太引狼入室,养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啧啧,其实你比我更适合修习魔道啊!”
    这话一出,众人再次哗然。
    温红扇气急败坏道:“一派胡言!我师父明明是应对天劫失败,坐化而去的,干我何事!”
    可惜她不了解魏纠,他帮别人做坏事,虽然可以不留名,但是一定要留有把柄,所以当初他帮温红扇出手之时,也自然留有了证据。
    “温师太应对天劫那日,应该服用裨益灵气的回气丹,那丹是你炼制的,也是你在里面下了让人剧痛,聚集不起灵力的怨水,若是诸位有心,可以去看看师太的遗体,那怨水之毒深入骨髓,我想温师太的焦尸上应该能查出蛛丝马迹……对了,这么好用的怨水,她一定舍不得都用光,诸位现在就可以搜她的身,说不定有意外的惊喜发现啊!”
    魏纠善用怨水,提鼻子一闻就知道温红扇此时身上正有他给的怨水。这女人又蠢又毒,想来是带在身边准备补刀害人的,却不曾想魏纠侥幸活着出来,将她一口给咬了出来。
    就在魏纠话音刚落的时候,空山派的几个长老已经迅速过来,将她腰间的袋子一把扯落,从中抖落出一个瓶子,当跌落在地时,成摊的怨水立刻流淌了出来。
    这下子空山派的弟子们都沸腾了,他们原先就纳闷,按理说以掌门温师太的修为,就算度不过天劫,也不至于落得性命不保的下场啊!如今桩桩件件都指向了温红扇,原本就不服温红扇逾越辈分夺权的师叔们顿时不干,一起围攻擒拿温红扇。
    沐冉舞默默调整了自己的袖箭,在混乱之中照着温红扇的胸口就射去了一箭。此时山下全都是人,当温红扇的胸口被裹着灵气的袖箭穿透时,她圆瞪着眼,来不及说话,便倒地身亡。
    沐冉舞心内冷笑,不可靠的女人,居然还想抖落出她的真正身份?如今她能顺利摆脱三大门派的钳制,完全仰仗陛下苏域,这是她暂时离不得的靠山。而想拥有一代君王的扶持,势必需要陛下的恩人沐清歌的身份作掩护!她可不能让温红扇这个蠢女人毁了这一切。
    做完这一切后,她便默默隐身而退。虽然没有弄死魏纠和薛冉冉,不过弄死了知她真正身份的温红扇也不错。
    来日方长,姐姐……我们以后再见。
    想到这,趁着一片狗咬狗的混乱,沐冉舞便在随从的掩护下,捂着伤脸悄悄逃走了。
    余下的人一直闲看着空山派清理门户,可看完热闹回神时,才发现,不光是那个有释放嗜仙虫嫌疑的沐清歌跑了。就连挑起争端的魏纠也趁机闪人,不知去向了。
    可就在这时,有人惊呼:“快看她的额头,她入了洗髓池!”
    这时众人闪目一看,冉冉的额头果然有个“脉”的符纹,这是入了洗髓池的标志。其实魏纠原本也是有的,只不过被虫子叮咬了几轮后,他额头的纹路已经变浅几乎消失不见了。
    当山下的众人知道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丫头居然是本次洗髓池会的入选者后,又是一阵哗然。天脉山在被嗜仙虫的毒血污浊之后,已经轰然倒塌,想来以后再无洗髓池会。而这个西山的草包弟子,竟然是最后一次洗髓池的受益者,真是让那些彻底断了念想的诸位后辈们又气又妒。
    但是想到魏纠这次居然也入了池,能有正道弟子与他制衡,也是算是值得欣慰的事情。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诸位都要恭喜西山涌出了杰出后辈,按照常理诸位门派还要送去贺礼以示嘉勉。
    往日三大门派也算互通有无,出手毫不吝啬,仙丹补药,神兵利器,都很上得了台面。可是他们以前跟西山并无什么人情往来,现在各自杰出的弟子损兵折将,却要给西山一个不知道怎么作弊才拔得头筹的菜鸟随礼,心里别提有多怄气了。
    于是这送出去的东西也不怎么走心。后来在回程的路途上,丘喜儿在路途休息时替冉冉整理收到的贺礼,除了寻常的刀剑外,居然还翻到一盒子清心丸这样寒酸的东西来。
    “什么破玩意!冉冉炼制的清心丸都比这好用一百倍。拿这样东西糊弄人,三大门派这是过不起日子要倒闭山门了?”
    冉冉正在给白虎上药,上过药后,又将昏睡不起的小老虎挪到树荫外的阳光下晒晒。听了丘喜儿这么说,便浑不在意道:“能给就很不错了,毕竟都是往来人情,那空山派不但没给,我们还顺了份人情礼金,算是给空山派的温师太出的白包了。你没看二师叔掏银子时心疼的样子,就快别提什么吃亏不吃亏了,我们这次能全身而退就是最好的褒奖了。”
    丘喜儿点了点头,喜滋滋道:“反正现在各大门派都知道我们西山的后辈弟子最长进,冉冉你如今也算名扬天下,以后定然能让西山超越各大门派!”
    后来那嗜血虫的事情,似乎也一并全都归在了温红扇的头上。毕竟那种毒物需要经年培养,沐清歌刚刚转生怎么会有那种东西?而温红扇与沐清歌有毁容抢夺男人之仇,就算她生前辩称是沐清歌谋划一切,她不过跟沐清歌联手,也不足以叫人相信。
    空山派这次的名誉也算尽毁了,折损了门下的杰出弟子不说,又毁了天脉山,闹出这等弑师的家丑来。人们都影传,三大门派就此要改头换面,说不定西山派后起之秀,要顶替了空山派呢。
    不过丘喜儿喜滋滋地想象这一切时,看见冉冉正跪在小老虎的面前,姿势恭谨地给晒太阳的小老虎按摩四肢,简直像是在照顾瘫痪在床的老父亲。
    丘喜儿有些直眼,问小师妹在做什么呢。
    从天脉山下来后,小老虎就没睁开过眼睛。冉冉现在也不确定师父有没有跟老虎合体。但是想到师父为了给自己保驾护航,殚精竭虑,冉冉的心里的感动难以言表。她怕他困在虎态里一动不动,会影响血脉畅通,自然要在赶路之余早中晚三遍地给师父按摩了。
    不过师父变成老虎实在影响谪仙气韵,而且他使用的这法子似乎跟望乡关那个与兽契合的魔教禁咒相类似。冉冉觉得不能将此事说出去,免得扰了师父的清誉,只偷偷告知了二师叔,然后他们便日夜兼程,争取尽快赶回去。
    至于那只朱雀, 当初在天脉山下时,有人提议将它瓜分了。冉冉微笑着抽出了机关棍,一棍将原本在山下的那块试炼石砸得粉碎,直言想要分鸟,先过了她这一关。
    毕竟大家是名门正派,脸还是得要一要的,这一棍子彰显实力后,便没人再提这茬。
    可是这么一只金灿灿的鸟,若是老跟在身边,拉风之余也会增加很多麻烦。
    冉冉在路途中,时不时拿着食物逗弄着朱雀,几次之后,发现它很爱吃她的零嘴花生米。每当它身体变小些时,冉冉便奖励它几颗花生米。慢慢的,它竟然缩小成了在水下幻洞里看到的麻雀大小,身体也变成了淡红色,在冉冉的肩头蹦来蹦去,偶尔钻入零食袋里找食吃。乍一看,就是家养的小家雀。
    不过冉冉并没有跟这只朱雀定下什么魂契,它喜欢在她身边,那她就顺带照顾一下它,若是哪天它想走了,也是来去自由。这样大家也都轻省,冉冉现在更多的精力是放在小老虎身上,另外她迫切想要回西山,看看师父的肉身是否无恙。
    过了三日后,冉冉额头的“脉”字终于消失了,这意味着她彻底吸收了洗髓池的灵力。
    在回到西山的时候,她首先去山顶师父经常闭关之处查看。
    紧闭的石门需要灵力催动才可打开,不过二师叔和大师叔都不能打开,而现在冉冉已经轻易能做到了。
    当她打开石门的时候,一眼便看到苏易水摊躺在地上,也不知如此一个人熬渡了多久。
    冉冉一直希望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没想到师父的情况比想像的还要糟糕。
    她连忙飞扑过去,跟两位师叔手忙脚乱地扶着师父出了山洞,只不过在扶起师父时,冉冉瞥见他脖子上那封印着灵泉的符瓶似乎微微闪着红光,不过转瞬又看不见了。
    冉冉来不及在意那个,她回想着师父陪着她炼制完给老虎吃的丹药后,就闭关入定,应该那时起就跟老虎合为一体了。
    天脉山与嗜仙虫的那场恶斗损耗太大,小老虎一直没有醒,而师父似乎也一并有了伤,无论怎么叫也不醒。无奈中,冉冉想起了冰莲池,那里可是疗伤的极佳之所。师父的内伤太重,需要有人引导灵力注入他的体内,能陪着他入池的唯有冉冉了。
    于是冉冉替师父去了外袍,便与他一起入了冰莲水池。这水池里的冰莲自从上次开放,似乎一直没有衰败过。
    当入池之后,两位师叔不想打扰冉冉运功替主人疗伤,就退到池子一旁的屋舍里等待。
    冉冉拉着苏易水在水中静静漂浮,感受着池里的盈盈灵气来回运转,她引导着一点点导入师傅的体内。
    这种助人运功疗伤最耗费心神,当感觉到师父淤堵之处尽被打通时,冉冉几日来拼命赶路的的困顿,在舒服异常的冰莲池里也渐荡漾开来。冉冉都不知自己何时一不小心睡着了。当冉冉睁开眼睛时,发现师父已经醒了。迷迷糊糊中,她不由得高兴地弯着眼冲着他笑。
    可笑着笑着,冉冉便发觉不对了,自己怎么像小婴儿般被师父抱在了怀里?
    此时天空中忽然下起了伴着太阳的细雨,点点碎珠入水,激起阵阵涟漪,晶莹的水珠顺着他挺直的鼻梁慢慢下滑,落到宽阔的胸膛上……
    就算情窦未开的冉冉,在一场梦醒以后,骤然看到这幅美男湿面的美景,也觉得口舌焦干,突然想喝一杯冰凉的甜瓜汁儿解一解焦渴……
    苏易水伸出长指摩挲着她纤细脖颈上被嗜仙虫咬破还没有愈合的伤口,然后低下头皱眉道:“除了这里,还伤到了哪?”
    冉冉有点理解小老虎为何被挠到下巴就一动不动了。此时此刻,她被俊帅的师父这般碰触,也是有种酥麻不能动之感……
    她呆呆地看着他凝视的眼,讷讷道:“胳膊上还有些……师父……你为何抱着我?”
    “你睡得太香,若不抱着,水就要入了你的口鼻。”苏易水俊眸微垂,淡淡开口解释。
    他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她睡着时,他便一直这般抱着她,看着她……
    不过此冉冉已经醒了,他的手臂却并没有松开,依旧抱着冉冉。
    这种治人却将自己给治睡着的情景,也着实叫人尴尬。可是被师父这般环抱着,让人恍惚又想起她被红虫包围的时候,化为白虎的师父舍命用身体将她紧紧裹住的安实温暖。
    除了爹和娘以外,师父便是对她最好的人了,所以她并没有觉得师父在轻薄她,那种不洁的想法,若是想一想,都觉得玷污了师父这么好的人呢!
    冉冉小声道:“师父,我睡好了,天还在下雨,要不要去岸上亭中避一避?”
    苏易水这才松开了环住她的手,却依旧拉着她手腕,带着她上了莲池边的亭上,苏易水弯腰捡起了他的外袍,却并没有自己穿,而是转身给冉冉披上了。
    此时细雨渐渐转大,大师叔羽臣顺窗而望,看到主人醒来时,不由得高兴地想要走过去,却被妹妹羽童一把拉住了。
    羽童的心思要比哥哥细腻得多,她老早就察觉到主人对冉冉这个小徒弟的态度很不对劲。如今顺着轩窗望去,主人高大的身形一直护着亭子里的少女,不让飞溅的雨珠落到她的身上。俊男美女在珠玉飞溅的雨声中,显得是那般登对。
    这可不是恩师爱护徒儿的劲头……自从沐清歌死了以后,本就冰冷的主人变得更加寂寥,可是自从冉冉来到了西山上后,如谪仙般的主人倒是越来越……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想到这,羽童可不希望粗枝大叶的哥哥打扰了亭中的暧昧安逸,于是便捂着哥哥的嘴,拉着他一路走开了。
    长亭里,苏易水拿起放在石桌上的巾布替冉冉擦拭长发。
    冉冉不敢劳烦师父,连忙接过来,站起来替苏易水擦干他的长发:“师父,您为何要与白虎共体?这实在是太危险了!”
    冉冉以前看过一些修习奇术的书,这等驭兽术稍微偏差些,就要终身为兽。师父居然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冉冉想想都后怕。
    苏易水淡然说道:“你从小体弱,虽喝了我给你的水,但是丹田空虚太久,还是会损伤根本,所以我要确保你入得洗髓池。”
    他这言下之意,不光是为了给徒弟保驾护航,若是冉冉考试没合格,他还要亲自下场给徒弟作弊。
    冉冉瞪圆了眼睛,有些惊讶地看师父,小声说:“若我没有过关,师父你当如何?”
    苏易水闻言微微一笑,勾着薄唇露出皓齿寒芒点点的样子,又透出了几分邪气。
    师父没有回答,可冉冉总觉得师父要干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她突然想起了药老仙当时说了一半的话,于是问道:“师父,您当年参加洗髓池会,入的是哪个池子?”
    苏易水的笑意稍微淡了些,低头道:“你说呢?”
    冉冉其实不太愿意相信自己隐约的猜测,师父当年的选择难道跟魏纠是一样的?她忍不住仰头看着师父,盯着他的眼问:“您……选了黑池?”
    苏易水没有说话,可那表情并不像在否认。
    冉冉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看着他良久后,怯怯地问:“那……你付出了代价吗?”

【第 47 章】灵泉附身

    苏易水这次慢慢点了点头,  可就在冉冉要问他付出的到底是什么代价,又是如何断情绝爱时,他却突然伸手抱住了她,双臂勒得她有些喘不上气来。隔着湿漉漉的衣服,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跳,  然后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低沉说道:“有个人不经过我的同意,  就用她自己抵偿了我的罪……这般自以为是的人,你说我该不该放过她?”
    冉冉现在压根来不及思考那个讨人嫌的人是谁,她现在都要被师父勒得喘不上气儿了:“师父……我喘不过气儿了……您是哪里不舒服?”
    说这话时,冉冉眼尖,发现师父脖颈上的那个符文瓶子再次发起了红光,可是还没来及惊呼,  就再次被苏易水的举止吓到了。
    师父现在不光抱着自己,他的下巴似乎忍不住在她的耳边磨蹭,就跟……撒娇的小老虎一个模样。
    苏易水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受控,他好不容易控制住异动,才勉强松手,  又后撤了一些,缓了缓气力才道:“施用驭兽术后,  会在月余的时间里有些后遗症……待时间久了就好,  你这几天不要靠近我。”
    冉冉眨巴着眼,也想起了书中关于驭兽术的描述。那种将灵魂寄托在灵兽身上的奇术,会在很长的时间里,让施术之人保持灵兽的习惯……所以这类奇术,很少有人会亲自使用。而庚金小白虎就是喜欢扑到她怀里撒娇,  顺便挠挠下巴和皮毛……师父方才是当老虎的瘾头犯了,想叫她给他挠挠下巴,  顺一顺毛吗?
    看着师父似乎很难过的样子,冉冉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长发,苏易水似乎没有料到冉冉会这么做,眼睛圆瞪着,可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又靠了过来。
    驭兽术的后遗症还是很明显的,就算现在转为人形也是暂时不能戒掉。一向严肃的师父现在如此……可爱,冉冉噗嗤一声忍不住笑开了,只是面对这样俊帅的人形大猫一时间也有些没法下手。
    苏易水瞪眼看着她笑得俏皮可爱的样子,突然眼睛微微变红,就跟在调军台里被灵泉入魔的时候,一模一样!
    不好!冉冉心中惊呼了一下,可还没来得及看他脖子上的灵泉是否泄露了出去时,他伸手扳住了她的脖颈,当冉冉抬头的一瞬间,师父还微微湿润的唇便与她的贴在了一起……
    当然,冉冉在事后时,表示十分理解师父的,这都是附身白虎的后遗症而已。小老虎平日里的确也喜欢这么跟她贴脸厮磨……师父为了保护她,而化身白虎,留下这等戒不掉的后遗症也是不受控的!
    她想要镇定化解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告诉自己,就当被小老虎亲了。但是被小老虎亲,绝不会让她有种身体酥麻,不能动之感……这……压根就不一样啊!
    那日她呆愣愣地让师父亲吻了半响后,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推开了他,撒丫子一路狂奔跑下了山去……这一跑,便跑到了曾易师叔的别庄里去了。
    巧莲眼见女儿突然跑来已经有三天了,也不见她有想回去的意思。女儿能来看爹娘,当然是好事,可是看着女儿每日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会不会是得罪了苏仙师而被逐出师门了?
    巧莲和薛木匠如今在曾易的别院里谋差事,吃食用度堪比镇里的老爷们,甚至还有小丫鬟和粗使听差使唤。而这些,都得益于苏仙长。所以巧莲自然要细问清楚女儿到底是怎么了,若女儿不想回去了,他们夫妻俩也不好意思占人家仙长的便宜,自然要去跟仙长赔礼道歉。可若女儿在山上受了委屈,他们也得给女儿撑腰后,再带女儿一起走。
    “娘……也没什么,就是想你们了便来看看。”
    巧莲可不信,忍不住提醒女儿:“这里距离西山可是三五日的路程呢!你是怎么来的?”
    冉冉从洗髓池出来以后,身体轻灵,对于平常人来说三五日的路程,可是她跑了半天的功夫也就到了。
    当巧莲听女儿说是跑来的,可真吓了一跳,同时也深深佩服苏仙长是活神仙,竟然将体弱的女儿教出这般神通来。
    女儿变得如此强健,做娘亲的自然欣慰,在问清了她并没有受什么委屈后,便殷殷劝告女儿不可惫懒,既然已经在这歇息很久了,就赶紧回去继续修真养性吧。
    冉冉敷衍地答应后,转身便瘫软在花园子里的躺椅上了。
    跑下山倒是容易,可怎么自自然然地回去,可就是门学问了。
    冉冉现在也在深深后悔,自己为什么一冲动跑得这么远。不就是被师父亲一下吗?又不是没被老虎亲过,其实细细想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师父想必也不愿意,他平日里那么清冷孤高之人,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境遇?
    这么想来,也许那日尴尬的不光她一个,师父应该也是倍觉难堪,尤其是她这么一跑了之,师父得有多么下不来台?
    而且师父的眼睛变红了,是不是他的身子太虚弱了,以至于又受了灵泉魔气的影响……
    冉冉越想越要抓头,担心得不行,她一咕噜爬起来,都顾不得拿巧莲给她准备的咸菜炒肉,便准备折返西山。
    可没想到一开门,却撞见了二师叔。
    羽童看见她没好气道:“我说冉冉,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跑了?可知道这几日你让我们一顿好找啊!”
    其实羽童也不知那日冉冉为何突然下山。
    那日主人随后也追撵出去了。不过到了晚上时,他便回来了,整个人仿佛沉入冰窖。原本恢复了些人气的主人,再次冰霜罩体。
    丘喜儿他们担心冉冉,还下山去镇子里找了一圈,不过直到昨晚,主人才吩咐她来此寻找冉冉,并将她一直喝的树根水送来。
    当冉冉接过树根水的时候,再次羞愧难当,都这个时候了,师父还怕她犯旧病,让人来给她送药水。她却不顾师父没有痊愈的身体,这么自己跑回来了,如此想想她是有多么的不应该?
    师父!徒儿不孝,就这么一跑了之,没有在您的病榻前衣不解带尽心侍奉!
    这么想来,冉冉一口干了药水,抹了抹嘴便要跟二师叔一起回去。可羽童却劝拦住了她:“主人说,你想爹娘了,可以在这里多住些日子,我已经将泡制药水的树根都拿来了,你可以泡着喝,想待多久都成……”
    冉冉听了半张起嘴巴,有些不确定师父是不是要将她逐出师门。
    其实羽童也很好奇,那天她和哥哥走后,这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冉冉一路狂奔到这里躲起来不肯见人。
    听二师叔问,一向爽快的冉冉却支吾了起来。她总不好将师父犯病的事情说给别人听。若是被人误会师父品德有瑕疵,就是她这个当弟子的罪过了。而且她先前还觉得二师叔陪在师父身边这么多年,也许两个人有些什么仙侣情愫也说不定。她更不好乱说嘴,破坏了师父跟二师叔的情谊……
    不过师父不让她回去,她反而不放心,担心师父的身体在这段时间里又出了什么乱子。如今在西山,她的修为仅次于师父,如果师父真出了意外,也只有她能为师父运气护体……
    想到这,她再也待不下,径直便要跟二师叔回去。
    二师叔也闹不懂冉冉在想什么,看她这么执拗,便只能带着她又一起回来了。
    回来后,冉冉并没有见到师父,听说师父已经开始闭关,饭食也都停下来了。
    可是他刚刚受了很重的内伤,正是需要将养的时候,这时候辟谷显然并不适宜。
    冉冉在镇子里买了上好的牛腩肉,又想到师父喜欢食甜,所以还买了甜栗子来煮肥鸭。至于饭后的小甜点也要来上些,羊酪子杏仁酥用来配甘醇的二泉银毫绿茶正正好。
    冉冉摆了满满一托盘,然后托举着它,一路轻巧地跳上了山顶。
    小老虎正在洞口懒洋洋地晒太阳,看到了冉冉,立刻晃脑摇尾巴。
    冉冉将准备好的肉骨头还有切成块的鸡递到了他的面前。缩小的老虎食量不大,但是讲究食材搭配,骨头须得带三两肉,鸡身上带脆骨的部分是它的最爱。
    喂完了小老虎,冉冉在洞口踌躇了一会,这才举着托盘入洞。
    可进去之后,还没见苏易水便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等进去时,冉冉才发现地上的小酒坛子。而此刻的苏易水似乎一醉不起,歪歪倒在了石台子上。
    一向自律的人,有着强大的意志力,冉冉默默看着码放整齐的酒坛子,还有一旁折叠整齐的半旧衣服,真的是很佩服师父,就算喝醉了酒,也不容许自己的身边脏乱不堪……若不是看他躺得四仰八叉,还真会以为他不是醉酒,而是小憩呢。
    师父……该不会是以为她记恨他,所以便借酒消愁吧?
    想到着这,冉冉慢慢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摸着苏易水的头,很明显,驭兽术的后遗症还在,当她纤细的手指摸着他的长发的时候,他忍不住像小老虎一样,将头往她手边靠了靠。
    冉冉发现,自己对这类猫儿一般属性的全无抵抗力。虽然师父比庚金白虎还要傲娇孤高些,但是……撸起毛儿来,都很好摸。
    就在这时,酒醉的苏易水似乎感觉到身边有人,猛然睁开眼睛。
    当他和冉冉四目相对的时候,他猛地坐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瞪着大眼睛的她。
    冉冉没想到师父这么快醒来,摸毛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呢。她清了清嗓子,指了指放在一旁的托盘道:“师父,我给你做了饭菜……你趁热吃些吧……”
    苏易水看了看热气腾腾的饭菜,又看了看出走回来的少女,最后什么也没说,只默默穿好了外衣,然后端碗拿筷大口吃了起来。
    师徒俩很有默契不去提雨天亭下的意外,冉冉将那些小酒坛清除出去后,忍不住问道:“师父……你喜欢二师叔吗?”
    苏易水刚刚吃完,放下筷子后,饮了一口绿茶清口,抬头看向她,沉默了一会说:“我以为,你会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冉冉不好意思地笑了:“那还用问,师父你对我们几个徒弟都是爱护有加的。”试问世间,舍命救徒弟的师父能有几个?
    苏易水的眉眼似乎黯淡了一下,冷冷说道:“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干什么?”
    冉冉咬了咬嘴唇,小声道:“担心师父您,就回来了……”
    苏易水看了她一眼,这次倒是回答了她上一个问题:“你二师叔有意中人,甚至还生了个孩子,就养在西山的镇子下。我对她的喜欢,跟喜欢羽臣、还有丘喜儿和高仓他们是一样的。”
    冉冉来了西山这么久,万万没想到,二师叔竟然是生过孩子的,不由得大吃一惊:“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她震惊于这个八卦,以至于忽略了师父的“喜欢”里唯独没有薛冉冉。
    事实证明,她这个西山小菜鸡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二师叔的确有个六岁的儿子。
    因为二师叔负责下山采买,所以可以时不时就可以回山下的家中看看,与孩子和情郎团聚,怪不得她偶尔会看到二师叔买些木偶玩具呢。
    那情郎乃是山下镇子上的一个教书先生,今年三十有四。据说是二师叔十六岁时认识的,两个人当时年龄正相当,便有了私情。不过二师叔并没有同他成婚,只是生下孩子,断了哺乳之后,就让那位姓常的书生抱下山去了。
    冉冉后来好奇地问二师叔为何不嫁人时,羽童叹了一口气:“既然我已决定跟随主人修真,迟早有一日要抛弃尘俗。我要跟随哥哥侍奉主人,而他也有自己的尘俗日子要过。我不嫁他,他来日遇到心仪的女子与她成婚,便可不必背上负心的骂名,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冉冉听了羽臣的这话,不由得想起了在天脉山遇到的两段尘封记忆。修仙虽然令人向往,可若要割舍掉人间的种种美好,就叫人不那么向往了。
    在水池亭下给小老虎上药的时候,冉冉问坐在一旁饮茶的师父:“盾天的妻儿后来怎么样了?”
    苏易水放下茶杯,看着远处苍莽的山脊,淡淡说道:“盾天当年与地魔殊死一战,他的妻儿被地魔所掳,以此要挟盾天。为了降服地魔,盾天必须证道,达到无欲无求的境界。所以他没有去救妻儿,一举降服了地魔后,就此飞升。”
    冉冉听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突然想起了盾天的记忆里,始终看不到那娇妻幼儿的脸,盾天飞升之际,是不是对自己的妻儿满怀愧疚,所以记忆里连想都不敢想他们的模样呢?
    想到这,冉冉的心里有些难受,她小声问师父:“师父,若是有一天,你也面对这样的抉择,你也会像盾天一般,牺牲掉自己的至爱,以证其道吗?”
    苏易水听了她的问,却并没有回答,而是问她:“你呢,你会如何?”
    冉冉认真想了想,她此生至爱除了爹娘和师父外,还有师叔和师兄师姐们,若是用他们去换那狗屁的长生不老,那她宁可自己立刻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呢!
    可是听了她的话,师父拧起了眉毛,一把握住了她脖颈,挨近她说道:“记住,为了谁都不可以牺牲自己!你是我拿命换回来的,这一生,你只为自己而活!”
    冉冉听不懂他的意思。以为他说的“拿命换”指的是之前寄身白虎救她的事情。不过师父这么说也没错,若没有他,她老早就体弱病死了呢!
    知道了他跟二师叔并非仙侣,冉冉就此放心下来,不过被师父拉得这么近,她忍不住想起了上次师父跟她亲亲的回忆……
    难道师父又起了附上虎身的后遗症,想要像老虎那般跟她撒娇?师父能以命相换,此情何以为报?就算肝脑涂地都不过分!
    这般想着,冉冉便伸手在师父的下巴上抓挠了几下。
    苏易水被她突如起来的毛手弄得一愣,冉冉一边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一边问:“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很舒服?”
    无论是话语还是行为,都是满满调戏良家的纨绔架势,苏易水在二十几年前就遇到过。只不过那时那个明艳动人的女子,满眼都是吊儿郎当的随性,虽然撩拨,却并未入她的心。而现在他面前的少女,虽然举止有些……孟浪,却满眼都是天真烂漫,单纯得很。无论是哪一种,都会让男人如饮陈年甘醇,溺死其中,不愿醒来……
    就在冉冉想要松手撤身之际,她的纤腰被苏易水一把拦住,带着淡淡酒香的薄唇再次附上,只是这次并非像前一次那般蜻蜓点水,苏易水放肆着自己,凶猛而炽烈地加深了这一吻。
    冉冉再次被师父给吓到了……这哪是老虎在撒娇?分明是逮到了猎物,囫囵连着皮肉一口吞下啊!
    当苏易水有些不知怠足地终于抬起头时,怀里的小徒弟已经被吻成了一滩水。
    冉冉直觉想赶紧跑出洞去,可是这次苏易水有了经验,紧紧箍住她的细腰:“还要往哪跑?不是说会一直照顾我到好了为止吗?”
    不用照铜镜,冉冉都觉得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所谓天劫时,天雷勾地火会不会就是方才的感觉?
    这次冉冉再次脚底抹油,狠狠推开师父后,一路跑回到自己的房间,钻入被窝不肯出来……
    丘喜儿发现,探亲回来后的小师妹好像丢了魂,总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就连她最喜欢的面点时光,都可以溜号走神。眼看着冉冉将一瓶子老抽倒入了面粉里,丘喜儿实在忍不住了,附在她耳边大声问:“小师妹!你这是要做咸味的杏仁酥吗?”
    冉冉这才恍惚回神,看着手里酱色的面团“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丘喜儿善解人意地接过她手里的面团,扔在一旁装烂菜的竹筐里,然后语重心长道:“幸好二师叔没在这里,不然定然要心疼你浪费掉的面粉……冉冉,你这两天精神恍惚,还总是在师父授课的时候翘课,不是拉肚子,就是脑袋疼的……难道你在天脉山入的不是洗髓池,而是染病池?”
    丘喜儿说的一点也不夸张。自从上次二师兄出事以后,苏易水似乎打通了作为良师的灵窍,对于他们的功课都看顾得很紧,完全改掉了以前放羊吃草,爱学不学的态度。可是以前一向功课认真的小师妹,却仿佛二师兄附体一般,偷奸耍滑,总是装病翘课。
    偏偏严师到了小师妹那里,又开始放羊吃草。小师妹说有病,师父就全信了,从来不催促她来上课。
    丘喜儿因为当初在天脉山没能过蛇桥,被师父罚练轻身术,每天都要在拴在两棵树间的麻绳上走来走去。若是掉下来,就要减掉一顿晚饭。没几日的功夫,丘喜儿已经瘦了两圈,小尖下巴都出来了。所以她今天早上也试着效仿了一下小师妹,跟师父说她脚后跟疼,不能久站。
    结果师父的恩慈到了她这里全然不剩,苏易水面无表情地听她哭诉后,吩咐她来回上下山取山泉水,直到脚后跟不疼了才能停。
    丘喜儿的脚后跟不药而愈之后,同时特别想知道小师妹装病的秘诀在哪里。
    冉冉悠悠长叹了一口气,却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三师姐:“师姐,师父有没有跟你特别亲近过?”
    丘喜儿想了想,说:“最亲近的一次,是我默写错了御风诀,被师父用戒尺打了手板,现在师父只要看看我,我都浑身冒冷汗……怎么,你也被师父罚了?”
    冉冉想着被苏易水拥在怀中热吻时的情形,从耳根处便扩散出了一片的红润。
    丘喜儿不明所以,看小师妹脸红,还以为她真的发烧了,不放心地伸手去摸摸温度。
    就在这时,高仓从山下跑了上来,大声喊道:“小师妹,山下的谢客石上有个写了你名字的包裹。”
    冉冉从厨房的窗里抬出头去,看师兄的手里果然有个精致的包裹。
    看师兄正迫不及待要撕开那包裹上的油纸,冉冉急忙大喊:“且慢!”
    然后她快步从窗里跃了出去:“这包裹不知是谁送来的,不可贸然打开,万一里面是嗜仙虫可就糟糕了!”
    听冉冉这么一提醒,高仓吓得将包裹远远扔在了地上。他可是亲身经历过天脉山嗜仙虫铺天盖地的一幕,现在看见红头苍蝇都会忍不住打个激灵。

【第 48 章】一字回信

    冉冉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仔细打量着那包裹, 发现上面居然还有一行字――“薛冉冉亲启”。
    那字迹她并不认得,而且她刚跟爹娘分开,爹娘也不可能这么快托人送东西来。
    于是他们三个人围在那纸包前打量了半天,最后决定拿到山下再打开看看是什么。
    可就在冉冉拿着包裹准备下山的时候, 正好撞见了迎面而来的苏易水。
    冉冉冷不丁抬头撞见白衫宽袖, 长发半束的师父时, 顿时有种老鼠遇见猫的手足无措之感。而且她的嘴唇也开始隐隐发麻,似乎又自动回忆起了那种被狂风海浪席卷的躁动。
    不过苏易水恍如全忘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看也不看冉冉,径自拿起了她手上的包裹。
    这包裹上的字迹,苏易水倒是认得。他抬头冷然对冉冉道:“这是魏纠的字迹。”
    冉冉有些惊讶,不知道魏纠为何会突然给她送来包裹。
    苏易水将那包裹放在手里颠了颠, 确定里面并无邪物之后,便将油纸包打开了。
    等打开看时,里面是细绒布包裹的一块碧玉小药匣子。这类巧物很奢靡,乃是上好碧玉挖空,雕琢而成的, 抽开那只小小圆环时,小匣子里面除了喷香扑鼻的药丸、外用的油膏子, 还有一封魏纠亲笔写的书信。
    苏易水打开看时, 冉冉一时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忍不住也凑过去看。
    该说不说,抛掉魏纠稀碎的节操和人品,他的文采着实不错。
    信里写了与冉冉分开后,每次回想天脉山与她同生共死的经历, 便是明月窗前,辗转反侧之时。甚至想到冉冉姑娘亲手赠给他的地瓜干都倍生感念之情。因为担忧那虫咬之伤会在冉冉的雪肌嫩肤上留下什么疤痕, 所以特意送来灵丹妙药,为冉冉姑娘疗伤助力……
    接下来的大段,就是风花雪月,暮夜长思一类,男人若想卖弄文采时,那种文思喷涌,便如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
    冉冉还没有来的及看完,苏易水已经大掌微搓,将几张信纸灰飞烟灭了。
    冉冉小声道:“我还没有看完呢……”
    苏易水微微侧头,高挺的鼻尖都泛着冷芒:“要不要给他回封信,让魏尊上再写一封来,让你看得过瘾?”
    冉冉抿了抿嘴,不好再言语,只见师父一扬手,便将那价值不菲的碧玉药盒抛甩到了山下,咣当一声脆响,砸得稀巴烂了。
    扔干净了之后,苏易水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冉冉对师父的粗鲁很不认同。虽然他们西山与赤门不共戴天,但是与钱财无仇,那么名贵的东西要么退回去,要么典当了卖钱,都好过扔到山下听响啊。
    不过魏纠能给冉冉送药,再次激发了丘喜儿的无尽好奇。小师妹竟然有这么大的魅力,让魏纠那等魔头亲自送礼物道谢!难道那魔头喜欢上了小师妹,意欲诱拐西山的弟子不成?
    像这类事情,在修真界也是时有发生的,比如当年沐清歌拐走了苏易水。魏纠要是看重冉冉的资质,想要靠他阴柔的美色将西山的杰出弟子诱哄走也有可能。
    丘喜儿想到魏纠的模样其实很不错,可惜一言不合便开人肚肠,也不是什么仙侣良配,不由得摇头替小师妹惋惜了一下。
    不过从这里看,小师妹还是很招大能的待见的。
    二师叔的前车之鉴,走上仙修之路,若是跟普通人结合,短短数十载就要有劳燕分飞的一日,若是能找个同道中人一起飞升才是修真正道。所以修真之人的伴侣大都无关情爱,只是长久的互相扶持提升罢了。小师妹最近行情看涨,年纪轻轻就已经修为高涨,想来也不必熬得满脸褶皱才能有所成就,看来找个神仙伴侣也是指日可待啊!
    冉冉可没心思想这些。她先前的确是故意躲着苏易水的。毕竟在山洞里的那一吻有些不容错辨。当然,这也是跟师父驭兽术的后遗症有关。
    冉冉有自知之明,可不敢认为师父对自己有什么异样的意思。所以她这几日尽量避一避师父,待过些日子,师父的后遗症好了,自然又可以恢复师慈徒孝的和美状态了。
    可是魏纠好死不死地偏偏写封献殷勤的书信来,又好死不死地被师父看到了。若是师父误会她心志不坚,被魔修诱惑,故意躲着他准备叛离师门,那……岂不是误会大了?
    所以接连躲避师父多日后,冉冉这日终于又主动给师父送去刚烤好的杏仁酥饼去了。
    苏易水正在池边打坐调息,他生得高大,四肢修长,虽然只是白衫舒袖随意地盘腿而坐,但宽肩窄腰很养人眼。所谓龙章凤姿不过如此,远远看去,在满池冰莲的衬托下,浓眉长发的男人竟然有种人比花还要圣雅几分之感。
    冉冉慢吞吞踩着碎步走过去,却并没有太靠近,而是隔着亭子的护栏问:“师父,你要不要吃些杏仁酥饼?”
    苏易水没有看她,不过嘴里却淡淡道:“今日的身子这般康健,居然能下地做糕饼了?”
    冉冉也知道自己这几天装病的手段低劣,谎言不堪一击。不过师父明明知道原因,可没资格说她。
    她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是表明心迹,于是低低道:“请师父放心,无论邪魔如何诱惑,我都不会叛离师门的……”
    苏易水这时倒是抬眼看了她,依旧淡淡道:“话不必说的那么满,说不定有一日你发现我不配为你师,便会自请出了师门。”
    冉冉听了这话,觉得师父也太孩子气了,难道她这几日躲着他,他就以为她厌弃了他不成?于是她连忙端着糕饼跪在了他的身边:“师父,你在说什么?徒儿怎么会舍弃了师父?徒儿这些日子,是怕师父总像白虎那般……日后你想起来,自己又不自在了。”
    苏易水并没有看她,只是重新又合上眼睛,清冷说道:“你放心,我不过是受了阴泉外泄的影响,一时不能自控,以后不会了……”
    冉冉知道他的意思,师父是说他的后遗症已经消散了,自然不再会像小老虎那般对她亲亲抱抱了。
    有了师父的保证,冉冉原本该是安心的。可是看他冰冷更甚从前的样子,她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难过。总觉得她和师父的关系……好像回不到从前了。
    不过她也没有太多时间悲春伤秋,因为苏易水脖子上的那块锁着阴界灵泉的玉佩颜色越来越红了。
    苏易水曾经说过,灵泉不可在粗俗尘世里停留太久,不然此物会变得越来越邪性。可惜当年沐清歌得了此物之后不久就被打得魂飞魄散,所以灵泉在尘间也停留了足有二十年。虽然药老仙提供了玉符瓶来锁住它,但终非长久之计。
    在洗髓池会前,这灵泉的状态还算稳定,苏易水的灵力还可以压制住它。可惜因为苏易水化为白虎守护冉冉,却受了很重的内伤,他脖子上的灵泉似乎感受到了他气息的衰弱,便再次躁动起来,妄图趁着这个机会挣脱束缚,逃离出去。
    后来冉冉他们及时赶回,苏易水醒得也还算及时,可是原本无瑕的玉佩上现在已经添了两道细细的裂纹。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既然魏纠已经归还了密匙,那么奔赴灵界送回灵泉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只是入灵界的时间与地点都是有讲究的。须得在天地至阴之时,位于天地至阴之地才可开启。
    可是天地气息涌动本就瞬息万变,四季寒暑温度都有不同,开启阴界的时间和地点也飘忽不定,所以密匙上的图纹,会在每次使用后五年左右再重新变换一次。
    上一次最佳的时机,已经被魏纠给用掉了。可惜魏纠扑了个空,只看到空空如也的枯竭泉池。下次该是何时,又要费一番周折了。
    西山最近谢客石前有些忙碌。那魏纠在第一次送药之后,也许是看着谢客石前没有退回东西,还以为小姑娘眼皮子浅,被他的文采和东西打动了芳心,所以又陆续送了几次。
    眼看着师父面皮越绷越紧,冉冉少不得写封义正辞严的书信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
    那信写完后,冉冉还特意递给师父看,问他这般回复合适吗?
    师父看着冉冉写的几行娟秀小字,略不屑地扔到了一边,然后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滚”字,交给冉冉道:“誊抄一遍,送出去。”
    冉冉是个孺子可教的孩子,立刻领悟师父是嫌弃她给邪魔写字太多,没有表达出割席断义的决绝之感。而师父这一字回信甚妙,正道之气凌然扑面。于是她毕恭毕敬地写了个炸裂字面的“滚”,连同魏纠这几次送来的东西,一起放在了谢客石上。
    这一字果然有些效力,自那以后,谢客石总算是清净了。
    不过魏纠稍微消停了一些,长守望乡关的将军秦玄酒又来了。
    自从上次水魔事件之后,朝廷几次派人来,想要搜寻有无新的水魔出现。不过望乡关再没有邪魔事情发生,秦玄酒手里的罗盘也彻底没了动静,仿若废铁一块。
    秦玄酒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去京城接受陛下问询时,顺便请教自己的恩师沐清歌,如此情况该如何处置。
    可是沐清歌却冷冷地说她不知道,让他回去问苏易水去。
    再然后,师父好像又将他这个关门弟子全然忘记了,他几次写信送去京城,却从不见沐清歌回信。后来才知,师父已经离开京城,去参加洗髓池会了。
    这一次,天脉山的阵仗闹得太大,就连远在西北的秦玄酒也听到了风声,说是沐清歌积习未改,又闯了大祸,放了什么嗜仙虫,毁了洗髓池的灵脉一类。
    恩师好不容易重生,短短时日内还未做下什么事,正道中人的恶评却如洪水滔滔一般涌出。秦玄酒虽然没有到场,却认定自己的师父是好的,一定是有人构陷了她。当年要不是恩师封住了灵泉,天下岂不是要大乱?可恨世人都是睁眼瞎,总是诬赖他师父!
    秦玄酒认定是三大门派编排抹黑他师父的清誉,所以便寻到西山,来找苏易水问个究竟。顺便看看苏易水有没有办法为师父正名,洗刷冤屈。
    苏易水跟他话不投机,也懒得见他。于是冉冉下山替师父接待一下这位秦师叔。
    秦玄酒看苏易水连面儿都不露,很是气愤:“师父当年若是养只老鼠蟑螂,都比苏易水强!现在各大门派的人都在唾骂我师父,他居然袖手旁观,不肯说出师父当年为天下人做的好事,为师父正一正名,真的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秦将军若说些别的还好,可是他当着冉冉的面这么骂苏易水,冉冉却是不高兴了!
    她师父才是世间顶好的,那位沐仙师又是什么狗东西?
    于是冉冉也毫不客气,说出了当日天脉山的情形:“若不是我命大,就要被你师父害死在山上了。就算她以前是个顶好的人,可是重生以来,我看她就没做过什么好事!我师父说了,你师父前世里也吩咐过你,若是罗盘再无声息,便表示望乡关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可以自由离去,不必再为她的吩咐所累了。既然现在的沐清歌全忘了嘱咐你的事情,那你记得你师父对你的嘱托就好了!”
    前世里,沐清歌的确是这般吩咐秦玄酒的。可是秦玄酒此刻却被冉冉刚才说得话震得眼睛瞪起老大。
    “这……这怎么可能?我师父不是这样的人……你这死丫头也在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着,他竟然真扑过来,准备教训冉冉。
    可惜冉冉现在今非昔比,秦玄酒张牙舞爪地过来,却被冉冉一下子点倒在地。
    昂扬大汉倒在地上不动,竟然哇哇痛哭起来,然后鼻涕眼泪齐流道:“就算世人都唾骂我师父,我也绝不背叛恩师!我师父是顶好的!”
    冉冉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个满脸胡子的三岁孩童,完全没法跟他讲理。
    可这时秦玄酒却哽咽叫住了她,支支吾吾道:“以前你曾说过,你师父配的伤药膏子能腐肉生肌……你能不能给我弄一盒,不然我就天天在西山下哭丧,哭得西山风水全倒,个个都没法安心修仙!”
    冉冉可不怕他威胁,不过对他这样的无赖举动好气又好笑,问他是要给谁求药?
    秦玄酒直楞楞地说,听说恩师的脸被魏纠抓伤,一直溃烂不止,所以他此来本是想将苏易水骂到愧疚,再问他要神药给师父治脸。
    冉冉看着胡搅蛮缠的秦将军,也是脑壳发疼,她觉得当初沐清歌将灵泉托付给秦玄酒,还真不是因为觉得他福大命大,而是看他那一条路跑到黑的死脑筋,不容易背叛誓言吧?
    冉冉并不想给沐清歌疗伤,可留着这么个大汉在山下哭丧也不是办法。最后冉冉去了师父的药房,翻弄瓶瓶罐罐,总算是找到一瓶师父以前配的药膏交给秦玄酒,将他给劝走了。
    秦玄酒有一点说得没错,沐冉舞脸上的伤势的确是愈发重了。
    当初她虽然将那嗜仙虫的事情赖在了温红扇的身上,可是她的名声还是连带被搞臭了。毕竟她当初拦截卫放和冰清玉洁两姐妹是不争的事实。
    就此九华派的开元真人也彻底与她翻脸,放言出去,若是再看见她这个恩将仇报的东西,必定再次将她打得魂飞魄散。
    不过沐冉舞并不将那三大门派的威胁之言放在心上。如今她依靠的也不是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就算招致骂名又如何?这世间人都是敬畏强者的,她现在又不是资质平庸的女子,那些叫嚣着的正道们迟早有一日得仰望着她……
    只是眼下,瞪看着铜镜里被毁容的女人,沐冉舞发现自己现在都有些无法直视自己了!
    费了两世心力才得到的花容月貌,竟然被魏纠一个指甲就毁了大半。想到这时,真是愤恨满胸!
    沐冉舞恶狠狠地将手里的梳子击向铜镜,将它砸出了凹凸不平的大坑,以至于照出的人影更加扭曲丑陋了。
    就在这时,宫殿门口有太监前来送药。一份是当今陛下吩咐御医亲自配置的药。还有一份是望乡关秦将军送来的,据说是从苏易水处求来的灵药。
    沐冉舞吩咐宫女将陛下送来的药膏收好。至于秦玄酒那个蠢货送来的东西,沐冉舞连看都没看,就吩咐宫女远远地扔出去了。
    秦玄酒可真是个废物,也不知姐姐前世为何收他为徒?跟谁求药不好,偏偏求到了西山的头上。苏易水和薛冉冉能对她有什么好心思?怎么可能会送来疗伤的真药?依她看,抹上去毁容还差不多!
    想到这,她吩咐人将苏域送来的药瓶拿来过来。当打开镶嵌了碧玺珍珠圆盖药盒后,一股子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沐冉舞让宫女试了药后,这才放心地给自己涂抹上。
    这些年来,苏域因为身体不好的缘故,遍请了许多能人异士,这类腐肉生肌的伤药也收集了不少。
    当涂抹上后,沐冉舞觉得一直火辣辣的伤口变得舒服多了。
    就在这时,那太监又低低说道:“陛下垂怜战娘娘的身子骨,他特意为您求得了可以暂时克制怨水的蚀心草。不过这类仙草也不过暂时缓解一下疼痛……具体的法子,还得娘娘您自己多费心思量……怨水也是阴界衍生的邪物,也许灵泉才是解除怨水的法子啊……”
    沐冉舞含笑谢过了公公,便吩咐人送他出西宫去了。
    这蚀心草也是苏域请来的丹药高手,从苏易水之前给她的药丸里嗅闻分离出来的。
    有了这二十年一生的灵草,就算苏易水翻脸不给她克制的解药,她也不怕。
    服用了蚀心草后,果然身体轻盈了许多,她屏退了侍从宫女后,盘腿坐在香草席子上安心打坐,调养精神。
    修真之人万万不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她从姐姐那里继承的绵厚真气被怨水钳制,实力已经大打折扣了。如今再不巩固,只怕她的修为反而不如刚刚从洗髓池里出来的薛冉冉。
    上辈子,她暗中跟姐姐比较,被落下了一辈子,心结难解。这辈子,她的起步明明比姐姐好上数倍,岂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平庸之物再次超越她?她绝对不可以莫名其妙地再次落败!
    这次天脉山用嗜仙虫的计谋虽然失败了,可是她依然有法子。因为她知道阴界灵泉就在苏易水的手里。以前苏易水用克制怨水的丹药要挟着她,她自然不敢多言。可现在她跟西山的师徒也算是扯破脸了,自然也不用顾忌这些了。一旦苏易水手里有阴界灵泉的消息传扬出去……西山以后的日子,应该比当初的天脉山还要热闹……希望转生后的姐姐,能够精下心来,好好修炼呢……
    想到这,正在打坐的沐冉舞脸露得意的微笑,还未愈合的脸上,殷红的伤疤越显狰狞……
    这次天脉山事件的余波回荡甚久。三大门派的杰出弟子都有损伤,尤其是九华和空山两大门派更是损失惨重。
    洗髓池的人选居然从三大门派里轮空,落到了这些年来名不见经传的西山头上!这足以给尚未投拜山门的修真者们一些启示。
    所以虽然好不容易送走了号丧的秦玄酒,却又扎堆来了一批想要投拜山门的年轻人。
    丘喜儿拉着冉冉往山下看,这次来投拜的可不是平庸子弟,一个个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样子,一看就非池中俗物,还有几个都是本身带着修为来投奔的。一旦收入一批杰出的弟子,就意味着西山灵犀宫把握住了这次良机,有机会一举越过三大门派,成为正道领袖。
    可惜苏易水现在虽然对教徒弟认真了许多,可对于桃李满天下并没有什么兴趣。

【第 49 章】初次入京

    就算青年才俊不断,  西山的山门也紧紧关闭着。
    前来送东西的二师兄对于师父的宁缺毋滥十分欣赏。
    白柏山现在全无修为,等同废人,好不容易才能娴熟地用脚吃饭,可距离用脚制作精巧玩意的匠神境界还远着呢。若是师父此时找到了资质优等的新徒,  岂不是喜新厌旧,  将他这个冷宫里的徒弟全抛在了脑后?
    不过关于收不收新徒的事情,  苏易水其实问过小徒弟的意思。
    冉冉正给小老虎上药,听了师父的话有些诧异:“师父,这等收徒的事情,自然由您说了算,不过再招人上来,只怕山上的屋舍还要再翻新一部分,  稍微麻烦了点,不知道二师叔舍不舍得拿钱来修。”
    苏易水听了她的话后,点了点头,便吩咐大师叔下山撵人了。
    冉冉觉得师父不像是个拿不定主意,需要听别人意见的人。不过有关山上的房屋,  或者库房里的积货藏书,这一类的琐事处理,  师父每次都绕开两位师叔,  独独问她的意思,就好像她才是灵犀宫的旧主人,他什么都得经过她点头似的。
    但是师父的怪癖太多,冉冉也有些习以为常了。
    自从上次变相的冷战一番后,她跟师父总算是勉强恢复了师慈徒孝的平和。
    两个人对曾经两次相拥亲吻的事情很有默契,  决口不提。毕竟眼前还有灵泉外泄的危险,解决这件事情刻不容缓。
    除了练功打坐的时光,  苏易水都是带着冉冉一头扎在了书斋里堆成小山的古籍当中。
    阴界之门飘忽不定,找寻阴界的路径原本是在密匙的纹路之上。可是魏纠已经用掉了一次,那些纹路地图已经是过期的了。若是等密匙生出新纹路,起码得几年的时间。
    但苏易水脖子上的符文瓶子大约撑不了那么久,所以只能另辟蹊径,不能空等密匙显示新地图,他们师徒二人尝试着在古籍里找到些什么蛛丝马迹。
    沐清歌上辈子大约是个很爱看书的人,也不知从哪里收集了许多的古籍。冉冉现在轻身术了得,倒也不用木梯,跃上跃下的取书,倒也方便。
    可是她忙着掸灰尘,翻古籍,她的师父却随意半躺在席子上,单手撑头,拿着沐清歌编撰的那本《玩经》看得津津有味。
    冉冉身为徒弟,不好申斥师父偷懒耍滑,唯有加倍刻苦翻阅,生怕漏掉一点蛛丝马迹。可是看得久了,累得头晕眼花,就算她现在精力旺盛,不似以前病病殃殃的,也须得喘一口气。
    结果抬头舒缓精神的时候,她正好看到窗外午后的阳光倾洒在苏易水脸上,此时窗外鲜花开得正艳,她看着师父的俊脸一时忍不住开始走神了:经过了天脉山的事情,冉冉本以为师父就算跟沐清歌有些瓜葛情愫,也该被摧枯拉朽了。岂知苏易水居然可以毫无嫌弃地拿着沐清歌的旧作看个没完。这算不算藕断丝连,爱恨交织?
    若是师父心里一直都放不下沐仙师,他怎么可以毫无负担地……亲吻她呢?就算如师父所说,是灵泉外泄控制不住心绪,但是他连着亲了两回呢!难道就像二师叔所说的那般,男人的情爱终究抵不过岁月的考验。曾经的海誓山盟,难以割舍,最后也都是云中的花,雾中的月,最后模糊成了记忆里描摹不出的一团……
    苏易水慢慢抬头看向小丫头时,冉冉的一双大眼幽幽地看着他,又好像是越过了他,望向了远方的山河大海……
    小朱雀正在书阁的窗户边叼啄花生米,待吃了几颗之后,调皮地叼着花生皮扔甩到了冉冉的脸上。
    冉冉这才猛地收回神来,却发现自己一不小心竟然跟师父四目相对了许久。她的脸腾地一下子晕红了,急忙解释道:“师父,我不是故意盯着你看的……”
    苏易水慢慢将书举到面前,隔绝了小徒弟的视线,压根不想听她苍白的解释。不过他慢悠悠的话语却从书后传了出来:“这书里记着京城生记的水煎包鲜美得能叫人吞舌,你想不想去尝尝这水煎包的滋味?”
    提起吃的来,冉冉的任督二脉瞬间就被打通了。她一脸惊喜地看着师父道:“师父,你要去京城?那你再看看《玩经》的第七十二页,城西的百年鸭油饼店里的鸭油膏饼也值得一试。就是不知这记了二十年的吃喝会不会变了味道……”
    苏易水起身用书敲了敲她的脑门道:“你不是还给这本玩经修正了谬误吗?我可以带你吃个遍,若是哪里错了,你正好可以修订一番。”
    啊呀!被苏易水这么一说,冉冉的脸登时红白交加了一下,她想起自己顽皮,曾经在《玩经》的“凶兽”篇上修修补补。原本以为师父是绝不会看这种胡说八道之书的,没想到师父今日竟然看了个遍!
    不过苏易水之所以提议前往京城,可不是腹内的馋虫作怪,而是因为这书斋里的所有古籍都是成套成册。可唯有一套《梵天教志》分为上下两册。这上册还在,可是下册却不见了踪影。
    这个梵天教,就是酒老仙曾经说过的,被灵泉蛊惑成魔之人成立的魔教。关于他们的记录里,一定会有阴界的记载,可惜少了至关重要的下册。
    不过沐清歌也是怕自己忘记,在上册的扉页上洋洋洒洒写了一行字――借书与小域,连桃花玉骨酿一壶,下月奉还。
    冉冉看着师父指点她看这行字时,一时闹不清这个“小域”为谁。
    这时,苏易水面无表情道:“她应该是将书借给了苏域,所以我们要去京城索书还库。”
    冉冉眨巴了眼睛,试探问:“师父?您要私闯皇宫去管皇帝要东西?”
    苏易水站起身来,耐心修正道:“是我们。你忘了,我说过,你不可离开我半步。”
    ……
    修真与尘俗原本是泾渭分明的两界,彼此间奉行的是互不干扰。不过管人借了东西,就算是皇帝老子也该原物奉还。冉冉觉得师父言之有理,而且能去京城那种繁华之地,对于她这种年纪还小,修仙意志未坚之人来说,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丘喜儿和高仓也很兴奋,跟着师父去惯了穷乡僻壤降妖除魔,这次总算能去天下最鼎盛之地,感受下十里霓裳,夜市千灯的热闹繁华了。
    不过当他们终于来到了京城外,却被迫在京城外小树林里歇宿的时候,三个徒弟的美梦稍微有那么一丝丝的破灭。
    丘喜儿犹不死心地问:“师父,我们今晚就歇宿在这?往前走一走就入城门了,而且城里应该也有便宜的客店,花不了几个钱的……”
    二师叔在树下的地上铺了草席软垫,苏易水盘腿坐着,吩咐道:“你们几个,自寻了细软的树枝睡下,若是掉下来,就罚写一百遍轻身诀。”
    这些日子来,高仓和丘喜儿的轻身术也进展神速,不过整宿睡在细软树枝上还是很有些难度的。不过师父的吩咐,他们也不敢反驳,冉冉带头第一个跳了上去,她选择的是一棵松树,虽然枝繁叶茂,可都是针叶尖尖,若想睡在上面,无异于睡在针板之上,比师父的要求更难。
    丘喜儿和高仓看冉冉主动给自己加了功课,更不好跟师父讨价还价了。于是他们各自选了棵枝叶还算结实的杨树跳上去,不过师父吩咐了必须在细枝上,自然要挑着树梢来睡。
    不过到了夜里,两个人便发现自己决策失误了。杨树的枝叶固然结实些,可是那树也高啊,一不小心摔下来时,叫得真是一个凄惨。
    在丘喜儿又一声扑通惨叫声里,冉冉猛地睁开眼睛,朝着京城的方向望去。只见京城上空黑云遍布,电闪雷鸣,似乎要有阵雨来袭。
    她转头看向树下时,发现师父也没有睡,正定定地看着她,也不知方才,他盯看她多久了……
    当发现冉冉转头看他时,他才调转清冷的目光看向了京城方向。
    想到师父不知看了她多久,冉冉的耳根微微有些发烫的感觉,为了化解有些尴尬的气氛,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问道:“师父,这雨怎么下得这么蹊跷,偏偏只城中下雨,而城外却是朗月星空?”
    苏易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幽地看着京城的方向,然后对冉冉说道:“不专心睡觉也该罚,明日写二百遍轻身诀!”
    “……”
    冉冉只好闭上眼,专心睡觉。不过只过了一会,古灵精怪的少女突然又睁开了眼,直直望向师父。
    师父果然还在看她!
    这一次,被抓个正着,苏易水躲闪眼神也来不及了!
    两个人在月夜松林中,一个树上,一个树下,四目相对,半响无言。最后竟然是冉冉先躲了,在树梢上慌忙转身,想避开师父有些炽热的眼神。结果扑通一声,冉冉也“哎呀呀”地从树上摔了下来……
    第二天起身后,在河边洗漱时,丘喜儿还很欣慰。她昨晚掉下来三次,大师兄掉下来四次,而冉冉这么优秀的人也掉下来一次呢。她的修为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就在这时,师父拿出了二师兄上次送来的六个小罗盘,这一看就是曾易师叔的手艺。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因为串了链子,挂在脖子上就像大吊坠的项链。
    冉冉发现这个很像当初在望乡关时,秦玄酒拿着的那个。只不过这个小了很多,式样更精致。
    苏易水告诉他们,这个能预测吉凶。若是罗盘乱动的时候,就代表有魔物靠近,须得加倍提防。
    丘喜儿表示不解:“我们去的又不是穷山恶水,而是京城繁华之地,须得用这个吗?”
    苏易水却没有回答,径自朝着京城方向走去。几个徒弟赶紧跟上,只是冉冉低头看着脖子上挂着的罗盘时,心里顿生淡淡的不安……
    苏易水还算残存为师的人性,晨起入城后,请了三个一夜没有睡好的徒弟去生记吃的水煎包。
    冉冉发现,沐仙师在吃喝这一方面还是很靠谱,三十年老摊生记的水煎包鲜美得想叫人吞舌。
    不过她发现师父并没有吃,只是在一旁默默替她夹着包子,还给她调蘸料汁。
    醋是苏易水方才在隔壁百味斋沽的小坛陈醋,只加半勺,辣油三滴。调配精准,完全按照《玩经》,堪比配毒的架势。
    摊子的老板年近五十,对这种自带一坛醋来蘸取包子吃的客人倒是多看了几眼。等他们吃完了算账的时候,老板还乐呵呵道:“以前也有客官带着百味斋的醋来吃包子,我想想……好像是二十多年前,一个美得像画儿似的大姑娘,啧啧啧。人美不说,出手也阔绰,吃饭时,给的打赏就是一片金叶子呢!足金的啊!该说不说,小姑娘你也长得美甚,又这么会吃,跟那位小姐一样,都是神仙样的人物啊!”
    说完这话,老板眼巴巴地看着结账的薛冉冉,指望着她也给些赏钱。毕竟百味斋的坛封醋可不便宜,那是专供给京城贵人的,一坛子就要五两银子呢。这么讲究吃喝的,说不定是哪个宅门里跑出来的小姐,肯定是要给赏的。
    结果冉冉伸出了空空的手爪,很是抱歉地说道:“八盘包子,六碗鸭血鲜汤,我方才给了你半两银子,你还得找我五文钱。”
    老板的脸微微一垮,尬笑着找了零钱。
    冉冉不是不想大方些,可是西山灵犀宫的门规就是艰苦朴素,像老板说的那类吃一顿包子就打赏一片金叶子的奢靡行为,简直可以原地逐出师门了。
    冉冉知道那老板说得是谁,大约就是沐清歌本人了。
    再想想沐清歌本人的歹毒算计,冉冉有时候真是觉得前世的沐清歌和现在的沐仙师完全是两个人。以前神仙样的奇女子,怎么现在心思变得如此不堪?
    不过想到沐清歌当初跟现在的皇帝苏域过从甚密,她背靠苏小王爷,自然是有大把的钱银可以挥霍了。
    他们西山现在的花销,可都是师父看诊赚取的辛苦钱,自然要像二师叔那般精打细算,锱铢必较了!
    刚从包子铺里出来,丘喜儿拉着大师兄去买糖人去了,而二师叔和大师叔则被师父吩咐去什么巷子料理他们要在京城落脚的地方了。
    冉冉跟在苏易水的身后,正准备再逛逛时,天上又是阴云密布,师徒二人被堵在了街市巷子的长檐下了。
    看着路面上雨珠乱溅,行人匆匆避雨,冉冉有些好奇地望着天:“京城还真是龙地,雨水怎么这么多啊?”
    说完,她转头看向一旁的师父,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就跟昨夜一模一样……也许是怕雨水溅落到小徒弟的身上,苏易水微微侧身而站,正好将冉冉半环在了身前,替她遮挡着雨,可他身上的衣衫却被淋湿了,贴在肩背上,勾勒出男人迷人而结实的背部曲线。
    冉冉稍微一抬头,就能碰到师父的下巴。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师父的脖子,那符瓶被师父放在了衣领子里,也看不出颜色有什么变化,现在灵泉的阴气时不时就外泄一点点,影响着师父的心绪。万一师父没有控制住,说不定又要亲吻她了……
    想到与这个高大男人亲吻的炽烈,冉冉的小耳垂不由得一点点的晕红了。
    可她再抬起头时,却发现苏易水并没有看她,而是扭头看着一旁屋檐下一点点落下的雨珠,这种避嫌透着几分刻意,似乎他也怕她误会什么,才特意如此的……
    就在这时,又有人三三两两地跑到了屋檐下避雨,总算是冲淡了二人独处的暧昧。可因为人太多了,冉冉被挤进了师父的怀里,苏易水单手抱住了她,免得她跟别人挨挤。
    这类等雨停的无聊时光,避雨的人自然你一言我一语地抱怨着:“最近这鬼天气也不知怎么了,几乎每天都要下雨,老子早晨出门时,连一双干爽的布袜都没有!”
    “可不是!真想去龙王庙拜拜,能不能将雨水挪挪位置,方圆百里,只京城连绵大雨,也真是太邪门了!”
    提起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几个避雨的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抱怨起来没完。
    不过还好,这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雨终于停歇了。只是雨后的天空还是阴沉沉的,似乎没有下透。
    等雨水停歇时,苏易水举步来到了京城的内河边上。河道里的水已经涨满了,据说因为这百年不遇的连天大雨,水工部的人已经开始挖凿河渠,将满溢的河水疏导出去。不过听说前些日子,那工地又发生了命案,连死了三个人,所以这工事只进行一半,又暂缓了。
    冉冉看师父目不转睛地盯着河面看,她便也走过去,想看看是什么吸引了师父。可就在她靠近水面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闪,水底似乎有什么游鱼的鳞片,亮得有些晃眼。
    待她再定睛细看时,河道水色黑幽,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就在这时,冉冉低头看向了自己脖子上的罗盘,突然发现上面的齿轮正在疯狂地转动着。
    冉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了师父手,赶紧将他扯离了内河。
    望乡关的经历告诉她,河水有怪,在搞不清楚事情前,还是躲得远些为好。
    “师父,我的脖子上的罗盘方才动得厉害。”
    苏易水点了点头,对她道:“回去告诉高仓和喜儿,不可随意接近城河。”说完之后,他又开口说道,“走吧,看看羽童他们有没有料理好落脚的地方。”
    说完,苏易水似乎不想探查河底的究竟,举步便离开了内河。
    冉冉回望了一眼平静的河面,只能举步跟上。
    当冉冉跟丘喜儿他们汇合,一起跟随师父来到京城西巷一处僻静的大宅子时,打开平平无奇的大门,这若大的庭院里面居然有雕梁画壁的屋舍长廊,看起来奢靡大气。这里不像小气的二师叔能租住的宅子。
    当听到苏易水淡淡说,这里其实是他在世俗的产业,而非租来的时候,没见过世面的三个徒弟再次大吃一惊。
    撇开这寸土寸金地界的京城大宅子不说,这厅堂里的家具摆设,悬挂的名画,摆放的古董,个个看起来都是价值不菲。实在不能想像常年穿着半旧长衫的师父,竟然是这等深藏不露的富豪。
    不过细细想想,苏易水好歹也曾经是平亲王的儿子,手里阔绰也很正常。
    但是平亲王当年造反失败,已经被褫夺了封号家产,为何苏易水能保留这份京城里的产业呢?
    当冉冉小心地探问苏易水这个问题时,苏易水则淡淡道:“我不在宗府典籍,这里也不是王府的产业,是我的私产,一直挂在曾易的名下。”
    他在修真前是外室私养的孩子,虽然后来从了苏姓,却并不在苏家的族谱里。而他说这不是王府的产业,显然是指这里不是平西王赠与他的家底。
    难道说,他当初修真拜师的同时,还在山下挣了份若大的家产,所以才能在平西王兵败后,安然无恙地保留了这一份私产?
    冉冉一时想到,曾师叔当初落难的时候,也是被师父扶持着重开了温泉汤馆。那汤馆专供达官贵人,装潢不菲,光是靠着师父一年给三瓜俩枣看病,可能远远不够,看来师父的家底真的很厚重,就算不成仙,王爷老子被杀,他也是个富贵中人。
    不过这里二十年来只有三个老仆在维护,屋舍里难免有不周之处,所以苏易水方才让羽童他们先过来,带着人稍微收拾一下好住人。
    因为屋院够大,每个徒弟都分到了一间房。冉冉发现自己的屋舍跟在西山一样,都是临水而居的。
    师父对此的解释是,她五行从木,挨着水,对身体大有裨益。其实师父有些多虑了,她不挨着水也不能渴着,因为当天夜里,又是电闪雷鸣,瓢泼大雨从天而降。

【第 50 章】伤感离愁

    冉冉裹紧了棉被准备赶紧睡觉,  可她又忍不住探头看了看窗外的天空,那是一片说不出的浓黑。
    于是她又起身关窗,可是透过窗,她却看到师父撑着一把伞,  立在屋檐之上,  在瓢泼大雨里,  抬头看着天际闪电划过的方向……
    他因为附身白虎,后遗症还未彻底好,如此淋雨就有些不妥。不过冉冉识趣,并没有去打扰师父。
    她能感觉到师父的心里有一处深潭,外界的风雨都惊扰不到他的潭底。只不过那一处究竟藏匿着什么样的伤感往事,似乎也不是她这个做徒儿能探究的。
    第二日吃完早饭的时候,  冉冉替师父煎好了调息内伤的药,给他端到了水廊上,看着他喝药。
    自从天脉山的事情之后,冉冉一直都翻看医书,特意给师父调配了这滋补元气安神养身的汤药。丹丸一类滋养的都是灵气,  想要滋养肉身的,还需要这些汤药才更有效力。
    苏易水很不耐这些味道苦涩的药汁,  一向冷静老成的人,  却可以端着碗,瞪看着药汁良久也不能饮下。
    冉冉没有办法,只能眼睛都不敢眨地盯看着苏易水,免得他趁她不注意,将药汁泼到一旁的水池里。
    为了转移师父的注意力,  冉冉干脆直接伸手一边端碗让他快喝,一边说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师父,  修真之人不是应该摒弃红尘的享受吗?您置办这么多的产业是为何?”
    这法子似乎奏效了,顺着冉冉的手劲,苏易水终于痛快地喝了这碗药汁,不过他的一双浓眉却皱得锁成了疙瘩。
    冉冉赶紧拿出自己备好的蜜糖梅子捏一颗最饱满的,塞入了师父的口中。只不过塞得太着急了,她尖细的指尖,不小心也跟着入了口,被那薄唇轻轻吮了一下。
    冉冉一愣,赶紧收回了手,还没来得及羞臊一下,就听苏易水缓缓说道:“因为当时有人喜欢花钱,总是为了享乐,接受不相干之人的金银,那时我就在想,若是我有这些,她就不必花别人的钱,被人说嘴非议了……”
    冉冉没想到师父的回答竟然是这样的。可是那时他身边最能花钱的……就是沐清歌仙师了吧?
    冉冉表情一时间有些微妙,迟疑道:“师父,您不是最恨铺张浪费吗?怎么还如此助长奢靡?”
    苏易水用力咬着嘴里的梅子核,眼睛看着她,似乎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轻声道:“她从小也是富家的小姐,因为家中生变,而带着唯一的妹妹入了西山修真。一个魔修的奇才,哪个做师父的得了她都是如获至宝,管教起来也就格外严格。也许因为太严了,她小时一点都没有别的孩童的烂漫时光,心里总有些缺憾吧。当终于大成的时候,喜欢的却是吃喝玩乐,过得如无状的孩子般……从小富养,后来又是常年在山上苦修的人,你能指望她入了红尘会对金银有什么概念吗?”
    若是他嘴里的“她”指的是沐清歌的话,倒也合情合理。这就是沐清歌为何恣意张扬,又讲究吃喝的缘故了。
    听苏易水的口气,并无指责,反而是宠溺满满的语气……而且他这种拼命赚钱好让师父花的架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孝敬尊长,倒像是穷小子拼命赚钱养媳妇……
    想到苏易水种种拧巴的背后,竟然是如此喜欢着沐仙师,冉冉一时心里有些涩涩的。也不是嫉妒,只是微妙的难过,另外更多的是担心。若沐仙师是好的,师父如何恋慕她都没有问题。如此仙侣,也是般配的一对!可是沐清歌那是什么烂人品啊!简直是心思歹毒,阴沉可怕,若师父还是执迷不悟地喜欢这种蛇蝎女子,岂不是要被她拖累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这,冉冉有些生闷气,硬邦邦道:“师父何必如此,人家愿意花别人的钱,说不定是喜欢别人。又不是哪个有钱,她就跟哪个!”
    她一时气闷说出这话,可抬起头来时,却发现师父的眼神……有点可怖,仿若灵泉附身……他便这般直直瞪着她,似乎她不道歉,这事情便不算完。
    冉冉难得脾气发倔,此时也是倔神附体,坚决不能屈从于师父的眼神。所以她扔完了硬邦邦的话之后,便也一脸坦然拿起药碗,转身便走。
    别人家的门派,都是为师者担心徒弟们年龄小,贪恋男女之情,耽误了修仙大计。可他们西山灵犀宫倒好,全都拧着来,做徒弟的还需操心尊上是否爱错了人。
    那天冉冉一宿都没睡好,稍微迷糊一点,就梦见了师父跟沐仙长恩恩爱爱,一起在廊下弹琴,瀑布下饮酒,水中相拥热吻……总之,她与师父的种种画面,全都在梦境里换了沐仙师来演绎……结果一夜的梦境感受,若非要贴切地形容的话,那就是被喂了一嘴的狗屎。以至于吃早饭的时候,冉冉都是精神有些恍惚,再深的灵气也抵挡不住被梦恶心到的颓唐心情。
    不过苏易水似乎已经忘了忤逆小徒弟昨晚气他的事情,大清早时,他亲自出门又买了生记的水煎包回来当早点。
    丘喜儿吃着吃着,才发现小师妹似乎跟师父别劲儿呢,明明那醋就在师父的手边,可是冉冉也不去拿,什么也不蘸取,鼓着小脸干噎着包子。而师父也绷着个脸,整个早晨一句话都不说。
    待吃过早饭后,丘喜儿偷偷问冉冉跟师父怎么了。冉冉低低叹了一口气,问道:“师姐,若是有一天,沐清歌成为了我们的师娘,你会如何?”
    丘喜儿也被这种可能吓了一跳,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然后想了想,叹息着道:“还能怎么办?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师父要娶媳妇,这些都不归我们管啊!自然是攒银子包份子钱了。不过你想想,前世沐清歌的名声都烂成那样了,师父还是不顾争议,舍了修为去救她,这是多么深厚的感情啊!师父若是终于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就算是毒美人,我们当徒弟的,也只能恭喜恩师了……”
    说完这话,丘喜儿又打了个激灵,然后嘻嘻哈哈道:“冉冉,你的小脑袋瓜可真有意思,老想这些有的没的。依我看现在师父得疯了,才会想着跟她再续前缘。”
    冉冉直眼听着,觉得自己似乎真的是想岔了,倒不如三师姐想得开。师父喜欢谁,是魔是仙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她这个做徒弟的,有什么资格跟师父甩脸子闹别扭呢?丘喜儿说得对,她管得实在是太宽了!于是到了下午时,她也不好再跟师父怄气,寻了机会,讪讪跟师父搭言几句。
    幸好苏易水也不是小肚鸡肠的长辈,看徒儿主动示好,他仿佛也是等了许久一般,很努力地接着小徒弟百无聊懒,干巴巴的话题。
    如此几次之后,师徒关系仿佛又是水过无痕,一番通畅了。
    冉冉虽然脑子总算是转了这道弯,可是心情依旧不甚畅快。一时间她看着蜘蛛修补着被大雨冲破的蛛网,想替白忙一场的蛛儿叹气;碰见亭廊下残落一地的花瓣,觉得花红无百日,落泥徒悲伤。最后惹得一向爽直的大师兄都被小师妹感染得对着屋外的连天大雨叹气。丘喜儿问大师兄怎么了,高仓呆呆看着外面的雨道:“就是觉得像小师妹这样长出一口气儿,还……挺舒服的。”
    丘喜儿也觉得有道理,手托下巴,看着风雨落花,也大大叹了一口气。
    不过他们此来京城,可是有正经事情的,就算少年初识愁滋味,也得先将正事做完,才可以继续悲春伤秋。
    苏易水要向皇帝要一本陈年旧书,可不是敲敲皇宫大门就能搞定的。大齐的皇宫地基特殊,暗藏玄阵,所有的修为灵力,在入宫的那一刻,都会被消解克化。
    总之,想要凭借异能入宫是完全不可能的。而苏易水的头上还顶着逆王私生子的名号,更不可能大大方方地敲皇宫大门,找他的小皇叔攀攀交情。于是,就只能耐心等待着皇帝出巡,拜宗庙,走皇寺的机会,看看能不能跟苏域搭上话。
    苏易水来了京城以后,似乎并不急着要书,他这几日一直徘徊在京城的内河水潭之间。不过冉冉脖子上的那个罗盘再也没有动过,而那内河里似乎也再无什么异状。
    如此几日之后,苏易水终于有所行动,不过却是请了宫里的一个老太监在茶楼饮茶。
    那太监似乎是认得苏易水的,只摇了摇头,低低说道:“不是远远地走了吗?远离俗尘挺好的,怎么又来了这是非之地?夫人若是还在,知道你来了京城,得多担心……”
    苏易水看起来很尊重这位老太监,亲自给他冲泡了一杯热茶,端送到他的面前:“母亲故去后,她的后事都得益于郑管事您,才不至于暴尸荒野,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得。”
    这位姓郑的太监,摆了摆手道:“往事不必再提,你过得安好,夫人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苏易水接着说道:“我有些东西还在宫里,此来是想取它,不知最近几年宫里可曾修缮过?”
    郑管事听得眉头都皱起来了:“当年先帝养得奇士为宫里重新布置的风水,所有的宫宇都是严格按照图纸建造。现如今的陛下至孝,对于先帝修缮的宫殿除了日常维护,并无什么改动。”
    苏易水不动声色地问:“可是我听说,宫里的问潭似乎扩建了?”
    郑管事这才想起来,点了点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这事儿了。那应该是二十年前,陛下刚刚即位的时候,许是年少爱玩,喜欢跟妃子们湖上泛舟,所以便命人深挖了问潭,扩建成了问湖。”
    苏易水点了点头:“陛下的书斋也还是先帝用的那一间吗?”
    郑管事点了点头:“没有变,还是那间……我记得您那时曾在御书房里得了先帝的召见。原以为认祖归宗在即,没想到平亲王却……咳,往事不可提。如今陛下的书房是不准我们太监入内伺候的。能进去的两个宫女,还全都是哑巴,他平日也就是召见朝中的重臣,或者召见异人馆的奇人时,才准他们入内……”
    苏易水听得眯了眯眼睛,“异人馆?听说陛下爱才,寻访了许多奇人异事,不知是不是真的?”
    老太监看着茶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再转身看看带着薄纱帷帽的苏易水,小声道:“的确如此。皇宫的东边,有片园子,人称异人馆,里面都是陛下招揽的人才。每次有新人时,若是特别的,偶尔会得入宫的机会,受到陛下的召见……对了,明日会有位高人入京,陛下似乎急着想要见他,昨日还给异人馆送去了入宫的腰牌……”
    苏易水得到了这消息,就此谢过这位老太监,冉冉看到师父动作优雅地给了太监一张百两的银票子。而那太监推拒了两下后,将银票子收入了袖口里,末了又叮嘱了一句:“战娘娘如今也在宫里住着,我看你还是早些离开得好。”
    看来这位老太监也是当年京城宫变的亲历者,跟苏易水的母亲似乎也是旧识。
    说完,那个老太监便起身离去了。
    异人馆?
    冉冉觉得这词有些熟悉,突然想起昨日在生记吃包子的时候,听到邻桌说起过,说是那异人馆这几日总进马车,似乎又来了不少的奇士,不过这些年总是见新人进去,却不见异人馆扩建,也是怪了。当时冉冉听了,也没听出个究竟,现在才算闹明白根由。
    苏易水这时起身对冉冉说道:“走。”
    冉冉老实跟在了师父的后面,又来到了城门处的茶馆,这一喝,又是半天的功夫。
    就在冉冉吃了两碟子栗子饼后,一个身高八尺的黑脸大汉入城了,他并没有排队,而是冲着城门守军亮了手里的腰牌,便带着随从径直入内了。
    苏易水带着冉冉起身走了出去,不快不慢地跟在了那大汉和他随从的后面。
    转入街巷的瞬间,冉冉感觉到周围气流突然凝固,师父立即设起灵盾,然后在那大汉转头时,一个弹指利落击打,就将那大汉放倒在地,而随从也被他快如闪电地一一点倒在地。
    冉冉瞪大眼睛,有些不确定师父是不是改行劫道了。
    苏易水弯腰从大汉的身上解下了腰牌,还搜到了一封异人馆邀约的书信。
    据这信里所写,此人叫豹鸣,乃是随云山人氏,通晓驭兽异能,所以受了异人馆的邀约,来为陛下效力。
    冉冉注意到他宽大衣袖子里的右手掌,居然是一只兽爪,看上去像个五彩斑斓的花豹子一般,果然不是常人。
    这种人身出现兽像的样子,让她莫名想起了望乡关那个与鱼儿合二为一的女人。难道……这个豹鸣也会七邪化形咒这样的禁术吗?
    “师父……您到底要做什么?”冉冉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
    苏易水伸出自己右手,默默看着它,片刻的功夫,他那修长的手掌就化为了一只豹爪。不过,这不过是寻常的障眼法罢了。跟那男人所会的奇术,有根本的不同。
    他反复看了看,然后说道:“这种障眼法保持不了太久,我们要快些。”
    冉冉有些猜到了他的想法,看来师父要李代桃僵,冒充这位豹鸣异士前往异人馆。
    这时,苏易水掏出了方才顺路买的一盒油彩交给了冉冉,让冉冉将他的脸涂黑,而胡子则是剪了昏迷不醒的豹鸣的拿来用用。
    待贴上胡子,原本风雅如谪仙的男人就这么变成了黑脸黑胡子的大汉,看起来……很像土匪。
    冉冉从来没有做过这等偷鸡摸狗的事情,一边给师父粘胡子一边不放心地问:“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好?”
    苏易水低头看着半噘嘴的小姑娘,淡然问:“既然觉得不好,干嘛还要帮我做?”
    冉冉垂着眼角,小声说道:“我相信师父的为人……”
    苏易水勾了勾嘴角,语调转冷道:“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
    冉冉迅速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老虎学咬人……师父您多亲近些品德高尚的,自然行事也就方正起来了……”
    师父既然喜欢沐清歌那样的,就算天生的好底子,也要跟着学坏了,冉冉见缝插针,感化一下自己的师父,总归是希望他老人家不要跟着坏女人学歪了。
    这次苏易水瞪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至于昏昏大睡的那几个,苏易水总算是没有将他们晾在街头,而是寻了家客栈,只扶着他们推说是醉酒,开了间客房,让他们继续睡下了,这样也免了他们被人发现,自己这边穿帮露馅。而苏易水则带着同样简单易容的冉冉他们,摇身变为豹鸣和他的随从们,径直去异人馆踢馆去了。
    皇宫东侧的异人馆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半旧的大门,甚至连匾额都没有。苏易水还是跟路人打听,才知道这便是异人馆了。
    这“异人馆”其实也是京城里的百姓起的。朝廷三司六部里,都没有这个衙门口。
    不过看看从门里进出的人,顿时明白这“异人”二字从何而来了。
    方才进去的一个细瘦的老道士,走路的时候脚尖不挪动,像被风赶着一般,飘飘悠悠地滑入了门里。
    还有个女子,头穴饱满,面带淡金,一看也是入了结丹的能人。
    至于其他入门之人,都能看出是带着些根基修为的。
    据说这处大门看似破旧,青苔爬满墙根,可门里却是美轮美奂,玉食美婢,陛下拿着真金白银供养这些异士贤才,若是能住进去,真是从此不思做神仙了。
    冉冉其实有些好奇,陛下就算爱才若渴,在京城里养着这么多的异士,似乎没有什么必要啊,世俗之人,就算对修真敬仰,也无非是图个长生不老,在京城里多驾起几口炼丹炉,才更靠谱些啊!
    苏易水慢慢打量着大门,而羽臣走了过去,伸手叩响了门环。
    大门并没有开,而是有人在门内喊道:“来者何人?”
    苏易水拱手道:“随云山豹鸣,受邀约来此。”
    他这一拱手,恰到好处地露出了自己那只幻化出来的豹纹兽爪。
    门里的人看到了,过了片刻,就请他和他的随从们走了进去。
    接待师父的,正是方才飘入门里的那位老者,待到近处时,才发现这老者的左右眼睛不一样,右眼仁是黑色的,而左眼则呈现出淡金的颜色。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带着薄纱帷帽的苏易水,缓缓说道:“敢问居士,可否脱帽相见?”
    苏易水坦荡除帽,露出了一张……黑黝黝的毛脸。
    那老者盯看着他的脸,又看了看他幻化出来的豹爪,微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笑开道:“此前望乡关呈上异化成鱼的人尸,老朽还想着,世间真有七邪化形咒这等已经失传的奇术?现在见了阁下,这才全信了。相信陛下得了您这等奇才,定然龙心大悦。”
    苏易水淡淡开口道:“过奖了,敢问尊下是……”
    那老者回道:“我乃这里的主事,您可以称呼我为老冯,陛下已经等阁下甚久,待我回禀陛下,您便可入宫面圣。”
    说完,他便让侍从将苏易水等人引入了西南方的一处院落里。
    待他们入了房门时,羽童刚要说话,苏易水却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然后绕屋走了一圈,伸手就从床下房梁上等处拽出了几张符。
    冉冉从药老仙那得了不少灵符,对此也是有所涉猎,一下子便认出了这些是传声符。屋内人说话的声音,都可以丝毫不差地传入到贴符者的耳中。她明白了之后,立刻清嗓说道:“师父您能获得陛下的隆宠,以后必定前途无量。”
    而苏易水则淡淡说道:“皇宫不是你们这些乡野出身的人能入的地方,一会我入宫后,你们就去街市上给我选买些吃喝。我怕这里的厨子不知我的口味,我会吃不惯。”
    如此安排之后,待到那老冯领着苏易水入宫觐见的时候,冉冉几个小的和师叔就有了合理的名目也出了异人馆。
    想到师父要孤身一人入宫,冉冉不免有些担心。师父原本还笃定着她必须跟在他的身边。可是深入龙潭虎穴的时候,他却撇下她,一个人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