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探访地穴
待得晚饭时, 沐清歌特意让陛下赐给她的御厨做了几样精致的菜肴,备了美酒私下款待爱徒秦玄酒。
秦玄酒就等着这等无人的机会呢!待与师父对饮,沐清歌试探问他,当初自己派他来此究竟为何时, 秦玄酒立刻迫不及待道:“师父, 我正要跟你详细说说此事呢。您忘了吗?当初您让我来……”
沐清歌递过一杯酒, 身子微微前探,微笑着道:“对啊,我让你来是……”
她耐心递话,可面前的这个大胡子麻脸男却被人点了穴似的,圆瞪着眼睛,拉着长音道:“是呀, 你让我来是……”
如此往复,就算沐清歌一向耐得住性子,顶好的脾气也被秦玄酒气着了,忍不住重重放下酒杯,厉声道:“秦将军, 你是在戏耍我吗?”
秦玄酒狠狠用脑袋咣当咣当撞着桌面,又扑通跪地哭诉:“师父, 我哪里敢戏耍您老人家?只是不知是不是最近喝多了酒, 记性不大好了,便跟您一般,隐约记得有些什么事儿,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这般说,沐清歌也无言以对, 毕竟大家忘性都大,一脉相承, 师徒不相伯仲。
不过沐清歌却疑心他是故意隐瞒,吊着自己不说。一气之下,刚刚升温的师徒之情骤然冰冷,秦玄酒连一口皇家御菜都没吃到嘴,就被毫不客气地哄撵了出去。
老秦心里郁闷,便想去寻苏易水问问,因为他记得自己好像跟姓苏的提起过什么,看看姓苏的能不能提醒他。可是去了西山师徒寄居的小院子时,小院无人,只有灶上还炖煮着费功夫的五香酱猪蹄……
再说苏易水等人,在白日与沐清歌她们见面之后,便回到院中准备。这两日,羽臣尊奉苏易水之命抱来了许多干稻草,然后她便带着几个小辈扎起了稻草人。
当稻草人扎好以后,苏易水将冉冉从酒老仙那得来的催动符贴在了稻草人的胸前,那些草人便像翠微山下种田的稻草人一般,可以听从差遣行动了。
一切准备就绪时,已经入夜。
为了降魔方便,秦玄酒给过他出城的腰牌。苏易水让羽臣驱赶马车,带着一车的稻草人,还有徒弟们便出城去了。
他们前往的是月娥之前做差事的调军台方向,那里刚刚夯实地面,又重新修筑了了望的高台。不过还没有启用,加上最近一段时间,巡兵都安排在望乡河附近,进出倒也方便。
冉冉小声问师父,如何确定这调军台有蹊跷时,苏易水淡淡道:“灵泉能蛊惑人心,知晓人心里最深的渴望。王月娥天天来此做饭,却渐渐开始穿衣打扮,全然不怕灶台的炉灰弄脏新衣服。而且她经常一个人冲着望乡河的地方痴笑,就说明产生了幻觉,以为自己跟一个富家公子一类的在打情骂俏。灵泉被封印,能力有限,只能影响方圆十丈的距离,月娥差不多就是在那中招,所以去调军台,总会有些收获。”
听了师父的分析,冉冉也觉得在理。不过她还有些不解,小声问:“东西是沐清歌藏的,若是细细问她总能有些收获吧?我们何必晚上偷偷摸摸地找?”
苏易水低头看了看她道:“她不是想不起了吗?不过当初她被那东西害得不轻,不记得了更好。”
他缓了缓,又解释说:“寄魂石封印的魔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增大,最后寄魂石封印不住,会自行碎裂。秦玄酒所拿的罗盘生出异相就是这个原因。以后隐隐外泄的魔性才引来了觊觎之人。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寄魂石完全碎裂之前找寻到它。不过它的力量如同海潮随着月盈月亏有所涨落。我原本想等到月末它力量衰减时再行动。但是现在九华派的人也来了,只能冒险在月中动手。”
冉冉小声接道:“月中时,它的力量也会衰减吗?”
苏易水摇了摇头:“月中灵泉高涨,是灵力最强之时……”
几个徒弟顿时傻眼,面面相觑。一个被灵泉魅惑变异的普通村妇都是那般难缠可怖,现如今他们要去对付本尊,简直难如登天!
丘喜儿一个哽咽,又要哭出来了。不过还好,师父又开口说到:“不必担心,它被封印甚久,能力有限,又没有形体,只要稳住心神,不被它蛊惑就好。你们要做的是四处分散,找寻灵泉的位置,等确定下来后,我一个人去对付它。”
这话说完,徒弟们纷纷长出了一口气。
如此在黑夜里摸索前行了一会后,马车来到了距离望乡关五十里地的调军台。
苏易水拿出类似风水先生所用的罗盘分给了他们,教会他们如何看后,便四下分散开来。
据说当年大齐先帝曾经在这里调兵遣将,平定西北千里,所以这处调军台除了实际的作用外,还有格外神圣的意义。就连当今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曾亲自来此犒军奖赏。多年以来,这里一直不断有人定期修缮,就算西北黄沙漫天,这台上木漆的成色也很新。
只是能容纳千军万马之处,场地颇为广大。除了阅兵的高台之外,还有一处供武官休息的阁楼。再旁边些,就是月娥那些妇人帮厨的小厨房了。
冉冉拿着楼盘,不由自主地朝着那座阁楼走去。
那阁楼修建得甚是伟岸,精细的样子跟西北苍茫粗犷的建筑风格迥然不同。看来也是当初为了凸显陛下御驾亲征的隆重而建造的。
冉冉一时盯看得入迷,看着那建筑歪着脖子道:“师父,这座楼的风格和雕花倒是跟我们西山上的屋堂很像啊!”
苏易水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不知为何眼神有些凌厉。
冉冉突然想到,她曾经听二师叔说过,西山的那些屋舍,当年好像都是身为小皇子的苏域,趁着沐清歌外出云游时,花费了不菲的金银替她修建的。而这里……据说当年沐清歌也曾经跟小皇子亲自来点兵过的地方……沐清歌喜欢享乐,莫不是这座高楼也是小皇子为沐仙长的奢靡爱好而特意建造的?
冉冉想到师父痛恨奢靡浪费,连忙不再言语。不过这么看来,皇帝当真是爱才啊!如此礼遇,也难怪沐清歌肯帮他了。
就在这时,苏易水带着她走到了调军台的右侧,突然闭眼,同时一手狠狠抓住了冉冉纤细的胳膊。
冉冉方才无意中瞟见过师父,他闭眼前,眼底似乎有红光闪过,所以就算被师父狠狠抓住胳膊,冉冉也不敢挣扎,只小声问:“师父……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过了一会,苏易水终于睁开了眼,眼底是如往昔一般的清明,他松手看着冉冉有些发红的手腕,蹙眉了一下,然后问道:“疼吗?”
冉冉怕师父内疚,虽然手腕有些火辣辣也摇头笑着说没事。
等其他人都在搬着稻草人下马车时,苏易水却将一道丹砂金线描摹的符递给了冉冉。
“一会我若有异样,情形不可控时,你要将这符贴在我的眉间……不,贴在你自己的身上。”
冉冉半张着嘴,有些不懂:“这符能逼退邪灵吗?”
苏易水点了点头,简短道:“若我万一被控,你们就赶紧离开。”
冉冉小声说:“我才不会撇下师父呢……若是你万一被控,我会寻机给你贴符的。”
不过她又不放心道:“师父,若是你也被迷得失了心智,那我们这些道行清浅的,岂不是自顾不暇?我怕我……”
还没等冉冉说完,苏易水就打断了她的疑虑:“魔由心生,会无限扩大寄主的贪欲。至纯之境,魔就无法遁形。你心思单纯明镜,没有什么可怕的。”不知为何,苏易水很笃定道。
冉冉虽然被师父夸赞,却总觉得哪里不对。既然她不用怕,那修为更高,常年离群索居清心寡欲的师父岂不是更不用怕?
她总觉得师父很忌惮那寄生石。不过师父忌惮也有道理。既然魔修魏纠千方百计想要得到这灵泉。而当年沐清歌也因为怀璧其罪,那么这个灵泉应该是很厉害了。
就在这时,苏易水又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短棍,在短棍的中央有个弹扣,苏易水示意她按一下,两边立刻弹了出来,就如同孙猴子的金箍棒一般,骤然变长。
“这棍子是当年我的一个故人所制,棍身乃是上古青铁制成,你拿着用来防身。”
冉冉又接过棍子,正待说话,师父径直绕到了调军台的正面。
此地气息波动最盛,应该就是在这里了。
他绕着调军台走了几圈,很快就发现其中的破绽。
这军台是用石头垒砌,上面铺了宽大的木板。不过用火把照耀,仔细看去的话,就会发现调军台西边的一角,有几块石头的颜色跟周围的石头不太一样,很明显是后来垒砌填补上的。
羽臣从马车上拿下镐头,对准那几块石头就开始挥舞砸下。他天生力大,没几下的功夫,就将石头砸碎。
等砸开将近一半时,里面果然是空心的,有碎石掉落其中时,竟然过一会才可听到落地的声音,也不知这洞有多深。
待洞口扩大,浊气散尽,灌入冷风,传来呜咽呼啸之声,听得人心头阵阵发麻。
丘喜儿有些害怕,幸好师父说不用他们下去。那黑黝黝的洞可真吓人。
苏易水举着火把,也没有用拴在洞口的绳梯,径直跳跃了下去。余下的人便坐在调军台的高台上,静候佳音。
自从苏易水进去以后,那洞里的呼啸声似乎也小了些。羽臣和羽童两兄妹蹲在洞口,紧张地等待着主人的消息。
过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羽臣实在忍不住,探头问道:“主人,你平安落地了吗?”
而回应他的却只有呼呼的灌风声音,就在羽臣又要再喊时,洞里传来悠悠的声音:“落地了,你们下来吧!”
羽臣又问:“主人,你是让我和羽童下来吗?”
洞里的声音说道:“都下来!”
就这样师父一声令下,余下之人,顺着拴在洞口木桩上的绳梯一路爬下去。
先是羽臣,还有高仓、白柏山。
白柏山下去一段时,便冲着脚下喊:“师父,下面安全吗?”
不一会,洞里传来了苏易水的声音:“快些,别磨蹭!”
听到了主人的声音,羽臣加快了速度,很快第一个落了地。不过等其他二个人落地的时候,却愣住了。借助着手里的火把,他们四周照了一圈,只一个空荡荡的地洞,连个人影都没有。苏易水不知为何,不见了踪迹……
再说地面上的冉冉,原本跟三师姐在调军台的高台台阶旁坐着。
西北入夜的寒风很冷。冉冉有了在望乡河边守夜的经历,所以提前在镇子买了个小手炉子。烧好木炭块装入扁圆的铜盒子里,再套上厚实的棉袋子,揣在怀里也是暖暖。
毕竟有个爱抽冷子开考的师父,就要有完全的准备。师父若是哪天将他们扔到坟圈子里练胆,她也不会觉得意外……
就在她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之际,那山洞里突然传来了师父的喊声,让他们都下去。而大师叔已经跟两位师哥先下去了。
丘喜儿听了师父的喊话,表情一垮,带着哭腔道:“师父,我有些不舒服,能不能在这等你们?”
“不行!赶快下来!”苏易水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显得很不耐烦。
羽童赶紧走过来对两个女徒侄说:“主人让我们下去,肯定是人手不够了,我们还是快些,莫要耽误了大事。”
二师叔这么说了,丘喜儿也没有办法,只能磨磨蹭蹭到了洞口,然后对冉冉说:“你要跟在我身后,我夹在你和二师叔的中间也能心安些。”
冉冉点了点头,便最后一个下洞。
因为手里拿着小火把,冉冉下得有些慢。等到她落地的时候,举着火把向四周照去,却不见其他人。
冉冉试探着叫道:“师父,二师叔!”可喊了几声,根本无人应。这洞里空寂得很,似乎并没有人来过。
冉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用火把照亮,仔细的查看着这洞。
洞四周的墙壁都是湿哒哒的,再往前走有个暗道,里面也只有滴滴嗒嗒的水声。冉冉想了一下之后,转身便抓着绳梯准备上去。可就在这时,他身后再次传来苏易水的声音。
“过来,走到这边来。”很显然,他是希望冉冉走进那黑漆漆的暗道里。
可是这次冉冉并没有立刻走过去。她顿了一下。然后对师傅说道,“师父,我怎么看不到你们?二叔叔他们去哪儿了?”
就在这时暗道里又传来了羽童和丘喜儿的声音:“快过来吧,就差你了……怎么这么慢?”
冉冉迟疑地往前迈了一步,然后问丘喜儿:“三师姐,那么黑,我有点怕……”
丘喜儿不耐烦道:“这有什么可怕的?快些进来吧!”
冉冉听了这话说了一声“好”,转身抓着绳梯就开始拼命往上爬――方才入洞的时候,丘喜儿吓得都快尿裤子了,怎么这么快就若无其事地催促起她来了?
冉冉看不见其他人,觉得有诈,直觉便想着先爬上去,叫秦玄酒带着亲兵来救人。不然她若也折在洞里,就要全军覆没了。
可是当她爬上绳梯的时候,突然觉得身子开始直直往下坠,似乎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拉拽着她入那暗道。
冉冉被扯下来的瞬间,从怀里掏出了师父给她的符,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转身直直往身后拍去。她的轻身术现在练就得炉火纯青,身体轻盈得很,半空中扭身拍符一气呵成。
当符贴过去时,只听“啪”的一声,竟然有火星迸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那符击退,凄厉惨叫着,带着一阵腥风消失了。
冉冉惊魂未定,从地下捡起被风卷掉的符,正准备继续爬绳梯时,她的脚再次被缠上,这次力道与速度都似更迅猛,压根不给冉冉反应的机会,再次卷着她入那暗道。
冉冉直觉若是进暗道会十分不妙,赶紧扔下手里的火把,掏出了师父给她的那个短棍,一按中间的簧子,短棍两头立刻弹跳出了两节,就如孙悟空的金箍棒一般,自动延长,若是再摁,还会弹出钩子,正好卡在了暗道洞口处。
那拉拽冉冉的力道顿了一下,可是力道又开始不断加大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冉冉决定冒险试一试师父教的降魔诀。
她闭眼张嘴,凝聚精神大声诵念,同时双手紧握棍子,清亮的声音在暗道里反复回荡,渐渐生出金色的暗光。冉冉终于挣脱了那拽力,同时双脚一蹬洞壁,从暗道里堪堪挣脱出来。
可当她想爬上洞口时,那洞突然落下碎土,完全被掩埋了。
就在这时,暗道里再次传来了声音,却是娘亲巧莲在叫:“快来救我,啊!救命!”
那声音完全是娘亲巧莲的,不容错认。冉冉的手心冒汗,艰难做着决定。
最后她将那金符缠绕在棍头,紧紧握住那弹簧短棍,然后盘腿坐下,就如在西山草堂一般开始打坐。
师父说过,魔为心生,她既然笃定了这些声音有诈,就万万不可被它们扰乱了心智。反正也逃不出去,打坐便是人间王道!
冉冉现在打坐的功力与踩荷叶乃是升堂入室的技艺。片刻的功夫,便入了天地归元之境。她虽然闭眼,却已天地通感,身上每一个毛孔都能感知到空气细微的变化。
当有一道疾风袭来时,贴了符文的棍头便顺着手腕翻转,精准地砸了过去。当疾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时,冉冉的手腕翻转,带动着棍子飞舞。
这棍子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所制,两个棍头还会随着劲道改变方向。一时间在冉冉的周身形成密网护盾,竟有泼水不入之感。
就在这时,那不时变换音调呼喊冉冉的声音突然又变了,竟然如猛兽怒吼:“为什么你如此不受控,我竟然诱惑不了你!”
这次的声音粗哑,跟月娥临死前突然变换腔调开口说话的声音如出一辙。
冉冉依旧不说话,只双手握棒,俨然入定。
那声音越来越狂躁,俨然犹如暴怒的男人在破口大骂。可不知为什么,当暗道里传来涉水的脚步声时,那声音便戛然而止了。
冉冉依旧紧闭着不睁眼,只是感觉到有人接近的时候,依旧用棍头去袭。
可是这一次,她的棍子被人精准握住,接下来一个巧劲,就将她扯入了怀中。
冉冉低叫了一声,只能睁开眼睛。
她定睛一看,发现将自己扯入怀中的居然是……师父苏易水。不过他好像先前落入了水中,浑身上下都是湿哒哒的,此时有水顺着他挺直的鼻梁蜿蜒下淌,正落在了冉冉的脸上。
虽然师父沾水,俊美如昔,可冉冉看到他瞳孔里的红色……跟那个入魔的村妇月娥是一样的。
她想挣开他的怀抱,却发现被铁臂紧箍着根本无法挣脱。她只能警惕地问:“你……是谁?”
可是师父却不说话,看着她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可怕。冉冉现在总算能体会到丘喜儿说师父眼神可怕的意思了。盯着他的眼看,真是冷到心底的战栗。
那道金符还缠在棍头,冉冉两只手尽力背到后面,悄悄地将金符解下,拿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突然苏易水低头,朝着冉冉的脸挨近,看样子也不知是想一口吃了她,还是要做什么。
冉冉努力将头一偏,可嘴唇却不小心蹭到了师父的面颊……她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一僵,有被冒犯到的不适……
当师父偏头看她的时候,她真的有些泪目道:“师父,我不是有意的……”不过被她这么亲了一下,苏易水抓着她的手臂似乎有所松动。
冉冉趁机突然伸手,将金符贴在了师父的额头。当符文贴上时,可以看到师父眼底的红色似乎慢慢消散了。
【第 32 章】一坛佳酿
冉冉不敢喘大气, 试探着从师父的怀中挣脱开,可是师父眼底的红色虽消,却并没有松开手臂,依旧将她箍得紧紧的。只是在冉冉疑惑地抬头看他时, 苏易水这才慢慢松开了手, 可是两个人的脸依旧挨得很近。
冉冉只能微微侧头, 试探道:“……你是……”
冉冉试探着想问他是不是师父,可又觉得对着师父的脸这么问有些怪怪的,便拖着长音等他的反应。
苏易水也歪头看她,就是不说话,直到看到小徒弟仿若被点穴般,眼睛都不敢眨巴一下时, 他才不紧不慢地扯下额头的金符,开口道:“我是苏易水。寄魂石上的魔能模仿人声,你若听到什么声音,万万不可轻易相信,不过它只是窃取了你记忆里比较深刻的声音模仿罢了, 并不会辨识人的身份。”
他说得很有条理,先前她听到的那些声音, 的确从来没叫过名字。
冉冉依旧警惕, 谁知道那魔石是不是已经成精化形,变成师父的模样来骗人!
她决定试探一下师父,于是小声说:“你长得真好看……”
苏易水向来避忌人谈论他的容貌,更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看,这么试探, 真假立知。
谁知面前的这个苏易水惊竟然一点怒意都没有,只是平静地说:“喜欢看, 可以出去后慢慢看,现在跟紧我。”
冉冉乖巧点头,可就在苏易水转身的功夫,撒丫子就往另一侧跑。
妖孽!变得还挺像!岂知她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出了破绽!
这次,是她的衣领子被扯住,一下子就被苏易水又拽到了怀里:“跑什么?洞口已经被堵住,我们暂时出不去。”
冉冉心惊胆战地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是我师父……”
苏易水面无表情想了一下,立刻明白,她定然是想到了《玩经》里关于他不喜别人谈论他容貌的语句,才断定他是假的。于是他干巴巴地问道:“带龙眼干了吗?”
冉冉点了点头,掏出她随身带着的零食袋子。
这是娘亲给她缝的,分了好几个小格子,可以一次性带个三四样。其中有一个袋子里,就是一直没怎么吃的海盐龙眼干。
这是她以前装的,以备紧急扑火之用。不过听了二师叔的话后,她觉得自己白带了,只是最近总有意外的事情,她忙得都来不及吃零嘴,一时忘了扔掉。
苏易水接过一口吃了下去,用力咀嚼一口吞下,然后冷冷道:“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
关于这龙眼干的复杂典故,只有她、师父,还有沐清歌知道。苏易水突然这般举动,让冉冉长出了一口气。
这的确是师父无疑了……只是其他人都去哪里了?
据苏易水解释,他下了来时,落入到了魔石巧设的灵泉之中。
当年这股魔性就寄生在阴界灵泉中,善于控水。后来它摆脱了阴界,又被困入了寄魂石中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有人下来,立刻急不可耐设下陷阱。
苏易水方才开启了暗道的暗门,但一时不察,稍微被魔性影响,后来便在这里碰到了冉冉。
至于其他人,显然是被伪装的声音迷惑,诱引到暗道里去了。
“它想要拿他们做什么?”冉冉有些担心师叔他们,便问苏易水。
苏易水想了想说:“灵泉魔性被寄魂石束缚,它是出不去的,只能诱惑着想要借助它的力量的人来砸碎寄魂石,好彻底自由。”
说着,他便捡起火把,带着冉冉入了暗道。那魔石似乎很忌惮苏易水,当他领着冉冉走进暗道时,再也听不见它兴风作浪的魅惑声音。
不过那暗道越加潮湿,到了最后,积水已经没过脚踝了。冉冉的轻身术似乎也不管用,脚步越发沉重,有种气力散尽之感。
这时,苏易水蹲了下来,示意冉冉趴在他的背上,他背着她前行,因为那水带有魔性,冉冉修行尚浅,被那水浸得太久,很有可能出现异状。
听师父这么说,她只能压住心里的一点点羞涩,趴伏到了师父宽阔的后背上。
师父平日穿着长衫,看着高瘦,可待趴伏上去,伸手揽住他的脖颈时,冉冉的手不小心碰到他厚实的胸肌。
……师父看着温雅,可真的很强壮……而她刚才还不小心亲了他的脸……
“搂紧些,别掉下去!”似乎察觉了冉冉想撤回手,苏易水突然侧头开口说道。
他转得突然,冉冉的嘴儿差点又挨碰到他的脸,若不是苏易水背得稳,她几乎要仰头栽下去了。
于是她顾不得脸红,赶紧环住了师父的脖颈,稳稳趴在他的背上。
虽然背负一人,可是苏易水脚下却健步如飞,那使人脚步沉重的灵水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作用。也不知方才他下去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一时迷了心智。
很快,他们就到了暗道的尽头,当入了一处密室时,苏易水挥动着手里的火把,很快看到墙壁上有照明的油槽。
待点亮之后,冉冉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原来两位师叔,还有师兄和师姐他们都围坐在正中央的一颗巨石旁。那石头上结满了寒霜,而他们紧贴着冰石,在用自己真气和体温“孵化”着那颗大石头。
筑基还算深厚的二师叔还好些,虽然她失了神志,但身体自动反应,运转真气,化解了袭人的寒气。可是师兄他们根基浅薄,寒气入体,嘴唇冻得发紫,已经结出了寒冰,而他们的身下,则蜿蜒流淌着如小溪般的水流,一路流淌入了暗道。
显然方才师父趟的水,便是这冰石融化汇聚成的。若是石头上的寒冰完全融化,那么寄魂石的封印也就要完全解开了。
苏易水沉声道:“你在后面摆阵盘,护住自己的心智。”
冉冉立刻起手捏势,选了一个石墩子坐下,为师父掠阵护法。
苏易水说完之后,飞身而起,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捏出了几根行医用的银针,以真气逼出,将针弹射到了那几个人的通天穴上。
当银针入穴,羽童第一个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的处境,立刻急忙后侧,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被石头牢牢吸住,压根动弹不得。
这时,羽臣他们也清醒过来,高仓被冻得打了个寒颤,便开始哇哇大叫。不过最糟糕的要数丘喜儿,她的身子原本就不好,现在也迟迟醒转不过来。
那魔石魔性甚深,苏易水似乎也忌惮得很,不能随便靠拢过去,只见他两指放入口中,突然发出长啸声。
不一会,从暗道里涌出了一群摇摇摆摆的“人”,正是他们这几天辛苦扎成的稻草人。看来这些稻草人在上面一直用工具挖凿,挖开了洞口,再依次跳了下来。
只见那些稻草人摇摇摆摆地走了过去,三五成群,分别去拉拽被石头吸附住的羽臣他们。
别看这些稻草人并没有血肉,可是得了酒老仙的灵符助力,就变得力大无比,没几下就将这几个人从冰石上扯了下来。不过他们紧贴着冰石的手掌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显然皮肤冻住后,被稻草人活生生撕了下来。
苏易水在他们被扯下来的瞬间,立刻念诵冰诀,将快要融化的寄魂石再度冻上,而暗道里的水也在不断倒流,将石头裹上厚厚的一层冰。
冉冉这时也起身搀扶住了被稻草人扛回来的丘喜儿。
“给她吃一粒清心丹。”苏易水吩咐道。
冉冉连忙掏出了自己炼制的丹药,掰碎后塞入到喜儿的嘴里。喜儿这才悠悠醒转过来,一边打着寒颤,一边迷迷糊糊道:“我又踹被子了吗?怎么这么冷?”
冉冉来不及回答师姐,因为那被重新封印住的寄魂石里突然发出愤怒嘶叫的声音,又像是许多人在开口说话,一会是苏易水的声音高喊“放我出去!我会让你们变得更强!”一会又像是羽臣的咆哮,接近着又变成了丘喜儿的呜呜哭泣声,刺得人耳朵发疼。
苏易水不为所动,依旧念着冰诀,引着暗道里的水回流,让冰层慢慢加厚。
可就在这时,回流的水似乎自己有了意识一般,竭力挣脱了苏易水的操控,凝聚在了一处,化成了个女人的形状。
渐渐的,透明的表面在火光的照耀下,生出了眉眼,还有肌肤的颜色,一个仿佛刚刚出浴,不断滴水的美人,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冉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她看出来了,这个美人……不正是沐清歌吗?
不对,她甚至比那刚刚从转生树上重生的沐清歌更美艳迷人。不在于皮骨,而是她眼角眉梢的灵动之气。
以前她觉得从树上重生的沐清歌应该跟画像很像,现在看到这美人,才发现,沐清歌重生以后似乎……长得不如从前了。而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这个女子,倒是跟灵犀宫画像上那个骑虎的红衣美人有了九分相似。
那美人眼神湿漉,衣衫半解,贝齿轻轻咬着红唇,轻声说道:“你好狠的心,难道还要继续封印我吗?放我出来吧,我什么都答应你……”
苏易水看着眼前惟妙惟肖的沐清歌,身体陡然变得僵硬,任凭着她慢慢靠过来。
冉冉在惊艳之余心里却很是清醒,见“她”靠过来,立刻高声提醒道:“师父,小心!”
不过她显然多余担心了,就在她张嘴的同时,苏易水已经出手了,他以手里的火把为剑,直直扎向那美人的胸口。
当被火把穿透的时候,那美人圆瞪着眼,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苏易水的眼睛。
苏易水的那双俊眸里没有挣扎不忍,只有遮掩不住的厌恶……
“怎么会?你心里不是明明……”
苏易水没有让“她”再说下去,催动灵力,一下子就让凝聚成形的灵水崩塌,再不成人样子。
看师父没有被蛊惑,冉冉长松了一口气,可她又忍不住想,当初师父带着三大门派围剿沐清歌时,是不是也像现在这般,对沐清歌手起刀落,一剑穿心呢?
她倒是想知道那个能蛊惑人心的魔物究竟想说什么。因为她总觉得察觉到师父对沐清歌的感情爱恨不清。
不过修仙证道,原本就是要学会舍得放弃,挥剑斩断俗情,方才大彻大悟。所以苏易水当初为了证道,一刀劈了他的入魔师父,也无可厚非……
在这危急时刻,冉冉忍不住稍微分神一下,待回神时,又幽幽叹了一口气,可转眼便看见师父冰冷的双眸正瞪看着自己,那眼神……就跟用冰锥捅人一般。
冉冉微微缩了缩脖子,免得师父挥剑证道上瘾,看上她这么个弱菜鸡,准备继续杀徒证道。
再说那灵水被打散之后,再次都回流到了冰石的上面,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整个密室里的温度也骤然降低了许多。
在寄魂石完全被封闭后,苏易水举步走到了石头前,而众人也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打量那块魔石。
很明显,这魔石异变,并非他们入洞引起的,因为石头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的裂痕,有种碰触一下便要开裂之感,所以才有灵水不断汩汩冒出。现在苏易水将灵水结冰,再次封印住了寄魂石,一旦冰水融化,此物便又不可控……
白柏山惊魂未定,小声问师兄:“方才被这魔物控制的时候,你看到了什么?”
高仓的眼里积蓄了泪珠:“我看见我过世的娘亲在家里的桃树下抱着我哼歌……我以前每次听到她唱,都会很快睡着,所以我怎么也睁不开眼……你呢?”
白柏山擦了擦自己后脖颈的白毛冷汗,心有余悸道:“我……看见自己成了修真大能,三大门派都在我脚下施礼膜拜……”
等问到丘喜儿时,她红着脸不说话,可眼睛却偷偷瞟了师父。冉冉知道她的心思,觉得她可能在幻梦里做了些不尊重师长的事情,便识趣没有问。
不过听了他们的说辞,这魔真的很懂人心,并会放大心里最深的渴望,让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可惜师父太强悍了,寄魂石没能蛊惑住他,最后功亏一篑。
就在这时,冉冉突然发现密室的石壁上有刻字,而苏易水正举着火把在看。
几个同门正试着运气打坐,恢复一下气力。于是冉冉便走过去,看那石壁。那上面的刻字,应该也是沐清歌的手笔,字如其人,龙飞凤舞洒脱得很。
“吾乖徒水儿,见字如面,待你再看此信时,应该已经放下对吾之怨念。如能这般,甚好。相信你亦能收控灵泉,将它送回阴界。此物沾染俗尘太久,学足了人之贪欲恶嗜,只怕再耽搁下去,魔性愈坚……西山山坳的溪瀑之后有一处洞穴,四季温度绝佳,内有一坛藏酒误天仙,只怕吾来不及去饮了,待你找到时,应该已经成酿。酒老仙虽有一日十年之法,但真正的佳酿岂可一日促成?唯有岁月荏苒,醉在芳华流年。待此地事了,你若能代为师品此酒,也算没有辜负坛香经年……”
按照秦玄酒的叙述,沐清歌在这里藏匿了灵泉不久,就在绝山遭人围攻,最后魂飞魄散。所以这满纸之言,也算是前世沐清歌最后的遗愿。
除了托付送回灵泉的大事以外,最让沐清歌放不下的竟然是藏在后山石洞里的一坛美酒。这样的写意洒脱之人,又怎么会处心积虑地私放魔子,想要祸乱三界呢?
这时,她偷眼看着身旁的师父,不由得吓了一跳。因为一向冷漠示人的师父,此时的表情好似冰河崩裂,那一双眼眸里透着说不出的悲凉愤恨……
他突然运功伸手抹掉了墙壁上的刻字,然后慢慢转头看着冉冉,瞪眼看她,大有下一刻便将她撕碎之感。
冉冉以为他不喜自己偷窥沐清歌的留言,连忙识趣地想要往后退,却被苏易水一把握住了手腕,不许她走。
“一个人得没心没肺到什么地步,明知一死,挂在心间的……却只是一坛酒?”他突然冲着冉冉问道。
冉冉偷偷看看寄魂石,见没有异状之后,才确定师父并不是被邪魔附身,所以只能认真回答起这个问题来:“嗯……误天仙虽然年头越久越香,但是的确二十年左右最佳,师父你回去后可别忘了喝,我到时候给你做香葱牛柳和椒盐花生佐酒可好?”
误天仙的后劲很大,甘醇和辛辣在喉间翻滚,用嫩牛肉和花生配最佳!
可惜徒弟一本正经的回答让苏易水眼里的怒意更胜,握着她腕子的手也愈加用力。
冉冉猛然醒悟,自己显然入了吃货巷子里钻不出来了。她连忙清了清嗓子,试探又道:“我看沐仙师也是关心着师父您。有了好酒,紧着您来……当然让师父您以身犯险,去护送灵泉也有些不妥,若是太危险了,师父您可不能去……徒儿舍不得您冒险……”
少女清亮柔细的声音总算抚平了苏易水头穴暴起的几根青筋。他阴沉地看着冉冉,直到丘喜儿打坐完毕起身喊冉冉,才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松开了手。
冉冉赶紧后退几步,溜到打坐的师兄们的旁边,任着师父面壁怅惘。
其他几个人也调息完毕,恢复了气力,可以出洞去了。可是方才的一幕太惊魂,大家难免七嘴八舌地问苏易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易水简单解释说,因为这块石头封印着邪灵,灵力又老早外泄,所以引诱了那个心智不坚,最好引诱的村妇,并驱使她自己在自己的脖子上画上了咒,又利用化成水魔的她谋害兵卒,好引诱着秦玄酒上钩。
冉冉一听,也想明白了。毕竟调军台有人把守,不是月娥一个村妇能搞定的。若是秦玄酒被掌控,就可以驱使他命人刨开暗道,解除灵泉禁锢了。
可惜秦玄酒的命太好,赶上了寒流结冰,就此逃过一劫。至于被人弹劾的事情,只能说秦将军不会做人,应该是在官场上得罪了人。
现在寄魂石不堪负担,必须将灵泉转移到药老仙特制的灵玉符瓶里。只是这灵泉的魔性坚强,虽然被封印甚久,力量衰减了不少,可想想方才的情形,还是透着十足的危险。
“你们先上去吧。”苏易水吩咐他们道。
于是两位师叔就带着他们先上来了。可是冉冉却没有动地方:“师父,还是我陪着您吧!”冉冉举了举手里的金符文说道。若是师父再迷了心智,她可以给师父贴脑门。
可不知为何苏易水笃定说不用了,他不会有事情的。也许他方才毫不犹豫地劈开了沐清歌的幻影,便是解了心魔梦魇了?
于是冉冉也只好顺着绳梯上来,然后去马车那的药箱子里取了药粉和白布,给其他人血淋淋的手掌上药。
比预想得要快,不一会苏易水也上来了。
冉冉注意到,酒老仙送的符瓶拴上了一根金色的绳子,正挂在师父的脖子上,只是原来是白玉材质的,现如今却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里面似乎注入了什么东西。
似乎苏易水瞟了她一眼,将符瓶塞入衣领里便再看不见了。
师父应该是将灵泉重新封印在了符瓶里,不过想一想,那阴界灵泉如此重要,似乎没有比随身带着更安全的了。
不过这符瓶的奥秘只有苏易水和冉冉知道。当初登上翠微山时,最后也只有他俩见到了酒老仙。所以除了两位师叔以外,其余的徒弟们只知道它们来找寻的是个邪门迷惑人心智的东西,并不知方才巨石里封着的是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阴界灵泉,更不知道苏易水已经将灵泉转移到了自己脖子上的玉瓶里。
冉冉向来看破不说破。师父既然不想告知其他的徒弟们,自然有他的道理。不过这掘开的大洞该如何掩埋又成了问题。
其他的师兄们都没跟着上翠微山,更不知秦玄酒多年守在此地的原因,自然不知道阴界灵泉的奥秘,只是以为本地出了邪物,而那邪门的石头还在洞里,于是白柏山不放心地问师父:“这里就这么敞开着,若有人闯进来,该怎么办?”
【第 33 章】平账两清
听了二师兄的问话, 苏易水从容地说:“会有人补的。”
他说这话时,从洞里鱼贯而出的稻草人正从马车上拿出一袋泥沙,还有抹子等工具,开始一板一眼地搬石头, 补漏洞了。
用灵符驱动的稻草人个个都巧手得很, 看样子能在天亮前将这大洞补好。这下, 大家终于放下心来,赶着马车回去补觉去了。
因为望乡河死人的事情闹得军营人心惶惶,调军台这些日子无人用,所以等补洞的泥沙干了的时候,并无人察觉。
而第二天时,苏易水在夜里时, 又在新砌的泥沙上贴了从酒老仙那里得来的一日十年的酿酒符,那些新砌的泥沙立刻风干做旧,再看不出曾经被刨开过的痕迹。
再说秦玄酒,这几日陪着恩师沐清歌几乎走遍了整个望乡关,都没有发现什么异象。
林烨庭便跟沐清歌说道:“师父, 这秦玄酒之前得罪了来此历练的将军之子,所以这次水魔之事才会闹得如此沸沸扬扬。上面有人想要整治他, 不过寻了现成的借口。说不定是谁从哪里弄出个畸形之人吓唬人罢了。您又何必在此耽搁?陛下可一直盼着您早些入京呢。”
沐清歌在半路上时, 看过那水魔的尸体,因为死亡的时间太长,其实已经恢复了大半人样子,虽然有石灰包裹着,可是那鱼腥的味道太浓烈, 沐清歌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听了林烨庭的话,再想想苏易水对待自己冷冷的态度, 沐清歌清冷一笑。
吩咐林烨庭出去后,她忍不住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女子明眸皓齿,让人惊艳。苏域就是对这张脸念念不忘吧?坐拥了江山万里,却不能揽美人入怀,的确是让人不能割舍的遗憾呢……
可是沐清歌看着看着,却猛地将手里的茶杯砸向了铜镜面――还是不像!虽然眉眼有着五分相似,可是她总是学不来“她”那等笑看红尘,睥睨权贵的洒脱之感!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苏易水才会一直无视着她呢?
想到这,铜镜里的那张美艳的脸,突然显露出一丝丝不自信。她慢慢伸出手来,在她洁白的手臂上,有一条血色红线,犹如蜿蜒小蛇,绕着手臂直直而上――这是魏纠造的孽!他居然想到了用怨水浇灌转生树的法子!如此以来,吸足了怨水的她一落地,便灵力充沛。可是如此催发的结果便是她每次使用灵力之后,都会有真气接续不上之感,而且手臂上的这条红线,一看就是邪门之物。
这应该是魏纠用来掌控落地转生的沐清歌的命门一类的邪物,所以他当初才会轻易答应了跟苏易水立魂誓。因为这怨水是在立魂誓之前下的,就算她因此而死了,魏纠也不算违约。
起初时,这红线并不明显,可是最近几日却疯长起来。沐清歌不敢将自己的短处告知九华派开元那个老狐狸,只能等着赤门魏纠前来要挟着她,再看看如何跟魏纠周旋。
想到这里,沐清歌又是一阵的心烦,忍不住去想如果“她”现在陷于这种困境里,又会如何去做呢?大约是浑不在意,依旧对月饮酒,与友纵情高歌吧?天地之间,又有什么能叫“她”愁肠百转,消解不开的哀愁呢?
想到这时,她咬牙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放下了衣袖子。
再洒脱又如何?现在立于人前的她才是被许多人念念不忘的沐清歌。
就在这时,秦玄酒突然又来拜访。
原来今日秦玄酒晚上洗漱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一拍脑子,后知后觉突然又想起了师父曾经交待的事情,赶紧一五一十地跟沐清歌讲了。
沐清歌听到阴界灵泉时,瞳孔微微紧缩,这东西实在要紧,秦玄酒却说自己是刚刚想起来,这种话未免有糊弄的嫌疑。
不过当务之急,就是要将阴界灵泉牢牢握在手中。只要拥有灵泉之力,化解体内的怨水应该也轻而易举了吧?
如今九华的开元真人拿着她作台阶,方便够着陛下的高枝,虽然表面客气,但还是在提防着她。
因为当初被另一颗灵果分的灵力虽然不多,但是对于她还是大受影响,若是循规蹈矩筑基提升的话,只怕得二三十年的功夫才能将养回来。
沐清歌这些日子来也命人打听过关于十六年前早早掉落的灵果的下落。不过魏纠没有打听到,她自然也无所收获。
这些天来,沐清歌一直都心神不宁,总是担心会另起变数。
若得了阴界灵泉裨益,那就是另外一番光景。就算“她”还在,她也没什么可畏惧的。想到那灵泉威力,沐清歌十分心动,就算明知道灵泉的魔性甚大,掌控不好很容易被它反噬,也可以忽略不计了。
只是这事情要瞒着九华派之人,想到这里,沐清歌的目光转向了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秦玄酒……
他是这里的守军,若是能协助自己,自然轻而易举了。果然,在她试探之下,那个秦玄酒想都未想便一口应下。
在秦玄酒看来,这东西就是师父寄存在这的,现在若要拿走,也应当应分。只是那东西在哪,秦玄酒还真不知道,师父只是交代他勤看罗盘,并没有告知他东西的位置。
沐清歌又问:“这几天苏易水有没有出城?”
秦玄酒突然想起他被师父沐清歌轰撵走了后,却找寻不到苏易水师徒的事情来,便叫来了守城的官兵,一问之下便知他们在三天前夜里曾经出城过。
第二天一大早,沐清歌便前去拜访苏易水了。
当她一推开大门时,发现满地铺摆着晾晒的蘑菇干,还有山货一类的东西。那个薛冉冉的丫头扎着围裙来开门,一看是沐清歌立刻转头喊师父。
不过沐清歌却定定看着冉冉。
这个小姑娘长得还算秀气,是个可人伶俐的。但是若无青春的加持,也不过是个寻常颜色的女子罢了。但是沐清歌却发现,自己每次见她,都会觉得她似乎又美了几分。也不是眉眼鼻梁的变化,而是……一股子说不出的气韵,就是引得人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
被沐仙长这么紧盯着,冉冉羞涩一笑,摸了摸自己脸颊,问道:“仙长,我的脸上有脏东西吗?”
沐清歌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有,只是总觉得姑娘你看着眼熟,可又一时想不起肖似何人……”
冉冉点了点头:“我长得俗了些,爱跟人碰脸,自然跟很多人肖似。”
沐清歌正要说话,却看见苏易水已经站在了薛冉冉的身后。
“你来此有何贵干?”苏易水开口问道。
沐清歌看着苏易水的脸,慢慢说:“我有些话要私下要问你,不知可否随我去望乡河边走一走?”
似乎是怕苏易水又要回绝,她又急急补充道:“事关灵泉,并非你我私事。”
苏易水眉眼未动,想了一下,转头对冉冉道:“饭菜若好了,你们先吃,不必等我。”
一向尊师重道的冉冉连忙道:“那我会给您留饭,过一会,锅里的腊肉芙蓉水蛋才能好,我也给您留着。”
苏易水点了点头,冉冉赶紧跑去屋里给师父拿披风,并替师父披上――望乡河边风大寒凉,虽然师父已经是半仙之体,但是穿暖和些总没有错。而且师父身材高大,配着这件加了狐皮镶边的斗篷,仙气飘飘,俊帅得一塌糊涂。冉冉觉得师父既然要跟沐师尊一起走走,说不定要再续前缘,聊一聊溪瀑佳酿一类的往事,自然要穿得衬头一些。
沐清歌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二人,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舒服感。
眼前的这一对看着年纪相当,男的高大英俊,女的个子小巧依人,哪里像师徒?倒像是小媳妇在送新婚的夫君出门……
这个薛冉冉年纪尚小,完全没有长开的样子,迷恋俊美的师父也是合乎常理……不过她太了解苏易水了,眼高于顶的一个人,爱慕他的女子甚多,最后也都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不过眼下,灵泉的下落最要紧。
等出了院门,沐清歌默默跟在苏易水的身后,二人皆有根基,脚下生风,不一会便来到了水声阵阵的望乡河边。
沐清歌试探问道:“你应该知道我以前在这里藏匿了封印灵泉的寄魂石吧?”
苏易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既然是你藏匿的,我如何知道?”
他也不答,只是将问题抛甩了回去,滑得如水中游鱼般让人抓握不住。
沐清歌干脆挑明了道:“秦玄酒已经跟我说了,还说你也一直在找,你先到此地,应该了解得更多。我从树上转生后,忘掉了许多事情,所以我希望你帮我找回灵泉,免得再次酿成人间惨剧。”
苏易水这时抬眼,看着沐清歌,略带嘲讽道:“阁下不是有当今圣上撑腰吗?而且九华的弟子也尽是供你差遣,何必寻我这个山野之人来搅合?再说了,阁下的事情,与我何干?”
听了他这话,沐清歌忍不住会意一笑:“你不高兴了?其实我跟苏域不过是合作罢了。他虽然是人间帝王,但是在我等修真之人看来,也不过酒肉皮囊而已,在我的心里,他如何能和你相比?”
说到这,沐清歌忍不住低头看向水面,水中倒映的女子面容姣好艳美……上一辈子,正是这张与之肖似的脸迷得许多男人为之倾魂,不惜赴汤蹈火。这是让多少女人艳羡嫉妒的脸啊!而且这也是苏易水喜欢的……
“此间无人,你也不必强装冷漠,别人不知,可我知道你是对我有情的……只是我那时身边仰慕的人太多,一时忽略了你,也伤了你的心……”
说话时,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差一点就直直倒入他的怀中,她半扬起头,眼中含泪道:“只有身逢低谷,才知人心真假,我魂飞魄散时,只有你愿意舍弃一切换我转生,我便是不成仙,也绝不再辜负君意……”
说完,她便倾身欲献上一吻,却被苏易水猛地用力推开。气力之大,害得沐清歌差一点就跌落到了望乡河里。
苏易水后退了两步,看着望乡河,语气平平道:“我想你是误会了什么。你也说是上辈子了。既然你能侥幸重活,便要好好珍惜,毕竟也曾有人盼着你好,甚至不惜用命来救赎你的罪过。”
苏易水这话说得不假,沐清歌当初魂飞魄散之际,她收的那些草包弟子们一个个哭得是肝肠寸断,宛如死了至亲爹娘般,甚至有人当场割血剜肉,就是为了给沐清歌续命重生。而苏易水更是献祭了自己大半的修为,才堪堪换回没有散尽的游魂。可正是他如此牺牲,才让她笃定,他心里有沐清歌。
但是如今苏易水的意思,似乎是平账两清,从此以后,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沐清歌猝不及防,被他推开,一时也狼狈得很。她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脸冷淡,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换了轻快的语气道:“你如果这般想,那也不错,不过……你其实已经知道了灵泉的下落了吧?”
苏易水师徒之前曾经夜里出城,朝着城外前行,然后又在天亮时回来。
秦玄酒笃定说,他从来没有跟人说过这个秘密,先前也只有苏易水问起过。依着苏易水的聪慧,从那莽夫的嘴里得到了蛛丝马迹之后,自己推敲出了灵泉藏匿之处也不无可能。
而且秦玄酒也说了,他当初去找寻苏易水,是上辈子的沐清歌再三嘱咐过的。
想到这,沐清歌放柔了声音道:“易水,你也知道这灵泉反噬的厉害,它本就不该出现在人界,你当初不也身受其害?就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掌控它,所以你还是将它交给我来处置吧。不然若是被正道知晓你私藏灵泉,我先前的遭遇,你应该最清楚了。”
这话看似关心,但是若细细品啄,便语带威胁了。大有你若不帮我拿到灵泉,我便说出去的架势。
苏易水听了这话,突然嘴角含笑转头看向了她。
平日里冷淡着表情的男人,一旦笑开,往往带着让人难以招架的魅力,犹如冰河解冻,雅莲吐蕊。她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见苏易水这般冲着她笑过,不由得也晃神呆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苏易水俯身过来,在她的耳边低语道:“你胳膊上的红线,应该快要缠绕上肩了吧?若是再耽搁些日子,你就要变成行尸走肉,只能任着魏纠折磨了。”
沐清歌的原本绯红的脸一下就变得苍白无比,惊疑不定地瞪看着苏易水:“你……怎么知道?”
苏易水的脸上依旧带笑,可眼神里却带着让人从心里发冷的寒意:“你以为转生树上挂了二十年,就能无后顾之忧安然享受前世留下的福荫了?那怨水乃是天地至阴之物在沉渊发酵千年而成,就连魏纠也不是完全了解此物。我要是你,就不会想着些什么灵泉灵河,它与你全无用途,只会催发你体内的毒性愈加不可控制,还是快想一想如何续命自保吧。”
沐清歌咬着牙,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易水,你必不会忍心看着我落入魏纠之手吧?以前你可是连我冲着别的男人笑一笑,都能负气几天不跟我说话的……”
苏易水的表情更冷,眼望着涛涛河水,不过语气倒是回缓道:“我会替你配些压制怨水的丹丸,不过魏纠应该很快过来找你,你若能跟魏纠要来阴界密匙,我自然有法子替你解了怨水。”
当初他将密匙给了魏纠,只是不知魏纠发现被耍后,有没有一怒之下毁了密匙,若是还在,将灵泉送回老家也会简便些。
沐清歌听了,瞪圆眼睛:“我如何跟他要,他怎么会给我呢?”
苏易水半合着眼,似乎话里有话道:“你一向厉害,想要的东西,无所不用其极都能弄到手里。事关你性命,相信你会有法子的,我便静候佳音了。”
说完,他便不再搭理她,转身迈步,准备回去吃饭去了。小徒弟蒸的芙蓉水蛋很嫩,耽误得太久,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沐清歌恨恨看着他的背影,指甲将手心都给抠破了,方才有那么一刻,她都不能确定,苏易水究竟是在跟沐清歌说话,还是在跟……
该死的魏纠,竟然对转生树做了这么龌蹉的事情,害得她未落地时,就身染了怨水之毒。这么看来,当初另一个灵果早早落地,倒是避开了怨水,若是“她”还活着,还真是因祸得福了……
一时间,她的心里流转着千百个念头,最后只慢慢地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既然苏易水肯替她压制毒性,减缓了发作的事情,那么也好解决了。别人可能不知,不过她却清楚,当初被沐清歌美色迷惑住的男人,又岂止苏易水一个?就连魔修魏纠,也是因为爱而不得,才因爱生恨吧?
这么多本事大的男人围绕在身边,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只要勾魂魅惑,就能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惜有人竟然不懂利用,闲暇的时候只喜欢游山玩水,找些老迈稀糟的老叟喝酒……
不过,今世不同,她才是拥有颠倒众生容貌之人,只要稍微用些手段,局面立刻不同。苏易水不知自己的斤两,明明修为折半却还想要将灵泉据为己有?沐清歌并不知道苏易水算计了魏纠,采了他结丹的事情,只是冷笑了一下,然后转身而去。
当回到住处的时候,卫放正吩咐人从车上抬下一副丹炉,看见她回来,便拱手说道:“我师父写了帖子,向飞云派的掌门借来了一鼎紫火丹炉。其火力略逊于您以前的丹炉。但也堪堪能用。此处离飞云派不远,所以我就先派人将丹炉接运过来了。您看,要不要抓紧时间,现在就炼制,毕竟陛下那边耽误不得……”
沐清歌垂着眼眸,打量了一下那丹炉,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吩咐道:“且放在厅堂里,此处凶险,容得回去后再说吧。”
可是当人散去后,沐清歌的表情却彻底垮了下来。上次去西山索要炉子失败之后,她回去也试过用其他的丹炉。可是几次开炉都以失败告终。
陛下要的,可不是清心丸一类入门常见的丹丸。修真之人都知道,丹分金银。银丹易练,可是金丹却往往需要极高的天赋和心性。只有不沾尘埃之心,才可凝聚全神,练就金丹。而她这沾染了两世风尘的心,显然不够静,就算拿到了那九转玄铁炉,恐怕也难以成丹。
这让她不禁有些焦虑。毕竟人人都知道,魔修沐清歌在炼丹上天赋异禀,她先前还能以炉子不称手为借口,可现在开元真人那个老狐狸又借来了名贵的紫火丹炉,那她岂不是找寻不到借口了?
想到从树上掉落下来以后,她似乎连连碰壁,心里不禁有些燥怒。这一切似乎又都可以归咎到苏易水的头上!
苏易水……就是煨不热的冰块!她真不该动了凡心,爱上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
再说冉冉,她以为师父与沐清歌叙旧,也许要夹杂不清地谈上许久,怕腊肉芙蓉水蛋放久了会老,所以想了想,还是先吃了再说。等一会,她再重新蒸一碗,这样师父回来吃也正好。可是没想到,她刚吃了两口,师父就回来了,一入厨房就看见了坐着小板凳吃师父分例的徒儿。
他的表情略微深沉,走过去接过了冉冉手里的碗和调羹。
冉冉咕咚一口吞下嘴里的腊肉,急急喊道:“师父!您听我解释!”
苏易水连汤羹都没换,直接用了冉冉的,不急不慢地吃着剩下的水蛋。
冉冉觉得师父一定是在河边吹着冷风饿坏了,所以赶紧又给他盛了米饭放在小桌子上,又端出了预留的半只陈皮鸭配饭。
“师父,您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我还在想您会不会跟沐仙师去附近镇子的饭馆吃呢!”
苏易水吃了两口鸭子,抬眼看着她问:“我为何要跟她吃饭?”
【第 34 章】曾易师叔
冉冉可不敢说自己猜出了他跟他的前师父爱恨两难。去饭馆吃, 自然是两个人独处好说话了。她不好说破,免得师父要面子转不过脸儿,于是只能干笑。
苏易水吃得斯文,可速度很快, 几下子就吃完了一碗米饭, 他放下碗筷后道:“这里的事情已了结, 我们下午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大家一听,都露出了笑意,这个鬼地方他们早就想离开了!若是再跳出个什么邪魔来,依着他们现在的斤两也招架不住。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这一趟行程也不是全无收获。当初在调军台的地下暗道里,高仓他们被吸附在寄魂石上多时, 手上的皮肉都被冻掉了,但是运气调息时,却发现灵力更精进了一层。甚至连丘喜儿这样胖乎乎的小丫头现在也可以轻轻一跳,就跃上马车了。
他们只知道跟随师父寻找害得月娥妖化的魔物,并不太清楚当初那地下的大石头里究竟有着什么, 但是隐约猜测自己根基的精进似乎跟那大石头有关。
不过师父却说邪物赠与的东西,要全都还回去。这几日不但不可运用灵力, 还要调息静气, 化散功力,同时每日要抄写静心咒五十遍。按照师父的说辞,那东西邪性得很,若是意志不坚者,很容易被这东西蛊惑了, 修行就此走火入魔,所以连抄一个月的静心咒会帮助他们把持心智。
不过苏易水似乎并不急着回西山喝沐清歌的陈年老酒。眼看着几个徒弟都被冻得够呛, 刚刚提升了功力,又空欢喜一场,甚是落寞,于是苏易水便说要带着他们去泡一泡温泉,驱散寒冰之气。至于他们要去的地方,名唤茶香茗山,地处气候温润的江南,若是不御剑而行,这一路走去又是花费许久的时间。
在路上,几个人还要见缝插针,在马背、马车上抄写师父留的功课。
白柏山心思活络,在抄写完功课之余,来套冉冉的话:“当初你跟师父一起上了翠微山,应该知道那水魔符咒的来历。另外在洞里时,也是你跟师父一同来救我们的,师父有没有告诉你那石头里究竟是什么?”
冉冉摇了摇头,打岔道:“二师兄,你这明明只抄了四十遍,还有十遍没有抄呢!小心被师父发现,又要加倍罚你。”
其实师父吩咐功课后并不检查,全靠自觉。白柏山故意将字写大,用的纸也多,显得厚厚一摞子。可惜他这卖弄的小聪明却被小师妹给一眼识破了,白柏山连忙伸出手指,小声喊“嘘”。
“小姑奶奶,你可别声张,你看看我这手腕,都快要肿了,你若告诉师父,他再罚我,我的手可就要没了……”
白柏山怕冉冉说出来,一个劲地哄着小师妹。
冉冉看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赶紧把剩下的十遍补完,我就不告诉师父了。”
白柏山瞪了她一眼:“这么不通情理,你现在可真是不向着我们了。难怪师父总是偏爱着你!”
打从调军台地穴出来后,白柏山的功力提升得最多,那种真气运转,身轻如燕的感觉真叫人痴迷。
若是有一日,他的功力能像师父那般深厚,又是何等光景?可惜这几日,因为师父刻意让他们散尽洞里提升的功力,白柏山一直不敢运功。这种感觉就好似空得了万贯金银,只摸了摸就要还回去,让人心痒难捱啊!
如此下来,他难免要拿话刺一刺小师妹,解解心里的郁闷。
冉冉没有理睬二师兄的酸话。就像师父说的,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二师兄若是想偷懒,总是有法子的。她这个当小师妹的督促一下,也算仁至义尽了。西山的师父向来放羊养徒弟,教了本事之后,苏易水自己也不会时时监管着。
不过冉冉自己的功课是一点不差地都写完了。丘喜儿现在凡事都跟冉冉学,看冉冉一丝不苟,她也老老实实地写完了。
至于大师兄高仓,从来都是拿师父的话当圣旨的,更是写得一丝不苟。
白柏山被他们衬得倒显得有些异类了,于是又不情不愿地补了几页了事。
不过这一路走过去,也不全是懊丧。此番出游,原本以为游山玩水,谁想到差一点就九死一生。等去茶茗山时,渐渐接触到了江南的繁华,才真正有了研学游玩的轻松惬意。
江南的冬日虽然也冷,但是比西北的那种苍凉寒冷要好很多。冉冉终于可以脱掉茧蛹一般的棉衣,换上轻便的裙子了。
她这一年里长高了很多,但是还是很纤瘦,所以不好买太大的,可腰身合适的,又有些短。所以买裙子时,甚至还需要再将成衣的裙摆往下再放一放尺寸才能悬在鞋面上。
当看到冉冉换上花色配白色内衫的罗裙时,喜儿拍手说好看,不过又说冉冉挑的裙子颜色素了些,不够鲜亮。
冉冉现在有些受师父的影响,觉得以前穿得太艳的衣服的确有些闹眼睛,这般柔和些的颜色穿在身上,心也变得宁静不少。
丘喜儿可不觉得,小姑娘不穿鲜艳的颜色,岂不是辜负了花期?因为是师父掏银子,她便挑了颜色鲜亮的藕荷色,做成了大摆长裙,离得远远一看,犹如盛开的饱满喇叭花。
两个小姑娘叽叽喳喳挑衣服的时候,大师兄去鞋铺给布鞋加牛皮底子去了,这样鞋子也耐磨好走些。
至于二师兄原本跟着她们挑衣服,后来实在没意思,便想出去走一走,可刚走出门,就觉得有水滴在脸上,甚至还渗到眼睛里……
他纳闷地抬头看了看屋檐,水似乎是从那里滴落下来的,然后他便钻入一旁的书铺子里去买书。
冉冉拉着三师姐买完衣服,便去找二师兄,转过街角时,正好看见二师兄背着竹书框,冲着一条巷子口又笑又点头。
因为角度的关系,冉冉看不见巷子里,也不知道二师兄对面站的是什么人。于是冉冉径直走了过去,恰好二师兄转身,他俩差点撞个顶头碰。
“小师妹,你怎么毛手毛脚的,这么突然冲过来,撞到了人可怎么好!”白柏山回过神来,立刻拍着胸口道。
冉冉越过他的肩头看,他的身后是个死胡同,压根没有人……
冉冉看不出个究竟,干脆问:“二师兄,你方才跟谁说话呢?”
白柏山不耐烦地说:“不过是有人问路,人不就在……”
说着他回身要指,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他也愣住了。
就在这时,丘喜儿跑过来喊:“你们快过去,那边有猴戏杂耍,大师兄给我们占了个条凳,可以坐着看呢!”
于是两个应声跑去,少年人总是贪玩些的,而那条空巷子里,似乎还有水珠不停地滴落……
看过猴戏,他们便跟二师叔汇合,一路上了茶茗山,而师父倒是早他们一步上山去访了故人。
原本他们以为,师父不过带他们在野山坳里泡一泡,可万万没想到,茶茗山上居然是一片修建得甚是雅致的茶屋汤池。也许是见他们在望乡关出生入死的,实在艰难,师父居然如此贴心,带他们来到这种有钱人才能消遣的别墅品茶泡温泉。
这座山以盛产茶叶闻名,所泡的温泉也是茶汤加上各种草药调和的,对于调养身体甚好。
在此处经营汤池的老板年过四十,身材中等,听二师叔说,他也曾是沐清歌的徒弟。
这位老板姓曾,全名曾易。当初沐清歌魂散之后,正道们遣散了灵犀宫弟子,而他也就此被轰撵下山,辗转来到此处经营泡澡的热汤池。
当冉冉看到这个斯斯文文,一脸书卷气的中年人时,在他略带皱纹的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曾经是美少年的风采。
这位曾师叔见到来访的苏易水时,并没有像秦玄酒一般横眉冷对,倒是很热情地接待了苏易水,并没有将他们安排在客房,而是住到了显然是他自己居住的后院之中。
看到薛冉冉和丘喜儿两位女徒弟的时候,曾易来回看着两个女孩子,最后将目光落到了苏易水的身上,似乎在询问什么。
苏易水并没有回答,而是让晚辈们见过了师叔后,便寻了借口,差遣走了三人,只留下了冉冉,然后对她道:“这是你十四师叔,你要对他道一声谢,因为你用的棍子就是他做的。”
曾易眼神直直看着冉冉,半响不说话,直到冉冉乖巧地举着茶杯奉茶给师叔喝,他才恍惚回神,连忙接过了茶杯,略显激动道:“你……不必这么客气,你喜欢吃什么,我马上让厨房给你做!”
冉冉觉得这位十四师叔可真是个亲切长辈,但她也不好自来熟地随便点吃的,只是腼腆一笑。可再抬头时,却看见这位斯文的师叔的眼里一不小心滚出了泪花。
他看到冉冉错愕的表情,连忙用衣袖擦拭眼角,强忍激动道:“今日风有些大,迷了眼睛……你快些坐,我这就去给你端些瓜果来吃。”
冉冉抬头看看窗外温阳和煦的天气,也不知厅堂里是什么时候刮起的风,迷了十四师叔的眼儿。
不过他抬手拭泪的时候,冉冉再次吃了一惊。只因为他从宽大衣袖子里露出的手……只有手掌,却一根手指都没有!
待得师叔出去后,冉冉在厅堂的香木茶案前服侍师父饮茶。
她一边烧水烫杯,一边好奇地问:“师父,曾师叔的手是怎么回事?”
苏易水看了她一眼,缓缓讲述起曾师叔的事迹。
这位曾师叔据说曾经是个制造兵械的高手。他制造的兵器千金难求。不过当年因为父亲得罪了权贵,祸累全家,家人便将他送到了西山修真避难。
当时的沐清歌觉得曾易白净斯文,怪招人稀罕的,于是慷慨收留了他,甚至还寻来上古神兵谱让他研修。
他虽然没有修炼筑基辟谷,但是制造的兵器却是巧夺天工。只是后来沐清歌死后,他被些有权势的坏人抓住,迫着他制造兵器。可是他宁死不肯,就这般被人一根根地斩断了手指。后来幸好苏易水及时赶到,才算是救下了他。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没了手指以后,做不了兵器,反而断了世人的妄念,只在这里经营汤池维持生计,过得也算平静。
冉冉听了心有戚戚,低声道:“所以那根弹簧机关棍,是曾师叔被迫害前所制的?那般的心灵手巧,现在却不能再做,岂不是可惜?”
听了冉冉低语,苏易水倒是轻笑了一下,说:“你看看那棍子上的铭文。”
冉冉低头细看,发现那铭文上居然还有两个如花朵形状的“冉”字!若是曾师叔老早前的成品,他怎么知道以后会用这棍子的人叫冉冉呢?
很快冉冉就知道了答案。当她陪着师父去后院屋舍里找师叔时,正好看见曾师叔在一处工坊里做着物件。
不过他并非用手,而是脱了鞋袜后,将腿架在桌子上,用十根细瘦的脚趾灵巧地拼接着各种打磨好的零部件……
工坊里也到处都是精美的鸣钟、妆匣一类的器物,应该都是师叔做出来的。
曾师叔看冉冉和苏易水来了,连忙放下脚上的活计,穿好鞋子起身相迎。
他见冉冉好奇地打量一个妆匣子,便微笑着用没了手指的残掌打开,里面居然传来了悦耳的丝竹声,一个个惟妙惟肖的小玉瓷人端着耳环,指环从盒子里纷纷站起,鱼贯而出,仿佛随着丝乐翩然起舞一般。
“这是我新做的,你喜欢便拿去玩吧。”说着他把妆匣推到冉冉面前。
冉冉虽然不识货,但也猜到这种巧工价值一定不菲,她怎么好意思收?连忙摆手说不用。
可是苏易水却淡淡道:“你师叔一番诚心相送,不必回绝,收下吧。”
师父发话,冉冉这才收下,好奇地反复打开盖子,两只大眼睛晶晶亮亮地琢磨着匣子里的机关。
苏易水倒是谈起了在望乡关的历险,顺便代徒儿感谢他送出的兵器很好用。
曾易认真问道:“用得顺手吗?我跟易水先前通信时,大致问了你的身高,便按照信里的身高尺寸做了那棍,可现在看你,似乎长高了很多,看来那棍子还要稍微做些调整,用起来才更衬手。”
冉冉上西山快要一年了,的确长高了不少。她想到自己的棍子原来是十四师叔给自己特制的,心里不由得一热。他原来是用双脚代手,制造出这么多精巧的玩意,心里更是佩服极了。
天才就算是身处逆境,也照样可以逆转乾坤,当然这须得如磐石般的毅力才可做到。
只是她的师兄弟那么多,为何只有她一个得了师叔的爱垂,有了这么精巧的兵器?
当冉冉问起时,曾师叔愣了一下,然后道:“我也给他们做了,只是还没来得及送你师父……”
冉冉听了,这才安心点了点头,不过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本正经地对十四师叔说道:“请师叔放心,我绝不跟人说这棍子从何而来。不过师叔您以后也别做这个了,依我看只做些妆匣、自鸣钟一类就很好。”
毕竟师叔已经没了十根手指,若因为恢复了神技,又招惹来居心不良者的觊觎,岂不是又要噩梦重演?
而曾易听到了冉冉人小鬼大地说这些,赶紧正襟危坐,恭谨说道:“这么多年来,我再未曾制过一件兵器……只是自己闲不住,做些小物消磨时光。不过您说得对,我以后一定学会藏拙,不会再卖弄招摇……”
冉冉一听师叔都用上敬语了,连忙也正襟危坐道:“师叔,您是生气了,在嘲讽徒侄多嘴不懂事吗?”
曾易一脸怅惘,在被苏易水不留痕迹的瞟了一眼后,他强笑着道:“你说得在理,我只是想到师父生前也曾几次训斥我太过卖弄,不懂得收敛锋芒,她常说,她若在时,自然会庇护我们这些弟子平安,可若她不在时,岂不是倾巢之下无完卵。可惜我当时年轻气盛,听不进去这个,只一心造出更让世人侧目的神兵利器,光宗耀祖。没想到最后,她老人家的话一一应验。我总算是尝到了教训,只是没想到代价竟然如此之大……她一定对我……失望极了!”
这是冉冉见到的除了师父以外,沐清歌的第二个徒弟。
人都道沐清歌贪财好色,以貌取人,可她怎么觉得沐情歌收的徒儿都是极好的。就冲着曾师叔所述,沐清歌可以这般语重心长地教育徒弟。便可知,她虽然没有教出什么像样的神仙大能,可最起码收的徒弟都善良耿直,足以做个君子。
秦玄酒只因为师父的嘱托,就可以放弃前程,固守西北寒暑二十年。而曾易宁可十指尽断,也不愿助纣为虐。至于师父苏易水,为人更不必说,西山行医数载,虽然药费贵了点,为人也惫懒了些,一年里只收治那么几个病人,但是治病救人济世悬壶的美名绝对货真价实了!
如此看来,沐清歌虽然坏了名头,晚节不保,死得有些不光彩。可有这些堂堂正正做人的弟子。倒比那些看似冠冕堂皇,实则乌烟瘴气的名门正派们要强上许多。
想到这,她便出言安慰道:“若是沐仙师知道了你的事情,也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听了冉冉这话,曾师叔倒是收起了悲切,一脸惊喜道:“真的?”
冉冉用力点了点头,总算是哄得曾师叔破涕而笑。
不过等到晚上,她跟着丘喜儿一起泡温泉汤池子的时候,倒是看到了丘喜儿新得到的兵器――就是一把寻常的戒刀,虽然刀柄上有精致的花纹,刀身也还精巧,但是完全没有冉冉用的那机关棍那般惊艳出尘。
曾师叔也许是经常做妆匣子,很懂得迎合女子的心思,光是刀柄上挂着的两个精致的玉兰花吊铃,就让三师姐很满意,她一边靠在池边泡着温泉,一边摆弄着刀,直言这刀柄的花纹颜色很好配裙子……
至于大师兄和二师兄得到的则是双刀,还有一把佩剑,除了刀柄精美外,也无什么出奇之处。
似乎师叔在给另外三位徒侄做东西时,灵感耗尽,也不怎么上心了。
不过三个同门并不知曾师叔以前的事迹,更不知道冉冉的兵器也是曾师叔相赠的,所以大家一起谢过曾师叔慷慨相赠后倒也其乐融融。
冉冉觉得曾师叔对沐清歌很是恭敬。他居然没有像酒老仙和秦玄酒那般,对苏易水横眉冷对,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同门之中,关系有好有坏也是常态。也许当初曾师叔跟师父相处得甚好,所以才结下了如此长久的友谊。
不过她跟二师兄最近相处得就不是那么融洽了。二师兄最近似乎心事重重,在汤池养伤的这段时间里,经常一个人不知所踪。回来的时候,又都是哼着小曲,一副春风得意的神色。
因为这里挨着一处繁华小镇,所以冉冉偷偷跟丘喜儿猜测,二师兄应该是一个人跑下山玩去了。也不知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引得他连连下山,居然也不跟她们说一声。
冉冉也义愤填膺地点了点头。师父对徒弟们一向放羊,不太管他们的功课。来到此地以后,他又经常跟曾师叔呆在后院工坊里久久不出,所以更加懒管徒弟了。而两位师叔又奉命出去办事了。二师兄现在是解了围套的狗儿,总是往外跑。
这天吃过早饭之后,白柏山又借口腹痛,离了打坐练气的三个同门,一个人回去休息了。
待他一走,丘喜儿一骨碌爬起来,对着冉冉和高仓说道:“走,咱们偷偷跟着二师兄,看看他是不是下山玩去了。”
高仓耿直道:“这样不好吧,万一师父来检查我们的功课那该如何是好?”
【第 35 章】美女柔儿
丘喜儿不以为然:“师父什么时候来查我们的功课过?我们快去快回, 自然不会被他发现。”
冉冉倒是无所谓,她也是年纪小贪玩的时候,而且师父也没说过不让她们下山的话,二师兄应该是去镇上了, 离这里很近, 若是去逛逛, 正好可以给爹娘买些礼物。毕竟这是她生下来第一次出远门,上次去逛街时,看到了一匹适合娘亲的布料子,可惜只剩下半匹,不够扯裙子。老板跟她说,过几天还上货, 她正好可以去看看。出去游学一番,若是空手回了西山,实在有些无颜见爹娘。
想到这,他们几个收拾了一番,各自拿了兵器, 带了遮纱的帷帽就结伴下山去了。这般少侠做派很是潇洒,三个小的如今腿脚健练, 一路飞驰跳跃下山, 好不欢乐。
因为此处茶叶和温泉都很有名气,来往多是富贵人家,所以镇上热闹极了。
他们原先在镇口时,远远看到了二师兄的身影。原本打算偷偷跟着二师兄的,可惜二师兄步履匆匆, 拐过一条长街后就不知去向。
他们寻不到,便干脆逛街, 买起东西来。除了给爹娘买东西外,冉冉还打算给曾师叔买些回礼。毕竟接受了师叔那么精巧的机关棍子,总该表达些谢意。
冉冉打算给叔叔买一双鞋底厚实的鞋子,再买柔软的白棉布,亲自给曾师叔做几双合脚透气的布袜子,再绣上劲松花纹。师叔的这一双脚,堪比工匠的双手,自然得精细呵护着。就在挑选透气的白棉布的时候,冉冉无意中一抬头,正看见二师兄在前面的一处院落前,又是痴痴地笑,然后径直入了院子。
冉冉回身想喊高仓和丘喜儿,却不知道他们俩逛到哪个摊子前看东西了。所以她干脆撂下棉布,朝着那院落走去,想看看二师兄究竟在干什么。
那院子旁有一棵高树,冉冉轻轻一跃,便跳了上去,自然看到屋院里的情形了。
只见二师兄立在院子里,对着一个彪形大汉一脸宠溺地笑着:“柔儿,不过一日不见,你怎么又想我想得不行了?乖,快把眼泪擦擦……”
说着二师兄从怀里掏出汗巾帕子,揽着那大汉粗壮的腰,在他满是胡茬子的脸上擦拭,末了还在那黑黝黝的面皮上狠狠亲了一口……
冉冉修为不够,震惊得差点从树上掉落下来!
二师兄,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口味实在是太重了!
想到自己无意窥见了二师兄不欲为人知的不伦之恋,冉冉在震惊之余还是很抱歉的。
可很快,她发觉不对了。那个被白柏山亲的大汉一脸愠怒之色,咬牙切齿的样子,跟二师兄嘴里梨花带泪的模样相去甚远,仿佛下一刻就能撕碎了二师兄。
不过他的嘴里,却平板干巴巴念戏本子般道:“柏郎,没有你在身边,奴家都睡不安稳,我已经给你泡好了洗澡水,你要不要先洗洗?”
二师兄听了,半挑眉毛,动作潇洒地伸手挑起大汉的下巴,语调暧昧道:“这般急不可耐,可是昨天没喂饱你?别急,待我洗好澡后,一定好好与你干个痛快……”
听到这,冉冉忍了忍翻涌的酸水,咬着手指,有些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继续偷窥下去了。虽然她觉得二师兄也有爱男人的自由,可是看着他跟个多毛的莽汉温存,真的是全身都尴尬得起鸡皮疙瘩。
可就在这时,她发现那个叫“柔儿”的大汉,竟然将二师兄引到了一个装满了赤红血水的水桶旁边。
二师兄似乎对浴桶的异样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解衣,一边嬉笑着与“柔儿”说话,一边入了浴桶,顷刻之间,那浴桶里血红的水争先恐后钻入了二师兄的身体,而二师兄也突然两眼一翻,昏迷在了浴桶里。
冉冉大吃一惊,想要下去救二师兄时,有一个女子从屋内走出,对着那大汉道:“他吸收了角鬼的血,一时醒不过来!去,在他的眼睛里再滴入些‘一叶障目’,免得他醒来发现破绽。”
那大汉过去粗鲁地翻开了二师兄的眼皮,在他的眼里又滴入了些药水,却不知那药水是干什么用的。
就在这时,那叫“柔儿”的大汉忍不住对那女子道:“屠长老,您能不能叫个女子来做这勾引男人的事情。这小子每次都像发春的狗一般冲着我动手动脚,我他妈真想活劈了他!”
那个美艳女子听了,冲他狠狠瞪眼道:“赤门中只我一个女子,你不去做,难道是要我与这蠢货周旋?”
说到这,那大汉连忙垂首跪下,直呼不敢。
屠九鸢这时放缓了语气道:“他中了一叶障目,只要言语暗示一下,便可眼出幻想,耳生幻音。现在他的眼里,你就是他梦里才会出现的绝色可人,而且他以为已经跟你数度销魂,如此绝佳机会,须得好好利用。苏易水正在茶茗山上,这小子的身体已经吸饱了角鬼之血,只要他泡过的池子,便有了角鬼之毒,下毒于无形中,让人不可觉察。苏易水一旦身中此毒,内息紊乱,正可助尊上夺回结丹修为。若真能如此,你便立下了头功……又不是黄花闺女,让这小子沾上些许便宜又有何妨?”
那“柔儿”一听,立刻抱拳粗声道:“为了尊长,属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若是平日,冉冉倒是有闲心感慨一下,身为魔教的教徒也是不易,堂堂昂扬七尺男儿,还要充作女人行诱惑之事。可现在中招的是她的二师兄,而且听那意思,他们要谋害之人是师父苏易水!只是他们如此又是意欲何为?
就在这时,那女魔头交代完毕之后,转身出了这院子,朝着另一条街走去。
冉冉看了看泡在浴桶里睡得不省人事的二师兄,笃定他现在被人利用,应该暂时无碍,于是便灵巧地在房上跳跃,一路跟踪那屠九鸢而去。
那个女魔头一路疾走到了一处装潢富丽的茶楼前,径直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又有茶客想要入内,却被守在门口的两个彪形大汉拦住,表明茶楼已经被人包下,请他们另寻茶楼。
冉冉心知这茶楼里定是有些什么机密,可她一时也不能进去。
想到这,冉冉左右看了看,突然看到了街巷上有棵高大的杨树。
她走过去,绕到树后,趁着周围人不注意,脚尖轻点一下子就跃上了高高的大树,然后跳到临近的屋顶上,接着便如在荷塘里踩着荷叶一般,在各个屋顶上轻巧跳跃,很快就到了那茶楼的屋顶之上。
然后她便寻了个屋檐阴角,盘腿坐下,闭眼静心,不一会便入定下来,同时可以摒弃街市上的嘈杂,清晰地听到了茶楼里的人语声。
一个尖细的男声道:“魏纠,陛下的意思很简单,以一个无用的密匙,去换得灵泉的下落,这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吗?”
就在这时,冉冉听到一阵耳熟的刺耳笑声:“沐清歌重生了一回,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小?她想跟我要东西,自己来要就是了,怎么还拖个皇帝来吓唬人?难道她以为我魏纠是皇帝宫里的阉货,被吓一吓就会漏尿服软不成?”
他言语讽刺,意有所指,而那个似乎宫里太监一般的人,听了魏纠带刺的话,尴尬地一笑:“魏门主怎么可能像杂家这种奴才贱命呢?您修为高深,教众甚广,乃魔修中的第一人啊!陛下从来不管修真仙务,只不过他现在需要沐仙长为她炼制丹药。而沐仙长跟您又有些误会,陛下愿意代为说和,若是能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两全其美?陛下愿意代沐仙长交付酬劳,你看这黄金万两可否能让尊上满意?”
魏纠笑了笑,说道:“沐清歌说她知道阴泉的下落,我信!可她这么避而不见,反而求告其他的男人,就不太好了。告诉她,马上就要举行洗髓池会了,这次我赤门的弟子也要参加,到时候,我会备下宴席款待她,顺便也会替她看看,她中的怨水之毒要不要紧。当然,她若是忍耐不了,我赤门也随时欢迎她来。不过若是这般找其他男人跟我谈条件,就算皇帝,我也当他是个屁!”
敢当着大内太监这般嘲讽皇帝的,满天下这魔头算独一份了。
老太监听了抽了一口气,似乎气得有些难以接续。不过他可能也知道这位魏纠杀人如麻的性情,只干笑了两声后道:“当初您暗中协助陛下成事,陛下一直感念在心,此事不成,也不会损了陛下对您的爱重。”
魏纠又是一阵冷笑:“他若真的领情,为何只给沐清歌修庙烧香,不见给我塑造金身啊?这种四处平衡,到处买好的伎俩,让他留着给他的臣子们用吧。”
等那太监走了,屠九鸢走了过来,低声说了那苏易水的徒弟又来小院私会“柔儿”的事情了,说到最后,屠九鸢道:“教主英明,在镇子里发现苏易水的徒弟们时,便想出了这等妙计。那个白柏山果然好骗得很。”
魏纠这次倒是真心实意地笑开了:“本座在镇子里看到苏易水的几个徒弟时,便一眼看重这个根基浅薄,眼神游移不定的家伙……不过,也是奇怪,他的身上竟然有些魔物的气息,若不是他身上的阴气未散,这‘一叶障目’可没这么好的效用,这步暗棋要用好了。”
说完这些后,茶楼里一直安静无声,只有茶盖碰撞茶杯,碰撞饮茶的声音。
就在这时,屠九鸢又迟疑说道:“尊上,您才失了大半的修为,正是要闭关调息之时,何必叫那沐清歌亲自前来,如有什么事情,属下也可代为转达……”
冉冉听到,那魏纠的声音骤然变冷,缓缓开口了:“九鸢,本座做事还需要先跟你商量吗?”
那个叫九鸢的女人应该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尊上雄才韬略,高瞻远瞩,无论做什么必定有其深意,属下多舌,实在该打!”
接下来就是劈里啪啦掌掴脸颊的声音,如此一会后,才听到魏纠悠悠道:“行了,起来吧。我知你的小心思,你不愿让我见沐清歌,不过你不必担忧,我说过谁也替不了你……”
盘坐在屋顶的冉冉听到这时,缓缓睁开眼睛,街市吵杂的声音再次灌入双耳。她刚开始也不确定这女子的身份,当初绝山灵果降生的时候,绝山混战不止,她也没有注意到赤门的教众。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偷偷来见的……居然是魔修魏纠!
虽然没有看到,可魏纠独特的嗓音简直让人不容错辨。
二师兄究竟是何时中了这些魔教的阴招的?想到他们想要借用二师兄谋害师父,冉冉心里不由得发急。所以她起身想要先回去给师父报信。
就在冉冉起身的时候,从她的布兜里掉落了一串铃铛――这铃铛是三师姐方才买了,她们俩一人一串。
就在冉冉弯腰去捡的时候,她脚下的瓦片突然爆裂开来,一条长鞭如灵蛇一般将她的脚踝缠绕住,直直将她拉扯了下来。
冉冉在被拉下的瞬间,身体自然做出了反应,一个巧力翻转,便挣脱了鞭子的缠绕,堪堪稳住身形,轻巧落到了地面之上。
而这时,她也看到了依然稳坐在高椅之上,端着茶杯啜饮的男子。
果真就是魏纠,跟师父那种脱尘如仙的气质不同,这个男人的眉眼都是一种带煞气的阴柔秀美。
只是跟上次在绝山上耀武扬威的霸气不同,失了大半结丹的魏纠如今看起来阴郁了许多,虽然他望向自己时,嘴角挂笑,可满眼都是腾腾杀气。
也难怪他当初投拜沐清歌,却没被纳入西山师门。这个男人美则美矣,就是让人看了有种阴冷不适之感。
不过眼下不是对着一个大魔头品头论足的时候。当她掉落下来以后,也不知从哪里呼啦一下站出了许多拿着刀剑的赤门教众,将她团团围住,只待魏纠一声令下,就将她剁为肉泥。
冉冉也没想到顷刻之间,自己便落入此等险境,如今也只能拼一拼那日林子阴暗,魏纠又贵人多忘事,早忘掉她的模样了。
想到这,她只能强自镇定地从容抱拳赔笑:“在下在屋顶练习腿脚,路过此地,不小心踩踏屋顶,愿意赔偿银两,敢问掌柜是否在楼下?”
说着她便解下钱袋子要去楼下跟掌柜聊聊去。
可是围着她的人丝毫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刀剑呛啷啷震得直响,直直朝着冉冉纤细的脖子架了过来。
他们都是修真高手,腿脚功夫也不差,如今有人偷听尊上说话,自然不必留活口,所以落下的刀剑都没有留后劲儿,直直砍了下去。
可奈何冉冉跟滑油的泥鳅一样,小腰一扭在刀刃间滑行,几下就跳跃到了桌面上,兔儿一般蹦来蹦去。
可就在这时,扯她下来的长鞭又至,夹裹着灵力缠绕过来。
冉冉闪目一看,原来是立在魏纠身边的那个艳美的女子甩动长鞭过来,她应该就是魏纠的左膀右臂,魔女屠九鸢了。
方才被这鞭子卷过的脚踝,现在还火辣辣的疼。屠九鸢的身材火辣,鞭子也透着火辣辣的狠劲儿,若再被这鞭子缠上,只怕浑身上下就要没有一处好地方了。
就在鞭子袭来时,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冉冉快速从腰后拽出了十四师叔亲脚所制的机关棍子,按动中间的弹簧,棍子的两侧竟然探出一对钩子,勾住那鞭子后,还会自动夹紧,然后冉冉开始快速缠绕鞭子将它绷紧,让它再不能作怪。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完全效仿了师父当初与魏纠对战的时候,用粗长的擀面杖缠绕兵器的套路,就连姿势也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一直举杯饮茶的男人死死瞪着这让人眼熟的招式,慢慢放下茶杯,咬牙切齿道:“小丫头,原来是你!”
屠九鸢方才虽然将这丫头扯落下来,可正如冉冉所想,他一时并没有认出她是谁。只是觉得这小姑娘的样子怪眼熟的。直到她摆出缠绕鞭子的架势,勾起了魏纠一段屈辱的回忆,他才猛然想起这不就是在林中摆阵时,坐在树上冲他笑的那个小丫头吗?
没记错的话,她是苏易水的徒弟,而且完全目睹了他被苏易水当猴子耍的全过程……
虽然这丫头似乎长开了不少,在白日透亮的光线下显得莹白娇媚,但是刚才含笑开口的样子,就如林中一般,着实可恨!
魏纠此来并不欲人知,可是没想到不过听到屋顶有动静,竟然拽下了个苏易水的徒弟。
魏纠不由得缓缓笑开了,欣赏着小丫头片子瞳孔放大,惊恐不已的样子。
既然是苏易水的徒弟,那还真不能一刀砍杀了。一时不能弄死姓苏的泄愤,玩玩这个小丫头片子也聊胜于无,他该怎么慢慢弄死她,才可稍微宣泄这段日子以来的愤恨!
冉冉听了魏纠的话,心道:“糟糕!”
她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跟踪二师兄竟然跟踪出惹不起的人物!魏纠跟师父是死敌,现在他认出了她,落入他的手里恐怕要生不如死。
不过师父说过,遇到妖魔不可慌张,如今她被围住,唯有“拖”字诀自救,心念流转间,冉冉只能尬笑着缓和一下僵持的气氛,然后对着魏纠轻快说道:“师父一直在外等候,命我来请魏仙师父,不知尊下能否下楼相见?”
魏纠听到了脸色微变,他自认为行踪隐秘,而且用摄魂的“一叶障目”拿捏住了苏易水的二徒弟,正好让他为己所用。没想到苏易水竟然一早就察觉了,还派了弟子在屋顶偷听,这样一来,绝好的计策岂不是要落空?
他也没想到眼前这看起来青青涩涩的小丫头,撒起谎来都不眨眼睛,一时真有些拿捏不住苏易水究竟在不在楼下。
冉冉不慌不忙将棍子翻转,松开了鞭子,然后指了指楼梯的方向道:“师父此来,还请了沐仙长,您不是要见她吗?现在他们就在下面等着您呢!”
这钩子下得甚妙,魏纠对沐清歌一直有说不得的心思,当听到沐清歌居然跟苏易水在一起时,立刻有些动容。
一旁的屠九鸢也是妒意略显,脸色一紧,忍不住朝着楼梯走去准备探看究竟。
她这一侧身,便是包围圈露出破绽之时,冉冉充分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默念了个闪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跳起来,跃过那些大汉,从窗口跳跃下楼。
她的身手快极了,屠九鸢虽然手疾眼快再次出手用鞭子去卷,可是位置不对,勾回来的,也不过是一只绣着点点梅花的粉红小鞋。
待屠九鸢跃下楼的时候,只看见吓了一跳,四下散开的人群,再不见那小丫头片子的身影。
屠九鸢恨恨地一甩鞭子:臭丫头,下次再见,便是你的死期!
她转身的功夫,魏纠已经立在她的身后,冷冷道:“朝着茶茗山的方向追击。”
屠九鸢迟疑道:“可是,若苏易水也来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魏纠已经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微笑着道:“看看我养出的废物,都不如个黄毛丫头狡诈,若是她师父在此,她还用跑得像兔子一样吗?给我快些追击,白柏山这枚棋子安插不易,不能让他就此废掉!”
说完,他又将屠九鸢狠狠推开,屠九鸢被尊上奚落,一脸的尬意,挥手招来了属下,快速跃上屋顶,朝着茶茗山的方向而去。
而魏纠则捏起了冉冉掉落的那一只绣鞋看了看――这应该是小姑娘自己缝的花纹,鞋面倒没有出奇,可鞋垫上好像绣着字。魏纠眯眼打量,只见上面绣着的是四个大字“逢考必过”。而四个大字的周围,则是一圈诚信祈愿咒。
看来西山的师考很严,当徒弟的,竟然能想出这等祈愿的招式来。
人都知道,魔修魏纠一笑便是要杀人,他看着绣鞋,阴恻恻地笑开了:狡诈滑头的丫头,且等将她抓回来时,他必定要她好看!